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养一头猪
做糖是个力气活,好在现在有石臼子捣麦芽,又有石碾可以碾糖水,只有熬糖的时候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许杏跟长青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就去忙了,因此并不知道长青在反复琢磨她的话之后把她放在了良师益友的位置上。
脚不沾地的忙了好几天,许杏做了二十斤糖,另外把收到的几百斤红薯都加工成了粉条和粉皮,算算也能有个几百文钱的进项,够她多付一些红薯收购货款的了。
其实她自己并不愿意做粉皮,顶着湿热的水汽用大圆盘子一点一点的旋淀粉浆,实在是比烫粉条还要辛苦许多,可是单娘子跟她说了,逢年过节的,人们多数都还是要炖只鸡,既好吃,也图个吉利,炖鸡还是放粉皮比较好,放粉条跟鸡骨头绊在一起,瞧着就不好看,粉条一般是炖肉的比较多一些,所以还是得两样都要有。
她累得快要虚脱的时候,赵氏过来招呼她:“许杏啊,你这些东西啥时候能收拾完?明天能行不?”
许杏强打精神走到院子里吹风,问道:“婶子有啥事?”经过了这么多事儿,她已经不敢直接回答赵氏的话了。
“哦,看你怪累的,我寻思等你忙完了带你出去玩玩,走走亲戚,你也松散松散。你奶奶都同意了的。”赵氏语气轻松的说。
许杏可不敢轻视这事儿,心中打起几分小心,道:“不用啦,我天天干活啊,得赶紧卖了再回来接着干,您瞧院里还有那么些红薯呢,过几天咱家也得刨了,不快点儿干家里该放不下了。”
“活哪有干完的?着什么急啊?”赵氏大手一挥,“该歇着就得歇着。这老范家人啊都着紧钱财,说起挣钱就没完,可是你也不能天天这么干啊。”
“不干活我没钱收红薯哩。”她越劝,许杏就越紧张,“再说我也不认识啥人,上不去场面。”
“又不是啥大场面,回去看看你姥娘姥爷,见见你大舅二舅,都是自己家人,多见几回就认识了。”赵氏说起娘家人,格外精神起来,“咱们家人都敞亮,不像老范家,除了功名就是银子。”
怕的就是这个,赵英子母女俩那一出您是忘了吗?许杏有些无语,但还是坚决拒绝了:“既然奶奶同意了,那您让范大哥跟您去吧,我是真的脱不开身。”
赵氏一跺脚:“要不是他不愿意去,我用得着来叫你吗?你咋这么好歹不分呢?你跟我去了,长青肯定得跟着,咱们娘们一起回娘家,多好的事儿!你那几个破钱就那么要紧?给脸不要脸的。”
知道她情绪上来了就蛮不讲理,但是许杏还是被气到了,她干脆站起身道:“那我去跟奶奶说一声,明天我得去镇上。”
这是许杏第一次告状,以前她是很鄙夷这种事情的,可是现在,她是真觉得有金氏压着赵氏很好,不然她这性格这脑子,不知道要给家里招多少麻烦。她可以是一个旁观者,可是对于长青来说,有这么个母亲,他就需要承受很多情绪上和时间上的损耗,也是不容易。
到了金氏跟前,都不用许杏开口,老太太就说了:“你不愿去赵家就不去,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就罢了,一家子二百五,拖后腿的。你自忙你的去。”
老太太张口就是贬低赵家全家,也算不上什么厚道人,不过有了她这句话,许杏就可以安心的不掺和赵家的事儿了。谢过了老太太,她回到院子里去收拾东西,一边刷洗着大盘子一边想,她是躲过去了,不知道范长青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赵氏果然挎了个包袱回了娘家,范长青没有跟随。她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可是金氏一直在门口坐着,她到底没敢多说什么不好听的。
“范大哥,你今天真的是有事儿要去学堂吗?”许杏觉得他肯定是找了借口。
“是,上次得你提点,我苦思了两日,重新做了文章出来,要请先生指点。”长青看她一眼,道:“我是不耐烦去赵家,不过我可是真的有事,对我娘,我还不至于要找借口。”
好吧,他这么坦坦荡荡的,许杏反而不好玩笑什么了,就说起另外一件事:“范大哥,我把咱们家院子通着外头的那道沟又挖了挖,不过院墙外头没弄呢,是不是得修一修啊,水淌得太厉害了不是个事儿。”
范家其实是在村子的边上,院墙外头是一条小路,路的另一边是一个不算高的斜坡,上头种着大杨树,坡底则是南山上下来的小溪。当年长青的爷爷把村落里头的大房子留给了大儿子,自己带着新婚的金氏重新在村边盖房的时候,因为没有特别好的地了,就盖在了溪边。好在斜坡的高度足够,离溪水也有十几丈远,并不担心被水淹了,自家的废水还可以直接淌到小溪里。一开始这是村子的边沿,因为这些年有年轻人分家往外盖房的,慢慢的人家也就多了些,这条路就是这么走出来的。
清洗红薯的水主要是泥水,算不上什么严重的污染物,直接排放进溪流里,许杏并没什么压力,反正现在红薯的第一遍粗洗她也还是在这个溪边进行的,也冲了很多泥土进去。
这并不要紧,反正村里有井,那小溪的水也没人喝,可是许杏现在处理红薯的量越来越大,废水越来越多,路上横着一道深深的大水沟总是不像话的。
长青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是。得回去跟奶奶商议一下,找人给挖一挖,再找石匠起两块石板垫垫路。”
“是得这么办。”许杏咬咬牙,“得花多少银子?我不知道手里的够不够。”
“我也不知道呢,挖沟这些咱们自己干,不行叫姑父来帮忙,就是得找石匠问石板什么价钱。”长青忽然想起来里正,“还得跟里正那边也打个招呼,毕竟是村里的路。”
一路商量着,俩人就到了镇上。许杏卖了货拿了银子挺高兴,长青从学堂里出来的时候也神色轻松,显然是得了先生肯定。许杏自然替他高兴,毕竟他一个小孩儿,为了科举硬生生熬得老气横秋,说话做事都像个大人一样,怪不容易的。
回到家里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许杏不认得,只是跟着长青叫了“表叔表婶”就去了院子里。
“是金家那边的亲戚,爹爹大舅家的人,管奶奶叫大姑的,每年中秋跟过年都来看看奶奶。”长青跟许杏简单交代了一句,“他们一般都不留下吃饭,你不用去收拾。”
看看时间,赵氏也快回来了,许杏也不想非要等着赵氏回来烧饭,她这会儿无事,就先去烧上火,煮稀饭。
果然没多会儿,金氏就和她的侄子一起出来了,她在院里高声道:“许杏,去你屋里拿二百个钱,让你表婶去给抓猪。”
这就有些猝不及防了,连长青都愣了一下。
有外人在,许杏也不能多问,应了一声,回屋里去数了钱出来。
拿了钱,金家表叔夫妻俩很快就离开了,走之前,那个表婶还把许杏好夸了几句,弄得她寒毛都要乍起来了。
“奶奶,这是何意啊?”等人走了,长青才问。
“许杏不是说要养猪吗,省得红薯秧子和她那些酒渣糟践了。你这个表婶娘家有猪,她家卖猪崽子,过几日就能送过来了。”金氏不急不慢的说,“谁都知道我不跟儿女要银子,都是各人挣了各人花,可不得叫许杏自己掏腰包?我哪里有那钱。”
养猪的事儿确实是许杏说的,后院还有地方,红薯收获了,会有大量的秧子叶子,用来喂猪正好,酿酒的酒渣什么的,都是喂猪的好材料,给了范氏虽说也没浪费,终究不如自家用了得好,毕竟长青去考科举,范氏可不给出银子。
金氏一早就答应了,并说她去找猪崽,许杏因为这几日忙起来没顾得上问,没想到她是托付给了娘家人。
行吧,她也不多计较,找谁都是找。长青却有些不赞成的皱了皱眉,只是终究没有开口。
许杏看稀饭在锅里煮着,就去后院看地方,搭猪圈她还干不来,只能等赵氏回来再说。家里现有的几只鸡是被关在后院东北角的,西北角处是挖的红薯窖子,北墙中间是茅厕和堆肥的地方,这样猪估计得养在靠东墙的地方了。
堂屋里,长青问金氏:“奶奶,那猪以后是让许杏喂着吗?”
“不用她,让你娘喂,省得她一天到晚闲得难受。”金氏道,“这一口猪怎么也得来年夏天才出栏,一时也变不成银子,许杏能挣钱,就让她干她的事,马上你就要考学了,等着钱用呢。”
和他所想差不多,长青便不再说这件事,又问起水沟的事:“我觉得是得修一修,您看呢?”
金氏并不反对,道:“你若得空就去问问吧,只要许杏能拿出钱来,你们便修。外头齐整了也是咱家的体面。”
长青应了,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他这位祖母还真是把许杏当钱袋子了,也不想想,除了几句好话,她给过人家什么。许杏再能干,也不过一个孩子罢了。
第27章 赵氏不满
天擦黑的时候,赵氏挎着包袱回来了。
许杏刚把饭端上桌,金氏说了一句:“许杏别去灶房了,往后天短了看不见,就上桌吃,屋里有灯。”说完就动筷子夹了一口菘菜。
许杏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以后都让她上桌的意思,应该是包括但不限于晚饭的,便笑着说了一句:“谢谢奶奶。”心里再不以为然,这表面上的和谐还是能做到,说白了,这是看在那头猪的份上。
赵氏便上前,解开包袱给金氏看:“娘,这是我二弟的朋友给的月饼,听说是县城里卖的,我娘专门让我带回来,给您尝尝。”
金氏咽下嘴里的菜,神色冷淡:“行,找个盘装了端上来吧,你自己也留一个吃。”
“不是,娘,怎么我还留一个干啥?都端上来一块儿吃呗!”赵氏说着,就转身去叠包袱皮,那一纸盒月饼就放在桌子上。
长青默默的端起饭碗,慢慢的喝了口稀饭。粗瓷碗挡住了他的半边脸,昏黄的油灯下,他的神情完全模糊了。
“谁许你上桌了?”金氏的声音十分威严,“你多大功劳?”
赵氏像被电到了一样,急促的转身,盯着金氏的方向:“不是您刚才说的让许杏上桌吗?怎么她一个童养媳都能上桌了,我这个正经媳妇还上不了桌?娘,您老不讲规矩了?”
许杏就知道这话还得说到她身上,顶着赵氏的一肚子怨气,她淡定的吃她的饭,毕竟她又没做错什么。
“你还敢顶嘴!”金氏一拍桌子,“你跟许杏还真没法比,她那么个小丫头干了一天活,你一个大人回娘家玩了一天,她往家里挣银子,你可没多挣一文!”
“她挣银子挣银子的,一家子都捧着她,她挣了几个钱啊!说我不挣钱,家里地里的活不都是我干的吗?没有我你们连饭都吃不上!”赵氏彻底爆发了,怒气冲冲的指着许杏,“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往家里交了几文钱?真有能耐,把买她的银子挣出来啊!我回娘家她不回怎么了,她倒是也得有娘家!她娘把她卖了!”
“你娘家没卖你,光聘礼就收了二十两!你陪送回来几两?让你种地怎么了?什么灵巧活你都不会,乡下婆娘种两亩地有什么?”金氏脸色不好看,但是并不像赵氏那么气急败坏,“拿着这么一盒子月饼就当了好东西,早上你走的时候我给你的啥?那五斤猪肉二十个鸡蛋值多少钱?三尺布值多少钱?你娘是一肚子心眼子,可惜你个憨瓜脑子没随过来半分!”
要是按这个时候的规矩,许杏应该赶紧回避开,可是她也没地方吃饭,又从没真的拿自己当赵氏的儿媳妇,便装傻充愣的坐在原处接着吃。她干了一天活,粗粮水煮菜总得吃饱。
赵氏已经大哭出来:“我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啊!”
“行了别嚎了,一点用都没有,赶紧吃了饭去收拾睡觉,明天起来上后院拾掇拾掇,要养猪了得垒猪圈。”金氏觉得自己当着长青的面已经给她留了脸面,再吩咐她干活也是应当的。
赵氏被噎了一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咱家哪里来的猪?”
“金家你表弟媳妇给抓,许杏出钱买的,往后就你喂着,猪粪也想着出。”金氏吩咐完,又看看两个小的,“明天长青去找石匠,一块也问问,有没有下脚料,得弄个猪食槽子,还得找人来搭个棚。哦,许杏跟着一起去。”
去掏银子,许杏在心里把这话补充完整了。她应了,又道:“奶奶,我明天给您留五百文钱,若是有卖红薯的,还得让您辛苦辛苦,给收了。”
“这你放心。”金氏满口答应,又瞥了赵氏一眼。
赵氏自己委屈愤怒不平,可是其他人全都不受影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就有火无处发了,她生了一阵子闷气,却无人在意,只好琢磨起猪圈来:“那玩意儿多臭啊,还得给它垒屋,要不天冷了它还受不了。都说了许杏能挣钱了,就别弄这个了吧。”
只是她的话无人在意。
许杏回到屋里,借着明亮的月光数钱。从一文不名到有了一把铜钱,再到现在的六七两银子,她的进展并不快,但是稳扎稳打,走在向好的轨道上,这让她心里踏实。离长青跟她的五年之约还有四年半,到时候攒出个几百两银子傍身也并非不可能。
“许杏,你歇下了吗?”有轻微的敲门声传来,长青居然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啊,没有,你稍等。”许杏连忙把钱收起来,起身去开门,“范大哥,你可是有什么事吗?”时辰上说还不算十分晚,可是天已经彻底黑了,长青从来不会在天黑以后来找她的。
许杏还没睡觉,身上衣着整齐。长青看了她一眼,就转身道:“我们去院子里说话。”
这小孩读圣人书读得,满脑子规矩,许杏觉得有些好笑,跟在他身后走到了院子南侧,靠近大门的地方。原来这是不想让家里两个女人听见啊,许杏了然。
长青也不废话,站住脚就说:“我也不知你那里记着还有我多少银子,那头猪的钱也从里头扣去吧。”
“可是养猪的事是我提的,这也算我的事情啊。”许杏犹豫道。
长青的神色在夜色中有些冷:“已经吩咐我娘喂猪了,那以后就再不与你相干了,将来猪出栏,得的钱必是给祖母的。”
许杏抬头看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便闷声道:“行吧。”
“修猪圈和外头水沟的钱我出,你之前给我的我还没怎么用,若不够你再垫些,日后都从给我的那份里扣便是。”长青接着说。
“范大哥,你这样,不有些胳膊肘往外拐吗?毕竟我是外人。”许杏一直觉得他对亲人的态度过于冷淡,这会儿就问了出来。
“是外人又如何,你给我的银钱可是实打实的,你我之间有约定,我自然要照拂你。”长青道,“至于她们,经过的事情多了就知道了,至亲又如何,总亲不过自己,各人都自私,我也不做那孝子贤孙之态了。”
许杏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他多大年纪,能经历多少事情,何至于此,不过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问起了自身:“范大哥,我看你情状,是不是觉得,五年后奶奶不会放我走?”
长青点头:“原先我只是有些担忧,现在却是肯定了。不过你不必忧虑,我可现在就写休书给你。”
许杏直觉上信任他,但是毕竟事关重大,便看着他道:“范大哥,你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
“无妨,我这就回去写,明日一早给你,你自己收好便是。”长青说完,又道:“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还是得说一句,我娘今天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莫要生气伤心。”
许杏摇摇头:“我已经知道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也没什么坏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长青却不赞成:“你并不知道。你只当她无心害你,便没有坏心了,实则不然,很多时候,蠢即是坏。子不言母过,我只好替她同你道个歉吧。”
许杏认真的看着他,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斟酌着说:“范大哥,我看你似乎颇有心事,也有颇多心结,往事既已不可追,何不放开胸怀,不去纠结过去呢?你还年少,将来自有你自己的锦绣人生,被那些不愉快的旧事困住了心志,岂不冤枉?”
“我晓得‘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并不是劝你全然放下或原谅。”许杏看他要反驳,连忙说,“而是觉得你实不必难为自己,比如你不喜谁,就不喜便是,不要明明心里不喜,还要时刻谴责自己不该不喜。只要于律法、礼法无碍,该承担的责任你承担起来就可以了,面对自己时大可坦诚些。”
“对我,你已经有收留之恩,照顾之义,平日也甚是公允守礼,我并无任何委屈不满。”许杏一口气把话说完,“你很不必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你自己身上。家里的事情我出些钱并不冤枉,我光是借住于此,也该交个房租和伙食费吧?”
长青还在思索她的话,因此她的话音落下之后,长青并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倒是看得清。那石碾范家便是生受你的,修水沟和猪圈的钱决计不能让你再出了。你若愿意,等你攒够了,给奶奶交一笔赎身钱便是,银子给在明面上,别这样贴补了家里,看不见。”
许杏应声:“我明白了范大哥。”
说完了话,许杏回屋去休息,长青却没有马上走,站在院子里看着黑黢黢的堂屋,回想起那段在这里漂浮着的日子。身死之后,他只觉得于国尽忠,却未能于家尽孝,心有挂碍,想着家中老人会因为自己的早死而伤心欲绝,晚景凄凉,不知怎么就回到了家中,可是他看到的是什么呢?把私房全都贴给娘家等着侄子养老的亲娘?拿着朝廷抚恤银子转头赶紧培养父亲庶子的祖母?还是一滴泪都没有的父亲?
第28章 打不起井
许杏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院子对面长青的房门声响,也没去想他怎么在外头站了这么久,就彻底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早饭是赵氏做的,果然不出金氏和长青的意料,别看她昨天闹得那样凶,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也没别的招式可用。因为早饭前就拿到了长青给的休书,许杏现在是彻底站在了一个外人的位置上,更不会牵动什么情绪。
长青很心细,写的日期也是五年之后、他满了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这样即使有人质疑,也不能以长青还小、写的东西不算数为理由了。
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吃过饭,长青先自己去了一趟里正家,说了门口挖沟的事儿。他自家掏银子盖上石板,里正只有欢迎的,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还夸了他几句。他一回来,就叫上许杏去找石匠,而老太太金氏果然不出门,守在院子里等着来卖红薯的人。
盖猪圈不是什么正经工程,金氏叫赵氏去找罗家人来帮忙,反正是亲家,中午管饭就行,说好了过几日买来石头就动手垒,这两天先自己准备些草垫子当顶,另外也打几块土坯砖垒在上头,全用石头的话太贵了。
这些事儿许杏通不参与,长青的话她听进去了,银子也不打算出,只等着长青应付,果然长青拿了半串钱给金氏道:“奶奶,盖猪圈的事儿还得您看着,许杏也不懂。这些钱您看够不够?”
金氏先接了铜钱,表情十分和煦:“估摸着够了,这种粗活确实不要你们小孩子家的来动手,你们就等着明年杀猪吃肉吧。”
长青扯扯嘴角:“那我们就先走了。”
“石匠我都认识啦,这回也不要好石头,说不定能谈个好价钱,范大哥,你手里是不是没多少钱?”许杏看见长青给金氏钱了,便问。
长青倒不逞强:“是不多了,所以得省着些。”
石匠对许杏和长青挺有印象的,听他们说了要求,也不漫天要价:“要是铺在水沟上,我听你们那说法,这么宽的石板,四块足够了,也不雕花,连打磨都省了,给你们这几块,实话同你们说,是要做碑的,所以都切了,可是有裂纹,卖不了,就便宜给你们,一百文一块。猪食槽子就更好说了,八十文就够,垒猪圈也不用好石头,这一小车,三百文足够。”
这么一算,合计七百八十文,来之前金氏大概估计过,说是不要超过一两银子,长青便点头答应下来。
长青要付钱的时候,石匠的大徒弟忽然问:“你家里用水多,不打口井吗?不如一并把井沿的石头也定下来。”
许杏深吸口气,她就说这两天老觉得缺点什么,怎么都想不出来,原来是水井!
长青看一眼许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实在是她那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表情太明显了。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许杏就回过神来了:“这可是大事,得家里大人说了算,还没定下来呢。”
问好了井台石板的价钱,约好下午去家里送货,长青留下了银子,带着许杏出门。
“那井……你是想打吧?”长青问。
许杏点头:“如果可能的话我是想打的,处理红薯需要的水太多啦,我现在一小半的时间都用来挑水,要是自家有井,那就省事多了。”
“回去问问奶奶吧。”长青道,“毕竟要动土。”
“还要花银子。”许杏补充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金氏第一反应就是:“打井啊,那可得花银子,还不少。我想着当年东村胡地主家里打井,花了二十多两银子哩!”
许杏倒吸一口气。
长青看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忍住了,继续问金氏:“那您是不反对?”
“反对啥,除了地主,谁家院里有井?我盼还盼不来呢,不过是没银子罢了。”金氏摆手,“你们要是有能耐给家里打上井,我就去给你爷爷上坟,让他瞧瞧家里发达了。”
关于打井的第一次商议就此结束。许杏虽然想要提高劳动生产率,但并不想透支自己的那点积蓄,当前的环境下,还是稳扎稳打比较保险。
到了下午,石匠果然守约,带着徒弟和儿子把石头送了过来。许杏并不看这些热闹,而是去处理新收来的红薯,金氏虽然贪心,爱算计,但是干事情一点儿也不含糊,红薯收了多少、还剩多少钱算得清楚明白,许杏一对就知道没问题。
石头到位了,罗家父子几个并范氏的小叔子都来了,帮着垒猪圈,挖水沟,范氏就和赵氏一起在厨房做饭。
因为是给自己干活,饭就要做得好些,老太太亲自去屠户家里买了块带皮的猪后腿肉,并几根大骨头,又买了块豆腐,家里还杀了只鸡,这丰盛程度直逼范守业回家的时候了。许杏看这阵势,知道用不了厨房,便在院子里切红薯磨淀粉。
范长青并不当大少爷,这会儿也挽着袖子跟在大人堆里帮忙,许杏有时候抬眼看见,只觉得“腹有诗书气自华”是真的,明明都是一样的半大少年,他看上去就是和罗家兄弟不一样。
一群人干这么多活,天还没黑就完工了。许杏今天洗红薯的水就顺着新挖的深沟排了出去,她专门跑出去看,果然院墙外头铺了石板的小路干爽平整,再没有污水横流的样子了。
晚饭丰盛,许杏也跟着吃到了久违的肉。金氏特意吩咐道:“不都说吃鸡翅会梳头吗,就许杏一个小丫头,鸡翅就都给她吧。”
许杏简直是受宠若惊,想想清明节的时候,那可是一家人吃肉,就她喝汤啊。
她知道是为的什么,说白了今天这顿饭也是她出的银子。是长青拿出的钱来又如何,说到底长青的钱还不是从她这儿得到的。
她顶着赵氏那不甘不服还有几分嫉妒的眼神,淡定的端着饭碗接过了分菜的范氏夹过来的鸡翅,毫无压力的吃下。
唔,好吃!
再如何奋斗,她的身体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一直吃不到荤腥,她也很需要哪!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四,节前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什么货了,许杏索性不着急,专门去了一趟镇上买东西。
刘老板那边她没见到人,只有伙计在,说是老板回村里老家去了:“大过节的,老板早就家去了,就留着我们在这儿卖点酒菜。哎你家的酒还真不错,又不贵还香,你不知道,我们都买五文钱一两!”
对这个价格,许杏并不眼红,她是加工厂,批发价出货,价钱跟酒楼这种服务场所不一样,就是杂货栈这种零售店也比不了,毕竟她也没有精力去做这些零售了。
到了杂货栈那边,老板娘单大婶专门在等她:“我还想着你别是来不了了,这些东西给你留不留呢。”合作的次数多了,她们也会说些闲话,如今单大婶已经知道许杏是范家的童养媳了,倒没有瞧不起她,反而因为做生意的缘故,格外体恤她几分。
许杏就笑了:“多谢您啦,中秋这么要紧的节日,我肯定得表示表示啊,哪能不要呢。”
她前些日子就跟单大婶订好了要的东西:一盒县城卖的月饼,十斤豆油,一斤红糖,两斤细盐。看着不多,却要值两三百文钱。
“要我说啊,你这祖婆婆对你还算不错,不说让你挣几个钱全都上交。”单大婶收了钱,随口说着家常,“你看,你挣了银子也贴补了家里,两好凑一好,这才是聪明人。”
其实许杏是想要自己吃得好一些才这么做的,而且毕竟她已经拿了休书,现在是借住,自然得认真送份节礼了。她并不多说,笑了笑,把东西往小车上搬。
单大婶靠着铺子的门框道:“过了节,你那边赶紧的,我们当家的说要趁着天还不冷去趟府城,都是早就说好了的,饴糖你得给我二百斤,交九月的时候可就得给了。”
这可是大单子,许杏连忙应了:“您放心,保证按时给您送来。”
“那个酒啊,也得要些,我知道你不是专门开酒坊的,不过县城那边卖得还行,你也别老给老刘,我这儿走得多哩。”单大婶又道。
许杏当然不会拒绝:“行,这个真有。一百多斤吧,快要出了,再过个七八日就成,到时候我给您送来。”
谈好了生意,买了东西,许杏满载而归。
今天金家表舅夫妻要来送猪崽,再加上学堂已经放假,长青在许杏劝说下就没有跟过来,留在了家里,还要跟赵氏去地里砍一些红薯秧回来喂猪。
许杏到家的时候,金家夫妻已经走了,赵氏和金氏正在后院喂猪,长青则在院子里蹲着洗手,看见许杏进门,他脸上就带了笑,甩甩手上的水,过来帮忙推车。
“怎么你还买了东西吗?”长青看见车上的坛子和几个纸包,就回头问。
“是啊,过节嘛。”许杏笑嘻嘻的,“要不让奶奶来过过目?”
长青却扫她的兴:“往后莫要破费了,你还得给自己攒钱呢。”
第29章 中秋佳节
“你可真会扫兴。”许杏摇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她并不是真的责怪长青扫兴,毕竟他能这么说,还是在真心替她着想,因此玩笑了一句也就不说了,正好金氏听见动静出来,瞧见车上东西,神色就愉悦起来:“还是你周到,往后天短了,长青晚上读书确实是灯油要使得多。”
虽说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可是毕竟许杏还是想吃的,平常吃不到肉,菜里头总要放点油吧,这金氏一句话就给没收了。
长青马上就发现了许杏的惊讶和失望,连忙道:“奶奶,分一些给我电灯就好,还是做饭用吧,老吃没有油水的饭菜,身子也觉得不结实呢。”
金氏便道:“那行,就依你,往后做饭的时候放些油。”最后一句话她是吩咐赵氏的,看见赵氏露出欢欣的表情,她就皱了眉,补充了一句,“要是油不多了就跟许杏说。”
许杏已经麻木了,这位老太太真的是见缝插针的搜刮她,却偏偏顶着个“不跟儿孙要钱”的名头。现在可好了,一家人就指望着她吃油呢。
长青也冷了脸,却是很难说什么。
“你瞧瞧,托了许杏的福,我也吃一回县城里卖的月饼。”金氏翻了翻其他的东西,又说赵氏,“这是自家的孩子凭本事挣的,比你娘家那些酒肉朋友随便送的强多了,踏实。”
赵氏撅了嘴,没说话。
老太太干脆自己动手,把糖盐都提到东堂屋里,回头又指挥赵氏把油坛子抱过来:“明早上上潘屠户家里买块肉,咱这个节就能过得不错了。长青他爹也不回来,用不着弄什么大菜。”
许杏扭头看长青,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便有些困惑的瞪大了眼睛。
长青微微笑了笑,轻轻摇头,转开了视线。
看来对范守业不回家这件事,长青并不在意,许杏就也丢开手去。
中秋节这一天,没什么人来卖红薯,许杏只在家里翻晒头两天做的淀粉,又泡上了麦子等着发芽。有了肉,赵氏做了菘菜炒肉片,豆腐炒肉末,又用香椿芽咸菜炒了两个鸡蛋,配着许杏买的月饼,这就算是过中秋节了。
“今年咱们家没少吃月饼,”金氏看了赵氏一眼,“你拿回来的我也吃了,不过呢最好的还是许杏买的。我说了,自家有才踏实。赶着就得刨红薯了,收了这一茬红薯,得换麦子交税,要不就得交钱,这个事儿得正经办,别大意了。许杏这买卖也接着做,要是要家里帮忙就尽管说。长青要准备报名,好好听先生的话念书,该出多少银子,许杏那儿那不正给你攒吗。”
吃过了月饼,金氏开始安排接下来家里的事情。她说得其实很有条理,也分得清主次,可是话里话外的压榨许杏,让长青眉头紧锁。
许杏瞧见了,在桌子底下拍了他的胳膊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范大哥,以后莫要露出形迹了,老太太其实还是在为你谋算呢。你我的约定你我知道就好,我并不在意这些的。”许杏抽空悄悄的跟长青说了一句。
她这么说,长青的心里更堵得慌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不舒服得很。闷闷的回了一句“知道了”,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长青是个厚道人,才会为自己鸣不平,再加上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什么经历,长青会选择在利益冲突的时候不支持金氏,而是站在自己一边,许杏知道,却不愿意他如此。马上就要报名县试了,许杏并不想让长青浪费太多时间精力在自家的琐事上,便不多说,还是抓紧自己的活计要紧。毕竟按照之前的花钱法,长青都没几个钱了,那十两找保人的银子还指望她呢。
乡下人最重要的就是农活,即使八月十五这天奢侈一下,吃顿肉喝口酒,在家里闲散一日,过了这天也就继续起早贪黑的劳作了。朝廷按一亩地出四千斤红薯的产量算税收,折算下来,每亩地得交大约五十斤麦子或者一百文钱,而且到了秋天,一年交一次的人丁税也得交了,按人头,每个人还得交二十文。于是这两天正式拖家带口下地刨红薯的人家多起来,到许杏这里卖红薯缴赋税的人也多了。
好在大家伙都得留够口粮,一般也不会把所有的收成都卖掉,先卖个几百斤,把税交了再说的是大多数。可是毕竟范家村也有八十多户人家,一家几百斤,那就是许杏掏不出来的数额了。面对后面来卖红薯的人家,她还没说出拖一拖的话,金氏就出面了:“你们过几天再来呗,让许杏加工完了再说。你们拿了钱就走是痛快了,你看看我家,都下不去脚了。反正收税的要待到十月里才走,急啥?”
金氏辈分不算特别高,不过岁数大了,在村里又有个厉害的名声,说话也在理,暂时就说退了一些卖红薯的人,这才给了许杏一点喘息的机会。
“所以你看,我还真是挺感谢奶奶,关键时刻给我解围呢。”许杏跟长青说了这事儿,“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简单的看待,我真的不是傻子,你放心吧。”
长青默然沉思。
因为饴糖要得急,加工周期也不那么长,许杏先做的就是饴糖。现在大家都还在忙秋收的扫尾工作,毕竟红薯、豆子什么的春茬作物收获了,就又得种冬小麦了。家家户户都忙,许杏也没提雇人的事儿,毕竟有了石碾,她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了。
用红薯秧和许杏的加工下脚料喂猪确实挺不错,赵氏不是很需要专门出去打猪草,不过每天好几遍的喂猪,她还是有些怨气的。许杏选择了无视她的情绪,并不主动帮忙,毕竟自己也忙得脚打后脑勺不是?
两百斤饴糖做好,许杏可是处理了得有两千斤红薯,实在是累到不行。可是之前封在八个坛子里的酒已经好了,还得蒸馏出来,她只能咬着牙硬干。
长青主动到灶房来帮忙,还别说,他练书法的手很稳,也很有耐心,盯着酒蒸气冷凝的过程,非常专业,真的帮上了许杏的大忙。
虽然不想占用他很多时间,可是许杏实在是体力不支,也只好领了他的好意。
这一大批货送到镇上,酒给刘老板的酒楼留了三十斤,剩下的一百斤都拉到了杂货栈,饴糖也是,听说单掌柜的很快就要出发了,现在送来时间正好。这次结算完,直接就是好几两银子入账,许杏大大的松了口气,接下来收红薯又有钱了。
虽然中间一度出现过现金非常紧张的情况,不过真正挤兑到许杏付不出货款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有的人家种了豆子芝麻小米之类的,卖了一样换钱,就算是种了红薯的,看看范家小院堆满了红薯不是个事儿,也有先收到自家窖子里等等再来的,尤其是几乎家家都拿到了一点儿钱之后,许杏的红薯收购压力总算不那么大了。
这一遭赶活计,许杏觉得身体有点承受不了,哪哪都难受,她也有点怕了,在新的一批酒发酵上之后除了收红薯什么都没干,好好歇了几天,才慢慢的干些零碎活。
这一摊子都是她自己的,这个好处就出来了,她不干活,别人也没资格指点她,倒是长青瞧着不对,专门问她:“你是不是累得狠了?可要请李爷爷给你瞧瞧?我做了那一回酒就觉得极是辛苦。”
手头不那么紧张,许杏就把要分给他的钱数出来,特意找了一块碎银子给他:“不瞒你说,是真的累狠了,所以就歇了几日,这两天不要紧啦,就是一歇起来觉得不干活真好,便又懒了几日。我不打紧的。那,这是这阵子该给你的钱,我把猪钱留下了,眼看这批酒就得了,再卖了我再给你。”
这次给长青的是两千零四文,许杏指指院子说:“我知道你要准备报名的银子,这些肯定不够,不过你相信我,这么多红薯呢,到年底肯定够,不行我把手里的都给你先用也成。”
“你攒钱越来越快了。”长青接了银子说。
许杏也不谦虚:“都跟你说了有些前期投入必须要有,万事开头难嘛,如今已经好得多啦。接下来还能更快的。”
“只是你辛苦得紧。”长青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
许杏笑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一穷二白的,不靠自己拼命又能怎么办呢?好在现在已经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了,都会好起来的。其实我从前更苦,也没见你如此同情啊。”
长青一时语塞。
“今天大姑来的时候说她家的麦子都种完了,问我要不要她来帮忙,我记着你说的呢,叫她明天就来了。工钱我打算按活计给,随时做了随时给,不拖着记账。”许杏接着就说起了正事。
“你是东家,这些自然是你来定。”长青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索性不去想了。
第30章 作坊开张
农忙的时候基本上过去,许杏的作坊也就该开起来了。她并没有搞什么开张大吉之类的热闹,甚至都没有打出作坊的名号,只是多了两个拿钱帮忙干活的帮手。
范氏夫妻俩都是能干的人,许杏说了洗红薯要干净,两个人就一点也不含糊,把红薯清洗得一点泥土都没有,完全不比许杏做得差。就这一点上说,范氏真的比赵氏强许多。
跟他们商量的报酬是洗十斤红薯一文钱,一开始范氏是不同意的,可是许杏直说了:“这加工红薯就是赚个辛苦钱,再多给的话我就干不着了,那我何苦折腾这些。”
范氏还要说,罗铁柱就拉了她一把,道:“其实也快得很,那红薯一个就一斤多,洗五六个就得一文钱,比出去干挑夫强。”
许杏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您两位一起干,不如一并给切了吧,切成小块,也是切十斤给一文钱。”
这么着就是粗加工红薯,每十斤两文,范氏算了算,同意了:“咱大侄儿媳妇可真是会算计,你不发财谁发财?大姑往后就等着沾你的光喽!”
许杏也懒得理会她是什么意思,活干了就行。加工之前先过秤,愿意处理几百斤他们自己定,当天下午之前干完就算账。
他们夫妻俩一起干,还做了分工,先是合力把红薯推到小溪边粗洗,然后回范家,范氏清洗,罗铁柱去井边挑水。彻底洗完了,范氏回家去做中午饭照顾孩子,罗铁柱就开始切,之后换班,范氏来切,罗铁柱回家吃饭歇息。
许杏也不闲着,除了收红薯就是推碾,压淀粉。
第一天磨合下来,范氏夫妻处理了四百斤红薯,许杏说话算话,痛快的付了八十文钱。范氏还端得住,罗铁柱却明显的很高兴,看着妻子接了钱,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许杏也不轻松,他们处理得快,自己这头的压力就极大了,推碾,过滤淀粉水,不停的走路、搬动,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样不行,还是得找个人来帮忙,不然我一个人跟不上。”天黑了,许杏就着堂屋里油灯昏黄的灯光收拾着院子,一边干着活一边直叹气。
刚收拾完,许杏又想起来,昨天就忘了去看看后院窖子里放着的酒怎么样了,赶紧拖着疲惫不堪的两条腿又去了后院。果然已经有很好的酒气了,明天可以蒸馏出酒了。想到酒一卖就有银子拿,许杏很高兴,可是想到蒸酒干活,她也是有些发愁了,加工的量大了,工作量太大,她这个小孩儿的身板承受不住。
“明天我来与你一起蒸酒。”长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大姑他们还来吗?”
“还来的,不过光他们俩也不够。我打算对外宣传一下,反正大家伙都知道我可能要开作坊了,那就现在来上工,看看谁愿意来。”许杏封好酒坛子,站直了身子退出来,“今天大姑一直盯着我看,估计淀粉的洗法她也学个差不多了,明天就让她来洗淀粉吧。”
长青早就听她说过不介意别人偷学的话,也不意外她这么说,只道:“那工钱你如何给?这活计要比洗红薯切红薯精细不少。”
“翻倍给。”许杏想好了,“这样每加工一百斤淀粉,我光人工就要出两百文,再去掉红薯钱,我自己还能挣一百文。”
“也不少。”长青微笑,“你一个人做,把那两百文也挣了,几天能做一百斤淀粉?人多了量就大,挣得才更多。”
许杏的大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明亮:“范大哥真知己也!我就是这么算计的。”
长青摇头:“我教你读的书,你是光认了字吧,哪能这样说话的?”
“我能认字就够了啊,又不要去考状元。”许杏并不惭愧。
第二天早饭刚吃完,范氏两口子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儿子:“反正在家里也是淘气,不如来帮帮忙,给我们打打下手。”
许杏无异议,反正她发的是计件工资,罗家人想怎么干都行。
家境所迫,范氏没有让两个儿子上学堂——她拿了娘家的陪嫁地,范守业这个当兄弟的虽然同意了,可他却决计不肯再给外甥们一分银子,故而长青能上学堂,罗家的孝诚孝勇两个就都没这个闲钱了。乡下孩子,调皮归调皮,抬个水递个刀搬个筐这样的活计也都利索得很。见他们这样,许杏就让范氏来洗淀粉,反正那父子三个怎么也能把红薯洗好切好。
范氏略有些惊讶,她昨天是在看许杏干活,就是想学她的手艺,说不定以后自己也能做这个,可没想到许杏居然直接就教给了她,还多给一份工钱让她来干,真不知道这孩子是傻还是大方。
“您是大人,比我力气大,弄得也均匀,就这么做,做完了把淀粉水放在那盆里晾着就行了。”许杏指指地上的大盆,“我今天要蒸酒,您有事儿叫我一声就是。”
她刚进了厨房,就听见院子里有人来卖红薯,原来是后街上范长青的一位堂婶:“我家红薯多,想着你这儿也放不下,先卖些,你什么时候能收了了,我叫老大给送过来。实在是我二丫头病了,得抓药,缺银子,你先收些呗。”她说着,眼眶就红了。
许杏拿了秤来称,一边称着一边说:“那三婶您就都拿来,我家现在多了不说,一千斤能收。”
她拿了钱走了,赵氏拖着红薯秧从地里回来,问许杏:“她来干啥?也是来卖红薯?哎哟她怪可怜的,你要是能多收就多收她一点儿。”
许杏没接话,范氏一边推着碾一边也说:“这还真是,你三叔前年就没了,她一个人拉拔着五个孩子,也就亏了那两亩地都种着红薯,要不早就饿死了。”
她们闲聊起来,许杏听着,越说越远,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就去灶房准备蒸酒。
长青果然如他昨天所说,已经等在那里了。有了上次的经验,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上午蒸了一坛子半酒,因为赵氏进来要做中午饭,他们才暂时停住。
“肯定是许杏给买的油,可了不得了,你们顿顿饭都有油吃。”范氏出门以前,还是专门去看了看赵氏做的饭,这才拉着孩子回家。
老太太并没有开口让他们留下吃饭,她确实是偏心女儿,私下里贴补些是有的,可是这个口子不能开,要是罗家四口天天中午在这儿吃饭,这范家就该承受不住了,儿子孙子终归比女儿还是要紧些,再说她也怕传扬出去对女儿名声不好。
长青跟许杏一起蒸了三天,才把一百三十斤酒全部蒸馏处理完。他陪着许杏去镇上的时候,明显脚步不如平常轻快,许杏都发现了,还关心的问道:“范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是这两天累坏了吗?”
他便十分惭愧的道:“我可真是没用。不过你也委实是辛苦了些。”
“会好的。”许杏十分乐观,“等我捋顺溜了再多雇几个人就好了,早晚能把咱们自己解脱出来。”
长青看了她一眼:“还以为你会说你不怕累呢。”
许杏摇头:“我又不是傻子,能不出力岂不是更好?不过是前期需要亲历亲为罢了。把现在这些东西弄好了,稳定下来,我想要去县城看看,多找找销路。反正啊,想要发家,光靠出大力是不行的,甚至光靠手艺都是不行的,得靠经营。”
“你总是有道理的。”长青笑笑。
这批酒净赚了将近三两银子,许杏回来的时候跟长青说:“范大哥,这么一次我就分你九百多文,接下来还有呢,所以啊你就别担心银子的事儿了,好好考学吧。”
长青看着她努力表现得平淡但其实还是非常欣喜的神情,也觉得心生欢喜,就连秋风吹在脸上都不觉得凉了。
回到家的时候,罗家四口已经回家吃中午饭了,许杏看了看,范氏做的淀粉水很不错,很干净,出的量也不少。她刚端起碗来吃饭,大门被叩响,范三婶又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娘三个拿过来几个破旧的口袋,装着红薯。
许杏连忙迎出去,一边取秤来称红薯,一边问着:“三婶,二妹妹好点了吗?”
范三婶脸色暗黄憔悴,却带着几分喜色:“见好了,烧都退了,吃了李郎中从镇上给抓的药,好得很快,多亏了昨天你给了银子,当初要是有你这营生,你三叔说不定也能活……”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她身边的女孩就拉着她的胳膊,叫了一声“娘”。
拜昨天范氏和赵氏的聊天所赐,许杏也知道了,范三叔是因病去世的,家里的粮食卖给了贩子,可是贩子赊账,许久不给钱,他没银子抓药,就没拖过去,去世的时候,范家小五还没出生。“所以你说收红薯给现钱,大姑虽然担心你给不出来要难看,可是也觉得是个积德的好事。”当时,范氏这么说。
这会儿,范三婶牵动了心事,本来是高兴的事儿,也落下泪来。
许杏不知道怎么劝好,沉默着叹了口气,先去过秤,取铜钱来给他们。
“三弟妹,你这里还要人干活吗?”接过钱的时候,三婶的女儿小秀小声问。因为村里跟着范长青那个同父异母的大伯那边一起排行,长青就排老三,她这么叫倒是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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