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
“而我也倦了这等秘密交往。所以我和他, 从此以后就会……”
所有人的神态都几乎已在这一刻胶着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尤其是始终不离我片刻的梁挽,他的呼吸和心跳几乎可以凝定在了这决定下半生的一刻。
然后我越过了众人,像越过了一群温柔的看众,再看了看他, 如看向了这过去几年的一道光, 慢慢地在我面前越发清晰、温暖、且充满希望起来。
“从此以后就……正式在一起了!”
梁挽先是一愣,随后几乎不可置信地一般, 狂喜兴奋地失了顾忌, 仿佛忘了自己是谁, 也不去管还有什么人在看,当场发了冲动的欲,狠狠亲了几口我的脸颊和嘴唇。
方才那一下倒没让大家过于惊讶, 可这下却是炸开了锅。
小错嫌弃更深,无奈攥拳。
阿渡先是习惯性尖叫了一声儿,其声调充满了兴奋,可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有些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们,之后又兴致一起, 抱着老实鼓掌的冯璧书开始啃起来。冯璧书本来一愣, 也越发卖力地把他抱着, 顶在墙上开始亲亲搂搂。
倒是郭暖律对这等热闹场面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觉得有点辣, 立刻侧过身去, 却发现高悠悠也和他一样侧过身去, 二人便相视一笑, 任由彼此之间的氛围从原本的漠然无异,变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默契。
到了晚上, 也许是头一次吧,我把梁挽拉到了客栈里一个隐秘的,经常被锁起来的,但此刻属于我林老板的专属房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的那种。房间的各种柜阁里装满了许许多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本意是给一些住客栈的客人用于特殊的用途,因此这些玩意儿的功能有些可以简单描述,有些连简单描述都是不可的,光是看着外形都能让人眼发热、心口发烫、双足和双手都发起软来。
没想到还未给客人用呢,我就和挽挽先看了。
梁挽倒是目不斜视,此刻只一心一意地盯着我,从我宣布那个消息后他几乎一直持续这个状态,连挪开眼是什么动作他好像都忘了。
我只好笑着揉了揉他的脸蛋,道:“你看什么啊?”
他只痴痴地看我,一开口,语气软得连心都要化开来:“我,我在看接下来一辈子都要看的东西……”
我只轻声道:“让你久等了……是我的错。”
他却拉着我的手,颤抖而激动地笑:“不,因为过去的那些事,你只考虑半年已经是很短的了,你,你能下这个决心,我……我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
我瞪他:“说什么死不死的?这次去小无相山,我可是要和你一起去的。”
梁挽楞道:“你不是要在此地镇守一方吗?此去山高路远,你是不用去的。”
我瞪他:“此处可以让小错代为管理,我也要带着一些伙计去。更何况,我才刚决定要和你公开在一起,你以为撇下你这种事情……是可以在此刻说服我的么?”
梁挽见我如此执拗坚定,又是感动又是无奈道:“我是怕你冒险,因为我们这次去毕竟是……”
我冒险难道你就不是冒险?凭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啊?
我有些不耐地打断他:“我知道可能会遇到什么人,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所以……我才拉你到这里来。”
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才有空把目光从我的身上挪了开来,四处看了一圈,随即目光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似的,可是又顾着矜持,只咳嗽一声,回来问我:“你想做什么?”
我只有意地嗤笑一声,伸出手,一只两只的手指直接点了他的胸口,抵在了那颗心脏灼灼跳动的地方,好像想把里面的真情实绪也给挑出来似的。
“别装纯了,你方才的眼神我可看在眼里了,你此刻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的,好挽挽,你还是和我说了吧。”
梁挽故意矜持地仰首一笑,露了雪白云润的细秀脖颈,和惊心动魄的下颚弧度,像是恃美行凶一般地问我:
“那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呢,我的林老板……或者说,我的好小棠?”
呦呦呦,这就叫起我的好小棠了?肉麻死了。
我只笑了一笑,可又忽然转笑为盯凝,无比认真道:
“你有没有……一些比较难以启齿的事想和我做的啊?”
翻译一下:有没有一些比较变态的事想和我做的啊?
梁挽听完,倒是不动声色,一开始是故作正经地瞅了瞅我,接着低了头,垂了眼,睫毛轻颤小抖一阵,如鸦羽投下阴影,像是在他的内心酝酿着一些不可描述的快活事似的。可半晌之后,这人又察觉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这样问我,是不是……你有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想和我说啊?”
我瞪他道:“当然有啦,可是我先问的,所以你先说。”
这是“坦诚相见”的大时刻,可不许让给你用话术给逃过去。
他想了想,脸皮有些发红,像是扫过雪的红梅那样迎着我吹过去的私语和风儿,他只面露痴色地看我,露了那殷殷切切、羞涩刻骨的表情。
“我,我现在只觉得能不用分手,能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已经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儿了,我,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事情可以做的……”
喔,你这是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么?
我只掏心挖肺一般地和他叙说:“可我们这一去,说好听点是同生共死,说难听点是生死未料,我不想和你留下任何遗憾的,挽挽……”
梁挽一愣,像被触及到了什么往日的伤口,因此应激似的紧绷起来,坚定地握住我的手道:“不许胡说,我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如此严肃,我便安抚了几下,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任何难以启齿的事情想和我做的话,你就说罢……我已经准备好和你面对一切……没,没关系的……”
涩涩本来就是人的重要驱动力之一,是能够带来很大幸福的事情之一,也是能让人再无遗憾的运动之一。
只是咱们的文化嘛,对于涩涩实在有太多的限制和妖魔化了,人这辈子或多或少都是沾着一点变态的,只是有些人压抑到了极点,变态就成了一辈子的事,有些人发泄在别人身上,变态就断了别人的一辈子,有些人选择用一种安全的方式,和自己喜欢的人发泄这种变态,那即便是一瞬间,也比别人的一辈子都快活和诚实。
能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坦诚羞耻,舒畅变态的人,其实是一种很难得,很珍贵的事情。这需要极其稳定的精神内涵,需要经验丰富的手段知识,也需要极其克制的温柔老练,而很多人哪怕阅尽千帆,都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人的。
现在挽挽就是。
我完全信任他。
我非常喜欢他。
他非常珍惜我。
他视我若珍宝。
我有雅癖。
他有人欲。
那么……为什么不在彼此面前完全坦诚呢?
梁挽如此听我说来,便晓得我已决定放下了骄矜和警惕,一时似乎在心中感慨万千,酝酿着一个个火烫灼热的念头,忽然,他的火热蔓延到了我的身上,他开始抱着我,笑也有些让人心底发烫。
“好……你若不介意,告诉我是不是想做这些吧……”
说这话的功夫,他慢慢地把胸口的衣衫一点点地拨开,雪原般的山峦和一脉低谷般的深深沟壑混杂其中,如此美润云白,奇清秀状,平时看不如何,可如今结合了彼此的气息、氛围、还迎着这暧昧无比的光线,再这么看下去,就让人有狠狠一头撞上去,埋首死在其中的隐秘冲动。
他冲我痴痴地看着,偶尔也似找回了自己的主场,便笑着,那笑声儿不似平日里温润克制的他,倒是有些打破常规的轻佻轻狂,又有些不同寻常的坦然无私,忽然他伸出手,指向了胸口的某一处,用手指微微一圈,仿佛故意用指尖突出着什么、展示着什么。
“是不是……想踩一脚下去啊?”
哇你这家伙!
我瞪他一会儿,忽的邪恶无比地笑道:“当然想,本老板落落大方,可从来没有隐瞒过我想做什么,不像是你……”
梁挽道:“不像我什么?”
饶是我如此大胆,想到那个词儿也有点觉得口舌发烫,只含糊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想问你的,现下你可不许瞒我……”
可不能我一个人默默地变态啊,你也得给我诚实点儿吧?
梁挽想了半天,想的时候那只手仍然紧紧地揽在我的腰身之上,揽在他那最喜欢的部位上,好像这是一个能让他恢复理智的部位,似乎这样能让他的一番冲动也冷静下来,让一团乱麻也清楚起来似的。
“我……我……”
“你什么啊你?”
他害羞地低下头去,声音几乎轻盈到听不出是什么,脸上的红晕多半也比我的更深切一些,可揽着我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反而越发紧致地扣在了那儿……
“我想……”他斟酌着,终于细弱蚊蝇道,“我很想……”
想什么啊?你别要把一些挑起兴致的手段和道德要求联系在一起啊,都大人模样了,还说这些?
他抬起头,害羞到不行地看我,迅速而飞快地说了一句。
“我想把你……”
“一直……”
“绑在我身边……”
我嗤笑一声儿,瞪他:“就这?没别的了?”
梁挽却好像撂下了什么天大的隐秘似的,整张脸都瞬间红涨起来,好像一千道一万道阳光瞬间直照在他薄润的脸皮上,让他瞬间羞涩得难以启齿,一口银牙都咬紧了。
“没别的了,就……就这样的……”
我笑得简直更加厉害,这种事我之前就已经察觉并确定,他还当个天大的秘密似的抛出来,是不是傻哦?
我只是温柔地捧起他害羞胀红的面孔,在他的茫然痴色之中轻轻笑了几分,道:
“没关系的,我一直都知道。”
你在我面前,是完全安全的。
我不会去误判你,不会去因此挟怀偏见。
我知道你想对我做的一切隐秘变态之事,我也知道自己想对你做的那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不用害怕的。
因为我们是美的好朋友,也都是爱的好朋友啊,只有爱和欲,才能让我们想对彼此做这些的。
他只轻轻颤抖,忍不住握了我的手腕,同时又有些语无伦次地笑出声儿来:“小棠……我……我真的好开心,能拥有你这样的爱人,我到底是何等地幸运啊……”
我只笑道:“挽挽,那咱们不如……今晚就开始尝试吧?”
挑战
所以我为什么要接受这个挑战呢?
我试着动了动手腕, 手腕已和脚踝一起被层层叠叠的绷带缠裹到了一块儿,绷带外用了三层的皮索固定,再在皮索外头束了鎏金的链条,倒束得手脚好像长到了一起似的。
那链条被一路拉伸, 延展到了我的肩颈儿那边, 分开两道,绕了过去, 末端又分开了两条更为细而碎的小链, 如装饰的流苏一般低垂下来, 挂夹在了心脏两边的穴道。
我没办法在这床上直起身子,被迫抬高腰身去换取舒适度,可这样一来就没有了受力点儿, 一旦挣扎,就牵动肩颈关节,每次一磨动到胸膛的穴道,便觉酥麻痒软如万蚁吮身,一下子浑身无力,不一会儿就汗津津、疲恹恹的, 喘着厚重的粗气儿, 如被人摆弄的一条砧板上的鱼儿, 揉搓翻身都不由我自己控制,浑不像是已习练武功多年的。
耳边一声儿熟悉的声音无奈地传来:“只是一个挑战而已, 要是这轮逃脱不了……你可以认输的, 没必要这么坚持的。”
认输?
我才不要。
我侧头想去看一看梁挽的神色, 想看那个可恶的家伙是不是在欣赏我此刻的狼狈姿态, 还是在暗自调笑,可惜眼上被蒙了罩子, 一片儿黑暗之下什么都看不清。
“方才你对我用了那些东西,我可被你折腾得比现下更狼狈,你都赢了两次了,输这一次也无妨的。”
那个可恶的家伙貌似还是在语重心长地劝我,可尾调微微的上扬,还是暴露了他内心暗自享受的微妙情绪。
“我知道你现在说不了话,别忘了我们说过的——到了想认输的时候,点头三下,就可以了。”
我说不了话?
还不是你这个温柔小变态害的。
我就不该被你那害羞劲儿给迷惑!
此刻我双唇之间卡了一根被丝绸层层裹住的布棍,系在两颊,绕到脑后,凭我自己当然是吐不出的了,只是那布棍虽吸收良好,但被唾液浸地完全湿润之后,我的嘴唇边沿,还是不可避免地羞耻地滴润下一些唾液,那些窒在布棍里的闷哼,也自然是更加无助和暧昧的了。
轻轻哼了几声,就有一只手温柔地捻起了我的下巴。
“这回你是逃不掉的哦,还是乖乖认输吧。”
……谁说我逃不掉这一轮的?
对方忽笑道:“好了,我帮你解开一部分吧,降低点难度吧……”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部分束缚被温柔而迅速地去除了,链子如轻盈的金蛇一般掉落在地上,皮索被赤着的足尖给踢到了一旁,随着眼罩去除,一切的光亮就这么轻而无声地映入眼帘,可我依旧被迫维持这个姿势,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看见了他的笑,依然那么纯美无瑕,丝毫联想不到他的老谋深算。
他笑着道:“要继续试着挣脱么?还是要认输呢?”
我羞恼无比地瞪了他一眼,才在这一片儿恍惚茫然之间想起——我若是认输了,那接下来是怎样啊?
说起这个执拗与暧昧并存,疯狂与禁忌共飞的挑战。
大概还是得从两个时辰前说起。
当时的梁挽就在这个琳琅满目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四周的布置,奇怪道:“这些都是你给客人准备的?”
我点头,他却道:“你这都什么客人?竟用得着这些?”
我有些害臊地瞪他:“这是客人隐私,不能随意打听的。”
梁挽想了想,仿佛有些好奇道:“这些精巧细致的东西看上去好像是找专人打造的,不便宜吧?我们若是要用,也不能干巴巴地这么用了,我想……总得学出点儿什么吧?”
你就不能为了享受而享受?你好像还有什么包袱在哦。
他笑道:“不如……我们玩些挑战吧。”
我这就有点好奇了:“什么挑战?”
他道:“多年以前,我曾教过你如何在落入敌人手中之后冲开穴道,也教过你一些简单的涨缩关节的解缚方法……我觉得,也许还可以教得更深一些?”
我有些惊了:“这种……还可以学得再深?”
难道我还能浸入此道并一层层学下去,升到不同等级,解锁逃脱大师的称号?
那你的称号得是啥啊挽挽?
梁挽笑道:“这样吧,让我想办法把你困住,你若是在半炷香之内逃脱成功,算是挑战成功,我任凭你处置半炷香,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想让我对你做什么也可以。”
我有点兴奋了:“真的什么都可以?”
梁挽深吸了一口气:“是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太危险,我是把自己完全交给你,甚至也愿意去做一些之前不太敢尝试的事,只盼着你……下手,别太狠了啊……”
他说到最后似乎还有一些心有余悸,似乎是联想到了半年之中的某一次异常焦灼的摩擦,我却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假装没有嗤笑他。
“这是自然了,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会没有分寸么?”
我又不下手狠。
我只是下脚狠。
我只不过是找准气血最旺的脉管,顺着一处处鼓动紧绷的肌腱,踩下去,轻的是踩,重的是踏,最好能够以足趾辗转抵躏,蹂得你起不来,如果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敏感之处,那也不是我林老板的错嘛,你去和聂小棠说道理嘛。
梁挽却像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似的,瞪了我一眼:“不过,若是你在半炷香之内逃脱不成功,你就该认输,认输之后,我们就做那些今晚该做的事情……”
我挑眉道:“这听起来好像只有对你的惩罚,那对你的奖励在哪里?”
梁挽忽的眉眼灼灼地看了我,温婉清美地一笑:“和你一起就是最大的奖励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额外的奖励呢?”
哇……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说得一口好情话,一句句吐出来能让人的心都化掉。
虽然这个挑战听起来是有些小陷阱在里面的,可陷阱里也藏着天大的蜜糖和蛋糕,因为我确实很想对他做一些他不太敢尝试的东西……
嘿嘿嘿嘿,我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
比起几年前的伤病毒交加,如今没有任何软肋,身上还有还岁神功Buff加成的我,可不会输哦。
第一轮挑战开始,果然如我所料。
他不敢下手太重,只是点了我的穴道,只在我身上用了绷带,我非常轻松用了四分之一的规定时间去涨缩关节,挣脱掉了这些柔软之物。
当我利索无比地站在他身前的时候,梁挽都有些惊到了。
“怎么这么快?你真的被我点穴了么?”
“你是留情太过了,还是太小看我了?”我冲他得逞地扬了扬脸,露了堪称轻狂的笑,“你以为我还是几年前的聂小棠?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我这一回可是留情了。”梁挽只眨了眨眼,笑着讨饶道,“你也要对我留情啊。”
当然。
过了一会儿。
我的脚趾抵在了他秀气紧致的脚掌之上,时轻时重地一踩,梁挽果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无奈地抬了抬被绑在床架上的手,仰了面目,试图去调整系在他脖颈之间系的那一圈红色绸带。
“没必要这样吧……又不是动真格的。”
我畅快地笑了几分:“你提出这样的挑战,就是存着一些说不出的心思,既有这心思在,就该做好被人反击的准备。你可别输不起,别让我看轻了你啊,挽挽。”
梁挽只嗤笑道:“你这样说的话,我也说句实话……”
我笑道:“什么实话?想让我放松一点儿脖子上的绞绳么?你求我一声儿,我就让你松快一些啊。”
他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气,用最温柔的语气去挑衅我道:“不,说句实话,希望你别生气,你的力气还是太轻了一些,比牢狱里那些狱卒的手段来说简直就是在按摩和挠痒痒,我到现在什么难受的感觉都没有啊……”
说完我重重一踩!
果然听得一声儿隐忍抑痛的哼声儿从足尖之下传了出来,同时我把手中握着的绸带猛地往上一扯,如驯服一匹悍马一般,用缰绳把奔跑中的马儿逼得回过头来。
我又听到了一声儿吃疼的嘶声儿,可我看见对方那额上浸了一小滴晶莹剔透的汗珠,那平日温润克制的眼里,也肆虐洋溢着一种与平日里迥然不同的野性猩红,分明是疼狠了,刺激着了,可嘴角却还在笑,笑得那样虚弱又不羁,仿佛对方表面上在对付一些隐忍的痛,背地里却在消化一些隐秘难言的快意。
是痛多一点?还是乐子多一点?
到了最后,他喘得有些重了,疼得有些狠了的时候,我忽然俯身下去,狠狠地亲了他几口,像即将崩溃之前注入的一脉甘甜,这似乎又给了他一些畅快淋漓的感官刺激,他很想抱着我给予更多回应,可惜他的手足被我绑着。
第二轮的过程和第一轮差不多,他依然不敢下太狠的手,而我用了大概一半的时间挣脱束缚,并且把一个眼罩罩在了他的双目之间。
“这次还是我赢了哦,别挣扎哦。”
梁挽坦然地一笑,只任由我去蒙了他的眼,带去了房间里一个被幕布遮挡的地方。
掀开幕布,是一只大概到我腰部这么高的木质骑具。
造型凹凸有致,正如同一座脱缰而跑的马儿,连马儿的神态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犹如马上就要从凝固的束缚之中奔脱出来,跳到我们眼前似的。
这雕刻得如此精细,倒是有点像是供影视城里那些想骑又不敢骑的人来摆造型用的。
而当我掀开梁挽眼罩的时候,他先是一种十分困惑的眼神看向眼前的景象,然后陡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忽的带上了一丝暧昧的笑。
“小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确定……”
“我很确定啊。”
我对着他笑了笑,同时抖落了一些叮叮当当的银饰般的银具。
“把这些小锁链都给我带到身上,然后,你再骑上去试试看。”
梁挽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我,苦笑道:“你……你还是真是准备周全,看来你……”
我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很久之前就想对你这么做了而已,别见怪啊。”
他非常乖巧地接过了叮当乱响的链子,眼里却幽幽亮起了一种熟悉的光芒。
“愿赌服输,这也没什么的,只是我就这么上去,那你又做什么呢?”
你以为是什么?第一轮都这样了,第二轮当然也要继续美和爱的探索了。
这番探索必定耗尽他的心思和力度,今晚我肯定可以一直赢下去,一直玩下去,一直做那个掌控的人。
所以你以为你还能玩我?
我的温柔小变态,你这回可栽得大了!
第三轮
梁挽被链子束了上身, 被一条柔软的绸缎蒙了双眼,可仍旧不需我扶,他几乎是利利索索跳上了那木质的马儿骑具的,双手被缚在身后, 两条大腿却稳稳地夹着马儿两边, 好像已经跳上去一千次、一万次了那么熟练。
那肌腱处,透出了洁白紧致的光泽, 和流畅至极的线条, 好像他天生就是驯马的高手, 无论在真马还是假马之上,他的身姿都是那样悠闲与妥帖。
那链子在烛光映衬之下,正如一道道跳动的银线一般, 穿梭在了他线条流畅的肩颈,勒箍在了他生机鼓动的胸膛,凸出了本就突出的骨骼,勒出了本就杰出的线条,他却毫无所觉地仰着头,唇角微微一扬, 似笑非笑, 无惧地秀着他那雪白匀美的下颚, 和纤细美丽的脖颈。
于是,我痴痴地看了一会儿, 欣赏了一会儿, 因为他刚才也是这样看我的。
然后欣赏完毕, 欲望积攒足够, 冲劲儿已蓄势待发,我立刻跳上了马儿。
木头削成的马儿似乎有些不堪重负, 开始发出各种木头摩擦的咿呀声响,这中间也混合了梁挽身上链条碰撞链条的响声,又有些手足和链条之间摩擦挣扎的异响。
他越紧张羞涩,身上的响声就越是频繁粗率,越是平和温柔,链条与链条之间响声倒越是轻灵云润。
他的皮肤本就如上好的锦缎一般,此刻因链条勒箍而加了诸多痕迹,又汗津津地闪着光,匀出了一种奇异的蜜色,如雪练白缎上流溢了几罐淳厚黄腾的蜜汁。
又因为我之前的手指揉捏,而多出了几道胭脂匀出来的红,几点手指掐出来的印,那印子看上去极突兀,一时之间狠极了也媚极了,我都觉得被狠狠美到。
于是幕布被放下,木马一时之间摇曳出清清脆脆的响,幕布一时之间生出了波涛一般的褶皱,在布缕与丝绸的遮盖之下夹杂了粗浓浑浊的异动,像是有什么人在幕布之下吟唱一种不可言说的歌谣,又仿佛一千只成为爱侣的鸟儿交缠了彼此的脖颈,而发出一节节断续而暧昧的鸣声儿。
第二轮结束。
游戏里没有真的进入或退出,毕竟情人之间哪怕没有身体的突破,也可让一切都升温到不可言说的程度。
梁挽坐了很久才下来,下来之后他休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便是温存动情地看着我。
我还以为他要说别的呢,结果他只是笑着道:“你辛苦了。”
我挑眉:“我辛苦么?输了挑战,被我折腾的人可是你啊,你倒不觉得辛苦吗?”
梁挽只是笑眼盈盈道:“真不觉得,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只是故意轻佻地揉了揉他的臂膀:“你明明也是开心的啊,干什么不承认啊?”
梁挽却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无奈道:“别人若这么对我,我可绝不会容忍的,也只是因为对象是你,再加上愿赌服输的缘故,因此我便配合了。”
算了吧你,你那时的那些快意,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当时没能画下来或记下来,好让你有空间狡辩罢了。
我只笑道:“虽然你这么说,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输我,好让我辛苦折腾你的?”
梁挽却害羞道:“这个真的没有,我只是怕你不舒服。”
我随手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就加大点儿难度呗,口口声声说是挑战,但我一点儿都没觉得有被挑战到,太简单的游戏又有什么意思?”
他目光一亮道:“你的意思是……可以动真格的么?”
我瞪他:“当然了,就算你加了难度,动了真格,如今的我也非昔日之我,我肯定是能在限定时间之内挣脱的。”
梁挽斟酌了一会儿,忽道:“好……那我要认真了哦。”
你果然是在放水么?你之前就是故意输给我吧?
当他用绷带缠裹我手腕和足踝的时候,我只尽情嘲笑他的花样老旧,当他在绷带外头缠上了皮索的时候,我依旧眉眼不变,但嘲讽的狠话不断,可当他把曾经带在自己身上的锁链缠在了我的身上并且来回交错的时候,我的脸色稍稍有点绷不住了。
……你的手法为什么比我还熟练啊!?
做完这一切,他检查了我的状态,道:“是不是太紧了啊?”
我不屑道:“不紧哪儿有挑战性呢?你就等着输第三回吧。”
梁挽叹道:“那好,一会儿你估计说不了话,要认输的话点三下头就好了。”
一会儿我为什么说不了话?
我还想问这个呢,他就拿了一条布条开始拧紧成棍子状,并在布棍子外面缠绕了许多丝绸和吸水的棉花,我还奇怪他在干什么呢,他就捏了我的下巴,把那缠好的布棍横着卡在了我的双唇之间,绑在了脸颊两侧,防着我吐出来。
……我做这些事情之前还特意把香薰镂空小球都收走了,结果你还搞这出!?
我含着布棍,口中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低吟窒哼,却瞧见他冲我无辜地微微一笑,我倒是想开口骂他几句,让他别太得意,却又被他紧接着蒙了双眼。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我们就都知道了。
前两次都无碍,可偏偏这第三次加了难度,我就翻车了。
挣扎了半晌,仍是无望脱离,且越挣扎越是喘得厉害,透明的汗珠和清亮的唾液一起浸了下来,顺着下颚那边往下淌,还被他被迫抬高下巴,露出如此淫靡狼狈、羞耻无助的一面,也显得我败相尽露、任人摆弄了。
无奈之下,我还是冲着梁挽点了头三下。
输了就输了,只要他敢松绑,我就敢打他一顿!
梁挽倒是帮我去除了口中被浸湿的布棍,揉了揉我的脸颊,帮我解开了剩下的缠裹,我的手腕得了自由,便立刻伸手想去把胸口挂着的链夹也给取下来,这玩意儿夹着两点穴道,不断刺激穴位,却是在胸前荡来漾去,酥麻疼痒,实在可恶。
他却忽的抓住我的双手,坏笑道:“既然已输了,是不是该配合配合我啊?”
我无所谓道:“不就是做那些吗?开做就是了嘛。”
他眉眼温存着笑意:“做归做,但……别摘这些嘛。”
……你故意的吧!
我唇边含了沁凉一笑:“好……不摘就不摘,都是老相识了,我也不怕你怎么作弄我,只是想做那些,先等我来上……”
话未说完,我一指就这么风风火火地戳了下去!
敢戏弄我?
先让我点了穴道,美美踩上你的脸蛋几脚再说!
他灵活地躲过几番,却抓住了一个空隙,闪电般地递出两指,到了我的胸前却变戳为抓,迅速抓扯了夹在我胸口的链条!
我顿时如被击中软肋似的,浑身如过电一般疼痒酥麻了下来,轻嘶了一声儿:“你……”
说完,我的双手朝胸膛扯去,想顺手扯掉这碍事的链条算了,可当我双手往前的时候,他却一个箭步飞到了我的背后,点了我背后的穴道。
我顿时软软地往后一倒,被他顺手接了腰身,揽住了。
梁挽只轻笑道:“服气了么?”
我瞪他道:“要是有剑在手上,你以为会这么容易?”
他笑了一笑,倒顺顺利利地解了我的穴道,我瞬间要去拿剑,他却顺手捡了腰带往我手上一拍,几番推搡之间,已把我的手缠绑在了腰后,把我抵到了一幕墙上。
“现在可以了吗?”
他在我耳边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若松开你,你能不能别踩我啊?我这张脸明天还是要见人的啊。”
“你要去见谁啊?我更想踩了怎么办?”
我气哼哼地呼了一口,但还是有些感慨道。
“我以为有了还岁神功的加持,就算没剑在手,和你近身也能撑下几招,容我到一旁儿去取剑,没想到……你的近身功夫也比之前进步了……”
他忽道:“那是服气了?”
我瞪他一眼,却是转而一笑:“暂时是服气了,不过你最好能让我一直满意,若是有片刻让我不满意、不舒爽的,我可一定抓住机会
喃風
翻身踩你,若是踩得狠了,让你明日没脸去见别人,可别怪我狠啊。”
“你的狠我可是领教过的。”
他故作后怕地呼了一口凉气,却在笑声中喷在了我耳边。
“那为了不让你翻过身来踩我,我这次只好一直绑着你了哦。”
他果真把我的双手固定了几番,又把我转过身,扶到一张床边,推搡到了躺着的姿势,狠狠地俯身下来亲了几口。
我听得身上的链条在一道接着一道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儿,好像一个浪头接着一浪头在身上掀了起来,且全数打在我们二人身上。
无独有偶的,他也开始了揉按我的穴道。
就是那两个在胸口的要命穴道,穴位因为被链子夹过而有些硬挺而酸胀。
他按摩穴位的手段可谓是优秀,偶尔配上一点点的内力冲刺,使那感觉时而轻柔如抚下春日的雪,时而粗率如扫过秋天的叶,那穴位被刺激之后产生的过电般的热刺感,和流水一般的冷硬感,一时交错起伏,让我分不清什么是冷和热了。
这家伙偶尔还掰了我的下巴过来,来一点掠夺性的吻,若是被我咬了嘴唇,他便觉出我的意图,退开几分,若是我冲他扬起脸蛋,就是示意他可以再近一些,再亲上几口。
他让我惯了他的柔和,再半逼半诱着,让我也去习惯他身上那略微粗野的一面。
毕竟是个武人,那肌腱碰撞肌腱的运动冲劲儿,那手指拧动胳膊和大腿的外功巧劲儿,那牙齿在脖颈之间参差下落,如野兽寻找食物一般吮咬着什么的奇狠劲儿,在这武人的身躯之上都是体现得淋漓尽致的。
仿佛我俩额头之间凝着的汗既是蜜糖也是甜水,仿佛那唇齿之间残留的血沫是猩红带着苍白的冲动印章,仿佛我一时之间在狂风暴雨之中,又顷刻迎来了一场温润细致的春雨,仿佛我是架着一艘小船,进了一个永远向我开放的海岸码头,又仿佛我就是那座码头,而他就是那艘疾冲到码头的小船。
仿佛这一刻无分彼此,仿佛分割我们的界限已不存在。
仿佛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旧人新人
一种翻云覆雨、一场惊涛骇浪, 一时巫山之巅,一道瑶池之会,这短短四句,就是我昨日经历的写照。
本以为如此消耗体力, 第二日醒来必起不来床的, 可没想到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具身躯, 比我想的还要更耐实, 我一起来就开始准备今日的启程了。
因为是开饭店的, 我什么干粮水酒都不缺,新鲜的水果也得带上,到这山上去的衣服也带了一叠, 绷带伤药跌打酒也不能缺吧?这林林总总算起来,都够装几个马车了。
小错像是一下子和我调换了角色,像个老妈子似的催着我带这带那,不能寒了冻了饿了渴了,梁挽倒是准备了很多自己缝制的衣衫和日用品,好像争着和小错比谁更贴心, 最后两个人都因为要带什么不带什么, 而起了一番辩论。我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决定成年人就要都带上,而且还要挑选一些客栈里的好手, 和我一起出去历练历练。
就在这节骨眼上, 客栈的门口来了一些特殊的客人。
我让二人在里面等候, 我自己和几位伙计到门口一看。
好家伙。
几辆装饰奢华的巨型马车停在了门口, 占满了位置,引爆了一条街上的路人, 如此人人侧目,自然是人人好奇、人人议论了。
说这些马车是巨型,是因为它们都堪比一个个小型的移动城堡了,里面塞个客厅书房都没问题,连领路的马儿都是个高肌壮,如同马儿里的巨人,兽类里的浩克马。
骑在领头马上的,是一位英姿飒爽、宽袖飘飞的紫衣姑娘,她身后一辆马车被掀起了一帘,露了一张公子哥的脸,这人看着文弱秀气,苍白如玉,眉眼间带着几分隐隐的忧邑,倒似风霜倒灌,雨雪流溢,积的愁风苦水全在这眉间两靥了。
除了他们外,后面还跟了四匹马、两辆车,马上都是精干配剑的护卫,个个形容不凡、神光烁烁,车辆看着也似乎装了满满当当的货物。
如此人物、如此排场,又在如此时刻来临,定然有非同一般的目的和来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还在想呢,结果这位紫衣姑娘利利索索地下了马,向我拱手笑道:“在下赵曦宁,身后的是我的哥哥赵夕惊,还有几位家族护卫,在此见过林老板。”
他俩报了姓名,我才有些惊到。
原来是北地三世家之一的赵家……的公子小姐!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聂家算是北地三世家里势力最大的一个世家,赵家近些年来论势力和声名都不如聂家,但也是聂家之下的第一世家,源远流长、韵历深厚,却不如聂家那样作恶多端。
这可是潜力盟友啊,我正想寒暄客套几句呢,结果阿渡这厮忽然从我背后冲了出去,如一道儿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赵曦宁身前,率先出剑!
怎么回事儿!敢在我面前动剑!?
我欲起剑,却发现阿渡的剑中没有杀意和力度,于是静观其变。
赵曦宁也瞬间出剑招架,她从丝绸一般流动的宽袖之中赫然滑出两把小鸟一般依依的袖剑,如一把叉子似的架住了阿渡的剑,双剑沿着阿渡的长剑往下一卡,巧妙运用了“缠”、“粘”、“滑”等多样柔水激流一般拧动流溢的剑式,分道不多不少,力度不轻不重,正好卸去了阿渡剑上的“挑”劲儿和“抹”劲儿!
这一去一招架可谓是毫无缝隙和错漏,仿佛是表演和打招呼,而不是贸然地进攻和打架。
卸了剑劲儿以后,阿渡也喜呵呵地收了剑,对着赵曦宁道:“你的剑法可进步了!”
赵曦宁也莹然一笑:“我还会进步更多的。”
这俩果然是认识的啊……只不过你们在我的客栈门口这样打招呼,伙计们都看呆了,周围的邻居可都瞪着呢!
为了礼貌,我先咳嗽了一声儿。
一声儿咳嗽过后就不必礼貌了。
我瞬间抖腕去剑!
寒铁精英剑的冷光如一道儿流线似的刺入他们之间的空隙,分别在阿渡的软剑之上挑了一挑,再在赵曦宁的两把小鸟般的袖剑之上点了一点,逼得他们撤回手,我也撤回了步伐和剑光。
这剑已如一抹缎带藏进了我的腰间,谁也看不到,谁也想不到——腰带还是我的剑,我的剑就在腰上。
且因为出招迅速,又有二人的身形遮拦,外人似乎根本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连护卫也是一脸懵逼,才晓得下马。
阿渡惊诧和兴奋地看着我的腰,好像里面藏着无穷无尽的惊喜,赵曦宁则有些诧异和惊艳道:“林老板这一剑是……”
我只笑着打断:“没什么的,也和你打个招呼,顺便说一下,不管再怎么亲热,都别在门口亮剑哦。”
阿渡耸肩道:“抱歉,刚才没忍住。”
说完,他就和我做了个俏皮幼稚的鬼脸,然后就去和赵曦宁抱了个满怀儿,接着也抱了有些局促不安、忧郁沉寂的赵夕惊。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们的互动。
怎么感觉这三个人是认识的,但又不太熟?
又回头一看,我发现冯璧书和梁挽都已经出来了,只是前者是目光复杂如蕴满了各种情绪,后者是叹了一口绵长酸涩的气,好像各种各样的故事都压缩在里面了。
我奇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冯璧书想说什么,梁挽却瞪了他一眼,止住了他的话,冯璧书就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梁挽又对着我道:“此事说来话长,先让小错招待他们,我带你进去说这来龙去脉。”
于是我吩咐小错给他们几个最好的房间,上最好的酒菜,小心招待这些贵客。
我又和梁挽一起到了个僻静房间,他和我用最简短精炼的语句一一道来,却是一波又三折、惊心动魄,听得我嘴巴张了半天又不知道如何闭上,惊懵半天才回过神。
原来这赵夕惊并非赵家的亲生子,阿渡才是!
只是这二人身在襁褓之中时,赵夕惊就和阿渡被人调换了,从此农家子成为了富家子,真正的富家子阿渡却在江湖上四处流浪,沉浸于斗剑杀人、卖了身子取乐,不过后两件事都不是阿渡被迫的,是他自己喜欢才这么做的。
我听了以后也是沉默许久,顿时明白了梁挽和冯璧书那表情里写满了的复杂是为了什么。
那如今这真相大白……那他们两个……
梁挽看出我的疑惑,继续道:“阿渡决定还是继续当他的阿渡,只是逢年过节要回去和他的血缘亲人请安,他也希望找少爷继续当他的少爷。”
我顿觉十分别扭:“这样也可以的吗?他家人没意见的嘛?”
梁挽苦笑:“后来我们查明,赵少爷并非普通农家子,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带着轻微的寒毒,这只能是他的母亲在怀孕时受了阴毒的掌劲儿,内伤未曾好全,诞下他的时候才会把这寒毒遗留给他。所以他自小体弱多病,没有多少健康的日子。”
“而阿渡也因此觉得——他若是离了赵家的滋养,也很难活得痛快,因此认为他应该继续当众人眼里的赵少爷,反正赵家家大业大养得起人,反正他已经习惯当阿渡了……”
这真假少爷的剧情听着也太刺激狗血了点儿吧……不过娘胎里就带着寒毒?而且是母亲怀孕时了就受了阴寒的内伤?
这个剧情听起来……怎么有点点耳熟呢?
我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于是到了那赵夕惊的房间,发现阿渡和赵曦宁都在,我便爽快道明了来意。
当我提出想看看赵夕惊的脉象时,阿渡有些好奇,赵夕惊是意想不到,赵曦宁则惊喜一笑:“我只知道林老板方才那一手是精通剑法,没想到你也精通于内伤的治疗?”
赵夕惊本来还有些犹豫,因为和我毕竟不熟悉。
阿渡却微笑着鼓励他:“这位可是师承吴醒真的高人,内功可不差于我们任何人的,你可放心了吧!”
忧忧郁郁的赵少爷这便目光猛地一亮,欢喜且敬佩道:“林老板看着如此年轻,没想到竟然有如此来历!”
说完不但没了愁容,还迫不及待地把手腕递给了我,两眼都在发出那种堪比抽到了传说级SSR人物卡的贼亮光芒。
“林老板想看就看吧……我这寒劲儿经由唐约唐大侠的内力调理过,已好了不少,只有一点点残余,也几乎不影响了。”
唐约还帮你调理过?
我听到这个许久没听到的名字,觉出几分亲切,几分怀念,唇边笑容也深了一些。
“好,那我就当做复查一下。”
结果真的摸了脉象,我却皱起了大眉。
赵夕惊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我收回了手指,只是先揣着笑道:“没什么不妥,你这最后一点点的寒毒和劲气感觉是扎根于你的经脉深处,所以至今还残余着,我可以用‘还岁神功’帮你调理调理,可以完全去除……”
赵夕惊几乎不敢相信:“当真能完全去除?”
赵曦宁在一旁听着,也是惊喜拍掌道:“太好了!”
阿渡瞅着我的神色变化,却沉下了声儿:“你还看出了什么,对吗?”
我点点头,面色微凝道:“这一股藏在他体内的寒毒气劲儿……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沉声道:“曾雪阳。”
赵夕惊和赵曦宁是一脸困惑,阿渡却疑惑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我叹了口气:“他原名曾淼,后改名为曾雪阳,当年是聂家的前任家主——聂权昭,救了他,并让他秘密加入聂家。”
除了在江湖上四处搜集关于情报,我这半年以来也从阿九那边兑换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关于这人的情报,我终于串联起了一些童年记忆里的片段。
渣爹在我年轻时就非常热衷于搜罗高手,派他们刺杀威胁过聂家的人,虽然他从未让我见过那些高手,可他和我提起过一些片段。
其中一次,他有些遗憾地提起,派了一个高手,去刺杀了当年闻名江湖的“眉朱刀”顾小朱,但是没杀成。
顾小朱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砍下过聂家骨干成员的脑袋,也曾易容靠近另外一个骨干的身侧并一刀两断,可以说武功极高,因此渣爹的这次暗杀没有成功。
这是让他遗憾的第一点。
遗憾的第二点是,他派这位神秘高手去暗杀的时候,发现这女子当时已怀有身孕,虽然没被暗杀成功,也受了聂家杀手的一掌,重伤之下遁走,即便能活,也未必能活到生产之时。
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遗憾什么,遗憾没能杀了女侠?还是遗憾自己派人去暗杀一个怀孕的女子,听起来太缺德了?
反正一个他一个楚容,都不是什么尊女爱幼的好东西,渣爹早早病死,楚容的身体听说也不太好,殊途同归了啊……
我为了取信于赵家人,也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曾经的聂家人事情一一道出,也渣爹身边听来的事儿说了一遍,听得那赵夕惊一愣一惊再是一阵无话可说的颤抖,听得赵曦宁的目光里积攒了许许多多的憧憬和崇敬,听得阿渡先是一脸激动再是两眼复杂,最后居然含了几分难得的同情和怜悯,还拍了拍我的肩。
这个家伙倒真是外冷内热,明明他的身世比我更倒霉啊,怎么倒是同情起我来?
赵夕惊则忽然从呆滞之中回过神来,握着我的手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暗杀顾小朱的高手,就是聂家家主豢养的杀手曾雪阳,而我……我身上这股寒劲儿,可能是顾小朱传给我的,她,她可能就是我的亲娘!?”
我被他晃得一动一颤的,梁挽这时正好开门过来查看,一下看得眉扬眼瞪,冲过来分开了了他,异常严肃道:“赵少爷,有什么话你都得好好问林老板,这里不是赵家的产业,也不是人才大会,你不能对他动手动脚的。”
赵夕惊怔了怔,低头如小动物一般,丧气且歉疚道:“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我对梁挽微微一笑,又大方地摆手道:“没事的,赵少爷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摇晃我也不疼。”
我又看向赵夕惊道:“你的母亲很有可能是顾小朱,但顾小朱为何会在农户之间产下婴儿的你,为何之后不知所踪,为何当年你被人有意调换,这我就不知道了……”
赵夕惊怔了片刻,忽的双目一红,流下满脸清泪道:“林……聂老板,你今日已告诉我太多宝贵消息了,我,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你……”
我笑道:“想回报,就好好调养身体,去把你生母的行踪找出来,和你的兄弟姐妹一起对付聂家,就好了……”
所有的线儿都串在一块儿了,赵夕惊却犹豫地看了一圈我身边的人,忽道:“但我还有几句,想单独和聂老板说。”
“哦?”
我有些古怪地看了看他,但无论是梁挽阿渡和赵曦宁,都在此刻表达了足够的尊重,等他们退出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赵夕惊忽然拉着我道:“其实三辆马车里有一辆是我,一辆是载货,还有一辆,其实还藏了一个人……”
我疑道:“藏了人为什么不让他住客栈?这人是逃犯么?”
他挠了挠脑袋,有些纠结道:“不是逃犯,但他的身份在此地有些敏感,不适合公开入住林老板的客栈,我们就小心养着他,这件事也只有我、妹妹,还有几个护卫知道,就连阿渡也不知道……”
我奇怪道:“连阿渡也要瞒着?”
他叹了口气:“林老板若是不坦白你曾经的身份,我也不敢和你说这人,你既然坦诚了,我也说句实话……”
“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忽道:“是聂云珂。”
我脑袋立刻炸成了轰隆隆的一团儿,好像几辆火车同时在一座桥上相撞成了齑粉,我身上一凉,惊愕地攥住他的手腕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被我的样子有些吓到了,便竹筒倒豆腐一般地迅速说道:“聂云珂在照天耀地门与冯璧书决战,虽然受了剑伤,但并未危急生命,本来养一段时间就可好的,但他被聂家的人护送回去时遭到了不明人士的伏击,护送他的人全死了……他自己也受了严重的内伤,掉入河川之中,被我们捡到了……妹妹本来因为他是聂家人,所以不想留他的,可我却觉得这等高手,若就这么默默无名地死了,实在可惜,就……就悄悄留下来了。”
啊!?
我急切地瞪着他:“他在哪辆马车!快带我去!”
聂云珂醒来
当我看到云珂的时候, 只见着了一个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人,他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经脉混乱如水火胶着,俨然是受到了内功高手的重创, 我摸了脉象之后, 连连叹气,于是连忙把人秘密迎进了客栈之内。
而在郑重思虑三番之后, 我把梁挽叫来了他的房间。
梁挽一见我, 本要含笑, 可转眼看见昏迷不醒的云珂,笑就过渡到了震惊,震惊到最后成了迷惑, 他看了看云珂,又看了看我,而我揣着沉重的面色和忐忑的心情,解释了这一切的原委。
他耐心至极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的迹象。
最后我只道:“我知道他之前与你们作对过,与冯璧书决斗过, 可……可他现在这样也不是在决斗时搞的, 而是在归途的时候被人偷袭暗算, 以至于此的……他内伤如此严重,我实在是没办法放下他不管。”
我絮絮叨叨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可后来发现我并不需要, 因为梁挽只是叹了一口气, 安慰性地拉拉我的手, 道:“你别紧张,我没有生气。”
我认真观察他的神色:“你真的……不生气?”
他只轻轻一笑, 宛如云巅之下滚落的一派清风与细雨,说不出的淡然飘逸、温柔和善。
“聂云珂确实是和我们作对过,可他并无偷袭暗算之举,他做的一切倒也算是光明正大,更何况他也暗中帮你不少,你若是能做到狠心地抛下他不管,我反倒要疑心你是不是我的认识的聂小棠了。”
真是奇怪,同样的话由别人说来,绝对不会像他这样有着一锤定音、安抚人心的奇效,他这样一说,我原本悬着的心当即就放下来一大半了。
我想了想,拉着他的手道:“他内伤严重,我必须要用‘还岁神功’为他运功几天让他醒来,你们也不必因此等我,明天启程就好,等他醒来,我立刻启程追上你们。”
梁挽道:“你一个人为他运功?安全么?”
我当他会责怪我为此误了形成,没想到第一反应还是这样会不会耽误我的安全,我当即心里一暖,笑着按了按他的肩膀:“没事的,这些年我也帮过不少人疗过内伤,为人运功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梁挽眉眼温润道:“即便如此,也要小心,我在的时候会帮你护法,我走之后,你也要多找几个人帮你护法,要量力而为,别耗费过甚,好么?”
在他的各种温言关心之下,我准备妥当,便开始了帮云珂运功疗伤。
这一疗便是浑然忘我,运了整整三日。
第一天的时候梁挽甚至还帮了我,在背后推了他的内力入我的经脉,帮我续了一把内力,后来被我催促了几分,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启程去了小无相山。
第三日,云珂总算醒转过来,一见到是我,起先不可置信地微微眯眼,后来猛然意识到什么,瞬间瞪大了缺乏焦距的眼睛,愕然和惊喜两种情绪顿时占满了他的五官,满得都快要流溢出来了。
他与我两两无言地相望,此刻我温柔点头,他却一时之间没有任何话可说,嘴唇微颤如含了一片儿冰在里头,酸涩和狂喜混杂在一块儿如两道难分彼此的颜料,最后只是说出了两个字。
“楚……楚凌?”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呢,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呢,我听得眼圈莫名一酸,口中一涩,胸口一紧,好像一种埋藏已久的情绪此刻又忍不住冲涌上来了。
我只含着笑道:“别说话,我在呢。”
他激动道:“真……真的是你么?”
我点了点头,用汗巾擦了擦凝满了汗珠的额头,道:“是我,我知道现在脸看上去还嫩了点儿,可是真的是我……”
他无言无声地凝视了我片刻,喃喃道:“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我只是笑了笑:“你运气实在不错,掉到河里都能被赵家的赵夕惊给捡到,若不是他偷偷把你藏到马车里,我也遇不到你。”
云珂震惊道:“赵夕惊?赵家的那个……救了我?”
我也只道:“你刚醒来,肯定还饿着渴着呢,这里是我开的客栈,我让人给你拿点儿东西来。”
说完就回头去吩咐了门外守着的小错,回过身来,发现云珂已经习惯性地想爬起身来,却似是一阵阵发软和无力,爬起来又滑了下去,好像身躯已然不听使唤了一般。
我立刻冲过去扶他,嘱咐道:“你别强行起身,我帮你运功三天,也只能是勉强驱散你体内的混乱气劲儿,你的经脉还是受到了重创,这些是要慢慢调养的……”
云珂被扶正之后,便只淡淡道:“换句话说,我在好全之前若是强行运功,便会受到反噬,对么?”
我点头:“你知道就好,现在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是谁杀死了护送你的人,是谁在你受伤的时候偷袭了你?”
云珂沉默片刻,叹道:“是我不认识的高手,但我这些年树敌不少,就算被仇家盯上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当即把当时的凶险情形一一说来,讲到对方仅仅是一个蒙面的高手,我便觉出了些许不妙,听到后来便更是难掩心中的疑惑和忧虑。
“聂家护送人回去的路线向来隐秘,为何此人能如此精准地埋伏在路上,险些把你杀死?”
他道:“我不知道……”
我斟酌了用词,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得罪了楚容?”
云珂犹豫了片刻,忽然领悟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我:“不可能是他,他还用得着我,而且……”
我却盯着他脸上所有的变化,道:“若你真心觉得不可能是他……你方才在犹豫什么?你为什么说他是‘用得着你’,而不是顾念着‘兄弟情谊’?”
云珂闭上了眼,似乎在内心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剧烈挣扎,好像一个个不可告人的念头把他的内心烧得滚烫无比,脸色苍白夹了几分残青,好半天才微微颤抖道:“你别说了……”
我不想说,可是还是得说的。
“撤离路线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你失踪已有至少半个月,在此期间,我在聂家附近安插的线人,却未曾告诉我任何聂家在大规模或小规模搜什么人的消息……好像你的失踪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云珂内心的挣扎似乎是在愈演愈烈,到最后几乎成了一场溃不成军的败退,败退的是他多年积累的冷峻和镇定。
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道:“他不可能,他不会的……”
如此的震动,却让我只留下了几分苦笑。
“别人也许不能,可楚容……我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他当初连大姐都能下手,你扪心自问,大姐教他护他,难道就比你少么?”
云珂僵静片刻,便如一段枯死的朽木般陷入沉默。
我再看他:“他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你应该知道的。”
他只是极力地摇头,好像抓住了什么岌岌可危的信念似的,虚弱道:“我不信是他……楚凌,你不必在此挑拨了。”
我忽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云珂,这四年来,他被老三和老二接连囚禁,那时你并没有第一时间营救他,对吧?”
云珂双眉一震,却不言语。
我道:“我知道你那时在观望,是因为你也看不惯他当年的一些做派,想看看老二和老三做得如何,对么?”
云珂眉宇酸涩,笑容发苦得像是一杯陈年的茶。
“他的做派我本就看不惯……当年让我无法释怀的是,他因为自己的固执和任性,害死了你,我那时根本没法原谅他,我认为他应为此得到惩罚才是……”
我内心一震,没想到他和楚容疏远竟还有这一层的原因,于是叹了一口气:“你能这么说,也不枉费我这三日日夜不停地为你运功疗伤了。”
他有些心疼和感激地看了看我,我又道:“你没有第一时间去营救他,而是看到老三落败,老二与北汗人勾结之后,你忍无可忍,才和聂家内部的其他人一起合作,推翻了老二,重新拥楚容上位,对不对?”
云珂点点头,我又一针见血道:“你虽是有救他的功劳,可你之前的观望和犹豫,他一定也知道,你觉得以他的性子,是会感激你多一些,还是会忌惮你多一些?”
他眉目急震道:“可他不会因此就……”
我道:“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对么?”
云珂似被问到关键,近乎虚脱一般地无力道:“是……”
“最近他记恨起之前拥护过老二老三的人,也恨那些当年坐视他被囚禁折磨的叔伯,他对这些人下了手,我劝过他,他对我就有些不太满,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薛兰动和女儿的下落,发现找不到,便想把薛家的老人陷害下狱,以此逼薛兰动现身,我为此劝他别把事做绝,他就因为之前的不满加这次的劝谏,对我大发雷霆,之后就让我暂时离开他做一些事,说是让彼此都冷静一下……”
我叹了口气:“难怪……他派你到照天耀地门做事,而不是把你留在身边……”
妻女之事几乎是他的逆鳞,我当初提了几句他都破防了,你还直言劝谏他别去陷害薛家人,也是间接地不认同他以此逼出薛姐,他不记恨你才怪呢。
云珂看向我,最后只道:“你‘假死’之后的这些年,我也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去钻研武艺和剑道,少为他做事了……”
我看向他:“照天耀地门事件之后,聂家已惹了武林众怒,势力也不如从前,大厦倾覆已是眼前之事,今后何去何从,你可想清楚了么?”
云珂沉默片刻,只道:“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我极为不解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都知道可能是他想杀你,你还要再回去么?”
他扬了扬雪白如纸的面目,涩然一笑道:“我知道这样说近乎于痴愚,可没有亲口听到他说想杀我,我始终不能完全相信,这是他做的……”
我知道的。
当年我若没有亲口从他口中听到他承认杀了大姐,我也不敢,不敢百分百地相信……自己曾经信任保护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连人都算不上……
我只是出于同情和理解,去揉了揉他的肩膀,让他靠床背靠得更舒服一些,又把小错递过来的粥喂给了他,他轻轻吃下几口,便说没有胃口了。
小错知趣地退了下去,我只对着云珂叹道:“你若凭这样虚弱的身体回去,枉送了性命,那让那些救你的人怎么想?”
他一愣,我只道:“我知道你是个念恩的人,只因为老爹救过你的爹爹,你就不遗余力去保护他的后代,哪怕是为此做一些你不愿意去做的腌臜事。可你对他的恩已报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想想其他救你的人?”
他眉间微微一凛,忽甩下软弱,正色答道:“我知道自己欠了你,我会想办法还清恩情的。”
我笑道:“傻堂哥,你可没有欠我什么,你之前就帮过我,我此番只是还你的恩情,我们这次也只是两不相欠。但你没有帮过赵家公子,他却因为惜才之心而救了你,还有梁挽,你之前杀他打他那么多次,这次我运功三日祝你疗伤,他也帮我续了一把内力,自己都快虚脱了才停下来,他不计前嫌地救你,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些什么?”
云珂听得满脸愕然道:“赵家公子肯救我便罢了……梁挽,他竟然也肯帮我?”
我点头:“虽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但他能如此舍弃敌我的救人,也是当世的活菩萨了。”
云珂五味陈咋地看了看我,好像一下子看出了一些未曾道明的真相,他忽把目光一扫,看向这个房间:“等我好了,就去找赵家公子报恩。至于梁挽,他现在在哪里?”
我道:“高悠悠受了小无相山掌门的邀请,他、阿渡、冯璧书,还有梁挽,已经在两日之前启程去小无相山了。”
云珂眉头一皱:“小无相山?”
我点头:“不错,你既然醒了,那么我明日也要启程去找他们了。”
我这就放下粥碗,转身要去休息和准备,身后的云珂却忽然警醒地攥住了我的袖子,口气焦急道:“你不能去!”
我奇道:“为什么不能?是因为聂楚容也会去,你不希望我再见到他?”
“我本不想说,可是你和梁挽……”他摇摇头,似乎是甩掉了一些不该有的犹豫,忽然坚定地看向我道,“我之前被人护送回去的时候,半睡半醒之间,偶然听到护送我的下属说,楚容……在小无相山的正殿某处,埋了数量惊人的火|药和隐雷,他,一定会把冯璧书和梁挽永远地留在那儿……”
我只觉出了一阵莫名的惊恐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上下,尤其是那个致命的字眼,把我的心脏都给拧紧迫了,我分分秒秒就攥住了他的手,确认道:“你说什么!?那是多少火|药和隐雷?”
他眉目沉重道:“具体多少不清楚,但是足够把整座小无相山的门派宅舍都炸成灰烬,也足够引起山崩与地裂,所以你一定要把梁挽给追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到了小无相山
本来没出这样的事儿, 我还是要细细点算一波人和我一起冲过去的,行礼估计也得精挑细选一番再出发。
可如今都听到了这等十万火急的消息,哪儿还顾得上这些呢?
我只把一个包袱在背上,从马厩里挑了一匹最快的马儿, 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过去, 三天之内途径三州,路过三个驿站, 换了三匹快马, 就是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他们, 中途几乎连吃饭睡觉都在马上,连客栈也不住,怕的就是浪费了一丁点儿时间, 就追不上他们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我计划途经蒙刀山抄山中的近道,可没想到遇到倾盆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巨石滚落,桥面断裂,连身经百战的马儿都受了惊吓, 不肯随我上山去, 我只好绕道而行, 为此耽误了两天,便越发心急如焚。
梁挽等人只怕已经和我拉开距离了, 就算他们想等我, 也不能冒着风雨在等啊。
于是马不停蹄又赶了两日, 终于到了小无相山的山脚。
我从山脚眺望山形, 只见一副起伏颠簸如水墨画的景色就这么凌然抖落到了眼里,那远处的黛色山影叠着重影, 墨色晕着天色,宛如一幅幅墨液浸透了的贝壳与玳瑁,就那么层层地镶嵌在天空的一边,就这么远眺一会儿,感觉这巨山好像会从静止一下子跳动到你的眼前,那种扑面而来的雄壮气势几乎让人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敬畏感。
可惜只能这么随意一瞥,没办法花更多时间去欣赏景色,我迅速沿着白石山阶顺级而上,到了后来不是走而是飞奔,飞奔也逐渐加速变成了雷电一般的飞驰。
飞驰不久,我又远远看见了巍峨如宫殿一般的层叠宅舍,那建筑是依山而建,托山而出,飞檐如山角、彩漆如山色,朱栏似山鳞,当即觉出了这是嵌入山体的一个门派,从建筑结构来看,倘若下方建筑产生剧烈的爆炸,引起巨石滚落、山崩地裂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儿。
看来云珂所言非虚啊。
我于是越发催动内力,一路如风如云般地疾驰到了门口,却赫然发现了一派身着黛青色弟子服饰的人被拦截下了。
为首一位弟子似乎有些年长资历,见我如此年轻,又骤然现身,便沉下面目警告道:“这位小兄弟,我家掌门如今在会见贵客,今日不见其他外客,若非事先受邀,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我只急切道:“在下林玄青,是梁挽、阿渡和冯璧书的朋友,他们进入之前应该和你说过我会过来。”
那弟子冷声道:“我和之前的师兄换过岗,接见这几位贵客的人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所以还请你稍待。”
我眉头一皱:“稍待是多久?”
那年长弟子道:“等掌门见完了贵客,歇息完毕,我再与你通报。”
我这就急了:“那不得大半天都过去了?我有急事要进去,等不得的。”
我当即往前跨了一步,那弟子面上却掠过一丝警惕和轻蔑,冷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说了要你稍待就是稍待,你若再往前一步,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我看了看他的腰间配剑,忽心生一记,面上不由自主地就带了一丝儿蔑然的笑:“你管这也叫剑?你就是拿这样的玩具来威胁人的么?”
那年长弟子立刻面露怒色,连带着周围守着山门的七八个守山弟子也一道儿生了无名火气,不知是谁先拔了剑出来,“唰唰”几声儿,就是一道道银光流泻而出,只是多数剑尖垂地而下,只有一把剑对着我。
那年长弟子以剑指我,声色冷冽道:“在下温秀山,阁下若是能收回方才的话,向我等磕头道歉,此刻还可毫发无损地退去,若是不肯,休怪我等出手了!”
“磕头道歉?”我这回是真的笑出声儿了,只是声色越变越冷,越冷越厉,“你们小无相山好生威风啊,可你又不是高悠悠,哪儿来的胆气在我面前撒野?”
那人再不言语,腕部轻动,一剑如蛇吐出洞般刺来!
随着他的出手,身后几人也纷纷动剑,几道锐光凛冽的银剑如激浪一般流泻而出,倾洒成了一道儿杀意的瀑布!
我却只是腾空而起,在几个人的剑尖之上飘飞点挪,且瞬间手臂轻动,袖间一起,寒光便在我的指尖翻飞如云、抖擞如龙!
我一瞬间出了八剑。
光坦坦的地上也在刹那之间就掉落了八把剑。
所有人惊愕地看向翩翩落地的我,捂着被锐器划破或者被剑柄狠狠敲过了的手腕,竟个个手腕颤抖如梭,面色惨白如纸,再没有一个人再能捡得起剑。
在我面前,我也不许任何一个人拿剑威胁我。
那方才还算嚣张的温秀山,此刻更是惊恐无比地看向我,面色瞬间凝重道:“你……你到底是谁,可是来踢馆的人?林玄青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可你绝对不会是无名之辈!”
“我说了我是梁挽他们的朋友。”我瞪他,“你现在还去不去通报?”
他犹豫之间却未答应,我却以剑指他,冷而怒道:“掌门议事的正殿在哪里?你再不说,今后都不用去通报了!”
他犹豫之下,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肯说。
我的剑便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只以一副猖狂面目去笑道:“你不说,那我问问你身后的人,我数十下,他们若是也不说,那就是不顾惜你的性命,那我也顾不得了……”
他面色苍白却坚定,后面几个弟子却仿佛是真怕了我会杀人,便有两个同时出声儿阻止道:“别动温师兄,正殿在那边!”
两个人情急之下,倒是指向了完全相同的方向,我便不卑不亢道:“得罪了,等我去救了人,再回来和你们道歉。”
说完收了剑,却是冲天而起,还在温秀山的肩膀上踩了一踩,借着冲劲儿更往上飞了一层,自此挂上了高高的飞檐,再往前一点,几个起起落落、翻翻飞飞,我特意避开了巡逻的人群,可是却架不住山门那边乱了起来,大概是有弟子开始通报外人的闯入了。
瞬间,巡逻的人开始有意扩大了频率,明哨暗哨的人也跟着动作密集起来,我便越发小心地隐藏身形,终于到了正殿附近。
可是奇怪的是,明明山门附近的守卫还挺多的,怎么这正殿却是大门紧闭,如同与外界完全隔绝,且大门附近的守卫好像集体消失了一般,怎么一个都没有呢?
我这不同寻常的环境里嗅出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里面是已经出事儿了?
我巡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正殿旁边的东西侧殿,后方似有一座神威殿、绝清殿、藏书阁,和许多弟子的住宿之处。
冷静下来想想,楚容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是必定做绝,他若想把这一伙人一锅端,绝不会只在正殿一处埋炸|药,这东西配殿未必就没有,这后面的殿宇也未必安全。
而且能在这小无相山埋火|药的人,必定是内奸才是,方才门口的阻拦未必就不是他们的手笔,我若是贸然进去,喊出真相,万一逼得那人狗急跳墙,当场点燃了炸|药,我可如何是好?
以我的轻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捞出梁挽一个人不是问题,可是捞出郭暖律就有些困难,其他人就更是顾不得、救不了了。
岂能让聂楚容就此得逞?
我当即足尖一点,就此提起一口猛气,随着这股升腾而起的真气而一飞冲天,如一道青焰似的蹿上屋顶,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屋顶之上的一片儿瓦,往下探个究竟。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此吓一跳!
我赫然发现了门外守卫不在的原因。
因为守卫们已经七歪八倒地倒在了大门口,且一个个面目朝下,生死不知。
再往深处一看,发现这正殿内之人不分老少男女,都已跌坐下来,我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梁挽,他此刻面色苍白地盘坐在地,目光清明如雪,却隐含愤怒,似乎一时之间无法站起,冯璧书在地上扶着阿渡,而阿渡则紧紧地依着他,高悠悠扶着柱子勉强支持,郭暖律则就在他身边调息,还有一个身着华衣、头顶白玉冠的青年男子,此刻也是面色虚弱地坐在地上,似乎就是当今小无相山的掌门——凌熙让。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中了毒还是中了迷烟?这一群天南地北汇集至此的武林高手,怎么会连站都站不起来?连对外呼救都做不到呢?
我只以为光有炸|药这一层埋伏,没想到连炸|药都没用上,这些人就中招倒下了?
我再把目光往前一探,发现了在场其实还站着七八个人,只是那为首的两个人,却是看得我心脏宛如停跳了一瞬,身上似被雷击电打过一般裂了半开,一时之间宛如让回忆淹了下来,不知道说什么了。
因为这二人,分明是五年不见、此刻的唇角还含着一丝清浅笑容的聂楚容,还有他身边那个阴魂不散、面冷如铁的曾雪阳!
手足见面即高能
我看见这二人就心情复杂无比, 很想一下子就冲下去问个是非黑白,可又觉出自己不能冲动。
因为细细一看,除了这两个老熟人外,后面几个下属的样子我却不认识, 仿佛是新招来的骨干分子, 这没什么,可我不识得他们的武功路数, 我一个人下去对上七八个人, 再加上一个要命的曾雪阳, 立刻会把好不容易积攒的优势丧失殆尽。这样不但救不了挽挽和其他人,连我自己都会搭进去。
还是先好好听听,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点儿什么, 到了万不得已,再直接下去捞人上来。
不过话说回来,那曾雪阳倒面目不改,一如往昔般可恶可憎。
可是聂楚容却好像变了许多。
他信步其中,长袖紧腰,昔日被挑断了手筋的腕子死死地藏在袖内, 面色稍显苍白, 其身形有些瘦削不堪, 好像是衣架子撑着他,而不是他在撑着衣架子, 有一种随时要倒下去, 可倒下去也得拉一大堆人给他陪葬的病弱恶霸感。
可即便如此病骨支离, 我依旧能听得见他开口时那声色里的得意、猖狂、以及刻骨入髓的憎恨鄙夷。
“我这些年没有去动你, 已经是看在他的份上,结果你却自己闯入我的局, 坏我的好事儿,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啊,梁挽?”
梁挽抬头看向他,容色沉着如一潭静止沉定的水,仿佛多狠多冷的话都戳不破他脸上镇定的面具。
“你这些年是真的没有去动我,还是只是转成了推波助澜?你设的这个局也实在精彩,可细细想来,你一开始就是针对着我们,而不是为了高悠悠而来的,对么?”
楚容笑了一笑,那声色竟然嘶哑得像是在用镶着甲片的手指在冰面之上划过,可他说话的语调拿腔拿调,又如一个艺术家发布了新鲜的画作之后,渴望受到欣赏追捧一样。
“那你不妨说说,你们这些人,都是如何落到这一步的?”
此时此刻又如彼时彼刻,细细一看,楚容成功设下阴谋以后讨赏的神态,和我当初第一次见到梁挽的神情有点那么相似,可细细看来又不同。
看似胜券在握,却有临渊行走、如履薄冰的癫狂尖利。
却再无从前的那股子从容了。
而梁挽似乎也看出了这一层,只是依然冷声道:“我们此番受到凌掌门的接见,与几位当年涉事的长老对峙,本来是要洗清高悠悠受的冤,倒是你——自称受了长老邀请,和这姓曾的一起骤然出现,表面上,你们是为了支持长老另立一位新的掌门人,实际上,你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殿中的‘寂无软骨香’发作,好让把我们一网打尽,不是么?”
楚容笑道:“你说得不错,可惜不全。”
“什么不全?”
他磨牙道:“你若不管闲事也就罢了,你今日非要撞到我的手里——我就要你这翩翩的君子、勾人的罗刹,身败名裂地死在众英雄豪杰面前!”
我真是唇角一抽胸口一窒,险些从屋顶上滑落下来。
这翩翩的君子还好,勾人的罗刹是什么鬼?这用来形容阿渡这个血雨腥风的小妖精还差不多,来形容我的挽挽?
梁挽似乎也觉得荒谬,只冷峻道:“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勾人的罗刹,还请聂公子言明一二。”
聂楚容只慢慢踱步靠近,如一只残缺的毒蛇再靠着残积蓄着最后的一击,阴险可见一般。
“你在外人眼前装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实则性恶情淫!荡肆至极!”
梁挽听得一愣,似乎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指责,而在场之人也是神情各异,大部分不信,小部分吃瓜,甚至那阿渡都有些忘了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危险局势,居然好奇道:“我从来只听过别人这么骂我,可从未听过有人这么骂梁挽的,这倒是稀奇了啊……”
冯璧书咳嗽一声儿,揉着他的脑袋道:“这个时候还是别说话了吧……”
聂楚容只冷笑道:“我问你,我的弟弟聂楚凌,昔日化名为聂小棠,你是不是以你的甜言蜜语哄骗、勾引了他,好让他在五年前发了疯,失了心,竟想在宴上与我同归于尽,竟为了救你这样的人而去死!?”
你你你都在说什么啊!?
我四肢不听使唤地震颤了几下,差点闹出声响来惊动众人,幸好在这一刻有一只大雁在屋顶之上盘旋鸣叫而过,遮盖了我的细微声响。
不过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曾雪阳这个阴魂不散的是不是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而梁挽也似乎是震惊到了极点。
他的面容在苍白之下抖搐了几分,被雷撑电劈过一般无法维持面肌的评价。
旁边的阿渡虽然神态警惕,却也不得不亮起了好眉奇眼,那目光是贼亮贼亮地瞪着梁挽,和个奸情探照灯似的。
郭暖律则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面目看了看梁挽,转头去看向了旁边那个面无表情的高悠悠。
而梁挽在当机了足足两秒钟之后,终于回过神来,撂下一丝谬然冷笑道:“聂楚容,我看你不止是病得厉害,你还疯得不轻啊!”
他抬头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最后极不屑地看向了聂楚容。
“你昔日作恶多端,得了报应也不悔改,如今一现身就把人迷倒了一片儿,已是不正不明、卑鄙至极,这样的你还要空口白牙污蔑于人?你说的话会有任何人信么?”
聂楚容冷笑道:“你觉得没有人会信,好,那我给你看看?”
他轻轻一仰首,就有几个弟子的脖子被他的下属搁了刀。
聂楚容笑道:“你们信不信啊?”
这是试探信不信,还是试探怕不怕死,想不想活?
反正不管是哪个,有两个是坚决不信的,可却有两个有些犹豫,还有三个是立刻颤动道:“我信!我信!”
凌熙让鄙夷且恨声儿道:“利朝光、房宿山,你们两个身为小无相山第十三代弟子,平日里也不曾受到薄待,如今就这样没骨气么?”
那二人羞愧难当,只低下头去,聂楚容却更得意地笑道:“你看,其实让人相信我说的话,也没有那么困难的。”
梁挽冷声凛然道:“就算你把刀架在一百个一千人的脖子上,又能改变些什么,真相和公道自在人……”
聂楚容忽的打断他:“我懒得听你狡辩。”
他只冷声道:“你既这么言之凿凿,可愿当众发誓,说你从未哄骗、强迫过那个叫聂小棠的男人,说你从来也没有违背他的意愿去玷污他的身子!?”
唉?哎哎哎!?
梁挽又愣住了。
我是瞬间觉得天雷过体,一下子就麻得天灵盖都要跳起来造我的脑浆的反了,手脚和脊背都一阵幽寒颤动了过去,只好努力四眼逡巡,去看看这大殿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借力,或者好让我打落的。
而之前能说会道、从容镇定的梁挽,也似乎是想到了第一次那啥的情形,忽然一下子觉得“从未哄骗”有点存疑,“从未强迫”也有点点存疑,然后他忽然就沉默如冰了。
这个时候不要沉默啊挽挽!
这种事情不解释的话就会被当做默认的。
那是会越抹越黑的啊!
聂楚容却仿佛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似的,笑道:“怎么……你无言以对了么?你是哄骗了他、强迫了他、玷污了他,他才会丧魂失智,才会不惜一切去对付自己的亲哥哥、自己的家人,最后落得个身中剧毒、不生不死的下场,对吧!?”
我听到这里,却是结结实实叹了口气。
我曾经以为像楚容那样自私无情的人,至少是理性的。
可后来才发现,自私的人才最不理性。
因为他们会把所有的错都想方设法地推到别人身上,为自己的罪责开脱到了一种几乎匪夷所思、无视逻辑的地步。
当他们出卖别人,伤害别人,他们心里想的会是什么?
都是别人给逼的。
都是他们先卖我。
都是他们在骗人。
都是他们活该。
最后,这些统统都不是我的错,就我一个是无辜的、可怜的、被迫的、被误解的、被伤害的。
我只是个受害者。
他们才是加害者!
这样的一层层心理铺垫下来,也许铺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足够让聂楚容在两年的艰难囚禁里给自己打造出一点生机,一种向上爬出困局的决心。
可是别人又何辜?被他杀伤的人又何辜?
梁挽低头垂眼,似是因为聂楚容的连番话语,而想到了当初发生的一切,他是想到了当初我身上的那些血溅在他身上的诡异惊恐么,还是想到了林家灭门那晚的冲天火光?
不管他想的是什么,此刻他已定了定神,似乎是甩去了之前的犹疑不决,一抬头,目光便是清明如雪。
“你最了解聂小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似激烈决绝,其实心里是最柔软不过的,我年少时分做过那么多混账事儿,他都能原谅我,容我改进,而他昔日也定是十分爱你,才会一直等着你去改变,可你又做了什么?”
聂楚容似没料到这话:“你说什么?”
梁挽冷声如电、凛然似雪:“你派人在一夜之间灭了我林家,在那之前你又这样灭过多少人的门?你派人把我和小棠的义兄给折磨致死,你又这样折磨过多少不服你的英雄好汉?在更久之前,你连他的大姐聂楚惊也一并暗杀了,你又是怎么去杀死你自己的家人的!?
“到了被揭穿了这一切罪孽的时候,你还是不惜一切要在那宴上杀了我,杀了武大夫,甚至你也差点杀了小棠……若不是你做了这桩桩件件,做了这些畜生不如的事儿,他怎下得了狠心去废掉你的手?”
“一切皆你咎由自取,少在这儿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从句句清柔到震耳欲聋,从平淡寻常到了怒恨交加,听得我内心急颤之际又瞬间气势一振,顿觉眼前光明大盛。
我正感慨之际,却忽听见了一点儿异样的细微声响,抬头看去,竟然有另外一个女子趴在不远处的屋顶上,且看见了我,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双双都是一愣。
我从未见过这女子,可看她的容貌清新俏丽,一身黄衣轻染如金粉铺就的雪,和梁挽看上去有些相似,她却好像见过我,高兴地用手势指了指自己,用口形说了点什么……好像是“聂哥”?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谁,惊喜地用口形回复道:
“你是……林娩?”
居然是挽挽的妹妹!只在植物人时期听过声音的妹妹,如今竟然在这屋顶之上第一次看见真容了!
我刚高兴地想和她汇合,商量一下怎么从屋顶这边下去,却忽听到场中传来了一声儿冰冷决绝、混杂悲怒的声响。
“我与楚凌的恩怨,素来都是我们自己解决,可如果没有你……他最多只是远离我,他根本就不可能下这狠心和决断,他根本就不舍得与我同归于尽!”
我心中猛地一颤,像是被刺到了什么伤处似的闭了闭眼,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把我的全身上下都裹住了。
可楚容说完这一切,当即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一把剑,亲自向梁挽的脖子刺了下去!
我当即惊呼一声儿,火急得不顾别的,如一道闪电一般从屋顶上掠了下去!
“叮”地一声儿,一剑如刺破天穹的冷光似的,彻底挑开了那把隐秘无力的短剑,又接着对准了那个惊愕的面容。
梁挽惊喜无比地看着我,而聂楚容则震惊无比地看着我,随即这种震惊变成了一种答案得到了确认的狂喜和释然,喑哑的语气都变得生动起来,瘦削的身形在宽大的袖袍里微微颤着,仿佛想要伸出那不再灵活的手,去握住什么。
“你……真的是你么,楚凌?”
我一把避开他,只是拉起了梁挽,侧身看去,冷漠地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和我恩断义绝多年的人。
“聂楚容,被挑断手筋的滋味,被老二老三囚禁的日子,不好受吧?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你是不是想再尝一回啊?”
聂楚容身形一僵,像被一捧当头的泼下去的冷水浇灭了所有的,随即癫狂地笑了一笑。
“你,五年不见你就只能问出这话……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亲弟弟啊,聂楚凌!”
风起云涌景光秀险
我把梁挽拉起来之后, 倒是想过给他输送内力,去化掉迷香附着他身上的软劲儿,却发现他反握了握我的手,好像还是有点力度的。
啥意思?
他没中迷烟?
还是迷烟影响他不那么深?
方才已经用内功驱散了些许?
眼神与他交汇的那一瞬间,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 一言不发就反手挽出一道儿勾连弯折的剑花,如爆裂开的电弧一般刺向楚容!
楚容当即扬起织金缕银的大袖, 如白鹤冲天一般往后飞退又疾驰, 他这一退, 却有人瞬间一进。
曾雪阳!
他就想这么进而迎上,一旦被他贴身,这冰寒刺骨的掌风就得无孔不入、无处不至!
我当即觉得难缠, 咬牙之下就要硬撑而去,却忽见一道儿飘逸凌然的刀光从天而降。
是林娩!
我和梁挽惊喜地看过去,却发现她在半空之中调挪了轻盈身形,却是以轻驭重,把自己的全部重量压在一把雪花般的刀尖之上,使那刀尖如近乎透明的奇浪与水锋, 带着力削笔峰的奇势, 和巨大的冲劲儿劈向了曾雪阳!
这一刀之烈奇, 竟可生风刮浪而起。
在场无人敢挡!
曾雪阳也不敢。
他当即似烟如雾一般往后隐退几分,那林娩落地之后, 却以巨大刀势在地板之上劈出了个大洞, 然后瞬间如捞豆腐似的把刀尖那么一捞, 又接着往曾雪阳身边撞过去!
刀上刀下, 刀起刀落,中间夹杂着这侠女果决的笑声儿, 如清脆的银铃伴着阵阵的杀气,倒让梁挽近乎自豪和欣慰地笑出了声儿。
而我趁机连进三步。
却是朝着楚容的方向。
楚容的手腕虽然有恢复,但毕竟之前被削断过手筋,气力已经不如从前,只能着力于一些小巧精致的暗器。
而我连进三步,是因为他扔出了三道儿。
他先扔来了一道铁蒺藜,我瞬间出剑削成了粉末。
他往后一逃,手边竟推来了一张掌门人坐的椅子,我却一剑毫不留情地劈荡而下,直接把这众人艳羡的宝座劈成了两半!
他最后则投掷出了袖中暗藏的一把银细短剑,仿佛毒蛇站着从嘴里喷吐出一道儿致命的毒液,我却早有预料一般地瞬间出了一剑,剑尖顺手荡开了他的短剑。
最后我掠到了他的身侧!
却没有挟持成功。
这是因为他一张口就吐出了一道熟悉的金光,仿佛是他的嘴里一直藏着这么一柄暗器,就等着人在近身之时,毫无征兆地吐出来这致命一击!
我却微微偏首,瞬间躲过。
却往地上一个翻滚,起身之时,我的手里还是多了点什么。
是从他身上扯下来的一个散发着幽香的小瓶子。
我一闻,当即觉得神清气爽,楚容一看,却是面色一变,摸向腰间自是摸了个空。
我当即意识到,这就是他们一行人能在这大殿环绕的迷香之中屹立不倒的诀窍,这是解药。
我就把瓶子扔给了梁挽。
梁挽接住一闻,仿佛被过电了似的精神一振,随即传给了下个人。
我则继续往前一越,掠过另一个聂家下属的身侧并一剑削断了他的腰带,并往地上一个翻滚,起身时手上也已多了一个类似的小瓷瓶,我顺手扔给柱子旁的郭暖律!
可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也有两个人同时攻向了只恢复了三分到四分的梁挽和郭暖律!
一个鞭子一卷,就要卷住挽的纤细脖颈!
一个刀光一斜,就要把郭暖律劈成两半!
梁挽却是瞬间卸掉了外衣,卷衣为绳一般,如练如匹地劈折了过去,带着内劲儿的衣服与那鞭子当空碰在了一块儿,瞬间撕了个纷纷碎碎,如漫天飘摇的雪片儿,可那鞭子也是触之即退,仿佛蛇被火焰烫到一样伸回了爪牙。
他本人却如弹丸一样激射而出,瞬间到了那鞭子的主人身边。
不等对方抬手,当即踢出十八腿,压制得对方根本还未抬手,身上就已发出豆子油炒似的爆裂之声儿!
郭暖律却是等到了最后一刻才瞬间拔剑,一剑如刺破云霄与月晕的冷光似的凌然而出,如一道曲致蜿蜒的山泉借着地势而化作了激流,瞬间拨动了那斜沉如山的刀尖!
十分力的刀与三分力的剑相交,却被剑带歪了方向,那剑也跟着柔柔软软延挑而上,瞬间刺向对方的手腕,逼得对方吃痛之下落了刀。
而我也提剑冲向了楚容,当中起码有三个人试图拦着我,而我剑光在我身上织成了一个细细密密的网,逼退了砸过来的一个小锤,吓退了从角落里歪出来的一把细剑,震退了从上方忽然砸下的一道儿斧子,终于越过三道防线,又再度逼到了楚容的面前!
他赫然抬头看我,冷声道:“你……”
可忽有一道冷风从他背后袭来,我惊骇之下改刺为踢,蓄势待发的一剑改成踢出的一脚,我踢开了他,对上了从他的后方劈过来的一掌!
曾雪阳的一掌。
原来这时他已用掌风在林娩的刀上刮了一刮,借着对方分神的功夫后撤了出来,趁机打过来这一掌。
掌心对掌心。
还岁神功对上了天冰缥缈掌!
我当即觉出一股子冰寒气息渗入掌心,楚容却面容惊愕地看向了我。
我怒道:“……你在他背后出手,你是要把我和楚容一起杀了吗!?”
他却冷笑道:“不,我打过来,只因为家主说过他绝不会想再活着落到任何人手里。但我心里也在赌,赌你是否会推开他挡下这一掌?看来没赌错啊。”
这阴阳怪气的一说加一笑,却加重了我心中的怒火,我当即铆足了气儿,立定了身,说什么也不肯撤掌。
我推开楚容是下意识的反应,绝不是因为我关心他死活!
可曾雪阳见我不撤掌,掌上的寒力又加深了一层,源源不断的冰潮这么扑袭了过来,我当即觉得寒冷刺骨,接着以“还岁神功”不断重置着左手臂膀的状态,同时以另外一只手提起一剑,刺他腰腹!
曾雪阳当即撤开,腰间却多了一层浅浅的血色,他那八风不动的脸上竟然第一次露了惊骇和愤怒的两种情绪,仿佛沉年的积雪累冰,也终究被凿出了一道儿致命的缝隙。
他瞬间怒目而视,仿佛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在吴醒真以外的人手上受了伤。
我也后退三步,却惊觉手上颤动不休,麻木刺骨,于是瞬间点了臂膀的穴道,不许那渗进来的阴寒真气再往上蹿。
可这样下来,就只剩下右手还能用了。
曾雪阳抹了抹腰间,却似乎指尖生寒气,能以一层薄薄的浮冰止住了血,然后迅速冲袭过来,一掌刮起了巨大的冰风冷幕,欲冲我头顶而来。
聂楚容忽冷声道:“曾先生且慢。”
他一声儿厉喝如有去无回的命令,曾雪阳却反唇相击道:“家主忘了几年前的教训了?这叛徒留不得。”
聂楚容微微面容一搐,面露了些许狠色,而我转眼怒瞪了那老贼。
谁是叛徒?你才叛徒!
那掌风眼看就要席卷而来,我一个蓄势待发,便要以“还岁神功”的内力硬冲过去,却千不想万不料,此刻居然有三个人跳了出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郭暖律晃出了一道儿软中带硬的剑,从侧面相击、相啄、相荡,那把蜿蜿蜒蜒的曲水剑如龙蛇之势刁钻刺去!
高悠悠一甩指尖发出一道儿无形气劲儿,空气中传来一种近乎于撕锦裂帛的声儿,这是小无相山的指法!
梁挽却是当空甩出了一道儿冷如硬铁的白色绢帛,朝曾雪阳的下盘打去,逼得对方后退几步后,他把绢帛往后那么一收,却如行云流水一般卷了我的腰身,往他那儿一拉,直接让我避开了下一层冷风寒幕的侵袭。
我被他拉近到了负距离,好像坐了大车似的晕乎乎地靠上了他,还有些站立不稳呢,手足都有些踉跄呢,他却一手稳稳当当地揽住了我的腰,止住了我的摇晃。
另外一手则捏向了我那被冻得麻木的手臂,他顿时觉出了不对劲,脸色一变,迅速地把我的袖子一拉,露出了里面青青紫紫的冻伤般的伤口,他目光一颤,心疼且愤怒道:“你的左手!?”
说完不管不顾,他的手扒拉在这只冻伤的手臂之上,硬生生地传给了我几分灼热的内息,好像要暖掉这层冰冻阴寒的内劲儿似的。
我觉出了层层不断的暖在传过来,只有些奇怪道:“你……你的内功不是提升身法和内劲儿的么?何时变得如此纯暖?”
他只苦笑道:“之前我遇到了唐约,他教给了我一些简单的传热法门……”
唉!?
我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他只细细嘱咐道:“你暂时不要动,想办法把冻劲儿化解……我不能放过这狗贼!”
说完也不管大庭广众呢,当着众人的面就捏了捏我的腰身,捏的有些人惊觉出了我俩的关系,捏得我浑身一软,正是惊愕莫名、恼羞成怒,不知道说什么动什么的时候。
他却如一道愤怒的离弦之箭,以破空裂风之姿一跃而起,越向了那个被高悠悠和郭暖律二打一的曾雪阳,当即在指劲儿和剑光的包围之中,踢出了那钢筋铁骨的一脚!
你真在乎过什么人吗
梁挽、高悠悠、郭暖律就这么在刚恢复不久的情况之下去三打一, 可还是打出了各自的风范、各自的气度,让我在化解寒劲儿时还能看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梁挽的轻功飘逸,在空中也如浮游于踏板之上,时而低沉如扫, 时而高高跃起, 手握住飘下来的绢帛经幡,握住之后, 又蕴入内力而迅电般击打出去。
这一击打是化软为硬, 以刚蕴柔, 那柔软的绢帛在他手中便犹如一条探海抬首的白龙一般,进则龙抬首,退则龙扫尾, 绢帛起伏正如首尾交错、浪翻云卷、龙舒蛇走,使曾雪阳一时视线受阻,一时下盘受拦,一时前后如无人,一时左右似都有剑光气劲儿互相包裹。
比如那郭暖律,穿梭其中, 如真正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腾展开来如蛇如蟒如曲水的一把剑, 竟然能被他缩成那么小的一个点儿,精准无比地透刺过绢帛的间隙, 刺向那曾雪阳因绢帛穿抽而稍稍慢了一寸的身躯。
竟在对方抬掌的瞬间在手臂上点了一剑, 留下了一个慢慢扩深的血点!
这得是多精确的控制力?多可怕的腕力?
多一分是太深, 少一分是太浅, 他却能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不早不晚地刚好在那一点绽出血花儿。
高悠悠指尖如转轴拨弦一般优雅起伏,上下气劲儿一时激射如云弹,一时急飞似气柱,完完整整的大殿也被他的气劲儿激得不得安宁,那凹了一边儿的柱子,削了一角儿的桌子,缺了一腿儿的椅子,以及曾雪阳身上碎了一大片儿的衣角,都在昭示着他招式的凌厉和内功的深邃。
我在默默叫好的同时,也忽然惊觉出了一道儿影子附着在我身后。
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刚想抬剑刺去,却见一对光和影挡在了我的身前。
光是阿渡的剑。
他的剑光一闪,便迅速割绕了一个想偷袭我的人的咽喉,那柄柔柔软软的剑到了他的手里,是欲拒还羞、慵懒闲致地往对方脖子上那么一拉一扯,就带走了一个人的大好性命!
取完,他甚至还随意而冶艳地冲我一笑,仿佛是有意想让我看看他的剑法和身段,炫耀完了还仰脸眨眼,好像在问我:“聂哥,我的剑法怎样啊?”
我冲他漾了一笑,却忽然雷惊电怒一般甩出一剑,在他的笑容还未转为惊愕时我就擦过了他的身侧,手中的剑尖螺旋之中急刺入了另一个扑过来的人的胸膛,然后“夺”地一声儿从胸口钻出,带了一泡儿血花如泉丝儿一般钻涌出来!
他眼里映入了这样粗暴而凌厉的红,瞬间眼球也被染红了一般,杀气和意气混杂入了笑容,使他几乎在那一瞬间战意大兴,想和我对剑起来。
可看了看我,他又似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冲到了冯璧书的身边!
冯璧书左手似伤势未愈,可右手却挥了一条带链子的刀,链如一梭子银线在墨纸之上乱蹿,刀如一瓣儿的铁莲与各色武器碰撞、摩擦,几乎乱舞出了一阵阵一簇簇的火花。
四碰八撞之下,他身上虽然多了八道伤口,可却靠着阿渡的加入,缓解了一对多的压力,竟然成功越过了聂楚容身边待着的四个铜墙铁壁般的护卫,直接冲向了楚容!
这是想做我刚才未完成的事儿——擒贼先擒王么?
我心中百感交集,却发现楚容见了冯璧书冲过来,几乎是新仇旧恨一起,脸上顿时露了狠色,那袖袍之中气劲儿涌动,忽然变得鼓鼓胀胀起来!
不好!
我当即冲上前去,做了一件儿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儿。
我一剑刺向了未曾防备我的冯璧书!
聂楚容惊喜地看向我,袖间的鼓胀之势顿时迟了一滞,好像蓄势待发的什么慢了一步似的,阿渡当场发出一声惊呼,并及时地抖出一剑来阻,我的剑尖却在碰到阿渡急速飞来的剑尖之时,借此转了一折,迅速刺到了失了防备的楚容袖口!
剑尖登时挑出了一个机扩物事儿,我瞬间一个翻滚,接过,打开一看,发现果然是一件儿装着火|药的机扩匣子。
这家伙居然随身携带火|药?
疯了是不是!?
我抬头瞪他,他却满是怒容地捂着破损的袖口,道:“你还敢刺我的手腕?”
我冷声道:“你是不想活了还是想和我们同归于尽?你知道在这里点爆火|器的后果么!?”
楚容眉心微微一动,道:“所以……你都知道了?”
说完,他忽然语带深意地盯凝着我:“你应当知道我已没有退路,到了这一步……不是他们死,就是聂家亡,你既已选了他们的路,就是一步步迫聂家起火……那你下好决心看我尸骨无存了么,楚凌?”
我内心一震,只觉得他的语气渐渐从疯癫尖利,过渡到了一种难以解读的深邃决绝,他在这一刻看着我,话里藏的话儿,字里藏的字,我一下子明白了几分,可又看看他下一秒病弱苍白,却桀骜如鹰的神情姿态,我又似乎一下子什么都不明白了。
这疯魔病绝之人的心,早该被狗给吃了,如今还说这些话……到底是变了还是没有变呢……
这时另外有人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那曾雪阳也确实是当得起一声儿内功绝顶,即便被三大青年高手如此围攻,他竟然还能随手一抬,便是一片儿阴气袭人的冰风掠过,冻住了绢帛的末梢,使得龙蛇穿梭的乱势由此一滞。
他又如探云捉浪一般地翻掌一抓,竟然凭空捻住了一点儿曲水剑的剑尖,以指尖险些被切断为代价,为这把可曲可折的杀人名剑附上了一层冰寒之气,我便觉出郭暖律抬剑的动作比之前稍稍慢了一分。
这一分在寻常人寻常眼里看来极难以察觉,可在高手对决之中却是至关重要、不可轻觑的一分差距!
曾雪阳立刻抓住机会,随手在腰间伤口一抹,以血化冰,一道儿阴寒无比的血冰如一点儿噩梦的化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急速刺向了近在咫尺的郭暖律下盘!
郭暖律剑尖跟着下沉的一瞬。
曾雪阳竟又是激出一道儿血冰。
这一道儿竟然比之前的血冰更快更急,且更加不可挪转!
刹那间已要刺入郭暖律的大好胸膛,再下一瞬就可从心脏之处钻破而出!
却在我震惊尖呼,梁挽急冲而来的这时候,有个人比我们更快。
高悠悠。
就在郭暖律身边的高悠悠,瞬间撞开了对方,伸出素白无染的手指,正面接住了刺向胸膛的血冰!
刹那间血光四溅,两个人滚作一团儿,冲撞了许久才算停下,在大殿的地板之上竟然流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长条形血迹。
是谁的血?
谁要死了!
曾雪阳接着足尖一点而起,要把二人瞬间击毙!
梁挽立刻从地上飞快踢去一剑,制住对方的冲劲儿,同时不过生死地掷出一道儿绢帛,直打那老贼的额头!待对方迟滞的瞬间,他的人已冲到了老贼的身前!
楚容趁我分心,飞扑向我怀里的火器匣子,而我怒到眼圈发烫,手中剑尖如龙咬蛇吞一般绞了那火器匣子,把里面的铁球在一瞬间急出三十剑,几乎把一个球削成了铁屑!
我不顾楚容在手掌之下滑出的短刺,借着剑势往上一弹,便削了他的臂膀一点红,搁在了他纤细可断的脖颈之上。
“聂楚容在我手,你们都想他死么!?”
剩下的六个下属都已停手,唯独曾雪阳这狂妄自大的老贼,一见到这熟悉的情景就阴沉了一张脸,怒着指出:“你未必舍得他死,但你的朋友很快就要死上两个了……”
我盯着高悠悠和郭暖律抱在一起,血从他们的身下一起流了出来,可两个人的身躯面目却离得那么近,根本看不清是谁的血,曾经那么相似的两个人,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么?
可曾雪阳又要冲去杀人,却被梁挽抢先一道儿,像一道风似的卷过二人,一手捞一个,就这么在肋下捞走了两个人!
把人一个接着一个丢给了冯璧书和阿渡之后,梁挽猛地转头看向我,不知看到了什么,当场惊惧无比。
我只把楚容拽在身躯之前,剑尖死命地搁着他的脖子,直到他的脖子上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怒道:“你埋在这儿的火|药到底在哪儿?”
“这是你第几次挟持我了?”楚容却忽垂下目光,惊呼一声儿,“血……”
什么血?你脖子上当然要出大血了!
他声音颤动道:“你的腰间……你在流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插着的一根短刺。
……大意了,狂怒之下都没在意疼。
假装没有看见什么的我抬起头就是冷笑:“你的手居然还能动得这么快,是用了机扩和暗器吗……”
梁挽当即提醒:“小棠先止血,把他交给我!”
曾雪阳冷冷道:“你若敢如此,我先杀了他!”
我却拉紧了楚容且攥住了他的脖子,在虚弱之中怒笑道:“你若是不让他停下,也不说出火药的位|置,那我们一起死在这儿好了!”
聂楚容轻嘲道:“到了如今,除了你和已经失去的妻女,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么?”
“有啊,你若不在乎自由,何必逃出来?你若不在乎权势,何必去作恶?你若真在乎亲人,大姐和云珂是怎么回事儿?”我咬牙冷笑,“别装着还在乎我,毕竟在骗人和比狠这两件事上,我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我自然看得清你是什么人。”
他只好像听出了别的意思,莫名感叹道:“所以,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你也愿意和我一起死?”
我还在想如何狠狠掐他脖子的时候,他忽然看向曾雪阳,好像说了此生最让我难以理解的一句话。
“停手吧,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
曾雪阳怒得面容抽搐了几分:“够了?我当初救你出来的时候,家主口口声声许诺我的事儿,都忘了么!?什么叫做够了,你就不怕……”
不怕什么……楚容难道还有什么可以……
我正在细想不及的时候,忽然见梁挽已经不动声色地接近了曾雪阳,却瞬间踢出一脚,直扫对方下盘!
这一招出其不意却又自有乾坤之秀,曾雪阳断喝一声,在急闪侧避的瞬间,中了一脚在臂膀,牵动胸膛,几乎吐了一口血出来,梁挽乘胜追击之时,他却心狠发作怒意喷发,硬拼着挨了对方狠狠一脚,也要反手打一掌,把迅疾掌风打向了挟持着楚容的我!
楚容惊呼一声儿,瞬间在这致命一掌来临之前爆发出最后的余力,做了一件儿所有人,包括我,都未曾会想到的事儿。
就如我下意识推开了他一样。
他用尽全力把我推出了死亡!
局势逆转的那一瞬间是
聂楚容用尽全力推开我后, 被掌风刮了一点儿,脸上一寒,就此退开,却被他的几个手下接着抢了过去, 轮流输送功力进去, 曾雪阳欲冲向我,却被阿渡和冯璧书挡在了前方, 动作缓了一缓。
梁挽随即冲向了聂楚容。
我却忽的挡在了他的身前, 压低声线, 尽力不去顾忌疼痛和虚弱道:“我去追击他,你去和阿渡他们一起拖住曾雪阳……”
他本来想回应什么,可目光下意识就落到了我的腰间, 他的手瞬间就不受控制一般地抚上了那流血的伤口,如被刺痛了似的一颤,他急切道:“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包扎一下,追捕聂楚容这种事就让我来……”
我却握住他的手,道:“这个等等, 你听我说……”
“你的伤口在流血!”
梁挽瞪了我一下, 声音显得有些急切和不容置疑。
他开始拿出绷带, 在我的腰间迅速地缠绕起来,仿佛止住了那些血, 也止住了他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他才稍稍开始稳定下来, 平复了些许呼吸。
而我也仿佛才意识到, 他刚才是在不安什么。
看见郭高二人在血泊里簇拥成一团儿的样子,他想到了什么?看见我的腰上多了那么多血的样子, 他又回忆起了什么?在这众人簇拥的大殿之上,是否也如几年前聂家的宴席那样,重复着一样的悲剧,一样的恐惧?
只有他确定血不再汩汩流出以后,才发现了我的凝视和虚弱,仿佛是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面庞,关切道:“小棠……你,你还好么?”
我还在尝试把失血的晕眩感给压制下去,直到他的手指触碰我的面庞,那种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地在我的脸窝那边扩散开来,才像是一点儿暖心的温热渗进冬日的冰水里,把我的恐惧也一点点地解冻,把里面的理智一点点地捞回来。
他看着我,认真道:“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梁挽松了口气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去追聂楚容……”
我却立刻拉住了他的袖子,如拉扯住了一片儿急飞而去的云,梁挽立刻不解地回头看我,而我却一动不动地看向他。
“你不要去追他,让我去……可以么?”
此时此刻,亦如当年当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面孔,像是盯出了一千万种微表情一样,半晌后,忽口气沁凉道:“不可以。”
我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不让你去复仇,而是……”
他却有些微恼而伤心地看着我:“这件事和复仇没关系,我的复仇在五年前,在你毒死那一个个凶手,在你把自己的命赔给我,在你‘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我听得身上一震,他也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让我在那时不去管他,因为你把你的命赔给我,你堵上你的一切让我放弃恨。所以我选择了放下,我选择了救人。”
我满是震惊地听着他的一句句剖心挖肺般的言语,我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把这些话倒给我听,就好像他已经把这些血淋淋的话藏在心里许久了,只是如今看到我的血在身上重新破流出来,他才有力气和勇气一股脑地说出来。
他却急切也无奈道:“所以我不是要去复仇,而是要去救人。而不管是重伤他,还是抓了他,都能救许多人。而你……你对他也已经仁至义尽,他却插了你腰上一刀,他伤你至此,小棠……你何必还要再念兄弟之情!?”
我念兄弟之情?
……我没有啊!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奇怪,可此时此刻他对我的不解和困惑,好像就如曾雪阳对聂楚容的不解和困惑一样,这种程度巧合同时在一天之内发生,不得不说是有点讽刺了。
可我忽想起了关键的一点儿,心想自己真是急糊涂了,赶紧攥着他的手道:“你若真的一心想救人,就去把人疏散出去!然后查一下火|药藏在哪里,这大殿里早被内奸给藏满了火|药,一旦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梁挽也惊了:“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我急道:“来不及解释了,你信我的就是!”
梁挽听我如此急切,二话不说,如一阵风似的扫去了人群之中,把我的消息扩散开来,由他带头,把不能动的人一个个架在身上,把伤者也抢先带了出去,然后再让凌熙让组织去疏散人群。
眼看着大殿内就要清理一空,铺垫了这么久的阴谋马上就要被击个粉碎,败个彻底,我忽抚了抚腰部,看向了那个被几个属下包围着的人。
聂楚容只是重重咳嗽了几声,咳得心肺好像都被冻结了几分似的,咳得我把拳头都攥了一紧,这时咳到几乎撕心裂肺的他,却在一片虚弱之中抬起了头,含了一丝得意却邪恶的笑。
“没用的,就算逃了出去,聂家的人也会在外面等着……你以为他们出去以后就会有好果子吃?”
他果然还是他。
除了在我的事上,他根本就没有在任何一处地方心软过。
我冷声道:“你和小无相山也没什么过往冲突,为何非要苦苦揪着他们不放!?”
他却盯了盯我被止血包扎过的伤口,忽嗤笑道:“不是我不放过他们,只是想杀他们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话里有话,让我目光一动:“你说什么?”
聂楚容忽仰脸看我,惨白如纸的面孔中透出些许久冻不热的癫狂:“你还不明白么?今日的聂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聂家……我也已经不是……”
已经不是什么?
我惊愕地看向他,忽然意识到这五年之间改变的也许不止是我,也是他……
比如他的手筋是如何好的,为何我刚刚劫持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强烈的腐气和药气?他和曾雪阳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曾雪阳为何肯帮他?
许多问题我想弄清楚,许多细节我想弄明白,可一个更重要更紧要的事儿一直让我想不通,想问出来。
你方才为什么推开我?
你这丧心之人的良心,难道在末路的一刻要回来了么?
可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你才会变呢?
种种问题都想问出口,可我只是盯着他,淡淡道:“你的人就算在埋伏外面,也不会改变什么大局,你注定在这一次损兵折将……收手吧,楚容。”
他第一次有些惊喜地看向了我:“你叫我……楚容?”
我只是声色冷峻道:“梁挽已经在搜寻火药的位置了,你若早点说出来,还可免一些麻烦,不然,我只好和你的属下一一打过,挟持着你打到外面去……”
他却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单枪匹马哪儿都敢闯么,这可打不跨聂家啊……”
我忽然听到,外面的喊杀之声儿正如涨潮时的激流乱水一般接连响起、回荡漫天!
果然如他所说,聂家的队伍已经到了。
而那些疏散逃出去的人也已经受到了第一波冲击。
双方在大殿之外的广地上开始了正
喃風
面的冲突,打杀的打杀,拼气力的拼气力,如今拳脚相踢、武器碰撞,络绎不绝、且越发震天冲响。
梁挽在大殿内上蹿下跳之间,却如镶了火眼金睛一般,把火|药给找了出来,并当场拔出,做了一个疯狂的绝活。
他竟然直接拿了一个物事儿点燃,朝着曾雪阳扔了过去,并一改往日风格地发出一声儿挑衅的怒吼:“老贼,吃一把你们自己埋下的霹雳火|器吧!”
这话换个语气和环境,就好像在怒骂对方“食屎去吧”。
如此生动可怖的怒骂,让那曾雪阳下意识撇开阿渡的利剑和冯璧书的链刀,双掌先发出一阵极寒的冷风,冻结了那物事儿上的火星。
可那物重重坠地之时,众人才能看清那东西并非炸|药,而是一包木屑和碎角。
曾雪阳这才知道已经中计,激怒之余想要反击,背后赫然受了凌然一剑,左臂中了一刀,右手被一道利器割了一口子。
分别是阿渡、冯璧书还有我本人!
他怒吼一声,掌风四袭之下,再也不能久战下去,便足尖一揉,跳窗而出,不知哪里去了。
而在此之后,门外的喊杀之声儿也变了一变,多出了一些我熟悉的声音,和一些聂楚容从未听过的声响,他的眉目跟着皱了一紧,,我却是听得气势一振,笑道:“你说我是单枪匹马?这可大错特错了!”
是我在客栈训练的那些伙计和外卖员们,他们可都是之前被聂家迫害过的人,都是被我曾经手把手教授过武功指点过技术的下属,我当初追来小无相山的时候,也特意给他们留了路线,让他们想办法追上来。
本以为他们要落后我好几天才到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被耽搁了的关系,还是他们来的时候加速了的原因,他们居然在这一刻赶到了!
如今小无相山的人加上我的人,再对上聂家的援兵,就渐渐地把一边倒的局势给颠了一斜,外面的喊杀声渐渐是我们的人多过他们的人了。
聂楚容听得局势变化如此,只是目光复杂地看向我:“你到底是变了啊,从前的你可不会变得出这么多的外援……”
我冷笑道:“变的岂止是我呢?”
眼看局势好转,我正要起剑夺人。
可一道儿人影从冲杀的人群之中一跃而起,跃到了我和楚容等人的中间!
那个人落地瞬间就看向了我,好像一道儿云中飞出来的刺似的震到了此刻的我,我惊讶地看了看他,而他看了看楚容,楚容脚步一僵,奇道:“云珂……你还活着?”
聂云珂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聂楚容,就像是看一本曾无比熟悉的书,如今已经从书封开始完全变了风格。
“是楚凌和梁挽救了我。”
“梁挽?”
聂楚容完全不可置信地看着聂云珂慢慢地退到了我的身边,看到了梁挽慢慢地进到了我身边,一退和一进,最后殊途同归成了一个字——我。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切,最后看到了我,看到眼睛好像都开始炙热和发疼了。
“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要聚在一起,来杀我么!?”
聂云珂却叹道:“是你当初下令伏击的我,对不对?”
“是又如何?”聂楚容神色冷冽道,“我看出你早就有想离开的心思,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
“收手吧……楚容。”
他震怒到面色扭曲:“收什么手!现在收手是等着他们反攻毁了聂家么?”
聂云珂却在急叹之中甩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你这几年毒病入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用药强撑着身体,依这病症,你都已经活不过三个月了,折腾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我无比震惊道:“你说什么?”
我曾经护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些年,恨到想要亲手杀之的人,竟然已经……已经活不过这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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