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有了床,打算置办一套铺盖,毕竟很快就要入秋了。她今年长高了一些,长青的旧棉袄盖着短不少了,这样冬天肯定会冷的。没有条件她没法子,现在她手头稍微宽裕了一些,借着有了床的时机,她去镇上买了一套粗棉布的被褥。
杂货栈老板娘说:“你先来问我就对了,别看东边成衣铺也有卖的,她家不实惠,光样子好看。嗐,其实要我说啊,乡下地方能有多好看?还不如我这个,就图它一个便宜厚实。”
许杏也赞同这一点,毕竟她没多少钱,能保暖就不错了。
回到家里却被赵氏批了一通:“你这也太没眼光了,什么颜色啊,丑死了,在谁家买的?这不是坑人吗?”
其实许杏都有点佩服她了,毕竟她出身不好,日子过得也不多顺遂,性格却还能始终保持这么天真到愚蠢,也是挺难得的。
“啥丑不丑的,乡下人家就该这样!”不等许杏回答,金氏就先斥责上了,“地里去看了没有?马上就收红薯了,有的是活要忙,哪有那些闲心管什么颜色?你给许杏出一文钱了没有?你说得着吗?”
虽说她是在数落不靠谱的儿媳妇,不过现在地里的收成也确实是大家关心的大事。范家不用说,这一茬家里的两亩地全都种上了红薯,范氏家里也种了五亩,就等着许杏加工了好赚钱。因为红薯这东西收成多,村里的人家都种了不少,再不需要官府来指派了。
范家的童养媳能收拾红薯卖钱的事儿早就不是新闻,现在大家谈论的是那小丫头说的“所有的红薯都能当面给银子”的话,一文钱两斤,一亩地弄好了能出四千斤,差的也有两三千斤,不用出村去寻贩子,拉到范家就能立刻拿到一两千文钱,可是大大的好事哩!
“你先把话说出去了,到时候若是周转不开,岂不是麻烦事?”长青有些不赞成的问许杏。
许杏笑笑:“我晓得,从前有些贩子下乡收粮也都是赊着打欠条的,不过大家伙都不容易,我手里既然有些钱,干嘛不先付了呢?也能树起口碑来,大家都信我,红薯自然是都卖给我了。而且我也算过了,并不是所有人家一天之内都能收完那么多红薯的,还得自家留下口粮,真正来找我卖的也应该都是零碎的,我一边收一边加工一边卖,赶着还有银子回来呢。”
“可你这样太过紧张了些。”长青还是不乐观,“你也说了,夏天过完,凉粉之类的卖得少,刘叔那边就该要得少了。货若是卖不出去,你又当如何?”
说到这个,许杏有些得意的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说啊,杂货栈的单老板把我的饴糖和粉条卖到县城里去了,虽说每斤要少卖两文钱,可是量可大了,前两天我去镇上买铺盖的时候,单大婶还跟我说想要酒呢。咱们一个镇子是小,可是若是放到县里呢?县城里的人可比咱富裕,人口也多。”
“若是这样,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长青皱眉。
“是,所以我打算过了中秋就开始,雇人来干活。”许杏道,“我同你说过的,我也不怕旁人学了去,只要是老实能干的人,我就能用。”
“说实话,大姑一家子其实都是可用的。”长青道,“只要别让大姑碰你的帐目,干活,她比我娘强。罗家姑父是个干活的好手,人也老实,又有亲戚关系,村里没人会说三道四。”
“说三道四?我才多大个人?再说了,你和奶奶不是都在的吗?”许杏摇头失笑,“那到时候除了大姑和姑父,我再找外人都找女人就是了,反正都是自己村里的,想来有的是人愿意来。”
长青摇头,却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许杏说得挺爽气,心里倒是明白,很多已婚的妇人,尤其是年轻的妇人,是没法子出来做工的。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喂鸡喂猪砍柴,身边再有年幼的孩子,不是坐牢也是坐牢一般了,根本就出不了家门。这么着,能来干活的只能是孩子大了的中年妇女或者家里有嫂子操持家务的年轻姑娘,这些人又未必愿意来。若是能招男人干活就好了,可是长青是不可能待在家里看着作坊的。
不管了,只要能挣着钱,总会有人来的,她现在很不必操心这些。
“长青媳妇啊,我家孩子忍不住,先刨了些红薯,个不大,你收不收?”还没到正式收获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来问了。
许杏瞧了瞧,知道是后街上的谁家,却不算熟悉,她忽略掉那个“长青媳妇”带给她的莫名喜感,先认真检查了这个大婶带来的红薯。估计是孩子们贪吃或者贪玩去地里刨的,不少红薯都有破损,而且确实个子不够大,看着卖相不怎么好。
许杏看着她一脸心疼的样子,知道乡下妇人惜物,见不得糟蹋庄稼,也不卖关子,痛快道:“也收的,只要不发霉腐坏,不长芽子,我都收,一文钱两斤,我给您过秤。”
熊孩子的破坏力确实挺大,许杏过了秤,竟然有一百来斤,也怪不得这大婶眼眶都红了。她就回屋去拿钱:“这是一百零八斤,我给您五十四文钱,您数数。”
那大婶不识字,但是识数,小心的数了一遍,拿一块粗糙的帕子包着,高兴的回家去了。
就像做买卖似的,一开张,就陆续有生意上门,这个几十斤,那个十来斤,甚至有人就为了看看许杏能不能给现钱,拿上两个红薯过来卖两斤的,许杏有些无语,但是也理解他们生怕一年辛苦打水漂的心情,全都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到了下午,她发现居然一口气收了六百五十多斤,便连忙刷洗处理起来。
今天都八月初四了,中秋节前大家是不会正式刨红薯的,不过这样零星的挖一些的人会越来越多,她还真得抓紧。
考虑到利润最大化,这些红薯她全都蒸了,拌上酒曲酿酒,趁着天气暖和,能尽快出一批,刚好家里存下来的酒曲也全都用光了,下回还得多买些。
她这边忙起来,外头再有来卖红薯的,就是长青主动揽过去了。许杏信得过他,先给了他五百文钱,他也不推辞,拿了本书在院子里坐着,没人来就读书,有人来就收红薯。
金氏坐在屋里瞧着,就知道许杏手里很有几两银子,一时有些感慨,看来神婆的话还是做准的,这个丫头真是有些造化。
只是长青那里却很有些郁闷,他给先生送中秋节礼的时候,先生顺便说了一下他的学问,说到他的文章,直指其文法圆融有余,却灵气不足,甚至还比不上去年做的。
去年他还是一个只知道勤奋读书的九岁学童,资质尚可,不知世事,而今的他,再如何也没那份心境了。
只是多少有些憋屈。便是后来终日忙于县衙俗事,荒疏了学问,他好歹也是同进士出身,这半年又日日苦读不辍,不该是这样的啊。
许杏出来进去的忙个不停,自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直到她坐在院子里歇息的时候才发现不对:“范大哥,这也没几个人来卖红薯啊,怎么你一直在看这一页书呢?”
长青看着她因为奋力劳作而热得通红的脸庞,也不知为何,就对着她说出了心里的郁结:“先生说我的文章比去年文字老到许多,却失了灵气,看着并不十分好,然我自己却觉得现在甚好,便颇有些困惑。”
这科举文章的事儿,许杏不怎么有发言权,她想了想,问:“范大哥你做这些文章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县试府试。”长青觉得她有些明知故问,但是许杏向来不说废话,他便耐心等着下文。
“那,这考官会想看到怎样的文章呢?”许杏又问。
“这……各位大人喜好都不尽相同,不好一概而论。”长青有些失望,看来许杏也不懂这些。
许杏沉吟着道:“我的意思是,县试的目的是什么?朝廷科举取士,是希望什么样的人入朝为官呢?”
长青若有所思。
许杏又问:“‘灵气’一词颇为虚无,若是换成‘锐气’或‘朝气’,可否?”
长青没有被说服,反而道:“若要求功名,便不可过于标新立异,当以稳妥为上。”
“稳妥自是应当,只是总要有些亮眼之处,叫主考大人觉得你是可造之才才好吧。”许杏斟酌着说,“去考试的书生都会读书做文章,能杀出重围的必然是有些独到之处的,你可想过这一点?”
长青拧着眉头仔细琢磨这话,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他从前因为没有那么多机会,只能一次考上才能得到家里的经济支持,故而一直求稳。他确实也做到了,不过成绩也不算好,最后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他这里反复思量,许杏就轻松多了,想想她从前的“考霸”、“面霸”经验,不外乎你要什么我就展示什么给你看这么一条原则。
“那你慢慢想着,我去看麦芽了,若成,我就去做糖,单大婶见我一次便催我一次。”许杏无意中做了一次科举辅导,心里却还惦记着她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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