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乔珍珍跑过去推了推最上面的小窗, 果然没锁。
她回来拿东西,顺便嘱咐徐奶奶:“等会你千万别告诉他我回来了啊。”
徐奶奶点头:“我懂,这叫惊喜。”
乔珍珍搬了一根板凳,站到窗前, 先将自己的书包扔了进去, 再将蛋糕安全放至书桌上, 最后是自己。
徐老太太看她往里爬,吓得从正房里跑了出来:“小姑娘,快下来, 这多危险呀。”
“没事,不会摔。”乔珍珍身手还算利落,脚尖顺利踩到了书桌上。
她回头,看着还留在窗外的凳子,讪笑道:“徐奶奶,你帮我把凳子拿走吧。”
徐老太太摇了摇头,感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哟……”
乔珍珍拍了拍手上的灰,重新将小窗恢复原状, 再从桌上跳了下来。
贺景行肯定想不到她会在这里,乔珍珍对于自己找的藏身地,十分满意。
趁着四下无人,乔珍珍把蛋糕胚拿了出来,上面已经上了一层奶油打底,剩下的就可以让她自由发挥了。
野樱桃、草莓、桑葚,只要能往上放的, 她通通都放了, 虽然看着有点乱,但胜在水果新鲜, 颜色丰富,最终效果还是不错的。
生日蜡烛还有火柴她早就备好了,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为了不露出端倪,她抱着蛋糕蹲在书桌下,不敢开风扇,也不敢开窗,只生怕被贺景行发现。
因为心情紧张,再加上屋里不透气,没多会,脸上又起了一层薄汗。
乔珍珍屏息静气,等了十来分钟,才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咯吱声。
乔珍珍立马开始划火柴,一连划了好几下,才将生日蜡烛给点了起来。
贺景行耳朵微动,看向东厢房,上面原封不动地挂着一把锁。
他抿唇往门口走,然而离得越近,那种预感就越发强烈。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道明亮又温软的身影跳了出来。
小姑娘手上捧着蛋糕,或许是因为太热,脸颊红扑扑的,额发被汗水打湿,那双桃花眼潋滟至极,却只有自己。
他听见她脆生生地说道:“噔噔噔,你的小可爱出现啦!”
“这是我为你亲手做的蛋糕喔~”
贺景行终于舍得移开目光,看向那个五彩缤纷的蛋糕,中间那一点火光,仿佛将他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乔珍珍在旁边为他唱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生日歌结束后,乔珍珍将蛋糕放在书桌上:“好啦,你现在可以许愿了。”
贺景行倾身将她抱住,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里:“我的愿望已经完成了。”
“不行,你再想一个。”乔珍珍很关注这个问题,这关系到明年该怎么给贺景行过生日。
贺景行放开她,然后闭上眼,认认真真地许了个愿。
两人一起吹灭生日蜡烛,乔珍珍开始分蛋糕。
“是不是热坏了?”贺景行看到乔珍珍眼睫毛都快沾上了汗珠。
他知道她最为怕热,起身将窗户推开,又去开了风扇。
乔珍珍摇头:“我光顾着不被你发现了。”
贺景行垂下眼眸,拿帕子给她擦汗。
乔珍珍回来得急,还没吃午饭,水果蛋糕再好吃,也抵不了正餐。
可现在去食堂,只剩下些残羹剩饭了,出去吃又太热。
最后,贺景行给徐老太太送了块蛋糕,然后借用了她的厨房,利用简单的一些食材,给乔珍珍做了个什锦炒饭。
两人商量后,决定等到日头没有这么大的时候,出去看个电影,再去外面吃点好的。
其实学校里的饭堂也常放电影,只是没有座位,而且贺景行在学校的时候,很注意跟乔珍珍保持距离。
再加上他言行举止都冷冷的,周围的同学只知道他们两个是从同一个生产队考上来的,虽然也会坐在一起说话,但两人的关系好似并不十分亲近,更像是点头之交。
等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乔珍珍在徐老太太家洗了个澡,然后换了条红白格纹的连衣裙,两人一起出去看电影。
贺景行看到她的耳环,问:“这是我之前送你的?”
乔珍珍点头:“是呀,这耳坠太贵了,我上学都不敢戴,怕弄丢了。”
“丢了的话可以再买。”
乔珍珍瞅他:“你是不是发财啦?能不能带我一个?”
贺景行:“你缺钱?”
乔珍珍摇头:“我不缺钱,我爹每个月还给我生活费呢,但是我也不嫌钱多呀。”
贺景行摸了摸她的头:“好好上学,挣钱的事先不想。”
投机倒把是要抓进去坐牢的,贺景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赶在来首都前,匆匆去了港城一趟。而他挣了那一笔钱后,就再没动过赚钱的心思。
乔珍珍也就是随口那么一提,很快就又说起其他的事了。
*
两人看完电影出来,已经快六点了,正好是饭点,两人去了一家主做烤肉的老字号饭庄。
乔珍珍点的都是招牌菜,饭庄里的牛羊肉品质都很好,腌制得也十分考究,一上火开烤,那个香气,馋人得很。
乔珍珍这一顿吃得格外满足,结完账后,两人准备回学校。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还没完全黑。
吃饭的地方距离学校相隔两条街,两人也就没坐车,决定步行回学校。
太阳一下山,温度便慢慢降下来了。
乔珍珍走在路上,凉风拂面,十分舒服,正好也能消消食。
两人并肩而行,贺景行扭头看乔珍珍,见她心情颇好,便道:“等会要是走累了,就叫我背。”
乔珍珍嘴里哼着歌,点了点头。
两人正往前走着,旁边一辆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严锐从驾驶座上下来:“乔珍珍?你不是回家属区了吗?”
乔珍珍认出严锐:“严同志,我今天刚回来,学校里有事。你这是休假了?”
严锐颔首:“我陪我娘出来吃饭。”
两人打招呼的时候,后座的车窗摇了下来,严母朝乔珍珍笑了下:“珍珍啊,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
乔珍珍礼貌地喊了声阿姨:“我刚吃完饭,正回学校呢。”
严母不赞同道:“你这么一个小姑娘,还是要早点回去,这外面多不安全啊,万一碰到什么坏人。”
乔珍珍眨了眨眼:“没关系,有人陪我,谢谢阿姨关心。”
严锐皱着眉头,暗自打量那个男人,第一眼的时候,他就不太喜欢这个人,所以也没跟他打招呼。
贺景行听到乔珍珍提到自己,适时地走上前来,主动朝严锐伸手:“我是珍珍的朋友。”
严锐下意识回握,尽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男人抬手时,那一抹反光还是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乔珍珍托他买的那块手表……
严锐心里咯噔一下,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手劲下意识加重,随即,对方以更重的力道回击,两人的手僵持住了。
乔珍珍并未察觉到两个男人的暗潮汹涌,朝严母道:“阿姨,天快黑了,我得回学校了。”
说完,又朝严锐挥了挥手:“严同志,再见。”
严锐“嗯”了一声,先松开手,重新上车。
他慢慢活动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指节,同时透过车后镜,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尽管他们只是并肩而行,也并未作出任何亲密行为,但自有一种隔绝他人的氛围。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戏了。
想到自己特意赶在九月开学前休假,原是打算明天就去爷爷那里找她,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不对,严锐想起那块手表,他早就晚了……
车后座的严母还在不满:“乔家的这个女儿,这么晚了,还跟男同学在外面,我是真不愿意让她进咱们家的门,可你爷爷还有你爹,都觉得好……”
严锐怅然若失地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开车,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打断道:“娘,你用不着苦恼了,她压根没看上你儿子。”
严母梗住,看向驾驶座上的儿子,背影萎靡,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
她想到之前吃饭时,儿子一说起明天要去看老爷子,神态都透着轻快之意。
严母犹豫了许久,想到儿子这些年从来没喜欢过哪个姑娘,还是道:“儿子,你要是真喜欢,大不了娘找个时间,去跟她爹说一说。我就不信你这么好的条件,她还能看不上你?”
严锐揉了揉眉心:“娘,你就别添乱了,人家已经有对象了。”
严母音调骤高:“有对象了?之前没听到什么风声啊!是不是自己在学校里谈的?不行,我得去找她爹问问!”
严母现在心情很微妙,之前不喜欢乔珍珍,那是用一种挑儿媳妇的眼光在评头论足。
可现在得知人家有对象了,又开始慌了,觉得公公说得不错。
乔珍珍家里不差,自己又是首都大学的大学生,这条件,简直是挑着灯笼都难找,没有哪家的姑娘比她还要好的了!
第62章
回学校的路上, 乔珍珍憋着笑。
贺景行不明所以,问:“你笑什么?”
乔珍珍调侃他:“你刚刚为什么跟严同志说你是我的朋友?以前不都说是同学吗?”
贺景行抿唇,轻轻牵住了乔珍珍的小手:“平反的事已经有消息了。”
也是因为这般,他才会当着那个男人的面, 故意露出手表, 向他表明自己跟乔珍珍的关系。
“真的?”乔珍珍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贺景行点头, 握紧掌心的柔软:“我已经把材料都递上去了。”
乔珍珍衷心地说道:“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乔珍珍提前返校,距离九月份开学还有一个多星期,便没回宿舍, 住在小院里,趁着有空,每天到图书馆看看书,因为还在放假中,倒是不需要抢位置。
等到开学,乔珍珍的学业开始忙了起来。
她上辈子学的是艺术,这辈子学经济,专业课于她而言, 还是比较困难且枯燥的,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跟得上。
她当初报考这个专业,是因为想到穿越前,乔爸病重的那段日子,还在担心自己偌大的企业后继无人。
乔珍珍当时确实是对企业管理一窍不通,乔爸也不止一次后悔过,在女儿还小的时候, 不应该放任她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机会给她试错。
虽说每年的分红已经足够她挥霍了, 但乔爸知道自己一走,女儿在别人眼里那就是待宰的肥羊。
生怕她陷入投资骗局,千叮咛万嘱咐,花钱可以,买奢侈品也可以,就是不许她去碰投资。
乔爸见多了不懂行的人贸然搞投资,这钱抛下去,就跟无底洞一样,许多人为了翻本,最后连家底都给赔进去了。
乔珍珍答应乔爸时,心里还怪不好受的。直到后来眼睁睁地看着圈子里的人,被骗得血本无归,才知道庆幸。
她后来歇了那些小心思,只安心做自己的富二代。
然而穿越过来后,尽管吃穿也不愁,可距离上辈子的生活,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她当初决定报考经济系,也是想着自己如果从零开始,又能做到哪种程度。
因为周围的同学都是卷王,乔珍珍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是在中上游,这个成绩虽然看得过去,但又没那么好。
所以这个学期,乔珍珍学习很用功,频繁奔波于图书馆和教室,租的那个小院去的次数也不算多了。
九月下旬,秋高气爽,贺景行在物理系一位姓林的老教授的带领下,前去参加物理竞赛。为了以示公平,考试地点定在了另一所学校,封闭管理,为期七天。
此次比赛,是林教授为了替国家选拔人才,联合了众多高校一起创立的。
成绩优异者,不仅能够跳级,甚至还有机会被派遣到米国攻读物理专业研究生。
在这个年代,学生们对于出国都异常向往,所以竞争格外激烈。
首都大学的物理系,一共有十八名学生参加,而贺景行是其中唯一的一个新生。
*
贺景行离开学校后,乔珍珍专心学业,生活一如往常,只除了被某个烦人的家伙给缠上了。
无论是在图书馆还是教室,她的桌上总是摆着一束小花,期间还掺杂着各种小零食和礼物。
没两天的工夫,学校里都知道哲学系有一位姓赵的同学,对经济系的乔珍珍一见钟情。
首都大学的学风虽然开放,但男同学追求女同学的手段还都趋向于保守。毕竟就连夫妻走在街上,都要时刻保持距离,更不会当街搂搂抱抱,以免被纠察队当做流氓给抓走。
赵同学大胆示爱的行为,让乔珍珍不堪其扰,赶又赶不走,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直到最后一节课结束,雨都没停。
乔珍珍从教室里出来看了眼,路都被淹了。
大家着急吃饭,挽起裤脚,淋着雨就去食堂了。
乔珍珍今天穿的是小皮鞋,不愿意淌水,再加上也没带伞,便重新回到教室里看书,打算等雨停了,去徐老太太那里看看能不能蹭到一口吃的。
就在这时,那位姓赵的同学拿着把伞过来了。
“乔同学,你是不是没带伞,我送你去食堂吃饭吧。”
乔珍珍看了他一眼,赵同学的个子不是很高,相貌还算过得去,就是那一双总是笑眯眯的三角眼,透着股不正经。
乔珍珍收回目光,神情淡淡道:“不用了。”
赵同学觍着脸道:“乔同学也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若是愿意了解一下我,一定会发现我身上的优点。”
乔珍珍并不好奇他身上的优点,也不想跟他搭话,言简意赅道:“你挡到我的光了。”
赵同学闻言,只得往旁边让了让。
他家里在当地很有名望,是工农兵推荐上的大学,现如今在哲学系读大三。
他从小也见过不少漂亮姑娘,但第一次在学校里看到乔珍珍时,还是惊为天人。打听过后,他立马展开追求,相比较起其他的男同学,他豁得出脸面,对这个冷美人是势在必得。
乔珍珍不动如山地坐在座位上,很快就将这位赵同学抛诸脑后,手上的笔几乎没停过。
直到教室里的光线不够了,她才开始起身收拾书包。
赵同学立马凑上来:“乔同学,食堂里估计已经不剩什么菜了,我请你到外面吃吧。”
乔珍珍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心里已经感到十分厌烦了。
“赵同学,你要请我吃饭?你可知道我对吃是很挑的,从来只上大酒楼,你今天的钱带够了吗?”
说话间,乔珍珍已经背着书包出了教室,外面的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乔珍珍目光落在教室外那一滩积水上,看来自己的小皮鞋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她站在楼道里,打算等哪个女同学拿着伞从教室里出来时,跟人一起走。
等了一两分钟,果然有个女同学独自拿着伞出来,乔珍珍上前问了问。
女同学一开始还答应得好好的,过了一会,突然改口道:“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说完,她直接撇下乔珍珍,打着伞跑了。
乔珍珍一扭头,才发现赵同学站在她身后,可怜兮兮地拜托女同学先走,给自己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乔珍珍脸上都仿佛透着寒气:“你可真够厚脸皮的。”
赵同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皮不厚,怎么追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
乔珍珍险些被气笑了,不愿意再多跟他废话一句,决定自己冒雨跑回去算了。
刚把书包举到头顶,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撑着伞出现在大雨中。
天是灰色的,隔着雨幕,男人面容模糊,可乔珍珍一眼就认出了他。
赵同学看她突然不动,以为她改变了主意,道:“对嘛,这么大的雨,乔同学你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乔珍珍给打断了。
“你终于回来了!”
赵同学见乔珍珍眉眼间的冷意瞬间消融,他印象中的冰美人仿佛只是他的臆想,他顺着她的方向看向前方的高瘦男人。
贺景行从大雨中走来,注意力全放在乔珍珍的身上,并未注意到她旁边的男子。
直到走到近前,贺景行才舍得看了眼男子,然后眉头微皱,问乔珍珍:“我背你回去?”
乔珍珍一点都不扭捏,甚至还有些雀跃,点头如捣蒜。
贺景行将手上的伞给她,然后弓下身子,让乔珍珍趴在自己的背上。
乔珍珍好似完全忘记了赵同学这号人,大大方方地环住贺景行的脖子,然后被稳稳地托着腿背了起来。
乔珍珍将伞举在两人的头顶,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下车。”
乔珍珍蹭了蹭他的脸颊:“你肯定很想我,所以才会当着别人的面背我。”
她话刚说完,就感觉到贺景行身上的肌肉紧紧绷着。
乔珍珍偏头看他:“你怎么啦?”
“珍珍。”贺景行的嗓音又低又沉,“我爹平反了。”
乔珍珍睁大双眼:“已经平反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比原书还要提前两个多月。
乔珍珍兴奋道:“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爹现在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贺景行:“我也是刚刚从林教授那得到的消息,文件应该还要一些时间才能送到生产队。”
乔珍珍搂紧贺景行的脖颈,又心疼又感慨:“你们也算是沉冤得雪了,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得去吃个大餐,再去……”
“珍珍。”
乔珍珍听贺景行的语气格外严肃,奇怪道:“嗯?”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话一出口,贺景行立马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冒昧,又太心急了。
去年,他为了说服自己放手,曾在雪夜里徘徊了一夜。当天光乍破,他转身离开前,曾在心底发过誓,只要自己有堂堂正正地站在乔珍珍面前的机会,往后的日子里,他绝不会再放弃。
于是,当他终于解决了压在自己身上多年的负累,重见天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过来见乔珍珍,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小姑娘还没长大,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早太早。
耳边的风声夹杂着雨声,他看不到乔珍珍的表情,但从背上女孩的沉默之中,已经得到了回答。
他心里泛着疼,停下脚步,张了张嘴,想收回这个问题。
一辆越野车驶入了学校,乔父从车窗里看着两人:“你们两个傻站着这干什么呢?”
第63章
因为乔父这一嗓子, 气氛急剧变化。
乔父没发觉两人的异样,打开后车门,一个劲地催促着:“这么大的雨,还不快上车!”
贺景行下颌绷得紧紧的, 背着乔珍珍往乔父那走。
到了车后座, 他接过乔珍珍手上的伞, 微微弯腰,好让她爬进去。
自始至终,雨伞仿佛长在了乔珍珍的头顶, 一丁点雨滴都没落在她的身上,就连鞋底都是干净的。相比较而言,贺景行就稍显狼狈,裤腿都已经湿透了。
乔父的眼神略有缓和,看着瘦削的男人:“小贺你也上来,今天难得有空,带你们去下馆子。”
贺景行注视着车内的乔珍珍,见她没有抗拒之色, 这才上了车。
车子重新启动,往校外开去。
车内异常安静,乔父狐疑地透过后视镜,打量后座的两人。
自上车后,两人无任何交流,各自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显然不太对劲。
难道是吵架了?这可真难得……
乔父看着难掩焦躁的贺景行,问道:“马上就要国庆了, 你们有什么安排?”
贺景行:“还不知道。”
乔父:“……”
没有乔珍珍缓和气氛, 两个男人实在找不出什么话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 乔珍珍冷不丁喊道:“爹。”
乔父见闺女一脸正色,问:“怎么了?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我要结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乔父的脑袋嗡嗡作响。
好你个小贺啊!枉费我这么相信你,你不声不响的,就把我闺女给拐跑了,现在还要结婚了!
乔父猛踩刹车,也亏得路上没几辆车,不然铁定要追尾。
待车子一停,乔父立马扭头,准备去找贺景行的麻烦。
结果后座的男人,脸上的震惊不比他少多少,乔父那一句还未出口的“我不同意”当即咽了回去。
他神色复杂,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家闺女,尽量委婉道:“闺女啊,你要跟人结婚,经过人家的同意了没?”好歹也该私下跟人商量一下,再来跟长辈讲吧。
为什么小贺听到这个消息,会比他还要意外……
乔父话音刚落,贺景行当即表示:“我同意!”
乔父:……
“他说他同意。”乔珍珍眨了眨眼,在乔父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去牵贺景行的手。
他整个人像紧绷的弦,掌心过于炙热,发觉她的小动作后,身体一僵,然后更用力地回握。
乔珍珍一开始确实是被他的求婚给搞懵了,主要是太突然,事先没有任何预兆。
再加上她觉得结婚离她还很远,等她慢慢回过味后,又觉得这个提议没什么不好。
两人早晚是要结婚的,早一点把关系定下来,不仅能挡住不少烂桃花,还能让贺景行迅速安下心来。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一开始的身份不对等,贺景行一直都有些患得患失,对待两个人的感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退却,然后是隐藏。
如果那天不是自己主动亲了他,恐怕直到今天,他都不会向她表露任何情绪。
贺景行攥了攥乔珍珍的手,郑重其事地朝乔父道:“叔叔,我父亲已经平反了,我不会让珍珍跟着我吃苦的。”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乔父作为长辈,也必须要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了。
他清了清嗓门,道:“你们两个年纪还太小,现在结不了婚。”
乔珍珍嘴唇翕动,刚想说些什么。
乔父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当即拍板道:“先订婚吧!”
乔父开动车子,问贺景行:“这事你跟你父母讲过没?”
贺景行抿唇:“还没。”
他父母甚至还不知道他跟乔珍珍在一起的事,在平反没有获得确切消息前,他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他跟乔珍珍的关系。
但让他意外的是,乔父不仅没有为难他,还很快就接受了,甚至主动提起让两人先订婚,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乔父:“那你得好好问问,看看你们那边是什么习俗。”
说完,乔父恨铁不成钢地从后视镜里瞪了一眼乔珍珍,刻意加重了语气:“这事急不来,得一件一件办!”一个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就是结婚!
乔珍珍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眼刀。
去吃饭的路上,乔父开始跟贺景行说起了自己这边的风俗。
乔珍珍在旁边听着两人商量订婚的具体事宜,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要订婚了!
乔父今天本来是打算带两人去吃涮羊肉的,到达酒楼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正好是饭点,酒楼里到处都是人,三人进去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点完菜后,齐齐都有些恍惚。
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大家都需要时间缓缓。
谁能想到,就路上这一会的工夫,乔珍珍和贺景行的关系不仅过了明路,就连订婚都已经板上钉钉了。
一想到这,乔父心里就憋屈得不行,他后悔!
当时他说订婚,主要是话赶话,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后来在车上忙着跟贺景行说自己家乡的风俗,还要顾着开车,也就想不起来其他。
可现在一冷静下来,自家闺女那么好,提出要结婚,小贺肯定是同意啊。
但问题是,他这个老父亲一开始并不同意!
他养了十八年的闺女,如花似玉的,难道就这么便宜这小子了?
乔父肉疼得厉害,此时再看对面的小贺,也是越看越不顺眼。
乔父的脸色说变就变,让乔珍珍摸不着头脑。
贺景行突然起身,朝两人道:“我出去一下。”
乔珍珍跟着站了起来,问:“去哪呀?要不要我陪你?”
贺景行:“不用,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乔父见闺女还没订婚,一颗心就已经挂在别人身上了。
他酸溜溜道:“一个大男人,你还怕他丢了呀?”
乔珍珍不高兴地喊道:“爹!”
两人等了一刻多钟,服务员已经把铜锅架上了,一盘盘羊肉也都端上来了,贺景行终于回来。
他手上提着烟酒,还有茶叶点心,呼吸有些急促,谦卑地朝乔父解释道:“叔叔,今天事出突然,没有来得及准备。”
乔父看他,这里距离最近的国营商店走路都需要十来分钟,他显然是跑回来的。
至于为什么没准备,还不是因为自家闺女语不惊人死不休。
乔父心底的那些不快,立时散去不少。
他推心置腹道:“小贺啊,我不是对你不满,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闺女你肯定是知道的,花钱没个度,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她。”
乔父补充道:“当然了,我不是让你给,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的钱都是留给她的。但是你得提前有这个准备,还有家里的人,她花钱的时候,不要说东说西。”
贺景行颔首:“你放心,无论是钱还是其他,我都不会让她受委屈。”
一旁的乔珍珍听着就很不乐意了,噘着嘴道:“什么意思嘛?等我以后自己挣钱了,看你们还敢不敢小看我!”
*
三人吃完涮羊肉,乔父开车送两人回学校。
车上,乔珍珍把贺景行买的烟给拆了,里面是一整条凤凰。
乔父看了一眼:“小贺啊,你以后别浪费这个钱,我现在已经不大抽烟了。”
这倒不是假话,乔珍珍去上大学前,特意跟军人服务社的服务员交代过,以后只卖凤凰给乔父,所以他的烟被迫越抽越少。
乔珍珍不住点头,凶巴巴地埋怨贺景行:“我爹说得对,你以后不可以再给他买烟了!”
话毕,她又扭头看乔父:“爹,烟我给你留两包,剩下的就先放我这,免得你一想到家里存货多,就又开始毫无顾忌地抽了。”
乔父闻言,还能说什么,只能应了。
乔父将乔珍珍送到宿舍楼下,贺景行也跟着下了车。
两人肯定有话要说,乔父也就没提送贺景行回男宿舍的事,径自开车走了。
第64章
现在才八点多, 绝大多数同学还在图书馆里学习。
周围很是静谧,没几个人在外面走动。
乔父离开前,那一句“早点上楼”的嘱咐还犹在耳边,但两人谁都没提。
昏黄的路灯下, 贺景行一瞬不瞬地看着乔珍珍。今天美好得就像一场荒诞的梦, 他生怕惊扰了什么, 以至于不敢轻举妄动。
在长久的注视之下,饶是厚脸皮如乔珍珍,也莫名有些紧张。
她目光闪烁, 含含糊糊道:“那、那我上去了啊。”
贺景行“嗯”了一声,语气又低又沉。
乔珍珍进入楼道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贺景行好几眼,然后突然折返回来,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
贺景行下意识张开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小姑娘恶狠狠地环住他的脖子,双腿缠着他的腰:“这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舍不得你!”
她的语气很不满,嗓音却糯糯的, 像是在撒娇。
“胡说。”贺景行喟叹一声。
他抱着她去了阴影处,然后捧住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去吻她的唇瓣,温柔又眷恋,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乔珍珍眸光水盈盈的,怔怔地望着他。
看他眼中的坚冰融化,那些浓重的爱意倾泻而出。
下一秒, 男人蒙住了她的眼睛。
乔珍珍听见他紊乱的呼吸声, 想去看他的表情,然而贺景行不让。
过了会, 待他呼吸平复了,克制地放下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声音喑哑:“珍珍,听你爹的话,快回去吧。”
乔珍珍的脚尖落了地,然而双臂还紧紧环着他劲瘦的腰,摇头道:“不要,我爹现在又不在,我们不告诉他不就好了。”
贺景行呼吸一滞,叹息一声,认命道:“我明天就给家里发电报,早点把订婚的日子定下来。”
乔珍珍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迟来的担忧,仰头看他:“你的父母会不会不喜欢我啊?然后将我们强行拆散,逼你娶另一个女人……”
贺景行笑了一下:“不会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乔珍珍:“那你呢?”
贺景行抱紧她,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
乔珍珍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声重过一声,如擂鼓在敲,这就是他的回答。
漫长的拥抱过后,乔珍珍还是得回宿舍。
贺景行站在路灯下,眉眼温和,目送纤细的身影上楼。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定,那些遭受过的苦难和不平,于今日相比,仿佛全都不值一提。
*
次日清早,贺景行给家里拍了份加急的电报,言简意赅说明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自然关于贺父平反,他是第一批,很快还有第二批第三批,尽管工作量巨大,但重审冤案错案的工作已经逐步展开了。
第二件事便是他跟乔珍珍准备订婚的事。
贺景行的电报发回去,家里的答复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贺母似是十分惊喜,都顾不得省钱了,把电报当做信在写。
她先说了下家里订婚的习俗,然后交代儿子事事以乔珍珍这边为先,如果顺利平反的话,他们一安顿好,就会尽快来首都一趟。
十月十号,贺母又发来一封电报,说文件已经下达,他们正在收拾行李回申海,让他耐心等待新的通信地址。
贺景行心底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段时间,他跟乔珍珍不再刻意保持距离,同学问了,也会大方承认两人的关系。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校园恋爱也是很低调的,情侣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亲密行为,直到天黑了,才会偷摸拉拉小手。
乔珍珍有对象的事,不出两日,便传遍了整个校园。
无数男同学酸得不行,给乔珍珍献了好一段时间殷勤的赵同学也很不甘心。他打听过那个男人,是从农村考上来的,家里不仅没什么背景,成分还不好。
在他看来,那个姓贺的男人事事都比不上自己。可奈何乔珍珍看上了他,反倒对自己爱答不理。
赵同学在乔珍珍这边受到了冷遇,为了那一口气,他很快就又找到了新的目标。
同为经济系的蒋芳,虽然长得不能跟乔珍珍比,但单拎出来,也算是个小美女。他花了点心思,各种小礼物层出不穷,哄了好几日,两人便谈起了对象。
经济系的课大都是两个班一起上,赵同学每天过来找蒋芳,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常往乔珍珍跟前凑。
乔珍珍认真上课,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贺景行自物理竞赛结束后,极受那位林老教授的器重,经常忙得见不着人。
林老教授年纪一大把了,对物理这一学科依旧抱着极高的热忱,对教学工作也异常上心。他一边编写教材,一边重建了物理实验室。
贺景行常被他带在身边,参加了各种校内或校外的实验教学,很少过来陪乔珍珍上课,但两人的一日三餐还是坐在一起吃的。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乔珍珍跟着舍友们一起去吃饭。
食堂门口,一位提着保温桶的圆脸女同学拦住了她。
乔珍珍这才知道,贺景行临时被林教授给叫走了,因为不能过来陪她吃饭,所以托这位物理系的女同学帮忙带话,顺便把保温桶带来。
乔珍珍打开保温桶,里面装的是板栗烧鸡。
她愣了愣,才想起昨天中午跟贺景行吃饭时,无意中提到了他曾经从山里给她带过的板栗,味道又甜又糯,没想到他今天就给她送来了。
乔珍珍担心保温桶里的热气跑了,只粗略瞟了一眼,便关紧了盖子。
虽然只有一眼,但板栗烧鸡看着跟外面饭店卖的不太一样,是很家常的做法。
难道这是贺景行自己做的?可他那么忙,每天又要上课,又要跑实验室,哪有时间给她剥板栗?
乔珍珍想不明白,跟帮忙送东西的女同学道了谢后,便小跑几步,追上刚走没多久的舍友们。
舍友们看她手上提着一个怪沉的保温桶,一问才知道,这是乔珍珍的对象让人送过来的。
她们都见过贺景行,调侃乔珍珍:“有对象就是幸福啊。”
因为那一大桶板栗烧鸡,乔珍珍一个人肯定吃不完,所以只简单打了两个素菜。
正巧,赵同学带着蒋芳排在她的后面。
他看到乔珍珍只打了两个素菜,当即大手一挥,给了蒋芳七八张菜票,大着嗓门道:“芳芳,我票多,你别老想着给我省钱,想吃什么就打什么。”
周围的同学们一听,纷纷艳羡地看了过来。
学校食堂虽然每天都会供应荤菜,但荤菜也就是指有点肉而已,大家平日吃饭还是很节省的,每顿打一个荤菜就已经算手头十分宽裕了。
乔珍珍没搭理他们,跟着舍友们在食堂里找了个连在一起的空位坐下。
不多会,赵同学跟蒋芳也过来了。
赵同学:“芳芳,你的溜肉片够吃吗?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买一份,这白菜炒肉里的肉也太少了!”
蒋芳瞥了一眼斜对面的乔珍珍,她当然知道赵同学以前追求过乔珍珍的事,也知道乔珍珍现在跟贺景行成了对象。
她跟贺景行做过两个月的同学,一开始,她见贺景行外貌出众,成绩又好,春心也曾萌动过,结果对方对她视而不见,反倒对二班的乔珍珍屡屡照顾,便开始怀恨在心。
此时见贺景行不在,乔珍珍只能独自吃饭,虚荣心爆棚,朝赵同学道:“你对我可真好。”
赵同学意有所指道:“这算什么,我可不是那种抠搜搜的男人。等放假,我带你去馆子里吃红烧肘子。”
乔珍珍身旁的舍友们互相对视一眼,小声嘀咕道:“真想不到,这赵同学对一班的蒋芳还挺体贴的哈……”
赵同学一直用余光注意着乔珍珍,见她不为所动,忍不住给人上起了眼药:“乔同学,我真看不过眼,你那个对象连个午饭都不陪你吃,不就是舍不得花钱嘛!可见对你也不是很真心。”
蒋芳假惺惺地附和道:“是呀,可得擦亮眼睛咯,你看我们小赵,我说一个荤菜就够了,他硬是又给我加了个溜肉片。”
乔珍珍见两人显摆个没完,只当做看戏,可听他们提到贺景行,眼珠子一转,也开始秀起了恩爱。
她眉眼弯弯,作幸福状:“我对象可心疼我了,虽然每天要跟着教授跑,但还惦记着我,生怕我吃不饱肉,特地托人给我送菜过来呢。”
说话间,她径自打开保温桶,里面是塞得满满的大块鸡肉,还有香甜的板栗。
她将色泽红亮的板栗烧鸡推到了蒋芳饭盒旁边,与那薄薄的几块肉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珍珍道:“喏,你们看看,这是我对象亲手给我做的。”
舍友们一开始还很羡慕赵同学对蒋芳很大方,此时又齐齐称赞起了贺景行:“贺同志也太用心了吧,板栗这么难剥,他每天还要上课,竟然亲自给你做。”
乔珍珍看蒋芳:“赵同学待你这么体贴,不知道有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菜?”
蒋芳脸疼得厉害,呐呐道:“我们才谈对象没多久,况且,我也不需要他为我炒菜。”
有蒋芳解围,赵同学尴尬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
乔珍珍:“蒋同学这么善解人意,赵同学也不要小气,食堂里的肉虽少,但你完全可以多买几份嘛。蒋同学是个姑娘家,面皮薄,吃不饱也不好意思说。”
乔珍珍将保温桶重新挪了回来:“你看我对象,每次都是装得满满的,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说话间,她给旁边的五个舍友各自分了一块鸡,还有板栗。
蒋芳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饭盒,那几片肉确实是少得可怜。
赵同学当即起身道:“芳芳,我再去给你买几个荤菜。”
赵同学家里每个月都会补贴,但他为了追女孩,钱和票都已经所剩无几了,肯定是撑不到月底。
但为了挽回面子,就算肉疼,他还是一连打了三个荤菜。回来时,还要故作大方:“芳芳,不够了我再去打,你可劲吃!”
蒋芳一脸感动:“能有你这样的对象,我真幸福!”
赵同学腹诽:加起来都五个荤菜了,拦都不拦一下,也太爱占便宜了!
两人面对面演戏时,压根没人搭理他们,大家都在惊叹贺景行的厨艺。
“真没想到贺同志的厨艺竟然这么好!”
“鸡肉鲜嫩,板栗粉糯,色香味俱全。”
“珍珍,你以后肯定有福了。”
乔珍珍兀自吃着板栗烧鸡,闻言头都没抬:“那是自然,我眼光高得很,歪瓜裂枣我都不爱搭理的。”
赵同学听到歪瓜裂枣,自动对号入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第65章
赵同学心里不服气, 冷哼一声:“只会在这种事上讨巧,早两年,像他这种坏分子,都没有资格跟我们坐在同一个教室里!”
蒋芳:“就是就是, 一个坏分子而已, 怎么能跟你比?”
乔珍珍听他们一口一个坏分子, 一拍桌子,便要站起来骂人。
旁边的女舍友赶忙拉住了她,小声劝道:“别冲动, 我听说赵同学的表叔在学校里当主任,咱们都是学生,最好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乔珍珍不可能忍气吞声,然而因为这一耽搁,错过了先机,反倒是邻桌一个方脸的男同学先摔了筷子。
方脸的男同学是78级的新生,今年九月份入学,因为家庭成分不好, 去年高考没报上名。今年一进校,就自发加入了77级的队伍,与上面那两届推荐入学的工农兵学员杠上了。
两方常在宣传栏唇枪舌剑,闹得是水火不容。
77、78级的学生一致对外,但内部又因成分,隐隐分成了两个派系,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在学校, 像“黑五类”“坏分子”这种话, 只要说出口,便会立即引发众怒, 一场争执肯定是少不了的。
赵同学和蒋芳在食堂里大肆谈论这些,早就引起了周边同学的不满。
方脸男同学是个暴脾气,一过来,便怒气冲冲地指着赵同学的鼻子骂:“我们都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考的大学,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赵同学被人当众落了面子,嚷嚷道:“我家世清白,政治觉悟高,是从人民群众中选拔出来的,就是比你们这些“黑五类”强!”
方脸男同学冷笑:“就你还群众推荐?是领导推荐吧?”
这就是在暗指他走后门了。
“我、我……”赵同学脸色涨红,一张嘴,气势便先矮了一头,主要原因是,他这个入学资格确实不够名正言顺。
赵同学不中用,与他同届的工农兵学员却是坐不住了,起身道:“你们这些新生也太傲了!我们工农兵学生同样经过了组织的层层考验,才拿到的最终名额!”
赵同学因为有人声援,底气足,跟方脸男同学呛声:“我要是你,早就夹着尾巴做人了,竟然还敢讽刺我们这些根正苗红的工农兵学员!”
他话音刚落,立马就有气不过的新生反驳。
正好是饭点,食堂里人也多,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言辞激烈,吵得是不可开交。
一开始还只是文斗,不多会,人群中甚至还出现了推搡的行为。
眼看战局一触即发,中心地带的乔珍珍赶紧护住保温桶,叫上舍友们,准备撤离战场。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在喊:“他们说不过我们,竟然还动手打人!”
乔珍珍回头一看,桌对面,赵同学正跟那位方脸男同学搏斗,而蒋芳在旁边疯狂尖叫。
乔珍珍看不出是谁先动的手,反正赵同学的脸是肿了。
大家情绪激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混战之中。
场面乱哄哄的,桌椅板凳全都被人给撞倒了,赵同学给蒋芳买的那些荤菜,一口都没来得及吃,通通喂了地面。
因为有大量男同学往这边涌来,乔珍珍跟舍友们一时还挤不出人群,干脆贴着墙走,中途蒋芳也跟了过来,她手上竟然还搀扶着鼻青脸肿的赵同学。
乔珍珍完全想象不到,他们两个是怎么溜出来的。
赵同学痛得龇牙咧嘴,还在叫嚣:“竟然敢打我!等我表叔来了,你们这些人就等着退学吧!”
两人跟在乔珍珍这一行人的身后,同样是沿着墙往外走。
前方靠墙的方桌上,放了个铝制的大汤桶,装的是学校的免费菜汤,此时还冒着腾腾热气。
走在前头的舍友提醒道:“旁边有热汤,大家不要撞到了!”
乔珍珍心惊胆战地绕过了大汤桶,刚准备松一口气,旁边便有人惊呼:“汤要倒了!”
乔珍珍扭头看去,方桌不知被谁撞了下,桌腿摇摇欲坠,大茶桶已经到了桌沿,桶身岌岌可危地倾斜,一副即将倒下来的架势。
蒋芳跟赵同学刚好就在旁边,赵同学前后都是女孩子,他力气大,直接拨开她们,拼命往后面挤。
他倒是溜了,可蒋芳明显来不及。
眼看热汤就要浇到自己身上,蒋芳索性猛地将汤桶往旁边一推,桶身一晃,重新改变了方向,直直地朝着乔珍珍就过来了。
乔珍珍的位置很不好,左右都有人,根本没有地方给她避让。
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突然揪住了她的衣服,往旁边猛扯了一下。
乔珍珍脚步不稳,眼前的景象变幻,踉跄着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从她的视角,能看到男人冷硬的下巴。
贺景行将她牢牢护在胸口,热汤结结实实地将男人的后背浇了个透,铝制的汤桶狠狠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因为这动静,食堂里总算静了一瞬,赶来维护现场秩序的管理人员立马开始呵斥起那些打架的学生。
乔珍珍急红了眼,挣扎着要从男人怀里出来:“你怎么样?”
贺景行看着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安慰道:“别怕,我没事。”
乔珍珍并不知道他的伤势究竟怎么样了,但听旁边那些被热汤波及的学生们,此起彼伏地发出了抽气声,也知道事情绝没有贺景行讲得这么轻飘飘。
“不行,烫伤得赶紧处理。”乔珍珍来不及思考,拉着贺景行往厨房走,那里肯定有自来水。
乔珍珍进了厨房,问了旁边的工作人员才找到水龙头,然后让贺景行坐在小板凳上,对着他的后背冲凉水。
食堂的工作人员去找烫伤药了。
直到贺景行的后背彻底冷却下来,乔珍珍才开始尝试帮他把衣服脱下来。
因为热汤倒下的方向,贺景行的背上才是重灾区,万幸的是,热汤在桌上晾了一会,温度没有刚出锅时那么烫。
乔珍珍屏住呼吸,手上的动作温柔缓慢。她知道他很能忍痛,但还是想尽量多说些话,让他能够转移注意力。
乔珍珍问:“你不是被林教授叫走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那没什么事,很快就弄完了。”
待衣服全部揭下来后,贺景行的背部明显发红,上面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
乔珍珍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贺景行这些年来的不容易。
她忍住那一瞬的泪意,小声问道:“疼不疼?”
贺景行听见小姑娘说话时带了鼻音,淡淡道:“不疼。”
他是真的觉得不疼,心里只有庆幸,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没有及时赶到,那一桶热汤真的倒在了乔珍珍的身上,他就不仅仅只是这么点痛了。
乔珍珍咬住下唇,悄悄往瓢里注入了灵泉,再次给贺景行清洗了遍伤口。
贺景行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就收回了视线。
乔珍珍清洗伤口时,目光不自觉往下。
贺景行看着瘦,其实身材很结实,甚至还有腹肌。
她问:“还有其他烫伤的地方吗?”
贺景行摇头。
乔珍珍依旧不放心,提议道:“不然你把裤子脱了吧,我帮你检查一下。”
空气很安静,贺景行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乔珍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佯装淡定道:“我这不是怕你看不到后面嘛。”
两人说话间,食堂的工作人员回来了。不仅拿了烫伤药,还给贺景行找了身衣服。
“只有夏天的衣服,还算干净,先凑合着穿吧。”
这些东西来得太及时了,乔珍珍连连道着谢。
乔珍珍先给贺景行的后背抹了烫伤药,等药膏晾干的时候,贺景行刚好可以把湿透的裤子换掉。
她从厨房里退了出来,准备打听一下打架的后续。
事情因赵同学而起,可他那么有恃无恐,必定是有所倚仗。
乔珍珍很关心学校最后会怎么处理这事,还有蒋芳,要不是她,贺景行今天也不用遭这个罪!
第66章
食堂已经重新清扫过一遍, 倒地的桌椅板凳也都回到了原位,除了那些打架的学生被带走了,一切如常。
饭桌上,还有很多学生在用餐, 大家都在讨论刚刚的事。
有人带来了第一手消息:“我刚从保卫处过来, 两边还在吵呢, 都说是对方先动的手。”
“那些新生估计是要吃大亏咯……”
有同学不明缘由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都不知道?姓赵的表叔,就是哲学系的系主任。”
“是不是那个胖胖的谭主任?我之前好像看到他往保卫处去了。”
“那完了,这些新生也太年轻气盛, 怎么就偏偏跟姓赵的打起来了?一个处分绝对是跑不了的,甚至还可能会被开除学籍。”
“难道那个姓赵的就一点事都没?”
有人意味深长道:“人家每年都是优秀班干部,能有啥子事……”
一位女同学忿忿不平道:“那个姓赵的讲话气人得很,我当时就坐他后面,我都恨不得给他一拳!”
“谁叫人家的表叔是系主任呢?”
听到这里,乔珍珍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在学校里打架斗殴固然不对,但是要罚,就得一起罚, 凭什么那个姓赵的可以被单单择出来。
*
贺景行换好衣服出来,他身上穿的是食堂大师傅留在餐厅里备用的褂子和大裤衩,因为个头高,衣服裤子明显都短了一截,很不合身。
乔珍珍又检查了下他露在外面的四肢,没有发红的地方,才算是放了心。
现如今天气还凉着, 乔珍珍嘱咐他赶紧回宿舍换长袖。待他走后, 乔珍珍转头去了保卫处。
路上,还碰到了舍友们, 她们还帮她提着那个保温桶,乔珍珍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塞过去的。
舍友们得知乔珍珍要来保卫处,也跟了过来。
办公室里,保卫处的潘处长焦头烂额地看着面前这三十来个学生。
这还不是全部,有些学生伤势比较重的,已经挪去了医务室处理伤口。
这么大规模的群架,一个处理不好,他这处长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
打架斗殴,平日也不是没有处理过这种事,谁先动手,谁的责任就最大。
可两方学生各执一词,都说是对面先动的手,他们是看不惯同学被欺负,上去拉架时,被打了,才不得不反击。
能考上首都大学的学生,哪一个不是装了一肚子墨水的知识青年,嘴上的小词一套一套的,各种引经据典,怎么无辜怎么说。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吵出个结果。
当时虽然也有在场的教职工帮忙控制局面,但究竟是谁先出的手,还真没人看到。只知道最开始,是赵同学还有那个方脸的项同学先打了起来。
症结虽找到了,但奈何依旧没人承认是自己先动手,这处理的结果便迟迟没办法下来。
因为此次参与混战的人数过多,还有不少教职工也留在了办公室里。
哲学系的谭主任到了有一会,坐在潘处长身旁。和普遍干瘦的众人不同,他肚子圆鼓鼓的,一坐下来,一圈肥肉都瘫在了椅子上。
谭主任清了清嗓门:“两个最早打架的学生,都站到前面来。”
人群里,一高一瘦两道身影走了出来。
赵同学一张脸又红又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与之相反的是,项同学面上只挂了一点彩。
谭主任指了指面前的两人,朝潘处长道:“潘处长,你看这两人的伤势,谁在撒谎不是一目了然吗?”
潘处长干笑几声:“谭主任,要按你这个判法,这世上就没有难判的案子了……”
谭主任振振有词道:“我虽然是个门外汉,但这么多学生,总不能就僵在这吧?你总归是要给个结果。”他拍板道,“要我说,项同学带头打群架,性质恶劣,按照校规得开除学籍,以儆效尤!”
潘处长对这些教职工还是很尊重的,事情也确实得有个说法,有人愿意出头,他还省了力呢。
他虽是保卫处的处长,可这件事也并非他一人堂,把事情调查清楚后,他还得再跟学校里的领导商量一下,才会最终下达处罚结果。
现在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就是谭主任了。
潘处长继续问:“那其他学生怎么处理?”
“工农兵学员一向勤劳朴实,这次就写个检讨算了。至于这些动手的新生,胆大妄为,无视校规,全都得受到处分,再有下次,直接开除学籍!”
谭主任话音一落,新生们脸色煞白,受到处分后,以后毕业分配工作都会受到影响,辛辛苦苦考上大学,不就是为了将来毕业后,能有个好单位吗?
赵同学听后,眼底皆是暗喜,得意地朝旁边的人瞥了一眼:“快滚回去挑粪吧。”
项同学怒视着对面大腹便便的男人,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心底的怒火几近迸发。
谭主任明显偏帮,潘处长听得眉头紧皱:“这是不是太过偏颇了?”
其他在场的教职工同样也是一脸不赞同,项同学虽然伤得没有赵同学重,可其他新生是吃了亏的,工农兵学员的力气要比新生大,现在医务室里伤得最重的也是新生。
谭主任自有一套理论,高高在上道:“你看自从这些新生入学后,咱们学校的风气都坏成什么样了,借此机会,必须要好好罚一罚。”
乔珍珍到达保卫处时,正好将谭主任那一番话听在了耳里。
此时,她终是忍不住了:“风气是被赵同学带坏的,要不是他出言不逊,引起了众怒,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一起跟来的舍友们也道:“对!当时我们就坐在他对面,可以证明。”
“食堂里也有很多人都听见了!”
77、78级的学生都知道考上大学有多么不容易,尤其是家里成分不好的,这个机会更是难得,此时得知项同学可能面临退学,纷纷仗义执言。
谭主任审视着突然闯进来的这个漂亮女学生,他之前看见她是被一辆军用的越野车送来的,不敢小看她,语气还算温和:“就算是赵同学言辞激烈了些,那也不该成为打人的理由。”
乔珍珍道:“谁先打人这件事,不是还没有定论吗?”
谭主任笑道:“那你出头,肯定是有证据咯,你自己空口白牙说的可不算。”
“我没有证据,我反对的是这个处罚,觉得它有失公允。既然谁都证明不了是谁先动的手,那么要罚就一起罚,如果项同学要被开除学籍的话,那么赵同学也得受到同样的处罚。”
项同学当即道:“我违反了校规,我甘愿受罚,但要是姓赵的安然无恙,就算是闹到校长面前,我也是一百个不服。”
新生们齐齐声援:“我也不服,凭什么只有我们新生受到处分!”
“这不公平!”
人群里,有人小声道:“那个谭主任,好像就是姓赵的表叔。”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更乱了。
“原来他是姓赵的表叔,难怪这么包庇他!”
“同学们,为了我们的公道,不要放弃,这么大的学校,我不信他能只手遮天?”
“对,我们去找校长、院长!”
谭主任脸色一僵,下不来台,愤而起身,朝潘处长道:“这些学生简直太不像话了,潘处长,你快叫人进来,把他们都抓起来,先关上几天禁闭再说。”
潘处长神色纠结:“谭主任,现在已经没有禁闭室了……”
谭主任不可能就让学生们这样叫唤,决定来硬的:“你先抓,随便找个屋子关一关就老实了,出了什么事就来找我!”
“出了事,找你有什么用?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
谭主任一回头,就见校长带着好几位教授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校、校长,林老教授,你们怎么都来了?”
校长冷冷地看他一眼:“学校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再不过问,学生都得被你关起来了。”
谭主任讪笑道:“校长,没什么大事,就是学生打架,这些新生无视校规……”
校长扬起手,打断道:“谭主任,为了避嫌,你还是先不要说话了。潘处长,你来说。”
谭主任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知道自己已经惹得校长不喜,多说多错。
潘处长愣了一下,赶紧上前解释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同学偷偷挪到了谭主任身边,小声问:“表叔,现在怎么办?”
谭主任狠瞪了他一眼,这个蠢货,这种时候,还敢往他跟前凑,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两个人是亲戚吗?
校长一行人刚进办公室,乔珍珍就看到了跟在林老教授身旁的贺景行。
他回去换了身衣服,看到她在这里时,似是一点都不意外。
乔珍珍决定来保卫处时,特意没跟他讲,就是因为想着他刚受伤,应该多回宿舍好好休息,没想到他不仅猜到了自己会来,还带来了强力外援。
第67章
另一边, 校长已经从潘处长口中得知了事情的起因。
年轻人血气方刚,从口舌之争到大打出手,也就是一时气愤,引出来的祸事。
校长先问:“医务室的那些学生伤势如何?”
潘处长:“大都是些皮肉伤。”
如果情况危急, 早就送医院了, 现在没有消息, 那就说明还在医务室的控制范围之内。
校长颔首,又问:“我刚刚过来,远远地就听到了学生们在喊, 说是要什么公道……”
项同学自是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上前一步道:“校长,我要举报谭主任,他滥用职权,包庇他的表侄子。”
“表侄子?”校长问。
潘处长:“另一个打架的当事人,姓赵,是谭主任的表侄子。”
赵同学见提到自己,心里直发慌。
谭主任同样也是面无血色,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故作轻松道:“校长,是同学们误会了,我就是随口跟潘处长那么一说,这种事情一向都是等学校最后拿主意的。”
另一位跟着校长一起过来的中年教授见他模糊重点,冷笑道:“你那些声称要抓学生的话,我们在外面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可不像是随口一说……”
“是呀老谭, 这事还关系到你表侄子,大家平日避嫌都来不及, 你怎的还往跟前凑?”
谭主任无从辩驳,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校长沉着脸道:“谭主任,你当了几年的系主任,这官威可不小。”
谭主任丢尽了颜面,但事已至此,他也豁出去了:“校长,还有诸位同僚,今天是我做得不对,我愧对国家的栽培,愧对组织的信任,最愧对的……”
话未说完,他已是满面泪痕,深深地向同学们鞠了个躬:“最愧对的还是同学们,我向你们道歉。”
谭主任能屈能伸,和之前傲慢的样子大相径庭,把一众学生齐齐看傻了眼。
谭主任原以为自己如此伏小做低,学生们定会十分惶恐地将他搀扶起来。
谁知他的腰弯下去后,不仅没有人过来扶他,办公室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谭主任身材太胖,无法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最后不得不自己起身,忍痛朝校长道:“我犯此大错,心有难安,自愿向学校申请罚俸一年,好让我时刻谨记这个教训。”
校长点头:“今天的事,也给我们全体教职工都敲响了一记警钟,除了教书,师德也同样重要。谭主任,明早的会议上,我希望你能就今天的事情,发表讲话。”
这就是让他当着所有同僚的面,做检讨的意思了。谭主任没想到自己活到这把年纪,竟然还要受此屈辱,可今天的事,他不占理,也只能应下了。
大家眼看谭主任被校长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句话都不敢说,心里大为痛快。
处理完谭主任,紧接着就是打架的学生了。
这事会如此棘手,就是因为两方的说法是完全相悖的。
事到如今,最适合的解决办法就是高拿轻放,让学生们受点罚,这事就过去了。
校长正准备发话,一直没说话的林老教授突然看向赵同学,问:“你就是赵同学吧?我听说你对学校招收成分不好的学生十分不满?”
赵同学所倚仗的表叔都滑跪了,他哪里还有半分气焰,面临老教授的逼问,头都不敢抬:“我、我是信口胡说的。”
林老教授今天会跑这一趟,是特意来为自己的学生出头。
他再次重申道:“国家既然决定破除“成分论”,学校也招收了这样的学生,那就说明学校对于所有学生都是一视同仁。赵同学,还望你以后谨言慎行,多积些口德。”
赵同学已经后悔了,他是真没想到会闹到这种程度。
因为林老教授打岔,校长总算注意到了这位赵同学。
他想了想,开口道:“事情既因你而起,便得重罚,给予你留校察看的处分,之后再根据你的日常表现,再决定是否要开除学籍。”
赵同学脸色煞白,留校察看会记入档案,就算以后毕业了,也会影响到他的工作。
校长扭头看其他人:“至于其他参与打架的学生,统一记过,写检讨。”
学生记了过,在校期间,无法评选先进,也竞选不了班干部。但相较起赵同学,这样的处罚已经算很轻了。
对于这个结果,贺景行眉头轻蹙,显然是不太满意。
他看着赵同学,冷不丁出声:“我有办法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众人原以为这事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赵同学猛抬头,错愕地看向贺景行。
大家面面相觑,林老教授看着这个最让自己得意的学生,问:“什么办法?”
贺景行道:“我只要问每人一个问题就好了。”
校长来了兴致:“行,你来问。”
贺景行从左至右,依次让学生们走到最前面,然后问:“你看到是谁先动的手?”
这个问题潘处长也问了好几遍,第一个被点名的男同学一紧张,下意识重复自己的答案:“是赵同学。”
贺景行颔首,看不出神色,只让他下去,换另一个人上来。
男同学回到原位后,大大松了口气。
他其实并没看清是谁先动的手,反正一晃神,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了,后来潘处长问他时,他说得那么信誓旦旦,是因为知道这样对自己最有利。
贺景行始终重复这一个问题,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改变自己的供词。
校长已经宣告了处罚,能有这样的结果,他们都已经很满意了,不想再发生其他的变故。
最后,所有打架的男同学都问完了。
潘处长在旁边道:“大家的答案都没变,贺同学,你可看出了什么?”
贺景行抬眸,看向乔珍珍那一行人:“这不是还有在场的女同学没问吗?”
乔珍珍领着舍友们上前。
贺景行依旧还是这个问题,但这次,总算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
乔珍珍神情坦然:“我当时正跟舍友们离开,背对着他们,等到听到动静时,他们两个就已经打起来了。”
几个舍友也是一模一样的说辞,都说没看到。
究竟是谁先动的手,还是没有定论。
潘处长原以为这位贺同学要出丑了,谁知他忽然朝对面喊了一句:“蒋同学,该你了。”
办公室里,除了乔珍珍这几个女同学,蒋芳也一直都在,只不过没怎么讲话,躲在让人很难注意的角落里。
蒋芳硬着头皮上前,她现在最怕见的就是乔珍珍跟贺景行,毕竟她推汤桶,可是有目击证人的。
尽管她是情急之下的行为,但他们如果追究,说她故意害人,那她的名声就完蛋了。
蒋芳被吓破了胆,身体直发抖。
贺景行还在施压:“你当时就在旁边站着,肯定看到了全程。”
“我、我……”蒋芳吓得话都快说不全了,她知道对面就是学校的大领导。
校长将她的表现通通看在眼里,其他同学虽然紧张,可没人心虚成她这个样子。
旁边的赵同学却急了:“芳芳!你说呀,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说的?”
贺景行提醒道:“如果撒谎,我会问第二个问题。”
这是威胁,如果她不说实话,贺景行就一定会在学校领导面前,揭发她推汤桶的事!
赵同学已经留校察看,她要是再受个处分,父母都能把她给撕了。
蒋芳现在一心只想解脱,心下一横,颤声道:“是、是赵同学。”
此话一出,其他人瞠目结舌,谁都没想到会是赵同学的对象先反水。
赵同学目眦尽裂,失去了理智,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管不顾地冲到前面来,对着蒋芳拳打脚踢:“我给你花那么多钱!你竟然还敢背叛我!”
其他人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拦,可蒋芳已经被赵同学狠打了好几下。
谭主任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很是难堪。
校长气急:“不知悔改!这样的学生不能收,直接开除学籍!至于其他的工农兵学员,谅你们还是初犯,受人蒙蔽,所以还是维持原来的处罚。项同学和一众新生,口头警告。”
赵同学已经被保卫处的人带下去了,事情已成定局,只等走完程序,在公示栏张贴处罚。
校长语重心长地嘱咐众人:“同学们,读书机会来之不易,希望你们今天都受到了教训。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未来的工作单位中,都不要因为一时意气,铸成大错。”
项同学神情严肃,他会将今天的事永远铭记在心。
他看向乔珍珍,还有那位贺同学,如果不是他们,他的人生或许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事情就此了结,赵同学退学后,过了很长时间,还是学生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贺景行背上的伤好得很快,一点疤都没留。
反倒是蒋芳,被赵同学打了之后,跟学校请了病假,被家里人接了回去。
后来又听说,因为蒋芳和赵同学这点事,两家结了世仇,闹得十分难看,但这都是后话了。
十月中旬,贺母发来电报,说他们已经在申海安顿好了,国家也归还了以前的房子。
贺父在医院里做了全身检查,没有什么大碍,前往首都的火车票也都买好了。
贺景行算了算日子,父母和妹妹马上就要到了,便跟乔珍珍说了一声。
乔珍珍赶紧去给乔父发了电报。
部队里的乔父收到消息,恍惚了好久。
回想起上次说订婚,好像也没几天的工夫,贺家这都全家出动,要上门了……
第68章
十八号下午, 乔珍珍特意请了假,跟贺景行一起去火车站接他的家人。
她本来还打算买点什么,但转念一想,贺父贺母大老远地过来, 行李肯定不少, 她要是还带着东西, 反倒徒增负担,索性作罢。
乔珍珍和贺景行是下午三点到的火车站,等了两个小时, 才终于看到那列从申海过来的火车。
火车进站,贺母透过车窗,看到了站台上一闪而过的乔珍珍,时隔一年没见,小姑娘依旧漂亮得不像话。
她来前,心里是很忐忑的。
儿子的电报来得突然,两件大事都颇为没头没脑,透着股不真实感。
一是贺父平反, 二是他准备跟乔珍珍订婚的事。
电报中,儿子甚至还提到了此事已经获得了乔父的许可,只不过可能是碍于篇幅,他并没有提及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
贺母收到电报的当下,震惊大过喜悦,当晚做了一夜的梦,梦见儿子在首都受了刺激, 发了癔症, 所以才会在电报中胡言乱语。
可等第二天醒来,贺母还是赶早去了邮局一趟。
虽然担心只是空欢喜一场, 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儿子心性坚定,如果没有九成九的把握,他不会给家里发这样的电报。
尽管贺母完全想象不到,乔父是怎么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贺母回过神来,想起刚刚看到的那道倩影,心稍稍定了些。
乔珍珍愿意来接他们,这足以表明她对贺景行的重视,才会这么尊重他的家人。
另一边,贺景行已经踏上了火车。
言言眼睛尖,忙不迭朝他挥手道:“哥,我们在这里!”
贺景行顺着声音看了过来,见到亲近的家人,眼底浮现起暖意。
他穿过乘客,一路走至贺父贺母身旁:“爹、娘,你们行李呢?”
贺母指了指头顶的两个箱子:“你搬这两个。”
贺父的身体虽然好转,但一些重活依旧干不了,这两个箱子,还是之前一个热心的乘客帮忙放上去的,不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贺景行轻轻松松将那两个箱子提在手上,至于包袱,贺母和言言一人背了两个,贺父则是拿一些零碎的小物件。
一家人下车时,乔珍珍正在站台上张望。
言言一看到乔珍珍,高兴疯了,飞奔过去道:“珍珍姐!”
乔珍珍眼睛一亮:“言言!”
两人亲昵地抱在一起,乔珍珍打量小女孩:“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长高了好多,也变漂亮了!”
言言即将满10岁,五官渐渐长开,细看之下,已经隐隐有了少女的模样。
言言被夸得有点害羞:“珍珍姐,你才是最漂亮的。”
“你现在嘴巴倒是甜,”乔珍珍注意到她身上背着两个包袱,“包袱重不重?我帮你背一个。”
言言摇头:“不用,我力气大得很!”
两人说话间,脚步未停,跟贺景行他们会合。
乔珍珍看到许久未见的贺父贺母,舟车劳顿,两人面上难掩疲惫,不过精神头还是挺好的。
她记得自己离开生产队时,贺父还只能偶尔下床扶着东西走几圈,现在都可以自由出入了。
乔珍珍依次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坐火车累不累?”
“还好,珍珍,你们等很久了吧?”贺母问。
一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出去坐车。
贺景行提前在学校外订了招待所,和家人离得近,他也方便照顾。
到招待所时,已经六点了,贺景行开了两个房间,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有单独的浴室,里面有抽水马桶,还能淋浴,条件很不错。
乔珍珍跟着言言进了对面的屋,贺父没上来,在楼下跟服务员聊天。
贺母见旁边没人,小声埋怨儿子:“浪费这个钱干啥?钱得省着点花,多给珍珍买点吃的穿的。人家姑娘愿意跟你,咱们也不能把她给亏待了。至于我跟你爹,你不用操心,等我们回到申海,工作立马就能安排下来,还能再给你攒点钱结婚。”
贺景行:“娘,你们该花的就花,别省,结婚的钱我已经备好了。”
“备好了?”贺母愣了。
她知道儿子一向想得深远,从来不是那种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或许不止结婚,连以后孩子上学的费用他都很可能提前预备出来了。
想到这里,贺母很是汗颜,开口道:“这不一样,你是你的那份,我们做公公婆婆的也得表示心意。”
说完,贺母想起了什么,趁着乔珍珍不在,她轻声问道:“儿子,你跟我说实话,她爹真同意你们两个订婚?”
贺景行诡异地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跟贺母解释,严格来说,订婚还是乔父主动提起的。
可现在回想,那天的事全是赶巧了,中途出一点岔子,都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贺景行肯定道:“他同意。”
“没为难你?”贺母还是不信有这种好事,在她的想象中,儿子一定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最终获得了未来岳父的认可。
贺景行知道贺母在想什么:“真没为难我,我们说了订婚的事后,还去吃了顿饭,晚上也是他送我们俩回的学校。”
贺母:“……儿子,你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闺女!”
贺景行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娇脆的女声。
“阿姨,我以后也会好好对他。”
乔珍珍正准备叫大家下去吃饭,一开门,就听到了贺母最后那一句,调皮地探出头来,朝屋内的两人道。
贺景行一看到她,眼底的温柔化开。
贺母却是心头一暖,难怪这姑娘这么招人疼。
贺母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进来,同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里面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羊毛开衫。
自收到儿子的电报后,贺母一直在思考要给未来儿媳妇准备什么样的见面礼,直到前段时间回到申海,她才拿定主意,决定给乔珍珍织一件毛衣。
因为时间太赶,她马不停蹄地找到最柔软的毛线后,每天都在织,直到今天中午,才终于在火车上完工。
贺母知道年轻小姑娘爱靓,怕乔珍珍不喜欢这个样式,便没说是给她织的。
开衫不厚,薄薄的一件,正好是这个季节能穿的衣服,白底上零星勾了一些粉色的小花,绒面丰满,亮光下有光泽。
乔珍珍好奇地问:“阿姨,这是你在申海买的吗?款式真好看。”
贺母:“这是我给你织的,你喜欢吗?”
乔珍珍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给她织的毛衣,感动道:“我特喜欢!”
特喜欢?贺景行多看了那件开衫几眼,他也送了乔珍珍不少礼物,但从没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
贺母笑了,这些天的辛苦总算没白费:“你快穿上看看合不合身,小了可以改。”
乔珍珍应了一声,当即换上那件开衫。
开衫的布料柔软,又有细细的绒毛,穿在她身上,看着清纯极了。
贺母见乔珍珍明显爱不释手,心里琢磨着,等回了申海,挑到合适的毛线后,再给乔珍珍织一件过冬的高领毛衣寄来。
因为等会就要去吃饭,乔珍珍怕把新衣服给弄脏了,最后还是把开衫换了下来。
时间太晚,大家都很累,便没出去下馆子,就在招待所里要了几个菜。
贺父还在跟服务员打听一些人的名字,他对首都并非全然陌生,二十多年前,他曾在另一所顶级学府就读,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还怀揣着一丝希望,试图寻找已经断联多年的恩师和故人。
*
吃饭时,乔珍珍突然想到了什么,跟贺父贺母解释:“叔叔阿姨,我忘了跟你们说了,我爹的驻地离这里稍稍有点远,明天中午才能到。他特意让我跟你们说一声,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怎么会见怪呢?”贺母摆手道。
过了一会,她又问:“珍珍,你爹的工作忙不忙?如果忙的话,不用特意腾出时间来见我们,我们反正还要在首都逗留些日子,就按他的时间来就行了。”
乔珍珍挠挠头:“没关系的,我爹既然说明天来,那他明天应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全黑下来。
乔珍珍起身告辞:“叔叔阿姨,你们坐了这么久的车,肯定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又摸了摸言言的脑袋:“你也要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言言当即欢呼一声。
贺母摇摇头,女儿一向懂事乖巧,就算在自己面前,也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她看向贺景行:“儿子,我们都准备洗洗睡了,你也一起回去吧。”
贺景行点头:“好。”
乔珍珍忙摆手道:“让他留下来跟你们说说话吧,这里离学校很近,我自己回去就行。”
乔珍珍还在推脱时,贺母已经将那件羊毛衫包好,递到了贺景行手上:“之后有的是说话的机会,这么晚的天,还是让他送你。”
第69章
乔珍珍最后还是拗不过贺母, 跟贺景行一起回的学校。
她前脚刚出招待所,便原形毕露,直接跳上贺景行的背,娇声娇气喊:“要背~”
贺景行赶忙托住她:“小心别摔了。”
乔珍珍哼唧了一声, 乖乖搂紧贺景行的脖颈, 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昏黄的路灯只能影影绰绰地照亮周围一小片。
乔珍珍惬意地闭上双眼,喟叹道:“我好幸福啊。”
贺景行的心脏像是被戳了一下。
幸福……
乔珍珍总是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这种话,而他却常苦恼于自己给予的太少。
灯光下, 两个交叠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贺景行略一低头,就能看见背上小姑娘乱晃的小腿,美好得像一个怪诞的梦。
曾几何时,他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
*
次日,学校没课,乔珍珍早上带着贺母等人参观了下学校,直到快十一点了, 才移步饭店。
一行人坐下,刚喝完一盏茶,乔父也紧跟着到了。
两家人此次见面,为的是乔珍珍和贺景行的终身大事。
乔父不是拿乔的人,寒暄了没两句,便主动起了话茬。
他的态度很明确,两个孩子先订婚, 但结婚必须得等到大学毕业后。
乔父如此安排, 主要是担心乔珍珍大学没读完,他就先当上外公了, 便有意往后拖一拖。
毕竟这婚就订得足够草率了,当时他为了打消两个孩子结婚的念头,随口一句年纪太小将此事给搪塞了过去,可按照两人的年龄,其实已经足够办结婚证了。
但乔父生怕乔珍珍的学业受到影响,在结婚的问题上,不可能再让步。
对此,贺父贺母没有任何异议。
至于订婚,乔父的意思是不要大办,毕竟两个孩子还在上学,一切都从简。
也因为贺父贺母不能在首都待太久,所以换帖的日子就定在了下个星期六。
正好学校放假,届时,贺家直接带着四色礼登门即可。
三言两语间,乔父就已经把订婚事宜给敲定了。
贺母将姿态放得很低,事事都说好。
临了,乔父才意识到自己一言堂。
他神情古怪,转头问贺母:“亲家,珍珍娘走得早,我在部队里又待惯了,不会说话。要是有哪里安排得不好的地方,你们别客气,放心大胆地提。”
贺母忙摆手:“没有没有,安排得很妥当。”
贺父也在旁附和:“是呀,就按亲家的来。”
乔父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等两个孩子结婚了,再回申海好好办一场。”
眼看正事聊得差不多了,当了好一会背景板的乔珍珍出来活跃气氛:“怎么还不上菜?我都饿了。”
一旁的贺景行立即起身:“我去后面催催。”
贺景行到后厨催了一遍,菜就慢慢开始上了。
这家饭店是乔父做主定的,作为东道主,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尽量和缓语气,一一向贺父贺母介绍起了菜品。
又因贺父的身体不佳,所以没有点酒,饭桌上的氛围不算热烈,但有乔珍珍在,也不至于冷场。
正吃饭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豪迈的男声。
“哟!老战友,你今也在这吃?”
服务员还在上菜,包间的门没关,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
乔父与来人似是十分熟络,起身招呼道:“老周,还没吃吧?跟我们对付一口呗?”
老周摆手,指了指走廊最里:“今天不行,我那边还有饭局呢,”说完,他看向屋内的众人:“没耽误你们正事吧?”
“哪里的话,今天都是自家人。”乔父顺势给贺父贺母做起了介绍,“亲家,这是我的老战友,老周,去年刚转业。”
亲家……
老周神情恍惚,下意识看向乔父身后的乔珍珍。
乔珍珍眨了眨眼,落落大方道:“周叔叔好。”
乔父随即示意贺景行上前:“对了,这是我准女婿,小贺,下个星期订婚。”
贺景行从善如流地过来问好:“周叔你好。”
老周嘴角抽动:“小、小伙子不错,长得真板正哈。”
两方简单客套了几句,因为老周还有事,所以很快就向大家告辞了。
乔父去门口送他。
两人勾肩搭背,感情很好的样子。
然而私下,老周狠捏乔父的肩膀,压低声线:“老兄弟不厚道啊,事先一点风声都不露,不是说好了……”
乔父表情不变:“我可没答应你啊,况且女大不由爹。”
老周不甘心:“要不是我今天有事……”
乔父干咳一声,直接送客:“好!改天我请客,咱们再好好叙叙旧。”
老周给了一个“看我不狠宰你一顿”的眼神,便转身走了。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行人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谁知道饭吃到一半,包间门又被推开了。
严母笑呵呵进门:“乔师长,刚听周处长说你闺女要订婚了?恭喜恭喜呀。”
严母这话说得还算客气,但眼神实在算不得规矩,一进来,先是扫视一番,对于屋内唯一的男青年贺景行,更是多了几分打量。
她来,就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把她儿子严锐给比下去的。
在她心里,年轻女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性格傲一些便罢了,但她没想到自己主动抛出橄榄枝,乔师长的态度也始终不咸不淡的。
严母这么多年,一向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在这件事上,却接连碰了两回软钉子。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当得知乔师长正跟男方一家人见面时,立马坐不住了,不顾丈夫阻拦,非要过来瞧瞧。
严母一看到贺景行,立马就认出来了。上次严锐送她去吃饭,曾经撞见过他跟乔珍珍一起回学校。两人都是首都大学的学生,这学历便挑不出什么错,至于身高外貌,也确实不比她儿子差。
但她心里不服气,瞥了一眼乔师长身旁的夫妇,明白自己只能往家世里挑。
贺父贺母刚平反,今日过来见乔父,是特意打扮过的,但这么多年的亏空做不得假。
严母随口扯了几句喜庆话,话锋一转:“对了珍珍,我忘记问了,你对象家里是做什么的?”
此话一出,乔父的脸色当即黑了。
不等乔珍珍答话,一直不怎么吭声的贺父却先站了起来:“说来惭愧,当年我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下放农场,苦了妻儿十几年,所幸现如今洗刷了冤屈,也承蒙亲家看得起我们。”
乔父:“什么看得起看不起?往上数,谁家不是苦过来的?更何况你们还都是文化人,不像我,没读过什么书,直到后来当了兵,才上了几年军校。至于你们下放的事,珍珍跟我提起过。说实话,我佩服你们这样的知识分子,有气节!”
乔父最后那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把屋里的众人都给震住了。
贺父贺母的心情更是久久不能平复,平反之后,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他们也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可遭受过的苦难和伤痛,却并不会那么容易忘却。
桌下,乔珍珍悄悄牵住了贺景行的手。
贺景行扭头看她,他早就不受影响了,回想那十几年,他只能想到那些关于乔珍珍的日子,虽是苦的,心底却泛着甜。
乔父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明白严母今日的来意,表明态度:“还有小贺,是个好孩子,有担当,我对这个女婿一百个满意。”
这话显然是说给严母听的,话里话外都是对贺景行的维护,更是给足了贺家面子。
贺母心底最后那一丝担忧也消失殆尽了,她擦了擦眼角的细泪:“亲家,你将珍珍培养得很好,又漂亮又善良,我们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她?”乔父摇头:“做事不着调,还是小贺性格稳重。”
贺母:“活泼些才好……”
两方突然开始互夸对方的孩子,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严母看着眼前的景象,哑然。
人家俨然已经成为一家人了。
第70章
饶是严母脸皮再厚, 如今也要待不住了:“乔师长,我那边估摸着快散席了,先走一步。”
乔父自是不可能留她,只道:“我这有贵客, 就不多送了。”说完, 兀自招呼贺父贺母吃菜。
长辈之间的交锋, 乔珍珍作为小辈,只需装聋作哑,埋头吃饭。
贺景行更是不会出来和稀泥了。
严母难得受到这样的冷遇, 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是心有顾忌,最后还是闭了嘴,灰溜溜往外走。
人刚到门口,严父就找来了。
门外,严父礼貌敲门:“乔师长,打搅了,我来找我太太, 不知道她在不在这?”
严母略有些心虚,她来是特意避开严父的,此时被抓了个正着,却不能躲了,只得朝外应了一声,便打开了门。
严父就在门口。
两人一打照面,严父便低声斥道:“不是说了让你别来吗?”
天知道他上个厕所回来, 严母就不见了, 立马猜到了人在这。
他知晓严母小家子气,又爱争个高低, 为防她把人都给得罪光,急忙赶来制止。
可严母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平白得了一记眼刀,自是不服。
夫妻俩暗搓搓地打了个眉眼官司,但到底记得这还在外面,并未吵起来。
再加上严父观屋内的众人神色如常,想来事情还没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便压下心底的怒气,只乐呵呵地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
乔父虽对严母不喜,但严父的父亲严军长对他有知遇之恩,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此时,便十分客气地邀请严父进来喝茶。
严父并不进门,他过来只为阻止严母,如今人找到了,只打算寒暄两句就走。
就在几人说话时,走廊最里的包间门开了。
严父一扭头,就见他的顶头领导孙厅长正被大家簇拥着出门,显然那边已经散场。
严父见状,忙不迭告辞:“乔师长,咱们改日再叙。”话音刚落,人就往孙厅长那边走了。
严母也急忙跟上,这位孙厅长乃是丈夫的领导,即将被调去申海,今日这个饭局既是他的欢送宴,也是升迁宴。
他这一走,严父便有望再往上升一升。单位里不少人盯着这个空出来的位置,若是此时能得到孙厅长的一句举荐,自是机会大增。
走廊里,一行人还在拉拉扯扯,很是热闹。
严父的有力竞争对手更是百般邀请孙厅长到他家打牌,孙厅长只推说家里太太不让打。
严父听后,趁机提议道:“要不然咱们把嫂子给接上,一起去剧院看会京剧吧。”
严母在旁边打配合:“是呀,嫂子爱听京剧,等以后到了申海,这样的机会就难得了。”
孙厅长闻言难得有些意动,想了想,还是婉拒道:“这几天实在没空,眼看就要出远门了,家里的事一连串,我跟你嫂子忙得脚不沾地。”
严母:“是不是忙着收拾行李?不然我去帮把手吧。”
孙厅长瞅了严母一眼,搪塞道:“行李倒是耽搁不了多少事。”
严母还想再劝,严父及时按住了她。孙厅长显然是去意已决,没看众人挽留的这会工夫,孙厅长的脚步停都没停过。
*
与此同时,乔父这边也吃得差不多了,经过这一顿饭,两家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至于下午的安排,贺父主动提出去茶楼听评书,获得了一致的好评。
正好乔父是开车来的,挤一挤差不多能坐下。
大家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一起下楼。也是赶巧了,就落在孙厅长那一行人后面。
同样落在队伍最后散散酒气的老周,一回头,就瞧见了乔父。
他喝了酒,这嗓门便不受控制地大了些:“老战友,到我家吃酒去!”
他这一嗓子,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走在最前面的孙厅长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周处长口中的“老战友”旁边,还跟着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却又想不太起来。
孙厅长突然站定,其他人也纷纷停了下来。
严父见孙厅长迟迟不走,问:“是不是碰到老熟人了?”
前面的异常,自是引起了乔父等人的注意。尤其是孙厅长还眯着眼睛,盯着贺父辨认了许久。
然而不等他想起来,反倒是贺父先把他给认出来了,又惊又喜地喊道:“师兄!我是贺郎平啊!”
“贺郎平?”孙厅长似是还不敢相信,他犹记得年轻时的贺郎平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长得好,怎么也无法跟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贺父按了按自己斑白的头发:“我老了。”
孙厅长几步上前,待走近了,看到那熟悉的五官,才终于确认了。
“师弟!”孙厅长紧紧地握住贺父的手,感叹道,“我们都老了。”
时隔多年,师兄弟得以重逢,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好半晌后,孙厅长才问起了贺父的现状:“你什么时候回的首都?是不是平反了?”
贺父点头:“平反了,昨天才到的首都,正准备回学校打听你们的消息呢。”
说到这里,贺父心中一紧,试探道:“老师怎么样?当初那场浩劫……”
“你别担心,老师当时在研究院主持重要工作,得到了最高领导的“点名保护”,并未受什么苦。去年才退休,这些年,他时不时提起你。”
贺父得知老师还在世,大松一口气,这才想起来给乔父他们做介绍。
当介绍到贺景行时,孙厅长一拍脑门:“这是你儿子?我见过!之前那个物理竞赛的颁奖礼,我也在场,我记得好像是把第二名甩开了二十来分,真是后生可畏啊。”
乔珍珍听后,眉头微挑,她知道贺景行拿了第一,但这些细节他从未提过。
她用手肘拐了拐旁边的贺景行:“这么牛的事,你都能忍住不说?”
贺景行:“……不值一提。”
“好吧,以后在外面吹牛的事就交给我。”
贺景行低低的笑了一声,说:“好。”
*
孙厅长在这边说话时,严父他们就在不远处等着。
人群中,严母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她一直认为乔师长的亲家是个破落户,没想到那破落户和孙厅长竟然师出同门,他们的老师可是华国功勋最为卓著的杰出科学家!
此时此刻,严母哪里还敢再看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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