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二日, 天蒙蒙亮。
方问黎醒来。
瞧见门外走来走去的身影,猜测今日多半是起得晚了。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正要下床。陶青鱼半睁开眼咕哝道:“要去书院了?”
方问黎轻“嗯”一声, 温和地拨开哥儿脸上的碎发。
“再睡会儿,时辰还早。”
陶青鱼看着他,眼睛没有聚焦。
他眼睫颤抖着, 不一会儿又缓慢垂落。
方问黎指腹摩挲哥儿的脸,流连片刻, 才起身穿衣。
开门出去, 阿修长舒一口气。他道:“主子, 朝食在马车上用吧。”
方问黎点头,先去洗漱。
阿修则立即去套了马车,等方问黎出来后又立马赶着马车往枫山山脚下去。
方问黎走后,陶青鱼又眯了一会儿。
醒来后收拾收拾, 又开始做他的手打鱼丸。
不过家里没鱼,他得先去鱼市买一条。
清早起来,去县里集市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也怪不得村里人有钱了都想往县里购置宅子。
早晨集市最热闹。卖吃食的, 卖牲畜的, 还有那套圈儿的……商贩被规范了位置, 东西都摆放齐整。
路上人流如织, 车马络绎不绝。
这小小的县里,充斥着是人间的烟火气。
耳边是哄哄的人□□谈声, 热热闹闹。
陶青鱼混入其中, 买了鱼不说又添了些菜农卖的新鲜蔬菜。
正是季节的青菜上还挂着露珠, 根系上的泥巴被菜农洗得干干净净, 整齐码放着,也极有卖相。
县里就是这点不好, 吃食都得靠买。
花了几十文,陶青鱼拎着鱼跟菜回去。
阿修送了方问黎已经回来了。陶青鱼打了个招呼,又进了方家小院里敲敲打打。
一整日过去,做得不好的鱼丸陶青鱼分作两半,一半进了自己肚子,一半给了阿修。
起先阿修还吃得起劲儿,到后头是看见陶青鱼就跑。
到晚间,陶青鱼打个饱嗝都是鱼腥味儿。
天光由明转暗,待到最后一批鱼丸起锅,方问黎竟然又回来了。
烛火幽暗,但陶青鱼还是能看到他眼底的青黑。
他将鱼丸送上,看着他吃完了才道:“我记得你以前在书院上课也不是天天往山下走。”
方问黎凤眸望着哥儿,一语不发。
陶青鱼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虽有些羞赧,但他还是道:
“我在这儿又不会跑。”
“再说你一天上山下山,很伤膝盖的你知不知道?等你老了,小心走不动路。”
方问黎眸光一软。
“哥儿还懂这些。”
“别岔开话题。”
“我觉得吧,你上课期间最好还是住山上去。”
知道方问黎有些地方很倔,但该重视的地方还是得重视。
“你难道想膝盖磨损,下半辈子坐轮椅?”
“不想。”
“那明日开始还是住回山上如何?”
方问黎轻叹。
“不想。”
陶青鱼道:“行。你犟!明儿我就回村子里住。”
方问黎眼神一暗。
“不准。”
陶青鱼双臂一抱,靠着椅背扬起下巴看他道:“你都去上课了,还能管得了我?”
看哥儿傲娇的表情,方问黎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垂下眼帘道:“那我不去上课。”
“你!”
陶青鱼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方问黎连连点头。
“你厉害。”
“反正没了饭碗,让外婆伤心的不是我。”
方问黎幽幽道:“没了夫郎,外婆更伤心。”
陶青鱼炸毛道:“我又不会跑!”
方问黎垂下长睫装可怜。
“可是都成亲几日了,夫郎连相公都不喊一句,我怎么信。”
陶青鱼一僵,他冷笑两声道:“敢情在这儿等我啊!”
方问黎望着哥儿,笑容温和道:“夫郎换个称呼,我就答应你。如何?”
陶青鱼回以一笑。
表面看似淡定,但耳垂却隐隐浮上绯红。
“不如何!”
他站起,故作镇定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
方问黎看着哥儿脚步略快的身影,摇头失笑。
因着要上课,方问黎这两天起早贪黑,跟陶青鱼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上山下山的确麻烦,但家中有牵挂,他也放心不下。
洗漱完,夜里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
烛火微明,雕花大床的床帘放了一半下来。
陶青鱼的坐靠在里侧,看方问黎漫无目的地翻着书页。
这书他都来回翻了有三遍了,到底是看书还是翻书玩儿。
他咬紧后槽牙道:“你到底睡不睡?”
方问黎微掀眼皮。
“夫郎着什么急。”
陶青鱼见他心思根本不在书上,忍了又忍,一把抽掉他手中的书。
方问黎抓着哥儿伸过来的手一拉,接着顺势揽住哥儿的腰将人横抱在身上。
方问黎挑眉道:“投怀送抱?”
“去你的。”陶青鱼瞪他。
方问黎可惜一叹。
“松开。”
“不松。”
陶青鱼愤而起身,又被方问黎掐着腰抱回。像拔地里的大白萝卜,铆足了劲儿也只提起了萝卜叶。
陶青鱼磨牙。
“别以为我不敢凶你。”
“那夫郎凶我一个试试。”方问黎靠着床头,好整以暇看着哥儿。
别说,他还有点期待。
陶青鱼喉结微动。
他默了默,双手捂住方问黎的嘴巴。
方问黎饶有兴趣看着,正以为哥儿要憋出个什么大招。
就听他飞快且囫囵道:“相公。”
方问黎一怔。
许久,他双眼渐渐弯起。低沉的笑声似从胸腔发出。
陶青鱼手指蜷缩,抄起被子就将自己兜头罩住。
方问黎收拢手臂,整个将人拢住。“这就是夫郎说的凶人?”
“是挺凶。”方问黎闷声笑道。
陶青鱼脚趾蜷缩,恨不能找个缝隙钻进去。他揪着被子,还惦记着之前的事儿。
“你答应我的!”
方问黎看着顶着被子的人道:“好,住书院。”
他笑声不断,试图将捂着哥儿脑袋的被子拿下来。
但哥儿紧拉着不放,还趁机翻了个身,从他怀中下去。
陶青鱼背对着他,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显得有些闷:“可以睡了吧。”
方问黎道:“嗯,可以。”
吹灭了烛火,陶青鱼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自己愈发大的心跳声。
他将自己缩成虾米。
腰间却被手臂一勾,背上贴来温热的身躯。
“还想听。”
陶青鱼立马松了反抗的劲儿,装睡。
方问黎闷笑一声,只觉哥儿招人疼得紧。
次日,方问黎醒来时陶青鱼也跟着起身。他看着人收拾了几身在山上穿的衣服,这才放了心。
一起用完朝食,陶青鱼送方问黎出去。
快到门前,方问黎缓忽然停下。
此时天还灰蒙蒙亮,院中也没有烛火。
陶青鱼问:“还有什么落了吗?”
方问黎目光定定看着哥儿。
他抓着哥儿手腕轻轻一拉。陶青鱼上前两步,被方问黎带入怀中。
方问黎的肩膀很宽厚,靠着有种别样的安心感。
陶青鱼没有动。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头发道:
“在家有事记得找阿修。”
“夜里锁好房门。若要出门,也不能自己一人。”
陶青鱼鼻尖抵着方问黎的肩膀,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听他絮絮叨叨的叮嘱,他心底一暖,笑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我担心。”
“我知道了。”陶青鱼难得乖顺道。
方问黎唇角碰了碰哥儿的额头。
“好好在家等我。”
陶青鱼推他,催促道:“好了,再不走你又要晚了。”
方问黎无奈。
哥儿是半点不解风情。
目送方问黎离开,陶青鱼将门关上。
收拾完屋子,又洗了衣裳,阿修也差不多回来了。
今日阴天,天色暗沉沉的像被子笼罩在上空,多了几分闷热。
陶青鱼直接锁了门,随后叫阿修送他回村子里。
阿修惊道:“回村?”
这才刚哄了主子去山上住,自己就要回村。主子要是回来看不见人,不得撕了他。
阿修迟疑道:“主君这是……”
陶青鱼道:“没空?那我自己回去。”
“有空有空!”阿修看陶青鱼手上没拿什么包袱,立马放下凳子让他上去。
等陶青鱼坐进车厢,阿修问:“主君下午还回来吗?”
陶青鱼想了想道:“应该不回。”
阿修大惊。
嘴比脑子快,先一步问出来:“难不成主君跟主子闹别扭了?”
陶青鱼道:“我就是回去商量做生意的事儿,你想哪儿去了。”
阿修长舒一口气。
不是闹矛盾就好。
“那主君什么时候回?我好来接。”
陶青鱼道:“暂时不确定,要回我自己回就是。你忙你的。”
阿修应了一声,没有再问。
马车出了县城,往宝瓶村去。路走到一半,忽然见路上一个哥儿背着木柴走得晃晃悠悠。
阿修随意瞥了一眼。
那哥儿与他对上视线,忽的脚下一滑,直直冲着一旁倒去。
“哎哟!”阿修跟着惊呼。
“怎么了?”陶青鱼掀开帘子。
阿修忙道:“主子稍等,有哥儿摔了,我去帮帮忙。”
陶青鱼道:“去吧。”
陶青鱼细看了看,发现是之前那个在他们村里跟蔡金花一打成名的小庙村的那哥儿。
只知他家中没爹没娘,自个儿带着弟弟妹妹撑起一个家。
去岁还见他在说亲,现在也不知道说成了没有。
阿修将马车停下,大步过去,隔了一段距离问:“没事儿吧?”
祁薄荷面色泛白,缓缓摇头。
阿修拎着他背篓道:“那你试试能不能起来。”
祁薄荷手撑着地,刚起来一半脸色更白。
“行了行了,你别动。”
“可是腰疼?”
“不、不疼。”
阿修看了一眼马车,干脆问:“你是要去县里卖柴?”
祁薄荷点点头。
“那你先等等我。”
阿修去马车边跟陶青鱼说完情况,陶青鱼直接下了马车道:“你送他去医馆,剩下这点路我走回去就成。”
“不成!”
“我得先送您回去。”
主仆一个样。
都倔!
陶青鱼道:“那你先让他上来坐着,待会儿我到家后你再直接送他去医馆。”
“诶!”
阿修跑回去跟哥儿说了。
祁薄荷抿紧唇,像雨里的小白花一样,颤颤巍巍冲着阿修露了一个笑。
哥儿本就清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一双桃花眼蒙着水光。
看得人莫名升起一股想护着人的冲动。
阿修面上一热。
像被开水烫了,慌里慌张拿了他的背篓先放马车上。
陶青鱼则试图搀扶哥儿上去。
但一动,小哥儿就疼得脸色发白。
不得以,阿修说了一句抱歉,小心将人直接抱放在马车上。
陶青鱼站在原地。
只看见看哥儿微白的手小心攀着阿修肩膀,小小一只。
他无声一笑。
*
到宝瓶村村前的长坡,还没下坡陶青鱼就叫停。
他从马车上下来,道:“下了坡不好上来,你快带他去看看吧。”
陶青鱼说完就走。
阿修目送人进了村子,才拉着马儿转弯。
“怎么样,身上还疼得厉害吗?”
哥儿轻轻摇头,想到前面的人听不到,他道:“不是很疼,我缓缓就可以了。”
“不用、不用看大夫。”
阿修道:“还是看看的好。”
祁薄荷盯着车帘。
马儿走动,车帘时不时掀起。这样他能看到外面人的背影。
他声音低低的道:“我……没钱。”
阿修一僵。
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说话多过过脑子。
“那我先把你送到县里再看。”
祁薄荷轻声道:“谢谢。”
“不用谢。”
“我……我还不知恩公姓名。”
“你叫我阿修就可以了。”
“阿修。”
听那声音柔柔的,阿修不知怎么浑身像蚂蚁爬过,别扭得慌。
随后又听哥儿道:“我姓祁,小时候爹娘叫我薄荷。”
“哦哦,薄荷。”
祁薄荷敛眉,轻轻应了一声。
阿修手握成拳。
好像蚂蚁爬到了心里,刺挠得他像抓一抓。
*
陶青鱼从村口前的长坡下去,进了村子里。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在晒谷场时,更是一群坐在银杏树下闲聊的婶子夫郎看过来。
陶青鱼冲他们一笑,随后加快脚步离开。
众人口中的话题直接一转。
“鱼哥儿怎么又回来了?”
“都出嫁了,还当这儿是自己家呢。”
“他家就他一个,老子又瘫在床上,能不回来帮衬一点吗?”
“那方家娶了他不就算倒霉。夫郎不在家操持着,净往娘家跑。”
“人自己家,还不能回了。”
“你回一个娘家试试?”
一句话,说得其余想反驳的人立马闭嘴。
事实就是如此,像那句俗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嫁了人了,那自然就是别人家的了。
要回去,可以。
家中只他一个还好。
若上头有哥哥或下头有弟弟,要是回得频繁些,亦或者是在娘家待久了。
看那娘家的嫂子、弟妹不在明里暗里吵骂。
像陶家这种奇葩,一个村里最多就一家。
陶青鱼不管外人怎么说,直接进自家院子。
方雾见到他还呆了一下。
“鱼哥儿?你怎么回来了!”
他着急拉上陶青鱼的手,带着人在跟前转了转。
“说!是不是欺负从流了。”
陶青鱼错愕,随后给他小爹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然后就挨了他小爹爹一爪子。
陶青鱼捂住被拍的额头,委屈道:“我亲爹爹,你不关心我就算了,还问我是不是欺负了方问黎。”
“难不成我还真是你捡回来的不成?”
方雾轻嗤一声。
“可不是嘛。”
陶青鱼脑袋别向一边,立马耸着肩膀呜咽出声。
方雾一笑,轻轻拍了下哥儿脑袋,眸色温柔。
“多大人了,很跟个小孩似的。”
“说吧,回来做什么?”
陶青鱼瞬间收敛,拉着他小爹爹进屋。
杨鹊看是哥儿回来了,立马笑着围过来。“定是有什么事儿。”
“是有个事儿。”陶青鱼神秘一笑,“我先做出来给你们瞧瞧。”
他问:“家里有鱼吗?”
杨鹊道:“你那小金鱼?”
陶青鱼道:“草鱼。”
杨鹊摇头道:“没有。”
陶青鱼拍拍手道:“那我先去捞一条。”
方雾道:“池塘里可没大草鱼了。”
“我去河里试试。”
“可别,你才回来。叫你三叔去。”杨鹊说着就站起来,回屋里叫陶三叔去了。
陶青鱼休息了一会儿,拿起麻布网干脆跟着一起。
正好这个季节鱼虫多,多捞一些备着。
等陶青鱼一走,杨鹊拉着方雾问:“哥儿说的新主意,难不成是做吃食?”
方雾皱眉道:“多半是。”
杨鹊忽然就没了期待。
他笑道:“哥儿那手艺,做出来能卖钱才怪。”
方雾深以为然。
两人一对视,摇了摇头,各自做活儿去了。
河里撒网捞鱼捞了一个时辰,鲫鱼、鲤鱼、河虾、螃蟹捞到不少。
陶兴旺拎着大半桶鱼回去的时候,陶青鱼还在忙着捞鱼虫。
“瞧瞧,今儿运气好。”他将木桶往地上一放。
杨鹊笑道:“多半是河神知道咱家哥儿回来了,给咱送鱼呢。”
陶青鱼转悠一圈,鱼虫也捞了大半桶。
回来之后先喂了小金鱼,其余的立马摊开来晒。
他洗干净手,钻进灶屋。
杨鹊道:“瞧瞧去?”
方雾点头道:“走吧。”
灶屋里,陶青鱼将两条草鱼抓出来。先快速将鱼杀了,然后把家里的给稻谷脱壳的石舂找了出来。
方雾跟杨鹊看着他将鱼肉放进洗干净的石舂里。
然后就开始捶打。
“哥儿!”两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谁家吃鱼这么吃的!
这不是糟蹋嘛!
陶青鱼道:“你们相信我,我在方家试过很多次了。”
方雾跟杨鹊对视一眼。
儿婿也是!哪能这般纵着他。
想阻止吧,看哥儿认真的眉眼又犹豫。
罢了,就让他玩儿吧。
陶青鱼锤了许久,期间还往石舂里加盐、淀粉这些金贵东西。
两人见那鱼肉都成了稀泥一般的东西,齐齐皱眉。
这能吃?
怎么吃?
“小爹爹,我要用铁锅,帮我烧烧火。”
“好。”
陶青鱼将鱼茸倒入木盆,熟练地掐起一个个圆圆的丸子。
杨鹊见状洗了手上去帮忙。
竟然见那丸子各个都浮在水面上。
“这是什么?”
“鱼丸。”
“鱼做的丸子,。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
陶青鱼叮嘱道:“小爹爹,小火慢慢烧。”
随着锅里的水渐渐沸腾,透明的鱼丸白得凝实了起来。
丸子在水中翻滚,陶青鱼让杨鹊简单调个料。他又去后头扯了一棵青菜,洗净后扔进去。
待鱼丸熟了立马舀起来放进碗里。
青绿混着白色,简单的鱼丸有了卖相。
正好到晌午,一人一碗。
杨鹊跟方雾是亲眼见到这东西怎么从一条鱼变成丸子的。这换个人看了,告诉他是鱼肉做的,谁能信!
“爷奶、三叔、弟弟们!吃饭了!”
一大家子齐聚,看着灶台上的新奇玩意儿皆是一愣。
“草鱼做的?”陶兴旺问。
“对,快尝尝。”陶青鱼期待看着大伙儿。
家里方雾厨艺最好,他先咬了一口。
牙齿压着鱼丸,竟然有弹性,要微微用力才能咬破。像吃糍粑,但与糍粑比起来更弹牙却不粘牙。
碗里只简单放了调味的,但入口满是鱼丸的鲜香。
爷奶吃着不难嚼。
小孩更是喜欢。一口半个,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大哥哥,好好吃!”
陶青鱼见状,又给他们捞了几个。
陶兴旺连吃两个,吃完后立马夸赞道:“哥儿手艺长进不少。”
陶青鱼尾巴翘得老高,对他小爹爹得意道:“好吃吧。”
方雾眸光一柔。
“好吃。”
陶青鱼没急着说事儿,待一家人吃完后他才道:“这鱼丸我想用来做个吃食生意。”
“我看成。”陶兴旺先一步点头。
方雾思索了下,道:“可是做这个可不轻省。”
他是亲眼看着这东西是如何做的,一斤两斤还好,上了十斤就吃力了。
陶青鱼也不反驳,转而道:“一份五个,十文一份。”
一斤的鱼肉做二十个出来,那就能卖四十文。一斤鱼也才八文。
方雾算了这笔账后看向哥儿。
“是个赚钱的法子。”
陶青鱼得了他小爹爹的肯定,立即道:
“我想着先做个小食摊,待以后卖出了名气,再直接供货。”
“这个活儿是累,但比纯卖鱼应该要好一些。”
“爷奶、三叔,咱们做不?”
陶有粮沉思一会儿,道:“堂屋说,大伙儿都想想。”
那就是要开会商量了。
陶青鱼欣喜。
他就喜欢在自家想法被重视的感觉,而不是其他人家那样把哥儿当外人。
陶家也没有“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的说法。
陶大郎只他一个哥儿,家里什么不是他的。现在哥儿回来忙,也是家里人多能帮衬着。
且儿婿不也没说什么,何须村里的长舌妇操心。
陶家自个儿关着门过日子,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成。
第 52 章
“先不说卖不卖吃食, 这会儿咱家鱼塘里的鱼都还未长大,哪来那么多的鱼?”陶有粮率先发话。
陶青鱼坐在堂屋门边,手放在膝盖上。
他道:“起先要鱼不多, 可以去河里捕。”
“若卖得好,再去订鱼。批量买鱼该是便宜一些。”
陶有粮见哥儿胸有成竹,知他对这门生意考量得差不多。面上更慎重了些, 又问:
“你那小食摊打算如何做?”
“我想着先拉了炉子过去简单搭个台子。看卖的情况如何,可以的话后头再让木匠帮忙打个小推车。”
“这小推车既可以放炉子, 也能放调料。就跟一个可以移动的灶台一样。人站在后面操作。要走的时候底下有滚轮, 推着就能走。”
陶有粮听着听着, 眼中精光一闪。
“莫不是街上卖小食的都可以用上?”
陶青鱼点头。
陶有粮忽然道:“何不我们自己先做出来?”
陶青鱼一愣。
这小推车简单实用,还省力气。街上摊贩那么多,大多是挑着担子出来卖吃食。
若小推车能卖,也是一笔买卖。
自家爷年轻时候种地、卖菜卖鱼、杀猪, 篾匠还有木工……什么没做过。
几个叔跟他爹继承了手艺,或多或少也会点。
这小推车也不难,捣鼓捣鼓说不定就做出来了。
陶青鱼嘴角扬起, 眼中泛着光。
“也行, 我等会儿把图纸画出来。”
陶家自己做, 能省一笔是一笔。
老爷子扶着胡须咧开嘴。
陶兴旺看他爹那笑得不值钱的样子, 闷声道:“这鱼丸是要捶,咱家就这么个地儿。只要一做其他人家容易偷学了去。”
方雾斟酌问:“要不然把后院收拾出来?”
陶家后院也种了点菜, 再放了陶青鱼的那两个大木海。位置虽然不大, 但墙面高。
家里养了小黄。
这狗儿警惕得很, 有点风吹草动就竖起耳朵听, 也比在前院好些。
杨鹊肩膀靠着自己男人,听方雾的话后眼珠转了转, 落到陶青鱼身上。
“那哥儿的金鱼放哪儿?”
“我带回县里吧。”陶青鱼道。
金鱼本来就是他养着玩儿的。
家里人虽然喜欢,但也没养鱼的爱好。
当初打这两个木海,就是家里几个叔还有陶青鱼的爹纵着,辛辛苦苦爬上砍树又拉回来给做的。
陶青鱼现在不常在村里,这东西放在这里岂不辜负,还是带去县里比较好。
陶家人齐齐点头。
陶有粮道:“那就把后院收拾出来。”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儿,道:“不过虽然在后院做,平日里收拾东西也得小心。”
“还有,嘴巴捂严实了。”
任谁家隔壁住了一家尤家这样的奇葩,都得小心谨慎。
何况是能赚钱的买卖。
“我们知晓。”大伙儿道。
陶有粮道:“那成,这买卖先试着做。”
“鱼哥儿说说,除了这些还要准备什么?也好一块儿备齐了。”
陶青鱼点头,道:“麻烦爹爹跟小三叔做点虾油出来,再看看如何调味最合适。”
“然后还需要大石臼,方便打鱼丸。”
“这个我去问问你二叔。”陶兴旺道。
石臼常用来捶打各种东西。
大型石臼酒楼里做肉丸子才用得多,寻常人家没这个大物件。
陶青鱼笑道:“那就差木炭。”
方雾道:“家里去年冬天烧的木炭还剩点儿,不够就再烧。”
若是县里花钱买,木炭可不便宜。
陶青鱼一笑。
“暂时就这些。”
陶有粮道:“成。哥儿先把推车的图纸画了。我去你舅公家看看有没有好一点的木材,这就开始做。”
方雾看了一眼杨鹊道:“那我们捞虾,炸虾油。”
邹氏慈爱笑着道:“后院我先收拾着,哥儿到时候叫人把鱼拉走就行了。”
陶青鱼看他们主动各自领了活儿,笑得露出虎牙尖尖。
方雾起身路过,手指点点哥儿的额头。
“快去画图纸,画完帮你奶。小呆子。”
陶青鱼抓着方雾的手脸一蹭。
“还不是你生的。”
方雾笑骂他:“伶牙俐齿。”
陶兴旺起身,一副老实样问:“鱼哥儿,那种的那些菜还卖不?”
“卖什么卖!”陶老爷子瞪着自己木头脑袋的三儿,“卖鱼丸不得用。”
陶青鱼笑弯了眼。
他三叔脑子一根筋,没少被他爷凶。
他起身溜走,先去画图纸去了。
因着从小展现出来的各种“天赋”,家里人对他能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玩意也并不惊讶。
时间久了,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陶青鱼在家说的乱七八糟各种主意,他们也乐意跟着去实践实践。
多半时候都能成。
不成的话,只当是宠着自家哥儿玩儿了。
*
五月中旬。
家里种的油菜少,只用了半日收上来之后地里的活儿又松快些,庄稼只需要时不时地照看。
趁此空闲,陶家人铆足了劲儿做手头的事儿。
陶青鱼在村里一连呆了七日。
不是在家跟方雾研究怎么把鱼丸做得更好就是去河里打鱼,村里常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但这七日里始终不见方问黎过来。
也因此,村里开始流传他们夫夫不和,甚至是已经和离的谣言。
陶青鱼不跟村民们交流,但免不了从路上走过时,总能见一群闲人直勾勾地盯着他。
晒谷场上,落日西斜。
茂密的银杏树如巨人站立在晒谷场一边,闷热的风扫过,树叶沙沙响起。
今晚多半要下雨。
晒谷场上,好几家人在收着油菜籽。
陶青鱼穿着专门干活的粗布衣服,头发的全用粗布绑上去。
油菜籽圆滚滚的容易跑,这细致活被方雾跟杨鹊包揽。
陶青鱼则在一旁将自家晒干透了的油菜杆子几扎一捆绑好,好让自己三叔扛回去。
他一身细汗,发丝黏在额角。脸上泛红,显得有些狼狈。
虽是个哥儿,但手上却利索极了。
放眼整个晒谷场,要不是他身量虽高挑但也偏纤细些,换个不熟的人来定要怀疑他是个汉子。
谁家哥儿有陶青鱼这么能干。
不过再能干又如何,这都回来几天了,也没见他男人找来。
见方雾跟杨鹊收拾东西走了,一旁的人忍不住了。
那婶子问:“我说鱼哥儿,你不是都成婚了,还跑回来做什么?”
“就是,你那夫家不说?”旁边另一个夫郎也道。
陶青鱼撑着腰站直。
他目光扫过一旁看好戏的人,笑得亮眼弯弯,瞧着很是乖顺。
“瞧婶子、阿叔问的,我回自己家又不是往什么别的汉子家里钻,哪能不许。”
众人一听,立马在心里骂了一句。
看陶青鱼还笑眯眯的,皆是避开他的眼神,不敢再开口。
呸!不知廉耻。
这鱼哥儿真是把他小爹爹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陶青鱼笑容一敛,看道自家三叔过来,提溜着油菜杆往他三叔肩上一放。随后自己拿了最后一捆回家。
“别听那些人乱说。”
陶兴旺整个人被油菜杆遮住,说出的话闷声闷气。
陶青鱼无所谓道:“他们敢说我就敢回。”
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还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
只几日,陶家将要的东西也全都备好了。
月明星稀,天色已晚。酝酿了一下午的雨也如黄豆般砸下来。
陶青鱼正厨房做鱼丸。
他小三叔烧火,他跟他小爹爹在掐丸子。
现在只剩小半盆,做完这些待明日一早就要上县里卖。
陶家院门紧闭。
小黄趴在灶屋门口,脑袋搭在门槛盯着外面。
忽然它耳朵高高竖起,暖黄色的耳朵像炸好的黄金锅巴。
“呜汪!”小黄低低呜叫,尾巴也缓缓摇动。
陶青鱼往外瞧了一眼,没什么人。
忽然,院门被敲响。
小黄尾巴直接摇出了残影。
“我去看看。”陶青鱼洗了手去开门。
正纳闷这时候会有什么人上门呢,开门后却直接愣在原地。
“你怎么……”
方问黎撑着伞,看着哥儿。
眸子黑漆漆的,虽是笑着但陶青鱼却觉得有些渗人。
“鱼哥儿,是谁啊?”屋里杨鹊问。
“是方问黎。”陶青鱼匆匆回了一句。
他让开门,却见方问黎依旧不动。
陶青鱼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他下意识示好,伸手去拉方问黎的手。
方问黎瞥他一眼。
眼睛深沉似海,气场全开。
陶青鱼心惊,立马站直了不敢动。
“七天没回家。”方问黎轻飘飘道。
陶青鱼抿唇。
“走之前也没跟我说一声。”方问黎冷笑。
陶青鱼被他笑得一颤。悄悄抠紧了袖口,眼神游移。
他只是没想到。
不过他要是说了,方问黎会更生气。
“鱼哥儿?”屋里又问了声。
陶青鱼小心翼翼试探着去拉方问黎的手,下意识用起了对家里人的那套。
两个手指捏住方问黎食指。
像小鱼咬钩,若即若离,试探了好几下才缓缓收拢。
他收拾微微使劲儿,将人带进院门。
随后立马将门关上。
一回身,方问黎还站在原地。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自己身上。
屋里的人见哥儿在儿婿面前那姿态,了然地笑了笑。
哥儿要挨管了。
他们摇摇头,只当没看见,回去继续忙活。
陶青鱼看方问黎斯斯文文叫了人,将带来的东西放好,转身对自己又是那低气压的姿态。
他心一横,干脆直接方问黎拉去后院。
后院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鱼丸打完了,这后院没人,只剩一盏还没来得及吹熄的油灯。
陶青鱼松开方问黎的手。
仔细想了想自己的问题,小声道:“对不起……是我忘了。”
方问黎看着哥儿圆亮的双眼。
他晚上回到家后没见着人还以为哥儿又出事了。差点就叫上人找去了。
结果还是阿修告诉他,哥儿已经回村里七日。
是他留不住人还是哥儿不喜欢那地方?
越想越糟糕,他甚至想直接拿着绳子将哥儿绑回去。
头脑一热,冒着黑就赶了过来。
可此时见了小心翼翼的人,他又瞬间没了脾气。
他绷着的心气儿一散,微微有些疲惫。可想着哥儿这般不说一声就走的做法,又想狠狠将人敲打几下。
方问黎依旧淡着眸子,对哥儿的示好没有踩着台阶下去。
他问:“哥儿与我成亲,可是有一点将我这个相公放在眼里?”
陶青鱼急了。
他攀着方问黎双臂道:“没有的事儿。”
方问黎眼里露出几分痛色:“我以为我全心全意对哥儿,久而久之总能在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可是我想错了……哥儿不喜欢那个地方。”
陶青鱼吃软不吃硬。
要方问黎现在凶他,他能立马凶回去。
但美人夫子眼眶都红了,字字透着委屈,可怜极了。
陶青鱼还没面对过这样的场面。
心揪,也莫名慌张。
“我、我……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忘了跟你说一声而已。我也没有不喜欢那个地方!”
“是,哥儿没有不喜欢那个地方,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是我贪得无厌。”
方问黎眼含疲惫,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发白。
疲惫是真的疲惫。
眼眶发红也是因为今日上了课惹的。
白……纯粹是夫子肤白。
陶青鱼见他这副孱弱样,心里一惊,连忙过来搀扶着他。
“你没事吧!”
额头贴上来哥儿的手,方问黎恹恹垂眸。
他看着哥儿眼里真心实意的担忧,嗓子微哑道:“不劳哥儿费心。”
他试图站起,但陶青鱼真是急了。
“你别动!”
“我错了还不行嘛!”
“下次我离开小院之前一定跟你说。”
方问黎苦笑一声道:“哥儿说话不算话,叫我如何能信。”
陶青鱼被他急得跳脚。
盯着这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就是来克他!
“我哪里说话不算话!”
方问黎望入陶青鱼眼中,轻声道:“哥儿明明说过,在家等我的。”
陶青鱼一噎。
他说过?
约莫说过吧?
他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保证,没有下次。”
“你先去休息休息好不好?”
方问黎疲惫摇头,还单手握拳抵着唇,闷咳了几声。
“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去。”
“不许犯倔!”
“不去,哥儿不用管我。”
“方问黎!我错了,真的错了。”陶青鱼被他磨得欲哭无泪。
方问黎背影凄凉,要往外面走。
陶青鱼一把拉住他,几乎是吼着道:“相公!我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吧!”
“好不好?”他担忧望着人。
灶屋里两人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
手里的鱼丸扑通一下,直接掉进盆儿里。
他俩反应过来,无奈地相视一笑。
这哥儿……净让人操心。
出来都不知道跟自己相公打一声招呼,怪不得这么晚了儿婿还往这边跑。
陶青鱼眼巴巴地看着人,急得脸都红了。
方问黎停下步子。
陶青鱼立马抱紧了他的腰,仰头看着人。
他从来没觉得哄人这么难过,说话真诚得不行:“我错了,没有下一次好不好。相公?”
方问黎压低眼睫。
紧盯着哥儿,声音暗哑:“只此一次。”
陶青鱼立马点头。
“只此一次!”
方问黎脑袋往哥儿肩上一放,拥着人手臂收紧。
紧得陶青鱼发疼。
陶青鱼从这个拥抱里,感受到了几分后怕。他微微滞住,心里愈发自责。
真是奇了怪了。
犹豫了下,他缓缓抬手顺着男人后背,展现出了在他小爹爹面前才有的乖顺。
“别气了。”
“嗯。”方问黎闭眼,额头轻蹭哥儿的脖颈。
书院忙了一天,下山后在家不见人又着急一阵。后面不放心,又摸着黑赶过来。
他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情绪剧烈起伏,这会儿确实累了。
这么安静地抱了一会儿。
感受到哥儿的存在,方问黎才放心。
没多久,他直起身。
还有长辈在家里,与哥儿在一边呆久了不合适。
他与哥儿出去,知晓明日一早陶青鱼就要起来去卖鱼丸。自己也打算跟着他早起。
“没什么事儿了,快去歇息吧。”方雾将煮好的鱼丸仔细存放好。
杨鹊打了个呵欠,率先离开。
灶屋里的灯灭了,陶青鱼带着方问黎进自己的卧房。
屋子小,床也小。
两人脱了衣服躺上去,身体轻微一动就能挨着。
方问黎干脆将哥儿直接搂进怀里。
陶青鱼也不挣扎,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许久没闻到方问黎身上的味道,这会儿还真有点习惯了。
*
次日一早,天不亮陶青鱼就爬了起来。
方问黎睁眼,随着哥儿一起起身。
屋外陶兴旺已经将东西都放板车上。两人只稍微洗漱,垫垫肚子后立即出发。
这个季节已经不冷。
要是天气好,走着走着就能在路上看到东方一点点升起的太阳。
不过今日云多,多半看不见。
路上也不好走。
虽是来往村子与县里的大路,但也是泥土路。
下雨后道路泥泞,行人跟牛马将路踩得坑坑洼洼,干了之后保持着原样,颠簸得不行。
方问黎第一次跟着哥儿起这么早赶路去县城。
他跟在哥儿一旁,帮忙在后头推着板车。
天还黑着,方问黎只能听见哥儿的喘息,偏头看到那格外明亮的眼睛,他道:“以往也是这么早起上县里卖鱼。”
“是啊。路上要走一个多时辰,不赶早到县里客人就没有了。”
方问黎呼吸稍乱,问:“累吗?”
陶青鱼转过头,看着方问黎的轮廓他笑了一声道:“你累不累?”
方问黎道:“现在还好。”
“那我也还好。”
“都做习惯了的。”
方问黎轻笑了一声,夸道:“哥儿真厉害。”
他的哥儿像野草,在荒芜中生长。
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不甚起眼,但他却因缘巧合与哥儿有了交集。
越是了解,越偏爱得紧。
*
走到县里,天已经亮了。
交了摊位费后,陶青鱼将东西直接摆放在人流量大的菜市口。
将板车停好,车头矮下去的那一方用背篓垫一垫弄平了。上面再搭上几根凳子加木板,现成的案台就做好了。
陶兴旺那边生火,将锅里的水烧开。
陶青鱼在背篓里翻找出以前用过的木板,上面的痕迹被用水擦干净了。
他往方问黎跟前一放,弯着眼将笔递上。
方问黎笑看他一眼。
“写什么?”
陶青鱼立马道:“现打鱼丸,十文一份。今日开业特价,八文。”
粉笔擦着木板,沙沙声似暗杂着韵律。
陶青鱼看他笔走龙蛇,不得不再次感慨方夫子写得一手遒劲好字。
待他写完,他手指点了点最下面。
“再写两个八文。”
“要明显。”
方问黎扬眉,听了哥儿的话落笔。
如此,一块新鲜的标价牌就出来了。不识字的见了,怕是以为这里可以代写书信。
陶青鱼将其支在摊位前。
锅里的汤沸腾,陶青鱼将用纱布遮盖的白色丸子揭开一角。
有见了新奇的客人走上来,看了一眼木牌就叫上一份。
这种的一般就是不差钱儿的。
陶青鱼招呼客人,陶三叔便煮鱼丸。
要说厨艺,三叔都比自己强点儿。
不过按照他小爹爹的配方来,加上今早方问黎尝了之后点了头,这味道就错不了。
哥儿忙着,方问黎看了自己一身脏污。跟哥儿说了一声先回去换身衣服。
他上课穿的是长袍,去哥儿家不便,也就没换。
来时帮忙推了板车,衣摆沾了灰尘。这般不干不净坐在这儿,有些碍食客的眼。
陶青鱼抽空对他道:“待会儿我要吃芋头烧鸡。”
方问黎一愣。
随后笑开。
“好,我给你做。”
“回去吧。”陶青鱼看着方问黎笑了,也跟着弯了弯眼。
方问黎走这一趟肯定有些累了。
说想吃芋头烧鸡,一是因为他真的想吃,二也是哄着人不要出来跟着他忙。
方问黎一走,陶青鱼专心招揽食客。
他瞧着那第一个已经端上了碗的客人,看他试探着咬了一口。吃着眼睛一亮,他就知道错不了了。
“如何?”旁边没吃的客人问。
“好好好!肉质紧实,弹而不散。鲜香顺滑,实乃丸子中的精品。”
陶青鱼听到这评价扑哧一笑。
这岂不是活生生的招牌。
客人陆续围过来,这买卖成了!
一份五个丸子,里面还加了新鲜的蔬菜。
虽然看起来稍微贵点,但纯鱼肉做的。冲着今日开业这两文的优惠,来尝试的客人也不少。
陶青鱼特意看了,十个里面至少有八个都是喜欢。
尤其是小孩,见到丸子都走不动路。
一份五个,一个上午过去,带来的一桶两百个丸子被售卖一空。
今日卖的八文。有的顾客买得多的偶尔送了一个两个,营收就是差不多有三百文。
才半个上午的时间就能做到如此……
陶青鱼跟自己三叔对视一眼。
下次得多做。
卖的过程中不乏有质疑这丸子不是鱼肉做的,陶青鱼只道是祖传秘方,是不是尝尝就知道了。
多的他也不说。
他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何必与人浪费口舌。
今日头一天,没敢做太多,有些客人没吃到。陶青鱼再三保证还会来,客人才放他们离开。
“三叔,去小院用了饭再回去吧。”
陶兴旺笑呵呵道:“好,三叔去。”
走过了人多的巷子,陶兴旺闷声问:“哥儿你说,这买卖会不会像上次那样,一下就被人学去了?”
陶青鱼摇头道:“可能被学过去,但应该不会这么快。”
“咱快点把生意做出名气,做成招牌,就算以后有人竞争也是咱家先做出来的。也还算有优势。”
陶兴旺绷着脸道:“那回去再多做些。”
陶青鱼叮嘱道:“这东西不好存放,两天就坏。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估摸着每次大集一千个差不多。”
半个上午两百个,卖一整天一千个顶天。
做出来卖不完的还可以直接按斤卖鱼丸。
一斤鱼肉约莫二十个丸子,一千个要五十斤鱼。
他们不打算每天上县里卖,那样做不出来,家里人也累。顺着大集来刚好挺合适的。
到了进福巷,还没进屋就闻到各式各样的饭菜香。
陶青鱼推开院门,就见方问黎捧着一本书坐在摇椅上翻看。
身上的暗色袍子换成了清冷的白色,衣摆绣着几枝浅绿的竹纹。颜色不深,若隐若现。
常年高束起的墨发微散,只松松垮垮系了一根发带。
摇椅微晃,他坐卧其上。
目光落在书中,神色淡然,气质清和。
似枕山栖谷,餐云卧石的隐士。
方问黎闻声看过来。
见是他们,顿时笑了起来。
像凛冽的寒冬瞬间转为春花烂漫的暖春,温温柔柔的。
眼中传递出的欢喜灼得陶青鱼心中发烫。
“回来了。”
“愣着做什么?”
方问黎放下书,缓步走来。
三叔似没察觉他俩间的气氛,像头老牛吭哧吭哧绕过两人去放板车。
陶青鱼看着眼中逐渐放大的脸,眼皮一跳。
他伸手挡在那双招人的凤眼前。
方问黎看着眼前哥儿手心的掌纹,他轻笑一声。
拉下哥儿的手握在掌心,他对陶兴旺道:“三叔先坐着喝杯茶,饭菜马上就好。”
陶兴旺老实笑着摆手:“我自个儿晓得。”
他也不客气,翻开桌子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忙了一上午,带来的水壶早空了,他现在也渴得很。
方问黎拉着哥儿去厨房,打了一盆温水。见哥儿又盯着他发呆,方问黎笑意放大。
“为夫伺候夫郎洗手。”
陶青鱼骤然回神。
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脸瞬间变得绯红。
见人还笑看着自己,陶青鱼喉结滚了滚,错开人视线慌慌张张接过他手中的木盆出去。
“三叔,洗、洗手。”
方问黎听到哥儿紧张的声音,眼波流转,长眉一挑。
原来夫郎也喜欢好颜色。
他低笑出声。
可忽然间,眼底又浮上几分阴郁。
也不知是不是该是庆幸,他那对爹娘给他生了一张好皮囊。
第 53 章
陶兴旺用过午饭推着板车回去。
陶青鱼下意识跟着一起, 走到门边却被拉住。
方问黎手掌轻易将哥儿胳膊圈了一圈。对上哥儿疑惑的眼神,他将人拉入怀中,手掌顺势把住哥儿的腰。
声音微沉问:“去哪儿?”
“回……”陶青鱼顿住。
他心虚看了眼方问黎, 立马转头冲着他三叔道:“三叔慢走啊!”
院中大门一关,屋里只剩他两人。
陶青鱼不自然地用手背蹭了蹭脸,仍记得昨晚方问黎追到陶家找他的样子。
他拍了拍腰上的手, 乖巧笑道:“我不走。”
方问黎面色不变,低哼一声。
陶青鱼:哼什么哼, 还傲娇。
陶青鱼反手拉着人往屋里去。
路过石桌, 陶青鱼将桌上方问黎刚刚看过的书拿上。
方问黎另一只手也搭上哥儿的腰, 像个犯懒的狮子猫,整个趴在哥儿背上。
陶青鱼被他垂下来的长发弄得侧脸痒痒。
他顺手勾了一根握在手上,触感丝滑透着微凉。
陶青鱼下意识将手收紧,方问黎脑袋一偏, 干脆枕在哥儿肩上。
陶青鱼吸了口气,沉沉道:“方问黎,你不知道你很重吗?”
方问黎蹭了蹭哥儿的脖子。
“又没让夫郎背。”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陶青鱼没好气道。
方问黎闻言直起身。
陶青鱼还没来得及感慨总算轻松了些, 腰上一紧, 便被方问黎横抱起。
他勾住男人肩膀, 面上错愕。
“方问黎。”陶青鱼还抓着方问黎的头发。
“嗯?”
陶青鱼动了动腿, 热气直冲脑门。他红着脸道:“你快放我下来。”
这青天白日的,想做什么!
方问黎:“不放。”
陶青鱼抓着他的头发轻扯。
方问黎偏头, 温柔看着他。里面的纵容要把人溺死。
陶青鱼别开眼, 耳根发红。
看着手里绸缎一样的墨发, 手指勾缠着顺了顺, 忽然就舍不得了。
方问黎将人放在床边,又找了寑衣放在哥儿身边。
陶青鱼瞪了他一眼飞快抓了衣服背对过去, 几下脱了衣裳,往身上套。
方问黎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目光从哥儿光裸的背脊划过,看那脊骨如珠,藏在皮肉之中。
视线顺着那明显的腰窝,微微一顿。
又要往下,却只堪堪瞥了一眼挺翘的臀线,便被寑衣盖住。
他眼色微深。
哥儿换衣服不避着他,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陶青鱼换好衣服转身,就见方问黎站在床沿紧盯着他,眼里泛着暗光。像好几天没吃过肉的饿狼,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怎、怎么了?”他忐忑问。
方问黎坐上床沿,将外面松松垮垮的衣服一脱。随后勾着哥儿的腰,撩起薄被盖在两人身上。
他鼻尖贴着哥儿脖子,感受到跳得略快的脉搏。
明明会对他害羞,但有时做的事又大胆得很。
方问黎呼吸微急。
唇角触碰哥儿的颈皮,看他从紧张到放松,又忽然张嘴咬住他脖子。
陶青鱼闷哼一声,忙道:“我错了!”
方问黎缓缓松开唇,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
“错哪儿了?”
“不……不知道。”
方问黎哑然失笑。
他无奈一叹,将哥儿团在怀中。
“小傻子,睡吧。”
“你才小傻子。”陶青鱼虽大多时候说不过他,但能说过的时候绝不认输。
方问黎:“嗯,小傻子。”
他声音慵懒,低低沉沉也悦耳。
陶青鱼感受到被他身上的冷香包裹,默默揪住方问黎的衣服。
习惯性地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发丝,然后看到被剪了的那一缕。
他将那黑发摊在手心,手指勾缠。
结发为夫夫。
生同衾,死同穴。
*
这一觉该是睡得舒服的。
但两人意识刚刚迷糊,院门忽然被敲响。
声音又急又响,扰得两人同时惊醒过来。
“我去开门。”
方问黎几下穿好衣裳。
院门打开,陶兴旺一脸着急站在门外。
方问黎皱眉:“三叔?”
陶兴旺一把抓住方问黎的手,力气大得不行。
方问黎问:“出什么事儿了?”
陶兴旺喘得不行,佝着背缓了好几口气才道:“快,快去医馆。大哥醒了!”
正好穿了衣服出来的陶青鱼一惊,脚下踉跄。
方问黎:“阿修!套马车!”
阿修也是听到敲门声才从隔壁出来。听主子吩咐,立马又调头回去。
方问黎快步走到卧房门口将哥儿揽住。
“不着急,是好事。”
陶青鱼眼眶发红,紧盯着陶兴旺。
“三叔,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就是回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他们送你爹上县里。人睁开眼睛了,还不怎么动得。”
两个姓陶的都着急,方问黎将哥儿扶上马车。
陶兴旺往外面一坐,阿修立即驾马。
医馆今日人还不少。
陶青鱼一眼看见秦竹在外面。
秦竹笑着迎上来,握住陶青鱼的另一只手却发现他在发抖。
他鼻尖一酸,道:“爷爷看过了,说陶叔醒来是好事儿,一切无恙。”
陶青鱼绷着的一口气散开,腿直接软了。
方问黎扶着哥儿的腰,几乎是将人抱进去的。
跌跌撞撞进了屋里。
方雾正坐在床边,紧紧抓着陶兴永的手抵在脸上。
他爹躺床上,现在还说不出几个字。
但听见那熟悉的却有些沙哑的声音,陶青鱼心脏像被重重挤压,眼眶里泪珠打转。
方问黎看着心揪,周身气势一寒。
跟来的周令宜见状,嘀咕道:“见你岳父,你什么表情。”
“表现好点儿!”
方问黎斜了他一眼。
护着哥儿也坐在了床沿。
“爹,你醒了。”
陶大郎眼珠转动,落到了陶青鱼脸上。
他颤颤巍巍抬起另一只手,陶青鱼立马握住,埋头藏在他掌心。
方问黎看他肩膀耸动,微不可闻的泣音传出。
方问黎眉头紧紧蹙起。
他抚着哥儿后背,默不作声。
陶大郎道:“不……不、哭。”
陶青鱼看他爹脸上安抚的笑,顿时绷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爹!你吓死我了!”
方问黎心里轻叹,也能名正言顺将哥儿半抱入怀,无声安抚。
屋里一团乱,周令宜将自己夫郎拉出去。
陶家一家人都围在床边,等陶青鱼哭累了,方问黎当着陶大郎的面儿将哥儿扶起来。
陶青鱼搂紧男人的窄腰抽噎。
额头抵着他肩膀,闻着那股淡香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方问黎见陶大郎看来,他率先道:“岳父。”
陶大郎嫌弃转开眼。
手指颤颤巍巍,抵着自己夫郎的脸,将那细密的眼泪抹去。
方雾哭够了,也哭累了,才哽咽道:“哥儿、哥儿成亲了。日子是五月初十,你也不早醒几日。”
方问黎这才松了哥儿,郑重给陶大郎行了个大礼。
“岳父。”
“起、起来……我知……”
他一句话要说很久。
担心他累着,方雾立马抹干净眼泪收拾好心情。“好了好了,没什么事儿了。拿了药我们就回去。”
陶青鱼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问:“想一起回?”
陶青鱼点头。
方问黎顺了顺哥儿的发丝,道:“那就一起回。”
陶青鱼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笑得方问黎眉眼柔和。
从县里到陶家,马车让给了两个爹。
三叔依旧拉着板车,余下能放的东西都放在方家。
陶青鱼跟方问黎一起走路,时不时跟方陶三叔换着拉车。
到家中,陶家已经是热热闹闹。
二爷爷跟三爷爷家都来了,坐在堂屋说话。
他爹这会儿来回折腾也累,已经在屋里睡下。
陶青鱼两人先给这些长辈打了招呼。
见他二奶奶黄氏看着方问黎眼睛滴溜溜地转。陶青鱼心里不耐,拉着方问黎就走。
黄氏见状,手推了推身边的一个模样白净的小哥儿。
陶杏红了脸,拧着帕子小声道:“奶……”
“快去。”
两人私下的动作没谁看见,陶杏等了一会儿起身,沿着两人离开的路追去。
陶家后面的鱼塘,陶青鱼塞了根钓鱼竿给方问黎。
“打发打发时间,待会儿人走了再进去。”
方问黎不甚熟练地串饵抛竿,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握住哥儿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捻去。
方问黎看哥儿绷着的嘴角,问:“不开心?”
就剩下一根空着的凳子被陶青鱼端出来给方问黎坐了,陶青鱼蹲在他身侧,理了理方问黎的袖摆。
“一点点。”
陶青鱼摸着他衣摆上的绣纹出神。
方问黎拉起哥儿的手搭在自己腿上,转而抚了抚他的头发。
“蹲着不累?”
“没凳子了。”
方问黎拍了拍腿。
陶青鱼:“嗯?”
方问黎浅笑着逗他:“坐我腿上?”
陶青鱼脸一红,低骂道:“不害臊。”
“你我正经夫夫。”
陶青鱼站起,不经意瞥见墙角露出来的一点桂黄色衣角。
他脸上的笑容一敛,眼中看不出情绪。
方问黎背对着那边。
见哥儿起身又重新拉上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晃了晃。
“怎么又气了?”
陶青鱼收回视线:“没什么。想必人散了,我回去看看。”
陶青鱼松开方问黎的手。
余光见墙角探出身来的人,他脚下一动,直接挡在了方问黎身侧。
一瞬间,心里像烧了一把火,躁得慌。
方问黎目送哥儿远去。
听见一个更快的动静,方问黎眼睫微扇。
他面容淡淡,继续钓他的鱼去。
另一边,陶杏见陶青鱼过来,快速往院子里跑。
陶青鱼装作没看见,先进了灶屋。
方雾道:“鱼哥儿来帮忙。”
陶青鱼看了一眼院子里晃悠的人,回道:“来了。”
陶杏估摸着陶青鱼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抓着帕子一拧,飞快迈着小碎步往后头走去。
方问黎眼帘垂下,继续钓他的鱼。
陶杏走着走着忽然“哎哟”一声摔在地上。衣袂翩跹,像一只花蝴蝶。
可惜没什么人看。
陶杏咬唇。
见仍旧一动不动的人,他捏着帕子掸了掸腿上的泥土,飞快摆好姿势软声道:“方、方大哥,可以扶一下我吗?”
方问黎看着鱼塘,双目放空。
“方大哥……”
陶杏这小声儿十八转,尾音还颤着。换个其他人早巴巴凑上去。
有道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陶青鱼慢慢跟来,他放轻脚步走到陶杏身后。
方问黎似有所感。
他转身,冲着陶杏身后的哥儿浅浅一笑。
“方大哥!”
陶杏惊艳又痴迷,视线黏腻在方问黎身上。
陶青鱼直接炸毛,瞪了回去。
不许笑!
方问黎抿唇收敛,坐回身子。
“方大哥,你扶我一下啊。”
陶杏看他又转回去,着急伸手。宽大的袖口落下,露出养得还算细白的皮肉。
陶杏手支了一会儿,见人不动,只道是人畏惧着陶青鱼不敢。
他只好爬起来,故意跌撞着往方问黎身边去。
方问黎正要躲。
陶青鱼几步上前,勾住他腰带往后一拉。
方问黎顺势后退。
衣摆掀动,青竹尽现。
他身姿颀长,却像没骨头似地倚在自己夫郎怀里。
陶青鱼抬脚,阴恻恻喊了一声道:“陶杏!”
陶杏肩膀一抖,错愕转头。
陶青鱼做势一踹。
“啊!”陶杏尖叫,扑通一声掉入了鱼塘。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脚还立在那儿。他无辜道:“你看到了,我可没踢他。”
方问黎轻笑一声,反手揽了哥儿入怀。
“不会淹死吧。”他这样问着,但眼里尽是漠然。
“不会,边上水不深,顶多呛几下。”
“陶青鱼!救命,救命!”
陶青鱼拉着方问黎就跑,边跑边道:“二奶奶,你家杏哥儿掉水里了!”
方问黎跟在哥儿身后,低低笑着。
陶青鱼:“不许笑。”
方问黎又笑了两声,道:“好,不笑。”
院儿里听见声音的人全跑了出来。
陶青鱼装作焦急道:“二奶奶你快去看啊,杏哥儿抓鱼掉水里了!”
“好你个歹毒的鱼哥儿!”
“我家杏哥儿指定是你推下去的!”黄氏匆匆跑过来,扬起巴掌就要往陶青鱼身上打。
方问黎脸色一变,立马将哥儿拉开。
他沉着脸道:“叫一声二奶奶是哥儿懂事儿,可不能任你打骂。”
黄氏不去看孙子,反而在这跟方问黎道:“方……从流,你是不知道这鱼哥儿……”
“够了!”
邹氏见她问都不问陶杏一句,直接将这事儿推到哥儿身上,气得一把推开黄氏。
“我还以为老二家的真心来看我家大郎的,没曾想竟然打这么个主意。”
她看着从水里捞起来小声哭泣,还巴巴望着他孙儿婿的陶杏,气得胸口起伏。
“一家子祸精!”
“给我走!以后我家不欢迎你过来!”
陶青鱼忙去扶着他奶奶。
“奶奶,没事儿。”
“他自己摔下鱼塘,还能怪我。”
陶杏披着他爹的衣服小声啜泣道:“就是你吓唬我。”
陶青鱼嗤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我夫夫俩在后头钓鱼钓得好好的,你一个未婚的哥儿巴巴凑上来。”
“打什么主意当我眼瞎?”
“陶青鱼!”黄氏怒喝。
方雾这要是还看不出来刚刚为什么哥儿匆匆离开,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他气得拉住陶青鱼跟方问黎站在自个儿身后,对着黄氏道:
“杏哥儿也十六了吧。”
“是大了,该找个婆家了。”
“我家儿婿……”说到这儿,方雾一停。
陶杏看他笑盈盈的,顿时觉得有希望。
“雾叔,我……”
方雾脸上一沉。
“杏哥儿,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儿也别做。”
“但凡是正经人家,都瞧不上没脸没皮,还没教养的哥儿。”
他只告诫了小哥儿两句,转而对黄氏道:“二婶,今儿这事儿我要还不计较就是我对不起我家哥儿。”
他哼笑一声,道:“若杏哥儿还想以后看个好人家,就不要来招惹我。”
“不然我可保不准,你家哥儿还能不能嫁得……”
黄氏惊怒,顿时指着方雾鼻子骂道:“方雾你个小娼夫!”
“陶二家的!”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陶有粮蹙眉瞧着鹌鹑一样的陶有地道:“你既然管不住人,以后就不要让人上我家。”
他心烦道:“滚!都滚!”
黄氏看看方雾,又瞧着邹氏那脸色。
她要笑不笑,呸了一声。
“当我稀罕来!”
陶杏被他爹拉走,他还巴巴回头望。
方问黎冲着他一笑。
陶杏眼神痴迷。
可看方问黎眼中骤然浮现的阴鸷,他吓得脸色一白,遍体生寒。
“看什么呢!”陶青鱼咬牙,逮着方问黎的腰一拧。
方问黎敛下眼中的阴暗,低头轻轻握住哥儿的手。
“警告他。”
陶青鱼收手,随意在他拧住的那地方捏了捏。
方问黎身子一颤,忙握紧哥儿作乱的手。
“疼。”
“疼才长记性。”
“长得好看也是我错了?”
“不,是我的错。”陶青鱼低声道。
他看着方问黎的一张好颜色的脸,嘀咕道:“错在我没将你藏起来。”
方问黎心尖一颤,蓦地笑开。
“那回去就藏?”
陶青鱼转头,几下被他顺了毛。
两个小辈说着小话,几个长辈却是黑着脸。
三爷爷家几个劝了劝,也都回了家去。
人出了院子都还听见三爷爷道:“老二家的也太不是个东西!”
三奶奶道:“他那一家不都是如此。”
“当年小锦娶妻,他家不也是想插一脚,还让我家在亲家面前闹了笑话。”
长辈们都进了家门,院子里只剩下陶青鱼跟方问黎,还有几个在院子里玩儿的小孩。
青芽拉上陶青鱼衣角,仰头道:“大哥哥,杏哥哥坏。”
“嗯,以后别跟他玩儿。”
青芽点点头。
陶青鱼拉着方问黎进屋。
路过他爹房门,他爹问:“什么……”
陶青鱼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杏哥儿掉鱼塘了,人没事,现在已经回家了。”
陶大郎:“嗯。”
他刚刚被吵醒,听了哥儿的话才又靠在枕上迷迷糊糊睡去。
*
陶青鱼屋里。
他将方问黎按在凳子上,自个儿坐在床沿直盯着方问黎看。
方问黎被哥儿看得久了,干脆拿起桌上的书,身子歪斜,靠着桌翻看着。
他以往鲜有这样的懒散的姿态。常常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依旧招人。
陶青鱼咬着腮帮子肉,开始思索自己刚刚那一阵烦躁。
方问黎被盯上了。
换做以前他还能在一旁看个热闹,现在却是心梗得慌。
他拧紧眉头,手指不停地抠着袖口。
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是憋闷。
“皱什么眉头?”方问黎指腹抵在哥儿眉间。他声音低低的,像一朵绵软的云将陶青鱼托起。
陶青鱼:“不舒服。”
方问黎手中的书一放,倾身问:“哪里不舒服?”
陶青鱼看见自己皱紧的眉头换到了他的眉心。
他心里松快了些,坦然道:“心里不舒服。”
“是为了刚刚那事儿?”
“是也不是,只是想不通。”
方问黎来了兴趣,他勾住哥儿将人带到自己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他圈紧了哥儿腰问:“想不通什么?”
陶青鱼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要搂着他。
他道:“我们相处的时日不长。”
方问黎道:“也不短。”
陶青鱼理了理他垂在身侧的长发,捏了一缕在手中把玩。声音里透着几分疑惑:“我把你当自己人了?”
方问黎好笑。
他额头抵着哥儿额头道:“我是你相公,还能是外人?”
陶青鱼看着他一张俊脸,喉结微动。
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烘得人精神一恍。方问黎见陶青鱼反应,凤眼愈发深邃。
陶青鱼紧张地抿唇,试图往后挪开。
方问黎禁锢着他,瞧着他泛着水光的唇上。低了声音,似诱引问:“夫郎看到那人在我身旁生不生气?”
陶青鱼顿时绷紧了唇,不发一语。
“若我当时扶了人起来……”
陶青鱼当即黑了脸。
他咬着牙道:“不许!”
方问黎轻蹭他额角,笑得眼角微弯。
“只是扶个人而已。”
“若我应了他一句方大哥,冲着他笑,在他掉入水中的时候跳下去……”
“你敢!”
“方问黎你做一个试试!”陶青鱼顿时挣扎起来,怒气冲天。
方问黎问一句,陶青鱼翻涌的怒气就堆叠一层。只要一想到两人那样接触,他就气血翻涌,恨不能把人撕了。
可故意激得他恼怒的人却低低笑了出来。
陶青鱼急道:“你笑什么!”
“难不成你当时就是那么……”
唔!
方问黎抵着哥儿后脑勺,冲着那红润的唇瓣吻了上去。
他吻得急促又激烈。
陶青鱼身子骤软,瘫倒在他的怀里。直到舌根发疼,这吻才变得温情脉脉。
方问黎看哥儿喘不过气了,微微松开。不过依旧叼着他的唇瓣轻咬。
陶青鱼呼吸错乱。
隔着朦胧水色,他紧紧注视着眼前人。
渐渐的,他眨去眼中的雾气,脑子也变得清明了起来。
方问黎在他唇角轻啄了一口,笑问:“可想明白了?”
陶青鱼心口一麻。
他动了动手指,抚上方问黎的脸皮,然后猛地一捏。
“妖精!”
方问黎一愣。
妖精?还是头一次听哥儿这般称呼他。
陶青鱼松手,轻轻揉着那处被他捏红的地方。
“狐狸精。”
方问黎弯眼,随后埋头在哥儿肩膀闷声笑。
笑得越来越放肆,连肩膀也抖动起来。
陶青鱼下巴蹭过他的发丝,眼中迷茫尽数散去。
他大概是想明白了。
第 54 章
陶青鱼又在家陪着他爹到了下午, 待吃了晚饭,才跟着方问黎一起回去。
方雾走在后头送他俩。
他一身青布麻衣,发丝全盘了上去。陶兴永醒了, 他眉间的郁气彻底消失不见,嘴角一直带笑的,人也显得轻松不少。
“六月秦家快办寿了, 哥儿去不去?”
“等大集我还要卖鱼丸呢。这事儿不一定,看情况吧。”
方雾点头道:“好, 鱼丸我们在家多做些。”
陶青鱼握住他的手:“别累着了。”
方雾拍拍他的手道:“知道了, 都说好几次了。”
“快走吧, 看天儿是要下雨了。”
方问黎给陶青鱼撩开帘子,看哥儿上去之后,转身对还守在跟前的方雾道:“岳父,我们走了。”
“诶!路上慢点儿啊。”
方问黎点头, 也钻进了车厢。
天昏地暗,云层覆压而下。风里夹杂着水汽,是要下雨了。
车厢里, 两人原本是各坐一方。
马车摇晃走到半路。
白光骤闪, 似天幕裂开了缝。只瞬间, 惊雷砸下, 震耳欲聋。
马儿嘶鸣一声,车厢大力摇晃。
陶青鱼一时不稳, 直接往车厢上甩去。
他惊呼一声, 双手抱臂。肩膀撞到个软弹的肉垫, 疼痛却没有袭来。
方问黎眉头紧蹙, 趁机将人往怀中一拉。
“阿修!”
“主子,小白受惊了!你们坐稳!”阿修急声道。
陶青鱼忙抱住方问黎, 手掌摸上他肩膀。
“没事吧?”
方问黎紧紧揽住哥儿,另一只手抓着车厢,声音残留着紧张过后的沙哑。
“没事。”
车厢里晃动不停,陶青鱼被颠得头晕。
小白瞬间跑出一里地。
好在阿修靠谱,最后将小白制住了。
这雨下得迅疾,不一会儿就铺天盖倾泻而下。雨滴打在车厢,像撒黄豆似的劈啪作响。
“主子、主君坐稳。”阿修在外面喊道。
方问黎勒住哥儿腰收紧。
马儿又走了起来,不过步子缓慢。
车厢微微摇晃,窗帘掀动时不时砸进来几滴雨。
陶青鱼被颠过后的反应显露出来。
他掌根压着胃,忍着那股要吐的欲望。
方问黎知他难受,但听外面的雨量,不走的话等路泡胀了今晚得留在这。
他将哥儿脑袋按在肩上,手心顺着他的脊背。
陶青鱼嗅闻着那淡淡香气,难受地闭上眼。
“打雷马会受惊。”
“不怕,阿修能制住。”
听他声音笃定,陶青鱼就没多问。
马车缓慢行到县里,雨滴砸在地上起了水雾。
天黑透了,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他们脚步匆匆,抬手挡着脑袋,并不怎么停留。
阿修将马车拐到进福巷。
“主子,主君,到了。”
方问黎先一步下去。
他接过阿修递过来的伞:“夫郎,出来吧。”
陶青鱼刚掀开帘子撑上方问黎伸过来的手,没等下马车就被方问黎圈住腿弯。
身体悬空,陶青鱼惊呼一声忙环住男人脖子。
“做什么?”
方问黎看了一眼阿修道:“回去换身衣服。”
“诶!”阿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看他俩。
方问黎撑伞进屋,顺带关上门。陶青鱼被他单手抱着一动不敢动。
“可以下来了。”
“要打湿。”
“不碍事。”
“白衣脏了不好洗。”方问黎停步,仰头看着哥儿笑道,“还怕我摔了你?”
“你肩膀不疼?”
“我好歹是个成年人,你一只手能撑多久。”
“要不试试?”
陶青鱼戳他脸道:“哪里来的胜负欲。信你信你,快回去吧。”
方问黎侧头,轻轻叼住哥儿手指。
陶青鱼瞬间不敢动。
“……松嘴。”他声音打颤。
方问黎轻磨着哥儿手指上的肉,看着人恨不能蜷缩起来,心软得似坚冰化成了水。
他启唇。
陶青鱼忙抽出手,见指上沾着晶莹,脸上骤红。
“也不嫌脏。”
方问黎稍稍松手。
陶青鱼身子忽然往下掉。
他瞪大了眼睛,忙抱住男人脖子,双腿顺势盘在他腰上。
方问黎托着哥儿道:“我不嫌弃。”
他继续走,伞面雨声连绵,伞下自成一方世界。
陶青鱼撇嘴,双臂搂紧了方问黎。又听他轻嘶一声,陶青鱼立马松了手。
拧眉看着他肩膀道:“还说没事。”
屋檐下,方问黎将陶青鱼放下,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他长发散乱,大半沾了雨水。
衣服也湿了一半黏在身上,衣衫单薄,连底下的肌肉走向都看得出来。
方问黎凑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陶青鱼手指抵着他的下巴往边上一转:“去把衣服换了。”
方问黎抓住哥儿手腕。
“夫郎去哪儿?”
“烧热水。”
“一起去。”
陶青鱼站定,盯着他道:“你想生病?”
方问黎轻笑一声。
妥协道:“好,我去换了来。”
……
洗了热水澡出来,一身轻松。
方问黎进到卧房。
陶青鱼只穿着中衣盘腿坐在床沿,长发散在身侧。
那张脸也才巴掌大。
只不过人太凶,容易让人忽略了他五官的精致,只觉英气。
现下只穿了件柔软的中衣。像褪去了外壳的椰子,里面才是软乎白嫩的真实样子。
他跟前放着小半碗药酒,味儿极冲,满屋都是。
“过来。”陶青鱼勾勾手指。
方问黎莞尔,坐到哥儿跟前。
“衣服脱了,转过身去。”
方问黎望着哥儿不动。
陶青鱼逮住他松松垮垮的衣襟往下一拉。简单粗.暴,手法熟练。美人夫子顿时露出肩膀跟半个胸膛。
一身冷白皮,好看但脆得不行。
今儿个轻轻捏一下脸就是红印子。
陶青鱼将人转过去,看着他后肩上的青紫,眉头一皱。
“撞得这么狠。”
陶青鱼用手碰了碰。
青紫泛着红,都肿起来了。
方问黎道:“意外而已。”
陶青鱼将药酒在手上搓热,随后贴上方问黎肩膀。
方问黎被他掌心烫得一哆嗦。
陶青鱼手肘抵着他另一个肩膀道:“不怕,我轻点儿。”
方问黎顿时笑出声来。
“我不怕疼。”
“是吗?”
“是……嘶!”
陶青鱼嘴角翘起,见人往另一边撤,他道:“别动。”
“疼。”方问黎示弱。
用劲儿他就躲。
陶青鱼拿他没办法,干脆双腿缠上男人的腰,将他牢牢固定住。
“刚刚不还说不疼。”他嘀咕。
方问黎侧身对着他,眼里带了些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垂眸,大手握住腰上的小腿。从软乎的小腿肚摸到脚踝,又捏住了哥儿的脚掌。
看那圆润可爱,白里透红的脚趾紧紧蜷缩,方问黎脸上的笑意扩大。
哥儿露出来的皮肤粗糙,也被晒黑了。但被衣物遮掩的地方却润白如羊脂,细腻好看。
方问黎爱不释手。
“你别乱摸!”
当哥儿要撤回腿时,方问黎紧紧握住。
他低声道:“疼。”
陶青鱼不自在地动了动脚丫子。
“疼死你算了!”
嘴上这样说,手上还是放轻了力道。
方问黎一身好皮囊,穿着长衫斯文温雅,并不文弱。
脱了衣服,皮肤白得发亮。且一身薄肌,肌理流畅,漂亮得陶青鱼看了都羡慕。
药酒味儿大,揉着揉着,这个屋里飘散得全是。
待差不多了,陶青鱼松手。
动了动腿,才发觉上面皮肤发烫。收回来后见自己小腿以下竟然被他摸得都红了。
什么癖好!
他瞪了方问黎一眼,立马去洗手。
回来时,方问黎依旧衣衫不整。他坐在床沿,出神地看着门口。
陶青鱼一进去,他眼睛里像照进了光。
方问黎扬起了笑。
陶青鱼脸上发烫,凶巴巴道:“衣服穿上。”
方问黎不动,只看着哥儿一双手。
陶青鱼爬上床正要跨过方问黎,被他环住腰往下一拉。
陶青鱼曲腿坐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他丝毫不意外。
兀自逮住方问黎的衣襟往中间一和,垂眸给他系上衣带。
方问黎摩挲着哥儿的细腰,拉上被子将人半遮住。双手一拥,陶青鱼顺势趴在他怀里。
“不去洗手?”
方问黎鼻尖蹭过陶青鱼鼻尖道:“夫郎洗了澡,香香的。”
陶青鱼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方问黎低笑一声:“好,去洗。”
“你倒是动啊。”
“再抱一会儿。”
陶青鱼安分下来。
侧耳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默默揪紧了他的衣角。
洗过手回来,陶青鱼往里面打了个滚儿让出位置。
方问黎眼神一柔,掀开被子坐进去。
外面响雷阵阵,闪电时不时将屋里映亮。
陶青鱼拉起被角挡在耳朵上,这雷声听得他心里发憷。
方问黎拿了他手中的被子,将人搂在了怀中。
“不熄灯吗?”
“不着急。”
陶青鱼翻个身,顿时忘了什么鸣雷闪电。
耳畔是方问黎沉稳的心跳还有绵长的呼吸,他看着方问黎道:“明日我想回村子里帮忙。”
“我跟你一起。”
“你不去书院?”
“嗯。”
陶青鱼扒拉他肩膀,微微直起身。
“也不过节啊。”
方问黎轻笑一声,将哥儿脸侧的发捋到他肩后。
“快乡试了。书院学生大多要下场,余下的时日他们自己温习。”
“且他们也归家准备东西了。”
他带的那些都是一群人里拔尖的过了,稍加点拨就通了,费不了多少心力。
书院讲学,夫子引导,多是学生自己思辩。他在书院也不是时时那么忙。
若不是上山下山麻烦,每日开课时辰又早,他能天天归家。
陶青鱼没想到还有这个惊喜。
“那你能休息多久?”
方问黎拢了拢被子,将哥儿裹好。
“一月有余,正好书院这段时日也放田假。”
陶青鱼双眼晶亮:“那明早我先去订几十斤鱼。”
“好。”
暴雨倾盆,屋外狂风肆虐。
屋内烛火摇曳,人声微低。
陶青鱼正好也没什么睡意,他干脆拉上方问黎聊天。
他想了想,问:“赵县令家那闺女你知道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不过多半被顾家带走了。”
“顾家是哪家?”
“江阳府的小世家,顾家现任家主与赵成鹏是连襟。”
陶青鱼点点头,翻个身躺得板直道:“说起来我还没去过江阳府呢。”
方问黎指腹轻蹭哥儿的脸道:“我带你去,正好最近空闲。”
陶青鱼摇头。
“你空闲,我不空闲。”
“那就以后找个机会去?”
陶青鱼扒拉下他脸上不安分的手握住,闭上眼睛道:“你跟我说说江阳府吧。”
“江阳府,没什么好的。”
他捏住哥儿的手摊开,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府城繁华,酒楼上百数以计。”
“从江阳府坐船,从运河能直上京都。那里车马往来,货船数不胜数……”
听方问黎潦草说了几句,陶青鱼等不来下文。
他睁眼,疑惑问:“没了?”
方问黎睫毛刮过哥儿掌心,轻声笑道:“还是哥儿亲自去看的好。”
“我也说不上来,那里何处好?”
方问黎声音虽含着笑意,但是陶青鱼听出了他的不对劲。
他半撑着手臂,抬起身子皱眉打量着方问黎,笃定道:“你不喜欢那个地方。”
方问黎勾住哥儿落下的一缕发绕在指尖。
他温声道:“何以见得?”
“猜的。”
“为什么不喜欢?”陶青鱼干脆跪坐起来,疑惑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看着掌心滑走的头发,笑揽着哥儿的腰重新将人抱住,问:“想知道?”
陶青鱼道:“就普通的聊天,不想说也可以。”
明明好奇,嘴上却不诚实。
方问黎诱哄道:“你叫我一声相公,我就告诉你。”
陶青鱼:“相公。”
本没什么事儿,但见方问黎深邃的眸子,陶青鱼顿时红了耳尖。
他别开头,快速道:“我叫了,你快说。”
“再叫一声。”
“你耍无赖!”
“嗯,只对夫郎耍。”方问黎浅笑着看他。
陶青鱼抿唇,刻意叫人的时候最羞。他踟蹰片刻,声音细弱蚊蝇。
“相公。”
方问黎眸光渐暖。
他摩挲着哥儿的唇角道:“以后也这样叫,好不好?”
“我考虑考虑。”陶青鱼脑袋别向一边。
“好,夫郎慢慢考虑。”
“该你说了。”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曾在那边遇到过我母亲。不过是跟另一个男人,还有他们的儿女。”
他掌心贴上哥儿后颈,缓缓将人压近。
“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那样的笑。”
“不过可惜,当看见我的时候,那笑变成了厌恶。”
陶青鱼眉头紧皱。
方问黎脸上笑意不减,继续道:“他们夫妻只不过一对怨偶,后来分道扬镳,母亲去了江阳府。”
“她当时遇到我,以为我是去找她的。”
他摸着哥儿的气红了的眼睛,更加温柔道:“她指着我的鼻子警告我别去招惹她家人。”
“……也让我不要出现在江阳府。”
方问黎顺着哥儿起伏的胸口,好笑道:“气什么呢,我都不气。”
陶青鱼手握成拳。
是气急了,像不断甩着尾巴啪啪砸破水面的小鱼。
“凭什么!那地儿又不是她家的,说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
“真是好不要脸!”
“好不要脸!”
方问黎闷笑一声。
他埋头贴在哥儿颈侧,顺着他的脊背哄:“气大伤身,莫要在意。”
陶青鱼听他笑,笑得他心梗。
他捧住方问黎的脑袋一抬,凶巴巴道:“你不高兴就别笑,看着也是苦的。”
方问黎注视着哥儿的眼,笑容微敛。
“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不过……”
方问黎下床去吹灭了灯,随后回来勾着人往怀中一拉。
“好看就行了。”
“方问黎!”
方问黎不接他的话。
“方问黎?”
“方夫子?相公?”
“嗯,夫郎想说什么?”
陶青鱼抓着方问黎的手,凑在他耳边道:“你别伤心。”
方问黎一愣,随即笑道:“没伤心,本就不在乎。”
明明就在意,当他看不出来。
陶青鱼四肢将他缠住道:“那你以后有我了,咱俩搭伙过一辈子。”
“好啊。”他眼色深沉,“夫郎可别反悔。”
“自然不会!”
那一刹那,方问黎仿佛听到了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耳朵嗡鸣,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哥儿还在他怀里乱动。
方问黎将人勒住,勒得陶青鱼呼疼。
“方问黎,松点儿,松一点……”
他猝然回神,依旧像缠蛇一样紧紧圈住怀中人,又寻着那喊疼的唇吻去。
唇瓣相触,如久旱逢甘霖。
方问黎贪婪地攫取所有能让他活命的生机。
陶青鱼避无可避,也没想过避。今日陶杏一事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
人现在是他的,别人不能觊觎。
他混乱中启唇,承受着方问黎的急切与热烈。
头一次清醒时这般,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胸口被挤压得呼吸不畅,陶青鱼脚趾蜷缩,眼角被逼出了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陶青鱼仿佛见到了自己太爷。
直到快要窒息,陶青鱼低泣般呜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滴滴落下,方问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
放了但又没彻底放开。
陶青鱼感受到他指腹擦过眼角,唇上还被咬着。
这人定是属狗的。
“吸气。”唇瓣被咬了下。
他张嘴大口大口吸气,吸到咳嗽不止。
“像狗啃骨头,没吃过好的一样。”他抱怨。
话说出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软得不像话。
他脸颊微红,抓住方问黎又敞开的衣襟。想合拢,手却不受控制摸上那馋了已久的皮肉。
“确实没吃过好的。”
陶青鱼一惊,立马收手。
方问黎贴着哥儿的脸低笑一声,抓了他的手重新放回去。
他声音沙哑又性.感:“是日日盼着,夫郎不给。”
“所以只能偷偷吃,还时常害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夫郎。日后便吃不到了。”
陶青鱼扑哧一笑。
他飞快在方问黎腹肌上搓了搓。曲腿一抬要翻身,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方问黎咬住他耳垂:“别动。”
陶青鱼瞬间脸红了个透。
他僵硬了许久,黑暗中看不见方问黎眼中的渴求与克制。
还不是时候。
会吓到他。
良久,陶青鱼感受到他还没好。颤颤巍巍伸手……
方问黎一把抓住他手腕。
“我、我帮你。”
“不后悔?”方问黎眼中晦暗不明,可惜哥儿看不见。
陶青鱼想也不想就答:“这有什么后悔的。”
……
倾盆大雨下了半夜,陶青鱼最后累得瘫倒。
次日天亮,起床是方问黎伺候的。他红肿着双眼,呆呆地看着面前给他穿衣的人。
手一抬要打他,竟然还抽筋。
方问黎抓住他的手啄了一下,笑着将他拥住。
“说了不后悔的。”
陶青鱼挂在他身上,懒得像做了一夜。实际上是做了手工活做了大半夜。
用完早饭,陶青鱼照了照镜子。
他双眼红肿,眼尾还透着湿意。稍稍拉开衣服,细细密密全是红痕。
想到昨晚发疯似的人,他打了个冷颤。
“怕了?”
“谁怕谁是狗!”陶青鱼死鸭子嘴硬。
方问黎低笑一声,先将换洗的被子拿出去。随后拿了伤药坐在哥儿身侧。
陶青鱼主动将一双手放在他膝头。
他手心泛红,摸上去滚烫。
方问黎一点点给他上了药,那股清凉顿时缓解了手心的火辣感受。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温温柔柔,瞧着是个温润的君子。
跟昨晚那个咬住他脖子,像要了一次又一次的疯子没办法放在一起。
他凶,他更凶。
他哭着求饶,结果这人更激动。
陶青鱼后知后觉自己怕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现在看人披上人皮,又是一只招人的好狐狸。他脑中错乱,看方问黎的眼里都带起了怀疑。
难不成真是什么精怪?
方问黎将他的手上好药,见哥儿的眼神,他凑过去在他红肿的唇上抿了一下。
“对不住,一时没忍住。”
陶青鱼气虚问:“下次还敢?”
方问黎轻“嗯”了一声。
陶青鱼气恼,反过去咬了他一口。
方问黎眉头都不皱一下。
等陶青鱼松开,却见他唇角破皮了。
他人都傻了。
“疼你不说!”
方问黎舌尖舔去那点血迹,嘴唇殷红,活脱脱吸食了人血的精怪。
陶青鱼看得出神。
一时蠢蠢欲动,禁不住诱惑还是他。
他扑上去逮着人亲。
主动到嘴边的肉哪能放过。方问黎反客为主,最后把陶青鱼亲得呜咽。
良久,陶青鱼软软趴在方问黎怀里。
他明白了。
要怪就怪自己。
夫子貌美,他忍不住!
第 55 章
折腾一上午, 陶青鱼像脱水的鱼,蔫巴巴的。
方问黎蹲在哥儿身前,看他惨兮兮的模样笑道:“夫郎这般, 怕是见不得人。”
陶青鱼抿唇。
感受唇上的肿胀,犹豫道:“有那么明显?”
“嗯。”方问黎眼神发暗。
私心里,他也不想哥儿现在出去。
陶青鱼遗憾道:“现在鱼市快要下市了, 明日再去。”
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捏了捏,如愿浅笑。
“好。”
方问黎闲在家, 也没让阿修过来打扰他二人。让陶青鱼坐着, 他则先去将衣物洗了。
陶青鱼坐在门口看他忙碌。
眼见日头大了, 想着他那一身皮晒不得。等稍稍缓了缓,又起身给他帮忙。
方问黎看着哥儿将手探进水中。
手心上了药,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红艳。
但方问黎伸手往他手腕上一捏。
陶青鱼轻嘶一声。
他圆眼可怜看着方问黎:“酸……”
方问黎顺势帮哥儿揉了揉,无奈道:“去歇着, 我来。”
陶青鱼甩了甩手。
这人就是故意的。
天气热了,方问黎就在屋檐下放了小桌。桌面摆着茶水点心,还有洗好了的果子。
陶青鱼随意坐下, 支着下巴看方夫子下凡尘。
又是洗衣又是清扫院子, 也没见几个男人有这么贤惠。
“我以前还以为你什么都不会做。”
“像个神仙, 不食人间烟火。”
方问黎穿着一身方便做事儿的利落黑衣, 银黑色的宽腰带束着一把窄腰。
一身书生文气被压下。
整个人像出鞘的利剑,不笑的时候更冷了。
方问黎道:“都是普通人, 与哥儿一样要吃要喝, 哪来什么神仙。”
陶青鱼眼睛一弯。
他满眼欣赏地望着方问黎。
昨日的白衣夫子温润慵懒, 今日的夫子潇洒锋锐。与成亲时候的红衣美夫子又不一样。
他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也时刻注意着他。
哥儿比他矮了点儿,但腰细腿长。
红黑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 将哥儿身上的英气放大了几分。
那一把腰柔韧,他一只手臂能圈住。腿又长,盘在腰上时力道极紧。
哥儿欺负狠了容易哭。
那时候眼睛比现在还红。泪如雨下,泣音软绵,也让人更想欺负。
方问黎眼神晦暗。
想着想着思绪就不知歪到哪儿去。
陶青鱼忽然觉得坐着不自在。
对上方问黎炽热深沉的眼神,他像被蛰了一下。红着眼尾,故作凶狠瞪他。
但方问黎还看。
那几乎将他吞入腹中的□□眼神让他心惊。
最后实在受不住,仓皇进了房中。
方问黎敛眸。
他嘴角轻轻翘起,低低笑出了声。
难得在方家小院一整日,陶青鱼下午去隔壁看了看被阿修挪到那边的小金鱼。
一条条养得好好的,还分了盆。
陶青鱼喂了鱼后满意离去。
如今天气越发热起来了,这些小鱼不适合养在方家。那边没任何遮挡,地方也小了些。
待到秋日,天气凉爽了他再挪过来。
到院儿里,太阳炽热,已经照得人头晕。
快至六月,这方小院儿里也常能听到蝉鸣。
小院里光秃秃的,太阳一出,那石桌也只能早上和晚上来坐坐。
方问黎见哥儿盯着石桌看,问:“可想添点什么东西?”
陶青鱼指了指那院墙根处道:
“这里既然放了石桌为什么不搭个架子或者种棵树?太阳出来也能挡挡。”
方问黎牵着陶青鱼的手将他带到没太阳的地方。
“以前不常在家,也没顾着安排家里。”
“夫郎可有主意?”
陶青鱼道:“要不然搭个架子种点葡萄?”
方问黎道:“好,我叫阿修去办。”
陶青鱼犹豫道:“可是这个季节,葡萄不一定种得活。”
方问黎轻笑道:“种不活那就一直种。”
陶青鱼笑着冲方问黎拱拱手道:“方夫子家大业大,口气也大。”
“那不是夫郎喜欢?”方问黎抓住他的手,“夫郎喜欢,为夫能满足的就该全力满足。”
陶青鱼看清他眼中的笑意与纵容,眼睫一颤,默默移开了眼。
一日一晃而过。
次日一早,两人一同起身。
用过阿修做的朝食之后,立即去鱼市。
正是早上采买新鲜肉菜时候,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们到了鱼市口下马车,随后陶青鱼便挤着人群往市场里去。
走了几步闻到了鱼腥味儿,周围人也少了。
他回头,却见方问黎还在人群中,寸步难行。
陶青鱼一笑,又倒回去抓住方问黎袖摆。“叫你在马车里待着,我很快就好。”
方问黎顺势握住哥儿的手道:“说好了一起。”
过了街口拥挤的一段,鱼市这边人流少了一半。
陶青鱼许久没在鱼市摆摊。换做没成亲以前,他还会去河里打捞了鱼来卖。
今年就没正儿八经来过。
邹逢春一下注意到他,笑道:“鱼哥儿!稀客啊!”
“邹叔。”陶青鱼笑道,“近来生意可好?”
邹逢春道:“也就勉强过得去。”
他目光划过陶青鱼身边的方问黎,笑容愈发的大。“方夫子……”
方问黎冲他颔首。
“你俩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儿来了?”看举止还透着亲昵,没准儿真有事儿。
陶青鱼“哦”了一声,道:“邹叔,我相公方问黎。”
“你们何时成亲了?!”邹逢春一下惊住。
陶青鱼笑道:“也不久,就这个月。”
他们成亲没办多大,请的都是关系好的。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
邹逢春当即拱手道:
“恭喜恭喜。”
“怪不得鱼哥儿许久不来了,原来觅得良人。”
叙完了旧,陶青鱼立马道:“邹叔,我订五十斤草鱼。”
邹逢春没想到还能卖个大单,道:“有有有!自己挑还是我给你抓?”
“邹叔帮忙选吧,要大些的。”
“行。我给你挑。”
“媳妇儿!拿个大木桶过来!”
鱼市上的鱼贩子听陶青鱼一来就买这么多的鱼,有些羡慕道:“鱼哥儿家是要办席?买这么多。”
陶青鱼友善笑道:“做些吃食。”
鱼贩点头。
只当陶青鱼是做什么腌鱼、鱼干之类的,没多问。
陶青鱼几下跟邹逢春商定了价格。
市场上的鱼现在比年节的时候便宜些,从十文降到了八文一斤。
而陶青鱼想长期订购,每个大集要五十斤。邹逢春又给他少了一文,鱼也约定直接送到宝瓶村。
办完这事儿,陶青鱼就等着邹逢春将鱼称好。
这边等着,后头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曾四郎从两人身后走过。
方问黎抬眸看去,目光从他的眯缝眼划过。
顿了顿,又看着他的小腿。
陶青鱼道:“这人生意那么差,怎么还做得下去?”
邹逢春边装鱼边道:“他……哼!”
“家里老子撑着,卖鱼只当打发时间。通常都是待一会儿就走,做样子给家里看。”
“哥儿瞧瞧,鱼好了。”
陶青鱼往装鱼的大木桶里扫了一眼,笑道:“那麻烦邹叔叫人帮我们送一趟。”
陶青鱼点了铜板付了钱。
邹逢春招呼一旁的儿子送鱼。
方问黎跟着哥儿走出鱼市,又在出口处遇到了赶着毛驴儿的曾四郎。
“这不是鱼哥儿?再能耐还不是现在靠着男人活。”
耳边飘来油腻讽笑声,陶青鱼只当没听到。
他拉着方问黎往前走。
却没看见方问黎盯着曾四郎的警告眼神。
方问黎淡声道:“这人的腿恢复得挺好。”
曾四郎身体一僵。
对上方问黎黑漆漆的眼睛,断了的腿骨处隐隐生寒。
知道这种人惹不得,他立马赶着毛驴远去。
陶青鱼问:“你怎么知道他断过腿?”
方问黎道:“猜的。”
陶青鱼狐疑看了他一眼。
方问黎也没这么闲吧,还能关注一个鱼贩子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他想了一圈,想不通就抛在脑后。
找到了等着他们的马车,两人上车,阿修立即拉着马儿出县城。
*
宝瓶村。
快六月,宝瓶村里有一件大事。那就是里正今年要办寿宴。
为着此事,各家少不得送上礼金。
这会儿,秦家已经大发请帖,就等日子宴请四方宾客。
村民自然是没有请帖的,但不妨碍大家伙儿商量着该送多少礼金。
少了不行。秦家最是小气,明年若还是秦家的里正,秦桩指不定要给他们穿小鞋。
多了也不行,家中承担不起。
陶氏跟秦氏向来不对付。这寿宴陶家要去,但也不至于时刻记在心上。
只到时候跟陶家其他人商量商量,送个礼就成。
陶青鱼几人到了陶家,没一会儿订的鱼也送来了。
陶三叔出来帮忙一起将鱼搬进家门。
隔壁秦梨花正好在家,见陶兴旺几人抬了东西,伸长了脖子来看。
陶青鱼挡在木桶边,瞥了她一眼。
秦梨花白眼一翻,嘀咕道:“当老娘稀罕看。成日里吵嚷,也不知道做什么烂东西。”
鱼送到地儿,陶兴旺笑着将人送出去。
屋里,几个小孩在看书。
方问黎先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随后去看小孩的功课了。
气温热了,鱼丸不好存放。
煮熟的鱼丸被木桶吊着放在水井中,保鲜时间能长些。
先前家里的鱼不多,早已经做完。
这会儿新鲜的鱼送来,陶家人立马忙了起来。
陶青鱼去帮着杀鱼。
他年纪不大,但杀鱼却杀了好几年。
鱼儿在他手里听话得很,拍晕、刮鳞、抠腮……几下就是一条。
方问黎那边教完学生,出来看方雾撑着陶兴永往堂屋走。
他过去帮着搀扶人,待人坐到椅子上才松手。
方雾笑道:“从流歇着。”
陶兴永看着身侧高大的男人,说话有些迟缓:“跟我……说话。”
“好。”方问黎端了凳子到他对面。
方雾看了自己相公一眼,手在他肩上拍拍。
“那你们聊。”
陶大郎懂自己夫郎这一拍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让他悠着点儿。
他这一觉睡得有点长,也不知家里人何时认同他的。
原本还是家里鱼摊的顾客,一觉醒来,人就成了自己的儿婿。
他问:“你……喜欢哥儿?”
“是。”
方问黎正襟危坐,目光坦然。不过脑袋微低,对陶大郎是以小辈的姿态。
陶大郎想到自己小哥儿回来时的样子。
虽然成亲了,一身朝气没变。
被养得气色好了些,也白了。身上穿着的布料是好料子,从头到脚都精细。
陶大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昏迷之前,他还想着多多考量再看哥儿嫁不嫁。
现在木已成舟,再回头看哥儿,他发现方问黎确实要比他们养得好些。
他面容依旧严肃,但没再问其他。
只道:“好生对他。”
方问黎知道这是认可他了。
他道:“岳父放心,我定不负小鱼。”
陶大郎并不像陶家其他人对方问黎那么熟悉。对他放下了心后,他问起了方问黎现在的情况。
方问黎都一一认真回答。
他态度放得端正,陶大郎对他的感官就好了不少。
期间方雾不放心过来看了一次,见两人相处和谐,就笑着离开。
陶青鱼杀完鱼过来。
他提着凳子坐在方问黎身边,也陪着他爹说话。
自醒来后,陶大郎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现在能好好说一两句话了,走却艰难。但大夫说多锻炼锻炼,也能养好。
期间哥儿话说个不停。
陶大郎偶尔应答,目光却是在观察他俩。
见方问黎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哥儿身上。
那眼神是他熟悉的,是男人看自己夫郎的眼神。
他既欣慰,也感慨。
像自家夫郎说的,若能早几日醒来,没准儿还能见证哥儿成亲。
转念一想,现在这样也好。
能醒来就是上天恩德了。
陪了他爹一会儿,陶青鱼又去后院忙碌。
方问黎跟着哥儿去了。
外面的陶大郎则被自己夫郎搀扶着在屋里缓慢而行。
“哥儿……好夫婿。”他缓声道。
“娘说这是哥儿的福气。”
陶大郎一身骨头,自己咯吱窝下撑着陶二郎用过的拐杖,还是不敢将全身重量压到了自己夫郎身上。
“咱哥儿不差……也配得。”
方雾便笑:“那是自然。”
*
又是一日大集。
小白马拉着鱼丸往县里去。
这几日陶青鱼跟方问黎一直是住在陶家的,去县里卖鱼丸也是用马车更方便。
不用赶太早,辰时初起来也差不多。
照旧是老位置,马车停下后阿修跟陶兴旺合力将鱼丸抬下来。
陶青鱼则跟方问黎回进福巷,将摆摊要用到的木板、炉子之类的拿出来。
不一会儿,卖鱼丸的台子搭好了。
早等着的回头客一见陶青鱼,立马围了上来。
“小鱼老板,给我来十个。”
“我来五个。”
“……”
鱼丸配菜多样,都是自家地里的新鲜菜。
做法也简单,丸子在沸水里滚过一朝,加入最简单的盐这些调料就成。
带来的鱼丸多。
一旁杨鹊也跟来,端着木盆现做。
众人围着瞧了瞧,见那鱼肉新奇。有闲钱的也愿意来上一碗边吃边看。
“小鱼老板,你家这丸子称斤卖不?”
陶青鱼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问。他笑道:“卖,不过现在能卖的量不多。价格也说不上便宜。”
“你说个价就是。”
“一斤三十五文。”
“嘶……这可真是不便宜。比猪肉都贵了。”一旁的客人嘀咕。
陶青鱼道:“这丸子做起来费时费力,我还是按低价了卖。若只尝尝味儿,诸位来摊位上吃就成。”
鸣水县不比江阳府其他县城,但吃个鱼丸的人家还是不少的。
有好这口的,立马爽快付银子。
就这样一边卖小份的丸子,一边按斤卖。不出一个时辰,连带着杨鹊新做出来的鱼丸全卖没了。
一次性入账一千八百文,刨去成本,一千四百文是有了。
有了新的营生,陶青鱼心里沉甸甸的。
他利索地收摊,又立马去鱼市将新一批的鱼钱付了。
鱼市的人看到陶青鱼在外面那条街摆摊,也知道他要这么多鱼是做什么的。
虽然看那生意看得眼热。
但不否认,鱼哥儿确实有本事。
杨鹊跟陶兴旺没有留下来用饭,而是一脸喜意带着东西要回去。
方问黎叫阿修送走他俩,自个儿跟在陶青鱼身边。
他俩并排走着,容貌皆是上乘。少不得有人看过来。
陶青鱼胳膊贴着方问黎胳膊,手也没牵着,但明眼人都知道两人是夫夫。
方问黎看哥儿这般举动,眼底笑意一闪。
他牵住哥儿,问:“可饿了?”
陶青鱼立马回握。
“有一点。”
方问黎抬头看向身侧的酒楼,牵着哥儿往里面走。
“等等!我才赚了这么点儿银子,在这里可不够花。”
“不用你的。”
这不是临水酒楼,位置在主街。
虽比不上县里最大的酒楼,但跟临水酒楼的面积差不多。
正是饭点儿,里面人来人往。
方问黎进去之后,立马有小二过来招呼。
“客官几位?”
“两位,可有厢房?”
“对不住,厢房没了。现在位置不多,只余大堂还有几处。”
陶青鱼从方问黎肩上看去,见那位置是屏风隔起来的角落,爽快道:“那就大堂。”
方问黎轻笑一声,牵着哥儿去位置上坐下。
点了三菜一汤,两人便等着上菜。
陶青鱼坐在方问黎对面,看他慢条斯理倒了一杯茶推过来。
陶青鱼冲他一笑,端起来抿了一口。
方问黎道:“明日可还要去村里?”
陶青鱼看着他摇头。
“明日在家里休息。”
“你这几日都跟着我住在村里,起早贪黑,眼底都青了。”
方问黎手指拂过眼底。
那手修长,像剥了壳的笋肉。要不是这地儿不合适,陶青鱼想上手捏一捏。
“可是不好看了?”
听他这话,陶青鱼扑哧一笑。
“哪里,没人比得上夫子。”
他鲜少见人这样爱美,还是个男子。不过方问黎长得好看,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方问黎眼里笑意微闪。
他瞧着累,哥儿何尝不是。
这些天成日里忙,少见他歇息过。
若哥儿刚刚说要回去,他少不得还要将人留一留。免得哥儿脸上才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没了。
闲聊着,小二陆续上了菜。
方问黎点的是这家店的招牌菜。
味道偏酸甜口,再配上一杯冰饮,这个天吃着也解腻。
两人头一次一起来酒楼。
下午也没什么事儿,一顿饭吃得并不着急。
大堂里的,客人又换了一波。
人渐渐少了,陶青鱼放下筷子,方问黎也不再给他夹菜。
两人歇了一会儿正打算走,掌柜却笑着走了过来。
陶青鱼不解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也摇头。
掌柜面善,有些胖,笑起来像弥勒。“小鱼老板,这饭菜可合胃口?”
原来冲着自己来的。
陶青鱼脸上带起客套的笑:“滋味极好。”
“不知掌柜的有何事?”
方问黎注视着哥儿,看他熟练变脸,搁在身侧的手微动。
从前哥儿见他也是这样客套笑着。
他每每看了心里就堵得慌。
这下有了掌柜的对比,他更是察觉出了夫郎对他的不同。他唇角微微翘起,安静两人有来有往。
“不瞒小鱼老板说,我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陶青鱼笑容不变。
知道鱼丸可能会被酒楼盯上,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知……什么生意?”
掌柜的见有戏,立马伸手道:“小鱼老板,咱借一步说话。”
陶青鱼看了一眼方问黎。
方问黎笑着起身,拉着哥儿的手。
“不知我能否一起?”
“自然。”
“请。”
移到已经清理出来的厢房,陶青鱼跟方问黎落座。
掌柜的让小二上了一壶好茶,随即道:“今日小鱼老板卖的那鱼丸,我也尝了尝,滋味甚妙。”
陶青鱼谦虚笑道:“您谬赞了。”
一个大酒楼里,食材千千万。掌柜的吃过的好东西可不是一个鱼丸能比的。
不过陶青鱼的鱼丸确实新颖且滋味不差。
掌柜深知买了这鱼丸也能做一笔好买卖。即使他们酒楼不出手,其他酒楼也势必会出手。
掌柜笑道:“我也不兜圈子,想问问小鱼老板这鱼丸可有多的。能否给酒楼供货?”
陶青鱼想了想,笑道:“怕是不多。”
“现下够我那摊子卖。若再做,恐怕要多费些人力。”
方问黎眼尾微弯,慵懒靠着椅背看哥儿一本正经跟人交谈。
他全程不说话,只看哥儿那毫不畏怯的表情跟从容的举止,眼里的欣赏藏不住。
这样的小鱼儿,他还不曾见过。
说着说着,陶青鱼感受到脸上愈发灼热的视线。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难得心里生出点儿紧张,喉头微紧。
“那便每一场市集送三十斤。”
陶青鱼回神,这与心中预期差不多,便也笑着应下。
掌柜的满意地下去拟定契约,陶青鱼忽然就伸手挡在了方问黎的眼前。
“呵……”方问黎低笑出声。
“挡着作甚?”
“我自己夫郎,还看不得了?”
陶青鱼感觉到手心睫毛轻扫而过,一直痒到心里。
他微恼道:“谁像你这么看?”
方问黎轻轻拉下他的手,只挡了自己下半张脸。
他指腹摩挲着哥儿的脸道,眼神温柔似水,说情话般耳语道:“夫郎,你要习惯。”
陶青鱼耳尖骤红。
这谁受得住!
陶青鱼呼吸凌乱,重新捂紧了他一双眼。
“还在外面呢,你矜持点!”
“呵……”
方问黎低笑出声,心情甚好。
第 56 章
掌柜很快将契约拟好。
陶青鱼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立马将方问黎往边上一推。
“你坐好!”
方问黎眼中含笑,帮哥儿理了理揉乱的衣服,慢条斯理坐了回去。
掌柜进门, 方问黎目光从他堆满褶子的笑脸上划过。
两方签字画押,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掌柜客客气气将人送出去,眼光扫过陶青鱼身旁刻意降低了存在感的方问黎, 他点了点头。
玄同书院的方夫子,他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点。
方问黎颔首, 随着哥儿一起走了。
到人少的地方, 方问黎拉住陶青鱼的手, 一点点擦着他沾了印泥的指腹。
街上人不多,但依旧有人看来。
陶青鱼动了动手,收不回来。
他只能移开视线,看着方问黎的侧脸问:“你说……我办个做鱼丸的作坊如何?”
“自然可以。”
方问黎收了帕子, 与哥儿挨近。
宽大的袖摆挡住了交握的手,方问黎捏捏哥儿手心。
“不过夫郎想在哪里办?”
陶青鱼摇头:“只忽然蹦出来的念头,还没想好。”
方问黎道:“我建议在县里。”
“你是不想我离家里太远。”
“这只是其一。”
陶青鱼看着他, 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方问黎笑道:“若要做鱼丸, 势必要人也要地方。”
“宝瓶村虽好, 但家中没有多余的空间。且人多眼杂, 还要顾及手艺被偷学了去。”
“不如在县里选个带院子的铺面。后面做,前面卖。岂不正好?”
陶青鱼抿唇冲他笑了笑。
“说得轻巧, 可县里铺子本就不便宜, 何况还带了院子的。”
“县里寻常铺面的租金一月在五两到五十两。价格低的也不是找不到。夫郎若愿意, 我叫人帮你打听打听?”
“再等等吧。”
陶青鱼偏头看向方问黎, 笑容微缓:“为时尚早,等我想明白了来。”
方问黎点头。
哥儿愿意折腾就先让他自己折腾着。
因着这笔意料之外的生意, 陶青鱼又不得不去鱼市再订了些鱼。
鱼丸要的量加大,相应的家里也会更忙。
陶青鱼在县里也是闲着的,倒不如回去。
方问黎无所谓,哥儿去哪儿他跟着就是。
连续几次大集,家中的生意都极好。
甚至在鸿运酒楼将鱼丸做的各色菜式卖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又有好些家酒楼找上门来。
此前供应鸿运酒楼也没要求只独给他一家。
趁此机会,陶青鱼几边供货,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大集里,陶家人要做一百三十到一百五十斤的鱼丸。
除了自家摊子上卖的五十斤,余下的还要供给鸿运酒楼、临水酒楼以及县里最大的鸣凰酒楼。
他摊子依旧是十文一碗,卖给那些酒楼的则是三十几文一斤。
只刨去卖料的成本,他每一次市集能到手三两八钱银。
小半个月过去,一家人起早贪黑。
木板车换成了小推车,五次大集下他总共挣了十九两二钱银。
后面再加上小推车一经推出,家里又接了第一批五个小推车的订单,定金总共五两,他爷全给他了。
所以现在陶青鱼手里有二十四两二钱。
加上前面零零散散存下的,再有方问黎之前给的没用完的,还有他小爹爹也把攒下的都给了他。
如此,一家人总算将这笔钱凑齐。
虽极累,但最后看到落在手中的白花花的银子,一切都值了。
陶青鱼原本想将到手的银子给三叔两口子分一分。
但三叔却道:“又没分家,先前给的银子还有,拿去还了才安心。”
杨鹊也道:“后面又不是没挣的了,着什么急。”
当初借的银子不仅是给他爹,给二叔治了腿。还负担了家里的开销。
只要不分家,大家都觉着这钱怎么都不该大房一家还。
甚至二叔一家还偶尔回来,几钱几钱地把之前治腿的钱给陶青鱼。
陶青鱼拢了拢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
加上他小爹爹拿出来的那些;还有原来剩下没用完的;二叔家给的;爷奶垫的;以及几个酒楼付的定金,才堪堪凑齐。
众人见状,看哥儿点头才舒了口气。
他爷陶有粮道:“早点还了,也早点了事。以后挣的放兜里才踏实了。”
陶青鱼点头。
方雾拍拍他手背道:“说话想想再说,你两人不能为此生分了。”
“我知道。”陶青鱼道。
*
方家小院。
入夏了,晚风也带着几分热气。
圆月高悬,银白的月辉笼罩院子,还省了蜡烛钱。
屋外新搭起来的葡萄架子下,陶青鱼将自己带过来的钱盒子打开。
方问黎坐在他身侧,手拿扇子在哥儿后背轻轻扇动。
陶青鱼将一百两银票拿出来端端正正摆在方问黎跟前。
他笑着道:“我代表陶家来还钱。”
方问黎扇子不停,笑望着哥儿。“先前不是说好了不还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见人不动,陶青鱼虎着脸道:“你收不收?”
方问黎眉梢一挑,手指压住桌上的银票。
“好,收下。”
一百两而已,收下便收下吧。
他将银票拿起。
陶青鱼唇角轻翘,肩膀放松下来。
“我去放着?”
“嗯。”
陶青鱼看着方问黎进屋,又见他随意拎了个分量不轻的布袋子出来。
“这是什么?”
“家底。”方问黎推到哥儿身边,“以后就麻烦夫郎掌家了。”
陶青鱼疑惑看了方问黎一眼。
方问黎冲他扬了扬下巴。
“不瞧瞧?”
陶青鱼犹豫了会儿,将包袱打开。
简单的一个棉布袋子里,底下一层铺满了白花花的银子。里面放着两个棉布包裹,陶青鱼看了方问黎一眼。
“打开看看。”方问黎鼓励笑道。
陶青鱼挨个打开,又是一堆的银票跟地契房契。而布袋里唯一单独的银票则是他刚刚给的。
一时间,陶青鱼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他嗓音微涩:“给我你放心?”
方问黎捋了捋哥儿耳侧汗湿了的头发,又拿起扇子给他扇风。
他神色悠然,交代家底儿跟谈论明早吃什么一般,轻松得有些随意。
“难道夫郎要跑?”
陶青鱼瞪他。
“没跟你开玩笑。”
“你我既是夫夫,家产交给你打理,好比从我的左手换到右手。有什么分别?”
方问黎拿起最上面的那张银票在陶青鱼面前摇了摇。
“难道说,哥儿还这一百两银子是为了跟我彻底撇清关系?”
陶青鱼耳朵一红。
囫囵道:“自然不是。”
他一把抽出银票,连带着包袱里的全都仔细拿出来,放在了自己的钱盒子里。
空空荡荡十几年的木箱子,今儿个是头一次被填满。
真就刚刚好,多一点就装不下了。
陶青鱼怀疑地看着方问黎。
“银票还是新的,你是不是才从钱庄取的?”
方问黎笑道:“也不是。”
“早在与夫郎成亲的前一日,我就取回来了。”
除了银子、银票,压底儿的还有方问黎名下的铺子。
一一数过,陶青鱼居然看着其中一张写了鸿运酒楼的地契。
“鸿运酒楼也是你的?”
“应该是吧。”
方问黎卸下白日里的端正,懒散地手撑着下巴侧看着哥儿,手上依旧扇个不停。
“应该?”
方问黎看哥儿睁圆了的眼睛,笑道:“都是从前叫阿修置办的家产。”
“我从未管过,也记不得数。”
陶青鱼数着手上的地契,只县里的铺子都有七八个,甚至还有江阳府的。
铺子都是不大不小的什么点心铺酒铺等等。
酒楼也是中规中矩的那些,不拔尖,也算不上差。
陶青鱼一一叠好,迷茫道:“我以为你就是个夫子。”
哥儿愣愣的莫名乖巧。
方问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为夫置办这么多的家产本就是为了让夫郎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但是夫郎是个闲不住的,所以为夫也只能依着。”
“这些店交给夫郎。”
“若你想打理,我就带你看看。若不想,让其他人打理着也行。”
陶青鱼合上钱箱子的盖子,双手交叠搁在上面。
“你也不怕我拿着跑了。”
方问黎扇子一合,跟浪荡纨绔一般用扇尖挑起陶青鱼的下巴。
“夫郎都说几遍要跑了?”
“不过也成。”
“跑可以,为夫说过,带着我一起就行。”
陶青鱼一把抢过他的扇子,转而反过来抵着男人的下巴,手上一挑。
方问黎顺从抬头,墨发披散,露出完整的一张俊脸。
他看着哥儿笑。
直笑得陶青鱼恼了,凶巴巴调戏道:“美人颇有几分姿色。”
方问黎笑盈盈问:“几分?”
“九分。”陶青鱼撤下扇子,唰唰给自己扇风。
方问黎身子坐直,很是认真地倾身过去问:“剩的那一分差在哪儿?”
陶青鱼单手推着他胸口。
想了半天才故作嫌弃道:“差在太主动了,不矜持。”
方问黎幽幽望着哥儿。
“不矜持……”
陶青鱼被他气息包裹,红着耳根忙道:“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倒贴的不值钱吗?”
“不值钱……”
方问黎弯腰将陶青鱼揽腰一抱,顺带还颠了颠。
“夫郎约莫是不曾见过为夫不矜持的模样。”
陶青鱼勾住他的脖子,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看着方问黎推开门,又一脚将门带上。然后直接将他按在了床上。
陶青鱼挣扎。
吻如铺天盖地而来。
他偏头躲开,被压制住的两条细长的腿使劲儿蹬。“唔……等……”
方问黎轻咬了哥儿的唇角。
“还有什么话要说?!”
陶青鱼泪眼朦胧,紧紧攥住方问黎的衣服,气息不匀道:“银、银子,银子还没拿进来!”
方问黎一顿。
随即埋头搁在陶青鱼颈窝边闷笑。
“夫郎啊夫郎,你可真是……”
“财迷。”
陶青鱼扑腾,心里着急做不得半点假。
“快点啊!你起来。”
“你不去我去拿。”
方问黎笑声渐渐停下,依旧趴在哥儿身上不动。
陶青鱼在空中划了下他的两条腿。“方问黎!”
“等一下。”
“等……”
方问黎往上动了动,陶青鱼身子一僵。
“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我什么?”
小一刻钟后,方问黎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开门出去。拿了哥儿看重的钱箱子进门。
陶青鱼已经将自己蜷缩起来,贴在了床里侧。
他听到方问黎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
“睡觉!”
“夫郎不急。”方问黎将陶青鱼的钱箱子放回了原处。
陶青鱼闷闷道:“谁跟你着急了。”
方问黎哼笑一声。
翻身上床,又将哥儿搂住。
陶青鱼动了动,道:“你不热吗?”
“不热。”
陶青鱼抬头,露出被汗湿了的额头。
“我热。”
“好……”
方问黎无奈,鼻尖碰了碰哥儿额头。
陶青鱼眯眼,听着身侧细微响动,没一会儿就感受到风轻轻吹来。
是方问黎在扇扇子。
陶青鱼心里那股躁意瞬间消散。
他喟叹一声的,也容着方问黎揽着他。
*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陶青鱼在黏糊糊的感受中醒来。
他迷蒙地半阖着眼睛,将背上的长发拨至一边肩膀。
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每每到夏天,陶青鱼最想干的事情,莫过于剪掉手上这一把厚厚的长发。
“夫郎。”
耳边方问黎轻唤。
陶青鱼抬头,看着床边一身清爽蓝袍的男人。
他揪住男人衣角,冒着细汗的额头贴上他手背,被热得有些烦躁道:“方问黎,好热啊……”
方问黎撩开哥儿的长发,道:“抱歉。”
陶青鱼拧眉仰头。
大清早的,又做错什么事儿了?
方问黎擦掉他额角的汗道:“该准备些冰的。”
“费不着,这个天的冰死贵死贵的。”
陶青鱼起床气醒了。
他松开人下床,光着脚丫子走了几步,又被方问黎提溜回来穿鞋。
冲了个澡,换一身衣服便也舒服了。
时至六月,地里的庄稼都快要成熟,陶家人也即将忙着收成。
家里人手不够,鱼丸生意也起来了。陶青鱼也县打算在县里盘个地方专门做鱼丸。
不过现在只让阿修帮忙留意着铺子,他还得回村干活儿。
*
宝瓶村。
这次阿修没有跟来。
方问黎赶马车,陶青鱼则坐在他身边。
马车颠簸,但久而久之也适应了。这会儿坐在外面还能吹吹风,比扇扇子凉快些。
两边茂密的树林被落在身后,叶片舒展,还没被太阳烘得卷曲。
越往山里走,空气越清新。
陶青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一头歪倒在方问黎肩膀。
“这日子可比起早贪黑去上工舒服多了。”
方问黎笑道:“夫郎所言极是。”
马车缓慢驶下破,两人进村。路过前面一段,就见秦家门前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院子外,几口大锅一字摆开。
从县中酒楼里请过来专门办席面的厨子到了,跟来的伙计们也搭好了案板。
院外有摘菜的,切肉的,杀鱼的,烧火的……
大伙儿各司其职,乱中有序。
马车从秦家院前驶过,陶青鱼瞥见那院中还在搭戏台子。
里面人头攒动,好些是生面孔。
“今年办这么大?!”
车轱辘滚过的声音引起了秦家的注意,秦竹爹爹出来。见是陶青鱼两人,笑了笑招呼道:“明儿记得过来看戏。”
陶青鱼笑道:“知道了,阿叔。”
马车离了秦家,又沿着才被拓宽的小路直接走到陶家门口。
陶青鱼帮着方问黎将车厢卸下,牵了马儿到西边树下让它自个儿吃草。
两人一进屋,坐在堂屋的方雾就招招手让他们过去。
“小爹爹,爹。”
“岳父。”
“可看见了?”方雾冲着院子外抬了抬下巴。
“看见了。”
拉着方问黎在一旁坐下,陶青鱼问:“我好像看见秦秀了。”
秦秀是秦竹的哥哥,远嫁到江阳府给一个富商做妾。
他日子也过得不好。
往年秦桩办寿宴,他是不会回来的。
“今年办得大。”
“你是没看见,今日一早,马车一辆一辆不值钱似的往咱村里走。”
“秦家那些嫁出去的哥儿姑娘都带着女婿、儿婿回来了。明儿这宴席办得可不是一般大。”
陶青鱼低声道:“那可都是人脉。”
话落,他就听见耳旁的方问黎笑了一声。
他转头瞧去,人嘴角还残留着几分笑意。陶青鱼撞了下他的肩膀,反问:“难道不是?”
方问黎抓住哥儿的手捏捏,没说什么。
“卖儿卖女不算完,还卖孙辈的人脉,他用得也安心。”杨鹊从后院出来,翻个白眼道。
虽不耻,但秦家确实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不只陶家看到了秦家今年的情况,村里其余人家盯着秦家的一举一动。
秦家搞这么一出大的。
这会儿又临近收赋税了,大伙儿送礼金又得再斟酌斟酌。
陶青鱼问:“咱家送多少?”
方雾摇头道:“问你爷去。”
方问黎挨着哥儿肩膀,瞧着端坐在跟前的小黄。
小黄已经长成大狗。
有人大腿高,毛短,呈焦黄色。体长轻盈,很适合当猎犬。
小黄怕热,坐了没一会儿就吐着舌头趴了下来。
陶青鱼叫它一声,它尾巴就摇一摇。脑袋搁在狗爪子上,看着人发呆。
歇了会儿,陶青鱼去后院。
见他三叔还在忙活,自己绑了袖子过去帮忙。
“三叔,送酒楼的做多少了?”
“差一半。”
“那趁着今日给他昨晚了。”
天热,鱼丸也不在家放了,做好了就给酒楼送过去。
余下的时间,陶青鱼就一直待在后院忙。
没多久,方问黎也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陶青鱼果断让位。有前半个月的了解,他知道这方面,他犟不过方问黎。
只要方问黎在,他就干不了多少重活。
真把他当个柔弱小哥儿了。
经过那半个月的锻炼,方问黎已经是熟练工。
陶青鱼看着大石臼,捉摸着改良改良工具。要以后做的丸子更多了,光靠人力始终是慢。
一日一晃而过,陶家熬了大半夜将剩下的丸子做好。
待明日回县里时,他们直接带上就走。
*
东方破晓,沉寂一晚的小山村苏醒过来。
陶家用完早饭没多久,就听到秦家那边人声鼎沸。
开门一瞧,路上已经有好些村民提着糖、鸡蛋这些往秦家跑。
“看什么?”杨鹊跟着看去。
“这才几时,人家就送礼去了。”
“不着急,中午那顿席面之前送了就成。”
因着要做客,陶青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衣柜里不止有自己的,方问黎的衣服也放了一两身在这儿便于换洗。
陶青鱼给他找了找,选了一身看起来清爽一点的竹青色长衫。
换好衣服,陶家便送礼去了。
家里没分家,所以只用送一份。按照往年送礼的习惯,今年陶家照旧随二十文礼金。
陶青鱼拉上方问黎跟着去看。
那礼单上半数以上的人家是送这个数,有些想讨个好的则送的是三十文,五十文。
其中最显眼的倒不是村民,还是秦桩那些费了大心事结成的亲家,还有儿婿女婿们送的。
什么鹿茸、茶叶、山参……礼金也都是六十六两打底。
这一个寿宴办下来,钱虽然花得也不少,但进账只怕是比花出去的多了十倍有余。
这秦老头可真会赚。
现下还没开席,不过戏台子上已经唱起来了。来得早的客人不想走的就留下来看。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眼神询问。
方问黎没看戏的想法,拉住哥儿的手道:“周令宜应该来了,让他去看岳父。”
陶青鱼:“人家是来贺寿的,不急于这一时。”
方问黎勾了勾哥儿手心。
“不叫他,他也得来找我们。”
“哟!方夫子!”
说曹操,曹操到。
周令宜本就跟秦家那些姑爷说不到一处,天知道他在屋里看他们比来比去只觉无趣至极。
好在他夫郎贴心,找借口将他拉了出来。
“走走走,去小鱼老板家。”
“小鱼!”
秦竹扑过去,双手双脚将陶青鱼抱住。
陶青鱼拍拍他脑袋道:“去我家做什么?”
秦竹下来,道:“玩儿啊。”
“快走快走,家里烦得很。”
秦竹拉着陶青鱼就跑,方问黎和周令宜慢慢跟在身后。
周令宜也许久没跟方问黎聚,趁机调侃:“听说你最近转行卖鱼丸了?”
方问黎淡淡道:“支持夫郎而已。”
周令宜道:“你俩都是大忙人。阿竹想找小鱼老板玩儿,每次县里都不见人。”
“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那找个时间聚一聚?”
“看情况吧。”
“呵——”
在陶家呆了一会儿,午时初便听到一阵鞭炮声响彻整个宝瓶村。
陶家人收拾收拾,叫上陶青鱼几个出门。
该吃席了。
第 57 章
村中吃席没那么多讲究。
寻常的位置不分男女, 除了主家留下的那几桌,其余的想坐哪桌就坐哪桌。
吃这样的大席,又这么近, 不吃白不吃。村中多是全家出动,一桌八个位置都是自家人。
秦家这席面摆得大,院子里搭了戏台子, 剩下一半位置搭着桌子是给自家那些贵客。
而其余的桌子就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摆到了外面的大路上。
陶青鱼跟方问黎在外围坐下。
小三叔夫夫俩跟他们一桌, 三个小孩一来就找玩伴去了。再有陶老爷子也被他那些老伙计叫走了。
他小爹爹还有奶奶没来。
一个要照顾他爹, 一个是吃不下多少, 不想来。
不一会儿,路上的桌子被围齐。
戏台子上唱着戏,大伙儿难得有这机会,都看得认真。
方问黎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抓着哥儿的手捏来捏去。
上瘾似的,也不觉无聊。
陶青鱼看了看秦家院子里。
秦家那些亲家都落座了,里面分了桌, 但还空着几个位置没坐齐。
陶青鱼收回视线, 动了动被方问黎捏红了的手。
方问黎道:“茧子少了。”
“嗯。”
陶青鱼拉着他的手摊开, 指腹蹭了蹭他掌心。
方问黎笑问:“如何?”
陶青鱼道:“糙了。”
方问黎握紧哥儿的手道:“不要紧。”
两人动作亲昵, 杨鹊看了冲着陶兴旺挤眉弄眼。陶兴旺拍拍自家夫郎的手背,没说话。
忽然听到人群后头几声哄闹。
陶青鱼转过头。
只见秦桩老头笑着迎上去, 老脸笑得全是褶子, 一脸谄媚样。
“那是谁?”
方问黎瞥了眼, 随意道:“县衙里的小吏。”
陶青鱼点头。
秦桩是里正, 常跟县衙的人打交道,与里面的人交好很正常。
这人是个官儿, 一进去其余的人全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每个人脸上挂起虚假的笑,看着没意思极了。
陶青鱼膝盖撞了撞方问黎的腿,道:“以后咱不来了。”
方问黎浅笑道:“好。”
他一袭飘逸长衫,头上玉冠将墨发束起。
就这么一笑,陶青鱼不知道听到周围多少的轻嘶声。甚至还有咽涎水的声音。
陶青鱼扯住他的衣摆,嘀咕道:“生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嗯?”
“没什么。”
菜上得差不多,大伙儿动筷。
陶青鱼想着快些吃完就走,但谁料桌前走来一人,是秦老头的长子秦言忠。
陶青鱼眼睁睁地看着人过来叫方问黎去院里坐。
人口口声声方夫子,对方问黎的态度跟刚刚那官儿差不多。
方问黎好歹是来做客的。
顾忌着主家的脸面,他好言推拒。
秦言忠说了几次,看那执拗样子,是非要将方问黎带走。
无法,方问黎只能过去。
不过他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没多少欢喜。
一到院儿里,那县里来的人直接将他请到身边位置。
耳边叽叽喳喳,烦不胜烦。倒不如坐在哥儿身边来得清净。
院儿里还剩下最后一个位置,秦桩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只好叫大家开席。
没吃一会儿,又一辆马车停在外头。
院儿里的人纷纷抬头看去,谁知下来的人是秦家那个酒囊饭袋。
秦桩面上的笑容一僵。
不过还是带上自己几个儿子迎了上去。
“秦少爷。”
“吃上了啊,里正。”
“进来坐,就等着您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身边走过,陶青鱼忽然感觉到一股令他不舒服的视线。
他皱眉看去,那人竟对着他轻佻地笑了笑。
只一瞬间,这一桌人脸色都变得难看。
而远在院子里的方问黎见哥儿如此,眼色一暗。瞥见那停在哥儿面前的青年人,他缓缓勾起唇角,冷气四散。
片刻,一行人到了院子里。
众人又不得不站起来。
一个院子里,只方问黎与那小吏少数几个人坐着。
秦桩介绍道:“这是我们秦员外家的爱子秦天阙。”
秦天阙敷衍地拱了拱手,随后落座。
人齐了,这席面也终于能安分吃上。
方问黎却见这人时不时往外面看,眼神□□,也半点没将这一桌人放在欣赏。
秦桩见势不对,脸色铁青。
他两方都不想得罪,只好让秦家几个人过来劝酒。
方问黎看那草包喝上了,他才收回视线。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方问黎心里烦躁得慌,自顾自也喝了几杯。
一顿饭从午时初吃到午时末,院外的人都少了一半。
等酒桌散了,陶青鱼看方问黎趴在桌上,立马过去。
陶青鱼将方问黎的搭在自己肩膀,路过秦天阙时忽然冲着脸伸过来一只手。
陶青鱼厌烦,一巴掌拍开。
刚走一步,却又被拉住了衣服。
“美人……”
注意到这边的秦家人脸色骤变。
悄悄看了眼方问黎,心中庆幸。
好在人醉了。
陶青鱼狠狠将衣服一扯。
方问黎跟着踉跄,却是直接找准机会往人后背踹了一脚。
砰的一下——
踹得人摔下凳子,趴在地上挣扎半晌也起不来。
见人还要往前冲,陶青鱼忙搂住方问黎的腰。
秦家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陶青鱼笑道:“我相公喝醉了,发酒疯。我立马带他回去。”
转个脸,陶青鱼脸上的笑骤没。
方问黎脑袋搁在哥儿肩上,手紧紧抓住他刚刚被扯住的那片衣角。
陶青鱼姿势别扭地将他扶进陶家。
方雾瞧见问:“醉了?”
“嗯,他酒量不行。”
将人放进屋里,陶青鱼将人松开。
方问黎坐在床沿,安静了会儿,忽然逮着他的衣服就脱。
“你做什么?!”
陶青鱼吓了一跳。
方问黎绷着下颚,面色沉冷。愣是要把陶青鱼衣服脱了。
陶青鱼争不过索性放手。
没一会儿,外衫被他扔在了地上,甚至他还动脚踩了踩。
陶青鱼皱眉。
“你醒了给我洗干净!”
方问黎勾着哥儿的腰往怀中一揽,下巴搭在他肩膀,使劲儿偏头去蹭陶青鱼的脸。
他闷声道:“不要了。”
陶青鱼别开头,微微挣扎道:“好好一件衣服,说不要就不要?”
“不要。”
陶青鱼手抵着他侧脸囫囵道:“脸都要被你蹭掉皮了。”
他转头要去捡地上的衣服,又被方问黎按着脑袋转回去。
陶青鱼问:“你不会是因为那衣服被人抓了一下……”
看方问黎骤变的脸色,陶青鱼明了。
想起刚刚那事儿他也觉得恶心。
“行,不要就不要吧。”县里还有大半柜子的衣服,够他穿了。
“当抹布行不?”
“不要。”
“倔死你得了。”
将刚刚那事儿抛在脑后,陶青鱼拍了拍腰上禁锢的手。“你松开,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方问黎捧着陶青鱼的脸打量了几下。
摸摸哥儿的脸,随后转头蹭上了他颈侧细腻的肌肤上,就不动了。
陶青鱼无奈。
喝了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酒量还这么低,要是在外面随便被人灌几下不得出事儿。
“你先松开,我去换件衣服。”
隔了一会儿,方问黎动了动,腰上的力道松了不少。
陶青鱼将他拉开,几下从柜子里拿了衣服换上。几乎下一瞬,方问黎又缠了上来,脑袋搭在他肩膀。
陶青鱼道:“你好粘人。”
方问黎半阖着眼睛看他。
只几杯酒下肚,冷白的皮肤染上绯色。凤眼润润的,唇也异常的红。
陶青鱼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反正是自己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他飞速凑过去在方问黎唇上亲了一口。
方问黎不躲不闪,双目水润,还慢慢舔了舔唇。
这谁招架得住!
陶青鱼飞速转头。
方问黎却是像懵懂幼兽,又往陶青鱼唇边凑。
陶青鱼捂住他的脸,往床边走了几步,将人往上面一推顺带用薄被禁锢住他的手。
等了一会儿,看人望着他不再挣扎,才缓缓松手快速退出屋里。
他长舒一口气。
待久了他怕自己忍不住。
擦掉头上的细汗,陶青鱼转去灶屋。
陶青鱼坐在灶前烧火。
方雾起身看了看锅里,随后找了根凳子坐下。
“从流这样了,你们今日还能回县里吗?”
“睡一会儿就成。”
方雾打了个呵欠,慢慢点头。
陶青鱼催促道:“您快去午睡吧,我自己看着就成。”
“好。”方雾笑着起身。
……
醒酒汤煮好,陶青鱼又放瓢里凉了凉,温度差不多了才端进屋里。
方问黎躺在床上睡熟了。
被子他刚刚怎么压上去的现在就是什么样。
陶青鱼忙将碗放下,拧着眉掀开。
也不嫌热。
他坐在床沿,方问黎眼珠微动,瞬间睁开眼睛。
陶青鱼看出他眼中的警惕,心道:还是有点戒备心。
拉着人坐起来,陶青鱼将碗递上。
“喝了。”
方问黎看了眼,别开头。
“酸甜的,不苦。”
见人不动,陶青鱼勾着人的下巴转过来。
碗沿凑到他唇边,正要说话,就见方问黎张嘴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陶青鱼将碗慢慢倾斜,等他喝完才道:
“谁惯得你!”
“喂到嘴边才喝。”
陶青鱼起身去放碗。
方问黎勾着他的腰将人带到床上。搂好后,眼睛一闭,又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陶青鱼戳戳他脸。
“睡了?不回去了?”
“醉鬼。”陶青鱼低喃。
他将方问黎的发冠卸下,头发打散。自己则一把扯了发带。
躺下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眯一会儿。
*
小憩醒来,日光在屋里换了个位置。
陶青鱼一动,方问黎也睁开眼。
陶青鱼见他眼神清明,问:“头晕不晕?”
“不晕。”
方问黎眼里溢满笑。像身边堆满了鱼的大猫,浑身透着欢喜与满足。
“辛苦夫郎。”
陶青鱼被他感染,也弯起唇角。
“有什么可乐呵的。”
“快起来,该送货了。”
方问黎一头扎进哥儿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收拾好出去。
陶家其他人也起来了,围在一起闲聊。
陶青鱼听他爷道:“今年里正怕又是出在秦家了。”
陶青鱼道:“年年都这样,也没什么意外。”
“鱼哥儿醒了!这会儿可要走?”三叔问。
陶青鱼点头。
陶兴旺起身将鱼丸都放到马车上。
陶青鱼二人跟家里招呼了声就往县里赶。
正是太阳晒人的时候,在车厢外没坐一会儿脸上被晒得发烫。
陶青鱼给方问黎戴上个草帽。
瞧了瞧,还挺合适。
方问黎:“外面热,去里面坐着。”
陶青鱼摇头道:“里面挤,不去。”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县里,挨着送完了鱼丸,两人立马回了进福巷。
陶青鱼先将马儿牵去套好。
出来时不见方问黎。找到隔壁院儿里,看他在跟阿修说话。
他一进去,阿修笑着道:“主君。”
陶青鱼点头。
随后阿修匆匆出了门。
“走那么快做什么?”陶青鱼疑惑。
方问黎拉着人到屋里去坐着,慢条斯理倒了杯茶。
“夫郎可是想问铺子的事儿?”
“嗯。”
“阿修刚刚跟我说了,明日一起去瞧瞧?”
陶青鱼弯眼:“好。”
阿修干活儿效率挺高。
天气热,两人胃口都不怎么好。
在屋里歇了会儿,方问黎冲了澡换了身衣服去书房处理他的事儿。
陶青鱼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厨房煮点绿豆汤喝。
绿豆先泡上,锅洗净后加水烧开,绿豆直接扔进去煮到绿豆开口就成。
操作简单,是陶青鱼为数不多会做的东西。
煮好的绿豆粥加点糖,先放一放然后装进罐子里,用木桶吊在井中。
想了想,陶青鱼又丢了个瓜到井里。
傍晚,天边染了霞彩,绮丽似画。
方问黎从书房出来。
陶青鱼正好洗了个澡,披着一头湿发与人对上。
方问黎唇角翘起。
目光从哥儿微湿的肩膀移到泛红的脸上。
像刚出锅的糯米汤圆,软乎不少。
“头发擦干。”他从哥儿手中接过木桶,先去将水倒掉。
陶青鱼亦步亦趋跟着他。
结果差点踩着方问黎后脚跟。
方问黎放下木桶,干脆牵了人在屋檐下坐着。又拿了帕子拢着那一头湿发轻轻擦拭。
陶青鱼坐得端正,可没坚持一会儿又软趴趴松了劲儿。
他靠着椅背,仰头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垂眸,将哥儿头发撩起,指腹蹭过他耳后。
“我做了绿豆汤。”
“嗯。那为夫定要尝尝。”
陶青鱼弯眼:“不一定好喝。”
“那为夫争取喝完。”
陶青鱼笑容灿烂,晃了晃脑袋。“方夫子挺会说话。”
话音刚落,额头被弹了一下。
陶青鱼笑容一收,瞪着方问黎。
“我惹你了?!”
“嗯。”方问黎摸了摸哥儿的发尾,五指轻轻梳理着。
陶青鱼拧眉思索,也没觉得自己刚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他偏头看方问黎。
“知道错了?”
“我错哪儿了?”陶青鱼一脸不服。
方问黎站在椅后,捧着哥儿的脸,微微矮身道:“小没良心的,我给你擦发,一句好话都没有。”
“我不还夸你了吗?”
方问黎双手一挤:“你那是夸?”
陶青鱼圆溜溜的眼睛忽闪,被挤得嘟起嘴巴,他囫囵道:“那唔……谢谢?”
方问黎松手,顺带捏了一把哥儿的脸。
“称呼呢?”
“方问黎,谢谢!”
方问黎无奈笑了一声,手拂过哥儿头顶。“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收了棉帕道:“麻烦夫郎帮我把扇子拿出来。”
陶青鱼进屋。
待方问黎看不见了忙拍拍自己发热的脸。
不难,就是他越催越喊不出来。
*
夕阳落尽,天上显出一轮弯月。群星散落着,似有星河淌流。
今晚也没做晚饭。将井里的绿豆汤端出来,西瓜破开,一人吃个七分饱就行。
夏日炎炎,晚间嘲哳的蝉鸣声少了许多。
两人坐在葡萄架下悠闲赏月。忽见生了草的墙根边,大小似豆的淡黄色光芒闪动。
“萤火虫。”
“照夜清。”
“嗯?”陶青鱼偏头。
方问黎起身过去,手指轻轻托着那尾部一闪一闪的小虫放在哥儿跟前。
“照夜清,说的也是它。”
陶青鱼目不转睛看着,伸出手来与方问黎手指相碰。
但小虫被惊动,张开翅膀飞远。
陶青鱼出神地看着。
方问黎手指弯曲,握住了哥儿的手掌。
“山上才多,夫郎要是喜欢,我带你上山。”
陶青鱼住在村里见得多了。但此时看着交握的手,他只道:“你们书院又不能随便进人。”
“不去书院。”
“去哪儿?”
“梅涧山庄。”
“没听过。”
方问黎手上轻轻一扯,陶青鱼扑过去半个身子,压在他胸口。
“热。”陶青鱼皱眉。
方问黎揽上他的腰,哄道:“给你扇风。”
陶青鱼翻个身横坐在方问黎腿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把人抱着。
往他胸口一靠,他大老爷似的吩咐:“风大点儿。”
方问黎笑了声。
“好。”
院子里熏了蚊虫,也能坐得住。
陶青鱼听着方问黎的平稳的心跳声,人也昏昏欲睡。
小风扇着,除了几只小虫吵闹,还算安宁。
陶青鱼视线模糊,望了一眼方问黎。见他好似低头碰下了自己眉心,说了句“睡吧”。
陶青鱼眼睛一闭,顷刻沉入梦中。
夜风拂过交缠的衣角,暑气随风而散尽。陶青鱼窝在方问黎怀中也睡熟了。
墙角一声微动,方问黎见是阿修便收回目光。
“主子,这是合适的铺子。”阿修递上几张纸。
方问黎示意他放在桌上,道:“回去歇着吧。”
“是。”
“明日一早可要我过来做饭?”
方问黎抬眸,打量了他一圈。
“二十了吧。”
“啊……是。”阿修一脸懵,不明白主子为什么问这个。
“这事儿完了你也该成家了。”
阿修眼睛一亮。
“主子!”
陶青鱼皱眉动了动。
方问黎立马横过他一眼,又是那副冷淡样。
“你自己找,找个称心的。”
“是!”阿修激动得咧嘴傻笑。
“回去吧。”
“诶!”阿修傻笑着搓手,门不走,直接翻出了院墙。
*
一夜过去,陶青鱼睡了个饱。
起床时方问黎不在,他随便在柜子里找了身衣服穿上,拉开门出去。
厨房里又是方问黎在忙。
陶青鱼洗漱完问:“今早吃什么?”
“虾饺。”
“现做的?”
“嗯。”
“你也不嫌麻烦。”
方问黎浅笑看着哥儿道:“不觉得麻烦。”
这是他盼来的,让他怎么着都可以。
一同上桌吃完早饭,饭后陶青鱼承包了洗碗的活儿。
方问黎看哥儿坚持,也就放任他去。
生活里的琐事虽多,但也是过日子。他想鱼哥儿多相处,拉近两人关系。
甚至于将阿修都赶了出去。
也未想过再找个其他人进来碍眼。
家里收拾干净,趁着天还不热,陶青鱼赶紧拉上方问黎出去看铺子。
“阿修先选了五家,三家在县西,两家在咱们这边。”
两人步行出门。
就在进福巷巷口就有一家。
位置倒近,但陶青鱼进去瞧了瞧,没看上眼。
方问黎意料之中,牵着哥儿继续往外。
进福巷的外面一条巷子叫丰禄巷,也是以民宅为主,出了这条巷子之后就是各式各样的铺子。
这边也有一家。
但陶青鱼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方问黎:“没看上?”
陶青鱼垮着脸:“看上了,贵。”
方问黎唇角扬了扬。
“家里不缺这点。”
陶青鱼却是认真道:“这鱼丸的买卖我是为了陶家。”
“嗯。”
“就‘嗯’?”
方问黎牵起哥儿的手往县西走,道:“夫郎有自己的考量,你能坦白告诉我,就可以了。”
“家里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不缺银子。”
“你愿意经营便去,我没别的要求。”
方问黎停下,温柔看着哥儿道:“只盼着你什么时候愿意踏踏实实叫我一声相公了,我就满足了。”
本来哥儿就是用了手段套过来的。
他还想着陶家,理所应当。
即使他用手上的银子直接给陶家盘下个铺子,方问黎也不会说上一二。
他惦记的,从始至终只有这么个人而已。
陶青鱼没想到他又给自己来了一次剖白。
他抿紧唇。
他自进了方家门,细数起来,所做的事没一件是为了方家。
放在别人家里,早被看不顺眼了。
但他根本不可能放着陶家不管。
陶家生他养他,是他的家。
方家……
或者说是方问黎,到这会儿,他才慢慢将他放进心里。
“方问黎。”
“嗯。”
陶青鱼:“你图什么呢?”
方问黎握紧他的手:“图你。”
第 58 章
这些日子的相处, 陶青鱼知道方问黎对他有心思。
但他不明白的是明明此前没多少交集,为什么他对自己情感这么深重,相处中也对他处处是偏爱。
陶青鱼探究地看着他。
方问黎避开哥儿视线, 面上笑道:“不是看的铺子,愣着做什么?”
陶青鱼看他岔开话题,也没追问。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但袖摆里藏着的被方问黎抓着的手却回握过去。
不说也罢。
反正自己也打算跟他过一辈子了。
方问黎垂下眼帘,紧紧抓住哥儿的手。
“夫郎……”
陶青鱼笑道:“不是看铺子吗?”
陶青鱼先一步走到他前面。
方问黎提步跟上, 慢慢扬起唇角。
“县西有三个铺子, 菜市那个可要去看?”
“料想也不便宜。”
“是矣, 租金一月十二两银。”
陶青鱼勾了勾方问黎手指,直接道:“你就说最推荐哪个吧。”
他就不信阿修没提前踩好点。
“夫郎觉着一月多少能接受?”
“……五两。”
方问黎紧握哥儿的手,笑意粲然。
“那就去枇杷巷那家去瞧瞧?”
“走。”陶青鱼麻利地拉着人往前冲。
枇杷巷是鸣水县县西,柳街东侧的一条南北向的长巷子, 其被东西走向的四条巷子分成了三段。
靠近县城门那一段与城门外流进来的小枫河交错,往北走就是鱼市、菜式,往南走就是入县里的第一条街, 西街。
街上有书坊、钱庄、杂货铺等等。
枇杷巷虽不是主街, 但南边这一段连接西街与鱼市, 人流量不算太少。
加上位置不如正街那些商铺, 也更加便宜。
两人穿过菜市一条街,快到尽头的鱼市那边就转弯往南走。待看到小枫河上的桥, 桥旁处就是那家铺子。
“这铺子原本卖的是字画。”方问黎道。
陶青鱼草草打量一眼道:“这边风景挺好。”
铺子外就是迢迢流水, 杨柳依于小河畔。跟前的石桥古朴, 被岁月磨砺出了黑痕。
确实是个适合卖字画的好地方。
“但是为何卖不下去?”
“这地方合适, 人虽不算多但也不少,按理说卖字画卖出一副能吃一个月能有吧。”
方问黎挑眉。
“确实如夫郎所言。”
“那为何会转租……不会是你给买下来?”陶青鱼狐疑看着他。
方问黎摇头:“非也, 为夫囊中羞涩,没那个钱财。”
“那是……”
“夫子!您来了!”
陶青鱼一惊。
回头看去,是个眼神映着光亮,却瘦削高挑、面容苍白的羸弱书生。
来人行至跟前,迫不及待给方问黎作揖,叫了一声夫子后忽然又偏过头去闷咳几声。
方问黎道:“这是我夫郎。”
书生拱手,单薄的脊背像一株翠竹,易折却依旧挺拔着。“学生陈长康,拜见小师爹。”
陶青鱼知道这些书生重礼节,岁不习惯,但到底是站着受了这一礼。
他看了眼方问黎,这斯还在笑。
方问黎道:“顺安,先去看看铺子吧。”
长康,顺安……他家中人定是想着他安康平顺过一辈子。
陶青鱼跟在他后头进去。
他悄悄戳了戳方问黎的腰,不出意外看到人颤了下。
陶青鱼偷笑。
方问黎忙将他的手指握住,脸上透着些无奈。
“别作乱。”
他微低着头偏向陶青鱼,眼里没半点威势。
陶青鱼低声道:“你不会是打算坑自己的学生吧?”
“夫郎哪里的话?”
“这不是?”
“本就是阿修找的,正好他又在出租,如何看不得?”
陶青鱼嘀咕:“不是就好。”
免得到时候落了个欺负学生的口舌。
这间铺面不大不小,外面若是靠墙两边摆四人的长桌,能摆得下八张。算是个中等小铺子了。
里边原来租客的痕迹被清空,只剩一张收钱的柜台。
往后走,通过一扇门连接的是厨房与后院。
厨房不算大,沿着屋檐过去连接了两间厢房。
院子也不小,快有小百平了。院中有水井,还有直通向外的下水道。
陶青鱼整个看下来满意得不行,眼睛都亮了。
“这院子做得挺大。”
“是。”陈长康手握拳抵着唇闷咳了两声道,“我家原是做挂面的,所以院子才修成这般。”
“因今年要下场,过不久就要动身,恰好此时这铺子上一位租客也不续租了,所以找得着急些。”
“租金多少?”
陈长康犹豫地看了一眼方问黎。
陶青鱼立马道:“你别看他,我们正经谈生意,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陈长康见自家夫子目光始终在他身上,心中明了。
这是小师爹做主了。
他正色道:“原是六两一月才租,因急着找人,所以挂的五两。”
“可能再少些?”
“这……”陈长康转头。
“方问黎,你出去。”
陈长康一僵,不去看他夫子,飞快道:“是不能再少的,五两已经是最低了。”
“不短租,半年起租,押金五两。一次性付清。”
一口气说完,陈长康眼神下瞥盯着桌面,再不敢看他夫子。
心想着:原来夫子也是畏夫郎之人。
陶青鱼看了眼方问黎。
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吧?
方问黎桌下捏着哥儿的手心,浅笑着摇头。
陶青鱼点头,道:“容我考虑考虑。”
“那明日……”
“不用。马上就好。”
陶青鱼到铺子外面。
今日不是大集,街上零星几个行人。过了桥的另一边,人要更多一些。
他主要是做鱼丸。
既给各处供应鱼丸,也自个儿做出来卖。挣钱的大头主要是在工坊上,开铺子做热食还是顺带的。
而这边离鱼市菜市尤为近,进货方便。租金、地界已经是最优匹配。
但半年起租……
加上押金,一次性要拿三十五两银子出来。
陶青鱼抿唇。
方问黎站在哥儿身侧,看他脸上神情纠结。他扬起笑,暗自等着。
没一会儿,陶青鱼眼神边变得坚定。
他忽的一下转过身。
“唔!”陶青鱼吃疼,捂住撞了方问黎下巴的额头。
“我看看。”方问黎拉下他的手,轻揉着他额头,“这么着急做什么?”
陶青鱼看着他下巴上的红痕,笑道:“跟你商量个事儿。”
“夫郎请讲。”
既然决定了,陶青鱼便没有犹豫,直接道:“我从家里拿四十两出来,投入这铺子。”
“夫郎想拿便拿。”
陶青鱼拉下他的手道:“没说完呢。”
他不满看他:“照你这样,若遇到个心眼多的,早给你家底儿搬空了。”
“夫郎又不是。”方问黎笑道。
陶青鱼道:“这钱我不白拿,当是你的投资。”
方问黎道:“不是我。”
陶青鱼疑惑:“嗯?”
方问黎温声道:“是我们家。”
“行,我们家。”陶青鱼没跟他纠结这称呼,“到时候铺子成了,每月收益咱三七分,如何?”
“夫郎可真舍得。”方问黎笑容微敛,“不过我不喜欢。”
“那你说说,怎么来?”陶青鱼一副商量生意的态度。
“三七分可以,不过是我们家三,陶家七。”
“这不都一样嘛。”陶青鱼无语。
方问黎笑着顺了顺哥儿的发,道:“不一样。”
“你现在是我家的。”
“户籍也在我这儿。”
陶青鱼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拍了拍。“那这么说你同意了?”
“嗯,同意。”
“那好,回去吧。”
陶青鱼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
付了银子,签了租契,拿到钥匙之后就拉着方问黎去买需要东西。
家里现在在做小吃摊,有现成的木头也可以打几张木桌。唯一要购置的就是厨具,还有做鱼丸要用的一应工具。
五两银子花得差不多,除了桌子,其余的陶青鱼当日就备好。
将门落锁,陶青鱼往等在门外的方问黎肩上一挂,蔫巴道:
“明日就让三叔将东西送来。”
“然后再招两个人来先做着,等三叔他们忙完了农忙,人手就够了。”
方问黎矮身,托着哥儿的腿弯将人背起来。
“嗯,该回家了。”
陶青鱼眯眼在方问黎背上趴了会儿,路上见了人,又立马从他身上下来。
往北沿着枇杷巷走,过了鱼市、菜式这一条街的十字路口再往北,是各式各样的成衣铺子。
两人拐弯往东走。
没几步,陶青鱼忽然感觉到身后扑来一人。
他脚下灵活一撤。
方问黎也心生警惕,勾着哥儿的腰抱入怀中。
两人定定地看着来人,脸色骤沉。
秦天阙刚从柳街出来,喝得醉醺醺的。脸通红,衣衫凌乱还沾了脂粉。走路靠小厮扶着,一身酒气令人作呕。
偏生他还像发.情的公狗,撒尿标记似的张扬不已道:
“美、美人,许久不见,竟然又生得漂亮……”
陶青鱼今日一身红衣,头发被方问黎细致打理过,明媚似火。
加上被方问黎一直好吃好喝养着,皮肤白了,五官更显精致。
又有与其他哥儿不同的独一份的英气,着实吸引人。
但更重要的是,因着他是已婚,便尤其吸引秦天阙这种有特殊癖好的渣滓。
那淫邪油腻的眼神令两人皆是不满。
方问黎皱眉,更是直接将哥儿拉到身后挡住。
“秦少爷。”
“你……哪来的狗东西!”秦天阙手指摇晃,不耐地指着方问黎,下令道:“来人啊!把美人给我拉出来,带回府中。”
方问黎眼神一暗。
“美人……”秦天阙脚下不稳,晃晃悠悠冲着二人走来,“你要是跟了少爷我……”
“啊——”
方问黎一脚冲着人肚子踹过去,下了死力气,直接将人踹离三米远。
“嘶!!!”
人群低呼,一脸肉疼地围了过来。
陶青鱼眼看方问黎青筋暴起,握紧拳头就要冲上去,他忙抱住方问黎的腰。
“别冲动!”
“犯不着跟这烂人计较。”
方问黎紧紧咬住牙关,太阳穴直跳。
鱼市上陶青鱼的熟人多,有见势不对的,立马往县衙跑去叫人。
而砸在地上的秦天阙静了许久,才破了音呼疼,捂住肚子冷汗直下。
这一脚踢下去,酒也醒了。
他猛地推了一把身边小厮,脸色难看不已。
“还不给少爷我打回来!”
“区区一个教书的,敢动我!”
他恶狠狠地瞪着人。
看着畏畏缩缩的小厮,一脚踹过去,捂着肚子起来。
他威胁道:“叫陶青鱼是吧!”
“你只要跟了我,今儿这事我就算了。”
“你要是不从,我看你男人……”
陶青鱼冷笑一声。
打断他的话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老子给你当爹都看不起你这个儿子!”
“咦……”
小鱼老板嘴巴还是那么毒!
而秦天阙更是气得怒目,呼吸急喘。
“少、少爷!”
秦天阙身后又五六个打手从柳街出来。
他们手上还绑着腰带,一看也是从柳街出来,跟主子一个德行。
“去!把那哥儿给老子抓来。”
“嘴硬是吧,少爷今天就好好教教你哥儿该做的事!都给我上!”
二对五,不打就得挨打。
陶青鱼咬咬牙,抄起一旁的扁担,顺带将自家夫子往身后拉。
他直接跟人混战起来。
一根扁担被他舞得呜呜作响。
方问黎是个斯文人。
斯文人一般鲜少动手,除非是被逼急了。
早看秦天阙不爽。
擒贼先擒王,这秦天阙王八都不算,最多是个鳖。
方问黎看哥儿应付得来,逮着秦天阙就揍。
秦天阙嘴角被一拳打出血,他顿时惊呼:“来了,来人!”
方问黎气压极低,压着人单方面较量。
开始秦天阙还能还手,最后直接被收拾得躺在地上抱头呜咽。
方问黎眼神阴鸷。
往死了下手,直把人打得哭爹喊娘,丑态毕露。
夫子虽是个文人,但成日里爬山下山,体质不是一般好。打个酒色亏空的人不在话下。
而看自己主子被这么收拾,其余被陶青鱼敲了腿的打手忙不迭又去救主子。
“住手!”
“住手!!!”
陶青鱼夫夫俩瞥见衙门的人来了,气势一消。
陶青鱼立马上前扶着方问黎,一个眼神,方问黎就歪头虚弱地靠在了哥儿身上。
两人坐在地上,看方问黎那出气多进气少的苍白脸色,一时间围观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难以言喻的心情。
不愧是教书匠跟卖鱼郎。
脑子就是灵活。
脸也变得好快。
这气虚模样,他们都怀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难道这两人刚刚不是占便宜的那一方?
他俩收手,但秦天阙显然打红了眼睛。
见状,他立马指着地上两人红着眼睛道:“给我打啊!往死里打!”
打手冲上去。
还没碰到两人衣角,忽然被人一个刀鞘掀翻在地,背脊重重撞在地上。
他们痛苦嚎叫。
捕快紧紧压着人,严肃道:“别动!”
陶青鱼瑟瑟发抖,忽然惊呼道:“相公,相公!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这……还不快点送去看大夫!”告了衙门回来的邹逢春几人立马道。
陶青鱼泪眼汪汪,扶着人踉跄起来。
围观众人:……
捕快将秦天阙几个抓住,道:“这位夫郎,待会还请衙门走一趟。”
“好的官爷!我先送我相公医馆,马上就来。”
秦天阙见两人装模作样,惊怒道:“明明是他们打了我!”
捕快将他压住。
秦天阙怒火滔天,奋力挣扎:“你们这些狗杂碎放开我!少爷我你们也敢抓!”
“我告诉你……唔唔唔!”
捕头抓过人群中不知谁递过来的帕子往秦天阙嘴里一塞。
一股鱼腥味儿冲鼻而来,顿时熏得娇生惯养的秦天阙连连发呕。
其余几个打手看他们对自家少爷都如此,更是如鹌鹑似的再不敢吭声,老老实实被捕快压着送入县衙。
陶青鱼搀扶着方问黎进了周家医馆。
“哟,稀客啊!”
“怎么了这是?”
陶青鱼道:“遇到了恶心人,挨了打。”
周令宜打量了一眼方问黎,也不再调侃。
他塞了一瓶伤药给陶青鱼道:“给他擦擦就行。”
进屋里,关了门后陶青鱼给他衣服扒拉开,一身白皮上红肿清晰也骇人。
他顿时脸色不好看。
方问黎轻轻扯了扯哥儿袖子。“快些,还要去衙门。”
“叫你不要冲动。”
“夫郎不也冲动了。”
陶青鱼没好气给他上药,边道:“咱俩能一样吗?而且那些话我听得多了。”
“而且你一个书院夫子,最是看重什么礼行德行的,一个处理不好,这夫子的活儿都得丢了。”
陶青鱼说的是实话。
方问黎知他为自己考虑,凤眼微弯冲着哥儿笑。
陶青鱼忿忿。
还笑得出来!
身上力道重了些,他只皱了皱眉头,半点不吭声。
陶青鱼又小心放轻动作。
他语气缓和些,道:“这事儿咱们占礼,但难保官府不会看在秦家的面上放过他,甚至倒打一耙。”
“不会,有我在。”
方问黎握紧哥儿的手。
他敢动手,便已经想到万全之策。
陶青鱼给他上完药,拉起衣服,颓然道:“走吧,对簿公堂。”
好好出来找个铺子,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儿!
方问黎捏捏哥儿的手,凤眼清润,望着他道:“别紧张。”
“谁紧张了。”
抓着方问黎的手跟自个儿沾了药的手一起洗干净,随后两人就往县衙去。
周令宜也跟上,到时候能帮兄弟说说话也是好的。
*
县里的冲突当天就传到了宝瓶村。
彼时,秦桩正在写自己用于县司考核的文书。
他细数做里正期间自己为民为村尽心尽力做的“好事”。适当夸大一下,正满意地落下最后一笔。
秦言忠忽然跑进来:“不好了!”
秦桩一惊,笔尖在文书上画拉出了长长一笔。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扔了笔就道:“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慌慌张张!”
“陶家鱼哥儿把秦少爷给打了!”
“秦少爷,哪家的少爷?”
“还有哪家,秦员外家!”
“什么!”秦桩吓得踉跄撑桌。
鱼哥儿给人打了!
给秦员外家唯一宠着的儿子打了!
他这正值里正考核之际,怎能还生出这样的事。且不说秦家还是他千辛万苦拉来的关系。
他咬牙切齿,一把捏紧了桌上的纸。
“陶青鱼这个惹祸精!”
“你细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还不是人看上鱼哥儿,喝了二两酒,当街昏了头要抢人。正好方夫子也在,这一来二去,可不就打起来了!”
“方问黎也在?!”
“是啊!”
秦桩顿时苦了脸。
他站起来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两边都不能得罪……
“爹!怎么办?”
“慌什么!”秦桩站定,他双手缓缓背起,目光落定。
他道:“走,去陶家一趟。”
*
秦桩带着人气势汹汹赶去陶家。
方雾正拌了米糠喂鸡,见着秦家来人,回去将自己公公叫出来。
“里正,有什么事?”
“哼!你家鱼哥儿做的好事!”秦桩一来就甩脸色,看得陶家人心里忐忑。
方雾一惊,忐忑道:“这……我家鱼哥儿在县里好好的,能做什么?”
说起这就气,秦桩怒道:“能做什么!他把秦员外家的大少爷给打了!”
“什么!”陶家人瞬间坐不住,面色担忧。
“那我家鱼哥儿如何了?”方雾追问。
“如何?哼!怕是被逮到县衙了!”
方雾手一抖,忧心忡忡道:“爹,我去县里看看。”
“依我看,当务之急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平息秦家的怒火吧。”
“呵!平息怒火!”
“我说里正,你说这话也得有根据。”
“族长!”
陶家大门外,陶居安带着一众陶家的子弟进了院子里。
老爷子身体硬朗,背着手来,步子迈得极大。
陶有粮起身迎,沉声问:“族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陶氏宗族里,陶有粮家跟陶居安家也算得上叔侄关系。
自己宗族,自然护着自己宗族的人。且莫说鱼哥儿还嫁给了一个举人,这关系自然要维系。
陶居安道:“里正怎么跟你们说的?”
秦桩听他一问,老脸顿时挂不住。
知道让陶家先去平息秦员外家的怒火是做不到了,他黑着脸闷哼一声。
强撑着道:“陶族长,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秦桩比陶居安小了一个辈分,也年轻二十来岁。
只有秦氏族长,自家亲叔跟他对上才不输阵。秦桩在他面前摆不出谱子。
陶居安眼神明锐,道:“秦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性子,当我不知道?”
秦桩恍惚被戳中了心思,脸色难看。
“那就看看陶家能不能承受秦员外的怒火了!”
他强撑着抛下这一句,顿时带着儿孙气冲冲离开。
碍眼的人走了,陶居安才道:
“我也是才收到消息,哥儿被那姓秦的当街调戏,要不是他相公在,恐怕都被直接抢去人府上了。”
“这!畜生!”
陶家人惊愕不已。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这样行事!他秦家真是无法无天!”陶有粮气得胡子翘起。
方雾冷静下来,立马反应过来秦桩刚刚是在误导他们。
他跟秦员外家交好,想把他们送出去给人当出气筒。
到时候哥儿那边若是知道,还不知怎么着急。
再来,若他们先低头,哥儿那边又不认。后头问起来,他们一股脑跑去道歉反而会拉哥儿下水。
“秦家没一个好东西!”
想明白了,方雾咬牙切齿道。
“这事儿哥儿没错,咱新来的县老爷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再来哥儿身边还有人护着,应当没事。”陶居安宽慰道。
他心里还是很看得起方问黎的能力的。
“爹,我还是去县里看看才放心。”
“我也去!”杨鹊道。
陶有粮道:“去吧,三儿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陶兴旺点头。
他们一走,陶居安又跟陶有粮说了许久。
等听到县衙里有人来传唤秦桩上县衙,两人一对视,万千心思皆藏心中。
第 59 章
鸣水县新来的县令是个年轻人, 姓郑,单名一个硕。
与方问黎同岁,且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早年方问黎去江阳府游学时, 才十五的年纪已经是秀才加身,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他与那群同窗一样,久闻其大名, 那次听说他来也去围观过。
不过那时的方问黎孤僻不与人往来,而郑硕也只是个还未下过场的普通学子。
面对这种人, 只心中敬仰, 并未有勇气与他攀谈。
只是时过境迁, 曾今敬仰之人站在堂下,自己早已经官袍加身。
他不禁感慨世事难料,但也更觉可惜。
……
烈日灼眼,野外的景物被热浪扭曲。马车驶过干燥的土路, 掀起滚滚尘埃。
秦桩被带上了县衙。
当看到被压跪在堂中的秦天阙时,他直接腿一软。
再见到边上站着的一脸冷色的方问黎,更是两眼一黑。
惊堂木一拍。
秦桩一个哆嗦, 腿软得直接跪了下去。
他躬着背趴伏在地, 颤声道:“宝瓶村里正秦桩, 拜见青天大老爷。”
早在里正来之前, 堂上已经问过一轮。
证人带了几个,无一例外, 都证明是秦天阙先惹事。
但秦天阙咬死了秦家与陶家有罅隙, 有宝瓶村里正可作证。并道方才他醉了酒, 且陶青鱼是故意激怒他方便他下黑手, 拒不画押。
如此,只能再叫人来。
如今证人已道, 郑硕问:“秦桩你可知,叫你来所谓何事?”
“不知。”
“那本官问你,可识得你身侧那人?”
“认识,认识!”
秦桩见秦天阙看来,那眼神中透着威胁。他心里苦涩,只道是秦家还没给他帮忙,这会儿就惹了一身骚。
“那他家可与你宝瓶村陶家有矛盾?”
“这……”
方问黎看着秦桩犹豫不决,眼神淡漠。
“说便是!”郑硕沉声道。
秦桩飞快看了一眼方问黎,闭眼咬牙道:“不知!”
郑硕何尝看不出来这个秦桩是来和稀泥的。
他气势一盛。
“你身为里正,村中事事经手,到底是知还是不知?有还是没有?!”
秦桩往地上一趴,欲哭无泪。
“我、我……”
说哪个都会得罪一方,秦员外出于秦家宗族,是一家。方问黎是举人,已经可以授官,以后前途无量。
叫他、叫他如何说!
还是不知吧,不知最多在大老爷这里落下个失职之名……应当对此次里正换任影响不大。
“我真的不知!”
“好。”
“秦天阙,你可听见了?”
里正大骇。
他抬头,见身侧秦天阙一脸恨恨,如遭榔头一击。
难道是秦天阙让他来的!
那岂不是……那岂不是既给县令落下个不好的印象,还得罪了一边!
完了!
完了啊!
秦桩颤颤巍巍,挖金那会折腾过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
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爹!”
……
“如此,事情已经明了。秦天阙,你该画押了吧。”
“我不!本少爷没罪!没罪!”
陶青鱼站在方问黎身侧,冷言看着人挣扎。
来县衙之前,他还以为秦天阙因当街斗殴最多被判个几天,但他家相公直接将事情拔高到他藐视王法,当街强抢民……
嗯,举人夫郎。
这样一来,抢人与举人夫郎的身份一叠加,不坐他个一两年牢是不行的。
最后,陶青鱼看着人被按头花了押。
而唯一有希望救秦天阙的,只有他那员外爹了。
*
出衙门时,天空似遗落半张画卷。
火烧云红得热烈,烧得狂野。
遥远的另一边,银月似金鱼翘着尾巴,悄然爬上了群山之巅。
“小爹爹、三叔、小三叔。”陶青鱼一出来便被方雾整个抱住。
陶青鱼嗅着他小爹爹身上的茉莉香,哑声道:“没事,您别担心。”
“还好从流当时跟你在一块儿。”
方雾说着眼眶就红了。
陶青鱼忙哄他:“就是不在一块儿我也能打得过。”
方雾气得拍了他一下。
“给我收了这种想法,能跑就跑。”
“是是是,下次就跑。”
“呸呸呸!没有下次。”杨鹊虎着个娃娃脸道。
陶青鱼一手拉一个,笑着卖乖道:“好了!你们也别担心了。跟我一起回小院,今晚在县里歇。”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
方雾道:“不成,你爷奶他们还在家等着。”
杨鹊也点头道:“是,家里牲畜还得照看。”
三叔拍拍方问黎肩膀,说了今天第一句话:“你跟从流好好的,我们走了。”
方问黎道:“那我让阿修送你们。”
“行。”方雾叮嘱,“从流,好好看着哥儿。”
方问黎道:“我知道,岳父放心。”
几人匆匆来,又匆匆回。陶青鱼站在原地,沮丧垂头。
“又让他们担心了。”
方问黎揉揉哥儿发丝道:“也不是夫郎故意的。”
“可不是。”周令宜走上前来。
他刚给秦桩扎醒,秦家人立马将他扶着上马车,随后忙不迭地离开这地儿。
周令宜道:“去我家?”
“我爹娘听说了你俩的事儿,做了饭给你们压压惊。”
“小鱼!”秦竹从周令宜身后钻出来,吧唧一下贴在陶青鱼身上。
陶青鱼回抱住秦竹,累得往他肩膀上一靠。
“你怎么来了?”
“相公没回家,公婆又说你们出事了,我过来看看。”
方问黎跟周令宜对视一眼,各自将自个儿的夫郎拉到身边。
“饭我们就……”
“可别着急说!我生辰,不得小聚一下?”
方问黎捏着哥儿掌心的软肉,淡声道:“还没到七月。”
周令宜扬起笑。
可喜可贺,方从流这个冷心冷情的人居然记得他生辰。
不过可转瞬又垮了脸。
他娘可是真的做了一桌好菜等着的。人带不回去,他又得挨训。
他眼珠微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夫郎。
秦竹眼睛一亮,顿时靠过去抱住陶青鱼的手臂就摇。“去嘛去嘛,小鱼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阿竹。”陶青鱼为难。
“小鱼~”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瞥了周令宜一眼。
周令宜望天望地,就是不看方问黎。
方问黎只得道:“去。”
“哈哈哈哈,走走走!今晚咱不醉不归!”周令宜长臂一挎,勾着秦竹的脖子将人带回身边。
秦竹也笑得两眼弯弯,仰头看他。
周令宜捏了捏秦竹傻笑的小脸。
这哥儿,刚刚还可怜巴巴担心他爷,现在就撇下心思,又乐呵上了。
心真大。
*
方问黎带着陶青鱼到周家,去时还顺带在街上买了些礼品。
一进门,周令宜的爹娘立马迎来。
说了几句话,周家人就招呼着落座。
陶青鱼本来是安静坐在方问黎身边,吃着他面前的菜。
但谁知周家小六跟周家小五见了他热情得不行。看大人不管,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跟陶青鱼说着他们不知哪儿听来的八卦。
什么江阳府顾家被赵绮搅乱了家宅;书院有人给方问黎写诗;他们对家医馆被败家子赌没了……
别说,还挺下饭。
吃完饭他们又拉着陶青鱼去了一边。
“小鱼哥,这个你收着。”
“还有这个。”
他俩一人递上来一个瓷瓶。
“这是什么?”
周小六嘿嘿笑道:“迷药,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迷倒一头牛。”
周小五弯眼,温婉又灵动。
“我自己研制的毒,能致幻。”
周小六道:“你拿着,带在身上,出门在外哥儿也需要自保。”
周小五道:“竹哥哥也有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里透出的关心让陶青鱼心中一暖。
但他还是推拒道:“这怎么行。”
小小两瓶,放外面十两都能卖的。
“哎呀,你收着吧!”
“就是就是,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方问黎微醺着走来,目光落在那瓷瓶上,默了一会儿道:“谢谢小五小六。”
两人对视一眼,将手里的东西往陶青鱼手里一塞,随后笑着跑远。
“就这样收了?”陶青鱼呆看着手中东西。
“嗯。”
“行吧。”方问黎与周家的关系比他想得还要亲近些。
“回家了吗?”
“先去跟周叔他们说一声。”
“好。”
*
离开周家,夜色已经漆黑。
方问黎紧紧牵着哥儿的手,夜风一吹,神思清明。
今日那事又猝不及防撞入脑中。
他忽然停下。
陶青鱼转头,疑惑问:“醉了?”
话音刚落,腰上突然一紧。陶青鱼直接扑入方问黎怀中。
他手臂搭在方问黎肩膀,一只手上还捏着瓷瓶。
他皱眉问:“怎么了?”
方问黎脑袋靠在他肩膀,轻轻蹭了蹭哥儿颈窝。
“夫郎。”
“嗯?”
陶青鱼身体放松。
察觉到方问黎声音沉闷,见周遭漆黑无人,他手臂伸长越过方问黎肩膀,手心贴着他后颈轻抚。
方问黎心中郁气翻涌,眼神比夜色还浓重。
这事还不算完。
他亲了下哥儿的侧脸,随后弯腰将他横抱起。
“你别摔着。”
“没喝多少。”
“你三两杯就倒。”
方问黎轻笑一声:“不会摔。”
听他笑了,陶青鱼心神微松,也弯起眼睛,臂弯勾住方问黎脖子。
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他道:“秦家的事,秦英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自然。”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相公护着你。”
陶青鱼抿唇笑了笑。
他卸了力道安静地窝在方问黎怀里。
“怕倒是不怕。但还是要警惕些,尤其是家里。”
“嗯。”方问黎声音懒懒的。
“你累不累?”
“不累。”
“你为什么动不动就抱我呢?”
“夫郎不愿意?”
“也不是。”
“那就是愿意。”
你来我往的交谈声与夜色交汇,伴着虫鸣鸟语,最后隐匿于心。
方问黎将哥儿搂得紧了。
紧到似乎就算成了一抔黄土,也要与他融在一起。
回到方家小院,时辰已经不早。
屋里亮着灯,但没人。料想是阿修来过,点了灯笼又走了。
开门进屋,陶青鱼站在门口舒展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啊……累!”
“坐着歇会儿。”
“不要,早点收拾完早点躺床上。”
天气热,一日不洗澡身上就黏腻得慌。锅里有现成的热水,兑了凉水就能直接用。
“你先洗还是我先?”
方问黎:“何不一起?”
“好啊。”
方问黎一滞。
他目光寸寸扫过哥儿的脸,见他不是随意一答。方问黎挑眉,道:“那我可就拿衣服了?”
陶青鱼张了张嘴。
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头脑一热,咬牙道:“你拿吧。”
反正都是夫夫,摸也摸过,抱也抱过。看……也看了二分之一了,还差剩下那点儿吗?
方问黎浅笑。
他揉揉哥儿的头发。
“逗你的,快去吧。”
陶青鱼圆眼清澈透亮:“你确定?”
“嗯,确定。”
陶青鱼看了一眼方问黎,心底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惜。
算了,以后再看也不是不行。
洗过澡,陶青鱼将头发擦得半干往门口一坐。等了一会儿,就见方问黎大敞着衣服出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
对上方问黎视线,耳尖一热。
目光晃动几下又似正经人一般,手忙脚乱抓着人的衣带飞快系上。
“热。”方问黎懒声道。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陶青鱼盯着他腹肌,恶狠狠道。
“我要睡觉了,还需得衣衫整齐?”
陶青鱼脑袋一转,噔噔噔往床上跑去。
刚刚那话不是他说的!
都怪美色太诱惑!
方问黎嘴角微翘,拎着水桶出去倒水。
熄了烛火,两人睡在竹席上。床帘放下,屋里飘着淡淡的熏香味道。
熏香是在医馆里买的。
里面掺了驱蚊的东西,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方问黎拿了扇子翻个身,面对着里侧轻轻扇动。
陶青鱼嘴角翘起,他挪得近些,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方问黎的模样。
他道:“明日要回村里。”
“好。”方问黎鼻尖碰了碰他额头。
“等我找到了铺子里做工的人,我们就去山庄?”
“依你。”
“不是累了,快睡吧。”
陶青鱼这次不嫌热了,直接往方问黎怀里一窝。侧脸贴在他凉幽幽的蚕丝中衣上。
他抓着方问黎衣角,轻声道:“晚安。”
方问黎拢了拢哥儿,虽奇怪,但也贴了贴哥儿的脸作为回应。
“睡吧。”
*
三更天,人睡得正熟的时候。
一辆马车在江阳府到鸣水县的路上疾驰。
至鸣水县地界后径直进入县中,最后停在了丰禄巷。
车帘被一把掀开,出来一个眼神精明,一脸横相的高壮中年男人。他踩着下人的背下马车,手上不停地转动着一串佛珠。
他大步进了三进的院子,院子外的府门上,高高悬挂着秦府两个字。
这人便是秦英。
与秦天阙那个一脸公子哥的纨绔相相比,他身材略显魁梧,更像是个在外押镖的武夫。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进入府中,年轻管家立马穿着衣裳跑出来。
灯火朦胧,掩盖住了他脖子正新鲜的抓痕。
“少爷呢?”
“没、没回来,还在县牢!”
啪的一声——
茶杯携着温热的水撞在额头,伴随着一声痛呼落碎裂在地。
冯史顿时跪趴在地,大气不敢喘。
“叫你们拿银子赎回来,不行?”秦英的声音中藏着怒气。
“这……赎了!”
冯史一脸哭相地伏在地上,看着自己额角的血啪嗒啪嗒落下。
“银子给了,县老爷也收了,可人就是不放啊!”
“收了?”
秦英目光一闪。
“是,整整五百两,全收下了。”
秦英压抑的怒气顿时散了一半。他掀开衣摆坐在太师椅上,问:“那他可有说什么话?”
“没……没有。”
冯史铆足了劲儿回忆,道:“但他却拍了我的肩膀,好像……好像是笑了。”
秦英眯眼。
难不成……
“行了,你下去吧。”
“诶!”
“等等。”秦英默了默,冲着他招手。
冯史躬身,立在秦英身侧探耳听。
耳语几句,秦英摆摆手。
冯史领命出去。
秦英手指徐徐敲在桌面。
要先试试郑硕的态度。
确实如他所想……
正愁不知如何打通这关系。
他嗤笑一声,装得那样清正,骨子里却比姓赵的都贪婪。
他儿这次虽受了罪,但也是帮了家里一把。
*
夏日的小山村格外安宁。
小河沟两岸,萤火虫挂着黄色的微芒散在草丛,虫鸣混着蛙叫,将夜色衬得格外静谧。
村中远远传出几声狗吠,早已习惯了这声音的村民睡得更熟了。
村西边,陶家。
朦胧月色下,一道人影绕过山林到了陶家后头。
围墙之中,熟睡的小黄忽然支棱起了耳朵。
它低低鸣叫,尾巴压低。
只一个呼吸间,忽然站起来从狗洞钻出院墙,狂吠不止。
陶家人在狗叫出声时便瞬间醒来,匆匆忙忙点了油灯出去,却听到一声凄厉哀嚎。
等赶到鱼塘,却见小黄落入鱼塘中沉浮。
“小黄!”
“腿!小黄的腿!”
杨鹊指着水中的大狗,看它腿骨直接刺破了皮肉。
陶兴旺警惕地四处查看,却没见到什么人影。
而方雾立马回去抄了网,将水里的小黄捞出来。
“有人来鱼塘。”陶有粮看着那漆黑如山洞般的坡下,手握紧了拐杖。
“爹,小黄怎么办?”
小黄浑身湿漉漉的,只碰到它受伤的腿,它才低低地拉长了声音呜咽。
凄凄切切,听得人心揪。
方雾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看撑着身子他着急地去舔自己伤口。
方雾目光瞥见着那一截骨头,又立马闭眼。
总是心慌得紧。
陶有粮叹声道:“只能看看岑猎户能不能救了。”
陶兴旺搜索了一圈没见到人,只能回去。他将小黄抱起,道:“你们先回去,我带它去看。”
*
西屋。
陶有粮坐在床沿。
邹氏褪下他外面披着的那件衣服,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道:“不是早料到了吗?”
“睡吧,明日起来再看看是什么样子。”
陶有粮叹息一声。
“多半是……可惜了。”
*
次日,陶家人在一声幸灾乐祸的大笑声中惊醒。
方雾将自家男人收拾好,匆匆跑出去。
却见陶家所有人都站在后面的鱼塘上,看着水中失神。
今日的天蓝得清透,白云也似棉花,蓬松干净。
蓝天之下,往日碧绿的池塘水显出了一层银白,像浪一般。
全是死去的鱼!
辛辛苦苦养到现在,大的鱼已经有巴掌大了。但不知谁扔了毒药下去,连那些拇指大的鲫鱼,肥硕的田蛙也都翻了肚皮。
往日人走过来喂食,只张嘴露出了一点脑袋的鱼也彻底裸露了半身。
鱼塘里一片死寂。
除了对面岸上那还笑着的人,陶家人全部沉默不语。
方雾眼睛一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他猛地抬头,紧盯着对岸背着背篓的秦梨花。那神情似发狂的牛,恨不能冲上去把人撞死。
秦梨花背脊一寒,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她双手叉腰,嗓门响亮:“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方雾目光深寒,轻飘飘道:“有一就有二,是不是……谁知道呢?”
“你!你别污蔑人!”秦梨花恨声回应。
方雾收回视线,不想跟他多言。
他艰涩道:“爹,报官吧。”
陶有粮闭了闭眼。
他轻叹,握住拐杖的手发颤。
“三儿,报官吧。”
陶兴旺狠狠抹了把脸,闷头转身。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变成了跑。
*
清早,陶青鱼跟方问黎回村里。
阿修依旧没跟来。
方问黎赶马车。
陶青鱼坐在他旁边,手指转动着昨日才到手的钥匙。
“正好铺子里有两间屋子,收拾出来一间留着自家住,一间给伙计住。这样小爹爹他们在县里也有落脚的地方了。”
方问黎点头。
“那今日要把东西搬完?”
“也没多少,一趟就能搬完。而且还要让爷再打几张桌子。”
陶青鱼正想着有了铺子之后,工坊怎么做。
正好马车拐了个弯,迎面走来了陶兴旺。
虎背熊腰的一个汉子,肩背佝偻,一脸菜色。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那股隐忍的怒火是个人见着都得远离。
陶青鱼心中一惊。
他一着急,不等方问黎停下马就跳下车,直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鱼哥儿!你作甚!”
陶兴旺眼皮一跳,难得厉声说话。
“夫郎小心!”方问黎立马将马儿拉停,绷着脸下去将人稳住。
陶青鱼反手抓住方问黎,忐忑问:“三叔,出什么事了?”
陶兴旺心气儿一散,苦笑道:“鱼塘被下了毒,鱼全死了。爹叫我去县里报官。”
陶青鱼握着钥匙的手顿时一紧。
手心被硌得生疼他都没察觉。
“三叔……”
方问黎眼色微沉。
他捏开哥儿的手指,将钥匙拿出来,指腹不停揉着套陶青鱼掌心。
他冷静道:“三叔上马车,我们一起去。”
陶兴旺无力地点了点头。
*
而在宝瓶村。
陶家鱼塘被下了毒的消息飞速传播,一上午,村中所有人都过来看了又看。
有跟秦梨花一样幸灾乐祸的,心里开心得直呼菩萨显灵。
也有胸中愤懑,尽力安抚陶家的。
尤其是陶有房,看着那一池子都能卖了的鱼,骂了好几句脏话。
除了陶家人,最气的莫过于昨儿个才受了惊吓的秦桩。
“陶家的鱼塘被下毒?!”秦桩在屋里气得跳脚,“都这个节骨眼了还给我闹事!”
秦言忠愁得吧嗒吧嗒抽旱烟。
“爹,你还是趁着陶兴旺没把县衙的人带来,赶紧把凶手找出来吧。”
村里出了这等恶劣事情,少不得拿里正问责。
更莫说之前自家爹在县太爷那儿留下的印象就不好。
这事儿要处理不善,他秦家的里正……多半没戏了。
“找找找!你以为我不想找!”
问题是他找得出来,但是他敢说吗!
这陶青鱼真就是个祸害!
惹谁不好,偏偏去惹秦天阙。
到头来还连累了他!
秦桩气得直哆嗦。
第 60 章
陶青鱼一行到县衙的时候, 正好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秦英。
擦肩而过时,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紧了紧。
方问黎问:“三叔,刚刚那个人是?”
“秦员外。”陶兴旺道。
他以前干活, 在宝瓶村的庄子上见过人。
“秦英!”
陶青鱼要回头,却被方问黎拉着继续往前走。
陶青鱼皱眉道:“他刚刚是笑着出来的。”
方问黎:“嗯,不过能不能笑到最后就说不定了。”
陶兴旺报官之后, 县衙立马拨了捕快随他去。
寻常百姓对官府有种天然的畏惧,能不与官府打交道就不与官府打交道。
当捕快出现在陶家时, 围观的人顿时少了一半。
秦桩见状, 也知道这遭是躲不过了。
他从家中出来, 随着捕快一起调查。
很快,尤大郎被带上了县衙。与此同时,秦家的人也被一并请上。
……
郑硕升堂,看着堂下跪着的一家老小。
他道:“传尤大夫妻。”
秦梨花跟着尤大郎一来, 狠狠瞪了一眼陶家人。
随后往地上一趴,高声喊冤。
那声音尖锐,听得郑硕耳鸣。
“肃静!”
秦梨花瞬间闭嘴。
扫了一眼身旁装孙子的男人, 心中直怨。
“今日陶家鱼塘被下毒,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梨花低着头, 不敢再撒泼, 如实道:“戌时,我出去打猪草看见的。”
“那在此之前, 可遇见什么人?”
“没有, 坡上就我一个。”
“但真的不是我!真是我的话, 我还会傻站在那等秦家来吗?”
郑硕表情不变, 转而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尤大。”
尤大郎肩膀一哆嗦。
“武定四年,冬月, 你曾在陶家鱼塘偷鱼。但被陶家发现后,又于腊月往鱼塘下药,可对?”
尤大郎瑟缩道:“是。”
“陶家鱼塘出事前三日,你在何处?”
尤大郎呼吸骤乱,不敢言语。
“说!”郑硕厉声道。
尤大郎瞬间以头撞地,惊呼:“大人冤枉,下毒之事真的不是我做!”
“你只需告诉我,这几日你在哪儿?”
“若你不说,那本官不得不怀疑……”
“你快说啊!”
秦梨花动手推他,心里着急不已。
尤大郎看着女人凶恶的脸,眼睛一闭,重新将额头贴在地上。
“我、我在县里。”
“县里何处?可有人证?”
“柳街,有、有人证。”
秦梨花一脸不可置信。
她一屁股瘫坐下,半晌回不了神。
她喃喃:“你跟我说拿银子去看儿子……儿子念书……”
“儿子念书的银子被你拿去逛窑子。”
秦梨花声如泣血,惊颤不已。
“老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尤家生儿育女……你个没良心的!你居然喝花酒,逛窑子!”
她说着说着,忽然暴起,疯魔一般压上尤大郎又打又踹。
陶家人见状,默默往边上挪。
“肃静!”
捕快立马将两人拉开,架在木棍之下。
女人哭嚎,撕心裂肺。
男人默不吭声,像扎在地里的老木头桩子。
又传了证人,问清了情况后尤家嫌疑解除,便也将人放了。
方问黎牵着哥儿站在人群前面,听得周围人对已经出来的尤家夫夫指指点点。
“男人逛柳街而已,不是常事儿。”
“常事个屁!没听那妇人说用的是给儿子念书的银子。”
“窑子里病多得不行,让你男人逛窑子,你还会这样说?”
“……”
“这女人凶悍,怪不得男人往外面跑。”
“呵,再温柔小意,那也不是三个四个地往家里抬新人。男人不都这个德行。”
“……”
方问黎握紧哥儿的手。
陶青鱼疑惑看他。
方问黎跟他耳语道:“我不会。”
陶青鱼瞪他一眼。
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思玩笑!
“别担心。”方问黎冲他笑。
陶青鱼点头,又继续看向堂上。
第二个嫌疑人被带了上来。
是秦英。
秦英目不斜视地进来,丝毫没将陶家人放在眼里。
他恭恭敬敬给县令行了个礼,眼神与郑硕交汇。
郑硕眼神微定。
得了暗示,秦英便站立好。完全没将陶家当一回事儿。
只一个鱼塘而已,下手还是轻了。
不过好在也知道头上这位的态度。
他心下松快,开始思考如何好好借用一下上头这位的关系。
吃了他那么多银子,总得给他们点儿甜头。
……
又是一番审问。
与陶家有恩怨的,就这两家。
但由于时间仓促,且没找到证据,这事便也只能继续去查。
陶家人一脸苦色。
陶青鱼却紧紧抓住方问黎的手。
这是多半就是秦家干的。
方问黎:“没事。”
秦英回身过来。
路过两人时,他细细打量了下陶青鱼,那眼神赤裸裸的,像看一件玩意儿似的嗤笑了一声。
陶青鱼暗自握紧了拳头。
方问黎手掌将哥儿的拳头包裹,黑洞洞的眼神与人对上。
来了县衙,那就别走了。
“大人!”
“我要状告秦英强占民田,纵容手下殴打佃农致死,勾结前任县令私人开采买卖铁矿……”
众人哗然。
而堂上的秦英更是脸色一变。
陶青鱼瞬间看向来人。
竟是个弱柳扶风又生得极美的年轻妇人。
妇人高高举起状纸,泣声道:“还告他父子杀我丈夫,藏我幼子!”
“常婼!”
“民女有证据,一字一句皆为属实!”
女子往衙门前一跪,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暗骂这秦英原来跟他儿子一样,也不是个东西。
郑硕看了一眼方问黎。
他道:“来人啊,将状纸呈上来。”
郑硕只一眼看过,立即道:“来啊!将秦英收押,择日审问!”
“是!”
“郑硕!”
秦英被这一出打得猝不及防。
他自以为已经系好的关系忽然成了利剑,刺向他。
他看向女人。
却见她眼中透着恨意,如飞蛾扑火,恨不能啖他肉喝他血。
常婼!常婼!
这时究竟是谁告诉她的!
他如被困于囚笼的雄狮,目光藏着狠意,扫过周围的人。
忽然,他定睛看着那一身文气却从始至终淡定不已的年轻夫子。
是他!
这一局,最终是冲着他来的。
秦英自然聪明,否则如何攒下这么大的家业。
但他疏忽了,从始至终藏在陶家身后的方问黎——
这个之前将鸣水县搅翻了天的人。
忽然不知事情为何发展成这样的陶家人则面面相觑。
这……
他们还走不走?
“大人!抓到下毒之人了!”
秦英被压走,一群人还没出县衙呢,忽见那姓江的捕头逮着个人进来直接往地上一扔。
“主子,是秦家下人。”
陶青鱼一惊。
转头看,许久不见的阿修来了县衙。
而堂上,那被抓的秦家下人不用审,直接将管家交代的事无巨细吐了出来。
至于秦府管家……
江捕头道:“人已经出了鸣水县地界,我们的人还在追捕。”
至此,事情明了。
陶家被判得秦家赔银五十两。
包括鱼苗,饲养费用,清塘换水费用等等。
秦家下人被关押,至于秦英父子,还需要审问其他的事。
再一次从县衙出来。
陶青鱼也没了轻松的模样。
他异常平静。
阿修驾上马车,先将陶家人送回去。
陶青鱼走到方问黎身边,出了县城门才道:“阿修这几天不在。”
“是夫郎想的那样。”
“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
方问黎摩挲哥儿手背,眼前大道宽阔。
“秦家大寿时。”他说,“夫郎怕吗?”
陶青鱼站定。
方问黎眸中深藏暗色翻涌。
陶青鱼瞧着他,忽然往方问黎身上一扑,抱着人的脖子跳起。
方问黎被他一撞,心石落地。
他托着哥儿,步步踩稳了继续走。
陶青鱼:“谢谢相公。”
方问黎喉结滚了滚。
“回去再喊。”
“你不愿意听了?”
“不是。”方问黎声音暗哑,注视着哥儿一双眼睛道,“我怕我忍不住。”
陶青鱼脸一热。
脑袋撞在方问黎肩膀,腿上动了几下,忙从方问黎身上下去。
“抱歉,一时激动。”
他目光不自觉往方问黎腰部以下瞄过。
方问黎突然捏住哥儿脸,晃了晃。
“看什么?”
陶青鱼脸色绯红。
“我没看!”
方问黎松开哥儿的脸,手指弹了下他额头。
“心虚得太过明显。”
“脑子里一天想的都是什么?”
陶青鱼抓住他的手,闷头往前走。“快点,天要黑了。”
“明明中午。”
“你别说话!”
恼羞成怒了。
方问黎温柔一笑:“好,不说。”
*
宝瓶村。
到家时已经是下午。
陶家人报官后全须全尾地回来,村里人不免好奇。
不过陶家人下了马车就进屋,搞得他们插不上嘴问一句。
倒是看见尤家两口子一前一后走回来,立马有人问:“尤家的,陶家那鱼塘抓到人没?”
秦梨花不发一语,黑着一张脸进屋。
尤大郎落后几步。
众人转而要问他,却看见男人脸上几道抓痕。
眼神一对,立马知道有事儿。
可来不及问,砰的一声——
尤家的院门在跟前重重关上。
险些被拍了脸的人冲着门就啐了一口。
“我呸!神气个什么劲儿!以前不还是去县牢里走了一遭。”
没什么看头,众人只得遗憾散去。
*
阿修送完了陶家人,又回来接上陶青鱼两人。
折腾大半天,到现在陶家人才后知后觉还没吃饭。
又忙活着下了点面垫垫肚子,招呼人休息,睡一觉起来已经是傍晚。
陶有粮将众人都叫到堂屋。
二叔一家子也回来了。
陶大郎恢复得很快,此时已经能自己走动。他坐在方雾旁边,也开始参与家中事务。
如此,除了三个小孩,陶家人此刻都到齐了。
“天气大,鱼塘里死鱼臭得快。”
“趁着太阳下山先捞出来,在山下找个地方挖个深坑都埋进去。”
陶兴隆跟陶兴旺点头。
方雾道:“那鱼塘里的水怎么办?”
杨鹊也点头:“水里有毒,放了坡下的田都得遭殃。”
陶有粮道:“稻子收割后再放,到时候还要清几遍塘。”
说完这事儿,陶有粮将那五十两银子拿出来摆在桌上。
“这五十两,刨开买鱼苗跟请人清塘的,挤一挤最多余下三十两来。”
“这三十两,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他目光一一看过三个儿子。
而陶兴隆跟陶兴旺则纷纷看向自己大哥。
陶大郎道:“鱼哥儿盘了个铺子。”
“此时刚开,正是用钱之际,十两暂且给哥儿留着急用。”
“青嘉也八岁了,是上学的年纪。他也爱学,该送去学堂。”
陶青鱼道:“我不用……”
杨鹊按住他的手。
他道:“十两给鱼哥儿应急可以。”
“青嘉送去上学,我们三房也同意。”
“家里没分家,青嘉读书必然以全家之力支持他。但我也想送青苗去念书。”
陶有粮道:“青苗再等两年。”
杨鹊摇头。
陶兴旺按住自己夫郎的手,但被自己夫郎压下。
“爹,青苗本就是跟着青嘉一起启蒙的。”
他不担心家里会有不让青苗念书的心思。
他担心的是再等两年,家里负担青嘉出现困难,再负担不起另一个。
又或者像之前老大那样出现什么意外。
如今没分家,一家的银子都掌在婆婆那里。
他们挣的钱自己留三成,交七成,也攒不下多少。
只有现在,虽是发生了恶事,但实实在在拿到手里五十两。
他想让青苗一起去。
就算后头负担不起了,至少青苗也能上个几年。
总比等几年,等到落空的好。
念书才会有出路,不然一辈子都是泥腿子。
“给鱼哥儿应急那十两我是同意的。”
他看着陶青鱼道:“一个读书人,光是笔墨纸砚一月的开销就要好几两。”
“供一个青嘉勉强是够了。但要再供一个,到后头只靠卖鱼种地势必也艰难。”
“家里挣不了什么大钱。”
“小三叔明说,还打算跟着鱼哥儿混一口汤喝。”
“小三叔这说的哪里的话。”陶青鱼皱眉。
方雾没好气道:“家里还少了你吃的。”
杨鹊一笑:“雾哥,我总得想到最坏,就怕万一。”
家里有事大家一起商量。
也正是因为陶家不是老的说一不二,他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陶青鱼问:“爷,咱清鱼塘怎么算?”
陶有粮道:“请人的话,要将塘里的泥挖了,放水冲几遍。请十人,算紧点也要七日。”
“一日百八十文。”
陶青鱼:“那就要七两银。”
陶有粮:“是,还要包中午一顿饭。买肉买菜也要花银子。”
而余下十两,就是明年的鱼苗钱了。
五十两,能刨出三十两确确实实已经是极限了。且不说下半年还不能像往年一样卖鱼贴补。
“那念书要多少?”
这算问到了陶家人的盲点。
众人眼中迷茫。
方问黎:“若是启蒙,方家村的私塾便可。不过一年要十两银。”
陶家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道念书不便宜,但头一次知道这么不便宜。
村里读书人没几个,往日只从别人口中偶尔听说一月要几两银。
现在到自己家孩子要念书了,才真真切切觉得多。
刨出去十两,余下二十两单单够两个小孩进学堂!
还莫说每月的笔墨纸砚书本钱。
“平摊到每月,加上纸笔这些……用节俭点,两个幼童一月二两足以。”
小孩年纪小,不像像玄同书院里那些书生,每次课考甲等者还有膏火费。
名列前茅者只要节俭些,后期也不怎么花钱。
就是前期就是纯往里面填银子了。
陶有粮紧皱眉头思索半天,还是道:“老三家的,青苗年岁不大,等两年家里定送他去。”
杨鹊却坚持。
方问黎三岁启蒙,五岁入学堂。
十二岁开始下场,十五岁有了举人身份。
到二十岁就已经可以入书院教书,且执教两年已经是书院里响当当的人物。
世人都认为,念书越早越好。
而公卿世家,也无不早早送幼童进家学。
杨鹊站在为孩子考虑的一方,并没错。
而陶家此刻,也确实能送两人一起去。但未来的压力也是双倍的。
杨鹊恳求道:
“爹,就让他试试。”
“若读不走我也不强留,让他回来便是。”
他们老三在家像一头老牛,不争不抢,让做什么做什么。
家底没攒下几个,自己也送不了孩子去。
虽说老大跟老二家也一样尽心尽力为这个家。
但老大家只有鱼哥儿,老二家两口子托老丈人的关系在酒楼有差事。
他们什么都没有。
现在机会摆到面前,他想争取。
陶有粮叹息一声。
“老大老二,你俩说说。”
陶兴隆道:“能送就送吧。”
宋欢道:“照鹊哥儿说的,先试试,念不下来回来也不迟。”
“不止他家青苗,我家青嘉也是一样的。”
陶兴永看了眼自家哥儿。
陶青鱼冲他扬起笑,虎牙尖尖,一脸讨喜。
鱼哥儿对弟弟自来不偏不倚。
他道:“送吧。”
“现在能送就送,读不走或者家里负担不起再说。”
一家人同心协力。
若因为这一件事让老三家起了隔阂,那就得不偿失。
家族家族,同宗同族都要维系,何况是最亲的血脉。
*
刚到手的赔偿银还没捂热乎,就转手到了私塾。
远近各个村子里,幼童开蒙都是送去方家村。
陶家人做了决定,陶兴隆跟陶兴旺立马带着银子过去将这事儿定了下来。
这一下子,家里就只剩下青芽一个小孩。
小哥儿初时知道哥哥弟弟两人都要去念书,委委屈屈说自己也想去。
但无奈不是富贵人家,杨鹊紧紧抱着自己小哥儿,安慰说让哥哥弟弟们回来教。
陶青鱼怕小哥儿伤心,便直接将他带去了县里。
回程的路上,陶青鱼抱着小孩坐在车厢。
身侧放着杨鹊给他收拾的几身衣服。
出了宝瓶村,青芽趴在窗上往村子里看。
“看什么?”
“青嘉哥哥和弟弟。”
“想跟他们玩儿?”
小哥儿摇摇头,回身趴在陶青鱼怀里。
青芽年纪虽小,但也知事了。
在家念书的时候他们是一起的,可是上学只有两个男孩去。
青芽是小哥儿,所以青芽不能去。
他闷闷靠在陶青鱼,不说话。
陶青鱼揉揉他的头发道:“你若是想学,大哥哥教你些其他的。”
“可我想跟他们一起。”
陶青鱼看着他水汪汪的圆眼睛,心中一叹。
他抱紧了小孩,不知该如何安抚。
小哥儿上学,小哥儿跟男孩一起上学。无论哪一件,对现在的他们而言都是难事。
*
回到县里天色已晚。
原本说好的搬东西,因今日发生的事也只能推迟到明日。
陶青鱼将青芽安顿好,看着他睡着了才回到隔壁小院。
洗漱后躺在床上,陶青鱼望着房梁出神。
身边传来细微动静。
陶青鱼问:“你说我以后请个教书先生,家里的小孩是不是都可以一起上学了?”
“男孩还是小哥儿?”
陶青鱼被方问黎搂住,他问:“什么?”
“哥儿想要男孩还是小哥儿?”
陶青鱼侧脸枕在他胸口,感受他胸腔的震动,缓缓扬起嘴角。
“不知道。”
“也没准备好。”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长发,换了话题,轻声道:“哥儿识字。”
“一点点。”
“那你要教青芽什么?”
陶青鱼:“算术。”
方问黎:“不错,也是一项立身之术了。”
陶青鱼出神道:“若教了青芽,以后家里的铺子可以让他去当账房先生,也不用担心以后找不到活计。”
“哥儿能养活自己,安身立命,不靠着男子在这个世道已经比大多人强了。”
“夫郎想法与常人不同。”
陶青鱼忽然撑起身来,双手放在方问黎颈侧。
他道:“你说,要是生意做起来了,以后多让哥儿来上工,能行吗?”
方问黎长睫忽颤。
他仰视着身上的人,凤眼明亮。
“自己的店,也无不可。”
“哎!不过现在也只是想想。”
“生意哪有那么好做。”
陶青鱼手臂一松,又趴了下去。
“生意……夫郎可以问我。”
“你会吗?”
“不问问怎么知道?”
陶青鱼考虑到后期铺子如何发展,随口问:“若是要想扩大这鱼丸买卖,卖遍全国,就得把鱼丸送出去,如何送?”
“鱼丸易腐,确实不便。”
方问黎脑子一转,道:“那不送,就地做。”
“开分店?”
方问黎摇头,他收紧胳膊,与哥儿的腰完全嵌和。
要开分店的话,夫郎会四处奔忙。
私心里他不愿。
“既然我投了银子可以分成,那换成手艺也是可行的。”
陶青鱼猛地抬头,直勾勾看着方问黎。
“加盟店啊……”
方问黎挑眉。
又是个没听过,但又能明白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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