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过去
尽管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岁月, 顾云朔也仍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的画面。
那时他还不是位高权重的第一星议长,而只是一个只身一人从落后星系前往这里的穷小子,和其他穷小子一样, 仅仅怀揣着挣点钱养活自己的想法。
这是个以貌取人的时代,优越的长相为顾云朔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他成功取得基层管理者的信任,进入基层工作。
基层管理者收受贿赂被曝光引起社会公愤,关键时刻, 顾云朔站出来, 凭借惊人的口才扭转乾坤, 将贪污腐败的恶劣事迹扭转成储备资金惠及百姓的好人好事,不仅解除了管理者锒铛入狱的重大危机,还因此受到赏识, 被推荐进入更上一级的政府中。
他晋升成为议长副助理,一举成名, 成为政坛一颗冉冉升起的璀璨明星。
毋庸置疑, 顾云朔很优秀, 但在以资历和背景为大的官场上, 就算是天之骄子,没个三五年的时间也照样出不了头。
升迁太快, 必定会遭人嫉妒。而官场上从不乏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手段。
一次例行性的书面汇报工作中,顾云朔添入进去几行个人见解,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仅发表意见却又不强求认可, 避免锋芒毕露喧宾夺主。结果几位议员把这段文字拎出来大书特书, 硬说是他明里暗里反对议长政见,给他扣上诽谤皇室的帽子, 好在皇室明鉴,彻查之后还了他清白,但是却也让他的地位变得极其尴尬。
对顾云朔来说,那是一段极其煎熬的时光。直到遇见了薇薇安。
他在雨天邂逅了他此生认定的伴侣。
仍是没有参与权与发言权的一次会议,受不了继续扮演透明人,顾云朔不顾各路眼色直接离开了会议室,外面正在下雨,胸中烦闷难以排遣,他索性站在外面淋雨。
雨势渐大,浅色的地面被染黑,不是瓢泼般的大雨点,都绵绵密密的,像是细细的绒丝,持续不断,空气中咸腥潮湿的气息挥之不去,让人心烦。
“你站在这里淋雨,不觉得冷吗?”
清脆如珠玉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
弯弯如月牙的眉毛下是一双漆黑澄澈的狗狗眼,颊边长发如瀑散下,在雨丝的浸润下闪着乌亮亮的柔光。
不认识的Beta少女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歪头看他,唇角弯着俏皮的弧度,音调拖长,有点撒娇的妩媚。
“如果冷的话,需要我抱抱你吗?”
那场雨是他们相识的契机,也是他们相爱的契机。
就连顾云朔自己也没有想到,他那颗冷漠寡情的心中竟然可以喷薄出如此汹涌的爱意。
Beta少女十分神秘,尽管认识了几个月,顾云朔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唯一知道的,是“薇薇安”这个姓名。
他们开始约会,做一切恋人会做的事情,在夜色里拥吻,在江堤看过最美的烟花表演,潜入深海观赏缤纷游鱼,甚至从万米高空跃下挑战极限蹦极。
从浪漫到刺激,他们都一起。他们太合拍了,简直像是为对方而生的,顾云朔从没想过他们会分开,可是没有真正确立关系之前总是有些顾虑,于是下一次见面,他决定求婚。
就算她是Beta,几乎没有哪个上流社会的Alpha愿意自毁前途娶一个Beta为伴侣,但是顾云朔不在意这些。
可是就在他准备求婚当天,薇薇安消失了。
她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从此再无音讯,顾云朔动用全部人脉,几乎翻遍了整座第一星,也没有找寻到任何跟她有关的蛛丝马迹。
时间久了,有时候顾云朔恍惚认为薇薇安只是他自己在脑海中编织出来的,聊以慰藉的美妙幻想,从始至终都是一场空。
与此同时,他的事业也迎来了转机。
前任执政官去世,新的皇女掌权,铁腕铲除一切阻挠,重新整治宫廷秩序。急需用人之际,顾云朔被选中了。
也许失去薇薇安是他人生中所经历的最大坎坷,以至于之后一直都是扶摇直上的状态,他的仕途顺利得不可思议,皇女力排众议重用他,他在宫廷中的地位一步步得到巩固,打压异己、党同伐异,他逐渐消灭那些反对的声音,最后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顾云朔得到了从前渴求的一切,财富、名利,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没有人和他分享他的开心,人群中如潮的掌声里不是他熟悉的节奏,没有一支鲜花是来自于她的,于是那点寥寥无几的快乐迅速萎缩,成为账户上的一串数字,或者是占据报纸上最大面积的一个版块,那都是他所不关心的东西。
他逐渐忘记了开心的感觉。
顾云朔跟随皇女进入三皇子的寝室,室内的光线是偏暗的,落在顾云朔眼里却仿佛开了满屋的灯。
视野不受一点阻碍,以至于他看到躺在床中央的薇薇安出现在他面前时,都不能说是自己眼花。
他那颗聪慧过人的脑袋是受过皇女褒奖的,一瞬间不到,他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让罗塞恩皇子和卡洛希少将联合决定投降撤退的Beta是薇薇安。更为讽刺的是,这还是他亲口告诉皇女陛下的。
他的薇薇安有多招人喜爱他最清楚不过,她是最特别的Beta,即使和Omega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就算他走在薇薇安身边,也会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暗中打量她,露出渴望占有的神情。
顾云朔牵着杜芙的手走进他的住处,因为他的任性她也被淋湿了,黑发湿哒哒的贴着脖子,裙装的蕾丝边滴着水,仿佛他们重新回到那个潮湿的雨天。
她消失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顾云朔时常在夜里梦见她。
梦见她走路说话,梦见她眨眼嘟嘴,梦见她抱着他撒娇,眼睛里有潋滟的水光。
顾云朔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痴情的人,他的父亲就是个滥情的人渣,一生中拥有数不清的女人,后来染上性/病痛苦死去。可偏偏他中邪一样渴望薇薇安。
这渴望与日俱增,占有欲寄生藤一般缠绕在心间。最初还是可以控制的,每天照例见面,期待工作结束后的约会,空闲时间腻在一起,可她的亲近、她的爱意不能使他满足,总是不够。
顾云朔想要公开,他们的关系本就清清白白能够见光,他想在所有人面前宣示她伴侣的身份,可他没想到薇薇安会反对他的提议。她说她觉得现在就很好,所以继续这样下去就可以了。
“我只是个Beta,一个上等Alpha和Beta结合会招来许多反对,这会影响你的工作的。而且我们将来还有很多时间呢,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薇薇安的黑眸澄澈,言语诚恳,一字一句都在为他考虑,顾云朔能从她眼底清晰看到自己的身影,他不知道那是薇薇安撒谎或是搪塞时惯用的伎俩,轻而易举被蛊惑,温顺地说了声“好”。
他喜欢从她口中听到“将来”,也喜欢“慢慢来”这个词。
但答应是一回事,不有所行动是另一回事,顾云朔还是没忍住准备了戒指、鲜花和浪漫的场景,万事俱备,只等待下一场约会。
没有下一场约会。
他的爱人猝不及防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再无踪影。
“我好想你,薇薇安。我真的好想你。”
雨水让他的皮肤冷得发抖,顾云朔却感觉他在发一场史无前例的高烧,脸颊迅速升温近乎滚烫,他的从容风度、彬彬有礼和矜持全都分崩离析,他只想紧紧抱住薇薇安,诉说这些年来他的委屈。
为什么当年她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些年她去了哪里?
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消失的这些年,她有想过他吗?
Alpha的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肌肤接触到的湿润触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杜芙眨了眨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挺吃这一套。就算知道眼前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她也因他带着哭腔的话语产生了一丁点儿的怜爱之心。
毕竟他此时看起来实在是太……脆弱了?杜芙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一个被伴侣抛弃的Alpha,精神支柱崩塌的可怜人。
红着眼,黑眸里光点稀疏破碎,两片坚硬的肩胛骨蜷曲着,背后一截一截有规律地鼓胀起脊椎骨,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孱弱不堪的鸟类。杜芙甚至觉得她只需要伸出双臂就能把他整个笼罩在自己的怀抱里。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双臂舒展,搭在顾云朔的肩头,她这才发现Alpha比看起来瘦弱得多,骨头从单薄的皮肤里突出,瘦弱的腰肢好似不盈一握,看起来他才是需要庇护的那一个。
她想了想,说:“我也很想你。”
腰间一疼,是顾云朔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分明很瘦,力气却大得惊人。随后更多温热的液体流进杜芙的脖颈——这下她可以确定是眼泪了。
“我也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犀利的谈吐和旁征博引的知识储备烟消云散,顾云朔只会不断重复这一句话。
——尽管不清楚真相,但杜芙似乎能够理解薇薇安当初抛下他的理由,他实在是太过黏人了一些,同时也有些神经质,就像一枚定时炸弹,迟早会因为不定性消磨掉伴侣的保护欲。
是那种可以玩玩,但是不能长时间待在一起的人。
疼痛依恋
也许是防止生活过分豪奢遭人惦记, 又也许是本性恬淡无欲,顾云朔的府邸简朴到几近朴素,只门口守着几个侍卫, 连那种贵族宅邸门口会摆放的石雕也没有,空空荡荡。
顾云朔不常住这里, 他工作忙碌,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更多时候来不及回家, 直接图方便夜宿在外面的宾馆里。这里于他而言不像是家, 而更像是一个单纯落脚的场所。
任职的下人没有顾云朔的吩咐, 除去规定打扫时间也不会过来打扰,大门长时间紧闭无人光顾,显得这偌大的府邸无比寂静冷清。
但是今天不同了。
厚重沉闷的床帘头一次完全拉开, 整栋住宅的灯都开了起来,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得以窥见里面灯火通明、热火朝天的景象, 仆人忙碌的身影穿梭在府邸中, 驱散走往日的冷清, 竟透出一种罕见的温情。
餐桌换上清新的碎花餐布, 餐具擦拭得洁净锃亮,蜡烛和鲜花放在手边, 都是相得益彰淡雅的颜色,顾云朔甚至亲自倒了两杯红酒。
可口松软的蛋糕摆放在瓷盘里。
“这些都是你的,你想吃多少都可以。”顾云朔说。
顾云朔就坐在一边看, 面前甚至没有餐具, 他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这一桌甜点都是专门做给杜芙的。看着她吃,他也仿佛美餐了一顿, 打心底感到满足。
如果是一个小时之前的杜芙无疑会很高兴,但很可惜她才在西恩娜那里饱餐一顿,就算再喜欢蛋糕也不能让鼓鼓囊囊的胃部腾出更多空间,努力往嘴巴里塞了两个泡芙就吃不下去了。
她头一回觉得摄入甜食是种惩罚。
“怎么不吃了?难道是不和你的口味?”
见少女居然主动停了下来,顾云朔皱紧了眉,拿了个泡芙尝了尝,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有些担忧,“宝宝,是肚子痛痛吗?有什么不舒服的都可以和老公讲。”
那两个泡芙本来就已经是硬塞下去的,往常美味的奶油此时此刻变得难以下咽,油腻腻的味道还附着在口腔中,挥之不去。
听到顾云朔的话,杜芙霎时间有些说不上来的恶心,捂住嘴巴,险些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她苦着脸委婉提醒:“你可以不说叠词吗?”
顾云朔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和薇薇安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喊的,一开始薇薇安也有些不适应,但在他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最后还是妥协了,只不过坚持要求不让他在外面这么喊。
这在顾云朔眼里是害羞的表现,尽管迫不及待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在薇薇安面前,再坚定的原则都会为她让步,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们先下去吧,等我喊你们再过来。”
对着不相干的外人,顾云朔就是一副冷淡且生人勿近的神情。等到下人们离开,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顾云朔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原本是坐在杜芙对面的他起身直接来到杜芙左手边坐下,这还不够,他还把椅子挪到杜芙的椅子旁边,身体倾斜过来的同时也抓住了她的手。他们的距离也因此无限接近。
“是不是老公做错什么惹得宝宝生气了?不气不气啊。”
这个男性Alpha性格似乎尤为割裂,他在其他人面前分明表现得很正常,但是一单独面对她就像人格被夺舍了似的,无论是语言还是行为都一言难尽。
现在这种无条件包容的宠溺语气更是让杜芙头皮发麻。
——她有些后悔跟着他走了。
他宽大干燥的手掌包裹住杜芙的手,另一只手则亲昵地摩挲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哄一个正在闹脾气的孩子,如此自然的举动好像早已进行过多次。
可是更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杜芙发现这名男性Alpha似乎十分熟悉她的身体,当他的修长细腻的手指,从她凹陷的腰上轻轻掠过的时候,她浑身都会涌上一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加重了杜芙的恐惧。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她呼吸急促起来,试图用手推开他,并直言不讳:“走开,我讨厌你!”
顾云朔仍是微笑着,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薇薇安是有些坏脾气的,但他知道她本性不坏,更多时候她只是喜欢耍些小性子,顾云朔觉得她发脾气时皱鼻子的样子可爱的要命,像只亮爪子的小猫,凶狠却伤不到人。
对此他习惯性包容,只要薇薇安不再一声不响地离开,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为她摘来。
顾云朔好声好气地哄:“老公走了,谁来伺候我们宝宝啊。宝宝生气的话,惩罚老公好不好?”
顾云朔娴熟地解开衬衫袖口处的扣子,把袖子撩至小臂以上,露出结实的手臂。他的皮肤不算白,是那种介于白色和小麦色中的淡蜜色,穿白衬衣时,袖口呈现出来的色差都相当性感。
杜芙一口咬下去。
她咬的很深也很用力,几排鲨鱼形状的细小尖牙轻而易举刺破皮肤表面,深深嵌入他的肌肉中,几乎是一下子便见了血。
顾云朔“嘶”了一声,闭上眼睛,紧闭的唇间漏出几声难耐的喘息,颊边渐渐浮起古怪的粉色红晕。
与其说是受到疼痛后的痛呼,不如说更像是——
“再用力一些……呃,嗯……也、也没关系……”他断断续续地说。
有那么一瞬间,杜芙险些失控。
血腥味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嗜血的欲望占据全部心神,心底涌起一股毫无缘由的强烈冲动,疯狂叫嚣着撕碎他,吃掉他。
但是残存的理智很快她拉了回来,一方面,她意识到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无比贪恋这种掌控他人痛苦的快意。
此刻的顾云朔在杜芙眼里漂亮得惊人,她才发现从正面看,他有一双漂亮温顺的眼,因为疼痛眼里蓄着一层薄薄的泪光,如蝶翼般浓黑的睫毛轻轻颤动,看起来楚楚可怜极了。
过近的距离放大他疼痛时脆弱可欺、满脸潮红的神情,以及翕动的嘴唇、湿润的双眸。
一副又痛苦又愉悦的模样。
杜芙被他的皮囊所吸引,连刚才的厌恶也淡去了不少。
等意识回笼,清醒了一些后,杜芙松开牙,舔了舔颈侧那个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显然和正常人类不一样的形状。
但顾云朔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又或者说是不在意这个奇怪的点,只是在杜芙后退时环住她的肩膀,用涣散的眼神注视她,半是迷茫半是不满地轻声询问:“怎么了宝宝,不想咬了吗?”
杜芙凝视着他的脖颈,玉石般白皙的肌肤有几个深深的血洞,血流如注,染红了大片衣领,为他清俊温雅的面庞染上几分妖冶气质。
虽然这是对方允许的,但是伤害他人总是不对的,杜芙也意识到了这点。为了避免被追责或者报复,她决定道歉。
“对不起。”她微微垂下头,“我不应该咬你。”
“你不用道歉。”出乎意料,顾云朔以一种格外宽容的语气说,“这没有什么关系,我并不觉得痛,你不用担心我。”
他说这话时血还在流,有几滴流到他的手上。
杜芙觉得她可能真的咬得太用力了,连顾云朔的脑子都受到了影响。
“你还是处理一下伤口吧。”至少应该先止住血。
杜芙见过垃圾星上那些被卖过来打苦工的Beta奴隶,他们的主人多是一些残暴无情的庄园主,一旦没能完成业绩就会拿带刺的皮鞭狠狠抽打他们,因失血过多不省人事的不在少数。
所以她费尽心思攀上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找到机会又很快踹掉他们找到新的依附对象。尊严和道德这种东西在垃圾星上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能生存下去,怎么样都好。
“你能替我包扎吗?”杜芙从Alpha眼中看到了期待。
这没什么难的。杜芙很擅长包扎伤口,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她生性好动活泼的竹马总是受伤,有时候是磕碰擦伤,有时候是和伙伴打架时受的伤,受伤后他便哭哭啼啼跑到杜芙这里来撒娇,久而久之,杜芙也就习惯了替他包扎。
下人送来了医疗箱,在经过简单的消毒止血后,杜芙翻出一卷绷带,娴熟地包裹住他的脖颈,并打了个自认为漂亮的蝴蝶结。
“好啦。”
顾云朔摸了摸脖子,那里现在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呼吸因此变得困难,不过他仍然露出微笑:“谢谢你。”
“现在我要回去了。”
杜芙从椅子上跳下来,避开对方伸来的手臂,“我们有机会再见吧。”
“不能留在这里吗?”
Alpha用失落可怜的眼神看着她,脖颈处的一圈纱布像一个白色的宠物项圈,杜芙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他耷拉下来的狗耳朵和大尾巴。
她承认她确实有片刻的心软,但是明天她还要去见西恩娜,跟万人之上、尊贵无匹的帝国统治者相比,没有什么是更重要的。
“不能。”
杜芙说完,没有留恋地朝门口走去。
智能管家
通常来说, 在科技迅速发展,人工智能高度普及的如今,只有位高权重的贵族家中才会雇佣真人作为奴仆, 其他都是智能机器人负责扮演服务的角色。
杜芙将要入住的地方也同样如此,所有的家具都是智能的, 由总的中枢——智能中控系统进行控制。
这在第一星并不是多么先进的科技,几乎每家每户都配备了,可对来自落后星球的杜芙来说, 这无疑是个新鲜的东西。
当屋子里的顶灯亮起, 室内亮如白昼时, 随之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晚上好,美丽的女士。欢迎您回家。已经开始为您放热水了,请问您是想先沐浴还是用餐?”
不是从天花板落下的声音, 而仿佛近在咫尺。男性低沉的嗓音富有磁性,温醇的像是和缓的大提琴音, 传入耳中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光是声音就让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杜芙一听到“用餐”就皱起眉, 以至于她不假思索回答:“沐浴。”说完后她又大胆地问, “你是谁?”
“我是您忠诚的智能家居系统,这里所有的智能设施都由我统一管理。您可以称呼为‘奎安’, 这是我的原始姓名。当然,如果您不满意的话,可以随时更改我的姓名。”
那语气依然是低沉的, 也许是觉察到了她的好奇, 语速放慢了一些, 吐字极清晰,带着一点难以忽略的温柔音调。
杜芙甚至产生了一些惋惜, 这么好听的声音,居然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的。
“所以,”她好奇地问,“你不是人?”
“是的。”
奎安温和地回答:“不过作为最先进的智能系统,我们已经模拟出了人类的语气和性格,我们的知识储备也丰富而庞大。跟您沟通的时候不会出现无法理解的情况,这点请您放心。”
听到这话,杜芙却并没有感到放松。她知道某种意义上奎安的存在相当于变相的监控,她不能做违反规则的事情,这个控制整栋屋子的智能家居系统就像是无处不在的眼睛,能够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记录下来。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家用机器人已经将您的衣物送进了浴室,您可以去沐浴了。”
杜芙点了点头,按照奎安的指示向浴室走去。
监控显示屏正中央,少女的左腿似乎行动不便,这让她走起路来像是跛了条腿的小鹿,一瘸一拐的,有些吃力。
隐蔽角落里的机械电子眼转动了一圈,闪烁着幽幽的,有些诡异的红光。
杜芙还没走几步,奎安忽然说:“我很抱歉,我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您的身体状况。请您停止走动,家用机器人会在一分钟内来到您的身边。”
杜芙还没反应过来奎安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形机器人向她靠近走来。它伸出机械手臂,揽住杜芙的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奎安:“这样就可以了。”
作为最新型的机器人,它已经模拟出了人类的外形,同时被设计成男性性别,身着一丝不苟的黑白燕尾服,俊朗的面孔没有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管家,但移动间机械关节摩擦发出的“咔嚓”声还是暴露了它的本质。
被它抱着的感觉很奇怪,尽管机器人的全身都被模仿人类皮肤触感的橡胶所包裹,但它的全身都是冰冷没有温度的,杜芙待在它的怀里,从它身上感知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杜芙问奎安:“它会说话吗?”
“它的职责只是执行指令而非陪同聊天,所以内置的语音系统有些落后,不过简单的对话是没问题的,如果您想的话,它会回答的。”
杜芙当然没有和一个机器人聊天的爱好,她只是想旁敲侧击询问一些事情,比如说宫廷内阁成员构成、第一星政治形势、社会当前舆论环境等等。
杜芙得确保某些事情不会影响到她的计划,从军舰被带回罗塞恩的寝宫,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但也有清醒的时候。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杜芙得知,原来卡洛希选择撤退而非和星盗对抗到底,而且这一切很有可能因她而起。
想到这里,杜芙皱了皱眉。她并不认为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甚至恶意揣测这是懦弱的卡洛希难以给出合理解释而选择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但就算不是这样,一位优秀的贵族少将,和一个垃圾星的劣等Beta,皇室会相信谁的话一目了然。也有可能他们早就串通好了找个替罪羊背负罪名,而很不幸她就是那只可怜虫。
不过这些目前都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测,杜芙得确认舆论的火势还没烧到她的身上。
“那么,浴室里有监控摄像头吗?”杜芙说,“我不太习惯洗澡的时候被人看着。”
“这点您放心,我们绝不会侵犯您的隐私,您的卧室和浴室都是完全私密的。”奎安保证道。
这让杜芙感到满意。
很快他们来到浴室。巨大的浴缸里已经放了三分之二的热水,沐浴香皂、熏香、精油、浴巾等物品都摆放在浴缸边的金色架子上,一应俱全。
机器人把杜芙放下来,这个过程中,坚硬宽大的手掌隔着裙装按在她的臀上,时间好似停止了几秒,才把她放了下来。
像是所有忠诚的管家那样,它把一只手按在胸前,鞠了个躬就要退出去,但杜芙叫住了它:“等一下,我想和你说说话。”
机器人的动作停住了,也许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它说这种话,以至于它的系统卡了下壳才转动过来。
无机质的男性电子音在浴室内响起,或许是电流的缘故,听起来有些古怪的沙哑:“我明白了。”
看来还是挺听话的。
杜芙稍稍放下心,抬手开始解腰间的蕾丝绑带。在浴室里停留太久可能会引起奎安的怀疑,为了节约时间,还是边洗边问好了。
况且杜芙知道这些机器人只是外观被做成了人类的模样,实则都是无性别的机械,脑子里也没有性的概念,就算在它们面前坦露身体,它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绑带很快就解开了,然后是胸前的扣子,她剥下上衣,露出半边圆润雪白的肩膀。
犹如凝脂一样的色泽,好似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在上面留下花瓣形状的漂亮淤青来。
没有感情的银色电子眼珠转动着,聚焦在少女被黑发遮挡住一些的锁骨,锁骨往下……
杜芙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
浴室里白色的水雾蒸腾,机器人冰冷的面容被模糊在这乳白色雾气之后,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应该是错觉。
将脱下来的裙子踩在脚下,抬脚涉入浴缸,对于Alpha来说刚好的水温对她来说却是有些滚烫的,杜芙“嘶”了一声,连忙退出,白皙的小腿已经迅速蔓上一片淡粉色。
她用手指触碰了一下,烫的。
“帮我放一些冷水。”杜芙指挥起一旁的机器人。
因为褪掉了衣物,她站在外面有些冷,抱着自己的肩膀,海藻般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细细的眉蹙起,脸上因被烫到而浮上一层浅淡的绯色。
腾腾的白雾在空间里散开,少女抬眼望过来,就像是森林雾气中伴生的妖精。
四周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机器人胸腔中机器运作的嗡鸣声。
散热器的热度在不断攀升,没多久就突破了安全范围。
它的芯片里装载有安全系统,一旦觉察到不对劲,就会自动开启报警系统,但是这次它并没有立刻开启。
在经过数据分析后,机器人的中枢系统得出结论,散热器过热不是由于机器内部出现故障,也不是因为感知到危险,而是其他难以测定的原因。
最终判定为忽视异状。
机器人沉默地来到浴缸边,按下放水开关,冷水“哗啦啦”地从金色的出水口中流入浴缸,荡开一圈一圈波纹。
覆盖在镜子上的雾气太多,凝成了一滴水珠滑落下来。映在其中的,是两道一高一低,并肩而立的身影。
传感系统告诉它少女就在它左侧,当接收到这一点时,它的散热器一下子又变烫了许多,挥散不及的热量影响到中枢系统的运转,导致机器人的动作和反应速度也被放慢了好几倍。
过多的清水溢出浴缸,流淌到地面,杜芙蜷了一下脚趾,提醒:“水太多了,关上吧。”
杜芙觉得有些奇怪,难道它自己看不到水已经装满浴缸了吗?但是也没多想,在机器人关上开关后便抬脚走入了浴缸。
她扶着浴缸边缘慢慢坐下去,更多的水一下子流到地上发出“哗啦”声响,有些水花溅到了机器人身上。杜芙看到了,问:“你们碰到水会短路吗?”
沉默。
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杜芙微微抬起头,就听机器人道:“不会。”
它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更奇怪了,就算是沙哑的音调也掩盖不住电流乱窜的声音。
杜芙眨了眨眼。就没了?
她有些不满,如果它这样惜字如金,会大大影响到她获取情报。杜芙继续道:“为什么呢?我听说机械碰到水就会短路报废,你们不会吗?”
在少女持之以恒的追问下,机器人才回答道:“我们身上的仿生组织具有很强的防水性,就算完全浸没在水下,我们也不会损坏。”
杜芙来了些兴趣。事实上她一直对第一星的科技很感兴趣,可落后的垃圾星无法提供有用的学习资料,在军校中她有机会读到了几本相关书籍,一下子就被拉进了那个充满理性色彩的科学世界。
“你能演示给我看看吗?”她毫不畏惧地发出邀请,“正好这里有浴缸,你也进来吧。”
情报获取
因为没有接收到脱衣服的指令, 它直接跨入浴缸坐了下来,完全湿透的燕尾服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健壮的身材, 那是完全按照人类男性身材的黄金比例设定的。
水位上升。
在面对面的距离下,杜芙注意到机器人的眼睛——它有一对银色的无机质眼珠, 颜色深一些的圆形瞳孔镶嵌着一圈深蓝色的花边,最中央闪烁着红光,那是用于录像和传输图像的摄像头。
它和杜芙直直对视着, 由于没有眼皮的构造, 它不需要眨眼这个过程, 和人类相似度极高的面容也因此添上些许诡异之感。
即便是浸泡在热水中,它的面皮也呈现出霜雪般的冷白,神情冰冷。
浴缸外的地板上已经积蓄起了一层水, 不断流入地漏中。
杜芙伸手触碰它浸没在水平面以下的身体,触手的温度是有些温热的, 但是只是浮于表面的温度, 手指稍微用力, 皮肤被按得微微凹陷, 能感受到仿生皮肤底下彻骨冰冷的温度。
因为知道它们没有痛觉这个东西,少女的动作是有些粗鲁的, 她揉着仿生人的胸口,有几次指甲都从它的胸前刮擦过去,留下浅浅的痕迹。
像是第一次进行自我探索的幼鹿, 清澈好奇的黑眸有种天真的残忍。
仿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均匀散布在皮肤底下的传感器把数据输送到中枢系统中, 随后中枢系统经过分析给出了答案。
很奇妙的感觉。
它垂下头, 盯着少女收回去的指尖。
——像是,柔嫩的花瓣。
真的不会短路唉。
满足了好奇心, 杜芙不再关心这一点。她退开一些拉开距离,双臂抱着膝盖,脖子以下都沉入温热的水中,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仿生人答:“不知道。”
它几乎是没有停顿就给出了回答,设置了对人类绝对忠诚程序的人工智能是不会撒谎的。
杜芙继续问:“你能满足我的任何要求吗?”
这一次仿生人似乎停顿了一下:“是的。”
“那么,我要求你,当你踏出浴室后,浴室中发生的所有事和我们的对话,你必须全部销毁,不留下任何的记录。你能做到吗?”
也许是因为清楚面前的机器人不具有任何人类情感,杜芙在发号施令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高高在上的口吻。
漆黑的瞳孔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小幅度收缩,深棕色的外轮廓出现一圈奇特的针状花纹,透出蛊惑的不详意味。
“是的。”
“我想要知道,皇室内阁成员的具体构成。”
“我明白了。”
仿生人的电子眼中不断有红光跳动,迅速给出了回答,“正在为您分析查找皇室内阁成员构成——
执政官:西恩娜皇长女;
首席财政兼文官大臣:里希·苏纳克;
司法大臣:亚历克斯·乔克;
财政大臣:杰里米·亨特;
内政大臣:苏拉·布雷弗曼;
国防大臣:本·莫当特;
事务大臣:格雷格·戴维斯;
不管部大臣:克里斯·汉兹;
议会上院领袖:顾云朔;
议会下院领袖:彭妮·华莱士。
总共以上十位。”
杜芙的大脑飞快转动,把这些姓名和对应身份一一刻进脑子中。
没想到顾云朔竟然是议会上院领袖,在杜芙的认知中上议院议长起码得是才思敏捷、能说会道的聪明人才能担任的职务,但是顾云朔在她面前表现得却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看来是她认知有些狭隘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现在社会关于军部向星盗投降的社会舆论如何。”
“目前公众对于此事的言论消极负面居多,大多表现为质疑诋毁皇室,甚至在某些地区发生群众聚集游街示众的行为。但截至目前,皇室还未对此做出回应,也未公开解释此次撤军的详细原因。”
这就说明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但是这种平静又会持续多久呢?
杜芙点到为止,没有继续问下去,毕竟它只是个普通的家用机器人,而非消息灵通的政治家,更深入的内部情报它也不知道了。
杜芙说:“你可以出去了。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明白了。”
仿生人从浴缸中站起身,水从燕尾服的下摆一滴一滴滑落,它的黑发微微濡湿,贴在脸颊上,它冰冷的神情也似乎软化了一些。
它走出浴室,恭敬地关上了门,然后站在门板后,在短暂的红光后,眼前浮现起刚才在浴室中摄入的画面。
选择删除。
[是否全部删除?]
停顿。
[因停留时间过久,自动退出删除。]
选择删除。
[是否全部删除?]
选择部分删除。
[删除成功。]
仿生人离开了浴室门口,地面留下一滩湿漉漉的水迹。
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颠沛流离,杜芙终于睡上了一个好觉。
没有设置唤醒模式,所以等她坐在餐桌前吃完自己的早餐,询问奎安后,才得知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
而西恩娜要求她一早就要过去见她。
杜芙低头看着餐盘中香甜的黄油面包,陷入了沉思。
嗯,反正已经迟到了,再晚到一些也没关系的吧。
*****
“陛下,以上就是此次地方法规的整改方案。”
修长五指捏着黑色的皇后棋往前走了几步,落在白色的格子上。
低头站在桌案之前的顾云朔睨了一眼,这枚皇后棋完全有机会移至H5将死对手国王,但对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散下来的金发遮住眉骨,侧脸懒洋洋的。
“嗯。”
她声音听起来颇为漫不经心,这让汇报工作的司法大臣诚惶诚恐,拿捏不住皇女的心理,只将身体身子伏得更低一些,然后向顾云朔使了个眼色。
他和顾云朔有些私交,更确切的说法是每个大臣都因为顾云朔是皇女身边的红人而选择和他打好关系,毕竟顾云朔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解除他们的窘境,而贵族内部本就是党派倾轧的状态,无论是谁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这对顾云朔来说同样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换做平常他会出言解个围,可是现在他低垂着头,狭长的眼睛半阖着,就像是没看见一样。
这位议长大人也是莫名其妙,今天外面艳阳高照,书房内也开启了恒温系统,将室内的温度维持在人体舒适的温度,但顾云朔却反常地穿了件比较厚且不是很合身的西装外套,长长的衣袖一直延伸到手腕处,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司法大臣气极,但因为皇女在前,不能随意说话。
他只能略微提高声音,试图引起西恩娜的注意力:“陛下,以上就是此次地方法规的整改方案。”
西恩娜掀了下眼皮,金色的瞳孔在他身上掠过,仿佛这才如梦初醒般,“哦”了声,淡淡道:“那你还在这里待着浪费时间干什么?想留下来吃饭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
司法大臣退下了。西恩娜没再继续摆弄棋盘,而是把视线投向顾云朔,似笑非笑地问:“你今天过来干什么?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的日程可没有向我汇报工作这一项吧。”
顾云朔含笑回答:“我只是看陛下最近因某些事操心不已,想替陛下排忧解难。”
他口中的某些事自然指的是卡洛希撤军一事,他知道西恩娜已经有了应对策略,并且那条策略甚至还是他出的主意——是他向皇女旁敲侧击提议让霍华德家族和莫当特家族联姻。
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不仅可以收获霍华德家族的死心塌地,还可以稳固皇室统治,对双方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但那是针对宫廷内部的,而面对帝国子民和外部舆论,皇室却迟迟没有做出回应。
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一些的说法,真相是顾云朔知道杜芙今早要来找西恩娜,为了阻止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一早便赶来了。
但是没想到等到中午,都没见到少女的人影。
尽管白白浪费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但顾云朔并不后悔。看了神色漫不经心的皇女一眼,顾云朔从昨天到现在积蓄的不舒服终于散去了不少。
看样子,薇薇安并不是很在意她。
“我有什么可操心的?你现在立刻给我走。”
西恩娜早就不耐烦了,明明什么事没有,顾云朔一上午却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她明里暗赶了好几次人都没成功。
西恩娜当然不会以为这个家伙听不懂潜台词,他只是故意装傻而已,如果不是杜芙一直没来,她早就喊来侍卫把他赶出去了。
想到这里,西恩娜心情越发烦躁。
为什么她还不来?
顾云朔施施然行了个礼,出去了。
几乎顾云朔前脚刚走,后脚杜芙就抵达书房。
开门声响起,不是像其他臣子进来前礼貌的敲门,西恩娜立刻猜到了是谁。
压下一瞬间的激动,她下意识整理了一下着装,又调整了一下声线,才冷声道:“进来。”
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小心翼翼探了进来,往里面看了看。
然后直直撞入西恩娜的金瞳中。
西恩娜很少展露笑颜,平常面对臣子时显露出来的模样总是漠然又高傲,此时生气起来,这种感觉便尤为强烈,唇线抿直,眉眼间的锋利感像加了倍。
杜芙自知理亏,虽然没有多少心虚,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她走到办公桌前,垂着脑袋,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像是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乖乖道歉:“对不起,我迟到了。”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迟到了?”
西恩娜只是稍微扬高了声线,就见少女瑟缩了一下脖颈,好像极为害怕那样。这让她原本酝酿好的那些训斥的话语全部噎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冷哼一声,再出口时话就变成了:“没有下次,知道了吗?”
摘取玫瑰
这句话说完, 西恩娜又觉得自己好像对她太宽容了,很难树立起威信,顿时有些后悔。
“你过来。”
她像是招一只小狗似的挥了挥手, 杜芙从她的口吻和神情中判断出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依言迈开步子来到她身边。
虽然房子浴室里的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但因为太多了,杜芙在里面看得眼花缭乱,没有找到梳子, 便索性没有绑头发, 而是略微凌乱地披散下来。
她低头看向西恩娜的时候, 那一缕黑色的卷发正好垂下来,衬着她白皙的侧脸,有一种柔媚的感觉。
很温顺。
像是被一根羽毛挠着, 西恩娜感觉手心痒痒的,想要上手, 但又觉得不合时宜, 强迫自己压下这阵冲动。
她从未在一个Omega身上体会到这种奇妙的感觉。
她和她的亲弟弟罗塞恩性格迥然不同, 唯有在一点上他们罕见地达成了共识——他们都不喜欢Omega。
只不过罗塞恩是因为傲慢挑剔, 而西恩娜则是极端厌恶那种被原始冲动支配身体的感觉。
只要一想到自己会受到信息素的吸引,狂热地爱上某个不熟悉的陌生人, 甚至失去理智只想和对方像动物那样□□,西恩娜就打心底感到作呕。
任何东西都无法操控她的神智,除非她自愿。
但是这个Omega是不一样的。
她既不像那些Omega有甜腻的信息素, 身上的气息十分清淡, 也不像那些生长在温室花园里的Omega一样娇艳美丽。
就连西恩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被她吸引。
毕竟她看起来实在是太普通了。丢进人海里都不会引人注目的长相, 却让人挪不开眼睛。
年轻漂亮的Omega在第一星数量多如繁星,只要西恩娜愿意, 她甚至可以选妃。可是那些Omega在西恩娜眼里都乏善可陈,像是色泽鲜艳却千篇一律的塑胶花,没有生气。
她情愿把更多精力放在完成她的理想蓝图上,恋爱情/欲就算再动人,也终究比不上掌握权柄的滋味。
想到这里,西恩娜一下子清醒过来,同时也心有余悸。
想到差一点就要变成和卡洛希那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废物一样的西恩娜,又变回了之前冷冽的模样,一双金瞳如同冰冷的金曜石,神色些许阴郁。
她重新端起了高傲的姿态,刚才的宽容都好似杜芙的错觉:“就这么原谅你,好像太轻松了一点。”
“既然犯错了,就要乖乖接受惩罚。”
杜芙不明白为什么西恩娜突然就转变了态度,也许是贵族都是这种喜怒无常的性子吧。
“什么惩罚?”她问。
西恩娜还没想好,但当她目光一转,对面茶几上空空如也的花瓶映入眼帘时,她想到了惩罚方式。
“我的花瓶里还缺少一束玫瑰,你现在去花园里帮我摘一束。”就这样还不够,西恩娜想了想,恶劣地补充了一点,“不许使用任何工具,只能徒手摘。”
玫瑰花多刺,越是昂贵娇艳的品种,花刺便越密集,皇宫里所有的品种更是如此,就连富有经验的园丁摘花时也必须戴上防护手套,然后用花剪剪断花茎。
显然,西恩娜是故意的。
让人受到肉/体上的疼痛和伤害,或许这也是贵族特有的恶趣味。
杜芙并不生气。做错事了就要接受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连这点小小的刁难都能打倒她的话,她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更何况这很有可能是西恩娜的考验,目的是为了测试她是否忠心,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
“好。”杜芙毫不犹豫。
但不知为何,明明她顺从了,西恩娜的脸色却看起来更差了一些。女Alpha重重地把钢笔搁置在桌面上,声音听起来好似有些咬牙切齿:“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做!”
*****
因遇上气流扰动,一路上飞行器颠簸得厉害,这也是Omega少年第四次顺势跌进他的怀里。
卡洛希克制地将他扶到一旁,随后立刻收回手臂,身体往旁边挪了些,话音冷淡疏离,紫眸间隐藏着很深的不耐:“请你小心一些。”
被心上人拒绝的Omega少年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巴,得寸进尺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卡洛希哥哥,莱缪尔又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这么凶嘛。”
他生得漂亮娇嫩,那是从小到大备受宠爱所浇灌出来的花朵,雪白肌肤里透着健康的红润,被丝带绑起的棕色卷发让他看起来像个精心打扮后的礼物,甜蜜的信息素气息从他身上不断飘散出来,充斥在车厢内,却让卡洛希更加心烦意乱。
得知联姻一事不久,在双方家族长辈的授意下,他那位尚未承认的联姻对象便直接带着他的行李和仆人兴冲冲地住进了他家。
卡洛希从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Omega,不仅一来就霸占了他寝室对面母亲的房间,害得母亲不得不去客卧睡,还因为床板硌的他不舒服,直接叫人砸了换了张新的。
除此之外,他比任何一个Omega都要娇生惯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只要稍微不满意就对仆人大发脾气。
最让卡洛希难以忍受的是他的大胆示爱,尽管他们还没有订婚,但在莱缪尔眼里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更别提他一直深深仰慕卡洛希,好不容易有相处的机会,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每天他都缠着卡洛希增加相处时间,甚至有一次晚上他脱光了钻进卡洛希的被窝,虽然当场被卡洛希赶了出去,但他并不气馁。
莱缪尔信心满满,凭他的努力,肯定没多久就能拿下这位心上人。
而每当卡洛希忍无可忍,处在爆发边缘时,父亲就会怒斥他一顿。于是换来的是莱缪尔的变本加厉。
今天也是如此,Omega少年闲来无事,吵着闹着要他带自己去皇宫玩耍,德威特上将便强制命令卡洛希满足他,就算卡洛希再不愿意,也难违父命。
再者,他也有私心。自从杜芙跟着西恩娜皇女离开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说不定他们能够偶遇。
悬浮车在皇宫外停下。
宫中戒备森严,就算是拥有少将身份的卡洛希也不能随意走动,只有中央广场和联通的御花园能够畅通无阻地游览。
在向守门的侍卫出示身份后,铁门缓缓打开,莱缪尔拉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
湛蓝如洗的苍穹下,一泓池水犹如明镜一般,镶嵌在茂盛的草木之间。高大的雕像喷泉在阳光的照耀下水雾氤氲。
草坪修剪整齐,艳丽的深红色花朵在阳光下齐齐舒展柔嫩的花瓣,是刚洒过水的,花瓣上留有晶莹的水珠,叶子被冲洗掉灰尘,翠色/欲滴。
莱缪尔最喜欢美丽的东西,这漂亮的玫瑰花园一下子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沿着鹅卵石小径跑入玫瑰花丛深处,边跑边开心地叫:“卡洛希哥哥,你快过来!”
曲径小路的尽头,蹲着一个白衣少女,她不知道在忙碌什么,衣摆沾染着灰黑的泥土,手也弄得满是脏污。
莱缪尔走近了,那少女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乖巧清秀的面容,她下巴也沾上些许棕色的泥土,模样懵懂无害。
正是奉命摘取玫瑰的杜芙。
她看着面前陌生的漂亮少年,又注意到他身后紧随而来的,在看到她之后露出惊喜神情的卡洛希,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莱缪尔正要开口问她是谁,卡洛希却抢在他之前开口:“芙芙!”他一双紫眸璀璨如星,紧紧盯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他甚至直接绕过莱缪尔走上前去,不顾杜芙身上还是脏兮兮的,伸手想触摸她的脸颊。
莱缪尔一把抱住卡洛希的腰,打断了他的行为。
“卡洛希哥哥,她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他娇声询问卡洛希,声音听起来有些被忽视的委屈,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却充满敌意地盯着杜芙,甚至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怀中Alpha的后背,挑衅的意味很明显。
杜芙看着他们,略微有些出神。
原来是卡洛希的伴侣。
杜芙有个严格遵守的原则,那就是她从来不接近有伴侣或者是心上人的Alpha,她没有做插足者的想法,也不想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之前没有回应过卡洛希明里暗里的示好,杜芙心里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既然他们现在那么恩爱,那么她就不用再担心卡洛希的纠缠了。
而且这个Omega长得很漂亮,他们两人看起来很是般配。她会祝福他们的。
“你放开我!”
卡洛希甩开莱缪尔的手,他生怕杜芙误会,急切辩解,“芙芙,你不要误会!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
Omega少年睁大双眼,盈盈的蓝眸泫然欲泣,委屈到了极点,“卡洛希哥哥,我们明明都要订婚了,你怎么能这么说?”
“那只是家族安排,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卡洛希毫不掩饰自己的排斥与厌恶。
为什么他们突然就吵起来了?
杜芙对现在的场面摸不着头脑,她也没有时间关注他们的争执。
由于没有剪断花枝的工具,最开始杜芙想尝试把一整棵玫瑰花树都挖出来带回去交差,可是根茎在地底纵横交错,除非全部斩断,否则根本挖不出来。
这样的话只能用手了。
虽然可能会有点疼,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杜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手指握住玫瑰花茎,微微用力。
尖锐的花刺扎入柔嫩的指腹,因疼痛的缘故,指节都按压得发白。
殷红的血珠从扎破的皮肤里面滚落出来,一下子渗入指尖,好似接在掌心的一捧花,衬得那肤色苍白,令人触目惊心。
好痛。
杜芙咬住下唇,用另一只手按住发抖的手腕,用力将那朵玫瑰花折断捏在手里。
才一朵。远远不够。
等缓过来一些,她伸手去摘第二朵。
卡洛希看到指尖那一抹鲜红色泽,瞳孔剧烈收缩:“芙芙,你受伤了!”
唯一玫瑰
卡洛希看起来比杜芙还要紧张, 当即便想掏出手帕替她包扎,但却伸不出手——莱缪尔紧紧缠住他的手臂,执拗地看着他, 嗓音尖锐到近乎刺耳:“我不准你帮她!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她不是, 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才对!”
家族上下不知节制的宠爱彻底惯坏了他。
想到父亲的命令,卡洛希不能撕破脸皮,忍住烦躁, 想尝试说服他。伴随着“撕拉”一声, 两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黑发少女跪坐在地上, 用牙齿干脆利落地撕扯下裙摆上的一条布料,而后紧紧缠绕住流血的手指,血液立刻将白色布条染红了一片, 但很快血就止住了。
杜芙站起来,裙子下摆变得参差不齐, 因为外面一层罩布用的是层层叠叠的蕾丝面料, 还勾了丝, 星星点点的泥土痕迹晕染开来, 更像一个乡下来的脏丫头。
她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平静,没有大呼小叫, 也没有哭泣撒娇,就好像早已习惯如此。
莱缪尔看在眼里,倒是稍微对她改观了些许——他从小到大都最怕疼了, 就算擦伤了一点点, 眼泪都止不住,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受下来的。
“伤口需要消毒,你这样有感染的风险, 我带你回去让家庭医生来处理。”卡洛希想得更周全一些。
听到这话,莱缪尔心中那点微弱的好感,在刹那间褪去,因为未婚夫对面前少女不加掩饰的关心和示好,转而被刻薄的嫉妒所取代。
他开始恶意揣测对方是不是故意塑造坚强的人设,从而引发Alpha刻在基因中的保护欲。
真是卑鄙恶毒。
莱缪尔心里和燃着火似的,阴阳怪气道:“是啊,确实需要赶紧去看家庭医生,不然再晚一点,伤口都要愈合了,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杜芙还没说话,卡洛希已经忍无可忍地出言回护她:“莱缪尔,她是我的朋友,如果你继续对她出言不逊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正面感受到Alpha话里确凿的威胁,莱缪尔精致的面庞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他知道卡洛希一直不太喜欢他,长久以来都是他单方面的纠缠才能勉强维护这段摇摇欲坠的感情,可是即便这样他也没想过要放弃,因为他真的喜欢他很久了。
年少第一次见到他便一见倾心,笔挺制服的俊秀指挥官双手交握,鹰与玫瑰的深蓝色徽章别在他胸前,温旭的眸光好似初晨的太阳,透过人群,直直望过来。
作为国防大臣之子,莱缪尔见过许许多多优秀的天骄,可是没有哪一个像卡洛希一样,如此脱颖而出,仅是站在那里便能夺走他全部的视线。
从那天起,莱缪尔一直追逐着这道年少曾照耀过他的光。
得知皇女口谕让莫当特家族和霍华德家族联姻时,除去狂喜,他更多的沉浸在一种被幸福砸中的恍惚中。
他以为自己已经追逐到了这道光,但没想到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没有什么比喜欢的人在他人面前讽刺自己更难堪的事情。
莱缪尔低下头,紧紧咬住红润的嘴唇,眼眶里有盈盈未滚落的泪珠。
杜芙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些同情起他来。就算存在矛盾,他们毕竟也是伴侣,更别提这个少年是需要捧在掌心呵护的Omega,卡洛希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不过如果她在人家备受冷落的正牌伴侣面前说这样的话,就有些像刻意在炫耀,也许会刺激到Omega少年的情绪。
杜芙这边还在思索怎样让自己全身而退,那边放下狠话的卡洛希就全然无视莱缪尔的心情,问她:“芙芙,你现在不能摘玫瑰了,我来替你摘怎么样?”
杜芙当然不会答应。她礼貌拒绝:“谢谢,但是不用了。”
“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这么生疏了吧,何况这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
卡洛希不停在他的伴侣面前摆出他们关系亲密的假象,这让杜芙蓦然产生一种情感插足者光明正大登堂入室的荒谬错觉。
她不由地看了一眼莱缪尔,却被后者以眼角余光捕捉到,Omega少年吸了吸鼻子,狠狠擦干了眼泪,不愿脆弱的一面被情敌看到。
他脸颊涨得绯红,冲她攥紧了拳头,连生气的模样都仿佛亮爪子的奶猫,毫无威慑力:“你在得意些什么!我告诉你,就算卡洛希哥哥喜欢你,你这种身份也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只有我能成为名正言顺的霍华德家族的少夫人!”
霍华德家族——卡洛希曾经对她说过,那是他从属的家族,杜芙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口吻格外自豪。他还向她展示过家徽,据说只有顶级贵族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徽……可是霍华德家族的成员却仍被排除在第一梯队政客行列之外。
杜芙可不记得内阁成员的名单里有姓霍华德的人物。
而面前的Omega能够说出这番话,要么他背后的家族和霍华德家族旗鼓相当,要么就在霍华德家族之上。
当然,在西恩娜皇女面前,这些家族就都完全不够看了。
有正当理由,杜芙并不畏惧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但她也无意与他们纠缠。
“我得走了,这里的玫瑰很漂亮,你们可以继续欣赏。”
杜芙捡起地上唯一一枝玫瑰,虽然一朵玫瑰孤零零的十分寒酸,但聊胜于无,何况西恩娜只让她摘玫瑰,也没说一定要摘多少才能回去嘛。
卡洛希想追上去,但由于身负父亲命令,他不能把莱缪尔一个人丢在这里,只能勉强压下心头抑郁,失魂落魄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至少确认了她还留在宫中,以后总是有机会再见面的。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
年轻的执政官正在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其中大部分是关于要求皇室发布撤兵声明、公开向交税的失望公民道歉等等,她随意翻阅了一遍,便把文件丢开到一遍。
而后,她脱下制服外套,靠在身后的黑色皮椅里,略带疲惫地解开一粒扣子。
垂下的眼睫和指尖拨弄的笔盖暴露她的烦躁。
真是……烦得要死。
只是每年缴纳了一些基本税费而已,甚至连军费都无法涵盖,皇室的庇护就让这些帝国公民安稳到忘乎所以了,才受到一些社交媒体舆论风声的导向,就全然丧失基本判断能力,迫不及待攻击自己的衣食父母。
一帮没脑子的蠢货。
轻微声响传来,西恩娜低着头也不抬,等感觉到来人走到她身边,她才懒散抬眼:“已经摘好了?”
一朵蓬勃绽放,饱满又明艳的玫瑰闯入她的视野中央,花瓣洒落一点水珠,花茎上没有剔除的绿叶将那颜色衬的愈发鲜妍。
孤零零一朵。
Omega少女微微歪着脑袋,从玫瑰后露出半张沾着泥土的白皙面庞,神情怯怯地望过来,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不像是获准去自家花园摘花,倒像是哪个闯入别家花园被迷了眼的小贼,偷偷摸摸给心上人带回的礼物。
西恩娜以手抵唇,掩盖唇角掀起的汹涌弧度,咳嗽一声,再度开口声音听起来不太满意:“你去摘了这么久,就带回来这么一朵?”
杜芙说:“就这么一朵。”
西恩娜伸出手,却发现碰不到她的脸,有些不悦:“你离这么远干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少女乖乖照做后,西恩娜才垂下眼帘,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凝聚在她脸上,修长的五指抚上她的脸颊,大拇指指腹轻轻擦去她左脸那抹棕色泥土。
随后收手,大拇指和食指随意一捻,干燥的土屑簌簌而落。
杜芙觉得这个行为似乎存在某种隐喻,女Alpha金色的眼眸紧紧锁定她,给人一种锁定猎物的猛兽的既视感……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西恩娜对她并不算十分和善,虽然她给她吃好吃的食物,但是却也用受伤来惩罚她,杜芙不认为这种忽冷忽弱的态度能让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杜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捏着玫瑰的手指松开了,这使得包裹住手指充作纱布的布条松开些许,引起了Alpha的注意。
她捧住杜芙的手,玫瑰花随即掉在地上:“你的手怎么了?”
杜芙觉得她在明知故问,她又不是铜墙铁壁做成的铁人,徒手摘玫瑰肯定会受伤,难道让她受伤不是她的本意吗,为什么她要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
“摘玫瑰的时候被花刺扎伤了,现在已经不疼了。”
杜芙倒也不是逞强,她说的是真话,玫瑰花刺扎入血肉的那一瞬间是最疼的,流血的时候刺麻的疼痛也绵延不绝,但被布条紧紧勒住使得血液流通不畅后就减缓了许多。
况且她的自愈能力很强,受伤对垃圾星居民来说是家常便饭,可他们的□□还没有金贵到需要花大价钱购买疗伤药剂,大部分人只简单蘸取唾沫涂在伤口处便不再去管,这是最低廉快捷的疗法。
如果伤口没有感染,那就是他们命大,如果不幸感染了,那些腐烂伤口便会生出蠕动的蛆虫,最后不得不用烫红的刀尖剜去烂肉留下好肉,才能让伤口愈合。这都是杜芙亲眼见过的。
那是一场灾难。
“我叫你不能用工具,你就真的不用工具?你的死脑筋就不懂转个弯吗!”
西恩娜嘴上数落着,却拨通内线叫来宫中随时待命的医生。
医生把裹在手指上的布条一圈圈揭下,不可避免扯到干涸黏连的伤口,杜芙眉头微蹙,还没说什么,就听西恩娜斥责:“轻一点不会吗?不能干就滚!”
医生被皇女冷冰冰的脸色震慑,动作一抖,唯唯诺诺地道歉。
用镊子小心夹出残留在伤口中的碎屑,仅仅是这个过程,医生都出了一身的汗,好在伤患什么也没说。
细致地给伤口消了毒,将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粉洒在伤处,又取了干净的纱布包扎好,医生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陛下,好了。”
西恩娜说:“下次再干这么蠢的事情,我就不管你了。”
恐吓威慑
可是, 她只不过是照做罢了,这也是她的错吗?
杜芙有些不满,但同时她注意到散落在桌上的文件, “舆情”“群情激奋”“公民暴动”等字眼刺激了她的神经,杜芙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份重要的政治性公文, 而西恩娜在这时做出的决策起决定性作用。
那么,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会替卡洛希压下他犯的原则性错误,还是将他推出去自行承担错误呢?
杜芙想到刚才那名年轻漂亮的Omega, 一些猜测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但她的思绪并没有继续多久, 因为很快就有人进来通禀:“陛下,苏拉阁下在外面等候。”
苏拉·布雷弗曼。
皇室内阁成员之一,内政大臣。
杜芙眨了眨眼, 直觉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很重要的事情。
西恩娜说:“让他进来。”
布雷弗曼家族是自上世纪就颇有声望的大家族, 皇室的左膀右臂。苏拉·布雷弗曼更是一位老派贵族绅士, 他身材矮小, 唇上两撇红褐色小胡子, 相同颜色的红发披散在瘦骨嶙峋的肩头,皱巴巴的皮肤下, 蓝色的静脉血管依稀可见。
他拄着镶嵌着家族纹章的拐杖进来,两颗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里射出严肃的光芒,和他家族的规训如出一辙——严谨慎重是智慧的长子。
苏拉脱下军帽行了个标准的见面礼, 连头颅低下的角度都分毫不差。随后他将目光投向在场的不速之客, 语含严厉:“陛下, 随意让无关之人进入这里是很有风险的事情。”
显然,他是在责备杜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西恩娜淡淡道:“没关系, 不用在意她,她什么也不懂。”
——根本不认为杜芙会造成威胁。这种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一定程度上激怒了杜芙,但不可否认是装傻才为她挣来了旁听的机会,所以她把怒气压制了下去。
杜芙抱着软枕坐在沙发旁。
实话实说,他们谈话的内容枯燥且没有新意。苏拉此次来访的目的是继续向皇女散布他的意见。他的政见和他的为人一般古板固执,他坚持主张西恩娜让卡洛希站出来承担自己的错误,认为是卡洛希的不作为才将皇室推上风口浪尖。
虽已年逾花甲,苏拉依然精神矍铄,讲起话来喋喋不休——有一股年轻人的精力,这在政治家中并不是值得推崇的美德。
讲到激动处,他甚至还捏着拐杖手舞足蹈起来,杜芙觉得他似乎有一点戏剧表演的才华,她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横飞的唾沫。
而对面的皇女也是一副敷衍神情,她支着侧脸,时不时“嗯”一声用以告知对方她还在听讲,但事实上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她的视线穿过啰嗦的臣子落到他身后的杜芙身上,在注意到Omega少女对茶几上的果盘有些兴趣时,金色瞳孔流露出隐秘的笑意。
苏拉用他惯性的结尾结束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说:“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室,为了帝国辉煌的未来,希望陛下能够好好考虑。”
明面上,西恩娜自然答应。
杜芙很清楚地捕捉到女Alpha眉梢的敷衍,分析人的心情是她所擅长的,显而易见西恩娜并不认同苏拉的政见,那么这就说明她是打算保卡洛希了。
那样的话,就得制造出一套面对公众的说辞。
*****
等杜芙走出西恩娜的宫殿,时日已近黄昏。
夕阳将天边的云朵燃烧成一片橘红色,金红的光芒穿过宫外长廊,落在白色大理石柱子上,折射出绚烂的色彩。
长廊尽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精致的洋装,抱着双臂,满脸趾高气昂,就连过往的侍卫也不敢赶走他,显然是专程在这里等人。
杜芙记得卡洛希叫他“莱缪尔”。
“你怎么才出来?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多久吗!”
Omega少年一出口就是不悦的抱怨,尽管这跟杜芙没有丝毫关系,他已经一股脑把过错推到她身上,“你一定是故意的是不是?就因为知道我不喜欢你,你真是个歹毒自私的Omega!”
杜芙本来准备无视他,就算躲不开最好也不要起冲突,可是对方太过咄咄逼人。何况她愿意承认错误,却并不代表她愿意为无中生有的错误负责。她也不喜欢对方目中无人的语气和态度。
杜芙忽然直直朝他大步走来,然后停在莱缪尔面前。
莱缪尔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后退,但反应过来后挺起了胸膛,气势汹汹道:“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杜芙还真不知道。
“我可是莫当特家族的长子!如果你敢对我做什么,我的家族不会放过你的!”
Omega少年张扬舞爪地示威,但他足足比杜芙矮上一个脑袋,因而看起来不具备任何威胁性,“你会被安上冒犯贵族的罪名,我的父亲会把你关进大牢,你再也别想出来了!”
原来是国防大臣本·莫当特的儿子。看来卡洛希的联姻对象来头不小。
杜芙此时生出了些逗弄他的想法。她瑟缩了一下,咬着下唇,做出畏惧的模样:“我真的会被关进大牢吗?”
莱缪尔以为她害怕了,愈发得意,添油加醋地做出详细的描述加深她的害怕:“那是当然!里面那些狱警都认识我的父亲,我会让他们用电棍电你的手臂,那可是非常疼的,你会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听起来非常可怕。”
杜芙说着,继续往前走,直到两人的脚尖几乎相抵,莱缪尔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想干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杜芙就捂住了他的嘴,在他瞪大眼睛,挣扎着想摆脱她时低下身,凑近他耳边轻声说:“刚才那些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也许皇女会证明我的清白。”
嘴巴被捂住,却是很轻没用力的虚虚的力道,敏感的耳朵被柔软湿润的气息所吹拂,他也被少女身上那股很淡却很好闻的甜香所包裹,他知道这是对方的信息素。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谁进行过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就连他的Omega母亲也恪守贵族礼仪,不会和自己的孩子过分亲近。
这太、这太……
此生做过最出格的事只是大胆求爱的莱缪尔几乎惊呆了。他愣愣地张着嘴巴,好像听见了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他分不清是因为被冒犯的愤怒还是其他。
杜芙原以为莱缪尔会表现出惊惶,下一秒却见他眼角染上绯红,竟莫名其妙脸红了。
是因为太气愤了吧。她想。
得寸进尺
狠话也放完了, 杜芙松开手,等待他的反应。
“你……你……”
莱缪尔脸色通红,“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杜芙觉得恐怕再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憋死,于是替他把话补充完整:“我太过分了!”
贵族出身的Omega少年显然抗压能力有些底下, 不过只是学着他的样子稍微威胁了一下而已,他就破防了。这让杜芙觉得有些无趣。
她还以为他会做出些有意思的反应呢。
杜芙看着莱缪尔的手指用力攥紧洋装边缘,于是精美的布料出现了一条一条丑陋的褶皱。
她忽然想起刚才接近莱缪尔时, 他身上的气息与她见过的Omega迥然不同, 她没有闻到任何信息素甜腻和浓稠的气味, 至少希裴诺是这样的,他喜欢不加收敛地把自己的信息素释放出来,把杜芙密不透风地全然包裹进去。
但是莱缪尔身上却没有气味, 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绝了,只能嗅到衣服布料那股浓郁的熏香。
杜芙想开口询问, 但在她走神的片刻莱缪尔已经气得不成样子, 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 气冲冲地转身便走。
由于太过匆忙, 他甚至被自己的小皮鞋绊了一跤,差点摔倒。随后杜芙就看到他像是十分羞耻那样加快了步伐。
希望他以后不会再来找麻烦了。杜芙在心中祈祷。
然而她的祷告并没有被上帝听到。
第二天清早, 她在相同的地方见到了莱缪尔。
他又换了件衣服,这次是洋裙,齐膝的长摆下露出双修长的小腿, 绣着繁复暗纹的浅色手工针织披风裹住他的双肩, 脖颈上圆润明亮的珍珠项链让他看起来明艳动人。
他早早地就站在这里等候了, 柔顺的棕褐色发丝表面甚至笼罩着一层微凉的水汽,等了不知道有多久。
从言行举止中判断出对方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的杜芙不知道为什么他有这样的毅力坚持不懈纠缠她, 她认为与其盯着她,不如盯着他的未婚夫要来的高效的多。
“你起得真晚。”小少爷抱着手臂靠在大理石柱子上,尖尖的下巴高高昂起,“卡洛希哥哥最讨厌懒惰的人。”
杜芙没有回答,她目不斜视地经过莱缪尔的身旁。
此举毫不意外引来莱缪尔的愤怒,他一下子便炸毛了,冲过来拦在杜芙面前,大声嚷嚷:“喂,你为什么无视我!”
杜芙打量着他,他漂亮的瞳孔因为盈满怒气愈发熠熠生辉,令人联想到放在阳光下的宝石,他的外表无疑是无可挑剔的,就算是在普遍高颜值的Omega当中也能轻而易举脱颖而出。
杜芙觉得他有点偏执,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有着这么优越的条件都无法挽回未婚夫的心,对于自尊心强的Omega而言是极大的耻辱,自然难以忍受。
但如果换做是杜芙,她觉得更有效的办法是换一个未婚夫。
话说回来,昨天她的威胁属实是头脑发热之下的举动,如今来看过于愚蠢,杜芙反思着。她不应该这么冲动,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中,谨言慎行才是最好的。
接着杜芙开口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是有关卡洛希的。”
听到这话,莱缪尔就像是嗅到天敌气味的小兽那样一下子警惕起来:“你想跟我聊卡洛希哥哥?如果你是想从我这打听他的喜好,那你做梦,我可不会告诉你关于他的任何事!”
显然他十分谨慎,对每一个潜在的威胁都虎视眈眈,这在杜芙眼里不是明智之举,草木皆兵会使得判断的准确性大大降低,何况她已多次表明她对卡洛希没有任何兴趣。
“我想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对吗?”
杜芙将态度放得平和,用以降低莱缪尔的戒心。
“我们当然认识很久了,十几年前我们就认识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青梅竹马,是的,我们是青梅竹马。”
莱缪尔说得理直气壮,而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亲密,他们只是认识,并且在同一所高等学院学习。
那个时候卡洛希担任年级级长,课业繁忙,很少有休息时间,比他低一届的莱缪尔总是搭不上话,只能远远地在学校里见他一面,仅仅是这样莱缪尔便十分满足了。
他就这样怀着暗恋的心思直到卡洛希升学离开了这里。
忆起从前,莱缪尔好似也被带回过去那段单恋的日子,眼睛闪闪发光,笑容染上羞涩甜蜜,“我为他亲手做过便当,他吃得特别香。我们几乎形影不离,除了他去上实战课的时候,就连机甲理论课我也陪他旁听。”
这些话有一半是正确的,但另一半都是莱缪尔自行脑补出来的。
他确实亲手做了便当放在卡洛希的储物柜中,但卡洛希打开饭盒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焦状物,以为是哪个家伙的恶作剧,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又比如说莱缪尔口中的旁听只是跟他坐在一个教室,甚至只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而这些都在卡洛希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
莱缪尔在自我幻想中构造出一个完美的Alpha情人,他爱对方爱得不可自拔。
杜芙却相信了,她认真回想了一下之前卡洛希对她大献殷勤的那些行为,最终得出结论:他是个很渣的,玩弄Omega感情的Alpha。
Omega被标记之后,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会完全臣服标记自己的Alpha,到时候就算卡洛希将莱缪尔抛弃,他也离不开对方。
毋庸置疑,莱缪尔会在这段感情中成为牺牲者,哪怕他是一个高等贵族出身的Omega。
但问题是莱缪尔他超爱,而杜芙没有做感情咨询顾问的打算,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所以这个时候旁观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关系真好。”杜芙说。
这话落在莱缪尔耳中,被自动转换成“我真羡慕你们”,他颇为自得地扬起下巴:“是的,所以你是不可能插足我们的关系的。卡洛希哥哥只是玩玩你而已,很快就会腻味的。”
杜芙真心希望卡洛希能够尽快想清楚不再纠缠她。她不明白他明明都有一个这么漂亮的Omega未婚妻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明白。”
杜芙以为谈话到这里便结束了,准备离开,但莱缪尔愣了下,又锲而不舍地挡在她面前:“等等,你要去哪?”
杜芙不准备告诉他真相,搪塞道:“花园,我想去摘一些玫瑰。”
“不行,你还不能走。”
莱缪尔态度傲慢地要求,十分理所当然,“我渴了,带我去你的住处,我要喝水。”
娇贵的Omega小少爷显然不知麻烦别人为何物,他的字典里从来只有“想要”这两个字眼。杜芙在心中叹了口气。
从这里到杜芙的住处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但没走几步莱缪尔就开始不停抱怨起来,埋怨她的住处偏僻,埋怨地面太硬,催促她叫来悬浮车供他乘坐。
“只需要再走几分钟就到了。”
“可是我的脚好疼,除非你现在把悬浮车找来,不然我不走了!”
他发了脾气,抱着胳膊气鼓鼓地瞪着她,站在原地不再挪动脚步,说到做到。
——真麻烦。
如果不是把他丢在这里有很大概率会为自己招致更大的麻烦,杜芙绝不会惯着他。毕竟和他交好既不会帮助她攻略西恩娜,也不会为她谋取好处。
上层社会果然险象环生,一刻都不容许放松警惕。
杜芙知道现在说什么最有效果:“好吧。如果你再不走的话,我现在就给卡洛希发送通讯,让他过来找我。”
“你敢!”莱缪尔果然瞪大双眼,慌里慌张地上前按住杜芙作势掏东西的手,“我不准你给他发通讯!”
他咬牙切齿,最终妥协,“我走还不行吗!你真是个讨厌鬼!”
一路上莱缪尔都紧紧盯着杜芙看,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她就反悔了。
等抵达目的地,却并不代表着煎熬的结束,而是开始。
智能系统奎安照例热情欢迎杜芙回家,在扫描到另一个人时,停顿了一下,道:“原来杜芙小姐今天带了客人回来,真是失敬。尊贵的客人,欢迎您来到这里,我们希望能给您带来宾至如归的感受。”
“谁在说话?吵死了!”
莱缪尔当然知道智能系统的存在,不过他对这种东西深恶痛绝,认为它们总有一天会进化出独立人格然后侵犯主人隐私,因此他的家中没有使用智能系统和仿生人,而仍然雇佣真人作为奴仆。
莱缪尔对杜芙命令道:“它话真多,我不想听它说话,你去把它关掉。”
杜芙:“恐怕不行。”
至于理由她没有说,其实她也挺想关掉的,但奎安管理着屋子里的一切,她不确定它会不会告状。
奎安话音谦和,作为人工智能,它没有喜怒哀乐,自然也不会生气:“杜芙小姐的客人,我很抱歉我的行为冒犯到了您,我会改正我的错误。请您不要生气。”
莱缪尔还不至于和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东西生气。他坐在沙发上等着水送上来,同时挑剔地评价着屋子里的一切摆设。
只要是目之所及之处,就连脚边勤劳工作的扫地机器人都会被他评论几句,当然都是些贬义的话。
杜芙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毕竟这不是她的家,就算骂也骂不到她身上。
她端来水,莱缪尔只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嫌弃地说:“这是什么?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想喝的是梨蕨果汁!”
杜芙甚至都没听说过那种东西。
“我不管,我只要喝这个,如果你不给我弄来,我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没有办法,杜芙叫来仿生人,让它去买莱缪尔口中的梨蕨果汁。
无机质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冷漠地扫过沙发上陌生的身影。仿生人一动不动站着,好似没有听到指令。
更换衣服
杜芙重复了一遍, 但仿生人依然毫无反应。也许是坏掉了,她准备上前拍打一下装载芯片的铁皮脑壳,一直僵硬不动的机器人忽然又动了起来, 它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停滞过一段时间。
“我明白了。”
它机械性地移动着走出了大门。
莱缪尔感觉到了几分古怪,但他又说不上这阵违和感从何而来。他皱了下眉, 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买?”
尽管现在机器人的使用十分普遍,但城市中穿行的那些大多都是维护治安的警用机器人,家用机器人在公共场所行动需要通过安检, 是比较麻烦的。
杜芙直言不讳:“我左腿落下残疾, 走路速度很慢。”
莱缪尔愣了下, 目光下意识移到少女的左腿处,她行动间一瘸一拐的,走路速度比正常人慢两三倍, 软绵绵的左腿落在地上的时候就显得十分吃力。
之前他根本没有注意过,只觉得她慢的要死, 害他白等那么长时间,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莱缪尔心里有点不舒服, 习惯了自我的Omega竟罕见地感到了一点愧疚。他抿了抿唇, 像被烫到一样收回视线,好一会儿才说:“哦, 原来是这样。”
杜芙“嗯”了声,没再做声,走到沙发边坐下。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尴尬在空气里蔓延。
莱缪尔绞着手指, 偷瞄她的神情, 有些紧张揣测她是不是生气了。他纠结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开口:“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歧视残疾人。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左腿不便。”
杜芙迷惑地看着他, 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他磕磕巴巴道:“我不是骂你,你走路真的很慢,但是不是因为你残疾我才这么说的,我只是、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他说了半天,杜芙一句话都没听懂。
莱缪尔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换了个方式:“残疾也没什么的,并不能代表什么。我有个表哥也是先天性残疾,但是现在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呢!”
虽然莱缪尔很努力地安慰了,但还是不能掩盖他嘴臭的本质。
“我舅舅给他安排了城市管理员的职位,他每天就在办公室刷星网,从来不干正事,后来他还靠关系成功娶了上议院议员的Omega女儿为妻,他的议员岳父想尽办法为他谋取宫廷职位,他现在前途风光无限。”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总之,就算是个没用的残废也没关系,你以后肯定也能变得这样的。”
……真不知道他这种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残疾的贵族和残疾的下等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这是涉世未深的贵族少爷一辈子也无法理解的。
早在年幼的时候杜芙就比谁都过早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听莱缪尔这么轻松的语气,还是在她心里掀起了波澜起伏。
说着话的功夫,仿生人已经回来了。它手里提着一罐浅黄色的半透明果汁,那就是梨蕨果实的汁液。
仿生人拿来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把果汁倒入杯中,随后拿在手里。
“快给我啊。”莱缪尔不耐烦地催促。
金属手臂微微弯曲,在莱缪尔即将拿到那杯果汁时,它的手指一下松开,果汁全部洒在莱缪尔的裙装上,玻璃杯碰到地面碎了一地。
淡黄的汁液浸湿了一大片衣服,莱缪尔尖叫一声,大发雷霆:“你是怎么做事的?!我还没拿稳你就松手了,你还弄脏了我的新衣服!你个废物,我要杀了你!”
仿生人漠然站在沙发旁,身形笔直僵硬,像是完全没有听见那样毫无反应。
情况变得有些失控了。
杜芙拿来干净的毛巾吸干衣服上的果汁,但擦不去晕染开来的颜色。一大片不明黄色污渍看上去非常糟糕。
不洗肯定无法彻底清洁干净,在Omega的情绪变得更坏前,杜芙提出建议:“你换身衣服吧,我帮你洗干净。”
“洗?你用什么洗?你知道这是纯手工的羔羊毛面料,必须用专门的洗涤剂,用最温和的力道人工干洗才能清洁干净吗?”
嘴上这么说着,莱缪尔更加难以忍受的是继续穿着弄脏的衣服,无论何时他的衣橱里都挂满了干净清新的衣物供他挑选,他甚至有三个佣人专门为他清洗衣服。
他永远保持整洁干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穿着脏衣服,满身狼狈。
杜芙充耳不闻,取来卧室里的衣服,最简单的t恤裤子。这些都是奎安准备的,并不是单独为她一个人准备,什么尺码都有,自然也有适合莱缪尔的尺寸。
白色的衣服被两根手指嫌弃地挑起,在面前抖了下滑落延展开。
莱缪尔撇了撇嘴:“材质不够柔软,面料也不够顺滑,一点香味都没有,一看就是廉价的低档品,我家的仆人都不会穿这种衣服。”
在进入卧室更换衣物前,他警告道,“如果我穿了这破衣服身上长出疹子,那你就等着瞧好了。”
——那种傲慢的语气,令杜芙想起她在福利院时“姐姐”给她读过的童话故事,皮肤娇嫩的公主无法忍受二十层床垫和二十床鸭绒被下的小小豌豆,最后嫁给了王子。
“衣服放在椅子上就行了,待会儿我会拿去洗的。”
隔着房门,杜芙说道。
莱缪尔敷衍地应答了一声,解开领口的扣子,动作生疏地撩起衣服下摆,露出白皙而线条柔软的腰腹。
在家中从来都是仆人服侍他更衣,他什么时候需要自己做这种事情?
莱缪尔不高兴地想着,尝试把一个胳膊从袖口中伸出——随后卡住了。
他今天出门特地选了小一号的衣服,这个年龄段的Omega还有些雌雄莫辨,紧窄的束缚腰带让他的身材看起来更为纤细苗条。虽然过程痛苦,但莱缪尔觉得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富有魅力,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但是显然,这里的牺牲并不包括他在脱衣时被卡住,脏衣服挂在肩膀上,裸露着胸口出尽洋相。
“救命,快来救救我!”
杜芙以为发生了什么危险,不假思索推门而入,却没想到莱缪尔就站在门后。
杜芙几乎贴到他身上。她和莱缪尔脸对着脸,他的眼睛离她太近,根本无法聚焦。杜芙所能看见的是一片朦胧的蓝色海洋。
视线下移,杜芙第一次知道皮肤竟能如此光洁,如此透明:白得像象牙,皮肤下血管的蓝色依稀可见,就像白色大理石上的蓝色条纹。
白瓷般的颈项上那抹黑色便愈发显眼。那是个项圈模样的套环,严严实实裹住莱缪尔的后颈,防止信息素泄露出去。杜芙终于知道他身上没有气味的原因。
“怎么了?”她说。
“你、你——”
Omega少年的面颊染上惊心动魄的绯红,他红润的嘴唇半张,蓝汪汪的眼睛怒如璀焰。
杜芙后知后觉地发觉,他似乎生气了。
……并且是,很生气。
“我听到了你的呼救,我只是想帮你。”杜芙为自己做着辩解,同时闭上眼睛,举起手,“我保证我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莱缪尔怒火中烧,但是就算杜芙真的看见了什么他也拿她没办法,他总不能让她失忆,何况他现在确实需要杜芙的帮助,“你发誓你把刚才看到的全部忘掉,并且不跟任何一个人提起!”
被一个下等人看光身体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如果传出去了,他就嫁不出去了。
“好吧,我发誓。”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莱缪尔会认为她会把看光他裸体的事情传出去,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自己当场失忆。
“帮我把布料扯下来。记住闭上眼不准乱看,一点都不行,不然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莱缪尔恐吓着。
视觉被屏蔽,听觉和触觉便变得更加敏锐。
因为看不到,杜芙只能凭感觉自己摸索,她像个头回探索世界的幼儿伸着手,也许是不小心弄疼了他,惹来莱缪尔极其暴躁的怒骂。
“不是这样!该死的——你在干什么!”
不过几秒的接触杜芙都能感觉到他的躯体在微微颤抖着,也许只是因为疼痛,总之杜芙听在耳中觉得他现在大概非常愤怒。她甚至闻到了一点他外泄的信息素,像是茶花的甜香。
杜芙吓了一跳,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讪讪缩回手:“对不起。我看不见。”
莱缪尔很想责骂她,但是他现在做不到。这一幕是富有戏剧性的,可是杜芙看不见,假如她现在睁开双眼,就能看见Omega少年昂着头,白皙的脸上染着红,棕发如同某种液体似的流动着。
他看起来像一块可口的蛋糕。在颤颤巍巍的奶油顶端,点缀着粉嫩可口的草莓。
过了一会儿,杜芙感觉到他的靠近,她的手腕被抓住,接着放在肩膀的位置。
“……是这里。”
——不知为何,他的嗓音沙哑得不太正常。
已经闯过两次祸的杜芙眼观鼻鼻观心,决定当做无事发生。
她替莱缪尔剥去紧紧绷在肩头的衣物,他白皙的手臂已经勒出了几道红痕。微凉的手指拂过温热的肌肤,莱缪尔后背沁出细密的汗水,只感觉不适到了极点。
等到肩膀终于挣脱束缚时,莱缪尔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脑内一片空白。
意外造访
杜芙倚靠在门板后, 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
刚才莱缪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她说不上来,那一瞬间给她的感觉让她回想起棚户区那个名叫希裴诺的Omega:过分白皙的肌肤、细细的颤抖的身子、以及压抑的低吟……
杜芙打了个激灵,停止细想下去。坦率地说, 她并不讨厌希裴诺,可却讨厌他无止境的索求——他就像是一株疯长的植物无时无刻不渴求着甘霖的浇灌, 然而杜芙充其量只是几颗露珠,转眼间就被榨干了精力。
她宁愿相信只是自己刻板印象,也不愿再看到一个性取向正常的Omega变成这样, BO恋什么的听起来也太禁忌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 莱缪尔才从里面出来。
他的面颊还晕着古怪的红晕, 皱巴巴的衣服穿在身上,神情保持刻意的冰冷,但杜芙能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几分莫名的慌张。
这些上等贵族总为一些琐碎小事耗神费力。这是她所难以理解的。
杜芙走到门边, 想把弄脏的衣服拿出去洗。
甫一靠近,莱缪尔就如同惊弓之鸟弹起, 抱着胸口:“你想干什么?!”
杜芙正好绕过他走进去, 弯腰捡起被他丢在地板上的衣物, 疑惑地抬头望着他。
“……”
莱缪尔薄唇张了张, 又露出那种恼羞成怒的表情。
“你看什么看!我脸上有东西吗?”他绝不愿承认是自己想歪了。
杜芙说:“我会洗好再还给你的,可能需要两天。”
为此她还得专门购买衣物洗涤剂, 再用手小心搓洗,假如弄坏了就得赔上一大笔钱——如果莱缪尔不来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
杜芙按捺下心头轻微的不耐。
莱缪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件衣服。换做平常弄脏的衣服他会直接叫佣人丢了了事, 再买一件新的就是了。
但是想到因此两天后他们还要见面, 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哼, 给你三天吧,我怕你这种没洗过好布料的乡下人洗不干净。”
说完莱缪尔立刻有些懊恼。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句!
“我的意思是说, 三天时间够你洗了吧?别洗不干净又不敢说,到时候想办法拖延时间。”
也不是这句!
莱缪尔头一次痛恨自己的嘴这么不会说话。
杜芙却早已习惯,应了声。
从这之后莱缪尔一直表现得异常沉默,杜芙坐在他旁边他也不再大吵大闹,要这要那,就像是痛改前非了那样乖乖坐着。
杜芙自己想吃水果,去厨房里水洗了几个,路过莱缪尔时想了想,不太情愿地递给他一个,他居然也默不作声地抱着啃,一句多余的抱怨都没有。
这倒是让杜芙稀奇地看了他好几眼。
她原以为莱缪尔会嫌弃这水果没削皮切块,或者是不够新鲜,于是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自己全部吃掉了。
莱缪尔一直留到傍晚才走。
离开前他留下了自己的光脑号码和家庭住址,方便杜芙洗完衣服后送过去。
托莱缪尔的福,杜芙今天一天的计划都泡汤了。她是想要去西恩娜那边刷个脸,加深存在感的,顺便躲一下顾云朔。
自那天起,每晚见面好像变成了惯例,顾云朔总是会想出各种办法见她一面,有时是在宫殿的长廊中遇见,有时是回家路上被他拦住。
不过好在在杜芙的隐瞒下,顾云朔现在还不知道她住处的具体位置,因此这里是最后一方净土。
杜芙看了眼时间,这个时间西恩娜应该已经结束政务回到寝宫了,便也不打算再去找她。
有时候保持距离得到的效果反而更好,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杜芙去洗澡,和往常一样,奎安贴心地放好了热水,拿来衣物的仿生人沉默地站在浴缸旁。
“你可以出去了。”
没有回应。
杜芙抬头看了它一眼。仿生人眼中红光闪烁,那是正常运行的标志。
但是它今天表现得一直很奇怪。
先是不听从她下达的指令,再是没拿稳杯子摔在莱缪尔身上。这在精确无误的机器人身上不应该出现的低级错误反复出现,已经说明了问题——
它坏掉了。
既然坏掉了,那就需要更换掉。
杜芙准备出去跟奎安说这事,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仿生人忽然开口。
“您、‘我’…想、不,‘靠’近…您…”
断断续续的字眼伴随着混乱强烈的电流声,杜芙根本没听清它在说什么,显然仿生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比起数据分析之下的客观为之,更像是摒弃中央系统大脑,进行主观地摸索。
“我…您,靠近…,‘不’,他…”
“不,他,‘您’…啊啊、想靠近、您,我…”
它吃力地、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这几个不知所云的字,不断拼凑组装,这句话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逐渐接近能够让人理解的语序。
“我、不想,他…靠近,您。”
“我不想,他,靠近,您。”
我不想他靠近您。
杜芙终于听懂了。
但是“他”指的是谁?难道是莱缪尔?
它不想她接近莱缪尔,所以今天才做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
比起找到原因后的恍然大悟,杜芙更多地感到莫名。
智能机器人不可能产生自己的思想,更不会用组织语言试图表述,它们只会遵循主人给它们下达的指令,这是它们被制造出来的使命。
从这个角度来看,所以果然是坏掉了吧,才会变得这么奇怪。
就在杜芙准备呼唤奎安的时候,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个点了,谁会来找她?
知道这里有人住的只有一个人。
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熟人,西恩娜。
松散的黑色睡袍从肩膀上滑下,领口扣子随意解开几颗,光滑宽松的布料也遮掩不住女Alpha绝佳的身材,杜芙的眼神废了好大劲才从她丰挺傲人的胸口挪开。
湿润靓丽的金发耷拉在眼前,在眼睑下方投下阴影,软化掉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攻击性。她看起来像只放松而慵懒的大猫,不像专程前来找她,更像是散步时正好散到了这里,于是顺便来看一眼。
但杜芙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西恩娜率先开口,她神色自若地走进去,自然的好像这里是她家一样—每日更新揉.揉雯寇口群抠.抠群巴仪寺八以陆玖流伞—这么说也没错。她自顾自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不需要杜芙招呼,她看起来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她身上分明是干燥的,但坐在她身旁的杜芙总能感受到一种潮湿的水汽如雾气般蔓延过来,也像被遍布鳞片的蛇类缠上,皮肤黏黏腻腻,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她还没有洗澡的缘故。
“这里还是太简陋了。”
西恩娜漫不经心地打量房间里的景象,手指搭上Omega少女后领的部位,轻轻磨蹭,隐秘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某一处,“你住着感觉怎么样?”
高高在上的皇女居然有心体恤下等人,这让杜芙有些受宠若惊。
“是很好的,都很不错。”她选了最不会出错的夸夸方式。
并且她想赞扬一番奎安,这时杜芙忽然意识到,西恩娜进入室内的时候,奎安并没有像之前欢迎莱缪尔那样欢迎她,直到现在也没有出声。
说完没多久,杜芙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浴室门口,是仿生人。
在没有她的命令下,它居然自己走出来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前脚刚夸过这里,后脚机器人就在眼皮底下出问题。西恩娜会不会觉得她在撒谎?
杜芙正想开口转移西恩娜的注意力,但听觉敏锐的Alpha一下转过头,目光紧盯住那抹身影。
“他是谁?”
西恩娜面色陡然冰冷,Alpha释放出极强的气场,刚才的温情好似都是杜芙的错觉。
从外表看仿生人和一个正常男性没什么两样,离得太远也看不清它银色的眼睛,再加上宫殿装潢以及制备物品等方案都是不经西恩娜之手,她会认错也在情理之中。
传感器捕捉到陌生的音色,无机质的人造眼球转动着朝这里望过来。
四目相对。
仿生人似乎受到冲击,定住不动了。
“它是……”
杜芙的话还没说完,西恩娜已经站起身大步朝仿生人走去。
“你不是皇宫中的人,我没记错的话我从没见过你。”
比对方还要高挑的西恩娜睥睨着他,为他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这是看在她身为执政官,不能随便对子民出手的份上,“不管你是谁,给你十秒钟,立刻消失在我的眼前。”
随着说出这句话,西恩娜才看清那双不会眨动的银色义眼——分明是机器人的。
脚步顿住,针对竞争者的暴虐与威压一扫而空,尴尬之余,西恩娜下意识望向杜芙,面上霜雪褪去,唇角微弯,抿出一个带些歉意的笑容:“原来是机器人,我还以为是闯入这里的陌生人。”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既然是机器人,为什么会突然出来?”
杜芙只好实话实说:“它坏掉了,也许需要送去修理。”
“那就直接换一台新的。”
西恩娜不以为意,既然是机器人便不具有威胁性,回到沙发坐下,“连机器人的质量都这么差,实在是不适合居住。”
她话里透出强烈的暗示性,“换个住处比较好。像我那里就环境不错,房间都很宽敞整洁,也不用顾虑机器人坏掉这种事,不如搬去我那。”
杜芙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想法。但显然这不是一个选择,而是必选项。
“好。”她腼腆地低着脑袋,以防Alpha看到她眼中的抗拒,“我很喜欢您,能和您住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西恩娜没有说话。
杜芙觉得自己可能奉承得过于生硬了,陷入了沉默。
因此也没注意到,女Alpha那张清冷白皙的面孔上,微微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