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严母内心的激荡暂且不提, 待孙厅长这边将人都给认全了,便邀请贺父等人到家里吃个便饭。
贺父听后,有些犹豫。他纵然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师兄谈,但也生怕冷落了亲家。
乔父倒是颇为知趣:“亲家你就放心去, 我正好送送我这老战友。”
老周没想到这还有自己的事。
孙厅长客气道:“乔兄弟, 我今天搅了你们的局, 你要是不肯赏脸,我心下难安,倒不如大家一块热热闹闹的。况且, 我跟你这老战友也熟得很。”
说着,孙厅长拍了拍老周的肩头:“小周啊,今中午的酒没喝痛快吧?你要是能把乔兄弟给劝住,今晚上我家的酒随便你喝。”
老周一听,当场倒戈。
有老周的劝说,再加上孙厅长真心实意地邀请,乔父很快便败下阵来,答应改道。
一行人临走前, 孙厅长才想起被撂在一旁等候已久的单位同事。
他挥挥手,打发他们回去:“我这还有事,今天就散了吧。”
话音一落,人就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有人想到之前怎么请都请不动的孙厅长,小声嘀咕:“看来还是咱们的面子不够大呀。”
“倒是让老周捡了个便宜。”
有人来问严母:“你们家老爷子不是也在军队吗?刚刚怎么不跟那个当兵的拉拉关系,说不定认识老爷子呢?”
严母尴尬道:“没、没见过。”
严父顿时看了过去,以他对枕边人的了解, 刚刚那么好的机会, 自家太太却没有借机攀关系,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已经把乔师长给得罪狠了。
一想到这,严父便是心头一堵,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孙厅长有专车,贺父贺母跟他一起走,其他人则是坐乔父的越野车。
车上,贺父问起了其他师兄弟的近况。
孙厅长叹气:“那样的形势,多多少少都遭了罪,有几个师兄弟没撑住,走了有好些年了。”
贺父愕然:“走了?”
孙厅长颔首:“过得太苦了,一眼看不到头,谁能想到还有今天。”
贺父:“要是能再坚持一下……”
话未说完,贺父脸上已然挂上了苦笑。
回想这些年,要是没有家人陪伴,没有一个能干的儿子苦苦支撑,这个家只怕早也散了。
话题太过沉重,孙厅长回过神来:“大好的日子,不提这些了,对了,你单位还是在申海吧?”
贺父点头。
孙厅长笑道:“那可巧了,我正发愁自己在申海人生地不熟呢,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
孙厅长说了自己的工作调度,又唠了会家常,话题再次落到了老师身上。
孙厅长:“老师退休后怕外人打搅,换了住处,等会我去给他打个电话。对了,还有两个师兄弟也在首都,机会难得,咱们师门正好聚一聚。”
贺父自是连连称好。
等到了孙厅长家,孙太太十分热情地张罗着好酒好菜,儿子媳妇也都回来了,众人说说笑笑,宾客尽欢。
贺父也已经跟孙厅长约好,后天几个师兄弟们一起去探望老师。
贺父这边的事情一了,就主要忙乔珍珍跟贺景行的订婚事宜了。
说好是简办,但一筹备起来,这也不能少,那也不能少,只生怕亏待了乔珍珍,这阵仗便不受控制地大了些。
又因为时间太赶,两家长辈忙得团团转,贺景行也跟着跑了好几天。
乔珍珍倒是没操什么心,每天照常上学,只周三中午,被贺母叫去挑了三金。
周六订婚,乔珍珍提前一天回了家属院。
订婚宴就设在乔珍珍当初办升学宴的老地方,贺家人则暂时安顿在旁边的招待所里。
孙厅长夫妇前几日就已经出发申海,只能由长子作为男方这边的宾客过来参加订婚宴,贺父其他两个师兄弟也都到了。
老师也想来,但因年纪太大,舟车劳顿的怕出事,贺父只说等儿子结婚了再请他来当证婚人,这才将老人给劝住。
订婚当天,所有流程按部就班地走着。
这次乔珍珍躲不了懒了,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她配合,累得头昏眼花。
乔父还不忘请照相师拍照。
后来乔珍珍拿到这些照片,随手一翻,照片里的男人眉眼舒展,脸上的愉悦挡都挡不住,格外意气风发。
*
办完订婚宴,贺家人就都回申海了。
生活一切照旧,该上学上学,唯一的变化是贺景行现在可以顺理成章地跟着乔珍珍回家了。
家属院的人都认识乔家这位准女婿,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的,跑得比寻常女婿要勤得多。
对此,院里的年轻小伙子酸得不行,当初骤然得知乔珍珍要订婚,他们的芳心可是碎了一地。
学校放寒假时,贺景行回了申海。
短短几个月,国家归还的花园洋房已经重新修缮了一遍,原先的家具摆设还有古玩字画只找回了部分,其他老物件都不知所踪。
房子占地大,越发显得屋里空荡荡,但这是平反后的第一个新年,一家人满面春风,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正月初四,贺景行回到首都,提着父母准备好的节礼,上门拜访乔父。
他一下火车就往这赶,到家属院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乔父先招待女婿吃了晚饭,之后又留他在家里住,正好陪乔珍珍过生日。等开学了,两人再一起返校,反正家里宽敞,也有空房间。
贺景行自是忙不迭答应着。他去年就没赶上乔珍珍的生日,今年肯定不会错过了。
等到把床收拾出来后,乔父喊来住得近的李旅长和方政委,再加上贺景行,四人刚好凑了个牌局。
这一晚上,乔父的手气出奇的好,要什么牌来什么牌,几乎全是他在赢。
李旅长跟方政委不信这个邪,打到凌晨才一脸菜色地回家了。第二天,不用乔父叫,一心回本的两人就自发地来了。
贺景行同样在输,虽说打得不大,但乔珍珍看不过眼,硬是把他从牌桌上挤走,帮忙赢了两把。
这下,李旅长和方政委不高兴了:“之前是我们三一起输,你这一来,钱都往你们父女两兜里揣了,不行不行,还是得让小贺来。”
乔珍珍被赶,不服气地坐到了贺景行旁边。
过了会,她又跟他说悄悄话:“等散场了,我拿我爹的钱给你。”
贺景行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低声说好。
*
大过年的,除了走亲戚,也没什么正事了。
乔父一连打了好几天牌,这次是彻底打痛快了,他牌运好,赢多输少,乐得不行。
家里这段时间俨然成了茶馆,李旅长他们家里来了亲戚,也爱往这领。
乔家客厅里慢慢支起了两三桌,从早打到晚。
往日过年,乔父总觉得家里冷清,今年难得这么有人气。
乔父满意地打量着自家闺女和女婿,两人站在一起,登对得很。
等再过几年,说不定孩子也有了,届时家里就更热闹了。
第72章
乔父上班后, 茶馆歇业。
正月初十,是乔珍珍的生日。
当天,她睡了个懒觉,一拉开窗帘, 外面难得出了太阳。
冬日的阳光不算充足, 院子里, 一道宽阔的背影正蹲在地上,轻手轻脚地修补略微消融的雪人。
雪人是她前几日跟贺景行一起堆的,又高又大, 就立在她的窗前,仿佛一尊守护神。
乔珍珍拍了拍玻璃窗。
男人很快回头,仅仅只是一个对视,笑意便在他沉静如水的眸中漾开。
*
乔珍珍刚洗漱完,就收到了贺景行的礼物。
一块通体圆润的平安扣,质地细腻,简简单单的编在红绳上。
贺景行抿着唇,摸不准小姑娘喜不喜欢。
玉料是他在港城机缘巧合之下得的, 后来一直没想好雕个什么花样,直到今年回到申海,才渐渐有了想法。
因为玉料太顶级,玉雕师傅得知他要做成平安扣还觉得可惜了,他执意如此,为的就是个好寓意。
所幸,小姑娘十分捧场。
“好看!”乔珍珍利落地背过身去:“你给我戴上吧。”
贺景行自是照办, 只是小姑娘的脖颈嫩生生的白, 他打结打得生疏,花了些时间。
乔珍珍微微低着头, 伸手去摸脖子上的玉,入手滋蕴光润,并不冰凉,是块暖玉。
她正准备把玉塞进衣服里,就听见头顶传来男人温柔缱绻的声音。
“珍珍公主十九岁了,要平平安安。”
乔珍珍莫名红了脸,回身时踮起脚尖,胡乱在他唇上亲了好几口:“你也要平平安安。”
家里就他们两人,乔父今天没请假,大清早给乔珍珍做了碗长寿面就出门了。
临走时看到贺景行,还给他拿了钱,让他带着乔珍珍去省城好好玩一圈。
乔父把两年轻人当小孩,给钱给得干脆,贺景行推辞不掉,只能收下。
乔珍珍起得晚,面有些坨了,但毕竟是乔父的心意,乔珍珍还是很给面子地吃完了。
吃完面,客厅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乔父在年前安的,贺母早上七点时打了一通,当时乔珍珍还没醒,这已经是来的第二通了。
电话里,贺父贺母还有言言各自都祝贺了乔珍珍生日快乐。等挂完电话,乔珍珍便同贺景行一起赶往省城。
这个假期,乔珍珍在家属院闷坏了,此次出行自是兴高采烈,更何况还有贺景行陪玩。
两人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属院,之前预定的蛋糕也顺路取回来了。
乔珍珍到家时,乔父不在,自开年后,乔父便忙得厉害,通常要深夜才能回来。
晚饭是由贺景行一手操持,做的全是乔珍珍爱吃的。
乔父八点的时候及时赶到,吃了个现成的。
晚饭过后,就要吹蜡烛吃蛋糕了。
除了乔父和贺景行,平日跟乔珍珍玩得比较好的年轻人也都来了。
客厅的灯灭了,只余蛋糕上的莹莹烛光。大家都站在桌前,一块给乔珍珍唱生日歌。
在家人和朋友们的祝福下,乔珍珍虔诚地闭眼许愿,然后一口气吹灭蜡烛。
分蛋糕时,乔珍珍被旁边的姑娘在脸颊上点了一点奶油,乔珍珍登时放下塑料餐刀,立志要抹回去。
有人追有人躲,年轻人闹成一团,气氛热烈。
乔父在小辈面前一贯都是严肃脸,今日却是难得的好颜色,笑看着他们嬉戏打闹。
等蛋糕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又一齐转移到了院子里。
贺景行提前准备了烟花,因为是在家属区,又刚过完年,贺景行买的都是些观赏性的小型烟花,动静并不大,主要是为了好看。
但烟花一放,周围的小孩都被吸引了过来,在乔家院子里上蹿下跳。
*
而在另一边,一辆黑色的轿车慢慢驶入家属院。
车后座,严军长正和身旁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交谈。
两人说话间,中年男子遥遥地看到前方的火光,问:“那是谁家?”
天色昏暗,严军长一时也难以分辨,直到车灯打在了马路上抽烟的乔师长身上,他才认了出来:“是乔卫国,乔师长家。”
“乔师长?那个即将调去西南边境的乔师长?”
严军长点头:“是他,过两天就要动身了,今天应该是特意回来陪他闺女过生日的。”
话音未落,严军长又指向院子里最显眼的一对璧人,有感而发道:“那是他女儿女婿,都是首都大学的学生,未来的国家栋梁啊!”
司机将车速放慢,中年男子看了过去,随即发出“咦”的一声。
严军长:“你认识?”
中年男子失笑:“我还真认识,他这个女婿是不是姓贺?”
“确实姓贺。”
中年男子解释道:“他可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在家里吃过两回饭,老爷子对他是赞不绝口,哪像我这个做儿子的,从小到大,鲜少得他一句夸。”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老父亲近日的烦心事,正是关于这位姓贺的学生。
今日在这里碰见他,或许是老天有心让他做个孝子,为老爷子分忧。
思及此处,中年男子道:“严叔,我们去乔师长家坐一坐吧。”
严军长自是说好。
于是,司机在前面掉了个头。
乔父眼看着黑车重新开了回来,停在了自己面前。
正奇怪时,车门一开,严军长和一位看着眼熟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了。
乔父眉头紧皱,将剩下半支的烟给丢了:“严军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严军长摆手:“没什么事,刚开完会,正准备回家呢。”说完,他顺势给两人做起了介绍,“乔师长,这是林书记。”
严军长这一提醒,乔父立马认出了中年男人的身份,心头一凛,正色道:“林书记。”
林书记主动跟他握手:“乔同志太客气了,严叔是我的长辈,叫我林同志就好。”
乔父虽不知两人的来意,但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握完手后,他便十分客气地邀请两人进屋喝茶。
林书记从善如流:“那就叨扰了。”
乔父领着两人进去,院子里全是小孩在疯跑,场面乱成一锅粥。
乔父想让人把孩子们都带到外面玩,便招手示意乔珍珍跟贺景行过来打招呼。
林书记一进院子,贺景行就已经认出了他,此时不需乔父提醒,便先行喊了声“林叔”,随后而来的乔珍珍也跟着这样喊。
乔父不明就里。
林书记温和地笑笑:“你女婿是我父亲的学生,我们之前见过。”
严军长爽朗道:“人就是不经问,这一问起来啊,大家都是老熟人。”
林书记细瞧眼前这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开口道:“乔同志,你是个有福气的,闺女这么漂亮,找的女婿也好。”
乔父自谦道:“还都是孩子呢,外面冷,咱们快进屋聊。”
林书记点头,走前又朝贺景行道:“贺同学,我家老爷子过年时还记挂着你呢。”
贺景行:“等回学校了,就上门拜访林教授。”
林书记更是满意,随严军长一起进屋。
严军长和林书记走在前头,乔父小声跟后面的女儿女婿交代:“你们去马路上玩,把孩子们都带过去。”
家里来了贵客,很可能还要谈事,院子里闹哄哄的不像样,两年轻人自是明白这个理。
*
客厅里,乔父给两位客人上了茶,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
眼看时间这么晚了,林书记也不准备绕弯子,直奔正题:“乔同志,我今天是为了我家老爷子,过来当说客的。”
乔父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林书记:“我刚也说了,我家老爷子是小贺的老师,据他所言,小贺是天生搞科研的好苗子,可国内现在的水平远远落后于那些发达国家,然而现在有了一个出国深造的好机会,可小贺却不愿意去。”
林书记一脸惋惜:“实不相瞒,考试就在下个月,是全英文的研究生资格水平的物理考题,其他有意争取出国机会的学生从去年就开始恶补。可小贺丝毫不急,我父亲看出来了,他无意参加考试,可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我父亲不忍他白白错过机会,耽误了自己的天分。”
林书记问:“像这种好事,别人都是争着抢着要去。乔同志,你说实话,小贺不去,是不是你这个做岳父的不答应?”
一旁的严军长也听得心焦不已:“乔师长,这可是孩子的前途啊。”
乔父道:“我怎么可能不同意?出国读书!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林书记:“那是为什么?”
“我还真不清楚。”乔父心里也纳闷,这事他毫不知情,闺女也从未跟他提过,难道……是闺女不愿意跟小贺分开,所以不准他去?
这事还得私下问问闺女,现在倒是不好多说。
乔父想了想,开口道:“对了,你们跟他家里人通过电话没?他父母都是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很讲理的。”
林书记神情无奈:“去年十一月,我父亲就跟小贺同学的父亲通过电话,当时他父亲答应回去问问,谁知后来就没了消息。直到年前,他父亲才来了电话,说小贺这孩子主意大,家里人劝不动,这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乔父也犯难:“不然我现在就把这小子叫进来问问?”
林书记摇头:“不成,咱们这几个人往这一坐,倒像是以势逼人。这做科研嘛,必须得心甘情愿,不然事情是做不成的。”
林书记朝乔父道:“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种大事,你这个做岳父的也得跟他好好谈谈。最起码也得问清楚孩子的想法,是不是有什么担忧?”
乔父连声答应着。
林书记:“这事都快成老爷子的心结了,我今天临时起意来找你,也是因为和严军长在车上聊到了西南边境。”
“现在国内的局势岌岌可危,我们需要大量的人才,小贺被寄予厚望,为了国家,这件棘手的事我只能交给你,但这不是命令。”
乔父一脸正色:“我是老兵了,我会尽力。”
第73章
贺景行抱着仅剩的烟花, 面无表情地退出玄关,仿佛客厅里的言论并不关乎自己。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院子,马路上,乔珍珍正跟大家一起观赏烟花。
她微微仰着头, 绚丽灿烂的火光映在她眼中, 流光溢彩, 美得惊人。
贺景行一露面,手上的烟花就被孩子们一窝蜂地分走了。
乔珍珍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小跑过来, 亲昵地挽住他胳膊,眸中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怎么拿个烟花这么久?”
贺景行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她柔软的发。
他莫名想起林教授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诫。
“科技发展一旦停滞不前,对于国家极其危险。此次与米国的建交,带来的学习机会有多难得你是知道的,为了尽快赶超世界先进水平,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有能力的高素质人才为国效力。”
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自己?毕竟考试是择优录取,没有他, 还有其他人。
他这样问了,林教授便苦笑着说了实话:“其一,我了解你的水平,只要你愿意,这次出国的名额你是十拿九稳。其二,则是我的私心了,等你们这些学生见识过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后, 届时能归国效力的究竟有多少?正因为你不肯去, 我反倒更要劝你……”
那些话犹在耳边,当时的他不为所动, 此刻却不禁想得更深远了。
他突然问:“珍珍,我之前去过一趟港城,那里的城市很繁华,你想去看看吗?”
乔珍珍点头点得很快,她上辈子常去港城购物,对那里很熟悉,只不过现在出行还不太方便,倒也不必着急。
她神情雀跃:“我们以后可以去那边买东西!”
贺景行抿唇:“我的意思是……常住呢?”
“常住?”乔珍珍摇了摇头,“我觉得住个几天就差不多了,待久了也容易厌烦。”
贺景行沉默半晌,又问:“那其他地方呢?这个世界很大,有各种各样的国家,有你喜欢的吗?”
乔珍珍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这样问?我们就待在花国不好吗?”
贺景行眼底的情绪浮浮沉沉,刻意避开了她澄澈的目光。
他低声道:“我希望你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国内的形势不明,对于未来,他毫无信心,那些风雨飘摇的动荡岁月,始终横亘在他心底。
港城是他为家人预留的一条退路,也绝不仅仅这一条。
贺景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乔珍珍莫名懂了。
她理解他的不安,轻轻抱住了他:“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贺景行:“万一情况变糟,你会跟我走吗?”
乔珍珍微顿,然后摇头。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们真的可以做到独善其身吗?”
对于这个答案,贺景行似乎早有预料。他父亲当年说故土难离,他初时不甚理解,如今却释然了。
既然如此,为了保护家人,阻止苦难重演,他会尽自己那一份力量。
内心深处那些沉甸甸的东西,终是在这一秒,烟消云散。
*
次日,出操号一响,乔父便带着贺景行一同出门锻炼。
跑到第五圈时,乔父缓下脚步,打量始终跟在身侧的准女婿。呼吸平稳,节奏不乱,明显还留有余地。
如果小贺在他手底下当兵,一定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兵;高大冷肃,聪明敏锐,最重要的是耐得住性子。可要想撬开这种兵的嘴,难如登天。
他昨晚上酝酿了一夜,始终没想好该怎么谆谆善诱。何况他已经提前试探过闺女,闺女对小贺出国的事同样不知情,这事就更加难办了。
时间不等人,乔父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
他边跑边问:“小贺,昨天听林书记说,林教授十分看重你。还说现在有个出国的机会,你并不打算争取?”
贺景行点头:“确实是有这个事。”
乔父听他承认了,继续追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贺景行静了几秒,才道:“乔叔,我跟珍珍刚订婚,这一出国,没有三五年回不来。”
乔父得知是这个原因,长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是重情,但是……”他真心实意地劝道,“感情固然重要,但不能是全部,你若是有了出息,珍珍会第一个为你感到骄傲。”
说到这里,乔父话锋一转:“就像当年我去生产队接珍珍,你不舍得拖她后腿,放手让她离开,结果短暂的分开后,现在不也迎来了峰回路转吗?三五年听着漫长,其实一晃神就到了。”
贺景行:“乔叔,我明白了,我会去参加考试。”
乔父怔住,这么简单就成了?亏他还准备了不少推心置腹的话,如今都没派上用场。
眼看事情出奇顺利,乔父不免怀疑:“你不会故意考砸吧?”
贺景行一愣,当即否认:“我不会做这种事。”
“那就好,我相信你。”乔父又说了些勉励的话,这才结束话题。
晨练结束后,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路上,贺景行冷不丁道:“乔叔,珍珍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来跟她说吧。”
乔父闻言,顿时想到珍珍平日放假,都是一副跟小贺难舍难分的样子,更何况这次还是出国。
他想想都觉得头痛,叹气:“你说也好。”
*
乔父去军营了,贺景行给乔珍珍带了早餐回来。
他特意等到乔珍珍起床,舒舒服服地吃完早餐后,才提起了这次考试。
乔珍珍面露不解:“花国与米国联合的物理研究生考试?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就在下个月吗?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贺景行:“本来没打算参加。”
“为什么不参加?”乔珍珍满头雾水,“跟你10月份的那次物理考试一样吗?我记得那次还封闭了好几天。”
贺景行垂眸:“上次是首都几所高校内部创办的物理竞赛,这次是由米国的物理教授出题,面向全国,范围更广。”
乔珍珍不明觉厉:“这么重要!怎么不早说啊?”
贺景行别过眼,没吭声。
乔珍珍眉头一拧,警觉道:“你有事瞒我?”
“这次排名会确定出国名额。”
出国?
乔珍珍抓住关键词,迅速联想到乔父昨晚的试探,还有那两个突如其来的客人。
她“唰”地一下站起来了:“你突然改变主意,是不是我爹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他们逼你了?”
贺景行忙起身安抚:“没逼我,是我自己想通的,出国本来也是一件好事。”
乔珍珍呆了一瞬,然后点头,喃喃道:“确实是好事,多少人想出国呀,大家都在学英语,况且……”你原本就不该被困在这里,外面才是任你遨游的天地。
乔珍珍红了眼圈,别过脸:“那你走吧。”
贺景行解释:“珍珍,就算我出国了,我也会尽快完成学业,早日……”
乔珍珍憋住眼泪,打断道:“只要你是自愿的,我、我绝不耽误你。”
空气诡异地凝滞了。
好半晌后,贺景行才深吸一口气,哑声道:“珍珍,别说这种话。”
乔珍珍倔强地扁着嘴,眼泪却扑簌簌地掉。
贺景行整颗心都快碎了,他默默为她擦眼泪:“我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答应参加这次考试。珍珍,我远比你想象的,更不愿意跟你分开。”
乔珍珍忍住泪意,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贺景行昨日的古怪:“是不是因为我昨晚的那些话?”
贺景行:“如果我说我做出这个选择,没有受到你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但要说为了国家,那未免太过冠冕堂皇了些,我也没那么重要。但为了我们的将来,却是真的,我希望你永远活在阳光下,头顶不掺杂一丝阴霾。”
乔珍珍含着的眼泪再次憋不住了,她知道贺景行经历过那个吃人的世道,心里不可能是没有怨的,当初自己还劝他离开过。
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呜呜咽咽道:“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不怪你……”
“我一定回来。”贺景行语气严肃,甚至带着沉重感。
乔珍珍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贺景行沉沉地叹了口气:“我不回来,又能去哪呢?”
眼看小姑娘哭得停不下来,贺景行把她抱得更紧,小声安慰道:“也不一定是我出国,名额还没确定,说不定我在第一关就被人给刷下来了。”
乔珍珍一听,倒是打起了精神。
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湿润,讲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胡说,你要有信心,不许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话一说完,她内心的伤感立时散去不少。就像贺景行说的,要想拿到出国的名额,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呢。
*
乔珍珍这边事情一了,乔父便开始催两人回学校。
原本乔珍珍还打算在家陪乔父过完元宵节再走,谁知乔父自己有其他的要事,即将外出。再加上贺景行考试在即,需要提前返校,乔珍珍便也不得不走了。
于是第二天,乔父亲自开车,把两人送回了学校。
返校后,贺景行先是去见了林老教授,就迅速进入了备考状态。
这次考试,是由米国物理教授出题,除了各高校的学生,还有许多35岁以下的教职人员也能参加,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为此,首都大学特意开了小班,给学生补习英语,好让他们尽快适应全英文的考试环境。
乔珍珍的口语很不错,毕竟上辈子家里有钱,有专门的外籍保姆陪玩,早早就练就了一口地道英语。
于是在贺景行的整个备考期间,乔珍珍每天陪他练一个半小时的口语。除此之外,她故技重施,不忘每天炖汤给他补身体。
如此忙了一个月,直到贺景行考试结束,乔珍珍才得知乔父上了战场。
第74章
自二月中旬起, 人民日报就在持续报道西南边境的战事。
在此期间,贺景行忙于考试,乔珍珍的注意力又都在他身上,皆未关注此事。
三月初, 贺景行总算出了考场, 难得有空, 跟乔珍珍一起去食堂吃饭。
食堂里,周围的同学们都在热议战况。
贺景行想到那日在玄关处,无意中听见了林书记提起的西南边境, 突然问了句:“珍珍,乔叔最近联系你了吗?”
“没,不过上星期托人给我送了趟东西。”乔珍珍埋怨道,“我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这么多天没消息,那天还急冲冲赶我们走……”
说完,乔珍珍眼皮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骤然抬头, 颤声道:“我爹、他不会是去边境了吧?”
贺景行倒是还能稳得住:“别瞎想,先打电话问问。”
乔珍珍忙不迭点头:“对,打电话!”
两人顾不上吃饭,赶到教务处,分别给家里和乔父的办公室都打了电话。
家里没人接,办公室的电话倒是很快打通了。
然而乔父不在,接电话的是办公室的一位干部。至于乔父去哪了, 什么时候回来, 自是不便透露,只说会尽快转达。
乔珍珍没办法, 只能心慌意乱地挂了电话,朝贺景行摇了摇头。
贺景行反复斟酌,才安慰道:“按理来说,乔叔在华北驻守,不一定调去前线。”
乔珍珍眼里已然有了泪意:“那万一他去了呢?”
贺景行:“报纸上写了,前方战况一片大好,就算乔叔真的上了战场,也是坐镇后方的将领,一定不会出事。珍珍,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咱们耐心等回信。”
听贺景行这么有理有据地分析了几句,乔珍珍还真没那么慌了。
她附和道:“你说得有理,我爹都上过多少次战场了,他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
贺景行暂时将人安抚住,下午乔珍珍照常上课,贺景行在旁陪读。
就这么心神不宁地熬到了第二天上午,乔父总算来了信。
在贺景行的陪同下,乔珍珍在教务处回了电话。
电话里,乔父的语气一如往常,精神也还不错的样子。
乔珍珍最关心的便是他的身体,得知他并未受伤,先是大松一口气,之后又后怕地直冒冷汗。
她一面哭,一面控诉:“呜呜呜……你故意瞒着我!”
乔父理直气壮道:“什么叫瞒着?这是军令,我能事先跟你说吗?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爹在这边一点事都没有,你在学校每天把饭吃饱,爹就安心了。对了,小贺在旁边吗?”
“他在。”乔珍珍把电话给了贺景行。
贺景行接过电话:“乔叔。”
乔父答应了一声,问:“小贺,你考完了没有?确定出国了吗?”
贺景行看了眼旁边抹泪的乔珍珍,嘴唇紧抿:“刚考完,还在等成绩。”
乔父听后,倒是没说其他,只鼓励道:“好,你是个有能耐的人,能出国就出国,不必挂念珍珍还有家里人,一切都有我。”
贺景行一听,迅速领悟了乔父话里的意思,猜到战事不会拖太久。
果不其然,乔珍珍为乔父提心吊胆了几日,报纸上便传来了前方的捷报。
此次战役,各主力部队都调往了边界进行作战锻炼,并且进行了新式武器的实验。
花国达到战略目的后,便下达了撤军命令。
三月下旬,各部队就相继撤回了花国领土,乔父也回到了华北。
这回,乔珍珍才算是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乔父同样也松了口气,他调往西南边境的命令年前就下达了,谁知后来撞上了小贺出国。
短短两个月,他跟小贺相继离开,对闺女绝对是个打击。
幸好战事结束得快,他能赶在小贺出国前返回华北,不用让闺女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首都,好歹是个慰藉。
*
贺景行这边,成绩已经出来了。全国排名第一,确定了四月份前往米国top1的名校就读,还拿了800块钱的置装费。
贺景行跟贺父贺母已经商量好,在出国前回申海祭拜祖宗,正好四月四号是清明节,时间上来得及,之后便直接从申海出发,乘机前往米国。
而在此之前,他理应先去拜访一下乔父。
乔珍珍跟他一起回来,两人下午三点多到的家属院。
平心而论,乔父对小贺这个女婿是极为满意的,晚饭是他亲手做的,难得还备了些酒水。
晚饭吃到一半,借着酒意,乔父打开了话茬子,聊起了他亲身经历过的好几次九死一生的战事,当面临着敌我武器装备的巨大差距,只能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来弥补这些劣势。
说到最后,他百感交集地猛拍贺景行的肩膀:“以后还得靠你们啊,出去了要多学、多看,把他们那些顶尖的技术都学回来!”
乔父喝多了酒,硬是拉着贺景行聊到了十点多,才被乔珍珍跟贺景行一起送回了房间。
深更半夜,家属院一片寂静。
贺景行躺在床上,了无睡意,直直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乔父留他在家里住一晚,明天再开车送他去省城坐火车。他这次回申海,乔珍珍不能跟着去,她还得上学。
这些日子,乔珍珍黏他黏得厉害,每天吃饭上课都要他寸步不离地陪着,今日或许是乔父在,乔珍珍有所收敛,他反倒还有些不适应。
贺景行长长地吐了口气,离别在即,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似乎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
刚想到这里,房间内的门锁突然转动。
下一秒,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进入了房间。
贺景行问:“珍珍?”
乔珍珍应了一声,偷摸把门锁好:“我今天跟你睡。”
贺景行一听,猛地坐起:“什么?!不行,你快回去!”
说话间,乔珍珍已经自顾自地走到了床边,她手上抱着碎花枕头,正准备掀被子。
贺景行大惊,急忙按住她的手,阻止她进被窝。
乔珍珍可怜兮兮地扁着嘴:“外面冷。”
才刚入春,夜里温度不高,乔珍珍身上只穿了一套白色棉质的长袖睡衣。
贺景行摸了摸掌心的小手,确实透着几分凉意,就这一下,拒绝的动作便不那么强硬了。
乔珍珍惯会借坡下驴,似一尾小鱼掠过,灵活地钻进了被子。
贺景行见状,想从床上下来。
乔珍珍自然不依,她向来胆大妄为,绝不肯安安分分躺好,反倒变本加厉地往贺景行身上爬。
贺景行怕她摔下来,双手下意识扶住她纤细的腰,只觉掌下的肌肤柔软细腻,烫得他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贺景行干咳一声,迅速将她上翻的睡衣给扯平了。
乔珍珍趁机骑到他腿上,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撒手。
贺景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只佯装镇定道:“珍珍,下来。”
乔珍珍噘着嘴,压根不理他。
贺景行拿她没办法,过了好几秒,才想起来扯过被子把人给裹好了。
乔珍珍消停了一会。
贺景行坐着,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她,好声好气地哄:“乖,我抱你回房间好不好?”
乔珍珍头一撇:“我不!”说完,她还故意唱反调,更要往贺景行身上挤。
此时,她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贺景行的身上,两人的身体仅仅只隔着几件聊胜于无的单薄布料。
贺景行能感受到她的每一处柔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后背都发了汗。
他到底是个男人,温香软玉在怀,难免浮想联翩,只是他家教严明,绝不肯轻易伤害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
贺景行强压念头,深吸一口气,想将她从身上扒下来:“珍珍,听话。”
“那我舍不得你嘛,你明天就要走了……”乔珍珍不愿意,她说话软绵绵的,还带着哭腔。
这话一出,贺景行哪里还硬得下心肠来。
乔珍珍脸埋在他颈窝,瓮声瓮气道:“我不想跟你分开,你不要出国了。”
乔珍珍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常让人觉得没心没肺,但等她真正反应过来后,又总是后知后觉地伤心。
她现在就是舍不得贺景行走了,当着乔父的面,她还能勉强克制。如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自是各种撒娇撒痴,缠着贺景行不放。
“我不许你走,你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你……”
她一心耍脾气,可出国的事已成定局,万没有再变卦的可能。
乔珍珍也知道这个理,可她心里不舒坦,就非得找人闹。
贺景行的脾气越好,她就越来劲。两人就这么点事,翻来覆去地说,全是些傻话。
就这么折腾了许久,直到乔珍珍困了,才慢慢安静下来。
乔珍珍脑袋一点一点的,声音渐弱,然而贺景行一动,她便强打起精神,哼哼唧唧道:“我不想一个人睡……”
贺景行心软得一塌糊涂,什么都肯答应:“好,我陪你,这样睡不舒服,你躺下来吧。”
乔珍珍这才“嗯”了声,两手抓着贺景行的衣服,待贺景行也躺下来后,她才再次窝进了他的怀里。
贺景行给她掖好被子,小心地环住了她。
乔珍珍乖乖睡着了,呼吸绵长,乌黑浓密的长发铺开,睫毛又长又卷。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她肉眼可见地瘦了,看着越发招人疼。
贺景行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终是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颊,皮肤好得能掐出水来一样。
他越看,越舍不得把人给抱回去。什么正人君子,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罢了,今天就这样吧,明早再把人给送回去。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第二天,他头一次起晚了。
外面的起床号已响,门外也传来了乔父开门的声音。
贺景行猛地睁开双眼,怀中,乔珍珍大喇喇地睡着,红唇微张,因外面的动静,她还不堪其扰地往被子里又钻了钻,呼吸全然喷洒在他胸膛,使得他心跳如擂鼓在敲一般。
贺景行迅速回神,这要是让乔父看见了,他该作何解释。
想到这里,他平复好心情,轻手轻脚地把挂在身上的乔珍珍给移开了。
他穿好衣服,又五味杂陈地回头看了眼乔珍珍,然后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才硬着头皮开了门出去洗漱。
客厅里遇到乔父,贺景行的精神绷得紧紧的,所幸乔父并未发觉异常。
两人出去晨练时,乔父经过乔珍珍的房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摇了摇头:“一在家就睡懒觉,你马上就要走了,也不知道早点起来。”
贺景行知道人还在他屋里睡着呢,自是一声都不敢吭。
乔父抱怨完,也没去敲门,只道:“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睡就睡吧。”
第75章
乔父在外面说的话, 乔珍珍全听见了。她睡得并不沉,毕竟心里还装着事。
她平日没羞没臊的,在长辈面前还是要顾忌一二,此时便没出声。
直到乔父和贺景行都走了, 她才麻溜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贺景行是中午12点的火车, 乔父早早就说好他来开车送。家属院距离省城大概是三小时车程, 他们八点前出发,还能顺便在城里吃个午饭。
乔珍珍刚打理好自己,乔父跟贺景行就带着早餐回来了。两人今日只简单跑了两圈, 就草草结束了晨练。
三人坐在一起吃早饭,离别在即,乔珍珍郁郁寡欢,十分沉默,桌上只有乔父跟贺景行在说话。
乔珍珍食不知味,慢腾腾喝粥,贺景行先回房间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之前领的那800块钱置装费, 乔珍珍直接在出国人员服务部给他重新置办了行装。
一个皮箱,还有西装皮鞋,衬衫等等。除此之外,乔珍珍这两年在首都给贺景行买的衣物也都带上了。饶是如此,一个箱子也没装满。
乔父吃完早饭,又出去了一趟,乔珍珍磨磨蹭蹭地来了贺景行的房间。
贺景行看到她, 从箱子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铝饭盒:“这个你拿着, 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他想了想, 又补充了一句:“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就说是我家给你的聘礼。”
乔珍珍听完,只以为是祖上留下的首饰,谁知一接过饭盒,还挺压手。
她纳闷地揭开盖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金条。
乔珍珍呼吸一窒,迅速合上:“这、这是哪来的?”
贺景行:“从港城回来时,用港币换的。”
乔珍珍内心受到冲击,忙将饭盒还给他:“这太贵重了,我也用不上啊,你现在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你自己拿着。”
贺景行没接:“原本就是给你备着的,更何况这些东西我也带不走。”
乔珍珍还是不肯要:“那你拿回家。”
“家里我预备了,这个放在你身边,只是防患于未然。”
贺景行明白,等他一走,天南地北的,许多事他就帮不上忙了,所以现在,只能尽可能地都安排好。
他开口道:“珍珍,你收下,我才能安心。”
贺景行很坚持,最后,乔珍珍还是将饭盒藏进了自己的衣柜里。
*
前往省城的路上,气氛沉闷。
乔父在前面开车,乔珍珍与贺景行坐在后排。
一路上,乔珍珍一言不发,该说的话她都说了,昨晚上还闹了一通,现在也认命了。
她低着头,脑袋抵在车窗上,蝶翼般的睫毛,有气无力地垂着,看着可怜极了。
贺景行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便将她的手攥进掌心里。
乔珍珍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便强忍失落,浅浅笑了下:“有点困,我再睡会吧。”
说完,她逃避似的阖上双眸,靠在贺景行的肩上。
贺景行为了让她能睡得舒坦些,展开手臂,垫在了她的颈后。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互相依偎着进了城。
乔父径直把车开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饭馆,现在时间还早,不到十一点。
饭馆里人不多,距离吃午饭略早了些,所以菜上得很快。
乔珍珍的情绪还算缓和,只是没什么胃口,用了小半碗就放下筷子了。
乔父知晓她心情不佳,并未多劝,以免惹哭了她。
饭吃到一半,有人来给乔父送了一封信函,里面装了五百米金。
乔父直接塞给了贺景行,现在外汇不好弄,就这五百还是他找了门路换的。
乔父道:“常言道穷家富路,这算是给你的启动资金,不可推辞。”
贺景行只能收下。
吃完午饭,就该进站等车了。
然而,乔珍珍一踏入站台,便有点绷不住了。
她语无伦次地嘱咐贺景行:“你要好好学习,但也别太拼命了,要注意休息。”
乔父一听,当即白了她一眼:“小贺,别听她的,出门在外,就不要怕吃苦……”
乔珍珍直接打断:“一些不必要的苦,没必要去吃。总之,在生活方面不能亏待了自己,如果吃不惯外国的菜,宁可自己多花些钱。”
乔父也道:“钱若是不够花,及时给家里打电话,我们多少也能给你凑些。”
贺景行连声答应着。
乔珍珍眼泪汪汪地说了许久,最后,她一头撞进贺景行的怀里,呜呜咽咽道:“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准学坏,要早点回来。我会想你的,每天都想。”
乔珍珍霸道起来,叫人是又恨又爱。可她一懂事体贴,若再肯说些甜言蜜语,只让人恨不得将整颗心都掏出来。
到了这时,贺景行反倒更希望她能像昨晚那般,由着自个的性子发脾气,他还松快些。
各种情绪充斥在他的心间,他开始怀疑自己那天究竟是着了什么道,竟会答应出国?
其实国内的科技水平虽落后,但假以时日,总会做出些成果。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什么力挽狂澜之辈,缺了一个他,难道花国就停滞不前了吗?
可现在事情已成定局,他绝不可能临时撂摊子。
乔珍珍脸皮厚,大庭广众之下,也能抱着贺景行哭哭啼啼。
乔父看不过眼,走远了些:“我去给小贺买点火车上吃的水果。”
干粮早就备好了,一些馒头和烧饼,乔珍珍昨下午一到家就开始准备,还另外熬了两瓶牛肉辣酱,好让他配着吃。
乔父走后,乔珍珍又说了些体己话。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贺景行乘坐的火车准时进站,要下车的乘客们鱼贯而出。
乔父及时赶到,将水果放进了他专门放吃食的袋子里。
列车只会在站台上停留三五分钟,身后,列车员正在催促乘客们赶快上车,贺景行也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
他最后一次跟两人道别。
乔珍珍哭得梨花带雨,什么都听不见了。
乔父一边安慰乔珍珍,让她别哭,一边还要劝贺景行上车,以免错过火车。
贺景行提着箱子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回来抱了下乔珍珍。
他叹息道:“好好吃饭,等我的电话。”
说完,在火车开动前的最后一秒,他上车了。
车门关闭,贺景行却迟迟未动,透过门上那扇发黄模糊的小窗,能看见站台上的那道身影。
他长久地注视着,直到那道身影越来越远,随即消失。
他的心瞬间就空了一块,眼底翻涌着诸多情绪,控制不住地想,
这样的分别,真的有价值吗?
第76章
贺景行一到申海, 就给乔珍珍打了电话。
乔珍珍已经回了学校,接电话要去教务处,通话时间也不能太长,毕竟其他同学都在等着呢。
虽说麻烦, 但好歹还能联系上, 等贺景行出了国, 还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贺景行在申海只待了两天,过完清明节,就得出发米国了。
这次物理考试全国共有126名学生通过, 年纪最小的才19岁,最大的是一位正好卡着年龄限额的大学老师。其中,首都大学占16人,但仅仅只有一人与贺景行同校。
大家都在虹桥机场乘机,目前还都同路,等到了米国,便要分道扬镳了。
他们的机票、护照,包括签证, 都由教育部的人提前办好。飞机落地后,也会有领事馆的人过来接机。
他们算是公派留学,但政府没有钱给他们,学费可以先欠着,学校会提供一些助教岗位,赚取每个月的生活费不成问题,还能用助教工资慢慢还清学费。
新生们拿好自己的证件, 排队托运行李。
空气中都漂浮着离别的愁绪, 贺景行挥手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家人,前往登机口。
一进入机坪, 就能看见他们即将乘坐的那架飞机了,大家都是初次体验,面上难掩兴奋。
这同样也是贺景行第一次乘坐这样的交通工具,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似曾相识。
这种熟悉感,他在港城也曾体会过。当他经过一些街道时,总觉得自己以前来过,夜里甚至还梦到了一些残缺的画面。
他看见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熟门熟路地前往一家医院,照料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奇怪女人。
这样的状况在他离开港城后,便没再发生过。今日却再次出现,尤其是当他进入飞机内部后,这种熟悉感也越来越强烈。
贺景行眉头紧皱,在乘务员的引导下,他迅速找到自己的座位,系上安全带,径自闭目养神。
整个飞行过程,他一直在做光怪陆离的梦,依旧是一些不太完整的画面,但渐渐有了连贯性。
他看到“自己”乘坐飞机,奔波于各种各样的国家,见各种肤色的人,然后等工作一结束,他会去医院探望……
贺景行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从梦中惊醒。
医院里的那个女人是他妹妹,一个已经成年,行为异常的妹妹。
而在他的梦境中,他的父母从未出现过,也没有乔珍珍。
*
距离贺景行离开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乔珍珍的大学生活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像缺了些什么。
两人的联系没有断,贺景行的住处有公用电话,两人维持着一个月通话一次的频率。
若是碰到什么节假日,乔珍珍通常会回家。这一天,贺景行一定会打电话过来,两人也能多说一会儿话。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乔珍珍照常回家过节,吃中午饭时,乔珍珍和乔父聊到了花国接连出台的好几个新政策。
上头想改革的心早已昭然若揭,各种政策比上辈子的进程要加快不少,一副要鼓励私营经济发展的架势。
眼看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乔珍珍准备去南边看一看,琢磨着做点什么生意。
正好乔父今天没有事,她便主动起了话茬。
乔父十分愿意跟闺女聊国事,开口道:“现在这位领导一心做实事,估计马上就要改革了。”
乔珍珍心头一动,点头道:“是呀,我也觉得离改革开放的日子不远了。爹,我打算暑假去南方转一圈。”
乔父眉头一皱:“去南方做什么?”
乔珍珍:“我想做买卖,去那边看看市场。”
此话一出,遭到了乔父的剧烈反对。
他不敢相信地起身:“你要去做买卖?!”
乔珍珍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是呀,我准备批发点东西回来卖。”
“你胆子倒是够肥的!”乔父去客厅茶几上翻旧报纸,然后很快回来,将几份报纸展开给她看,“你看看报纸上是怎么写的?车匪路霸横行,杀人劫货,这么猖獗,你还敢出门做买卖?!”
乔父疾言厉色地将几份报纸狠拍在餐桌上:“也是我现在腾不开手,不然我非得出去治治他们!还真能让他们无法无天了!”
乔父恨得牙痒痒,乔珍珍知道他并非说大话。
在原书中,乔父就是在断了一条腿的情况下,把一家物流公司给张罗起来的。他一开始跟车跑运输,身上常年带着一杆农村打猎的土木仓,靠的就是不要命的狠劲。
乔珍珍:“我坐火车去。”
“不行!你以为火车上抢劫偷盗的就少啊?”乔父说得斩钉截铁。
他看闺女看得很紧,绝不可能让她独自出远门。就连乔珍珍去首都上学,他也是亲自接送,实在是没空了,也要托人把她送进学校里。
以前闺女有小贺盯着,他还放心,现在小贺出国了,他私下交代了好几次,让她出门警醒些。平常就在学校里面活动,要出去了,也得多叫几个同学一起。
乔珍珍想了想,道:“我不自己去,我喊人陪我一起去。”
“喊谁?你同学?”乔父板着个脸,完全没商量,“那也不许,你就安安分分上学,不要想东想西。”
说完,乔父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我记得你去年订婚,贺家不是给了钱,让你们在首都置办房产吗?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找找房子。”
乔珍珍一时语塞:“这不是没有相中的嘛。”
去年十月,贺家平反,国家补发了7000多的工资,之后贺景行与乔珍珍订婚,贺母便拿了5000块钱给她买房子。
贺母当时想的是两个孩子毕业后,估计是要留在首都工作。等单位分房子结婚倒是可以,但这是要资历的,谁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正好她现在手头还算松快,便让两人先在首都看房子,有喜欢的就买下,等毕业后,再重新装修一下,置办点新家具,就能直接当婚房了。
贺景行还在国内的时候,两人趁着周末放假,还真看过几套房子。
只是乔珍珍眼光刁,不喜欢现在的人最爱住的筒子楼,觉得没隐私。和贺景行一商量,两人一致决定买个独门独户的四合院。
不过这年代,信息闭塞,想买个房子还真不容易,全靠人打听。
因为两人平日还要上学,也没什么空,经人介绍,陆陆续续地看了几套四合院。
那巷子又深又窄,里面的住户鱼龙混杂,环境堪忧。好不容易碰上一套还算看得过眼的,左右邻居们随意加建,占用公共过道,把房子糟蹋得不成样子。
乔珍珍没看上,直到贺景行出了国,那笔钱还存在银行里没动用过。
今日乔父问起,乔珍珍也是一肚子的牢骚。
乔父不搭这个茬,他就是知道买房子是个麻烦事,才会故意提起,好让乔珍珍别一心惦记着去南方做买卖。
乔父最怕她阳奉阴违,自个儿偷溜。这事乔珍珍是有前科的,当年高中毕业,工作都花钱买好了,就等着她上岗,她一声不吭地就报名下乡当知青了。
一想到这,乔父就来了火气,瞪她:“总之,不准往南方跑,买房子的事得上心,有事没事多看看,钱要是不够数,我来补。”
前些日子,乔父又晋升了,每天训兵,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更甚。平日还好,此时黑着一张脸,乔珍珍看着也有点怕,便不敢再顶嘴了。
*
晚上八点,贺景行的电话来了。
乔珍珍可怜兮兮地跟他告状,说乔父独断,脾气也越来越坏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整天虎着个脸,估计是更年期到了!
乔珍珍说乔父的坏话,贺景行当然不能附和。
待乔珍珍抱怨完,他才道:“珍珍,你要是没有看中的房子,那看看地皮吧,或者挑你喜欢的位置,多买几套平房,等我回来了,咱们推了自己建。”
“自己建?那也太麻烦了。”乔珍珍还是偏爱大平层,视野好位置佳,去哪都方便,住着也舒坦,可现在也没地买啊。
两人就这个问题接着聊,过了一会,乔珍珍才反应过来,贺景行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气呼呼道:“我懂了,你跟我爹就是一伙的!你也不赞同我出门做买卖!”
贺景行沉默了一瞬,并未辩解:“乔叔在国内尚且不放心,我与你还相隔着天南地北呢。珍珍,我但凡在你身边,我就自己陪你去了。”
乔珍珍噘着嘴,不说话。
贺景行平心静气道:“何况乔叔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世道不太平,坐火车同样也不安全。小偷小摸也就不提了,还有那种火车一停站,就用长钩从车窗外勾桌板上的东西,勾完就跑。车上的人下不去,只能认栽。”
贺景行再下一剂猛药:“我还听说,有乘客趴在桌板上睡着了,忘记关窗,结果外面的人一钩子,直接把乘客的脸勾得血肉模糊,等到其他乘客下去抓人时,那人早跑了。”
乔珍珍听得心惊胆战,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你唬我的吧?”
贺景行:“真的,不信你去问问同学,说不定他们还亲眼见过呢。”
乔珍珍内心其实早就信了七八分,也害怕得很,便暂时歇了南下的念头。
端午节过后,乔父送乔珍珍回去上学,一路上都在催她找房子。
于是等到周末,乔珍珍一得空,就四处看四合院。
她也想通了,反正也出不了远门,身上的现金也会贬值,那还不如多置办几套房产,反正房价铁定会涨。
不考虑自住,只以投资的角度,一些位置绝佳的破烂四合院也是能入手的。
第77章
乔父防着乔珍珍不听话, 私自南下,特地赶在暑假前来学校接人。
乔珍珍才考完期末,一见乔父,便兴高采烈地告诉他, 房子她已经买好了, 还是一套四合院。
乔父自是不相信, 毕竟上个月这事还没影呢。
更何况,乔珍珍手上有多少钱,他心里大致有数。去年升学、订婚收的礼, 都是让乔珍珍自个拿着,除此之外,他每月还给60块钱的生活费。
首都一个正式职工的工资才五十左右,节省些,都能养活一家人了。乔珍珍平日还要上学,这钱肯定花不完,再加上逢年过节的红包,估摸着能攒下小2000。
只是首都的住房紧张, 房价也不便宜,他原计划着自己再往里添一点,不然铁定拿不下一套四合院。
乔珍珍见乔父不信,便信誓旦旦地要领他去看。
乔父将信将疑地开车过去,房子离故宫不远。
停好车后,乔珍珍拉着乔父往胡同里钻。里面道路狭窄,弯弯绕绕, 四通八达。
乔珍珍走在前面, 连续三次找错路,转悠了七八分钟, 才总算找到地方。
乔珍珍指着面前红漆脱落的大门,大松一口气,朝乔父道:“爹,就是这了!”
乔父抬头一看,脑瓜子都疼,门头破烂不堪,大门摇摇欲坠,走进去更是不成样子,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也不知道里面住了多少户人家,院子里全是私自搭建的棚子,明显的大杂院。
正值饭点,家家户户都忙着做午饭,看到乔珍珍,纷纷跟她打招呼。
乔珍珍领着乔父走了一圈,沾沾自喜道:“房子虽破了点,但这面积,这位置,挑不出毛病吧?”
乔父深呼吸:“花了多少钱?”
一说到这,乔珍珍更是得意:“7000!去年房主要价8000,一直没卖出去,今年房主急用钱,倒是便宜我了!”
乔珍珍继续介绍:“别看是个一进的院子,占地可不小。三间北房,西房南房各两间,因为东边开了门,所以东房只有一间。统共八间房,一个月能租五十多呢!”
乔珍珍从窗沿下摸出一把钥匙,开了东厢房的门:“这间原先是房主亲戚在住,前几日搬走了,我打算再找一个租客。本就是老房子,再不住人,破败得就更快了。”
关于房子后续的安排,乔珍珍说得头头是道。
乔父听得却是眼前一黑,这可是要做婚房的,现在该怎么跟亲家交代?
乔父焦头烂额地盘算起家里的存款,从前借出去的钱得快些收回来,另外还得再找几个老战友借一点。
乔父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跟乔珍珍商量:“闺女啊,这房子做婚房真不合适,不然咱再重新买一套,这套看看能不能转出去?”
乔珍珍猛摇头:“不行,周围像这么大的四合院,价格都在一万左右,我这次真是捡漏啦。”
乔父:“那你以后跟小贺结婚,就住这?这里可连厕所都没有!”
乔珍珍顿住,含糊不清道:“离结婚还早着呢……”
乔父还是不赞同:“你看这院墙都歪了,我都怕这房子撑不到你们结婚……”
“哪有这么夸张?修缮一下就好了。”乔珍珍振振有词道,“要不是房子太破,也不会是这个价。”
乔父叹气:“那你买得也太急了,跟家里商量一下也好。”
乔珍珍:“我这不是怕被别人给抢了吗?”
乔父哑然,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了。
他走进唯一空置的东厢房,仔细查看屋内的状况。
自租户搬走后,东厢房就没收拾过,里面乱糟糟的,家具也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一个靠墙的土炕,还有几件缺胳膊少腿的烂家具。
乔父主要是看房梁,房梁的情况倒还可以,只是要换一下屋顶破损的瓦片,免得哪天掉下来砸伤人。
看完东厢房,乔父又去看了其他几间已经租出去的厢房,问题大同小异,除了屋顶,就是几个墙角得拿砖头和水泥修补一下。
乔父正四处排查安全问题时,乔珍珍就去了门口,晃了晃松动的大门。
里面都要修了,这里作为门面,肯定也要好好收拾一下。
乔珍珍正琢磨着是换还是修,居委会的李大妈就带着一个黑瘦中年人过来了。
李大妈手上还端着饭碗,边走边吃:“咱们这个胡同,就找不到比这家还便宜的了!一间东厢房,再加一间做饭的棚屋,一个月才7块。”
这倒不是假话,周边的四合院一间厢房至少能租8块钱,只有乔珍珍的这套因为房子太破,这才租不起价。
乔珍珍听到动静,跟人打招呼:“李大妈,吃饭呢。”
李大妈看见她:“你在呀,那正好,租客我给你找来了。”
因乔珍珍平日要上学,找租客的事肯定不能亲力亲为,便提了两包点心,托住在附近的李大妈帮忙把房子给租出去。
乔珍珍闻言,点了点头,朝李大妈道:“行,不耽搁你吃饭了,我先领他进去看看房子。”
李大妈也没有客气,端着碗就走了。
乔珍珍带人进院子,实话实说道:“环境比较糟糕,你自个看看要不要租?”
一穿过门头就是东厢房,房门大敞着,一眼就能看全,附带的棚屋就在旁边。
看房途中,中年人十分沉默,并不为了压价,对房子挑挑拣拣。直到最后,才试探性地问了句能不能短租。
乔珍珍见他上衣皱皱巴巴,一脸风尘仆仆,问:“你是外地的吧?来首都做什么?”
中年人抿紧干涩的唇:“江省的,带闺女来看病。”
乔珍珍顿时反应过来,从这个胡同出去,走个十分钟,就是首都有名的大医院。
中年人担心乔珍珍不愿意租,补充道:“先租两个月,不,三个月,只要我能在首都找到活,就再续租。”
乔珍珍当然是更偏向于稳定的租客,况且想在首都找个工作可不简单,每个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原房主之前着急卖房,就是为了给儿女安排工作。
但乔珍珍并未一口否决,她观察中年人虽然黑瘦,但眼神内敛坚韧,莫名有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
她问:“你以前当过兵吧?”
中年人错愕地点了点头:“复员快十年了。”
乔珍珍顿时好感倍增,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了,爽快道:“短租就短租吧,也不一定非要几个月,按天算钱也行,多退少补。”
说完,乔珍珍直接将东厢房的钥匙交给了他:“你先收拾屋子,我去写个租房合同。”
中年人原以为自己还要继续碰壁,他一个外地人,想要在首都落脚绝非易事,更何况他还带着病人。
今日能顺利租到房,他知道自己是碰上好心人了,由衷感谢道:“太谢谢您了。”
乔珍珍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正打算去找租户借用纸笔,一扭头,乔父过来了。
乔父粗略地算了下修缮四合院要用的砖头和瓦片,安排道:“珍珍,等吃完饭,咱们就去砖瓦厂拉点砖头水泥回来,还得再找个砖瓦工……”
他要是有空,这点活他自己就能干了,可他下午就得回军区,今日过来接乔珍珍,还是特意把时间腾出来的。
乔父话音未落,中年人神色大变,惊呼道:“首长!你怎么在这?”
乔父目光落在中年人的脸上:“邹勇?”
邹勇激动地点了点头:“是我呀!”
乔父:“你去年十一月来家属院找我,我当时在外地开会,让你多等我两天,谁知你一听说我不在,撂下一袋山货就走了。”
乔珍珍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对那袋山货很有印象,里面装满了榛子、松子、核桃、野生榛蘑、猴头菇等等,整整一大袋,压得紧紧的。
乔珍珍后来用这些菌菇煲汤,味道极其鲜美,吃过的人都是赞不绝口。
乔父也想起了这回事:“倒是让你破费了。”
邹勇面上微微发红:“不值几个钱,都是我自个上山采的。”
乔珍珍爽朗道:“邹叔送来的那些山货,可是让我们大饱口福了。”
邹勇这才发现,自己租房子,竟然租到了老首长的闺女这。
这也太巧了,三人一聊起来,皆是啧啧称奇。
既然认识,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租房了。正好到了饭点,大家都还饿着肚子,一致决定先出去吃饭。
饭馆里,乔父问起了邹勇来首都的原因。
原来邹勇8岁的闺女心脏出现了问题,来首都是为了动手术,只不过孩子太过体弱,暂时还未达到动手术的条件,邹勇夫妻俩也没法带着孩子回老家。
出门在外,哪哪都需要钱。
这些天,邹勇晚上都是睡在医院的走廊里,媳妇则是陪着闺女在病床上挤一挤,勉强算是解决了住的问题。可在吃这方面,大人可以随便对付一口,孩子却不能糊弄。
夫妻俩一商量,一家三口全耗在医院里显然不划算,还得尽快找个地方落脚。其一是省钱,其二也是医院里人来人往,环境嘈杂,孩子生病了,需要静养。
乔父一听孩子现在就在医院里住着,是邹勇的媳妇在陪,忙叫服务员打包几个清淡的饭菜,待会好跟邹勇一块去医院看看孩子。
说到这里,乔父想起了邹勇的工作,问:“你和弟妹都来了首都,老家的工作怎么办?”
邹勇闻言,沉沉地叹了口气:“前两年把工作给我大儿子了。”
乔父皱眉,工作一没,邹勇就得伸手向儿子要钱,况且……还是给同父异母的妹妹治病。
邹勇当年复员,是因为老家的妻子突然病逝,留下两个儿子和老母亲没人照顾,现在生病的这个闺女,显然是他后面生的。
邹勇:“这也没办法,为了这个病,我们从县里转到了市里,最后在省城做完检查,才指了条明路,让我们来首都看看。这些年,不知道耽误了多少工作,再加上我大儿子要娶媳妇,我老娘临终前又……”
邹勇没再说下去,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反正就家里这么点事,一说起来没完没了。现在想来,还是首长你有先见之明,就这么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千金,不知省了多少心。”
当年部队里上上下下都在劝首长再娶一个,说孩子多才热闹。现在他孩子倒是不少,却没感受到孩子多的好处,只切切实实体会到了难处。为了钱、工作、几间老屋,家里吵得是不可开交。
“她省心?”乔父瞅了乔珍珍一眼,“儿女就是前世的债,各有各的法子磋磨咱们这些做父母的。”
乔珍珍噘着嘴,不服气地瞪了回去。
乔父干咳一声,迅速岔开了话题:“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邹勇:“等动完手术后,先看看医生怎么说吧。我们老家看病不方便,县里就一个卫生院,稍微重一点的病都得去市里,要是碰上了大雪封路,那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乔父赞同道:“像你闺女这种情况,留在首都最好,起码就医方便,不必着急回老家。”
乔父跟邹勇认识得很早,对方曾经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如今人到中年,生活剧变,又是拖家带口的,这一身的锐气都被磨平了。
乔父琢磨着该怎么帮他,要想留在首都,尽快找个稳妥的工作才是长久之计……
乔父:“工作的事你别急,我帮你问问。”他准备找几个老战友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临时工的岗位,大不了再往里搭点钱。
邹勇一听,整张脸“轰”地一下红了,起身道:“首长!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这个意思!”
乔父摆手:“我知道你的为人,我这都顺便问一嘴的事,还不一定办得成呢。”
邹勇压根不相信,梗着脖子道:“哪有什么顺便,无非是托人情搭钱!首长,我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个事别再提了,不然我以后都不敢再见你。”
乔父还想再劝。
邹勇打断:“首长,你当年还救过我的命,我要真占了你这个便宜,那我邹勇成什么人了!”
乔父怔住,正犯难时,一旁的乔珍珍冷不丁开口了。
“邹叔,不然你帮我做事吧,我给你开工资。”
第78章
乔珍珍已然想起, 眼前这位邹叔就是原书中那个跟着乔父一起创业的元老。
两人白手起家,从一支小小的运输车队,到后面庞大的物流公司,这么多年以来, 从未因利益翻过脸, 而在乔父离世后, 更是对原身多有照料。
眼下,乔珍珍虽有意做生意,但她还得兼顾学业, 精力有限。而在创业初期,一个值得信赖的合伙人至关重要,邹叔便是最好的人选。
既然有这个想法,乔珍珍也不再犹豫,直接询问对方的意思。
谁知邹勇还未回答,乔父便先一步开口了:“我就知道,你还没死心呢!别忘了你还是个学生,要以学业为重!”
乔珍珍理直气壮地反驳:“现在学校放假, 我去南边转几圈又怎么了。”
乔父:“我上次跟你说的都白说了,外面的世道不太平!”
乔珍珍寸步不让:“我知道不太平,这不就让邹叔来给我帮帮忙嘛。”
眼看父女俩相争,旁边的邹勇正发愁该怎么打圆场,一听乔珍珍说起要他帮忙,忙道:“小千金,但凡有什么用得着我的, 不必客气, 直接找我就是。”
乔父:“邹勇,你别跟着她胡闹!”
乔珍珍不服气道:“爹!你老泼我凉水, 我不跟你说了!”
说完,她脑袋一撇,朝邹勇道:“邹叔,我确实需要你帮忙,不过一码归一码,工资肯定不会少了你的。”
邹勇摆手:“不用工资……”
不等他说完,乔珍珍便直接打断了:“您先别忙着拒绝,这可是件苦差事,我准备南下看看市场,但我爹不放心我一个人出远门,要是有你这个长辈看着我,他也能安心些。”
乔父听到这里,倒还真有些意动。
他知道乔珍珍的性子,念头一起,不让她去一次,心里肯定要惦记这个事。
偏他又不是个闲人,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像闺女说的那般,派个相信的人在旁边看着。
他料定此事不会长久,此次南下,就当是为了让闺女打消念头,他也能刚好趁着这个工夫,慢慢帮邹勇寻摸个正经工作。
思及此处,乔父总算不再冷言冷语了。
旁边,乔珍珍还在继续游说:“邹叔,你信我的,现在政策已经放宽了,南边赚钱的机会大把的有。你先跟着我做几年,等攒够本钱了,你要想自立门户,过安生日子,在首都开个小店也不错。”
乔珍珍侃侃而谈:“我刚听你们聊天,你以前是运输队的,又会开车又会修车,那就索性开个修车行,或者小超市、小餐馆啥的。我不敢说大富大贵,但绝对不比职工差。”
乔珍珍并未给人画大饼,她的提议切合实际,是能够一步步实施下来的。
邹勇听着听着,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他看向乔父:“首长,小千金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然……我就陪小千金出趟远门,左右我也无事。”
乔珍珍扯了扯乔父的袖子:“爹,你就让我去吧。”
乔父思忖良久,才下定决心:“既然如此,邹勇,待你将老婆孩子都安顿好后,就陪我闺女跑一趟南方吧,至于工资……”
乔父的目光落在乔珍珍身上:“你刚刚大话也放出去了,那你来说。”
乔珍珍点头如捣蒜:“邹叔,你放心,我肯定不能亏待你……”
在乔珍珍的强烈主张下,再加上乔父的劝说,很快就敲定好了邹勇的工资。每月是80块钱,出差的一概费用全部报销,还免了那间东厢房的房租。
乔父原本还打算请人修缮下房屋,现在也用不着了,邹勇一口应下了此事,说他都会做,很不必花那个冤枉钱。
一顿饭吃完,事情也都商量好了。
提上打包好的清淡饭菜,三人前往医院探望邹勇的老婆孩子。
到了医院,里面人满为患,病房的环境也十分简陋,一间大通间放了有十来张床位。
邹勇的闺女邹静就躺在其中的一张小床上,面色苍白,瘦瘦小小的一个,怎么看也看不出是个八岁的孩子。
邹勇的媳妇李爱红也在,看到贵客来临,急忙起身洗杯子倒茶。
乔父示意让她别忙,问了问孩子的病情。
邹静目前情况稳定,只要按时来医院检查就好,要不然邹勇也不敢独自出去找房子。
乔父了解得差不多了,便掏出红包给了邹静。这是刚刚在饭馆里吃饭时,乔父私下交代乔珍珍去准备的,里面是十张大团结。
邹静性格腼腆,看着红包不知道该不该接,只能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爹娘。
邹勇自是不肯要,和乔父你推我让,最后,红包被强塞给了一旁的李爱红。
李爱红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红包,怎么也清高不了,闺女治病这些年,花费的钱和精力已经算不清了,还借了许多外债,她是顶着莫大的压力给闺女治病。
邹勇还想再说什么,乔父一口打断:“我这个做伯伯的,给孩子补个红包而已……”
乔父记得邹勇比自己小了有十岁,今年还不到四十,看着却比自己老多了。孩子这一生病,两个大人也都被折磨得身心俱疲。
从医院出来后,乔父先开车去砖瓦厂拉了一车砖头水泥回来,之后又去找了百货商场的老战友,低价拿了一批瑕疵家具和锅碗瓢盆,等把这些家当送到四合院时,时间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邹勇一家已经搬来了四合院,毕竟多住一天医院,就要多花一天钱。
邹勇和李爱红都是勤快人,一下午的时间,屋里屋外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本还打算留饭,可惜乔父明日要上班,东西一送到,就立马带着乔珍珍回军区了。
*
晚上八点,家属院,乔珍珍躺在沙发上,跟贺景行打电话。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都想好了,这次去是看看市场,等探清虚实后,就回来找个铺面,把生意做大做强……”
同在客厅的乔父闻言,冷哼道:“你先跟小贺说下你买的那套婚房。”
乔珍珍便把买房的事跟他说了,这房子贺景行去年跟她一起看过,乔珍珍一提,他便想起来了。
乔珍珍嘟着嘴,手指绕着电话线:“我看它一降价,就着急把房子给买了,我爹死活看不顺眼。”
电话里,贺景行的语气一切如常,甚至还没有她刚刚说她要南下时那般惊讶。
他想了想,温声道:“买了房子,那你身上的钱该不多了,早知道,我就多给你换些现钱了。”
“我自己会换,况且……”乔珍珍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乔父,压低声音道,“我爹肯定还有存款呢。”
电话里,传来贺景行的一声轻笑。
乔父虽然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但看乔珍珍的表情,也知道两人并未引发争吵。
他暗自松了口气,既然两个年轻人没因为钱起嫌隙,那婚房的事就先这样吧,一切等小贺回国后再谈。
*
过了几日,邹勇找来了家属院。
即将南下,乔珍珍已经提前收拾好了行李,也就几身衣裳,现在正是夏天,一个书包就完全足够了。
现金她只带了2000块,还是找乔父借的。
乔父看她一副打算去南边大干一场的样子,气得脑仁疼,最后一咬牙,还是把钱给了。
他已经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准备,就盼着乔珍珍回来后,能安安分分读书。
除了明面上的这2000块钱,贺景行留给她的金条她都存放在空间里,需要就直接拿出来用,既安全又轻便。
火车要去省城坐,乔父亲自开车送他们。一路上,他的话就没停过。
乔父拿自家没心没肺的闺女没办法,只能再三嘱咐邹勇:“邹勇,我就这一个闺女,你务必保证她的安全。等到了南边,那边自会有人照应你们,其他的我都不担心,就怕碰上那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子……”
邹勇连声打着包票:“首长,你放心,我一定把小千金看好!”
第79章
这个年代, 出行极为不易。
纵使买的是卧铺票,连坐三日,还是免不了疲乏。
所幸一下车,乔父安排的人就已经在等了。
这可省掉不少事, 不必再挤客车, 有专车送他们前往目的地, 一个距离港城只有一河之隔的小渔村。
到达下榻的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乔珍珍和邹叔拿出介绍信,在前台办理住宿。
这家酒店的居住环境在当地算是最好的, 一般港商来内地,都会选择在这里入住。
因为时间太晚,乔珍珍也没多逛,早早回房间休息。
次日,早上九点,乔珍珍吃完早饭后,便和邹叔一起出门转悠。
酒店位于当地最繁华的区域,街角就是一家中外合资的商场, 此时正在热火朝天地修建中,已经隐约有了未来的国际化大都市发展的雏形。
再往外走,就跟许多普普通通的小渔村相差无几了,街道两旁的房屋低矮,到处都能看到农田和泥潭。
乔珍珍问了当地人,在河岸边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黑市。
和首都不同,这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天地。四周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摊位, 什么东西都有人卖, 摊主忙着向行人兜售自己的商品,一踏进去, 耳边都是讨价还价的喧闹声。
在混乱无序中,自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
乔珍珍在小渔村待了有一个星期,大大小小的市场她都走过,对于自己的生意也渐渐有了想法。
待她回首都时,向乔父借的那两千块钱早就花得精光,另外还用黄金换了五千多,统共七千多块钱,全都换成一袋袋的服饰运回了首都。
大笔大笔的钱花出去,看得邹叔是心惊肉跳。
因铺面一时半会还找不着,乔珍珍就先买了台三轮车,打算让邹叔摆个小摊试试水。
地点她都想好了,不在商业街,而是在人流量巨大的菜市场。
她打算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这次进货主要是为了看看情况,男女老少的服装她都拿下不少,只要价格足够低廉。
一些高档的外贸服饰她压根没碰,毕竟等开学后,进货的主力就是邹叔了。想做精品,审美很重要,否则款式挑得不好,不仅容易压货,资金也很难回笼。
在摆摊前,还有不少准备工作,除了找焊工订做几个可拆卸的落地式挂衣架,还要忙着给衣物定价。
她虽说是薄利,但因为不要布票,价格基本上是要翻倍。
乔珍珍看着手中的进货单,决定按照进价,先将衣物大致分成两档,卖价分别定为五块和八块。
现在还都是轻薄的夏装,这两个档位就已经够用了。不过等一入冬,服装种类变多,定价显然就不能像今日这般简单粗暴了。
价格一定,乔珍珍就带着邹叔一家子按照这两个价将衣物快速分类,以免明日摆摊忙不过来。
她跟邹叔媳妇李爱红已经商量好,以一个月60块钱的工资雇了她过来帮忙。
翌日,天才蒙蒙亮,邹叔一家就全都出动了。
第一天摆摊,乔珍珍肯定是要来的,只是她住在学校,到菜市场时要稍晚一些,邹叔一家已经忙活起来了。
小摊的位置不是很好,在角落里,但摊子一支起来,却极为显眼。四个落地式挂衣架两两相对,上面挂着提前做好的价格牌,最里面横停了一辆三轮车,中间留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
此时才六点多,摊子里已经挤满了人,邹静也在,她乖乖地坐在三轮车上,负责看守货物。
因她年纪小,身体又不好,邹叔夫妻俩都不放心她独自在家,便将她一起带来,只需注意着不让她劳累就是了。
现在摊子里正热闹着,前来买菜的顾客们战斗力惊人,都顾不上买菜了,疯狂挑选着自家人能穿的衣物。
因为乔珍珍当初进货包含了全年龄,原本只打算给家里孩子添件新衣,挑着挑着,看到有适合自己穿的,怎么也得来一件;又想起当家的工作辛苦,不能少了他的;自己一家都买了,公公婆婆也不能亏待。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手臂上挂着的衣服是越来越多。
乔珍珍虽然进价便宜,但衣服的质量绝对不差,只是款式没有那么新潮罢了。再加上她卖价便宜,还不用布票,摊子一支出去,自是供不应求。
中间还出现了好几位客人看中同一件衣服的情况,李爱红急忙指挥三轮车的邹静把存货翻出来,这才免去一场纷争。
一家三口虽有些手忙脚乱,却难得没出什么岔子。
这就不得不夸奖乔珍珍有先见之明了,知道邹叔一家都是生手,平日也不是什么能说会道之人,她明码标价,省去许多讨价还价的工夫。
等乔珍珍一到,人手就更是充足了,中途邹叔还回去补了一趟货。
一直忙到九点,人流量变少,乔珍珍便打算收摊了。
邹叔本来就觉得自己夫妻俩的工资受之有愧,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有钱入账了,自是舍不得走。
就连李爱红也提议,干脆以后从早摆到晚,中午她和邹勇回去一个人做饭就是了。
乔珍珍只说白天还有其他事要让邹叔办,这才收了摊子。
等回去一算账,一早上的时间,就卖了800多块钱,其中女人孩子的衣服卖得最多。
乔珍珍心里有了数,做生意的那把火也越烧越旺,当天便给乔父打了电话,说自己暂时不回去了,她要找铺面开店。
接到电话的乔父傻眼了。
*
因为摆摊的地点在菜市场,每天早上六七点是最忙的时候。
邹叔昨天去晚了,摆摊的位置不好,今天为了抢占一个有利位置,四点钟就踩着三轮车出发了。相比于第一天的忐忑不安,今天的他显然信心大增。
李爱红则是在家里做完早饭,再带着邹静一起前往菜市场。
乔珍珍也会过来帮忙,等挨过最忙的那一阵,便把摊子留给邹叔一家照看。她自个则是四处转悠,打算在周边找个铺面。
很快,她就盯上了菜市场出入口主街道上的那几间砖瓦平房,里面全都打通了,是个大开间,面积宽敞,再加上又临街,做生意正正好。
乔珍珍一打听,才知道这几间平房属于纺织厂,原是用来做展示用,后来纺织厂搬到了新区,老厂废弃了,这一排平房就都闲置在这。
两天后,乔珍珍找到纺织厂的领导,以一个月50块钱的租金,顺利租下了这几间平房,后面还带了个仓库。
合同签的十年,租金原是要一次性付清,但乔珍珍考虑到马上就要进货,铺面还得装修,所以只先付了一年的租金,剩下的租金答应在半年内补齐。
合同一签,乔珍珍便开始着手装修。
她倒也没打算装得太高档,只要走进来干净明亮就够了。所有的电路重做,大门窗户换新,再把墙面刷白,地砖就用原来的,服装展示架找原先的焊工来焊,再订做一个门头。
这些事她通通交给了邹叔在跑,一些他能干的活,他自己就包揽了,卫生是他和李爱红一起在搞。等到乔珍珍后面算账时,才发现装修压根没花几个钱。
在此期间,摆摊也不必再去菜市场里抢位置了,现在有铺面有仓库,铺面虽还不能用,但门口那一片空地用来摆摊却是极好,还能提前预热下店铺。
工作量骤减,李爱红拿工资拿得心下不安,干脆延长营业时间,从早上六点摆到晚上六点,还能顺便盯着装修。她甚至连家里的锅碗瓢盆都带来了,仓库外面随便找个空地就能开火做饭。
乔珍珍见状,哭笑不得。
因为货卖得比想象中的快,一整个暑假,乔珍珍没回过家属院,反倒赶在开学前,又带着邹叔去了几趟南边。
最后一次,她只补充了少量的夏装,主要拿的还是秋装,和之前的拿货思路相同,什么便宜拿什么,这个年代的服装质量还是很够看的。
乔父久等女儿不回,八月末,怒打一通电话,臭骂乔珍珍不务正业,整个人钻钱眼里了!
乔珍珍摸摸鼻子,没敢顶嘴。
其实她除了赚钱,还是干了件乔父所谓的“正事”。
第一次南下,她就清晰地看见了经济复苏的信号。之后回到首都,她忙里偷闲,独立完成了一篇关于改开后沿海经济的论文,并交给了教授修改。
在经历完大浩劫后,她的选题具有开创性,甚至是有些大胆,难得是还有一定的前瞻性,在一众保守派中独树一帜。
于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篇论文经过教授的推荐,登上了政府内部刊物,并送到了最高领导的办公桌上。
九月中旬,为了发展个体经济,首都终于下发营业执照。
那天乔珍珍要上学,是邹叔拿着资料在跑上跑下,几天后,一张编号为001的工商执照就到了她的手上。
第80章
手续齐全, 服装店终于可以正式开业了。
邹叔一家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早在八月份,装修就弄得大差不差,只是乔珍珍迟迟不提开业, 还让他们再等一等。
如今时机成熟, 乔珍珍总算定下开业日期, 就在本月的十六号。
开业前一天,是周六,乔珍珍来店里发工资, 顺便跟邹叔商量店铺分成的事。
经过装修,当初那几间破旧平房焕然一新,明亮的灯光照得屋内敞亮极了。大开间按照年龄划分区域,再将售价相同的衣物挂在一处,上面明码标价,很是醒目。
自开学后,乔珍珍学业繁重,一切事宜皆由邹叔处理, 她很少过问。现在能做成这样子,显然是尽心尽力了。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之前还提过好几次分成,但夫妻俩迟迟没有点头。
就摆摊这些日子,一天至少能卖一千多,若是碰上了节假日,营业额甚至能高达两三千。
每天能挣多少钱, 邹叔心里肯定有数, 等到店铺开业,生意只会更好。
乔珍珍在这个时候过来跟他们谈分成, 基本等同于给他们送钱,这也是他们迟迟无法答应的原因。
乔珍珍倒是没想其他的,她愿意让利,是因为跟邹叔合作极为省心。
在这个无法监管的年代,无论是进货还是出货,随便哪一个步骤,想要牟利简直轻而易举。
但她从不担心邹叔中饱私囊,或许是因为他待过部队,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每天的销售额都记得清清楚楚,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就连他媳妇李爱红,也是个做事极认真负责的人。
做买卖虽然不是什么重体力活,但也有自己的辛苦之处。
就比如进的那些货,价值好几万块钱呢,运回首都的路上要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搬进仓库了,也要时刻防备着被贼惦记。
邹叔每天夜里都是睡在仓库,就算南下进货,李爱红也会带着邹静来这里小住几日。
这些都是乔珍珍想不到的地方,她后来才得知此事,还问过要不要雇人看守仓库。
邹叔一口拒绝了,仓库事关重大,存货的数量又无法统计,要是不小心雇了利益熏心之人,严重的直接联合外人把仓库一锅端了。往小的说,时不时偷拿几件,也压根没人能察觉,还得自己人来看着才放心。
乔珍珍听后,也没再劝。做生意嘛,小偷小摸是难免的,又没有监控,做事全凭自己的良心。这也是她当初为什么力劝邹叔来给她帮忙,现在又愿意让利的原因。
虽然不打算雇外人来看守仓库,不过在店铺装修时,乔珍珍还是叫人在仓库里隔了个小单间出来,又另外在空地上盖了两间棚屋,当做厨房厕所。
夫妻俩每天的时间基本都花在店铺里,就算是乔珍珍自己来管,也不见得有他们细心。
其二,则是这个学期教授对她莫名关注,经常过问她学业,她精力有限,想了想,还是学业要紧,不然乔父肯定要来学校逮人了。
这次提起分成,乔珍珍没给两人拒绝的机会。
邹叔的闺女邹静上次去医院复查的结果不错,大概率会在下个月动手术,手术费倒是不必担心,乔珍珍之前就承诺过会先行给他们垫付,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但高昂的手术费,还有邹勇以前借的一些外债,加起来是一笔庞大的数额。
虽说乔珍珍给他们夫妻俩都开了高工资,但是距离还清所有欠款还是遥遥无期,现在乔珍珍说给他们分成,运气好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能全部还清了。
乔珍珍明白邹叔的压力不小,果不其然,一提起邹静的手术费,他顿时没话说了。
乔珍珍真心实意道:“邹叔,我真不是跟你们客气,你跟邹婶是怎么干活的,我都看在眼里。店铺交给你们,我放一万个心,分成我是这么打算的……”
乔珍珍打算当甩手掌柜,只把控大方向,其他事都由邹叔来管,店铺收益三七分,邹叔三,她七。
此话一出,不只邹叔,就连李爱红都表示出了强烈反对。
毕竟所有本钱都是乔珍珍一个人出的,他跟李爱红就出了几个月的力,甚至还拿了工资。
后来经过协商,艰难地确定了分成方案,乔珍珍八,邹叔二。
不过李爱红也说了,若是以后雇人,工资由她这边来出。他们家拿两成利,本来就是占了大便宜,既然如此,就该她负责所有的人力支出。
等铺面开张后,肯定是要雇人的,毕竟邹叔还要南下进货,就李爱红带着一个体弱的邹静,肯定忙不过来。
邹叔听完,有所意动。现在雇工讲究“七上八下”,雇工超过七人,就是剥削。现在两方合作,这个方案倒是无意中给乔珍珍规避了风险。
乔珍珍一开始并不答应,谁知李爱红突然拉着她去了角落,小声说起了她留在老家的儿子,才15岁,是和前面那个丈夫生的,后来才跟着她一起改嫁。
他这个儿子在邹家一直不太受待见,她带着邹静来首都看病这些天,心里一直惦记着儿子,只是不敢说,也是怕一拖二,二拖三地给她添麻烦。
直到今日谈到了雇工,她才趁机提起此事。
儿子从小跟着她遭了不少罪,干脆借此机会把他带来首都,也不用开工资,免得邹勇前头那两个儿子心里有想法。
况且,相比起雇外面的人,自己的儿子肯定要更值得信任。
乔珍珍听后,也知道像邹勇和李爱红这样的半路夫妻的苦处,便答应了此事。
李爱红自是喜不自胜,当天夜里就给老家发了电报,让儿子立马收拾东西来首都。
*
店铺开业,乔珍珍过来帮了一上午的忙,吃完午饭后,便回学校了。
之后大半个月,她一直没什么时间,只抽空回了趟家属院看看乔父。
等她再来时,天气已经转凉了。
乔珍珍还未进店,就发现生意略显萧条。
她意外地抬手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多,虽然不是人流量最大的时间段,但客人也不该这么少。
等她走进店里了,立马发现了问题。
自入秋后,店里的服饰也从夏装慢慢过渡到秋装了,乔珍珍最后一次进货是在开学前,现在店里在售的秋装基本上都是邹叔后来进的。
颜色大都灰扑扑的,看着不够鲜亮。
李爱红看到她来了,急忙招呼两个孩子过来跟她问好,又喊了声正在仓库后面清货的邹勇。
她儿子赵小磊来了有半个月,头发剃得短短的,穿的是店里在售的衣服,才十五岁,黑黑瘦瘦的一个,但是很爱笑,一咧嘴就是个大白牙,看着还挺讨喜。
他跟着邹静一块喊她珍珍姐,打完招呼后,他又回去招待客人了。
另一边,邹叔也掀开帘子出来了。
他心里装着事,此时见到乔珍珍,甚至都有点不敢看她,就连一旁的李爱红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乔珍珍大概猜到了原因,但并未挑破,只是问了下邹静哪天动手术。
李爱红说在下个星期五。
乔珍珍便问他们雇人了没有?
邹静动手术还有后续的康复期,都需要大人贴身照顾。
店里一下子走两人,人手肯定不够,况且邹勇还得时不时南下进趟货。
邹勇也想到了这茬,他本来是打算南下进完货回来就雇人,谁知生意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他进的这批货卖不太动,正不知道该怎么跟乔珍珍交代呢,哪里还有脸面雇人。
但就算再没脸,他也要说实话,从柜台上翻出账本,拿给了乔珍珍。
乔珍珍仔细翻阅了这一个月的账目,比她想象中的状况要好,国庆那几天卖到了三四千,但近些日子只能卖到一千几,只比以前摆摊强一点。
乔珍珍注意到,虽然女式的秋装卖不动,但男装其实卖得还成,想来是颜色耐脏,方便干活,所以并未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邹勇没打算隐瞒这件事,就算乔珍珍不来,他也准备哪天去学校找她说这事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千金,你把店子交给我,但这事我没办好,分成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李爱红在旁陪着小心,见乔珍珍的脸色还好,开口道:“自这批货回来后,老邹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乔珍珍知道邹叔心里不好受,放下了账簿:“邹叔,进货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况且我看营业额还算不错,你真不用往心里去。”
其实乔珍珍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了,邹叔毕竟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恐怕前半辈子都未在衣着打扮上用过心。
让他进货,也是难为他了,相比较而言,李爱红还要更适合些。就看摆摊这几个月,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可不小,一扫之前的苦相,也晓得打扮了。
但这个年代,出行是大问题,尤其是对女人来说。
几人说话间,赵小磊已经送走了店里最后一位客人,安静地站到了他们旁边,听他们说话。
乔珍珍偶然发现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了柜台上的一本杂志上,上面的封面是一个穿着挂脖红裙的港城女明星。
杂志是她南下时淘的,是从港城运出来的过期杂志,卖的还不便宜,里面全是各种港城明星,男男女女都有。
乔珍珍记得自己当时买了厚厚一沓,还让邹叔和李爱红平常没事多翻翻看。但因为其中有些女明星的穿着比较清凉,邹叔不敢多看,那一沓杂志也被压在了柜子最底下,也就李爱红偶尔会找出来看看。
李爱红察觉到了赵小磊的眼神,老脸一红,刚准备将杂志收走,就被乔珍珍给制止了。
乔珍珍把杂志递给了赵小磊:“感兴趣?”
赵小磊一开始倒是没什么其他的念头,只是觉得封面好看,正常地被吸引了目光而已。但因为乔珍珍这一问,再结合李爱红的表情,慌里慌张地摇了摇头。
乔珍珍温声道:“没关系的,这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她指了指封面的美人,“她是港城的女明星,专门拍电影的,你看过电影吗?”
赵小磊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
邹静也从未听说过电影,眼睛睁得溜圆。
乔珍珍摸了摸邹静的头,朝邹叔道:“邹叔,你真该带着婶子还有孩子们去电影院里好好体验一下,你们忙了这么长时间,一日都没歇过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给你们买票。”
邹叔忙摆手:“不行不行,还得看店呢。”
乔珍珍:“晚上电影院也开,你们关店了去,什么事都不耽误。我记得前面就有家电影院,就隔了两条街,挺近的。”
她话一说完,邹静便眼巴巴地拉住了邹勇的袖子。
赵小磊虽然没说什么,但同样也是一脸期待。
末了,还是李爱红拍了板:“老邹,就带着孩子去见见世面吧。”
于是事情就此定下,乔珍珍说到做到,当即买了四张电影票回来。
回学校前,乔珍珍朝邹叔道:“邹叔,你下次进货把小磊带上吧,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对新鲜事物接受程度高。”
对此,邹勇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他向来是乔珍珍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与此同时,乔珍珍也交代了赵小磊:“小磊,那些杂志你可以多看看,主要是观察里面的穿搭,对以后进货有帮助。等你到了南边,要是碰上了什么新出的杂志,还有海报,也都可以买。你要是把这事办好了,我单独给你发奖金。”
赵小磊听得眼睛直发亮,头点得飞快。
因为有了乔珍珍这句话,压箱底的那些杂志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赵小磊很听话,一得空就看,有时候还会跟李爱红和邹勇讨论,什么样的款式好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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