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乔玉兰脸色煞白, 仿佛见到鬼一般,脑袋都恨不得缩进脖子里。
乔卫国扎根部队多年,平日就不苟言笑,在乔家一向说一不二, 除了原身, 没人敢惹他不快。更别提他现如今还板着脸, 眼神如冰刀子一般,刀刀都扎在乔玉兰的身上。
乔卫国看着这位“好侄女”,语气森寒:“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死未卜的?”
乔玉兰打了个寒颤, 呐呐道:“二叔,是、是我误会了。”
“误会?”乔卫国眼神越来越冷,“把你刚刚的话,当着我的面再重复一遍,究竟是误会,还是别有用心,我有眼睛,能看得一清二楚。”
乔玉兰不敢抬头, 更是无从辩解。
她并不认为自己在撒谎,她只是利用了上辈子的这件事而已。
明明二叔现在该如她所言,身负重伤,可为什么本该躺在病床上的二叔,今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乔玉兰想不明白,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呜呜咽咽地流泪:“二叔, 我、我错了, 我也是听信外面的传闻……”
谁知乔卫国压根不吃这一套,步步紧逼道:“哪里来的传闻?姓谁名谁?你现在就带着我过去对峙!”
乔玉兰当场梗住, 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于是哭声便更大了几分。
乔卫国知道她谎话连篇,懒得再看她一眼:“哭有用吗?你年纪也不小了,做出这种事,连个说法都没有?”
乔卫国掷地有声道:“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想不出来,那就在这继续站着!”
说完,乔卫国扭头看向大队长:“我罚她,队里不会有异议吧?”
大队长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你是她的二叔,又是乔珍珍的父亲,于情于理,她都该给你一个像样的解释。”
乔卫国总算满意,忽略还在哭的乔玉兰,目光落在乔珍珍的身上。
一年多没见,闺女长高了一些,出落得越发漂亮,此时正眨巴着眼睛看他。
乔卫国冷哼一声,意有所指道:“现在连爹都不会喊了?”
“爹!”乔珍珍这一开口,脆生生的。
她这一声爹喊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乔卫国的长相跟她穿越前的爸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材要更为壮实一些。
乔卫国答应了一声,他面上倒是不显,不过眼神立即就缓和了下来,没有了之前面对乔玉兰时的冷意。
乔珍珍喊完爹后,便十分乖觉地跑到乔卫国跟前,要去接他手上拎着的行李袋,殷勤地招呼道:“爹,我来给你拿,你赶路肯定累了吧。”
乔卫国看闺女那小胳膊,自是不会让她提:“这个重。”
乔珍珍“噢”了一声,顺势接下他另一只手上的竹棍。
她眼睛尖得很,乔卫国一到,她就注意到这根竹棍了。
乔卫国见状,险些被气笑了:“你倒是机灵!”
乔珍珍装傻:“怎么了嘛?乔玉兰虽然犯了错,但咱们也不能打她,动用私刑是不对的!”顿了顿,扭头看大队长,“大队长,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大队长自是点头。
乔珍珍又邀请大队长进去喝杯热茶,然而大队长有事在身,便向她告辞了。
乔珍珍领着乔卫国进院子,别看她刚刚那话说得大义凛然,等她走到乔玉兰跟前时,拿着竹棍的手臂突然抬起,一副即将要抽下去的架势。
乔玉兰的心高高提起,下意识伸手挡住。
然而很快,乔珍珍又把竹棍给放下了:“我都说了我不打你,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言而无信是吧?”
乔玉兰神情尴尬。
乔珍珍有恃无恐地朝她做了个鬼脸,才把仓库大门给关上。
乔玉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都走了,心态崩塌。
外面天寒地冻的,她难道要在这里站一晚?
*
乔珍珍领着乔卫国去后面的住房,至于竹棍,她趁着给乔卫国去灶房倒茶的时候,就顺手扔灶膛里了。
乔卫国一进屋,就开始打量闺女的居住环境,外面看着不怎么样,里面倒是收拾得还不错,显然没太亏待自己。
乔卫国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当眼神落在炕上的枕头时,目光一顿。
乔珍珍正巧端着茶杯进来,乔卫国当即问道:“怎么把枕头给换了?”
乔珍珍没好气地将杯子放在桌上:“还不是乔玉兰,她突然发疯,把我枕头给划了,还毁了我不少东西!”
乔卫国:“那枕头里的东西呢?”
“是不是那块小石头?她一直要抢,我就砸了。”
乔卫国神色一敛,仔细打量乔珍珍的脸色,红润饱满,很健康的样子。
他放下心来:“砸了就砸了吧。”微顿,“咱们家是引狼入室,等你考完试后,就跟我到驻地去,以前那套家属院的房子,就归还给单位。”
乔珍珍问:“奶奶不是还带着几个堂弟住着吗?”
乔卫国道:“何止你那几个堂弟,自从你下乡后,你大伯三叔他们一家全搬过去了,把房子弄得乌烟瘴气的。正好趁着你堂姐这事,把他们都打发走。”
乔卫国一说起两个兄弟还有老娘后,便忍不住皱眉头。
乔珍珍也没多问,书中提过,乔父跟家里的关系很不好,要不是因为原身没人照顾,乔父都不可能再联系老家的这些人。
两人说话的工夫,乔卫国坐在桌前喝了不少茶,连日的疲惫散去不少。
乔卫国看了乔珍珍一眼,开始跟她算账。
“你上次的电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想活了?”
乔珍珍早就预料到了有此一问,讪讪道:“这不是快高考了吗?我怕考不上大学,到时候回不了城,所以压力大,不过我现在已经调整好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算合乎情理。
乔卫国教育道:“你不要想这么多,爹这次过来,就是来接你回城的,不管你考不考得上大学。”顿了顿,语调加重,“还有,以后不能再这么胡说八道了,说些死呀活呀的这些话!”
乔珍珍答应得很痛快:“我知道了!”
乔卫国难得见一次闺女,舍不得说重话,此事便这么轻飘飘地放下了。
乔珍珍怕他细问,又见天色将黑,她自告奋勇道:“爹,我去给你做饭吃!”
乔卫国闻言,又惊讶又心疼,没想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女,在农村里当了一年知青,连饭都会做了,看来还是受了不少苦。
乔卫国满脸感动,一副我闺女真孝顺的表情:“我跟你去灶房看看,你是怎么学会做饭的?是不是饿肚子了?”
乔珍珍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你每个月都会给我寄吃的,我倒是没怎么饿,就是吃不惯知青们的伙食,所以只能自己开伙。”
说话间,两人就移步到了灶房。
乔珍珍最拿手的就是煲汤,步骤也简单,把准备好的食材依次放进锅里,再注入空间的泉水,这味道绝对差不到哪去!
乔卫国走到灶台旁,就见桌上大碗里,装着一整只已经开膛除去内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野鸭子。
乔卫国一看那鸭子,便知道是今早现杀的,此时还新鲜着呢。
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出了院子,墙角处堆放地整整齐齐的干柴,水缸也是满的。
他心下觉得古怪,来的路上,他跟大队长打听了不少乔珍珍的近况,知道她是独自住在这里。
乔卫国回到灶房,走到闺女跟前,翻开她的手指一看,十指柔软白皙,一丁点茧子都没有,这绝对不是一双干活的手。
乔珍珍眨了眨眼,不明所以道:“爹?”
乔卫国试探:“你院子里的那些柴火,是你自己劈的?”
乔珍珍大喇喇道:“怎么可能?当然是有人帮我啦!”
乔卫国见她神情坦然,便觉此事可能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正准备细问,院门就被人给拍响了。
乔珍珍正发愁不好从空间里取泉水,听到动静,忙指挥乔父过去开门:“爹,你去。”
乔卫国一开门,贺景行正站在门外。
两个男人看到对方,俱是一惊。
第42章
乔卫国目光锐利, 上下扫射了好几遍眼前的年轻男子:“找谁?”
“乔珍珍。”贺景行提着刚从山上挖来的野山药,语气沉稳。
他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毕竟身上那种军人特有的气质,挡都挡不住。
乔卫国收回视线:“她在里面忙, 进来吧。”说完, 扭头朝灶房喊了一句:“珍珍, 有人找。”
乔珍珍刚把泉水倒入锅内,听到动静,从灶房里出来, 见到贺景行,她似是一点都不意外:“你今天这么早就从山里回来了?”
贺景行颔首:“给你带了点山药。”
乔珍珍闻言,立马来了精神:“太及时了!我正准备炖鸭子呢!”
话音未落,她便要伸手来接。
贺景行退后一步,避开道:“这东西碰到皮肤会痒,我来给你弄。”
乔珍珍欣然同意:“也行。”
被晾在一旁的乔卫国脸色有点臭,看两人说话时那熟稔的态度,显然平日没少打交道。
直到此时, 乔珍珍才想起来还没给他们两个做介绍。
她自然地挽住乔父的胳膊,朝贺景行说道:“对了,这是我爹,他特意来看我的。”
贺景行:“叔叔你好。”
“这位是贺同志,他经常帮助我。”
乔卫国问:“那些柴火也都是他帮你劈的?”
乔珍珍大方承认:“是呀,还有那些水,都是他帮我挑的。爹, 你可得好好感谢他, 要不是他,你闺女现在说不定都已经累死了。”
乔卫国无语地看着自家傻闺女, 男人无端向女人献殷勤,为的什么她不懂吗?
乔卫国可不想搭上一个闺女,开口道:“确实该好好谢谢贺同志,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来日再备上谢礼。”
贺景行嘴唇紧抿:“不必客气,珍珍对我家才是帮助良多。”
乔珍珍朝贺景行疯狂使眼色,老贺头明年年底就能平反,要是乔父肯帮忙,说不定能加快平反的进程。
乔卫国发觉闺女正跟人挤眉弄眼,咬牙切齿地伸手去拧她的耳朵:“刚刚不是还说要给我做饭吗?还不快去?”
乔卫国没下力气,乔珍珍身子一低,便逃了出来。
她有话要跟贺景行说,安排道:“爹,你舟车劳顿,先回房间休息吧。”
乔卫国哪里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呛声道:“我不累。”
因为乔父不走,所以狭小的灶房里,挤了三人,空间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贺景行熟门熟路地找到洗菜盆,开始处理野山药。
乔珍珍回到案板边,将配料通通准备好,看到碗里那一整只鸭子,下意识去瞅贺景行。
乔卫国问:“你还在等什么呢?”
乔珍珍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会砍鸭子。”
乔卫国嫌弃地“啧”了一声,原本还以为闺女经过这一年半的磨练,已经脱胎换骨,如今想来,其中大有水分!
乔卫国一把接过菜刀:“你忘了你爹是干什么的了?我来!”
乔卫国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一刀下去,整个桌面都在颤抖。
乔珍珍看他砍鸭子,莫名觉出几分杀气来。
没多会的工夫,鸭子便被剁成了大小相差不多的小块。
等鸭肉下了锅,乔珍珍指挥乔父去烧火,她自己则是去院子里拿柴禾。
乔珍珍人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了乔卫国和贺景行。
两人都是闷葫芦,相顾无言,气氛便凝滞了下来。
等乔珍珍回来后,贺景行那边的山药也都已经切好装碗里了。
贺景行洗干净手,跟乔珍珍和乔父说了一声,便准备回去了。
乔珍珍去送他:“你等会叫言言过来端汤。”
贺景行下意识往灶房里看了一眼,心中叹气,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作如何表情。
偏偏乔珍珍落落大方得很,也因为她的态度,倒是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和。
贺景行走后,乔卫国看到乔珍珍回来,什么都没问。
考试在即,他虽有心想问清楚两人的关系,但乔珍珍此时不宜分心,索性先装作不知,一切等考完试再说。
灶膛里放上几根耐烧的大柴,便不用再时时刻刻盯着了。
乔珍珍开始给乔父找晚上住的地方,后院虽然有杂物房,但里面没炕。夜里温度太低,不烧炕不行。
前面教室旁边一个小间倒是有炕,能凑合着住,只是窗户漏风,需要重新收拾一下。
冬天天黑得早,趁着现在有空,得赶紧把房间收拾出来。
乔父干活比乔珍珍要麻利多了,他自己动手,乔珍珍则是被赶回房间里,给乔父找被子。
乔父将过夜的地方收拾出来,想到乔玉兰,开了前面的大门。
乔玉兰还站在院里,或许是太冷了,她不停跺着脚。
乔卫国罚她在这站着,她便不敢偷溜,这是两辈子积累的威慑力。
乔卫国问她:“想出来了吗?”
乔玉兰颤声道:“二、二叔,是我精神出了问题,时不时会发癔症,队里的人都听说过。那些事都是我做梦梦见的,因为太过真实,所以我信以为真……”
说到最后,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二叔,我真的知道错了,看在我病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我可以向珍珍道歉。”
乔卫国生不出半分同情来,他摆摆手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珍珍了,其他的事我会去跟你爹谈。”
乔玉兰泪眼朦胧地看着二叔,他毫不动摇地关上了大门。
乔玉兰只能失魂落魄地走了。
*
天黑后,汤还没炖好,言言就端着一份油酥烧饼,一份尖椒干豆腐过来了。
言言解释:“珍珍姐,我娘听说你爹今天也在,所以多做了两个菜。”
炖汤是需要时间的,乔父路上肯定没怎么吃好,估计早就饿了。
乔珍珍收下贺母的好意,让乔父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等到老鸭汤炖好了,乔珍珍装了满满一碗,亲自送到了对面去,顺便道谢。
父女俩在房间里吃饭。
乔卫国先喝了口汤,味道是惊人的鲜美。
他意外地说道:“倒是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乔珍珍脸皮厚,得意地挑了挑眉:“那可不,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吃过的都说好!”
“主要还是胜在食材好。”乔卫国立马泼起了凉水。
汤的滋味虽好,但乔卫国可是亲眼看到乔珍珍炖汤的。说实话,就是把食物切吧切吧,然后往锅里一扔。能做出这样的一锅汤,除了运气好,那就是食材好了。
因为明天要早起考试,乔珍珍吃完饭后没再看书,跟乔父聊了会天,就睡下了。
次日,天还没亮,乔珍珍起床洗漱。
第43章
乔父今天要过去陪考, 早早就起来做了早饭。
父女俩吃完饭后,乔珍珍便回房间拿了身换洗衣物。
乔父昨天跟她商量,今天考完试,就不来回折腾了, 花点钱在招待所歇一宿。
这里距离县城实在太远, 虽有拖拉机代步, 但早上要迎面吹半小时寒风,很容易就来个头疼脑热,还不如住招待所, 中午也有地方休息。
乔珍珍享受惯了,再加上她确实怕冷,自是答应下来。
出发前,她将乔父夏天寄来的羊绒帽给翻了出来,再裹上贺景行送的围脖,最后手套一戴,全身上下密不透风,才算满意。
乔珍珍锁好院门, 领着乔父往大队部走。
昨夜又下了会雪,此时还未化开,一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父女俩到门口大坪时,天边隐隐有了些微亮光。
贺景行戴着劳保手套,正在给拖拉机做最后的检查。
他们是七点整出发,乔珍珍低头看了眼手表, 现在还不到七点。
政治九点开考, 时间其实是十分宽裕的,但是为了防止拖拉机在半路上罢工, 所以在中间预留了不少时间。
大坪上,除了红河生产队的人,还来了好几个生面孔,都是周边大队的知青。
他们队里的拖拉机挤不下,便挪了几个人到这边来挤。
还有些生产队压根就没有交通工具,知青们早上三四点就得打着手电筒,结伴前往县城参加高考。
路上虽苦,但大家都怀揣着希望,便都能忍受下来。
七点整,贺景行洗干净手,换上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
大队长也到了,开始招呼大家上车,顺便清点下人数。
和上次报名差不多,女知青优先上车,挤在最里面,然后是男知青。
乔父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不可能跟一群年轻人抢位置。
直到大家都上了车,大队长奇怪道:“怎么少一个人啊?你们互相看看,是谁没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少了谁。
最后还是周河举起了手:“大队长,是乔玉兰没来。”
大队长不悦道:“怎么回事?有人看到她了吗?”
宋桂花:“她跟我们一起来的,不过她走在最后面。”
大队长:“一起来的?那她现在人在哪?”
“是不是去茅房了?”
大队长:“有这个可能,我去找找。”
大队长走后,红河生产队的人心态倒是稳得住,都知道贺景行修车技术好,所以不担心拖拉机在路上出岔子。
可其他生产队的几个知青不知道这事啊,他们生怕耽误了考试,面上难掩焦急。
十分钟后,大队长终于回来了,然而他没找到乔玉兰。
车斗里,大家面面相觑。
那几个生面孔忍不住催促道:“不能再等了,咱们得走了。”
“是呀,她自己迟到,咱们等她十分钟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不能因为一个人,影响我们所有人的考试!”
大队长听后,只能让贺景行先行出发,他自己则是到村子里再找找。
拖拉机启动,驾驶座上的贺景行,忽略墙角处那一闪而过的衣角,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踩着油门,快速驶离了村子。
*
蹲在墙角的乔玉兰,眼看拖拉机离去,却没有勇气上去拦。
她其实早就到了,只是因为太过心虚,不敢面对二叔,所以迟迟不敢出来。
经过一晚上,乔珍珍肯定把她做的那些事通通告诉了二叔,或许还会添油加醋,而二叔最是护短,不可能会放过她。
她原是打算等快出发了,避开二叔坐在最外面。谁知二叔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人,直接坐在了门口的位置。
她已经错过了上车的最好时机,现在只要出去,必定会跟二叔对上,然后当面承受对方的怒火。
乔玉兰害怕地打了个冷颤,直到拖拉机走后,才敢出来。
高考的机会难得,她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放弃。只是没了拖拉机,她若是步行,肯定赶不上第一门考试。
远处传来大队长喊她名字的声音,乔玉兰抿了抿唇,事已至此,只能去找大队长借自行车了。
乔玉兰终于出现,大队长满脸不快,对她的印象差到极点。要不是因为他身为大队长的责任感,早就让她一边待着去了。
乔玉兰到底还是借到了自行车,只不过山道上全是雪,看不到哪里有坑。骑车这一路,她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才终于赶到了县城。
进考场时,她浑身狼狈,腿都是抖的。
因为摔了太多次,就算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各种青紫红肿的伤口,一碰就疼。
乔珍珍以前的那些磕碰伤,倒像是一次性地全反噬到了她自己身上,还是在高考这天。
*
次日下午,乔珍珍考完最后一科出来,乔父正在考场外等她。
这样的场景,上辈子也出现过。
乔珍珍混进人群里,悄悄摸到了乔父身后,然后突然窜出来,整个人直接挂在他的背上,取笑道:“爹,你这警惕性不行啊……”
“没大没小,倒是教育起你老子了,你今天考得怎么样?”乔父将闺女往背上托了托,她身上衣服穿得厚,不好使力。
乔珍珍大言不惭道:“你就等着看我的录取通知书吧!”
说话间,乔珍珍的目光落在乔父的头上,都不用拨,就能看见里面夹杂了不少白发。
乔父面容硬朗,不太显老,但算算年纪,过完年就四十六了。因结婚晚,二十八岁才得了个闺女,那真的是当做宝贝在疼。
乔珍珍觉得很神奇,她明明跟乔父相处没几天,但莫名觉得亲近,彼此没有任何生疏感。
她依恋地趴在乔父的背上,声线又甜又软,无意识地唤了好几声爹。
寻常父女之间的感情大都是内敛的,不会像乔珍珍这般外露,更别提主动跟父亲亲近了。
“想买什么了?”乔父听到乔珍珍连声喊爹,心里大为受用,只恨不得立马掏钱,满足她的所有愿望。
乔珍珍抬起头:“好冷呀,我想吃烤红薯。”
乔父环顾四周:“这玩意去哪买?”
乔珍珍:“买不到,得回家做。”
乔父不想让闺女失望:“你挑点好的吃,爹带你去下馆子。”
乔珍珍摇头:“咱们快回招待所拿东西吧,他们估计也都交卷出来了。”
乔父闻言,只得背着乔珍珍往招待所走。
谁知刚转过街角,就碰到了贺景行。他拿报纸包着什么,上面还漂浮着腾腾热气,诱人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乔珍珍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起来,红薯!
因为乔珍珍的眼神过于期待,贺景行跟乔父打了声招呼后,便问乔珍珍:“你要吃?”
乔珍珍点头如捣蒜。
贺景行将报纸紧了紧,才把红薯递给她,提醒着:“还有点烫。”
“全给我?”乔珍珍接过热乎乎的红薯。
贺景行点头,这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
乔珍珍伸手拍拍乔父,让他放自己下来。
乔父不太高兴地将闺女放下,心里酸溜溜的。
乔珍珍落了地,打开报纸一看,里面是两块被烤到滋滋冒油的红薯。
她“哇”了一声,感叹道:“烤得真好!”话毕,她直接给乔父分了一根。
乔父拿着女儿分的红薯,立马高兴了,这闺女没白养!
乔珍珍手上还剩下一根红薯,她用报纸包着,从中间掰成两块,一半给了贺景行。
她尝了口红薯,味道甜滋滋的:“这个好甜啊,你从哪里弄的?”
“让朋友帮忙烤的。”贺景行也尝了一口,确实很甜。
乔珍珍问:“你怎么交卷得这么早?我刚刚才出来。”
贺景行:“写完就出来了。”
*
因为乔珍珍和乔父还要回招待所拿东西,所以聊了没几句,就跟贺景行分开了。
乔珍珍漫不经心地哼着歌,一边吃红薯,一边往招待所走。
乔父看着闺女那不着调的样子,试探道:“那个贺同志年纪多大了?有对象了没?”
“快二十了吧?他还没对象,估计是难找咯。”乔珍珍想到原书的剧情,四十岁还未结婚,港城小报都没拍到任何感情史,估计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带着妹妹到处寻医治病。
乔父问:“他长得也不差,怎么会难找?是因为成分问题,还是眼光太高了?”
乔父昨天就得知了贺景行家中的背景,和他闺女是一个天一个地,实在是不匹配。尤其是他的成分问题,不仅会影响到两人将来的工作分配,甚至还包括子女,这都是乔父所看重的。
乔珍珍挠挠头,贺景行在港时,已经摆脱了成分论,却依旧没成婚。
她大胆猜测道:“可能是眼光高?”
乔父扭头,打量着自家水灵灵的闺女,暗忖,这眼光能不高吗?都看上他闺女了,估计以后确实很难找对象了。
唉,闺女样样都好,不知要误多少人……
想到这里,乔父无端还有些得意。
不过两人既然没可能,也该早点打消他的念头,免得影响了他将来的姻缘,反倒真成罪过了。
第44章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没几步路的工夫,就到了招待所。
两人各自回房收拾东西,仅住了一晚,也没带多少东西, 一个小包就都装下了。
乔父退完房出来, 不等贺景行他们过来接, 直接领着乔珍珍前往集合地,在这方面,他一向不喜欢搞特殊。
县城并不大, 两人没走多远,就能看到马路对面的贺景行他们了。
他们似是还在清点人数,乔珍珍挥了挥手,正准备过去,一辆已经开过去的北京吉普突然倒了回来。
车子还未停下,车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一位身着警服的壮年男子从车后座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乔父跟前,神情激动道:“连长!原来真的是您, 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说完,他猛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记性!我听说您现在已经升团长了!”
乔父对自己带过的兵都有印象:“小冯?”
“真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自从您被调到其他的军区后,我们这些老部下,都十来年没见您了!”
“确实很多年了。”乔父打量他身上的警服,问,“你现如今在派出所工作?”
冯所长:“是呀, 我在这边派出所当所长, 您怎么会来这?”
乔父:“我是过来给我闺女陪考的,她在下面的生产队当知青。”
冯所长闻言, 目光落在乔珍珍的身上,惊讶道:“这是您闺女?长得也太漂亮了,跟仙女似的。”
乔珍珍抿唇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你也好,我女儿跟你一般大,肯定有话聊。”冯所长紧紧握住乔父的手,诚意邀请道,“老首长,难得的机会,您今天一定赏脸,带着令千金到家里吃顿便饭。”
乔父摇头:“我明天就要动身回部队,等下还得回去给我闺女收拾行李。”
“这么赶!”冯所长看了眼时间,“现在都五点多了,你们回生产队还有车吗?”
乔父指了指马路对面的拖拉机:“有车。”
冯所长扭头看了过去,拖拉机的车斗上,已经站满了人,此时都抻着脖子往这瞧。
冯所长一脸不赞同,提议道:“不然我送你们回去,正好有车,把行李都拿上,今晚就到我家住。”
“这不合规矩,不必再劝,我得走了。”乔父拍了拍冯所长的肩,“下次见面,咱们再好好喝几杯。”
冯所长知道乔父的脾气,一向说一不二,可一想到下次见面,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
他不甘心地追了上来,退而求其次道:“今天也就算了,明天早上,我让司机过去接您,正好我也要去市里开个会。我知道您做事,注重公私分明,但你们搭的是顺风车,多消耗的燃油费,由我来出。”
冯所长劝道:“老首长,这么冷的天,你们要提着东西赶火车,你倒是受得了,可别把你闺女给冻坏了!”
乔父原想,当年他连寒江都游过去了,没道理受不了这点冻,可一提到乔珍珍,他便没话说了。
冯所长见乔父表情松动,乘胜追击,打起了感情牌:“老首长,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我可是您亲自挑的兵。还有老陈,他就在市里的公安局当科长,他一直很想再见您一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了。
乔父终于点头答应,冯所长高兴坏了:“我立马让人去通知老陈,明天中午就到他家吃,咱们好好喝一杯!”
乔父赶他走:“行了,你也别送了,快回去吧。”
冯所长这才停下脚步,直到乔父扶着乔珍珍上了车,拖拉机启动后,他还站在原地目送乔父离开。
*
车斗里,乔珍珍坐到了最里面,宋桂花她们提前给她预留了空位。
而在她对面,正是乔玉兰。
她脸上鼻青脸肿的,如惊弓之鸟一般缩在角落里,好似生怕被坐在最外面的乔父看到。
乔父面目严峻,气势威严,在乔珍珍面前还会露个笑脸,但其他时候,都是让人惧怕的。
车上没人敢说话。
知青们虽然早就知道乔父在部队里当干部,但并不知道他具体的职务。直到刚刚,他们看到那个从吉普车上下来的警服男子,对乔父的态度,他们才隐约发现,乔父的级别可能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高。
周河痴痴地望着远处的乔珍珍,心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惋惜、后悔,他竟然错过了乔珍珍!
前头开拖拉机的贺景行一言不发,他进过两趟派出所,自是认出了冯所长的身份。
越靠近乔珍珍,他越能发现自己跟她那遥不可及的距离。
乔珍珍上了车,发觉气氛低迷,便问:“你们怎么不开心?难道都没考好?”
乔珍珍一起话头,立马就打开了大家的话茬子。刚考完试,就算是对答案,各自也都有一箩筐的话要说。
车上顿时热闹了起来,宋桂花问乔珍珍接下来的安排,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过年?
所有知青都是有探亲假的,只是车票太贵,大部分人都舍不得花这个钱,通常都是三五年才回家一趟,但乔珍珍显然不在其中。
乔珍珍开口:“我爹明天就要回部队了,我也要跟他一起走。”
乔父跟冯所长说话时,她就在旁边,得知明天不用去挤班车,而是改坐吉普到市里,可是大大松了口气。
路上不必抢位置,还不用忍受鸡鸭鹅的怪味,早一点就早一点吧。
“明天就走?!”宋桂花音调骤高。
众人齐齐看了过来:“谁明天走啊?”
乔珍珍举手:“我,我明天要跟我爹回驻地。”
大家显然都没想到乔珍珍这么快就要走了,目露震惊。
驾驶座上的贺景行自是也听到了这话,手指紧扣方向盘。
乔珍珍挠了挠头,补充道:“等过完年我就回来了,我还等着收录取通知书呢。”
众人闻言,皆是松了口气。
宋桂花笑了笑:“我刚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还没高兴太久,乔父冷不丁道:“录取通知书,直接转寄到驻地就行,用不着跑这一趟。”
乔珍珍听后,神情颇为错愕,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去乔父的驻地玩上一圈,等过完年再回红河生产大队。
哪知道自己压根就不用回来,无来由地有些急了。
乔珍珍眉头紧皱,脱口而出道:“不行,会有人冒领我的录取通知书!”
乔父:“我让你刚刚那个冯叔叔帮你盯着,没人有这个胆子!”
乔珍珍哑口无言,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空气忽地一窒。
乔父也知道闺女这是不高兴了,他好声好气地劝道:“这里距离驻地太远,光坐火车都要两天两夜,你一个人回来我可不放心。”
“那我不……”不去了。
乔珍珍及时闭上了嘴,没敢把话说完,不然肯定要伤了老父亲的心。
乔父哄她:“驻地里有很多跟你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是干部子女,他们都会带着你玩的。”
乔珍珍恹恹地垂下头,还在接受这个事实。
乔父叹气:“你这孩子,之前不总是闹着要走吗?”
乔珍珍不说话,转过身子,看护栏外延绵不绝的群山,然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贺景行的背影上。
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离别的情绪在车上弥漫,无人察觉,拖拉机越开越慢。
驾驶座上的贺景行,嘴唇抿得死紧,眸子黯淡到没有一丝光。
尽管早已预料到了有这一天,但等它真的来了,心脏骤跌,宛如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
第45章
大家都舍不得乔珍珍, 其中甚至包括周河,唯独乔玉兰在心中暗喜。
只要二叔一走,她就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
拖拉机到达大队部,乔珍珍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一下车, 便闷闷不乐地走了。
大队长听到拖拉机回来的动静, 正准备过来问问大家考得怎么样?就撞见了这副场景。
他稀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她不高兴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
乔父晓得闺女心里不好受,这孩子重情,在这里已经待出了感情, 但该走还是得走。
他回过神,给乔珍珍请了探亲假。
大队长听后,心知乔珍珍这一离开,基本不可能再回来了。思及此处,他这心里也有些小小的失落。
乔珍珍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开朗,就算是什么都不做,看她一眼都觉得心情好。
乔父从大队部回来时, 院门敞开着。
他进了房间,就见乔珍珍正趴在炕上,脑袋埋在被子里。
他坐到她旁边,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该起来收拾行李了。”
乔珍珍纹丝不动。
乔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你考上大学也是要走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些日子。”
乔珍珍还是不搭腔,乔父沉沉叹息:“讨厌爹?所以不肯跟爹讲话了?”
空气静默了好几秒, 被子里才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句:“没、没有。”
乔父心软道:“你要是实在舍不得这里, 等到二月份或是三月份,爹一得空, 就送你回来住两天?”
“你不是很难请假吗?”乔珍珍掀开一点点缝隙,闷声问。
乔父以前只有过年才会回来住个三五天,很快就又走了,请假于他而言,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要不是因为这般,她也不用故意说自己不想活了,逼得乔父不得不回来。
乔父:“再难都得请,总不能让闺女伤心。”
乔珍珍咬了咬唇,突然觉得自己很不懂事。
但凡乔父态度强硬一点,她还能闹一闹。可乔父什么都肯答应她,愿意退让,她反倒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尤其乔父这次还是临时起意回来,说不定已经引得上级不满,若是再动不动请假,未来的升迁都可能受到影响。
这绝非她的本意。
乔珍珍抱紧被子,下定决心道:“算了,不回来就不回来,等到三月份,我都该去上大学了。”
乔父见闺女终于想通,神情欣慰:“我去多做点饭菜,等会你的那些朋友们都会过来跟你道别。”
乔珍珍“噢”了一声,没动弹。
乔父又道:“你把要带的东西都找出来,至于那些带不走的,你自己看着处理。”
乔珍珍听到这里,顿时想起了自己那台几乎没怎么骑过的自行车,好歹还花了她两百块钱呢!
她原想把车子留给贺景行,可他现如今有拖拉机,用不上这玩意儿。索性还是换成钱,等她到了大城市,给他挑个好看的手表才显得够诚意。
乔珍珍总算打起精神,爬起来给自己的东西分门别类。
没过多久,宋桂花她们就到了,她们是特意来帮乔珍珍收拾行李的。
然后是男知青们,周河也在,他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怅然若失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乔珍珍。
一位男知青得知乔珍珍有意卖自行车,当场出价140,乔珍珍便把车卖给了他。
有人开了先河,其他人也开始挑选起来了。
乔珍珍的东西又多又杂,偏偏买的时候还都不便宜,现在带也带不走。只要有人愿意买,不管出价多少,乔珍珍都愿意卖。
因为价格便宜,院子里闹哄哄的,成了交易市场,倒是冲淡了离别的氛围。
乔珍珍忙着收钱,随着腰包越来越鼓,早就将之前的那些不开心给抛诸脑后了。
大家低价买到了东西,也都很高兴,就连一向节省的宋桂花,都忍不住买了件棉衣。
灶房里的乔父,看到闺女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直到快天黑的时候,乔珍珍教过的学生们,得知她明天就要走的消息,一起过来给她送行,言言也在其中。
乔珍珍看到他们,有些感伤地交代了几句好好读书的话,便把自己之前还未发完的那些奖励都拿了出来,每人分了一套学习用品。
言言红着眼眶回了家,看到贺景行正在房间里做木工,哭着告诉他:“哥哥,珍珍姐要离开了。”
贺景行应了一声,只专注在自己手上的活。
言言:“石头他们说,她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哥哥,你不去看她吗?”
贺景行沉默着。
从门口经过的贺母,朝言言“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便将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言言不太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住了嘴。
*
快吃晚饭时,大家都极有眼色,纷纷开始告辞。
乔父将一笼又一笼的白面馒头都端了出来,给离开的人都分了两个,让他们拿回去吃。
除了预留了一点明天的早饭,其他的食材通通都下了锅。最后,却只有那几个帮乔珍珍收拾行李的女知青留下来吃了顿晚饭。
乔珍珍今天卖了不少东西,房间一下子就变得空落落的,之前热闹的时候还不显,等到大家都回家了,乔珍珍独自躺在床上,才觉得冷清。
她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那块手表,拿在手上冰冰的。
下午的时候,大家都来了,就是没看到贺景行的人。
他在忙什么?
为什么不来跟她告别?
*
夜里,贺景行辗转反侧,心口钝痛,难捱得无法闭眼。
他终于起身,一开门,外面大雪飘扬。
他鬼使神差地到了乔珍珍的院门外,却迟迟没有拍门。
他现在一无所有,见到她,他又该说什么呢?
让她留下来?抑或是让她等他?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洗清的冤屈翻案?
她那么绚丽耀眼,到了新地方,一定会漂亮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为之瞩目。
他无法自私地利用她的心软善良,向她祈求一个承诺,一个会让她跟着自己受苦的承诺。
而在一墙之隔,本该在前面休息的乔父,却莫名出现在了乔珍珍的房门口。
他屏息静气,听着院外那有意放轻的细碎脚步声。
外面的人似是十分纠结,脚步声忽远又忽近,足以显示出他内心的犹豫不决。
乔父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下午的时候没看到他出现,便猜到会有这么一出,闺女明天就要走了,他不可能不来。
然而那人在门口徘徊了一夜,到底还是没有拍门,直到天光破晓,第一缕晨光出现。
乔父听到他最后站在院门外良久,还是转身走了。
乔父又等了一会,才站起身来,轻轻拍掉身上的飘雪。
他守了一夜,年纪大了,体力不似从前,脑袋也开始有些发涨。
那人一晚上的踌躇,他全看在眼里。
乔父知道,乔珍珍于许多人而言,代表的是近在眼前的捷径。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打扰女儿步入新生活。
对此,乔父不是不意外的。
可他最后是以什么心情离开的?乔父并不清楚,却不免对他高看一眼。
*
乔父走后没多久,乔珍珍就打开了房门,她脸上有些疲惫。
在红河生产队的最后一晚,她头一次没睡好,明明灌了一肚子的空间泉水,她却做了一晚上的梦。
天空还飘着小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一串通向前院的脚印格外清晰。
乔珍珍有些纳闷,往前院看了眼,她爹这么早就起来了?
她没听到前院传来动静,便先回灶房洗漱。
现在时间太早了,天才蒙蒙亮,她没什么事做,要带的行李昨天就收拾好了。
乔珍珍想到贺景行,不知道他起来了没有?
一开院门,就发现了门口的异样,大部分杂乱无章的脚印都已经被雪花掩盖了,只留下了一点点痕迹,隐隐是往村外走的。
乔珍珍抬眸,目光落在斜对面的贺家。
是贺景行来了吗?还是乔父之前出去了一趟?
乔珍珍试探性地往斜对面走,踮着脚往他家院子里张望了下,房门都紧闭着,院子里也没有脚印。
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家的人应该还在睡觉,乔珍珍没敢出声打搅,就又回来了。
她还是有些不死心,悄悄进了乔父的房间,摸了下他放在炕上的军大衣,表面还湿着,显然是在外面走了一圈。
乔珍珍无端有些失望,从房间里出来后,突然就来了脾气。
好你个贺景行!薄情寡义!她都要走了,都不来看她,不来就不来,有种早上也别出现!
然后贺景行就真的没出现。
吉普车已经停在门口,昨天那位冯所长没来,是司机开车过来接的他们。
行李全都搬上了车,宋桂花他们也都到了。
乔珍珍把家里剩下的东西,全都送了人,知道宋桂花冬天的被子不够暖,就把自己的大棉被送给了她,所有跟她关系交好的人,都得到了礼物。
乔珍珍看到言言,朝她招了招手,给了她许多漂亮的头绳,还有装扮房间的东西。末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没看到你哥哥?”
言言:“我一起来,他就不在家了,应该是进山了。”
乔珍珍:“他不知道我今天走吗?”
言言老实道:“我告诉他了。”
乔珍珍肉眼可见的失落,心中气闷不堪。
乔父又在催促她上车了。
乔珍珍只得拿出纸笔,快速写下乔父的地址,塞到了言言手里:“你告诉你哥哥,我很生气,让他给我写信,解释他今天无情无义的行为,不然我以后再不可能理他!永远!”
乔珍珍上了车,趴在车窗上,久久地望着窗外。
乔父提醒道:“要开车了,等会风大,把窗户关好。”
乔珍珍头都不回:“哪里有风?我要透气!”
乔父叹气,朝前面的司机道:“不管她,开吧。”
直到出了村子,乔珍珍才把脑袋收了回来,闷闷地将窗户摇了上去。
乔父什么都没说,给她整理了下头上的帽子,就这么一会的工夫,小脸就被风吹得煞白了。
一路上,乔珍珍都没说话。
因为昨夜下了场大雪,车子的速度开得很慢,行至半途,乔珍珍无意中从车窗上看到对面的半山腰上,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凑到车窗旁确认后,急忙叫司机停车:“停车!我要下去!快停车!”
司机一个激灵,踩下刹车。
乔珍珍开了车门,沿着那个方向往山上跑。
乔父紧跟着下了车,看到那道高瘦的身影,心中腹诽:我还以为多能忍呢?还不是来了!
第46章
贺景行并没打算出现, 只是无意识地转悠到了这附近的山上。
他想着既然来了,就远远地看上一眼,可他没想到她会发现他。
雪地路滑,小小的一个人影, 踉踉跄跄地向他跑来。
贺景行怕她摔跤, 再也硬不起心肠, 下山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他用一整晚说服自己放手,此刻却分崩离析。
乔珍珍在山脚便止了步,她两眼红彤彤的, 怒视着越来越近的贺景行,大声指责道:“你太狠心了!”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一副受到伤害的表情,看得贺景行的心都要碎了。
他极为克制地走到了她的面前,给她擦眼泪:“对不起。”
乔珍珍抽抽噎噎道:“你明明舍不得我,为什么不当面送我?而是一个人躲在这里。”
贺景行沉默着,他无法作答。
他当然不敢见她,害怕自己一看到她, 那些自私的念头便会占据上风,然后不择手段地利用她的善良,让她可怜自己,同情自己。
在乔珍珍的懵懂目光下,贺景行别开了眼,目光落在她的脚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棕色的皮靴,因为之前的跑动, 鞋带已经松散开了。
他故作平静地蹲下身子, 想帮乔珍珍把鞋带重新系一遍。
然而乔珍珍还在气头上,她不喜欢贺景行总是不回答她的问题, 退后一步:“不用你帮我!我讨厌你!”
贺景行身体一僵,因为这句话,他的心脏疼得像刀绞一样,甚至连五脏六腑都开始抽痛。
空气冷凝下来,乔珍珍紧紧咬住下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话好像说得有些重了。
贺景行半跪在她身前,没有抬头,乔珍珍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知道过了好几秒,才听到他嗓音干涩,几不可闻地说了句:“不能讨厌我。”
明明说得是不能,可他的语气却卑微极了。
乔珍珍觉得难过,她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贺景行说完那句话后,依旧坚持要帮乔珍珍把鞋带给系上,他试探性地伸手,似是害怕再次遭受拒绝。
这次,乔珍珍没再后退。
他动作很慢,一丝不苟地帮她把两只鞋的鞋带都重新打了个漂亮的活结后,才慢慢收回了手。
鞋带系好了,他却迟迟没有起身。
乔珍珍无来由地感知到了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汹涌到足以铺天盖地的感情。
不等贺景行起来,她突然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他。
她临时变了卦:“我会回来的,你要记得等我。”
贺景行失神片刻,他那些无法吐露的心声,却被乔珍珍先说了出来。
他护住她的膝盖和脊背,将她像小孩子一样抱了起来,温柔但拒绝:“你要乖乖听你爹的话。”
乔珍珍缩在他的怀里,不住摇头。
贺景行无奈地叹了口气,和她约定:“我们首都见。”
乔珍珍抬眸,眼睛里还有泪意:“你保证?”
“我保证。”贺景行承诺。
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报纸上虽说了要破除成分论,但想也知道,许多高校都不会录取像他这样的学生。
他想,就算没考上大学,但为了乔珍珍,他也该去一趟。
*
吉普车上,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远处的一对男女:“那是你女婿啊?两人看着可真般配。”
乔父转身,脸色铁青:“什么女婿?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话是这么说,乔父的心里却是一紧。原本还以为是那人剃头挑子一头热,如今看来,自家闺女这也有了苗头!
乔珍珍一步三回头地回来了,乔父冷着张脸,让司机开车。
乔珍珍一直趴在车窗上,直到看不到贺景行的身影了,才关上窗户。
乔父看到闺女眼眶泛红,表情早就绷不住了,又心疼,又觉得她不争气,竟然为别的男人掉眼泪!
他没好气道:“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劝你早点回去?”
乔珍珍耷拉着头,可怜兮兮地靠在了乔父的肩上:“他让我乖乖听你的话。”
乔父一愣,随即沉默下来,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
这样也对,那人昨晚徘徊了一夜,都没敲门,今天自然也不可能再劝闺女留在村里跟他过苦日子。
乔父自认自己对女婿的要求不算苛刻,只要一心一意对闺女好,家境差一点就差一点,他愿意帮扶。
想到那个贺同志,能力相貌都不差,最重要的是,对闺女确实没话说,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对闺女好,所以愿意放手。
他要不是黑五类,他还真能放心把闺女嫁给他。
车子顺利到达县城,从派出所接上冯所长后,便又开往市里。
而在另一边,贺景行回了生产队,他跟贺父在正房里聊了一上午。
自从上次从医院回来后,贺父贺母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日子,身体状况都好转了不少。
尤其是贺父最为明显,他的那些小病小痛都没发作过,天气好的时候,还能从炕上下来走上几圈。
父子俩聊完后,贺景行便去找大队长开介绍信,他要去申海一趟,一去还是两个月。
至于拖拉机,他在准备高考的期间,见大队长的亲侄子对拖拉机似是很感兴趣,便一直在暗中提点他。
他不在生产队的期间,拖拉机要是出了什么故障,可以让他试一试。
大队长见他都安排好了,奇怪道:“这么冷的天,你去申海做什么?你能放心你爹娘带着你妹妹在家?”
贺景行只说要回去探亲,其他的不肯多说。
大队长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没多问,给他写了介绍信。
次日清早,贺景行背着行囊,独自离开了这个村落。
第47章
十二月十六号, 乔珍珍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终于在中午抵达了H省。
虽说乔父买的是卧铺,但乔珍珍这一路上也憋屈得不行,好不容易下了火车, 双脚踩到实地上, 还颇为恍惚。
站台上, 等待良久的年轻小兵朝乔父板板正正地敬了个礼后,便接过他手上的两个箱子,在前面带路。
火车站的旅客并不算多, 乔珍珍拎着的行李袋已经被乔父拿走了,只需空着手跟在两人身后。
乔珍珍听了一路,才知道年轻小兵姓赵,是小车班专门负责开车的驾驶员,而乔父是有配车的。
等到出了火车站,一辆军绿色的越野停在路边。
小赵同志把行李放好后,坐上驾驶座,深吸一口气问:“团长, 我们是直接回驻地,还是先去吃饭?”
乔父看了眼有些打不起精神的乔珍珍:“去吃饭。”从这里回驻地,要开三小时的车。
前往饭店的路上,小赵神情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乔珍珍扭头打量乔父,小赵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乔父是当兵多年练就的一张冷脸,在红河生产队时就挺唬人的, 如今看来, 他已是有刻意收敛。在部下面前,他的气势要更为锐利, 宛如一把带着杀气的利剑。
现在正是饭点,国营饭店里挤满了人。
小赵开着车,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人稍微少一些的。
三人找位置坐下,乔父把菜单递给乔珍珍,问她想吃什么。
乔珍珍看着菜单,省城的饭店显然要比县城里的菜式要丰富多了,她犹豫了好半晌,都没拿定主意。
看得对面正襟危坐的小赵都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
乔团长极其看重效率,无论是平日的训练还是汇报,最常说的话就是速度。也因为这般,他们团里的人做事都很果断,更不敢在团长面前拖泥带水。
然而今天,乔父面对自己的闺女,没有丝毫不耐,甚至连催都不催,就在旁边等着。
这一出,倒是把小赵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最后,乔珍珍还是点了个松仁小肚,一份土豆炖牛肉,便把菜单递给了小赵:“小赵同志,你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
小赵忙摆手道:“我什么都吃,让团长点吧。”
于是,乔父接过菜单,又加了两个菜。
吃完午饭,乔珍珍整个人才算是缓过来了。
三人上车,直接前往驻地。
从省城里出来,车子越开越荒凉,一望无际的原野被大雪覆盖,只有几颗光秃秃的杨树伫立在道路两边。
乔父安慰乔珍珍:“驻地虽然偏僻,但里面物资充足,想吃什么都有,也可以吃食堂。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想去城里玩,也可以跟物资车出来。”
乔珍珍问:“驻地离首都多远啊?”
乔父道:“开车四小时,距离刚刚那个省城是三小时。”
*
车子开了快一小时,就能在路上看见军卡从车窗旁飞驰而过。
乔父想到自己错过的实战军事演习,问小赵:“之前师部下达的那个军演,最后是哪个团去的?”
小赵:“一团去的,昨天就已经结束了。”
乔父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只不过心里还是有着淡淡的惋惜。
实战演习的机会太过难得,更何况还是团级的,要不是别的师有意练兵,特意让师部派出精锐的野战团作为攻方,这个机会还真落不到他们头上。
师部原本是打算让他们三团去的,可是命令还未下达,乔父就突然告了假,他这个三团的团长都不在,这次演习三团自然也只能错失机会了。
乔珍珍听到乔父提起演习,隐约猜到可能跟自己那封电报有关。
她睫毛颤了颤,装傻道:“爹,你们演习是不是很危险呀?会不会受伤?”
乔父也不瞒她:“我们平日的常规训练,都有受伤的可能,更何况实战演习。”
乔珍珍做惊讶状,扭头看小赵:“那这次有没有人受重伤?”
小赵道:“这次没有,大都是些皮肉伤。”微顿,“不过有个兵险得很,差点被炮弹给炸死了,幸好人年轻,反应足够快,关键时候往后面滚了好几圈,只伤了条左腿。”
“左腿?”乔珍珍问,“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小赵:“人一受伤就已经送到军区医院了,应该没什么大碍,那个兵的堂哥就在咱们团里,昨天还去看了一趟,说是小腿骨折,养两个月就能回来了。”
乔珍珍听后,倒是大大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己虽然改变了乔父的结局,但害了其他无辜的人。
乔珍珍记下那个兵的名字,等哪天有机会了,再去打听下那个兵的近况。
*
眼看车子就要到达驻地,路却被堵了,小赵下去看了眼,才得知前面一辆军卡出了故障,正在抢修。
小赵回来跟乔父说了一声,便把车上的修理工具都拿过去了,正好乔父坐车也累了,便跟过去看看。
乔珍珍怕冷得很,不打算下车。
乔父一过去,就看到六七个干部子弟正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一面看修车,一面嗑瓜子。
他还没说什么,李旅长家的小儿子李建平就已经把他给认出来了。
李建平没有遗传到亲爹的身材魁梧,更像他娘,生得一张白面。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平日受宠了些,身上带着些少爷习性。
李建平一看到乔卫国,立马把身体站直了,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瓜子壳,刻意抬高音调提醒他人:“乔叔,您休假回来了?”
乔父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其他人,大都是十七十八岁的年纪,一看到他,便像老鼠见了猫,相继给他打起了招呼。
乔父点了点头,问李建平:“车子修多久了?”
李建平道:“修了有十来分钟吧。”
乔父便没再多说什么,径自去前面看他们修车。
待他走后,一行人皆松了口气,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了起来。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建平:“我听我爹说,他要回去接闺女。”
“是不是那个叫什么珍珍的?怎么没看到她?”
“可能是在后面的车上,咱们过去看看?”
“我可不去,乔叔那么凶,他的闺女肯定也是个母老虎!”
有人鼓动道:“你们难道都不好奇乔叔的闺女长什么样吗?”
乔卫国在整个军团里,是出了名的疼女儿。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寄东西,大都是些小女孩喜欢的,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穿的,简直面面俱到。
李建平的四姐只比乔叔的女儿大一岁,两人身高差不多,所以每次他娘去省城给四姐买衣服时,乔叔都会让她多带一份,他好往家里寄。
乔团长偶尔也会提起这个宝贝女儿,一说起来那是样样都好,然而这么多年,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很是神秘。
想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意动,撺掇李建平去打头阵:“你爹比乔叔还高一级呢,你怕他干什么?”
李建平:……他爹确实比乔叔高一级,但乔叔的三团是直辖团,顶头上级是师长。
有人坏笑道:“他估计是怕乔叔那个闺女去找他爹告状。”
李建平:“去就去!”
李建平被众人簇拥着走在最前面,乔叔那辆越野车十分好找,一行人勾肩搭背地吹着口哨,一面假装自然地靠了过去。
车内的乔珍珍老早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一群街溜子,她全然没放在心上,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因乔珍珍坐在车后座,前面有座位挡着,李建平一行人过来,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后面坐了个人,具体长什么样是看不清楚的。
他们也害怕乔卫国,不敢做得太明显,目不斜视地沿着马路继续往前走。
李建平走在前面,先从车窗旁路过,佯装无意地匆匆往里瞟了一眼,隔着玻璃,和车内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杏面桃腮,眸如秋水,明明还未彻底褪去稚气,却已经出落得清艳难言。
此时,她正微微蹙着眉,抬眼看过来时,那种逼人的美丽,让他下意识失了神。待反应过来后,他脸色涨红,紧张得连四肢都开始僵硬起来。
他身后的那些人还在大肆嘲笑:“笑死我了,这胆子也太小了,你看他,都同手同脚了!”
李建平早已听不见身后的这些声音,他心跳如擂鼓,落荒而逃。
等李建平一走,剩下的其他人终于看清车内女子的相貌,空气陡然一静,然后齐齐红了脸。
一行人没比狼狈逃走的李建平强上多少,僵着身子从车窗旁经过后,便慌不择路地跑了。
待车子修好后,一行人上了车,诡异地沉默着。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忍不住道:“乔叔的闺女,怎么长那样啊……”
那样是哪样,大家都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第48章
道路一通畅, 乔父和小赵就回来了。
车子继续往前开了二十分钟,顺利进入驻地,到达家属区。
这里没有楼房,全是砌得十分规整的平房。要不是总能在路上看到那些身穿军装的战士列队走过, 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来到了哪个农村。
没多会, 就到了乔父的住处,一个隔有围墙,中间还带院的砖瓦平房。左右两边的邻居, 也都是独门独户的。
小赵去后面搬行李,乔父领着乔珍珍下车。
一开车门,乔珍珍就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她体感这里比红河生产队还要冷,道路两旁,那些没有清理过的地方,积雪都快有膝盖高了。
乔父打开院子,入目所及之处全是雪,只有中间被人铲出了一条供人通行的小路, 上面还铺了干稻草防滑。
乔珍珍跺了跺脚,跟着乔父进屋,里面是个三室两厅的格局,各式家具一应俱全,应该都是公家配的,没什么人气,显得异常冷清。
在这个年代, 一对夫妻少说也有三四个孩子, 所以住的地方还是较为宽敞的。
乔父让乔珍珍先去选房间,他好赶紧把炕烧起来。寒冬腊月的, 不烧炕,一进屋都透着股寒意。
乔珍珍挑了个朝向最好的,两个行李箱已经被小赵搬进了她的房间里。
屋里窗明几净,提前被勤务兵打扫过,褥子也都是新的,乔珍珍把自己的床单被套一换,就能住人了。
乔珍珍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房间里有衣柜,她的衣服总算不用堆在箱子里。
过了一会,乔父的勤务兵来了,乔珍珍从房间里出来,认了下人。
勤务兵名叫小庄,刚从开水房里打完开水回来,皮肤略黑,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现在已经五点多了,小庄问乔父要不要打饭?
家里其实是有灶房的,只不过从来没有开过伙,乔父一个人,肯定是吃食堂最方便。
他考虑到小庄作为他的勤务兵,给他打饭无可厚非。可他要是不在,乔珍珍作为他的闺女,若是还时常使唤他打饭,说出去就不太好听了。
于是,乔父决定带着乔珍珍去食堂里吃,正好也能认认路。
乔珍珍对部队食堂还挺好奇,自是没有任何异议。
父女俩离开家属大院,再穿过一个操场,就能看到食堂了。
食堂分为两个窗口,一个战士窗口,一个家属打饭的窗口。
战士家属过来吃饭肯定是要花钱的,前面已经排了一些人,都是些小孩和妇女。
乔父领着乔珍珍过去排队:“你以后要是懒得做饭,就来这里吃,等回去了,我把票拿给你。”
乔珍珍点头,觉得这样还挺方便的。
她仰头看着对面墙上挂的小黑板,上面的菜式还不少,价格都挺实惠的。
乔父继续给她介绍:“食堂旁边还有服务社、小卖部、礼堂、澡堂……”
父女俩说着话,身后传来豪迈的一声:“乔团长,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乔父回过头来,见是李旅长,拉过乔珍珍,让她叫人:“珍珍,这是你李伯伯。”
乔珍珍乖乖问好:“李伯伯好。”
李旅长看着比乔父要大个好几岁,但身材维持得很好,没有走形。
他的目光落到乔团长身边那水灵灵的姑娘,惊叹道:“这是珍珍啊?我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
乔父听着格外满意,看了一眼自家闺女,谦虚道:“随她娘,还算看得过去吧。”
“什么叫看得过去?我就没见过哪家闺女长得比你家珍珍还好看的。难怪我家老五一回家,就说你带着闺女搬来了。我老婆还问你闺女长什么样?他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我还以为是长歪了呢!”李旅长爽朗地笑道。
乔珍珍:“……”
李旅长和乔父在这说话的工夫,又引来好几位叔叔伯伯。
乔珍珍一一打完招呼后,收获大量的夸奖。
队伍好不容易排到了乔珍珍,父女俩在窗口打好饭后,又被拉去跟大家一起吃。
乔父问李旅长:“你今天怎么不回家吃?”
李旅长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家里肯定是开伙的。
李旅长摆摆手:“别提了,家里孩子太多,为了一丁点事,又干架了,闹得我脑瓜子疼,出来吃食堂还能清静点。”
大家说话时,乔珍珍眼观鼻鼻观心,尝了下食堂里的饭菜,虽然是大锅饭,但味道还可以。
乔父问她:“吃不吃得惯?”
乔珍珍颔首:“吃得惯。”
因为是在不认识的长辈面前,乔珍珍的话便少了些,心思全放在面前的食物上。
她安安静静吃饭的样子,通通被李旅长看在了眼里。
李旅长冷不丁问道:“乔团长,你闺女高中毕业了吧?谈对象了没?”
乔父道:“谈对象还早呢,她刚参加完高考,先等明年的录取通知书出来再说。”
李旅长:“这么巧,我家那几个也刚高考完。”
对面的朱团长道:“建英肯定没问题,她从小学习就好,不像我家那几个臭小子!”
李旅长得意地笑了笑,正准备说什么,一个穿着紫色碎花棉袄的姑娘风风火火地跑来了,一看到李旅长,便喊:“爹,你快回去给我评评理,三姐硬说我的那件毛衣是她的!”
李旅长可不想回去参与姐妹俩的斗争,硬是拉着李建英坐下:“你先别急,我和你这几个叔叔正说你呢。”
“说我什么了?”李建英别别扭扭地坐下,拿眼睛偷瞄对面的女孩,她身上穿的那件淡粉色的绸缎提花棉袄真好看,要是能穿在她身上就好了。
朱团长哈哈大笑道:“放心,是说你好话呢。”
李旅长拍了拍李建英的肩膀:“我家这五个,只有老四读书还有点天分,其他几个都坐不住。”
李建英听后,立马扬起了下巴:“我肯定能考上大学,三姐一考完就哭,她肯定是没戏了。爹,等我考上大学,你得奖励我,给我买新衣服。”
李旅长道:“好说好说。”微顿,道,“对了,我给你介绍下,这个是你乔叔的女儿,珍珍,跟你差不多大。”
“她就是乔珍珍?”李建英眉头紧皱,她对乔珍珍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她上面有两个姐姐,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捡两个姐姐的穿,她娘以前去省城时,乔叔常让她帮忙带小女孩的衣服。
李建英有天放学回来,看到床上的新衣服,便误以为是她娘给她买的,结果自然是空欢喜一场,她又伤心又生气,甚至还迁怒了这位素未谋面的乔珍珍。
此时便故意问道:“我高考报的是首都的师范大学,不知道你报的是哪所高校?”
乔珍珍轻轻挑眉,不明白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我也是首都的大学。”
李建英冷笑一声,正准备细问,还未开口,一旁的李旅长就站起来了。
李旅长知道李建英从小就心气高,喜欢掐尖,事事都要比人强,他还真怕两人在这给打起来了。
李旅长提醒道:“老四,咱们回吧,不是还说你那毛衣的事吗?”
李建英想到三姐,这才不甘不愿地起身,跟着李旅长走了。
*
李建英回到家,三姐已经把她那件毛衣穿出去了,只有弟弟李建平在客厅里玩模型。
她在家里转悠了一圈,心里憋着的那股气还没有发出来。
她想到乔珍珍,凑到李建平跟前:“建平,我刚刚在食堂里看到乔叔那个女儿了。”
李建平登时抬头:“她、她去食堂干什么?”
“废话!去食堂肯定是去吃饭啊!”李建英白了弟弟一眼。
过了一会,她又问:“你觉得她长得好看吗?”
李建平目光闪烁:“你问这个干什么?”
“娘之前找你问她的模样,你一直不肯说,是不是觉得她长得挺一般的?”
李建平想到从车窗里惊鸿一瞥的女子,脸一下子就红了,他言不由衷道:“就、就还行吧。”
李建英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就还行,结果他们都说她长得特漂亮,不就是衣服比我好看了一点吗?不明白大家现在眼光怎么这么差?我要是穿她那件衣服,肯定比她还好看!”
李建平猛地站了起来,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你长得比她差远了!我都不知道你是哪来的自信?”
李建英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李建平!你竟然敢骂我,我跟你拼了!”
听到外面姐弟俩又打起来了,正准备出去倒水的李旅长默默地端着水杯又坐了回来。
然而战局到底还是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李建英气冲冲地推开门,站到了李旅长跟前,逼问道:“爹,你说是我好看,还是那个乔珍珍好看?!”
李旅长:“……”
平心而论,他家老四李建英长得还可以,看着挺精神的,只不过乔团长那个闺女的样貌过于出色,他实在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
随后跟进来的李建平补刀道:“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谁好看!”
李建英咬牙切齿地盯着李旅长,脸都快要憋紫了。
李旅长干咳一声,安慰道:“不过你的成绩肯定比她要好,你不能总拿自己的短处跟人家的长处比!”
李建英深吸一口气,对,她从小就是班长,学习一定比她强!
*
乔珍珍吃完饭,便跟着乔父回了家。
炕已经烧起来了,屋子里特别暖和。
她用客厅的开水壶,给自己和乔父都泡了杯茶,然后又往里掺和了点空间的泉水。
乔父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身上肯定落下了不少病根子,趁着她还没上大学,得给他好好调养下。
她打算以后就在食堂里打饭,然后再用空间泉水在家里炖个汤,让乔父吃个两三个月,身体肯定就一点毛病都没有了。
乔珍珍洗漱完毕,舒舒服服地躺在炕上时,才不到八点。
这边都已经通了电,一开灯,房间里亮堂堂的,只不过开关在门口。乔父给她接了根长长的绳子,绑在了炕边的书桌腿上,她一伸手就能摸到。
乔父明天就要去军营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然这日子肯定要无聊死了。
乔珍珍想到了红河生产队,想到了那里的山和水,还有宋桂花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跟他们见面,幸好当时拍了照留作纪念。
乔珍珍掀开被子,从炕上下来,从衣柜里翻出一个信封。
当时拍好照后,她忙着复习,所以照片装进信封里就一直没有看过。
乔珍珍重新躺回被窝里,拆开信封,第一张就是她跟贺景行的合照。
乔珍珍端详着照片,自己笑容甜蜜地靠在贺景行的肩上,而他整个人都特别不自然,身体明显僵住了,表情也很是紧张。
乔珍珍忍不住偷偷笑出声,自己当时提出要跟他拍照时,他心里肯定吓死了。
乔珍珍又去看那张复习班的大合照,她被大家簇拥着站在最中间,而贺景行离她就有些距离了。
不过他虽然站在她的斜后方,但在定格的那一瞬间,他悄悄偏过头看她,表情近乎温柔。
乔珍珍眨了眨眼,原来他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在遥远的南方,一望无际的大海里,一艘渔船正在隐秘地向前行驶着。
甲板上,寒风凛冽,贺景行做渔夫打扮,他将照片装进密封袋,然后放进了外套夹层里。
他眸光寂冷,平静地看向远处的点点灯光,在岸的对面,就是繁华的大都会,港城。
第49章
翌日, 乔珍珍睡得正香,就被号声给吵醒了。
她茫然地坐了起来,掀开窗帘,外面天色微明。
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乔父已经换好衣服, 一边整理武装带, 一边到了乔珍珍的门口,交代道:
“珍珍,你饿了就自己去食堂打饭, 票和钱还有购物本我都给你放桌上了,缺什么东西就到服务社买,我得去操场集合了。”
乔珍珍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重新躺回被窝里。
她才想起所有的干部和士兵,每天早上都是要出操的。这么冷的天,她可不愿意起这么早。
乔珍珍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耳朵自动屏蔽接下来的出操号,收操号, 还有开饭号……
最后,还是乔父给她把早饭带了回来。
乔珍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爬起来吃早饭。
乔父要去军营,上次的团级实战演习,朱团长带领的一团作为蓝方,跟别的师对抗,表现平平, 所以师部决定在年前再搞一次军事比赛。
乔父接下来要忙这事, 中午不一定回来,届时会让勤务兵小庄帮忙打饭。
乔珍珍闻言, 惦记着还要给他调养身体的事,便道:“那你每天让小庄过来一趟吧,我会在家里炖汤,让他给你带过去。”
乔父听后,颇为意外,因为部队里有食堂,有些干部家里都是不开伙的,全家老小都在食堂解决。
乔父没想到闺女下乡当了一年多的知青,人倒是勤快了不少。
不过临出门前,他还是回头叮嘱了一句:“你别逞强,不会剁的等我回来剁,或是让小庄搭把手。”
乔珍珍嘴里塞着大肉包子,应道:“我知道嘞。”
乔珍珍吃完早饭,打算去服务社转悠下,便把乔父提前给她预备的购物本等东西装进兜里。
她刚关上院门,隔壁一个身材略有些发福的妇人出来了。
妇人手上挎着菜篮子,看到乔珍珍,便问:“你就是珍珍吧?我是你昨天下午在食堂里见过的那个李伯伯的爱人。”
乔珍珍乖乖问好:“李伯娘,我知道你,我爹跟我说,我小时候有很多衣服都是你帮忙买的。”
李伯娘:“算不上帮忙,我家三闺女,都是顺带的事。”微顿,“你这是要去哪?”
乔珍珍:“我去服务社看看有什么菜?”
“你打算做饭?”李伯娘惊道。
乔团长这个闺女娇滴滴的,看着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乔珍珍摆手:“没有,我跟我爹还是吃食堂,就是在家里熬个汤。”
李伯娘点头道:“正好我也要去服务社,我带你过去吧。今天星期六,服务社有排骨卖,对了,你带购物本了没?”
乔珍珍拍了拍自己的兜:“带了带了。”
服务社就在食堂隔壁,一个双开大门,两边卖的东西不同,东侧卖各种副食和调料,还有粮食蔬菜,豆腐和肉。西侧杂七杂八的都有,譬如各类点心糖果,茶叶烟酒,日用百货等等。
有点像现代的小超市,相比较起外面的供销社,这里有许多军供商品不需要凭票购买,只要出示购物本记录一下就行。
乔珍珍跟着李伯娘称了两斤排骨,又买了莲藕,打算回去做个莲藕排骨汤,还补齐了各种调料。
买完菜后,李伯娘先回去了,乔珍珍转头又去西侧转了一圈,给乔父买了个装汤的保温桶。
从玻璃橱柜路过时,乔珍珍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自己之前给贺景行买的那双手套,质量不是很好的样子,她一直惦记着要给他买个更好的。
她问了售货员,这里果然有手套卖,拿出来一看,里面甚至还加了羊绒,摸着要厚实多了。
乔珍珍爽快付了钱,还不忘给言言搭了些糖果和点心,然后直接找去邮局,把东西给寄了回去。
至于等贺景行收到包裹时,还用不用得上这双手套,就全然不在她此时的考虑范围了。
乔珍珍把事情办完,提着东西回去做饭。
从操场路过时,还有许多列队的士兵正在训练,然后大家的目光神奇的一致,不自觉追随着那道袅袅婷婷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了,才纷纷回了神。
几个干部凑在一起小声嘀咕:“我滴个乖乖!那是谁家的姑娘?”
“你还不知道呀?乔团长的闺女!昨天才搬来。”
“我昨晚上听说了,有好多人在食堂看见她,都说咱们这来了位仙女,没想到是乔团长的女儿……”
乔珍珍搬来没两天,就漂亮得整个驻地人尽皆知。
对于大家的注视,乔珍珍早已习惯,并未受到什么困扰。
只是每次去打饭时,食堂的人总是格外得多,很难找出一个空位,有些人为了等着看她一眼,吃饭时会刻意放慢速度。
乔珍珍索性掐着点去食堂,开饭号刚响,她人就已经到了食堂门口,打完饭直接走人。
她的汤倒是每天都在炖着,乔珍珍想让乔父的身体尽快变好,只是冬天太冷,她为了省事,都是上午在锅里炖一大锅,然后中午吃一顿,晚上再吃一顿。
乔珍珍的汤不间断,乔父在军营里忙的时候,其他几个共事的同僚自然也在。
小庄每次过来送饭,拿出那个保温桶时,还要报一下菜单:“乔团长,小千金今天炖的羊肉汤。”
乔父收到闺女亲手炖的汤,心里熨帖极了,倒是把其他人给看得眼热不已。
方政委作为乔父的老搭档,酸道:“像我们这种没有贴心女儿的老父亲,就只能随便凑合着吃点了。”
乔父不好意思道:“老方,瞧你这话说得,来来来,你也来尝尝这汤。别看我闺女娇生惯养的,这汤炖得还真有一手,等事情忙完了,我请你到家里吃。”
乔父话音刚落,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账外响起。
“什么汤?让我也来尝尝。”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精神矍铄的严军长大步进来,他如今已有六十来岁,头发花白,但走起路来神采飞扬,目光如炬。
冯师长紧随其后,营帐内的众人纷纷起身敬礼。
严军长态度平易近人,示意大家坐下:“你们先吃饭,会议下午才进行,我是闲不住,才过来看看。”
说话间,他又嗅了嗅帐内淡淡的香气,赞赏道:“这羊肉炖得真好!”
冯师长闻言,目光落在自己的下级乔团长身上:“乔团长你来说说,这到底是不是羊肉汤?看看严军长的鼻子灵不灵?”
乔父起身将自己扭了一半的保温桶打开:“我闺女炖的确实是羊肉。”
盖子一打开,羊肉的鲜味就更浓了。
乔父:“严军长和冯师长也都尝尝吧。”
严军长爽朗地笑道:“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说笑间,已经有人拿了干净的碗过来,一个保温壶的羊肉汤,倒出来也才两碗。
严军长道:“你女儿给你炖的汤,咱们尝尝也就行了,你这个做爹的一口没吃,岂不是浪费了女儿的心意。”
于是最后,严军长和冯师长一人半碗。
羊肉汤的汤色发白,一入口,不膻不腻,十分爽口。
严军长半碗下肚,还意犹未尽,啧啧称奇道:“乔团长,真想不到你闺女有这样好的手艺。”
乔父谦虚道:“她就汤炖得不错,其他的就马马虎虎了。”
严军长道:“你也别贪心,有一道拿得出手的菜就十分可以了。”
冯师长擦了擦嘴,揶揄道:“乔团长,你闺女现在可是比你要有名气,我爱人昨天在食堂里看见她了,回来还赞不绝口呢,都说没见过长得这么标致的姑娘。”
严军长也道:“我也听说了,乔团长,你闺女亲事还没定吧?”
乔父:……
这几天,谁碰到他,都要来夸一嘴他闺女。他知道闺女长得好,但没想到,风声都传到严军长耳里了。
乔父默了默,道:“我闺女还等着上大学,找对象的事先不急。”
严军长认同道:“那是自然,还是得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话是这么说,严军长想起自己刚从军校毕业的孙子,过完年也有二十三了,个人问题却迟迟没有解决,倒是可以让两人先提前认识下。
第50章
严军长今日过来参加会议, 是为了敲定军事比赛的事。
等到会议结束,命令下达,下面的人当即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乔父这一忙,直接忙到了十二月底。
比赛圆满结束, 乔父的三团异常争气, 一举拿下诸多荣誉, 引得其他团长妒羡,散会后,硬是拉着他不许走, 要他请吃饭喝酒。
乔父自是答应着,邀请大家明天下午到家里吃饭,这才得以脱身。
从师部出来后,乔父跟方政委一起回了团部,开完表彰大会,便自行回家了。
乔父到家时,乔珍珍刚打完乒乓球回来。
她这段时日,已经在家属区混熟了, 认识了好几个跟她同龄的姑娘。
她们有的还在读高中,有的已经参加工作,还有的跟乔珍珍情况一样,都在等高考成绩。
这么冷的天,不方便外出,大家都闲得慌。
乔珍珍每天上午炖汤,然后看会书, 下午则是参加各种集体活动, 譬如去球馆打球,看电影等等。
因为今天要运动, 乔珍珍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气色极好。
乔父看她回来,便跟她说起明天下午要请几个团长和政委在家里吃饭的事。
大家可能会带家眷,所以人数绝对不会少,起码要备两桌,这顿饭办下来也不简单。
乔父这些年来,一直是孤家寡人,没在家里请人吃过饭,逢年过节倒是经常受邀去别人家吃。这次难得闺女在,他肯定是要好好办一场的。
为了不显得太过敷衍,他打算叫食堂的大师傅帮忙做两个小炒,再让闺女明天炖个汤,剩下的他就自己来。
不过他先得把菜单给拟好,看看需要准备什么菜,然后提前告诉服务社的后勤人员,让他们明天帮忙把菜带回来。
乔珍珍考虑到大家的口味,提议道:“不然明天做东北火锅吧,这个方便,也不怕人多。大家想吃什么就自己涮,我只需要提前熬个鸡汤汤底,再放点蘑菇调味就行了。”
乔父觉得这样挺好,明天来的都是同级的干部或领导,早就吃厌了食堂的菜。他弄个热气腾腾的东北火锅,把菜提前备好,就让大家围着锅吃。
乔父决定就这么办,乔珍珍拿笔列清单,酸菜粉丝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各种肉类、蔬菜等等。
一长串清单列下来,乔父拿着单子去找后勤。
*
次日,下午四点的时候,客人便陆陆续续地到了。
除了几个团长和政委,李旅长和冯师长今早听说这事,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大家不约而同地带了妻儿过来。
乔父一脸黑线地看着客厅里那一排溜的年轻小伙子,明显都是在家里特意收拾过的。
李政委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这拦都拦不住啊……”
事已至此,也不能把人给赶出去,所幸还是来了几位姑娘的,只不过现在都跟着自己的娘在灶房里帮忙。
今天来了快三十人,幸亏弄的是火锅,乔珍珍中午炖的那一大锅鸡汤做汤底完全足够了。
乔父在餐厅里摆了一桌,客厅里摆了两桌。
铜火锅是从食堂借的,下面点着炭火,上面倒入鸡汤,让它慢火煨着。各种配菜都已经提前清洗干净装盘,只需要等火锅一开,就能直接下锅涮。
屋子里暖烘烘的,飘着阵阵的鸡汤香气,极其诱人,等到碗筷摆好后,乔父张罗着让大家上桌。
男客们肯定是又要喝酒,又要抽烟的,冯师长的爱人不耐烦闻那臭气,所以带着女客们在餐厅落座。
乔珍珍熬了一下午的汤底,最突出的就是一个鲜字。蘸料是自己调,想吃麻辣的、或是麻酱的都有。
大家一动筷子,嘴巴就停不下来了,吃得那叫一个叹服。
乔珍珍中途加了三次汤底,从五点吃到快七点,大家才开始散了。
几个婶子伯娘一起帮忙把碗筷给收拾了,这才各自领着自家儿子向乔父告辞。回去的路上,还要骂儿子不中用,在家的时候闹着要来,结果见到了人,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屁话来。
其他两桌都撤了,乔父那桌才吃到尾声。
桌上八个男人,一边抽烟一边聊明年工作上的安排,客厅里烟雾缭绕,气味难闻得很。
经过乔珍珍的观察,军营里的男人几乎都抽烟,官越大的,抽得越凶。
乔父当然也抽,乔珍珍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前几日,乔父最忙的时候,那烟味更是挡都挡不住。只不过乔父从来不在她面前抽,更不会在家里抽,像是有意避开她。
乔珍珍的目光落在乔父指间夹着的烟上,今天或许是冯师长他们都在,不知道是谁给他递的烟。
乔珍珍想到自己穿越前的亲爸,就是因为肺癌去世的。
她屏住呼吸,过去给乔父添茶。
乔父看到乔珍珍,下意识就把烟给灭了。
他做完这个动作,心里一怔,想到了多年前的事。
孩子娘去世的那年,他工作的任务重,心里又憋得慌,戒了好几年的烟瘾犯了,又重新开始吸烟。
然后那一年回去过年,他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自己站着回来,路上自然是靠抽烟提神。
结果到了家,闺女嫌弃他臭,死活不肯让他抱。
于是在这之后,乔父每次回家见闺女,都会尽量不抽烟,实在犯了烟瘾,就在外面抽一根,等烟味散了再回来。
想到这里,乔父瞅了闺女一眼:“珍珍,这里不用你张罗,你回房间休息吧。”
乔珍珍坐在乔父旁边的凳子上:“爹,你刚刚抽的什么烟啊?”
乔父:“你问这个干什么?”
乔珍珍:“我就问问嘛。”
一旁的朱团长将自己面前的烟盒推了过来:“你爹抽的大前门。”
乔珍珍拿起烟盒看:“这个贵吗?”
朱团长道:“也不便宜了,一包三毛四呢。”他手底下很多兵抽的都是几分钱一包的烟,还有自己用报纸卷烟叶的。
乔珍珍放下大前门,问朱团长:“那最贵的是什么?”
其他人听到她这么问,都觉得有意思。
朱团长解释:“最贵的就是中华,一包七毛五。”
乔珍珍突然站起身来,朝乔父道:“爹,你抽中华吧,我去给你买。”
桌上的众人闻言,齐齐笑了。
冯师长道:“中华你可买不了,就连我这个师长,每个月都得凭票才能买到几包。”
乔珍珍扁扁嘴:“那服务社能买到什么好烟?”
朱团长:“好烟呀,牡丹四毛九,凤凰六毛二。”
“那我就给我爹买凤凰!”
乔父也不知道闺女今天抽的哪门子疯,开口道:“爹自己有烟,不用你帮我买。”
“你的烟不好,我要给你买最贵的!”说话间,乔珍珍已经戴好围脖,真准备打着手电筒去给乔父买烟了。
乔父劝都劝不住,硬是眼睁睁地看着人走了。
待她走后,一众老父亲五味杂陈。
冯师长感叹着:“你这闺女是怎么养的?就没见过比她还贴心的……”
过了十分钟,乔珍珍回来了。
她大手笔地买了两包金黄色的凤凰烟回来,朝乔父道:“爹,你以后的烟我都包了!”
乔父平日抽的是一毛多的火车头,第一次收到闺女给买的烟,心里不可谓不感动。可转念一想,闺女给他买烟,花的不还是他自己的钱吗?
乔父神情无奈:“我原来的烟抽着挺好。”
“不行!你以后就抽这个贵的!我话都放出去了,我也请各位叔叔伯伯们帮我监督,要是看到我爹自己买烟,或是抽便宜的烟,一定要告诉我!”
冯师长等人听得都要羡慕死了,忙不迭答应着:“好嘞,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我一定好好看着他。”
“乔团长,你也别省那几毛钱了。”
“我闺女要是有这么孝顺,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乔珍珍打包票道:“爹,你放心,你以前给我的零花钱我都没花呢,你烟没了就告诉我,我给你买!”
乔父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第二天,乔珍珍孝顺的事迹便传了出去,服务社负责卖烟的售货员都啧啧称奇。
乔珍珍确实如她说的一样,只要乔父说自己没烟了,她飞快地就跑去给他买。
只是频率慢慢从两天一包,到三天一包,再到四天一包。
乔父有时烟盒空了,想自己买点便宜烟都不成,售货员一看到他,便让他回家喊他闺女来。
乔珍珍花钱从不心疼,可乔父哪里舍得抽这么贵的烟,所以每一支烟都抽得十分节省。此外,这大冷天的,他也不愿意总使唤闺女往外跑,这烟就越抽越少。
幸亏军事比赛结束后,他工作不忙,再加上他的精力愈发充沛,烟瘾上来了,稍微克制一下,也就捱过去了。
*
转眼间,就到了一月三十一号,小年夜。
晚上七点礼堂里有文艺汇演,专门划了一块地方给家属们,只是座位不多,要是去得晚,就只能站在后面看完全场了。
李建平他们这些干部子弟,有了往年的经验,下午三四点就跑去占座了。
乔珍珍压根不知道这事,六点半了,才慢悠悠地吃完晚饭。
乔父往年一直坐在前排,也想不到这一茬。
乔珍珍跟着乔父往礼堂走,后面有个认识的姑娘看到乔珍珍,急吼吼道:“珍珍,你咋还在这里啊?还不跑快点抢座!”
姑娘名叫陈芳,刚从药房里下班,一到家连饭都没吃,拿上几个馒头就往礼堂跑。
乔珍珍受到感染,下意识也跟着跑。
乔父在后面喊:“小心别摔了……”
乔珍珍没追上陈芳,到达礼堂时,里面的座位已经八成满了,空的座位上,一般都放着水壶或是包。
乔珍珍踮着脚,环顾四周,远远地看到陈芳正一脸愁容地跟人说话,那边应该就是家属区的位置。
乔珍珍往她那走,陈芳回头看到她,语气失落:“咱们俩都来晚了,座位都被他们给占了。”
乔珍珍没说什么,只是往家属区的座位扫了一眼,那些干部子弟就突然把自己旁边用来占位置的东西都拿了起来,然后用余光偷瞄着乔珍珍。
陈芳发出“咦”的一声,就这两秒的工夫,家属区就出现了不少空位。
她拉着乔珍珍往前走。
李继平旁边有两个空位,他目露期待,感觉到乔珍珍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陈芳一屁股坐在李继平身旁,正准备拉乔珍珍坐下,严军长就被冯师长他们簇拥着进来了,乔父也在旁边。
乔父看到乔珍珍还站着,误以为她没找到座位,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他到前面去坐。
乔珍珍两眼睁得圆圆的,不明白乔父找她干什么。
家属区那一片地方,只有乔珍珍一人站着,偏偏她又生得貌美,所以格外惹眼。
严军长人很和气,看到乔珍珍,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乔团长:“那是你闺女吧?是不是没地方坐了?带她到我们前面挤一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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