过期不候
林月明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但这样的表情往往代表他并不想笑。
他解开衬衫上的扣子,仅仅最上面的三颗,若有似无地透出下面的锁骨, 他深深呼吸, 感受着不被束缚的舒畅感,敛眸看向慌乱的林小小。
还不够。
他继续去解其他纽扣,手腕上、裤子上的。
哥哥要干什么?林小小张大嘴,立马闭上了眼:“哥!”
他们兄妹虽然亲密, 但哥哥从未在她面前脱过衣服!
林小小脸上火辣辣的烫, 尖声提醒:“你去卫生间换, 我长大了!”
林月明停了一秒, 古怪地看着她。
她长大了吗?
他不认为。在他的眼里, 她始终是那个性别和年龄都很模糊的小婴儿,哪怕身高长了一些、面容精致了一些, 她依然是那个在他怀里咬着手指酣睡的小朋友。
他俯身, 绵密的呼吸无意铺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观察着她紧皱的眉与闭着的眼, 最后落在她咬白的唇片上。
眼神闪了闪,他错开视线,看到了床上她的贴身衣物。
那是他亲手拿下来的,他有检查她衣服洗干净了没有的习惯, 他会打开, 看过每一寸,确定上面没有污渍和灰尘才会让她穿。
不一样了,究竟哪不一样了?
为什么他现在看到她的衣服会羞耻?
突然间的, 也毫无征兆,她像是一个凭空长大的孩子, 一下变成了他不敢认的模样。
额角蹦了蹦,林月明猛地开始头疼。
他明显神色痛苦,林小小顾不上他们还在吵架,捧住他的脸,焦急问:“哥哥,你怎么了?”
林月明的体温极冰,林小小慌了,她都不知道活人的体温可以低成这样!
林月明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他贪恋,他想起第一次抱起林小小时的感觉。
他那时很小,林小小也才刚出生,他从林大勇手中接过她,就是这么温暖。
他不敢睁眼,不敢承认她真的长大了,就那么闭着眼说:“宝贝,今晚不提他了,让哥哥抱一抱好不好?”
林小小愣住,不明白哥哥这是怎么了,上一秒好像还想发脾气,下一秒就虚弱地求她抱抱。
等不到回应,林月明只觉得皮肤开始疼了,他迫不及待想拥住她,于是将她打横抱起,一起滚到床上,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从发丝到脚掌,他通通用自己的肢体包住,力求每一缕肌肤都可以相贴。
可仍旧不够。
他的心脏和身体都在叫嚣着一种渴望,他想要更亲密的渎亵,更进一步的占有,理智却告诉他,他和林小小不能,这是错误的。
林月明低下头,她的气息因为被勒太紧而逼仄,他的则因为疼痛而粗重,这是一个非常接近亲吻的姿态,封闭的空间、毫无血缘的男女,如此密不透风的拥抱,甚至再主动一点他就可以将她亲到缺氧……
当这个想法蹦出来的时候,林月明瞬间僵住。
他飞快松开林小小,翻身下床,去了洗手间。
稀稀拉拉的水声响起,林小小扭头,有些失望地看着那边。
她想,她是不是这辈子都和哥哥没可能了。
她刚才紧张得出了一手心的汗,唇间的呼吸却忽然消失,她……很难过。
为现实,和林月明没有迟疑的抽身。
林月明洗了很久很久,他出来时,林小小假装自己睡着了。
稀里糊涂的吵架,戛然而止的休战,荒诞短促得像一场凌乱的梦,林小小第二天醒来,脑袋发昏,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望向床边,林月明果然睡在行军床上。
他个子那么高,行军床却很小,他缩成一团,矜贵的气质和简陋的床铺格格不入。
林小小有些心疼,艰难蹭下床,为他盖好被子。
林月明睡眠向来很浅,惺忪着睁开眼,看到林小小,他迷茫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回家了,直起上身,扶着额头清醒,声音里含着过度疲惫的嘶哑。
“醒了?”他掀开被子下地,“要不要上厕所?”
林小小现在行动不便,什么都要靠别人,她红着脸点头,林月明弯身抱起她,她嘘嘘的时候,林月明就站在外面,等她喊他了才进去,自然而然地拿起牙刷牙膏,要帮她刷牙。
“不用的不用的!我胳膊没事……”她腿骨折了,走不了路,又不是全身碎了。
林月明立在她身后,温柔也强硬地掰开她的嘴,认真清理起她的口腔,神色淡然,动作细致,这种事他做过千万遍,早已得心应手。
林小小看到他透露出疲态的眉眼和苍白的面色,心更软了。
她不该因为昨天那种小事就和哥哥吵的,她明明知道他最爱她了,看不得她受伤,他会埋怨周雨寒也是有情有可原的。
“哥哥,对不起。”她耷拉下眼,“你身体还好吗?打球的话……”
“我可以。”林月明用毛巾擦净她的脸,呼吸平稳,“他是你的朋友,身世可怜,我会尽力帮他。”
到此为止,林小小都没有察觉出林月明的异常。
林月明的确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昨夜已是他罕见的失态,在林小小心里,哥哥是个成熟的男性,工作多年,独自在大城市打拼,就算前一天闹了不愉快,也能很快放下。
但并不是。
林小小是在林月明推着她的轮椅、走向周雨寒时,方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清晨五点半的太阳和煦,弟子们齐聚广场,列队练习基本功,上百人整齐划一喊着口号,令人心灵涤荡,包括几岁的小豆丁在内,每张脸上都带着严肃与专注。
林小小老远便看见了几位同学。
金虎毕竟是武术生,一拳一脚有模有样,赵厚他们就不行了,虽然有体育生的底子,但只能做到形似,却没有真气的流动,学不到精髓。
周雨寒的金发与身高自然是最显眼的,林小小支着下巴,看他不情不愿地比划,微微笑开。
林月明垂眸看着林小小,手指徐徐收紧,推她到周雨寒面前。
林小小迷茫回头。
哥哥不是不愿意她见周雨寒吗?
“你们聊吧。”林月明说完,转身走了。
他转变得猝不及防,林小小惊讶于哥哥今天的态度,本应该开心的事,她却隐隐感到不安。
哥哥怎么了?
他从前都是说一不二的,看似包容,实际霸道,只允许她在他能掌控的范围内胡闹。
她其实从不了解林月明。
不懂林月明为何放弃武术,不懂他为什么总是戴着温柔的面具不肯摘下,也不懂他看到她和周雨寒亲昵时疯狂生长的嫉妒心,更不懂她对他有多重要。
正如她料不到,林月明并不能忍受她离开他的视线,即便做出了离开的模样,也会躲在远远的地方望着她。
林小小一无所觉,高高兴兴回过头,笑眯眯看着还有些别扭的周雨寒,眼下的苹果肌挤成圆圆的两团肉肉。
“周雨寒,早上好呀!吃过早斋了吗?”
周雨寒停下,很僵硬地点了点头。
林小小也沉默一小会,就一小会,转眼又开始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周雨寒不说话,那她就自己找话题聊:“那、那你们准备几点打球?”
周雨寒看着她甜美中透着尴尬的笑脸,哑声道:“早功结束,金虎说,想跟着练练。”
“哦哦,嗯……”林小小不禁捏紧了轮椅把手,盯着周雨寒的球鞋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旧手机,“这个给你。”
周雨寒定定的,没接。
他一向要强,不可能拿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
林小小解释:“我哥淘汰下来的,他用不到了,你不是没有手机吗?周四那天你摔门走了,我就想,你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我能打电话把你叫回来……”
她直视周雨寒,话音里忍不住沾了点委屈,眼眶莫名湿润,她眨了眨,双手合十,小狗拜拜。
“我知道这次是我莽撞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让你担心了,但我没有坏心眼,我——”她丧气地垮下肩膀,“我是想把他们一网打尽,以免后患,我没有想到他们那么狡猾……”
楚家人太变态了,就连干坏事前也是做足了万全准备的,警方严密排查,竟然摸不到他们一点马脚。
周雨寒说的对,她不仅没帮到他,反而激化了他和楚粤的矛盾,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即便然嘴上不讲,但周雨寒这个临时搭建的二流阵容,对上楚粤那边成熟的团队,胜算真的不高。
她有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
于是更加羞愧。
周雨寒的日子已经很难了,步步维艰,如履薄冰,如果真的被教练踢出球队,她情何以堪——
林小小终于抬起头:“周雨寒,你收下吧,我想和你说说话,你不理我,我心里难受,我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周雨寒抿唇,接过手机。
他蹲下,金色的卷发柔软丝滑,他低下头,很轻很轻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大狗狗一般。
就让他自私这一次吧,周雨寒想,他什么都没有了。
林小小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那我们、和好了吗?”
周雨寒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扯起唇,摇头。
林小小一下子怔住。
“从没有怨过你。”他抬眸,清澈的目光一如既往,“只是害怕连累你。那天的话,不是真心的。”
“什么呀……”林小小最怕他这样了,用脸杀人,“好朋友就是要互相搀扶的,我们会永远一起的,这算什么呀……你真是的……我……”
她捂起眼睛,受不了了。
周雨寒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长得多好看?
那眼神看垃圾桶都深情,把她盯得心跳狂乱。
少男少女的拌嘴来势汹汹,去得也快,金虎上蹿下跳:“卧槽,坦狗笑了,好吓人!”
赵厚扯着领口透汗:“你还不允许人家笑了?”
金虎问侯富:“你见过周雨寒笑吗?”
侯富想了想,很懵逼地摇脑袋:“没。”
金虎又看向赵厚。
赵厚也找不到任何周雨寒笑过的记忆。
金虎两手一摊,翻了个白眼:“他不是不笑,是只对林小小笑。咱们几个,不够格——”
远处的树下,林月明抽回视线,面无表情点燃一颗烟。
山顶的空气新鲜纯净,他仰望树枝上绑着的无数心愿签,随着吸烟的动作,手表滑落到卫衣袖口内,露出一截劲瘦骨感的腕。
风拂过,一张心愿签飘飘晃晃,上面有稚嫩的字迹写:
「小小要和哥哥永远一起。」
关于林小小的一点一滴,林月明都记得很清楚,时至今日,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被林老爹捡到,想不起在山上前几年的生活,却记得林小小写下这张签纸时偷偷笑的神情。
那年的林小小,满心满眼全是他。
林月明抬起头,用香烟燃起的火点亮那张签。
灰烬一丝一缕砸在他的脸上,吹进他的眼里,他没有一瞬不眨,亲眼看着那些痕迹消失。
有种诺言,叫过期不候。
曾经,她是必须依赖他才能活下去的孩子,现在,她长大了,跌跌撞撞迈向他人。
他骗不了自己了。
接踵而至
林大勇本来在盯弟子练功, 大老远的就闻到了什么被点燃了,急忙寻着味儿找过去,一看林月明在吸烟, 一脚蹬向儿子的屁股。
“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这里全是木质建筑, 稍有不慎便会起火,敢在山上抽,臭小子疯了?
林月明虽然多年不习武了,最基本的警戒心却在, 闪身躲过。
他将烟头碾灭, 语气平淡:“工作忙。”
“工作忙不知道搞个对象?”一提这个林大勇就忍不住念叨, “你都多大了?老叶家三胎上周会喊爷爷了, 跟我视频炫耀, 能耐得他!”
“你爹我脸上,”林大勇猛拍自己面颊, 啪啪作响, “没光啊!”
五官怪异地拧了下,林大勇压低声音:“儿子, 你该不会喜欢男的吧?”
不等林月明回答,老爹咬牙:“男的也行!爸不是老古板,支持你!孩子咱们可以领养!不过娃你得给我带,你这扑克脸可养不出好孩子。”
林月明马上二十八, 这么多年下来, 不管别人怎么催,他仍然孤身一人,林大勇对儿媳妇的标准已经从大家闺秀, 降到了“不是狗就成”的程度。
“你不古板?”林月明似笑非笑,“那你让乖宝当继承人吧。”
“那不行。”林大勇一噎, 眼神飘忽,“太辛苦了,我才不让她干这个。”
林家历经两百年风霜变迁,到了林大勇这已是第九代,且是命最长的那个,前面的八代传人没一个能挺过五十岁,中了诅咒一样。
林大勇侥幸活到了五十出头,生怕自己明天嘎了,留下凋零飘摇的林家无人守护。
究根结底,还是重男轻女,这不代表林大勇不爱林小小,只是打心眼里不认为女人同样可以管理好这么大一座山。他对女儿最大的祝福,就是一生平安,不求平步青云,但求轻松无忧。
林月明知道,所以不会强求。
他只是把话支开,让林大勇忘记催婚。
林大勇也确实忘了,戳着手指头,心虚地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嘀嘀咕咕:“你自己跑了就算了,给我生个崽儿也不行……”
哎?!
林老爹反应过来了,一掌拍向他:“你故意打岔是不是?!”
好阴险!他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诈了?
林月明淡定避开,像看小朋友似的,无奈道:“要练球了,中午再说?”
笑死,林大勇哪有时间,上到馆内的鸡零狗碎,下到母猪的产后护理,小老头忙得很。
武馆里的生活并不单调,弟子们除了正常练功、上课,也有娱乐项目,和学校一样,跑道、篮球场一应俱全,还有个到点拉闸的小网吧。
他们练的怎么样,林小小不太清楚,坐着不如躺着舒服,她只浅浅看了五分钟就回屋睡觉了。
午饭时间到,她被林月明推去了食堂,师兄师姐怜惜她受伤,投喂了她好多小零食,她嘴甜,哄得大家高高兴兴。
林月明全部收走了。
林小小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林月明也不心慈手软,找了个空位把轮椅停好,去自助区打饭。
林月明回来时,林小小面前已经摆了一份。
他路过林小小左手边的周雨寒,放下碗筷,不动声色地向她推了推。
碗蹭着碗,周雨寒打来的那份就被挤走了,林月明没有表情地看着那个碗里绿油油的青菜,漠声道:“她不吃蔬菜。”
周雨寒瞅了眼林小小,一脸困惑。
林小小头皮一阵发麻,简直羞愤欲死。
她在学校和周雨寒一起吃饭,总心疼他不舍得花钱买肉,天天忽悠他说自己不爱吃肉,拿肉换他的素菜。
但你别说,你真别说,以前她一口绿叶菜不沾,现在吃习惯了,竟然适应了。
对面的林大勇发出杠铃般的笑声:“月明,乖宝早就改了。”
林月明拿起筷子,不予回应。
“话说回来,她这毛病好像还是她哥惯的,”林大勇提到儿女,那是滔滔不绝,“她小时候不爱吃青菜,一吃就吐出来,她哥就用筷子一片一片挑出来,再不让她的碗里出现丁点菜叶子,喏——你们瞧瞧,营养均衡,长个儿了吧。”
金虎笑嘻嘻点头:“是啊是啊,开学才一个月,我眼看着小小从一米四窜到一米五几。叔叔这么高,小小将来肯定不差!”
林大勇乐开了花,心想金虎这小子真不赖,要是他儿子就好了……他笑着给金虎夹了块大肘子,慈爱道:“吃,多吃点,你们长身体呢。”
林月明不言不语,林小小顶不住周雨寒迷茫的目光,端起了他打来的那碗,小猪拱食。
当然,她不会寒哥哥的心,硬是把林月明那份也咽下了。
只是很痛苦,要维持哥哥和周雨寒之间微妙的平衡。林小小再次感叹周雨寒曾经兼顾学业和家庭的能力。
“你们上午练得怎么样?”她问。
“很好,你哥哥很厉害。”
林月明真的太强了,练武术能拿第一,当律师能挤进京城的大所,打篮球也不输专业球员,林家大哥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干什么都能做到十全十美。
倒是和林小小父女两个丝毫不像。
周雨寒脑海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林月明,该不会不是林大勇亲生的吧?
应该不会,周雨寒笑自己多心,伸手去揉林小小高高胀起的小肚子:“怎么吃这么多?”
林小小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不敢说是因为怕哥哥生气。
想到上午,赵厚高深莫测地推了推眼镜。
他本以为这个临时阵容里只有他和周雨寒算职业选手,没料到林月明实力竟然那么惊人,现在的情况是三拖二,说不定真能扳倒楚粤他们。
“咱们还需要磨合。”赵厚唯一担忧的是时间不够。
默契绝非一朝一夕能培养,对决却近在咫尺,就在周五。
只剩下六天了,而林月明是上班族,周日晚上要回京城。
火烧眉毛的感觉。
“哎呀……”林大勇在桌下踢了下林月明,“儿子,你请几天假呗?”
林月明没有抬头:“不用,下周不走。”
“你那老板的良心被狗吐出来了?”
林月明凝眉,深吸一口气:“不是,出差。几家建材商和地产公司有合同上的纠纷,要联合起诉,我是他们的代理律师。”
如今地产行业不景气,大量楼盘暴雷,供货商拿不到钱、工程停摆是常事,林月明话讲得含糊,众人也没多想,只当是普通官司。
接下来一周,周雨寒几个白天去学校,晚上爬三小时大山回武馆练球,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又要花费三小时下山上学,好好的小伙子们愣是累成了苦哈哈的小土狗。
林小小下不了床,在家躺尸,林月明和林大勇行踪不定,每天晚上却抱着厚厚的资料回来,她趁哥哥熟睡时偷偷看了一眼,直接呆住了。
这些资料都是楚家的,各种合同和银行流水的复印件,林月明用红笔圈出值得深思的地方,字迹苍硕有力,似乎含着强烈的恨意,有种不告死楚家绝不罢休的狠劲。
所以,爸爸和哥哥还是对楚家出手了吗?
父子俩在林小小的案件上拿楚家没办法,就剑走偏锋,从其他方面入手,想要拉楚家人下水。
林小小忽然意识到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心里惴惴不安。
她配合警方录口供时,警察叔叔有隐晦地提醒过她,楚家不好招惹,一旦沾上,就是一身骚。
林家隐世近五十年,现在的处境一日难过一日,真的有能力和楚家这等庞然大物对抗吗?
她把文件原样放回去时,手都在抖。
她很想叫醒哥哥,让他们不要为了她和楚家斗了,可当她挪到林月明身边,看着他疲惫憔悴的睡颜,又开不了口。
与此同时,学校传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武术队的教练林森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
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金虎六神无主,直呼自己成了孤儿,没人管了。
武术队的孩子们去找秦鹤雪帮忙,秦鹤雪却态度冷淡,说让林森进去蹲几天也好,头脑不清醒的人带不出冠军。
打击接踵而至,林月明日益消瘦,金虎魂不守舍,加上学校几乎一面倒的认为周雨寒必败的舆论压力,令林小小惶然无措。
学生们在论坛上调侃周雨寒五人为“老弱病残组”,唱衰的声调一波高过一波,林小小用自己的账号火力全开,却依旧挡不住大家看好戏的心态。
开战前的夜晚静默无声,林大勇开了一坛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陈年老酒,给几个孩子倒上鲜榨果汁,举杯、严肃道:“明天生死一战,大家尽力就好。记住了,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这场面和被人踢馆时的严阵以待差不多了。
次日一早,林月明背着林小小下了山,林大勇开上越野车,载他们去了学校。
当天晚自习,不少学生偷溜出来,来篮球馆看热闹,林小小坐在最前排,紧张地看着更衣室出口。
周雨寒他们进去已经半个多小时了,按道理说,他们应该很快出来热身的。
现实却是,他们没有。
秦鹤雪和另一位篮球助教立在场馆正中央,是为本次裁判,由于三局两胜制比赛节奏较快,每回合只有十分钟,全程不过三十分钟,因此无需太多裁判,两个足以。
楚粤走过来,在林小小面前站定,弯身看着她,表情犹如关心学妹的学长,温柔中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威胁之意。
“林同学,你怎么来了?身体已经好了?”
他笑了笑:“以后要当心啊,和别人结了仇,可是没那么容易脱身的。”
瞧他这副嘴脸,林小小真想一脚踹他裤子,让他断子绝孙。
正在此时,全场掀起一片倒喝。
“吁——老弱病残组出来咯——”
“认输!认输!认输!”
伴随着天真又残忍的揶揄,林小小推开楚粤,偏头望去。
周雨寒面色惨白,走路的姿态略显怪异,仔细看,有一些跛,尽管他掩饰得很好,林小小还是观察到了,他在忍受痛感。
只这一瞬,林小小如坠冰窟。
他们本就没有多少胜算,周雨寒如果再受伤,那今天——
楚粤站直了身体,轻笑道:“嗯?雨寒伤到脚了?哦哦,我想起来了,他之前是不是得罪了一个满脸麻子的同学?”
他重新看向林小小:“让我猜猜……那位麻子同学故技重施,又往他的鞋里放钉子了?”
有奖励吗
林小小闻言, 表情愕然。
金虎那件事,居然是麻子哥做的?
麻子哥存在感太低,而且已经被学校开除, 不能随意进入校园, 她真没往那个人身上想过。
他害了金虎不够,还要在周雨寒这么关键的比赛里动手脚……林小小眸色迅速冷了下去,直直盯着楚粤温和的脸,想要看清他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楚粤保持着微笑, 瞥了周雨寒那边一眼, 语气感叹:“雨寒怎么这样, 看见我和你聊天也不过来, 你们两个不是在恋爱吗?分手了?”
废话, 周雨寒当然不会过来。
他们早说好了,在学校里假装闹掰了, 以免楚粤再针对她。
他俩好着呢, 每天都发微信斗图,轮得到这个小人挑拨离间?
她翻了个白眼, 捂住鼻子。
楚粤面色微变。
“离我远点。”林小小嫌弃,“你有狐臭!”
虾仁猪心,楚粤堪称完美,唯一不足的, 就是继承了罗伯茨的狐臭基因, 最讨厌别人提这个,偏他改变不了什么。
他冷冷起身,退后几步说:“不识抬举。”
林小小身后一排的同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被楚粤刻薄的一面震惊到失语。
楚粤向来是大家心目中的男神,外形优越、家世显赫, 成绩更是名列前茅,但性格相当平易近人,不像周雨寒,总臭着一张脸。
不管他和周雨寒之间发生多少龃龉,大家始终倾向于相信楚粤,毕竟周雨寒长得不好惹,更像会挑事的那个。
最离谱的是,楚粤身上的那股味道,其实许多人闻到过,只是楚粤的男神光环让大家认为,那不可能楚粤的,一定是其他人的。
现在林小小明确地指出来,同学们纷纷捂住了鼻尖,伸手挥动空气。
众所周知,狐臭是一种弥留性极强的气味,出汗后的传播范围极广,一时半刻无法消散,有同学已经跑去二层,再看楚粤的眼神就变了。
林小小倒没有动。
狐臭哪有那么可怕,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不过是万人迷滤镜碎了,羡慕背后隐藏着的往往是妒忌,有人就喜欢看天之骄子坠入泥泞,并且为此而狂欢。
楚粤也不例外。
他如今站得多高,未来跌落时,就会被踩得多惨。
这不,还没三分钟,关于楚粤有狐臭的帖子便已屠版。
林小小一直关注着周雨寒的脚下。
他的行动逐渐灵活,应该是镇痛剂发挥了作用,林小小垂眸,不想让周雨寒看到她眼底的心疼。
在这场对决中,楚粤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兵强马壮的他们无需做什么努力,只要像平时一般训练,就有足够的把握获得胜利。
可楚粤仍不知足,仍要以伤害周雨寒的方式,保证周雨寒一输到底,狠狠羞辱他。
场上双方均在热身,眼生的林月明终于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林小小听着他们夸赞哥哥的英俊和身材,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秦鹤雪看了看表,示意负责计时的老师调整计时板,随着一声嘹亮的哨声响起,计时板开启了倒计时。
闪动着光泽的篮球在空中旋转,红色球衣的周雨寒与白色球衣的楚粤针锋相对,下颚专注上抬,紧盯着篮球不放。
在场所有人的心也跟着篮球共同跃起。
砰!
巨物落地。
同学们一看首球由周雨寒夺得,吁声简直像养驴场一样此起彼伏。
开玩笑,抢球这方面,有“黄金坦克”名头的周雨寒从没输过。
问题是怎么把球传给队友。
周雨寒的阵容中,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周雨寒本人和赵厚了,金虎和侯富算什么?勉强能称个业余爱好者而已。
至于林月明,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楚粤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周雨寒会把更多的球权让给控球后卫赵厚。
毕竟楚粤这边的内线非常强悍,有两米一的楚粤,也有比赛经验丰富的曾钱和钱峰。
想要正面硬刚白方的高峰线,如同痴人说梦。
在这样的压力下,赵厚一定会选择从外线着手,依靠三分球推进比赛。
正常人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赵厚明显不是正常人。
他是精英冠军阵容中的智囊,掌控全场的节奏大师,是被秦鹤雪亲自认证过的“全国最有希望的后卫新秀”,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子。
他微微抬手,做出要拿球的姿势,季子卫和另一个后卫就如临大敌,绕了过去,将他包抄。
周雨寒冷眼掠过志得意满的楚粤,把球给了“凑数”的金虎。
金虎纵身一跃,抱住了球,咧嘴一笑,小手腕那么一扬,叮咚,二分入账。
这一套操作下来,不光楚粤五个懵了,就连秦鹤雪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不是,他还真打啊?”一位同学倒抽一口凉气,“他不是边角料吗?”
“周雨寒不怕他投不中吗?”
怕,怎么不怕,林小小偷笑,就因为怕,所以金虎这一周没干别的,光练定点投篮了,而且只练一个位置的投篮,赵厚说这样金虎的手感能保持到最佳,命中率将奇高无比。
换句话讲,只要在这个位置,没人能是金虎的对手,除非把球断掉。
不过这样的把戏只能用几次。
金虎接连砍下八分后,楚粤他们摸清了金虎的路数,开始了对这个点位的制裁。
这之后的几分钟,周雨寒的红方再没得过一分,堪称被按在地上摩擦,局势瞬间逆转,成为了大家喜闻乐见的模样。
“这才对嘛,楚粤这阵容,怎么可能输。”
第一回合,红方惨败,输给白方将近三十分,楚粤杀疯了,并且格外针对周雨寒,周雨寒竟然抱着零蛋进入休息。
学生们交头接耳,议论着周雨寒本回合的菜逼行为。
“周雨寒果然比不上楚粤,楚粤单杀二十分,他零,啧啧,他哪里来的胆量接下挑战的?”
他们并不顾及周雨寒的感受,音量没有丝毫放低,反正此战过后,周雨寒注定要离开。
周雨寒仰头喝水,用余光望向林小小,林小小面露担忧,指指手机,他掏出电话,打开微信,看到了她发来的消息。
林小小:「别灰心,我相信你!」
周雨寒不太熟练地敲击键盘,回复:「赢了有奖励吗?」
林小小看得直皱眉。
为什么这人在网络上和现实中完全是两副面孔?
好像单纯小狗问:妈妈,我学会握爪了有罐罐吗?
林小小:「你想要什么奖励?」
周雨寒抿唇轻笑,牙齿咬住矿泉水瓶,双手打字:「想要抱抱。」
发完,他撑着下巴,仔仔细细看着那边的林小小。
林小小红着脸,把手机收起来了。
这话她没法接,接不住。
手机又在震了。
林小小拿出来看了看,脸更烫了。
周雨寒说:「朋友间的抱抱。」
什么啊……就知道戏弄她。
林小小瘪了瘪嘴:「行八。」
目睹了全程的金虎表示:“寒哥,你别这么笑,好吓人,我害怕。”
周雨寒一秒敛了笑意。
碍于秦鹤雪在场,楚粤没敢过来挑衅,休息时间尚算和平。
只是眼神的交锋难免。
周雨寒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幼稚又恶劣。
楚粤嗤笑一声,用口型说:‘下回合,你必死。’
周雨寒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楚粤只觉得那是周雨寒困兽大难临头前的虚张声势。
第一回合体力充沛,金虎利用他们的不设防得了八分,可那又怎样?
黔驴技穷,后面还不是被他按头打?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诡计都将粉碎。
第二回合即将开始,双方再次上场。
楚粤微微俯身,对周雨寒露出嘲讽的笑容。
周雨寒平静地盯着球,在哨声吹响的瞬间,拿下了球。
季子卫下意识跑向金虎,严阵以待,赵厚也被两个人死死防住,赵厚身高本就不占优势,这下更是连人也看不见了。
周雨寒一个低位运球,避开楚粤的防守,冲向篮下。
楚粤自然不允许,他是中锋,不能容忍任何人侵犯他的领地。
场上十人快速变动着走位,一时眼花缭乱,同学们都迷糊了,周雨寒这是干啥呢?
十五秒过去了,一直带着球瞎转,毫无逻辑,看起来像是想绕开楚粤,但楚粤岂是那么容易被甩开的?
二十秒,球依旧在周雨寒手上。
二十四秒*(注1)还未结束,观众已经开始起哄了。
然而正是在谁都想不到的这一秒,周雨寒和林月明擦肩而过,周雨寒把球给了林月明。
林月明压着24秒的哨声,完成了一个中规中矩的三步上篮。
猝不及防的,这个让任何人脑海一片空白的林月明,第一次显示出自己的存在感。
他身轻如燕,落地时竟没有一点声响发出,见球进了也没有表情变化,直接跑回自己的防守位。
楚粤张开嘴,按了按太阳穴,认命地去抢篮板球。
林小小双手立在唇边,高声大喊:“哥哥,加油!”
嗯??
同学们面色古怪。
林小小同志,你究竟咋四处认亲?
雨寒哥哥就不是你的好哥哥了吗?
答案很快揭晓,在林月明又重复了一遍毫无亮点、却如教科书般的三步上篮后,林小小激动地对身边的人说:“那是我哥!亲哥!哥哥最帅嗷嗷嗷!”
一个懂球的男生轻嗤:“一个平民射篮,看把你得瑟的,这有啥,哪个打球的不会?”
诚如这位男孩所言,三步上篮是最基础的投篮方式,篮球入门课的必修之一,随便拎一个会打球的人出来都会。
但没人能做得像林月明那么标准。
这才是林月明最恐怖的地方。
就像做题,能写出标准答案的人,往往掌握不止一种解法。
此时此刻的人们都没意识到这点,他们觉得林月明只是一个会打球的人,却不知道,林月明到目前为止,还在隐藏实力。
直至半回合过去,林月明出手必中,楚粤才反应过来,感受到了林月明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下暗藏的压迫感。
平平无奇的成年人,是他们对林月明最大的误解。
压力现在给到楚粤。
逃不掉了
楚粤申请了今天的第一个暂停。
这是一个比较危险的信号, 因为周雨寒的红方不管上回合打得多烂,都没有要过一次暂停。
楚粤擦了把汗,对曾钱低语:“那个男的不简单, 你守住他, 不能让他拿分了。”
若是林月明再进一次球,双方气势将会彻底调转,他不能给周雨寒任何翻身的机会。
曾钱一脸苦大仇深:“你以为我不想守吗?我守不住啊,你知道他的步伐有多迷惑吗?我根本预料不到他下一秒要往哪边转!”
曾钱虽然记不起林月明就是从前那个声名大噪的武术冠军, 却深深感受到了林月明的厉害。
这人看似普普通通, 但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 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 城府可见一斑。
季子卫一阵恼火, 他自打上场,就没拿过一次球:“这个人什么来头?”
楚粤沉默了下:“山上那个林家, 听说过吗。他是那的人。”
“练家子?”曾钱皱眉, “怪不得,他撞我一下我疼半天。”
季子卫沉不住气, 问楚粤:“楚哥,咱们该怎么办?要不你去按那个男的?”
楚粤摇头:“不行,周雨寒不能不防。”
这一分钟让观战的学生们也在激烈讨论,本回合红白比分为15:7, 周雨寒略微优先, 且红方那个平平无奇的陌生帅哥所向披靡,目前没有任何人能压住他的攻势。
休息结束,楚粤心事重重回到球场, 忍不住看向林月明。
他有些后悔没能争取到赵厚。
如果赵厚在他这边,一定能有办法克制林月明。
最诡异的是, 林月明既然这么强,为什么第一回合根本不碰球?
赵厚在玩田忌赛马吗?
第一回合拉最弱的金虎出来设套,让他们以为红方都像金虎一样菜,从而轻敌,第二回合再祭出深藏不露的林月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第三局呢?是一直按兵不动的周雨寒吗?
楚粤隐隐察觉到不对,却不敢和队友说,怕动摇军心。
他只能硬着头皮打。
然而林月明所向披靡,一次一次用最普通的三步上篮得分,一步一步击溃楚粤的心理防线。
楚粤再次申请暂停,表情凝重地把队内实力最差的后卫拉到一边。
“帮帮我。”楚粤语气诚恳,握住了后卫的手,“你必须帮我,我没办法了。”
后卫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楚粤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后卫脸色一变,一直摇头。
“不、不行!教练看到了会骂死我的!”
楚粤深吸一口气:“五百万。帮我度过这次难关,比赛一结束,我立马给你转五百万。有了这些钱,就算你以后不走特长了,也能过得很安稳,嗯?”
五百万。
后卫怔愣。
五百万对楚粤来讲,只是几块表的回收价格,却是普通体育生绝对无法拒绝的天文数字。
比赛继续。
此时的红方遥遥领先,全场人都很困惑,怎么一个陌生人把楚粤打成了这个惨样。
楚粤不是很厉害吗?
距离这回合还有两分钟结束的时候,那个后卫在林月明投篮间,“不小心”踢到了林月明的小腿。
林月明当时专注于进球,并没注意,落地便倒下了。
球馆内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个后卫是故意的。
这招脏到同学们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大家心目中温柔男神能做出来的事,翩翩公子的光环碎了一地。
再看秦鹤雪,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揪住那个后卫的耳朵,大声质问:“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打不过就来阴的?!你还要不要脸了!”
小男孩抿着唇不讲话,默默握紧了拳头。
拿人钱财,替人免灾,五百万,足够他过好一生了,和这五百万比起来,遥遥无期的出头之日更让他绝望。
练体育太苦了,如果有选择,他不想吃这个苦。
周雨寒扶起林月明,带林月明紧急处理伤势。
林小小气得医学奇迹了,从轮椅上站起来,跑向林月明,在看到林月明快速红肿的小腿一刹那,湿了眼眶。
后卫那一脚是用了全力的,若非林月明是练家子,腿就折了。
楚粤是如此不择手段,想要逼死周雨寒身边的所有人。
她恨恨地剜了楚粤一眼,却清楚现在仍在比赛,而这场比赛对周雨寒至关重要,她不能对楚粤做什么。
她心疼地抱住林月明,眼泪大颗大颗砸下,闷声道:“哥哥,对不起,都怪我……”
林月明眉眼微怔,后知后觉地笑了。
他不记得小小多久没有为他哭过了。
她最近的泪水,似乎都在为另一个人而流。
吻了吻她的额头,林月明擦掉她的泪水,徐声哄她:“哥哥没事,别哭。”
周雨寒歪着头,看着林月明的吻不断落在林小小的发间,猛地想起之前那个念头——林月明,该不会真的不是林大勇亲生的吧?
林小小长得也不像林大勇,但至少眉眼间能看出神似,且遗传了林大勇的热忱和善良。
反观林月明,不仅容貌没有丝毫相像之处,性格也和林家人截然不同。
如果林月明不是林家的血缘,那么林小小说过的喜欢的人——
周雨寒心里咯噔一声,拽起林小小,警惕地看向林月明。
寒声道:“你是她哥!”
在这么多人面前和自己的妹妹举止过密,林月明疯了吗?!
这是学校!
他要林小小以后怎么面对八卦的同学们!
意外来得太突然,暂停也只有一分钟而已,林月明尝试站起,却很困难。
周雨寒冷声:“你先别上了,休息吧。”
他必须要回去了。
他跑到场内,扭头望向林小小。
林小小果然搀扶着林月明去医务室了。
没有一点要看他比赛的意思。
他拧眉,沉心静气,反复调整呼吸,告诉自己,他不能自乱阵脚。
局势一转再转,比蛄蛹的大肠还让人摸不到头脑。
第一回合楚粤赢得轻而易举,第二回合林月明佛挡杀佛,眼看着就要拿下比赛,却被一个后卫伤到,临时退场。
现在,周雨寒这边只剩下四个人了。
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做替补,阵容缺了一角,就如同银行金库敞开大门,欢迎路过的人来大抢特抢。
无形的压力瞬间砸在每个人的背上,哪怕最冷静的赵厚也露出一丝慌乱。
赵厚摘下眼镜,按着鼻梁。
怎么办。
怎么办。
忽然,赵厚想到了秦教练。
他睁开眼,对上秦教练鼓励的目光。
赵厚咬了咬唇,走到周雨寒身边,他不如周雨寒高,此刻却是周雨寒最可靠的伙伴。
“周雨寒。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站你这边吗?”
周雨寒平稳的呼吸中隐含一抹焦躁,不言不语。
“因为教练和我说过,你比楚粤强,甚至只需要你和我两个人,就能完胜他们整个团队。教练问我敢不敢赌,我赌了。”赵厚笑了下,“嗯,我把未来都压在你身上了,我以后能不能去nba打比赛,全靠你了。”
周雨寒错愕。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在一个月前,教练说的还是‘他不比楚粤差’。
“别辜负我。”赵厚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加油,一起去美国,追我们的篮球梦!”
周雨寒愣愣地看着赵厚跑去不远处,又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这里,好像扛上了另一个的职业生涯,沉甸甸的。
没错。
篮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
当哨声亮出,五个人的战斗便开始了,互为倚靠,互为退路,每个人都身负了其他人的梦想和希望,谁也不能退缩。
周雨寒闭了下眼,驱逐一切杂念,再睁眼时,已是心无旁骛。
秦鹤雪吹响哨子。
计时板在以秒倒数,时间飞速流逝,紧迫感悬在空中,双方再次陷入混战。
由于周雨寒这边少了一个人,最后这两分钟,他们的表现不尽人意。
但凭借着林月明前面的惊艳出手,他们仍然获得了这一回合的胜利。
一胜一负,那么第三回合,将是真正的生死决战。
周雨寒几个凑在一起,双手扶着彼此的肩头,赵厚面色镇静,商量着下回合的战术。
楚粤这一队在林月明退场后则显得很轻松。
楚粤却不敢看秦鹤雪。
他知道的,今天过后,即便他踢走了周雨寒,秦鹤雪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器重他了。
秦鹤雪并不是一个唯战绩论人的教练,相反,秦鹤雪十分重视人品道德,否则也不会出现如今二选一的局面。
学生们看着场上几乎已分胜负的比赛,呆若木鸡。
他们算是彻彻底底认识楚粤了。
周雨寒多倒霉,招上楚粤这么恶毒的人,他们以前居然还跟风,无脑针对周雨寒。
他们可真该死啊,今天做梦都得抽自己大耳刮子。
第三回合开始!
起初是大片大片的沉默。
而后不知哪位同学率先站了起来,用力喊:“周雨寒,必胜!”
小子和释绍林也终于来了,一个敲锣,一个打鼓,活像秧歌队的。
笑死,谁家好人看球赛整这损出。
离谱吧。
但炸翻啦。
林小小问:“你们干嘛去了?”
释绍林邦邦挥舞锤子气喘吁吁道:“把麻子哥送校长那边报警了!”
俩小孩节奏感极佳,带飞整场,学生们蹭的站起来,高声呐喊。
“周雨寒,必胜!周雨寒,必胜!”
周雨寒站在灯光下,环视全场,一波一波的声浪进入他的心房,他震撼,也震惊,他从没未想过,这些曾经对他冷嘲热讽的同学们,如今会为他声嘶力竭。
楚粤脸色铁青,双开双臂,眼底闪过一抹生死较量的决心,怒吼出声:“周雨寒,放马过来!”
周雨寒蓝眸微闪,俯身,坚定地回视楚粤。
这一回合,是周雨寒和楚粤的绝对主场。
其他人基本没有球权,就算拿到了,也会丢给他们。
浓烈的仇恨、无处可发的怒气,通通在这回合宣泄出来,周雨寒和楚粤旗鼓相当,比分咬得死紧,贡献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精彩对决。
同样强壮的身躯,同样出色的天赋,乃至相似的容颜,他们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却站在对立面,势要将对方踩在脚下!
激烈的比赛令全场肾上腺素飙升,尖叫惊呼不绝于耳,场上每进一球,大家的脑子就嗡地一声,遍体发麻,亢奋到不能自抑。
中锋的对战就是正面刚,是力量与智慧的对抗,两人苦战了七分钟,比分竟然持平。
秦鹤雪吹响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暂停。
林月明脱掉外套,从容不迫地出现在场内,淡淡瞥了楚粤一眼。
同学们起立欢呼。
周雨寒冷笑:“是你让麻子哥往我鞋子里放钉子吧?楚粤,我们的比分持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防不胜防,带了伤,而楚粤,完好无损。
楚粤眼白泛红,瞬间被激怒:“闭嘴!你这个野种!你凭什么和我比,你没有资格!”
“野种?”周雨寒趁乱截下楚粤的球,快速跑向篮下,“谁是野种?!你是从你妈肚子里钻出来的吗?你难道不是靠着科技与狠活才出生的吗?”
周雨寒起跳,带着他心爱的篮球,如同捧着一顶王冠,将王冠冠与他的篮筐。
砰!
比赛结束的哨声吹起。
周雨寒的衣袂飘扬,露出一截精壮的腹肌,大臂的恐怖肌肉盘结着粗粗的青筋,他侧颜锋利,咬牙、脱手落地。
他蹭了蹭鼻尖,任汗水流过下颚与喉结,而后喘着粗气举起双手,迎接满场雀跃的嘶喊。
金虎、侯富猛冲过来,蹦着高和他击掌。
赵厚默默站在秦鹤雪身侧,长舒一口气。
“教练,您说得没错。没有楚粤,我们也能拿冠军!”
在邪不压正的巨大喜悦中,有艺术生……吹起了唢呐。
还是葬礼经典曲目,全当送楚粤最后一程。
被人群拥簇的周雨寒忽然侧首,望向轮椅上的林小小。
林小小缩了缩脖子。
他生气了吗?
她只顾着哥哥,没看他后面的比赛。
周雨寒推开金虎,步步走近她。
他是那么那么的高大,遮挡了她的全部视线,蛮横霸道地占据了她的全世界。
他弯身,盯了会她,然后在林小小惊愕的目光中,抱起了她。
将头深深埋入她的颈间,把黏腻的汗与灼热的呼吸全部隐秘地蹭在她肌肤上,周雨寒哑声说。
“林小小,我来领我的奖励了。”
那一秒,林小小的心跳空了一拍。
她盯着周雨寒耀眼柔软的金发,和他侧颈鼓起的粗筋,嗅到他身上散发的蓬勃气息,那是一种混同着汗液和荷尔蒙的味道,她很难形容,只知道自己像只被有力臂膀圈住的小动物,腿一下子软了。
似乎,逃不掉了。
金虎仰天长啸,犹如一只兴奋的大鸭子,对楚粤竖起中指。
“楚粤,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总想着拖别人下水,没料到吧,掉进泥坑里的,只有你自己!
请您滚,往那边滚!”
金虎叉腰,寻思自己可真是个大好人,真有礼貌。
一道人影悄然离开,无声无息,一瘸一拐,金虎微愣,欲言又止。
林家大哥怎么走了?
不是说好了结束了一起吃饭吗?
结节通了
周雨寒爆冷击败楚粤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校园。
正逢第晚自习结束, 学生们纷纷涌入篮球馆,看到里面锣鼓喧天的景象,简直傻眼。
所有人都在狂欢, 就连之前和楚粤一队的曾钱他们, 也在向周雨寒道贺。
再瞧楚粤。
呆愣愣立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显然被打击到怀疑人生了。
他怔怔看着记分板,只差两分, 就是最后周雨寒拿的那两分, 且是压哨命中。
如果再迟一点……只迟一点点, 他都不可能输!
他一阵头晕目眩, 踉跄走到秦鹤雪面前, 甩了甩头。
他怎么会输给周雨寒那个野种?
他从小由最专业的私人教练指导,少年组的冠军拿了一个又一个, 人人都说他是篮球天才。
周雨寒呢?
初中才被体育老师看中, 在此之前,周雨寒懂什么叫打球吗?!
意外, 一定是意外!
楚粤的目光逐渐清明,恍然大悟般,他自言自语:“对,是意外, 说不定是计时器坏了——”
他猛地抬起眼:“教练!我怀疑计时器有问题, 我要求再比一场!我要再比一场!”
楚粤眼眶充血,历来高高在上的男孩此刻佝偻着肩膀,弃犬一样抓着秦鹤雪的胳膊, 拼命攥紧。
秦鹤雪微微凝眉,去掰楚粤的手。
楚粤目眦欲裂,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撬开,他突然觉得窒息,绝望地看着秦鹤雪,语气变得卑微,边摇头边哀求:“秦教练,不要,不要……我喜欢篮球,我只有篮球了……”
若是不能继续打球,他一定会被家里安排联姻的。
要他娶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就算了,他勉强能忍。
但以母亲唯利是图的冷血性格,必然会选择一个高官家庭,他娶了那样人家的女儿,面对权高位重的岳丈,不管爱不爱那个女人,都得小心哄着,那他还能有尊严吗?
光是想想都感到压抑。
秦鹤雪撇开眼:“我会介绍你去二十三。”
二十三?
二十三怎么能和精英比?
一个不入流的小学校!
楚粤还想讲些什么,秦鹤雪却态度冷淡。
事到如今,他已经对楚粤彻底失望。
如果说前面的几场争执只算是男孩子间可大可小的过节,那么楚粤后来做的事,真是恶心透顶。
因为忌惮,就忽视团队荣誉,先是选择对周雨寒的心上人下手,后在比赛过程中怂恿队友伤害对方球员,这完完全全是人品问题。
不过是一场小比赛,楚粤就如此下作,那未来的大赛,为了赢,楚粤又会干出什么来?
秦鹤雪大步离开,留给楚粤一
依譁
个冷漠的背影。
楚粤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他准备出去给母亲的助理打个电话求助,哪怕回家会挨打,他也认了。
同学们见他过来了,一反常态地退开几米远,以手掩鼻,嫌弃的眼神不加任何粉饰,直白地暴露给他。
楚粤咬紧牙关,告诉自己,有体味不是他的错,继续向前走。
腕子突然被人握住。
楚粤残存一抹侥幸,教练还是舍不得他的,对不对?
他是球队的核心,是年级前十的尖子生,放他去别的学校,教练只是说气话,对不对?
他会改的,会乖乖听话!
只要能留在球队,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他不要面子了,不要主力位了,他可以打前锋,也可以当替补。
就是千万不要打发他——
他惊喜回头,在看到小后卫的脸时,有片刻的迷茫,然后蓦地僵住。
小后卫表情怯怯:“楚哥,钱……”
楚粤的视线越过小后卫,望向秦鹤雪。
秦鹤雪正握着周雨寒的手,叠在曾钱几个的手背上,面带笑容,似乎在劝说他们不计前嫌。
阴暗的恶意浮现在他眼底,楚粤轻嗤:“钱?”
小后卫点头:“对,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比赛一结束就——”
“赢了才有钱。”楚粤冷笑,“输了,什么都没有。”
他这是要过河拆桥?!
小后卫堵上了自己的前程,要是楚粤不给他那五百万,他也回不到篮球队,他考大学怎么办?
小后卫脑子一热,立马拔高了音量:“楚粤!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认账吗?!
你让我搞小动作,我搞了,你让我把那个林月明弄下场,我弄了,他也确实下场了!
不然你以为你的比分会只差两分吗?不是我把那个人弄下去了,周雨寒会高你三十分不止——”
“你闭嘴!!!”楚粤面色剧变,一把扯住小后卫的衣领,恶狠狠地警告:“闭上你的狗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楚粤怎么可能承认他比周雨寒差那么多。
小后卫的话直接揭开了楚粤最后的一块遮羞布,戳中了他的痛点。
这个时候放学,大家又听说周雨寒赢了楚粤,人全在篮球馆门口围着呢。
小后卫的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听见了。
关于楚粤故意搞周雨寒那边的球员退场的事情,大家本还存疑,毕竟只是现场观众的转述,论坛上的帖子向来真假掺半,随便看看就得了。
但现在,正主内讧,亲口承认了这一切,把自己锤得死死的。
同学们齐齐翻白眼,尤其是之前暗恋过楚粤的女孩子,呕得要命,当场把手机里和楚粤有关的照片给删了。
她们瞎了眼,才会喜欢楚粤这种人!
“楚粤精神状态不对吧,他是不是刺激过度,犯疯病了?刚才还嚷嚷着是计时器坏了,就这么不能接受自己输了吗?”
“噗,笑死我算了,他以前还嘲讽过周雨寒妈妈是疯子哎,怎么,他自己现在也疯啦?”
“他是不是一直靠这种手段赢比赛的啊?啧啧啧,打不过就玩阴的,他以后是不是要杀光所有比他强的篮球员哇?”
“nba危了,赶紧让联盟请保镖吧!”
奚落、讥讽、嘲笑,这些曾经周雨寒必须要承受的耻辱、曾经楚粤发出的回旋镖,这一秒全部扎到了楚粤自己身上。
楚粤一个大家族的公子哥,哪里经历过这样的负面评价,他当然不可能怪自己品行不端,他只会怪小后卫把这件事宣扬了出去,落了他的面子。
一怒之下,他挥起拳头,一如既往的窝里横,将尖刀对准了自己的队友。
警察接到报案,来抓麻子哥、找现场证人核实情况。
这下好了,楚粤寻衅滋事,暴力伤人,证据确凿,执法记录仪录了个正着,连同楚粤一起带走。
同学们看够了热闹,对周雨寒的逆风翻盘竟然没多少兴趣了。
嗯,有啥比大少爷喜提银手镯更下饭呢?
散了散了。
秦鹤雪看了看时间,语气难得柔和:“行了,很晚了,回家吧。”
曾钱他们惴惴不安,虽然周雨寒并不记恨他们帮助楚粤,但……
没了楚粤,他们真的还能拿冠军吗?
十几岁的男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心思浅得很,秦鹤雪笑了笑,把跟赵厚讲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楚粤的确有实力,可这不代表没有他我们就不能拿冠军。你们想想,是不是自打他来了以后,你们的进步微乎其微?”
好像是的。
正常球队,主力得分大概占全队四分之一左右,鸟峮吧八伞令弃七吾三陆,欢迎加入但他们精英,除了楚粤,其他人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观众只记得住楚粤,其他人全部沦为他一人的配角。
队员们懵懂点头。
“如果楚粤是个安分的人,那你们全力配合他也无妨。但楚粤刚才做的,你们也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
我想问,今天是周雨寒被他下了黑手,你们不觉得有什么。
可要是明天你们挡了他的路,他也要对你们做同样的小动作,你们难道不怕吗?”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疼。
队员们怔了一会,才感到后怕。
是啊。
他们现在是高中生,然而一年后,他们要上大学的。
到了那时,他们和楚粤不是一所学校了,不是队友了,又很不巧的比楚粤强了,那他们……
轻则打压,被发配到边边角角干脏活,重了的,甚至不能再打球。
想想周雨寒这半年多的遭遇,丧了母、被羞辱、还差点被赶出学校。
曾钱抱住自己,浑身汗毛倒立。
他可没有周雨寒那么牛逼,一旦和楚粤对上,面临二选一的处境,他肯定是被踢走的那个。
“好了,回家吧,文化课也很重要,不能耽误学习。”秦鹤雪拍了拍这群小伙子的后背,轰小猪似的,把孩子们赶走。
周雨寒把林小小抱回轮椅上,推她到学校门口,林大勇已经收到了好消息,憨憨笑着对周雨寒道喜。
“可让我等到你们了,走,一起出去吃顿饭,庆祝下!”
周雨寒弯身,捏了捏林小小的脸蛋。
林小小拍开他,垂下了发烧的小脑袋。
周雨寒回到教室取书包,没想到同学们还没走。
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金虎,眼睛瞪得贼大。
金虎一脚踩着桌子,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眉飞色舞地讲述比赛情况,说他第一回合如何大显身手,第二回合林月明怎么把对面打到崩溃,又添油加醋,把楚粤的诡计和疯癫详细描绘。
绘声绘色,栩栩如生,画面相当带感。
末了,他痛快地锤了锤胸肌:“这就叫邪不压正!你们是没看见,在场同学一秒反水,集体支持我们,爽爽爽!公道自在人心!”
男生:“乌拉,痛打丧家犬哟!”
女生:“结节突然没了,感谢你,疏通侠。”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转眼点燃了整个学校,学生们慢悠悠地结伴离开,也不瞅路,都拿着手机刷论坛呢。
林大勇带孩子们炫了顿小火锅。
这一周,他们每天花费六个小时上山下山,肌肉和体力均有可喜增长,就是吃的不好,一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依次送几个娃回了家,林大勇扭头看着周雨寒,问:“小寒,要不要上山?”
林老爹还是没死心,想让周雨寒侧面了解下武术的博大精深,从而获得一个崭新的好大儿。
周雨寒答应了。
他撑着下巴,盯着副驾驶位的林小小,一眨不眨。
他今晚非得问清楚了,林小小喜欢的是不是林月明。
顺便再要点奖励。
没人规定奖励只能领一次,他也没说只要一个抱抱。
酒不醉人
周雨寒小算盘打得倒挺好。
可惜了, 人家林大勇也没说林小小要回武馆。
“小寒,你等我一下,我送乖宝上去。”到了一家酒店门口, 林大勇打开门, 把林小小抱下车,嘴里嘟囔:“怎么回事,你哥为什么不接电话?”
周雨寒看了看星级酒店豪华的装饰,一脸懵逼:“……叔叔, 你们去哪?”
林大勇回头, 恍然大明白:“瞧我忙的, 忘了跟你说了, 这不她哥腿伤了吗, 上下山不方便,客户给他开了间房, 让他在这办公。”
周雨寒又看向林小小。
林小小缩了缩脑袋。
瞅她干啥?
她腿也伤了。
得, 这下周雨寒不仅计划落空了,还要面临和林大勇独处的尴尬。
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周雨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表情几经变化,纠结且吃瘪, 最后撇开脸, 关上了车窗。
林小小憋笑憋得很辛苦,从林大勇的肩膀后面举起一只小手,对他摇了摇。
林大勇把林小小送到林月明门前便走了, 他顾着周雨寒在楼下,刚才送金虎他们已经耽误了很久, 再晚一些就不好上山了。
林小小轻轻按响门铃。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发现里面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于是再次按下。
一分钟、两分钟……依旧无人应答。
出去了?这么晚了,他出去干嘛?
林小小皱了皱小脸,掏出手机,输入林月明的号码。
手机铃声却响了,就在屋里,而后是悉悉簌簌的脚步声。
悬浮、踉跄,根本不似一个练家子,反而……像酒鬼。
可是哥哥很少饮酒的。
林小小不解,沉重的房门在此时敞开,林小小还没来得及看清哥哥的表情,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熏鼻的酒气。
她下意识退后,看向林月明。
林月明换回了古板的西装,领带却歪歪扭扭,向来一丝不苟的他,中间竟有几颗扣子绷开了,露出了大片的胸肌,他没察觉,单臂撑着房门,脊背微微佝偻,连日来的疲惫让他脸庞显得有些消沉,迟钝地愣了几秒,他沙哑开口。
“抱歉,喝多了,没听见。”
他侧开身,让出一条路。
里面的味道更加微妙了,林小小操纵轮椅到阳台,拉开了门,让春季的风鼓进来,这才觉得好受了点。
林月明撑住沙发坐好,西装随意地散在上面,稍稍抬着下巴,似乎在望着顶灯,又像是单纯发呆,侧脸的线条在亮眼的灯光下不甚明显,喉结处却有阴影,林小小清楚地看到那里的粗壮与滚动。
她倒了杯水,小心地放在他掌间。
“哥哥,你和谁喝酒了呀?”
比赛结束不过一个多小时,他是怎么喝成这样的?
大概酒精麻痹了神经,林月明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延迟感,他缓缓偏过头,顿了一下说:“……客户?”
其实是在酒店的廊吧自己喝的。
但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不想让林小小知道。
他酒量实在不算好,平日滴酒不沾,今晚只尝了三四杯就这样了,他不用照镜子,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神,一定是呆滞的,发直的。
正如他的心脏,是收紧的,郁抑的。
林小小不明白大人这些无处发泄的压力,懵懂点头:“那我们睡觉吧。”
林月明没有动,仿佛没听到。
林小小伸出手,替他解下领带,可她从没接触过这种东西,弄了半天,领带还更紧了,林月明怔怔看着,忽然握住她,引导她,一步步打开那个结。
多年不曾习武,身体早已不如十几岁时健壮,然而底子仍在,身材仍比普通人要好得多,林小小盯着他起伏的胸前,乐了。
“哥,你的衬衫,真的不会被胸肌撑爆吗?”
有点羡慕哥哥的同事。
每天看着他穿西装的模样,板正又禁欲,换她,她真的会分分秒秒期盼他的扣子赶紧掉下来。
掌心触及滚烫的肌肤,林小小惊讶抬头,林月明歪着脸,将头部的重量全部压在她的手上,目光幽深而黯淡,他好似有话想讲,但总是难以启齿,每次都以紧抿唇片收尾。
阳台的风徐徐钻入,林月明的体温却不见丝毫冷下,反而越来越热,他闭上了眼,眉心皱起,即便面无表情,仍能看出他的焦躁和不安。
“是不是案子很难搞?”林小小只想得到这个。
林月明无疑是她的超人,从她有记忆起,他就是完美的,上能一招制敌,威慑前来踢馆的挑战者,下能换洗尿片,把她养大成人。
他鲜少露出这么颓废的一面,林小小不禁心疼:“哥哥,不要去招楚家了好吗,他们家大业大,咱们惹不起的。”
看哥哥这样,她开始后悔挑衅那帮打手了。
她完全有办法脱身的,只是当时脑子一热,想替周雨寒报仇,才故意让自己受伤,方便警方抓人定罪。
周雨寒说的对,她总是莽撞,根本不管其他人怎么想。
现在也算她自讨苦吃了。
她拥住林月明。
林月明有瞬间的僵硬,随即用力地回抱她。
艰难缓慢的吐息喷洒在她的颈侧,这感觉十分陌生,林小小扭头过来,林月明深深看着她,头向她压去。
鼻尖几乎对着鼻尖,呼吸困于咫尺,林小小从未这么近距离观察过林月明的脸,一时愣住。
就在林小小以为他会撞上来的时候,林月明又突然停下。
他还是那么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喘气越发急促,黝黑的瞳仁紧缩着颤动。
林小小茫然地喊:“哥哥?”
掌下的身体猛地一震,林小小走了下神,肩膀忽然一痛,她还没反应过阿里怎么回事,人已经被林月明推回到轮椅上。
林月明站起,走到阳台,躁动的风不断扑向他,他颤抖着拿起手机。
林小小看着他凌乱的衣服和头发,不明所以。
林月明对话筒说:“爸,你回来下,把妹妹带走……没有为什么,我喝多了,照顾不了她。”
“哥哥?”林小小不懂,爸爸都走了,干嘛要叫他回来?
她没有给哥哥添麻烦呀?
林月明并不解释,他俯身趴在栏杆上,痛苦地捂着脑袋,发出一声声嘶哑的低吟。
林小小想靠近他,他却伸出手,拒绝她过来,反身关上了门。
十分钟后,林大勇来了。
林小小回头看了眼把自己关在阳台上的林月明,低声道:“哥哥好像不舒服,头疼?”
她也不确定。
总之很反常。
林大勇本身就没走远,车没油了,去了趟加油站,没想到儿子会打电话给他,他过去敲门,查看林月明的状况,确认林月明尚且能自理,转身推着林小小走了。
“他工作不顺利,心情不好,乖宝听话,咱们离他远点。”
林大勇可太清楚他这个孽子了。
正常情况下,林月明优秀得无可挑剔,从没昏过头犯过错。
但人哪有不疯的,平时越压抑,人疯得越离谱。
林月明发起癫来,他这个当爹的都不敢拦。
林大勇脚下生风,一股脑跑到酒店门口,抱林小小上了车。
林小小甚至没能说一句话,林大勇便踩下了油门,一猛子窜上了路。
“爸,你干嘛啊?”林小小无语,她爸是在逃难吗?
林大勇翻了个白眼,给了她一个“你还小,你不懂”的表情。
“爹怕你哥把你撕吧撕吧吃了。”
“我?”林小小指指自己,她是什么小点心吗?
“傻样。”太傻了,他这闺女还真是单细胞生物,看不出来她哥要吃人啊?
林大勇拍了下她的头,聊起了今天的球赛,勉强把事情糊弄过去了。
老爹不免哀伤。
谁还不是个过来人呢。
合着儿子大龄不婚,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好炸裂,他脑壳也开始疼了。
林月明当初是记在一个亲戚名下的,无论从血缘、还是户口本上来说,和林小小都没有什么关系。
林月明也确实是个好孩子。
可林小小喊了林月明十几年哥,而林月明叫了他二十几年爸,他真的接受不了,儿子眼看着起了这样的心思,让他一个传统老头如何坦然面对?
林月明还是最执拗的那种人,死板又上纲上线,认定了就不改,林大勇真怕哪天林月明摊牌了,对林小小用强的。
林老爹忧愁地瞅了瞅林小小,瞧这小姑娘,无知无觉地玩着手机,明显没开窍。
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林老爹背林小小上山后,对周雨寒说:“小寒,今天你睡小小那屋,帮忙照顾下她。”
担心周雨寒嫌麻烦,他补充:“也不用你做什么,就是盯着点她,别让她摔倒了。”
周雨寒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抱着被子进了屋。
林小小坐立难安,一连给林月明打了个六七个电话,林月明当然没有接,她捧着手机,脑海中反复播放着哥哥赶走她之前的一幕幕,连周雨寒进来了也没发现。
周雨寒铺好床,声音不冷不热:“睡觉了。”
林小小吓了一跳,心虚地收起手机。
说不上为什么,她不敢让周雨寒看到她在联系哥哥。
“你怎么来了?”
“叔叔让我守着你。”周雨寒翻了个身,紧紧盯着她。
林小小躺好,合眼假寐。
安静的深夜,房间内只剩两道不均匀的呼吸,林小小紧张得冒汗,周雨寒做什么一直瞪她?
周雨寒忽然问:“你喜欢的那个人,我认识?”
谁敢碰她
关于她喜欢林月明这件事, 林小小永远不敢和别人倾诉。
虽然从小便知道自己和林月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她毕竟喊了林月明十几年哥哥,老爹又对林月明的身世含糊其辞, 因此在所有人眼中, 林月明就是她的亲哥哥。
她无言以对,只能装睡。
周雨寒看着她揪紧被子的手,语气平淡地念出一个人名。
“金虎?”
虎哥?
他可真敢想。
那是陈茜喜欢过的男生,她林小小是有多不仗义, 才会惦记好闺蜜的心上人?
不过他误会了也好……至少不会怀疑到哥哥头上了。
林小小不由得松了口气, 手指微微松开。
没有得到她的答案, 周雨寒继续追问:“小子?赵厚?”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林小小背对着周雨寒皱了皱眉, 她和这两个男孩子根本没讲过几句话好不好!
周雨寒又提出几个班上男同学的名字,林小小听得人都麻了。
他咋不把班里的长跑帅T算上呢!
最起码人家帅姐长得是真不赖。
“钱锋?李义渠?”周雨寒眸光闪了闪, 绕了一大圈, 终于轮到那个人了,“……还是, 林月明?”
林小小一僵,蹭的坐起,大声反驳。
“你少胡说八道!”
周雨寒不语,深深地望着她。
他太平静了, 平静到仿佛已经看穿一切, 林小小愣住,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激了。
前面那么多离谱的人她都没吭声,唯独到了哥哥这里, 她喊得嗓子破音……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她冷下脸,重新躺下, 用被子蒙住头,闷声道:“那是我哥,我不许你污蔑他。”
“你也知道他是你哥。”
周雨寒似乎下了地,拖鞋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林小小头皮发麻,不知是为他的敏锐,还是他那句话。
如此深沉的夜晚,万籁俱静,周雨寒仰头喝水与喉结翻滚的声音是那么突兀,同林小小疯狂不安的心跳一起,奏响青春兵荒马乱的第一章。
周雨寒放下杯子:“他和你没可能。”
“要你管!”林小小咬牙,她和林月明有没有可能,她自己不清楚吗?用得到他来说?
这等于是变相承认了。
林小小毫没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漏洞,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好苦好苦,坚持喜欢林月明。
明知道没希望,却还要守着那一丝侥幸,想和林月明一直这么下去,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不想他身边出现另一个人。
被角被人扯住,试图掀起,林小小死死握着,不肯让周雨寒得逞。
两个人都有一把好力气,争夺之间,被子竟被撕裂了。
飞雪般洁白的棉花瞬间炸开,缓缓飘至空中,又徐徐降落。
林小小怔怔看着,心一阵阵绞痛。
这是她打生起就在盖的小被子,是林月明亲手缝的,从一块小襁褓,每年拆拆补补,随着她的身高,一点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林月明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不肯让别人插手,吝啬到她用的每一件小东西,都必须由他完成。
这是他和她之间最特殊的羁绊!
她呼吸困难,似乎有什么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张大嘴,却是徒然。
“你出去。”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今天不想看见你!”
周雨寒僵硬坐着,说了句晚安后,推开门走了。
林小小慢慢地捡起那些棉花,小心收到一个袋子里,一整夜没睡着。
第二天早斋,林大勇见她头发丝里夹杂着几朵棉絮,好笑地为她摘下,但什么也没问,只是瞧了不远处沉默的周雨寒一眼。
饭后,林大勇抽出一沓照片,丢给林小小。
林小小抬手接住,在看清上面一张张女生的脸后,滞了几秒才说:“干什么?”
“给你哥联系的相亲对象。”林大勇抽着烟,以余光看她,“好不容易回来了,顺便安排几个女孩。都是知根知底的世交,你和你哥最要好,帮你哥看看?”
林小小将这些照片摊开,放在石桌上,心底五味杂陈,面上却要做出高兴的样子,指着上面的人说:“这个最漂亮,这个看起来最和善……”
她像替皇帝选皇后的妃子,尽量扯出真心的笑容:“就这两个吧。”
林大勇坐下:“我也觉得这两个面相最好。”
说罢,他再次看向林小小,目光探究:“但是,你哥结婚后,就不能像之前那么照顾你了,他得和你保持距离,不能让你嫂子吃醋,你说呢?”
林小小低下眉眼,沉沉点头。
“好闺女,爸知道的,你肯定希望你哥能幸福。”林大勇揉了揉她的发顶,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
幸好女儿貌似没那个意思。
不然他真想一头创死自己。
“对了,你的小被子是不是坏了?”林大勇状似无意提起,“小寒早晨找我,问我怎么缝被子。我给了他二斤棉花,他现在正在杂物间当纺织女工呢。”
林大勇自然明白那床小被子对林小小的意义,捏着女儿稚嫩的小脸,他笑得宠溺,又意味深长。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看小寒这孩子挺好,虽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比你哥会疼人。”
周日晚上,周雨寒将新缝好的棉被铺在了林小小的床上。
林小小看到时,他已经下山回校了。
林小小的腿还没好利落,只能通过班级群和学校论坛了解到校园动态。
楚粤在周一办理了转校手续,没有去秦老师推荐的二十三,而是选择了京城的一所私立高中,男篮实力能在全国排进前三,明摆着还要和周雨寒继续刚。
听说楚粤离开前去找了周雨寒,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了,不过这次再也不是周楚二人的过节了,体育班的一拥而上,群殴了楚粤一个,楚粤是被楚家的司机抱走的,完全失去了自主行走的能力。
一个天才陨落了,一颗新星却冉冉升起。
周雨寒带领精英一路杀到了翱翔杯的决赛,可惜全国体育强校太多太多,他们惜败于海城三中、以及楚粤所在的京城龙宇,仅仅拿到了第三的成绩。
这个消息传回精英那天,楚家与十几家建材商拉扯了三个月的案子,也轰轰烈烈落了幕。
林月明以一己之力告垮对面整个律师团,索回数亿欠款,现场原告喜极而泣,对方律师冷汗连连。
这只是石市。
石市只是数多省城中的一个。
盛夏灿烂踏来,腐朽的楚家出现了溃烂一角,但无人知晓。
林月明站在法院门外,同楚家的律师团依次握手。
他消瘦了许多,面上却从容不迫,风度翩翩。
对方律师首次打了败仗,手上用了死劲儿,林月明微微一笑,不在意地抽开。
“来日方长,林律师。”对方律师咬牙切齿,威胁意味十足。
“是啊,来日方长。”林月明笑得温和,摘下金丝镜框,用一块静电布细心擦拭,“以后告你们楚家的案子,我都会接。我们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我很期待。”
对方律师微愣,想起林月明在法庭上的缜密和犀利,不禁汗流浃背,可他们代表的是楚家,不管有多畏惧林月明,也不能流露出半分:“林律师,利弊我已经和你讲得很清楚,我劝你趁早回京,不要不识好歹!”
林月明重新戴上眼镜,他好像发出了一声冷笑,又好像没有,对方律师恍惚了一瞬,就看到他抬起手,指向台阶下一辆越野车旁穿着校服的女孩。
“我要走了,我妹妹在等我。”林月明目光变得柔软,“那个就是我的妹妹,精英中学的林小小,记住了吗?”
对面茫然。
他什么意思?
有必要跟他们介绍他的家人?
林月明再次看向他们,笑容依旧斯文,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谁敢碰她,我要谁死。记住了吗?”
这次只是给楚家的一个小教训。
几个亿的资金,对一家房地产企业来说,看着不算什么,实际上非常致命。
银行查到这起官司,必然会考虑风险,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给楚家任何贷款额度。
没有贷款,资金链就只能依仗公司账面的现金流。
交完赔款,还能剩下多少?
还能支撑在建的新楼盘吗?
又有多少被拖欠的供货商会一呼百应,找到林月明,继续向楚家提起诉讼?
蝴蝶一旦张开翅膀,周围的气流便发生了变化,楚家怎么可能想得到,他们的崩塌始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林小小。
林月明迈下层层阶梯,林小小等不及,快步跑过去,焦急地问:“哥哥!怎么样!官司怎么样?”
林月明很想抱抱她。
可林大勇就在后面虎视眈眈地站着,他只好非常克制地摸了下她的头,温声道:“赢了。”
很简单的两个字,背后却包含了林月明长达几个月的艰辛,楚家人明里暗里的拉拢与陷害,林小小捂着心口,感受着这颗心终于安稳落下。
“恭喜你,哥哥!”
林月明眸光微微黯淡,看了看表:“我要去机场了。”
林大勇亲自开车送林月明到机场,明面上是送,其实就是监视,不让他靠近林小小。
林月明何其聪明,几个月前就已领悟到父亲的意思,他很无奈,觉得父亲多心,但也没办法,林小小的的确确在长大,他不能再用对待小婴儿的方式爱她。
回到京城后,老板特地给大家放了半天假,去日料馆狠搓一顿。
他们律所是按官司金额收费的,几个亿啊,这提成,他们可以休半年了!
老板是个和林大勇年纪差不多的老律师,酒过三巡,搂着林月明开始念叨家里那个刚刚留学归来的小女儿。
说她多么漂亮,说她多么懂事,话拐了弯儿,最后竟然绕到了林月明的身上。
“小林,要不你和我女儿试试?你们要是成了,我这辈子也放心了。”
林月明咽下一口苦辣的清酒,摇了摇头。
“您怎么不早说?”
老板迷瞪着眼:“什么意思?你谈恋爱了?”
“嗯。”
快进高考
*
六月的小尾巴来了, 体育班的孩子集体人仰马翻。
夏季是各类大赛集中展开的阶段,高三的已经毕业,高二的自然成为学校主力军, 能进精英的基本全是好苗子, 杀到省赛不成问题,于是体育班的教室一天比一天更冷清,大部分同学都获得了晋级名额,纷纷去往外地参加比赛。
而林小小在漫长的摸索期后终于确定了方向, 主攻拳术, 深耕长拳, 但器械类也跟着小子和释绍林练练看, 争取拿个十项全能的女子冠军回来。
林小小对此表示:林教练, 您不能看我什么都不突出就让我什么都练啊啊啊——
她每天累到回宿舍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和林月明视频。
林月明大概同样忙碌, 只偶尔打几个电话过来, 问她缺不缺东西。
林小小当时并没在意,她什么都有, 周雨寒心细如发,会为她准备好。
她无意识忽略了林月明在通话中越来越长久的沉默。
至于周雨寒。
俩人早和好了。
林小小在看到他缝好的那床被子时就后悔了。
她不该对周雨寒发脾气的。喜欢林月明,是她自己坚持的,和林月明没有希望, 也是客观事实, 周雨寒只是指出了这一点,没有做错,更不欠她什么。
她甚至能想象, 两米的周雨寒是如何蜷缩在逼仄的杂物间中,用他那双打篮球的大手, 捏着细细的针线,一点点将棉花填进去、缝补好,他做完这些,又是怀揣着何种忐忑的心情去到她的房间,却见不到她人时的失望神态。
他最敏感、最自卑,像只可怜的狗狗,林小小舍不得。
林小小当天晚上便给他打了电话,生怕周雨寒多难过一秒,立马低头道歉。
周雨寒当然是原谅她啦。
毕竟周雨寒,他超爱——
七月中旬,期末考结束,成绩于第三日公布,周雨寒邪门地出现在榜首,这家伙居然是年级第一。
金虎一脸不可思议:“他是怎么一边比赛一边拿了个第一啊?”
还是不是人了?还给不给他们这些学渣活路了?
林小小看着自己的成绩单,愁容满面。
她哪有功夫琢磨周雨寒咋考的第一,总共九门功课,她三科不及格,她觉得她更应该担心今晚怎么跟林月明交代。
不过话说回来,哥哥似乎很久很久没给她打视频了。
林小小蔫头巴脑,周雨寒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忽然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林小小转身,惊喜到蹦高高:“周雨寒,你回来了?!”
不是去出去比赛了吗?
周雨寒捏捏她的脸蛋,浅浅笑开:“马上去邻市,看一眼你就走。”
“噢……”林小小知道的,全国篮球联赛开始了,赛程密集,几乎隔天就有一场对决,周雨寒这一走,半个月都会在外面,“那我给你拿瓶药,你备着。”
他们的赛期完美错过。
周雨寒的在六月到八月,而武术队的要八月才预选。
也就是说,即便周雨寒八月回校了,他们也见不着。
夏天总是燥热的,林小小从宿舍里拿了药下来,额头上出了些细汗,周雨寒俯身为她擦掉,两人肩并着脑袋顶走在校园小路上,谁也没再开口。
直到大巴车门前了,林小小才说:“周雨寒,加油呀。”
语气轻轻的,小小的,和她平时热情小猪的风格一点不相像。
周雨寒蹲下,歪着头看她:“不高兴?”
“没。”林小小瘪了瘪嘴,还是没忍住,吐露了心声:“就是觉得,当体育生真不好。明明之前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的,现在却很难见一面。”
她经常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会渐行渐远。
从短暂的几个月的赛期,到再没缘分的一辈子。
就像陈茜,去了国家队,登上大赛奖台,身边有了更多更多的新队友和新伙伴,和她聊天的频率越来越低。
她垂着睫毛,想,她上次和陈茜发微信是什么时候呢?
一个月前。
陈茜去国外参加比赛了,可能是没时间闲聊,也可能是全然忘了她这号人。
这条路上总有人在离开。
篮球队的后卫已经换了两个,季子卫和小后卫陆续退出,侯富和另一个高一的小孩顶了上来,阵容强度上变化不大,大家也鲜少再提及他们。
体育竞技的残酷正体现于此。坚持不到最后的人,甚至不会留下一点影子,而被人遗忘,才是职业生涯终结的开端。
“林小小。”周雨寒唤她。
“嗯?”
“来日方长。”周雨寒掏出一袋糖,压入她的掌心,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他很不舍,却必须说出那句:“等我回来。”
仓促的会面就此结束。
但是,的确,来日方长。
盛大热烈的八月,精英男篮一举夺冠,捧起了全国联赛的大奖杯,他们的合照登上各大媒体的体育板块,年轻阳光的笑容令全国观众动容(此处不包括常年凶巴巴的秦鹤雪)。
沉闷的精英高三生们瞬间被点燃,为这个消息狂欢。
篮球队的娃儿们总算放了心,起码考大学有了优势不是?
可以踏实冲文化课了。
金秋璀璨的十月,金虎和释绍林如愿以偿拿下了长拳和棍术的冠军,小子的表现也相当亮眼,第三。
林小小嘛……
到底是被林教练硬练出来的,止步于八进四的第五,但是引起了国家队的注意。
可惜了,底子还是差了些,国家队再三衡量过后,选了另一名小将,让林小小再接再厉。
神他妈再接再厉。
后面压根没比赛了好吗?
嗯,大家都是冠军,最不济的小子也混了个第三,单她林小小习武多年,归来仍是普通高三生。
天气越发冷了,那也抵不过林小小的心寒。
林小小又穿上了厚外套。
好处也不是没有,她又可以快快乐乐和大家一起上课啦!
她依旧每天和周雨寒吃饭,周雨寒负责夹菜,她负责炫。
十二月的某天,周雨寒忽然拉她到胸前,她没设防,直直撞进了他的大胸肌中间。
两人都有片刻的僵硬。
林小小呆呆看着他鼓囊囊的胸部,张大了嘴。
周雨寒预感到那不是什么好话,捂住她。
很遗憾,周雨寒的力气还是没她大。
她掰开周雨寒的手,尖叫:“我是不是长高了?我是不是长高了?以前我都得抬着脑袋才能看到你的大奶!!!”
大奶……周雨寒闭了下眼,冷声道:“闭嘴,不许说了,粗俗。”
他以为她会心动,然而现实是,林小小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那我长高了没?”
“长了,”周雨寒按她到书桌前,“林阿哥又长高了,一米六八,可喜可贺,做套黄冈密卷庆祝下。”
林小小顿时垮下了小脸。
但她没拒绝。
因为冬招快到了。
初雪降下的一月,体育生们又各奔东西了,到天南海北的学校参与内招。
这是他们人生中现阶段的头等大事,只要通过了心仪学府的冬招,那么高考的文化课但凡超过标准线一分,就能收拾东西上大学去了。
周雨寒作为今年篮球的新起之秀,收到了三所学校的橄榄枝,有清大、北大和体大。
林小小和金虎的文化课差点,清大北大指定没门,根本没去,他们选了体大,也通过了。
接下来就是冲刺文化成绩。
周雨寒稳坐年级第一,任重点班的学生如何挑灯夜战,都没能将他从那个王座上拽下来,他轻松、游刃有余,精力旺盛到开始给林小小补课。
笔记写了一本又一本,针管笔换了一根又一根,做过的卷子卖给废品老头十块又十块,那段日子过得庄重也草率,林小小在高考结束那天,站在考场外面想破了脑袋,竟然有点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周雨寒坐在她身边,靠她很近,耐心地为她讲完所有题目的样子。
他的气息向来清冽,没有寻常男孩子身上会有的汗味,纯净、干爽,一如他浅蓝色的瞳仁,林小小总能闻到他呼吸间带出来的鼻息,同这个夏天一样滚烫。
“林小小!”
林小小回神,周雨寒骑着共享单车,逆风而来,金发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英俊的异域容颜令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怔怔盯着他看。
林小小用力伸出手,高高地挥:“这儿呢这儿呢!”
单车刹住,周雨寒擦了擦汗:“考得怎么样?”
“呃……”林小小也冒汗了。
这不明知故问吗?
她一打开卷子,就变成了大聪明,傻得可怜。
只能说,会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她闭着眼睛瞎写了。
她决定抛开这个让她尴尬的问题:“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才刚出考场。
周雨寒停好车,共享单车发出吱扭吱扭的关锁声,他穿着纯白的半袖,大臂肌肉线条修长流畅,少年人的脊梁似乎从不会为谁而低,此刻却屈膝压背,温柔地看着她。
“提前交卷了,怕你哭,过来接你。”
这就很打击人了。
她最后一科没写完,监考老师抢劫似的,把她卷子抽走,这人却能提前交?
不过,她真的没哭。虽然好多同学出考场时都哭了,但她出于一种“反正已经这样了我还翻天咋的”的心态,没太多负担,明明白白地摆烂。
今天考试,不用穿校服,她特地换了一身小白裙子,放下了平常扎成小啾啾的长发,让柔顺的发丝披在背后,乍一看,有了点大人的影子。
只是脸蛋依旧青涩,带着少女含苞待放的羞赧感,她慌张地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不安问:“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周雨寒神奇地从怀里掏出一罐雪碧,咔的一声打开,冰冰凉凉的液体往外汩汩冒着泡,仅是看着,就觉得清爽。
“路上买的,尝尝。”
充满期待的夏天,沁人心脾的冰饮料,这搭配就像阳光与大海,最为适配。
林小小眼馋地盯着,却捂住了小肚肚,拒绝道:“今天不行。我好不容易减到一百一,喝了肚子又会鼓起来。”
“真不喝?”周雨寒挑眉。
“那好吧,就一口口……”她伸手接过。
说一口,就真一口,她浅浅抿了一下,立马还给他:“好了。”
周雨寒把雪碧在手中转了一圈,对准一处,仰头饮下。
“叔叔来接你吗?”
考场附近交通状况堪忧,林小小带周雨寒向大路走去:“嗯。”
想到了什么,她笑了笑:“哥哥也会来!我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周雨寒脚步微滞。
所以,她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因为要见林月明?
忽悠瘸了
林小小见周雨寒不走了, 索性站在这,给林大勇发了个定位过去。
五分钟后,黑色越野徐徐驶近, 林小小忙掏出小梳子, 整理了下衣摆和头发。
周雨寒淡淡看着,她的肩膀提起又落下,胸腔忐忑的震动,这一切, 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他烦躁地移开眼。
林小小笑盈盈地回过头, 问他:“假期怎么过?要不要去我家避暑?”
“不用了。”他欠林大勇的钱还没有还。
上学的时候可以暂时不提, 现在毕业了, 欠人家的, 他一分不会少。
“哦……”林小小的失望一闪而过,蔫哒哒地揪着他的衣角, 欲语还休。
她想和周雨寒玩呢, 不然开学了,他们就不容易见面了。
周雨寒一定会去清大的, 虽然同在京城,两座学校也仅仅三公里远,可是有陈茜的经验在前,她觉得, 周雨寒很快就会疏远她的。
他们不一样。
周雨寒已经是冠军, 上大学后必然会代表京城参加大运会,而她的前途至今迷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出重围。
也许, 这就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这让她怎么不难受。
不过随着林大勇下了车,她又雀跃了, 一猛子扑进林大勇的怀里,林大勇笑得一脸慈爱,把她扛在了肩上。
林小小大惊失色,用手压住裙摆:“不行!爸爸,我会走光!”
林大勇一愣,赶紧放她下来,挠着头说:“忘了。”
老实讲,除了一两岁没自我意识的时候,林小小基本没穿过裙子。她和普通的女孩不一样,从小在武馆里长大,受环境影响,拥有一个女侠梦,女侠仗剑走江湖,裙子多不方便,她也就不穿。
林大勇还真有点不适应。
“闺女,考得怎么样?有谱不?”
“嘿嘿,嘿嘿。”林小小战术性傻笑。
林大勇明白了,这是不咋滴。
家族传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就多余问。
“小寒,你呢,清大北大能行吗?”
周雨寒看向车内的人,目光疑惑,但仍礼貌回应了林大勇的关怀:“加上特长,足够了。”
“哎哟!你这孩子,真有出息!今天晚上跟叔叔走,叔叔带你出去好好吃一顿!”
三个人正说着,后车门便打开。
林月明依旧一身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由发蜡固定,金丝镜框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在强光中折出一片反射,他似乎在看林小小,又好像在通过林小小,悄然观察着周雨寒带给她的变化。
瘦了,高了,婴儿肥腿去,脸型和五官逐渐精致,脱下了一成不变的练功服,换上了白色的连衣裙,清纯又懵懂,令他感到陌生。
林月明的手握在车把上,一时没有松开。
林小小看着日益消瘦的哥哥,不安地扣紧了十指。
感情是会随着时间变淡的,这才一年不见,林小小就有些不敢靠近他了。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小小声喊了句:“哥哥。”
她盯着林月明干净的皮鞋,头垂得很低,几次急促的呼吸后,她鼓起勇气抬眼,张开双臂。
“哥哥,抱抱。”
是啊,他们是最亲密的兄妹,即便她的心思歪了,但哥哥不知情的,她也永远不会告诉他。
只需要一个拥抱,林小小坚信,只一个拥抱,她和林月明就能回到从前。
林月明沉默了一会,继而转身,从车后绕了一圈,到了另一边的车门。
林小小茫然地看了眼爸爸。
林大勇撇了撇嘴,很不满的样子。
林月明打开车门,一只手绅士地挡住上方,一只手伸进车里。
林小小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车里还有人吗?
师伯?
山上需要人搀扶的也就是腿脚不便利的老师伯了。
师伯很疼爱她,的确有可能来亲自接她。
她匆匆跑过去,想搭把手,却在看到车上下来的人是谁时,脸色一下白了。
林月明修长的手与另一只细嫩的紧紧相扣,两人都戴着商务腕表,表盘同表盘蹭过,亲昵得像是在耳鬓厮磨的恋人。
林小小呆呆看着,看着林月明搂着李清华下来,站在她面前,看着李清华微笑,气质温婉,头发仍像两年前她初见她时那般,挽在脑后。
唯一不同的,是李清华这次没穿套装了。
棉质的柔软长裙随风飘摆,贴在李清华略显臃肿的身躯上,而李清华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
林小小的心跳滞了一拍,张大嘴,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月明。
林月明抿了抿唇,介绍道:“喊嫂子吧。”
嫂子?什么叫喊嫂子?
林小小如遭雷击。
她早想过哥哥会结婚生子,会在拥有自己的小家庭后逐渐淡出她的生活,可是、可是……
他怎么可以这么久不联系她后,第一次见面就告诉她,她的嫂子已经怀孕了?!
她不能接受。
绝不能接受!
她咬住下唇,仔仔细细地盯着林月明的表情,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但是没有。
林月明摘下镜框,叹了口气,无奈道:“乖宝……听话。”
林小小闭了下眼,突然扭头,走回学校。
“爸,我有东西落在考场了,我回去拿。”
越过林大勇的一霎那,林小小的眼泪落了下去。
她的心脏仅仅允许她强撑这点时间。
她穿过马路,哭得越来越丢脸,她感觉到了,林月明的不同。
她不再是哥哥心里第一位的宝贝了,他有了妻子,有了家,很快还要有一个可爱的宝宝。
从今往后,哥哥再不会哄她睡觉,再不会每天和她视频,紧张她的一举一动。
这算什么。
哦,不,其实哥哥很久之前就不那么做了。
他早退出她的视线了。
他们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哥哥那个时候就想到她的难缠,所以提前远离了她,好让她接纳他的家人吗?
林小小心口一痛,快跑进学校,躲到保卫亭后面的一个角落中。
这里没有人,她大可以放声痛哭。
可是她望着不远之处结伴而行的学生,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她咬住手指,突然觉得绝望。
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但没有一个,可以像林月明那么重要。
现在林月明结婚了,她的心也空了。
她眼神渐渐呆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一小片地砖。
直到一双球鞋踩过来,她才抬手擦了擦脸。
她说不出话,只能低着头,不去看他。
周雨寒蹲下,盯着她指头上的一排齿痕,掏出纸巾,压在她眼下。
那块纸瞬间湿透,周雨寒不厌其烦,取出新的一张,又一张。
对于林月明带怀孕的女人回来这一点,周雨寒同样十分意外。
他个子高,视野好,在林大勇停车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车里的女人,也看清了女人的肚子。
天知道他当时多努力才绷住脸。
他压下头,自下而上,看着林小小躲闪的表情,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
林小小吸了吸鼻子,推开他:“你笑什么。”
她哭这么惨,他还笑,是不是兄弟了?
周雨寒可不想和她当兄弟。
他眨了眨眼,用清澈的眸子看着她,尽量稳住声音:“我有办法让你哥后悔。”
林小小将头埋进膝间,并不搭理他。
后悔有用吗?孩子都快生了,她难道还要指望林月明抛妻弃子,和她名不正言不顺地在一起?
不可能的。
光是爸爸那关就过不去。
她目光暗了暗。
她差点忘了,她和林月明,本就没有希望。
他们之间只能这样,也只能这样。
周雨寒清清淡淡的嗓音从耳边传来:“你们不是亲生的,他就这么结了婚,你甘心吗?”
他气息中的热流钻入耳道,带起一阵酥麻,林小小默默躲开,离他远了点。
“不要你管。”
“可是我有办法,”周雨寒捧起她的脸,“我有办法,林小小,试试看,说不定你们就能在一起了。你想想,别的女人未必对你哥好,你也见过把日子搞得一团乱麻的家庭,你真的放心吗?你哥那么优秀,如果家庭不安稳,那他的事业也会受到影响。”
林小小呆住。
她咋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周雨寒有这么好心?
周雨寒真诚得简直不能再真诚了:“别怀疑,我完全是为了你。”
林小小扫了眼他。
该说不说的,周雨寒这张比天使还神圣的脸,瞅电线杆子都深情的眼,胡说八道都有人信。
“小小,你看不出来吗?”周雨寒摸了摸她的发顶,神父一般,小话术一套套的,层层递进,徐徐善诱,“你哥状态并不好,只有你有能力让他幸福,别的人,你不会放心,是不是?
当然,我也不是说一定要拆散他的家庭,我们只是试试,看你哥是不是真的爱你嫂子,试试而已,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嗯?”
这一会鼓动她zao反上位,一会又说只是试探下,林小小被绕懵了,迟疑地问:“那你的办法是?”
周雨寒神秘一笑:“别问,一问一个不吱声,提前剧透效果减半。跟着我的节奏来就行。”
林小小脑子本来就不好,否则不会在周雨寒高强度的辅导下,成绩依然惨淡。
面对周雨寒这种逻辑小能手,她只有被忽悠的份儿。
周雨寒举起她,像怀抱着脆弱的小婴儿,温度过高的脸贴着她的,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唇边,眼神深沉,似乎随时会咬上来。
她和周雨寒这样,实在是太古怪了,她不自在地挣扎了下。
“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
不确定,再看看。
责任结束
周雨寒并不回答。
他得有多蠢, 才会告诉她所谓计划是骗她的。
或许手段卑鄙阴暗,但既然林月明不要,就别怪他趁虚而入。
至于林月明后不后悔?
嗯?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弯起唇角, 恣意笑开, 抱起林小小就跑。
飞扬的金发像狗狗软乎乎的绒毛,蹭在林小小的脸上,侧颜的冷峻不再,眉眼下压, 眼尾却上挑。
周雨寒很少做这么张扬的表情, 大多数时间, 他有着和年纪不符的沉稳, 内敛且寡言。
他在高兴啥?
林小小想得有些入神, 她总觉得周雨寒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他活像捡破烂时挖到了宝, 那一口白牙, 好生齐整。
周雨寒虎虎生风,几步便跑回了越野车前。
林大勇惊讶地抬起眉峰, 这是?
周雨寒点了点头:“哄好了。”
林大勇不是没察觉到女儿的失态,这不难理解,兄妹两个感情深笃,林月明却突然领回来一个大着肚子女人, 说他结婚了, 孩子快生了。
别说林小小了,他这个老父亲在机场看到时,都是两眼一黑。
只是……
坐上车, 通过后视镜看了眼最后排的儿子儿媳,林大勇目光如炬。
林月明对林小小, 那是溺爱到了骨子里,要时时刻刻牵着抱着才能安心。有他在,林小小甚至不用睁眼,林月明也能替她穿衣洗脸,把饭一口口喂进她的嘴里。
林大勇曾以为,儿子结了婚必然也会这么宠妻如命。
然而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林月明规矩地坐在靠窗一边,和李清华保持着非常礼貌的社交距离,俩人之间能再插一个林小小进去,李清华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偶尔交谈,也不会靠得太近。
陌生得令人费解,仿佛刚才林月明搀扶李清华那一幕,只是做戏。
林大勇错开视线,看向抱着林小小上车的周雨寒。
周雨寒给林小小系好安全带后,在她颊边落下很轻很轻的一吻。
林小小立刻瞪大了眼,用脸骂人,周雨寒按住她,眼神示意她听话。
倒像小情侣打情骂俏。
再看儿子,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目不斜视。
诡异。
就很诡异,好比鱼能在空气中游泳,那不搞笑吗,林小小谈了恋爱,占有欲极强的林月明能没反应?
林大勇暂时压下心头疑惑,专注开车。
周雨寒和林小小头碰着头,细细低语,林老爹略感安慰,至少有一对是真的吧?
小老头不知道的是,林小小的手正掐着周雨寒的耳朵,无声咆哮:“你干嘛亲我?!!”
回应她的,是又一声吧唧的响亮亲亲。
林小小飞快捂住脸,瞳孔地震。
周雨寒用口型说:“再问,再问还亲。”
林小小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气鼓鼓地偏过头去,不理他了。
讨厌。
她搓搓被他亲过的地方,又害羞又生气,她貌似,不太抗拒啊……
不过周雨寒整完这么一出,她竟然忘记了哥哥被人抢走的不愉悦。
为了接待儿媳妇,林大勇特意订了当地唯一的黑珍珠餐厅,老爹肉疼,但老爹不说。
不管怎样,林家人不会亏待女眷,即便再不满意,再多疑虑,最起码的面子要给足人家。
就当给女儿和女婿庆祝了,林老爹想。
吃喝完毕,李清华体力不支,说要回家,林大勇诧异了下,没讲什么,开车送李清华。
到了李清华家楼下,李清华自己提着行李箱上去了,林月明只是按下车窗,目送,完全没有去拜访一下岳母岳父的意思。
林大勇就是再迟钝,也摸清楚了这里面的猫腻,他沉下脸,一言不发地驱车回山。
到家时已是深夜。
打发走两个孩子,林大勇拉住不欲解释的林月明,冷声道:“你跟我过来!”
习武之人耳力都好,林大勇关紧门窗,这才猛地回头,抄起苕帚就打向林月明。
疯了吧疯了吧!这小子!
假结婚?!!跟他来这套?
“你敢拿你终身大事跟我赌气?”他承认,他之前为了让林月明绝了对林小小那份心思,催婚催得紧了点,相亲安排得密了点,但这不代表他要剥夺林月明的自由,看着林月明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人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臭小子怎么可以拿这件事跟他对着干!
他是把他当亲生儿子养的!
到底是老了,就算林月明不反抗,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挨打,林老爹也气喘吁吁了。
林大勇扔掉苕帚,一脸心痛地看着林月明:“月明,你喊我一声爸,我养你一辈子,但你现在……”
气恼过后,是无尽的担忧,林大勇说到这里时,已是老泪纵横。
“你未来可怎么办啊!”
儿子怎么这么倔,这么犟,到底图什么!图什么!
他坐在床边,望着仍旧跪在地上的林月明,抹了把脸:“你跟爸说句实话吧,那肚子里头的,是不是你的种!”
林月明擦掉唇边淡淡的血迹,定定看着林大勇,神情麻木。
在林大勇惊恐万分的目光中,他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他的。
他没有碰过任何女人。
林老爹呼吸一哽,差点没喘上气来。
他的救心丸呢?
他要被这孽子气死了!
“糊涂!你糊涂!你大好的前程,干嘛替别人养儿子!”以林月明的样貌和工作,再加上林家的家底,要什么样的老婆找不到!
“我也不是你亲生的。”林月明深吸一口气,眸色黯淡,“爸,你别管我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大勇忽的怔住,“你要为这种事和爸断绝关系吗?”
然而最让他心惊的,是林月明眼底浓浓的淡漠。
“你可以离婚,爸不在乎这张老脸了,不要你将就了,只要你能过好——”
“我完了。”林月明撑地站起,整理着西装,表情如旧,冷静得像是在陈述法院的审判结果,“爸,我过不好了。”
留下这句话,林月明开门出去。
林大勇呆呆望着敞开的大门,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隐约猜到林月明笃定自己过不好了的原因,却不敢承认,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转瞬即逝。
要是他当初不生硬地要求林月明疏远女儿,林月明是否就还是那个幸福的孩子呢?
林月明会和自己的女儿成亲,把他的女儿宠到天上去。
可是……
儿子和女儿结婚,这种不伦的事情传出去,他们一家还要不要做人了?别人会怎么说他的一双儿女?
他真的错了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愣了一会,林大勇蹭的起身,去追蹒跚的林月明,大喊:“月明!月明!”
林月明脚步未停,这条伴他长大的走廊似乎变得无限漫长,他竟然找不到出口。
一扇门悄然打开,林小小钻出半颗脑袋,担心地看着他。
哥哥的状态实在异常,尽管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外露,可林小小就是知道,哥哥不对劲。
林月明漠然地回视了她一眼,只一眼,随即略过她,继续向前走。
林小小心口一窒,下意识攥紧他的手腕。
却在捏到他的一瞬间,狠狠愣住。
林小小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疯狂撸起他厚重的西服袖口,错愕地瞪大了眼。
哥哥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他有练武的底子,肌肉精壮,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但是……
她掌中的手腕,此刻瘦得触目惊心,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呈失水状,松松垮垮地贴合着。
她只在体弱多病的老师伯身上看到过类似的模样。
哥哥才三十岁,是男人最好的年龄段。
怎么会这样……
“哥哥……”她茫然地唤他,希望他能给她一点点回应。
说是工作太忙也好,说是照顾孕妇太辛苦也罢,她只求他给她一个能糊弄过去的答案。
可林月明说的是:“放开。”
林小小眼睛一眨,泪水不争气地溢了出来,用力摇头。
她不要放开哥哥,绝对不要。
周雨寒说的没错,哥哥过的不好,真的不好,他的婚姻不幸福,他不爱那个人。
她的哥哥光风霁月,斯文儒雅,温柔和善,是多少女孩的梦里人,她只是一年没见到他,他就变得形销骨立。
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不多关心一点他呢?
如果她不光顾着比赛和考试,坚持每天和哥哥视频,哥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后悔没用,林小小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拉住他,不要松开。
林月明的胸口起伏了几下,冷冷开口:“林小小,你长大了。”
林小小加重了力度,生怕他会走掉。
她有预感,这一走,哥哥永远就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她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林月明转身,瞥到止步于几米之外的林大勇,视线轻轻滑过,在一年后的今日,在经历过长达三百多天的折磨后,第一次正式落在了林小小的脸上。
“你长大了。”
没有贪恋,没有思念,林月明声调平稳,毫无情绪。
林小小皱紧了眉,仍然摇头。
长大了,所以呢?
成长难道不是好事吗?
身体和心理都趋于成熟,可以挣钱了,可以恋爱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白,拥抱、接吻,甚至更深一步。
这在从前都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她长大了,他为什么要强调呢?
林月明抬起另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你长大了。”林月明第三遍重复,目光微颤,“林小小,我对你的责任——”
林小小抬起头,摇着脑袋,恳求他不要说了。
林月明掰开她的手指,气息略显急促,但并不痛苦,他似是早已接受了这种结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结束了。”他低声,呢喃:“都结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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