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详谈科考
许杏看着她。
小秀的声音不高,却并不怯懦,脸上的表情也不畏缩,只是看得出,多少有点忐忑。
“大姐姐,你今年十几?”许杏能搞清楚这些称呼就不错了,别的真的记不住。
“我今年十一,比长青大半岁,我大哥已经十三了,我们都能干活。”小秀说着话,就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那男孩子连忙点头。
范三婶显然并不知情,嗫嚅着叫了她一声“小秀”。
小秀的哥哥叫范长山,这是长青叫的,他走过来问:“长山哥,你家里不用你干活吗?”
范长山显然更愿意跟长青说话,便不像对着许杏时那么局促,道:“我家一共就两亩地,也没有菜园,如今我三弟会走会跑的,跟着我二弟二妹就行,我娘平常干地里的活,只要不是农忙的时候就应付得了。”
长青点头,跟许杏说:“你瞧着安排便是。”
许杏有些惊讶,这还是长青第一次干预她的业务呢。他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这对兄妹来做工,帮衬他们一家孤儿寡母。她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就把现在的分工和计件给钱的算法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道:“如果想干,我可能叫你们帮忙煮红薯什么的,都是按这个法子算钱,你们商议一下,觉得可以的话随时就来吧。”
小秀兄妹都很欢喜,当即表示现在就可以干活。范三婶抹了抹眼睛,没反对。
因为洗淀粉的活计有范氏来做,许杏就让这对兄妹搭档,负责做糖和酒:“工艺我可以教给你们,最后我来把关,你们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好。”
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不识字,也没什么特别的技术,平日里就是跟着范三婶种地,上山捡柴火,打猪草,家里喂喂鸡猪,可是一家子六口人吃饭,范三叔去世前还欠了不少债务,日子过得很是贫苦,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俩人喜出望外,听得很仔细。
长青瞧着,默默的把许杏的饭碗端到一旁,等她说完了再吃,赵氏因为同情范三婶一家子,也没有多话,等金氏吃完就收拾了。
范三婶回了家,许杏看他们兄妹俩先去拿红薯清洗试手,这才回来吃饭。饭都凉了,她也不大在意,而是跟长青说:“范大哥,我等会儿得去镇上一趟,再买两块菜板子和两把刀,专门用来切红薯。”
长青点头:“我与你同去吧,帮你拿。”
跟小秀兄妹交代了一声,他们就急匆匆的出发了。许杏买好了菜板和刀,又买了两只大盆和一个大圆铁盘,便脚步声风的满载而归。
快进村的时候,许杏还是问了一句:“范大哥,你是不是跟小秀姐和她哥哥关系比较好啊?”
长青摇头:“算不上,只是长山大哥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前世,小秀被人骗婚,是身为举人的他说了句公道话,又给了几两银子帮着了结了官司,后来小秀重新说了好人家。于他,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可长山却一直拿他当恩人,得了他的死讯,长山大哭一场,给他烧了许多纸钱,供奉他许久,据鬼差说,这给他消了不少业力。
许杏只听了这一句话,点头道:“那太好了。”虽然完善的现代企业制度并不要求这种所谓的感恩之心,可是在这个时代,雇个人品好的伙计总是更好的。
长青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保证道:“我往后再不会对你的事指手画脚了。”
许杏摆摆手:“不打紧,我自然更相信范大哥你了。”
一句很普通的话,从前也听过许多,今天不知怎的,长青听得心跳都急了一下。她这么相信自己呢……
增加了一些工具,也多了两个人,家里的活计周转得就快起来了。除了小秀兄妹俩和范氏要错开使用石碾之外,两条生产线基本上并行良好,没生出什么矛盾。而许杏呢,除了培训员工以外,就是负责记账和销售,劳动强度这一块儿是明显减轻了。
淀粉出得多了,她就找了一天,把四个人全都叫过来,演示粉条和粉皮的制作,然后言明,只要做好了,每斤粉条或粉皮都给一文钱工钱。而酒的蒸馏要等小秀做的这一批发酵完成再教,每斤酒两文钱工钱。所有的工艺都教给了所有人,不偏不倚,也没人有什么不平。
“大姑也很好啊,并没闹什么是非出来。”许杏悄悄跟长青说。
长青勾勾嘴角:“她赚得不少,又学了手艺,自然无事。无事不更好吗?”
“当然当然。”许杏连连点头。
家里多了人来做工,金氏还好,一切如常,赵氏就不同了,每天除了做饭喂猪喂鸡,就是端着碗糖水一边喝一边瞧热闹。现在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小作坊真的在雇人干活,有人也想来,有人则是找到赵氏头上,把她捧得晕头转向,之前的不愉快都忘在脑后,看着许杏越发顺眼起来。
除了有两三天下雨之外,范家小院里一直忙得热火朝天,十月三十这天下了初雪,只好停工,大家合力把红薯收进窖子和东堂屋里就各自散去了。
趁着这个功夫,许杏赶紧盘了下账目,然后拿了钱袋去找长青:“范大哥,这阵子产量大,单老板那边在县城又联系上了一个商队,咱们的东西完全不愁卖,也赚了些银子,这四千三百多文是你的分红。然后这三两是我的一点心意,祝你考试顺利呀。”
长青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了下来:“如此多谢你了。”这下子他手里真的有十两多银子了。他本想去跟金氏要的,没想到许杏真的攒了出来。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互惠互利嘛。”许杏笑笑,又问:“范大哥,我听说要是有功名的话田地就不用交税是吗?”
“确有此事,不过是有限制的,生员,就是你说的秀才,只能有二十亩地免税,再多了也要上税。”长青道,“另有徭役兵役可免,人丁税却是免不得的。”
“有功名就是好啊,那举人呢,这待遇,岂不是更好??”许杏饶有兴味的问。
长青便耐心回答:“举人可有五十亩田地免税,进士同进士一百亩。“
“哎呀,考中了可真好,就算不做官也能当个大地主啦,还不受官差欺负。”许杏感叹。
长青微笑道:“我肯定能考中。你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的。”
许杏笑笑,却没当真,过几年她离开这个地方,除非长青当上了朝廷的大官,不然怕是没法庇护她。不过她也不是毫无生存能力的,只要过了十五岁,成了年,凭她这几年攒下的家底和脑子里的技术,总有安身立命之处。
长青把银钱收进书桌边的抽屉里,然后把钱袋递给许杏,道:“除了给我这些银钱,家里的石碾也是你出的银子,现在奶奶不催着要钱,你就都自己存着吧。”
许杏点头:“我有数的。范大哥,你上回说,考一个秀才就要考好几回,那要是再往上考,岂不是更复杂?”这个她并不懂,可是范进中了举直接疯掉的故事还是知道的,可见这有多难。
“如果能得到生员身份,就能准备乡试了。乡试三年一考,一般是八月里考,因此又叫秋试,要去省城,连考数日。若不中,则需三年后再考,若中了,次年开春则可进京去考会试,会试取三百人左右,得中前两百的是进士出身,后面一百名是同进士出身。”长青认真给她解说了一番。
许杏追问:“那这三百人都去跟皇上谈话吗?”
长青想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失笑:“你说的是金殿上御前奏对吧,那是说书唱戏的人编的,陛下日理万机,哪能一一叙谈?会试之后有殿试,是去金殿之上,陛下御笔出题,新科进士作答之后由大学士等人评阅,只有前十名的答卷才会送到御案上,由陛下御笔点选排名,前几名的才有机会面圣,其他人不过是殿外叩首罢了。”
“范大哥你说得可真细致,好像你都考过了一遍一样。”许杏不是很懂,但大为钦佩。
长青笑意微僵,可不,他就是考过一遍。
许杏话题一转,道:“范大哥,你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只管埋头苦读,我总能供得了你,便是将来我走了,也必给你留下份产业,保你无后顾之忧。”
长青却毫无喜意,只觉得心中甚是烦闷,又说不清到底在烦什么。
许杏看着天色黑沉,便道:“那我走了范大哥,你早些歇息。明天我想跟奶奶商议商议,给碾台那个地方盖个棚子,不然下雨下雪的时候就没法干活了。”
长青压下心中烦扰,答应了:“好。”
他这厢心思百转,许杏回了房也没睡着。她在想身价银子的事儿,总得把这个钱给了,她才能理直气壮的在范家生活。可是她不想给十两,那也太冤大头了,没得范氏贪心她买单。若是给五两,怕是要避开赵氏才行,不然她知道了实情又要闹腾一场,还牵涉到银钱纠纷,麻烦。
好在她手里有休书了,麻烦也有限,许杏睡着之前迷迷糊糊的想。
第32章 许杏交钱
依着许杏的意思,在东堂屋和东厢房之间搭上简易的草棚,能让石碾不被雨雪淋湿就好,可是她一提出这事儿,金氏和赵氏都不同意。
当然,她们提出的原因各不相同。金氏的意思是,碾台在院子里也就罢了,若是搭棚,好好的房子,中间连着一个草棚子,不像样,要弄也得正儿八经的把这里缺的耳房盖上,加上石墙和屋顶,大不了不装门,但总得是间屋子。而赵氏的理由却是让人无语,说不管是房子还是棚子,盖上之后会让东堂屋和东厢房都不敞亮,看着挤得慌。
许杏无可奈何,盖房子她没能力,而且即使她手里有足够的银子,她也不愿意花在范家的院子上,至于赵氏的说辞,算了,不计较那么多。
金氏看得明白,先呵斥了赵氏一句“懂什么啊你,净胡咧咧,没事儿就去干活,别天天让人家说两句好话一捧找不着东西南北了”,然后语气和蔼的问许杏:“你觉得这样不好?碾放在屋里头还是干净些。”
许杏摇头,露出个尴尬的笑来:“奶奶您说得很是,只不过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银子哩,扎个草棚子还行,盖间屋不够。”
老太太便不强求,只道:“要是这样,还不如再等等,其实下了雨雪天气冷极了,你旁的活计也没法干,便是碾得用也没法子的。”
她有私心,可是说得也有道理,许杏虚心听了,并不反驳。
赵氏因为又得了个没脸,有些不高兴,尤其是最近她在外头挺春风得意的,这心态上就有些变化,觉得当着许杏的面很伤面子,便赌气回灶房烤火去了。许杏看着,觉得是个机会,就把早上准备好的银子拿出来,当着长青的面,放在老太太手边。
“这是什么意思呢?”金氏翻看着自己给出的那个破旧钱袋,表情称得上慈祥。
长青也没想到许杏这是做什么,因为事先许杏也没跟她通气。
许杏指指钱袋说:“奶奶,这是六两银子,是我给家里的。当初家里买我花了五两银子,那时候我还清醒着,听见我娘说了的。我听人说过,就是外头放印子钱的,最多也就是一年二分利,我来咱家快要十个月了,就算一年,正好是连本带利的六两。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一个月也要个两三百文饭钱,就算五百文吧,这样一年我再给家里六两生活费,您看如何?”
长青一直没动地方,坐在那里看着许杏,目光复杂。
金氏也同样收起了脸上和蔼的笑意,有些干枯的手指头指点着手边的碎银子,道:“你方才说要还了买你的银子,我还当你是翅膀硬了要走,心里恼你不知天高地厚,可你又说往后往家里给生活费,可见你是没有外心的,那这不是生分了吗?你婆婆那人有口无心的先不说,我和长青对你可都不错吧?”
“不是的,奶奶,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家里善待我,我才更不能心安理得的吃用家里的呢。”许杏这话就是场面话了,生分是真的生分,她如今有这个能力自食其力,那就还是经济独立得好,这么着也才能跟这范家掰扯清楚,本来她还只是纠结着要不要这么做,可刚才老太太一开口就是让她给修房子,即使没有成功,也让她确信了,该划分的界限必须得划。
长久以来她陷入了一个误区,她以为和长青达成交易就可以安稳无虞,可是她忘了,尽管长青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看在三成收益的份上愿意庇护她,他却还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赵氏言语无忌态度反复确实令人生厌,可是真正让许杏生出忌惮的还是一直客客气气的金氏,这个老太太想要的,恐怕是她能创造的一切价值。
——其实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而长青恐怕早就看破,所以才会早早给了她休书,作为她最后的保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青对自己能取得功名这事儿这么自信,他似乎笃定他能高中,到那时他就能真正当家做主了,那么有他在,许杏可以安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许杏却不敢赌。万一长青不中呢?
“你这孩子啊,看得出来,要强。你是长青没过门的媳妇,咱家养着你也是应当的,只要你一心为了长青,那不是‘肉烂在锅里’吗?都是一家人,还分得这么清楚。”金氏起身,把银子拿进里屋收起来,又不急不慢的回来坐下,“这个钱袋还是我给你的,倒又叫我生受了你的辛苦钱。”
这个意思就是同意了。
好听的话不要钱,许杏也会说:“奶奶您操持着这个家才是不容易呢,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往后我多往家里交一点,给您老也减轻些负担。范大哥给作证。”
长青能说什么呢,他还有一肚子话要问许杏呢。
金氏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是咱们家的正经媳妇,往后再也不要提买了你这个事儿了,几两银子都不提了。”
这是让她不要跟赵氏说漏嘴的意思。许杏明白,就道:“那是自然的。”
等离开堂屋,长青把许杏叫到他房里,皱着眉问:“你今天这是何意?”
明明这是许杏自己的事儿,可是长青的表情就像是被骗了一样,许杏感到很冤枉,就道:“是我没提前跟你商议。本来是想说定了棚子的事儿再跟你商量的,可是你看,奶奶一张嘴就让我盖间房,我就干脆先说了。”
长青深吸口气,又吐出来,脸上神色略见舒缓:“我晓得你的意思,想着先把身价银子还了,这样就再不能拿你是买来的这话羞辱你了。你给的是奶奶,但想堵的嘴是我娘吧。”
“不全是。”许杏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堵老太太的嘴呢?”
“那你给了这些钱已经足够,为何还要上赶着出另外的六两?”长青不赞成,“你如此这般,岂不是告诉她,你的钱来得很容易?岂不是更让她生出贪念?”
“很容易?你看我是说了,可我给了吗?”许杏笑了,“我今天只给了一个六两银子啊。”她特别强调了“一个”。
长青摇头:“不管怎样,你这么做都有些不妥。”
“你可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啊?”许杏道,“与其将来被扒一层皮,不如现在细水长流,把这个说辞堵上。”
“其实,等我考取了功名,这个家就该我做主了,你根本不必如此。”长青严肃的看着她,“莫不是,你从来不曾信任过我?”
许杏连忙道:“不是的,若我不信任你,怎么会连家底子都透给你?只是我不能事事都倚仗你啊。”
“你一个小女子……”长青还没说完,就被许杏打断了:“我确实年纪小,这才不得不熬着,可这和我是女子无关,女子就必须仰仗他人吗?但凡是人,就都应当自立自强,不过是这世道对女子更苛刻、女子处境更艰难罢了。”
“就知道说不过你。”长青叹气,“既是如此,不如把此事宣扬出去吧。”
“啊?”许杏瞳孔地震,“宣扬什么?”
“做活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说给家里交银子的事。”长青道,“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教你了吧。”
许杏干咳一声,反问:“范大哥,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真的行吗?”
长青浅浅的笑了:“不必担心我。我可是最出息的后辈,最孝顺的子孙。”
看着这样的长青,许杏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也许他真的能金榜题名高官得做呢,毕竟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阴险虚伪的气息。
这股气息很快就不见了,长青又变成了她熟悉的少年:“这事儿说清楚了,你接下来要怎么着?天气冷了,再开工就不好干了。”
“该花的银子还是得花。”许杏道,“等雪停了我去镇上再买个炉子去,也不用大,塞上柴禾能烧水就行,往后洗红薯什么的得兑些温水了,不然手上要开口子生冻疮的。不行我就花钱买柴,村里的孩子肯定愿意挣这几文钱。”
这里没有劳保这个概念,可是许杏觉得,基本的劳动保障是必须的,开作坊挣银子之前她得首先做个人啊。至于来干活的人,尤其是长山小秀兄妹如何感动,那就是后话了。
穷人是真的很难攒住钱,因为相对于收入,为了生存,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许杏再想省钱,也得考虑添置点过冬御寒的东西了。铺盖被褥是她秋天新置办的,被子上头再压上长青的那个旧棉袄,聊胜于无,可以不去买新的,可是身上的旧夹衣穿着过冬是肯定不行的。她去镇上买炉子的时候,先去成衣铺子买了双厚棉鞋,因为当时银子没带够,暂时没买棉衣。
没想到等她回到家,居然有新棉衣在等着她了。金氏就像个疼爱孙女的祖母:“买的新棉花,给你做了棉袄棉裤,你试试。”
第33章 雪地惊魂
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许杏看了看,金氏面前的小椅子上摆着一套棉衣,有棉袄有棉裤,确实是新的,但是暗沉老气的青色很显然不适合许杏这样年岁的小女孩,应该是金氏拿自己的衣裳料子给她做的。
没有棉鞋,正好不重复浪费。许杏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呀,这,奶奶,太谢谢您啦!”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许杏就决定大方接受。
金氏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舒缓了下来,对于许杏的识趣她还是很满意的。
长青后脚跟着进屋,很是诧异的看了许杏一眼,没有说话。
“长青过来,奶奶给你量量身,今年又长了不少,得做新棉衣了。”金氏招呼长青到她身边去,拿起身边的一根布条来给长青量身,一边量着一边说:“你大姑做衣裳快得很,有个两天就能做好了。”
“那还得给孝诚孝勇做吧。”长青不冷不热的道,“我倒也还有冬衣。”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你娘也不知是怎么当娘的,连你的棉袄是不是短了都不知道,早上我一问,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气了我个倒仰。要是我不问,你今年就得穿不暖和!”金氏又说了儿媳妇一通不是,“知道的是她这个亲娘没心没肺,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穷不起了呢!”
“我娘去哪了?”长青放下胳膊,四下看了看,皱了眉。
金氏掐算着记下长青的尺寸,才一边卷着那根布条一边说:“我让她上山去拉柴禾了,女人家的活啥也干不来,那手笨得跟脚一样,只能出点力气。”
“雪都没化完,上山不安全,我去找找她。”长青再是对赵氏不满,也不可能对亲生母亲的安危无动于衷。
“不许去!你才多大个人,万一掉到雪坑里可是大事!她不是一个人去的,你大姑也去了,还有东头老贺家大媳妇,好些人呢。”金氏阻拦他,“天这么冷,你的新棉袄也没做起来,还是在家等着吧。”
“范大哥,你在家等着,我去找去。”许杏拿起新棉衣,“我先回屋换上奶奶给的新棉袄,我不冷,我去迎迎婶子。”
长青被金氏按住手臂,只好看着许杏出了门。
倒不是许杏热心肠,她也没圣母到赵氏时常骂她她还要担忧赵氏的安全,而是刚才这情景,她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不想去也得去。她若装傻充愣,长青去不了必然心急,若去了,摔了碰了万一耽误来年科考怎么办呢,便是他毫发无损,若是他出了门,自己和金氏在家四目相对……那还是她去比较好。
说到底,她的利益是捆绑在长青身上的,只有让长青的利益最大化,她才能有更好的将来。
虽然金氏有算计她笼络她的意思,也许还有对她不提那五两银子身价差额的满意,但是这身棉袄棉裤用料倒是挺足的,穿在身上确实不冷,许杏呼吸着山间雪后冰冷潮湿的空气,心下感慨,从年初忙到年底,她总算实现了温饱。
因为范家小院已经算是在村子边上了,许杏很快就到了山脚下。前几日的这场雪不小,石头上、树上都留下了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只是通往山上的路被人们踩得已经只剩下些零星的白色,人们走过路过的痕迹也不那么清晰。许杏本是无心的边走边看,却在东张西望的时候看到了一捆散落的柴禾。
她大惊失色,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
可是当她跑到那堆柴禾旁边,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刚才是一眼看见有点慌,都没想起来,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陡坡,更没有坑,不可能有人摔倒滑倒。接着,她就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从几步外的树丛里传过来的,这更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来到这里这大半年,出门就是跟赵氏或长青一起,许杏从没遇到过什么危险,也没听说过有谁家遇上了坏人或者野兽,她一直觉得这里民风淳朴,也就没什么防范之心,现在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世道也不是那么太平的。
这里离村子有些距离,有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意思,大声呼救只怕没什么作用,还可能打草惊蛇,把自己也给陷进去,可是就这么跑掉躲开……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说是纠结,其实也就是几个呼吸的事儿,她咬咬牙,弯腰从地上散落的柴禾里找了一根最粗的大树枝,又从路边摸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便悄悄的绕进了树林。
一拐进来,她就被眼前的情形激得怒火上撞。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正按着地上的女子,显然是行着不轨之事。许杏能看出是女子,是因为地上的人正在不停的踢着脚,脚上的鞋比较瘦小,应当是个女人。
许杏屏住呼吸,悄悄的靠过去。那男人跪在地上,一只手捂在那女子的脸上,一只手有些笨拙的解着腰带,因为女子一直挣扎,他还左摇右摆的。
这树林里除了他们,再没有第四个人了。
许杏在心里比量了一下,幸好那人个子不高,又跪在地上,她能够得着。事不宜迟,她悄悄把大树枝放下,双手举起那块石头,用尽全力朝着男人的头上用力砸去。
石头太小了,那种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不过那个男人也被砸得一声不吭,往前倒去。
地下的女子在看到许杏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等到那男人趴下来,她奋力往旁边躲开,于是那人的额头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这下子晕得更彻底了。
她这么一动,许杏也看清了她的脸,大吃一惊:“小秀姐?”
劫后余生的小秀腿上用力,把这男人踢开,许杏连忙帮忙,把那人推得滚到了旁边,然后伸手去拉小秀。
小秀的衣裳还算整齐,腰带虽然被拽开了,可是裤子还穿在身上,并没有受到侵犯。她的双手冰冷,被许杏拉住,感觉到许杏手心的温热,她“啊”的一声哭了出来。
许杏理解她的这种情绪,但是还是劝她:“小秀姐,你快系好腰带,这里不能久留,让人看见了说不清楚,我送你家去吧。”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秀就不是那种娇弱没有主意的小姑娘,害怕、绝望和庆幸让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只有哭出来才能宣泄一二,可是她还有理智,许杏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也马上照做。
看她双手都在颤抖,却还是草草的整理好了衣裳,许杏捡起自己刚才扔掉的那根粗柴禾,扶着小秀转出了树林。
很显然,小秀上山捡柴禾,回来的时候被这个坏人盯上,捂着嘴拉进了树林,若不是许杏出现,不知道小秀能不能逃脱。
有许杏帮忙,小秀虽然惊魂未定,可是还是勉强把柴禾重新捆好了。
许杏想了想,说:“咱们不如往山上那边再走几步,走到那个有个斜坡的地方,你在那雪上蹭一下,咱们就说你在路边摔倒了,我发现的你,送你回家的,怎么样?”
小秀比长青还要大半岁,已经十分懂事,自然明白许杏是在替她遮掩,感激的说:“我都听你的。”
两个人往回走了十来步,小秀拖着柴禾在路边滑了一下,真的跌坐在地。
许杏正要去拉她,就听见远处有说话的声音。她抬头张望了一下,看到上山的路上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估计是赵氏她们回来了。
这样就好,赵氏没事,长青也就能放心了。
许杏扶起小秀,发现她表演得太真,居然真摔,便小声道:“不用这么实在啊,是不是受伤了。”
“脚扭了一下,不要紧。”小秀也听见了人声,小声苦笑,“哪里是我想摔,实在是腿软得很。”
许杏点头表示理解。
她们俩人互相搀扶着,拖着那一大捆柴禾,慢腾腾的往前走,经过那片树林的时候,那里静悄悄的,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还躺在那里。
小秀神色紧张,许杏却不怕,她道:“放心吧,他就是现在出来也不敢怎么样的,有人来了,再往前就是村子啦。”
她们走得慢,进了村子以后就被赵氏她们赶上了。赵氏一看见许杏就问:“你咋出来玩了?”
“范大哥听说婶子上山了,挂念你,奶奶留着他呢,我就出来迎迎你。”许杏说,“刚上山就看见小秀姐坐在路边坡地下,摔倒了走不动,我就想先送她家去。”
“哦那你去吧,送下就回来,别在外头玩。”赵氏摆摆手,“小秀上哪拉的柴啊,咱们也没遇上。”
几个妇人走远了,许杏才扶着小秀慢腾腾的走回家。
“长山大哥怎么没来?”许杏问。
“我家屋顶塌了一块,我哥跟我大伯在家里修屋顶呢。”小秀这会儿脸色正常了许多,“虽说卖了些红薯,我跟我哥又在作坊里挣了几百文工钱,可是还不够还账的,屋顶有些漏也没修,本来想糊弄过去,没想到这雪太大了,屋顶都塌了。我大哥这几天又借了些钱,买了草帘子来修。”
许杏自己也缺钱,只好叹气。
小秀家有人在干活,许杏什么都没说,跟长山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她原本以为这事儿在她这里就揭过去了,没想到傍晚的时候,长青就进了她的房间,一脸的怒气:“你也太莽撞了!”
第34章 长青道歉
许杏新买的炉子不大,灶膛里可以填木炭也可以直接烧木头。她觉得屋子里冷,就把炉子提进来,点了一点枯枝,又塞了一小块木头块,一边烤火一边算账,反正屋子门安装得不好,和门框之间有道大缝,也不怕煤气中毒。
长青没敲门就进来,实在和他平日的作风大相径庭。
许杏还没等问他来有什么事就被训了一句。她就知道,中午的事儿被他知道了。
这个事儿她也后怕,可是当时的情况她只能如此,她低头道:“我先看了,只有一个人,如果人多的话我会跑的。”
“你觉得你还挺小心是吗?”长青完全不接受这个解释,“你多大个人?挣了几两银子就了不得了?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什么事你都敢做了?逞英雄?”
“不是,你怎么这么说呀?”许杏听着这话就觉得别扭,脸也放下来了,“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了不得了?怎么叫逞英雄呢?我看了,知道能应付得了才动手的,难道明明有能力还要见死不救吗?小秀姐真被欺负了怎么办?”
“你还不承认,好,你侠义,你有本事,我范家可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你爱去哪就去哪吧!”长青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许杏觉得自己一个大人,不该跟小孩置气,而且他显然是因为担心后怕才会言辞刻薄了些,她虽然不怎么爱听,却也知道他是好意。
可是他这脾气也忒大了,跟平常判若两人,还直接要轰她走,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有些难过,今天这事儿她也受到了惊吓啊,长青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居然连一句安抚她情绪的话都没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再理智的人也不会高兴的。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袋,许杏有些自嘲的想,还是钱好啊,永远都不会来训她。
夺门而出的长青一出门就后悔了。
赵氏平安到家,说许杏送小秀回家去了,当时他并没在意,可是到了下午,范长山来找他,到了他的屋里,关上门就跪在了地上:“三弟妹的救命之恩,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
等到范长山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长青只觉得手脚冰凉,又惊又怒,这许杏回来居然跟没事儿的一样,哦,也不全是,确实跟平常不大一样,躲到屋子里烤火去了,看来也是知道害怕的。可是他还不能立刻发作出来,强自镇定着问:“那个人如何了,你去看了吗?”
“我去看了,不在那了,估计醒了就走了。”长山说,“小秀说,他没看见三弟妹,听小秀的形容,我觉得像是东岳村的二流子胡老九。”
长青眼睛眯缝起来:“东岳村的二流子怎么跑到咱们村来了?”看来该发生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前世跟媒人做局骗婚的就是个东岳村的二流子,长青伸了把手,长山兄妹感激他一辈子,如今事情拐了一个弯,这个人渣又出现了,长山兄妹又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只不过伸手相救的人换成了许杏。
长山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他跑了,应该不会到处乱说的,说了也没人信他。”
“那就先不管他。反正许杏扶着小秀姐回来是大家都看见的事,你回去让李郎中给她看看脚伤,休养几日,莫让她单独出门,咱们听听东岳村那边的动静再说。”长青心理上觉得自己是个中年人,又为官多年,所以并不觉得他的话如何违和,而长山则愣了愣,说:“我都听你的。三弟,你读了书,家里又有了作坊,虽然岁数小,却越发像个大人物了。”
长青摇头:“大哥快家去吧,往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小秀姐的名声要紧。今天你就是来谢许杏送小秀姐回家的,千万别忘了。”
把长山送走,他在屋里越想越气,越想越怕,再加上这段时间他原本就有些心绪不宁的,这下子一总宣泄了出来。
可是他自己心情不好是他的事,许杏又没惹他。
这件事许杏确实莽撞,可是那是为了救人,而且就如她所说,她并没有受伤,小秀也平安救出来了,这是好事。
他那么说话,太过了些。尤其是要赶许杏走的话,明知道她一个小女孩无处可去,他还偏偏那样说,实在有戳人痛处的意思,可见许杏是靠他庇护仰他鼻息了。
雪停了,今天算是见了一些太阳,可是吹到脸上的风依然冰冷潮湿,长青打个冷战,深吸口气,回头去找许杏。
这会儿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站在许杏的门口,他先认真的敲了门,问:“我能进去吗?”
许杏没吱声,但是过来给他拉开了门。
长青进了门,也不往里走,反手关了门,就站在门边上,轻声道:“我方才一时情急,口没遮拦,你没生气吧?”
许杏“嗯”了一声。
“你还肯给我开门,我就知道你肯包涵于我。”长青定下心来,“你不生气就好。”
“我生气了啊。”许杏慢条斯理的把铜钱收拾好,“可是我不得不开门,寄人篱下,能有什么办法。”
长青怕的就是这个。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够有诚意,才能让许杏不这么想,一时竟急出了一头薄汗。
许杏并不是故意摆出这姿态来拿捏他,而是长青一张嘴就赶她走,颇有些打人打脸的意思,她一开始是有些难过的,接着就是气闷。她怎么这么倒霉,穿越成这么一个身份?但凡是个成年人,她也不必留在这里。
她自觉不欠这个范家的,唯一的短处就是身份上无法独立,需要长青庇护,现在她也确实承了这个人情。而长青呢,一下就戳在了这个点上。
情急之下说的才是心里话,所以他心里也是以恩人自居的。
所以许杏啊,你是真的太高看你自己了。
长青没想好怎么说才更诚恳,但是他一直盯着许杏,自然把她的每一分表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他的心慌得厉害,只觉得再不说清楚就会发生非常严重的事情。
“我错了!”想不出怎么说才好,干脆就有什么说什么吧,长青心一横,往前迈了一步,直接道。
只有短短的三个字,许杏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许杏无动于衷,长青更着急了,他干脆一弯腰,作了一个长揖,又说了一遍:“我一时情急,说了违心之语。是我错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许杏瞪圆了眼睛:“你,你这是向我认错道歉?”
“还望你莫要生气伤心。”长青低下头道。
“可是我确实冲动了,这件事就是做得莽撞危险啊,我自己现在也还在后怕呢,你说得,其实也没什么不对,不至于行这般大礼。”许杏道。
长青也不是无原则的:“这件事怎样另说。我道歉,是因为我说了赶你走的话,那是我惊怒之下口不择言,我心里并不是那样想的。这个家,你若不想离开,绝对不会有人赶你走的!”
许杏看着他因为弯腰而伸在自己面前的发顶,心中升起了难言的情绪,她沉默了片刻,小声道:“我知道了,你别行这样大礼,快起来吧。“
长青直起腰,认真的说:“我已经想过了,这件事你做得也不算错,那人没死,当不会有什么后患,只是你以后切不可再如此冒失了。至于……日后你若要走,到时候必会保你稳妥,若你改了主意,这个家就是你的家,不会有人赶你走的。”
“我绝不欺瞒你,自我知道你的来历,就从没生过赶你出去自生自灭的念头。方才我真的是急了,不知道说什么重话才好,一时失了分寸,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长青比平常絮叨多了,许杏看着他紧绷的脸,听着他这来回说的车轱辘话,心里的委屈憋闷似乎一下子就散了。
许杏沉默片刻,道:“我也不是矫情的人。今天的事我确实鲁莽了,你说我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至于你说道歉什么的,也不必了,这一篇翻过去就不提了吧。”
长青双唇紧闭,嘴角抿得都起了褶子,最终也没再说别的,便道:“那就这样吧,你今日所为实属见义勇为,倒也不需要害怕,只是此事不要再提便是。”
这下子俩人就没话说了。
长青站了片刻,只好转身往门口走去。手搭在门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事:“那棉衣,你怎么就要了呢?你可是连吃饭都要给银子的。”
许杏反应了一下,才失笑:“我给的银子除了吃饭睡觉,再买这么一身棉衣也绰绰有余吧?我为什么不能要呢?‘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明知道,奶奶这个人……她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说起这种日常话题,长青就自在多了,“你也不是这种贪小的性子。”
许杏摇头:“看你怎么看待喽。从另一个角度说,只要我有用,这不好拿的东西也好拿,而我有这个信心,我拿得起。这并不难应对不是吗?你难道能保证将来就不遇到对你有所图的人?只要不犯律法,不违道义,和光同尘也罢,各取所需也罢,总不能一味清高吧。说实话,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形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长青喟然长叹:“这样听来,从前我鄙夷之行径竟是非有大智慧者不能为。你若是男儿,必能仕途亨通。”
第35章 作坊待遇
许杏和长青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外头赵氏在嘟嘟囔囔的一边闹情绪一边喂猪,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可奈何,当前的话题也继续不下去了。
之后的几天,小秀果然没有来上工,范长山倒是日日如常,还主动跟范氏他们说起小秀扭伤了脚的事:“这雪天真是糟心,我大妹都好几天不敢走路了,心里着急干活也不成。”
因为小秀被许杏扶回来是范氏她们亲眼所见,倒没人怀疑什么,村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传出来。直到小秀重新上工好几天了,才有上门卖红薯的村民说起东岳村的怪事:“就那个胡老九,咱们这几个村都有名的混子,不知道干了什么缺德事儿,遭了报应啦,成了个傻子!”
许杏正拿秤称红薯呢,这会儿是赵氏在跟人聊天。她双手拢在袖子里,瞪圆了眼睛问:“咋还能成傻子呢?发烧了烧的?”
那人是住在村子另一头的,平常也没多少往来,这会儿便仔细盯着许杏的秤,嘴里道:“不是,又不是个小娃娃,哪能啊。不知道咋回事,说是下了雪要上山抓野鸡,结果就摔倒了,后来的事儿通不记得。成天在家头昏,还动不动就吐,呆愣愣的发臆怔,他哥也不大管他,只让他嫂子给做饭,他嫂子不高兴,到处说他做坏事遭了报应。”
许杏觉得这症状有点像脑震荡,不过这时代也不能拍个片子什么的,能恢复成什么样就看这个胡老九的运气了。她算好了钱,把人送走,转身看见赵氏一脸严肃的琢磨胡老九到底是怎么遭的报应,也不理会,只是眼角余光瞥见小秀兄妹,看到两个人神色都很轻松,也就放了心。
“三弟妹,我再去给拾些柴禾,这天气不好,你跟二婶就都别上山了。”范长山看妹妹坐在倒座棚子里,挨着许杏的小炉子切红薯,便擦了擦手,跟许杏打个招呼就要出门。
许杏连忙拦着他:“长山大哥,不用你,我得空去就行,我家还有好些柴禾呢。”
长山摆摆手:“我去一点儿也不费事,你替我们着想,让用温水,我拾点柴禾应该的。”
他这厢出了门,院子里的范氏就说:“我大侄儿媳妇是个体谅人的,当东家的知道体恤做活的人,那可是积德的!”
许杏眯了眯眼,没说话。她其实很摸不清范氏到底想要做什么,总不会就是字面意思,要讨好她吧?
“就是这个意思。”长青给她解了惑,“她家从你这儿这阵子挣了得有一二两银子,她打算过了年拿这些钱抓猪崽呢,听说打算养五头猪,主要喂红薯秧和你这里的下脚料。”
五头猪养到年底,怎么也有两千多斤,卖肉的话少说能得二十多两,扣除一二两的猪崽本钱,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许杏点头:“要是再加上在我这儿的工钱和她家地里的收成,一年总得三十多两了吧。”
长青颔首:“是。不过她可能明年就来得少了,五头猪光是打草剁菜拌猪食也得些工夫。”
“那我再招俩人来就是,反正现在不愁招不到人。”许杏不担心,“我这里活虽然累些,可待遇好啊。”
说到待遇,也就是工钱和福利两块。许杏这边产量比之前她自己干的时候高了不少,但是销路相对单一,规模并没有很快就发生大的扩张,整个十一月她的净利润也就才四两半多一些,支出去工钱有一千九百多文 ,四个人分下来,并不算多。至于福利,除了院子里生个小炉子,让大家用温水干活不那么受罪之外,还没发过什么东西呢。
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显然来上工的几个人并不这样想。长山兄妹两个一共发到手一两银子,转手就还了债,家里的日子没怎么改善,可小秀却高兴得很:“我哥上镇上给人扛活,一天才给二十文,还经常找不到活,人家嫌他年纪小不愿意用他呢。我就更挣不着钱了。腊月里我们再挣点,每家的钱都还些,就不用怕大年三十要债的上门啦。”
许杏知道他们家孤儿寡母负债累累的,但是这小兄妹都踏实能干,便也没来什么虚的,只说:“大姑家里年底事忙,没多少功夫来了,你们俩若得空,就多做些。”
小秀满口答应:“我家有我娘呢,我跟我哥都有空。多干活多挣钱,我还想着买两斤面再割斤肉,过年也给我弟妹包顿饺子吃,我三弟还没吃过饺子呢。”
许杏听着,心里有了主意。已经进了腊月,这年终奖和过年的福利肯定是要发的,不如就可着实惠的来。再一次去镇上的时候,许杏就在杂货栈里买了糖、盐和油,又去粮铺买了面回来。
“不按家算,就按人头,每个人一斤糖,一斤盐,一小桶油,还有五斤面。”许杏把东西带回来,看几个人都在,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发了,“咱们辛苦了一年啦,过年讨个好彩头,若是明年咱们生意好,就能发鱼发肉啦。”
“哟,这可是不少东西,大侄儿媳妇可真大方啊。”范氏先走过来,眼睛巡了一圈,见油是小桶的,也就两斤左右,似乎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挑了两份她觉得更多一些的,让罗铁柱先送回家里去,她接着问:“这怎么还有三份呢?”
“长山大哥和小秀姐一人一份,我自己还要有一份啊。”许杏笑着拿走一份,进了堂屋,“奶奶,我这一份您老看看是收在哪里?”
金氏正坐在屋子里喝热茶,院里的动静她也听见了,但是她比女儿沉得住气,等许杏这么问了,她就露出个笑来:“你放到东堂屋去吧,过年了也给你们多做点儿好吃的。”
今年范守业会回来过年,这是许杏一早听见金氏跟赵氏说的,她已经是能上桌吃饭的人了,也就不会像清明节时候那样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于是她也不多话,痛痛快快的把东西收到了东边堂屋。
因为杂货栈和县里的商铺也要提前几日关门,许杏这边就要更早一些歇业,所以过了腊月十八,送完最后一批货,许杏的小作坊也就停工了。
这一阵子算账、发东西的时候,赵氏基本上都在一旁看着。冬天地里没什么活计,是农闲时间,她又不会做针线,家里头人口少,红薯全都卖给了许杏,老太太手里有银子,也懒得催她出去找活干,于是每天她除了喂喂猪做做饭,就是在院子里瞧热闹。
她再糊涂,基本的算数还是懂的,又加上范氏是个话多的,她就知道了,腊月里范氏两口子忙家里过年的事儿来得少,平常的活都是小秀兄妹俩干,这多半个月,俩孩子怎么也挣了得有一两银子,更别说还发了东西呢。再往前算算,他们干了这么几个月,听说家里的债都消了不少,范老三媳妇今年年根底下都没到处哭,还不是手里有进项了嘛。
于是她不高兴了。
“许杏啊,你这过了年是个什么章程?”作坊不干了,许杏就自己动手,把用到的蒸馏盖、石碾等工具一一刷洗晾干,她这边干着活呢,赵氏就晃荡过来了。
许杏没抬头,所以没注意她脸上并没有笑容,只是随口答:“没啥章程,开春先按之前的干着,等天暖和了要是能去县里看看,多卖些货就多加工些。”
“你还上县里看看,口气倒是不小,我都没去过县里呢。”赵氏撇嘴。
她这个不会好好说话的毛病是改不好了,许杏就不接话了,不好好说,那就不说了呗。
赵氏却是有话说的:“那你要是人不够咋办?你大姑不是说来年要养猪了吗?”
“村里说一声,谁愿意来干活的就来呗。”许杏不发愁。
“你还挺大方,你咋不想着点儿自家人?叫你大舅妈他们来干活不行吗?”赵氏道,“我看你这活也没啥难的,谁都能干。”
“谁都能干是没错,可是不一定谁都能干好。”许杏抬起头来,正视她,“若是做出来的东西质量不行,我是不给工钱的。”
“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犟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们不行?”赵氏拧着眉毛瞪她。
许杏认真说:“我没说他们不行,只是我就是这个标准,得干活踏实仔细的人才行。再一个得保证时间,若是住得太远,今天来明天不来的,我的活计耽误了找谁去呢?自己村子里的人,有什么事儿过来说一声,我也有数,那么远的人家,我怎么去找?再说了,每天来上工,光来回路上得多少工夫?”
“我一句话你哪那么多话?说来说去就是不行呗。”赵氏失去了耐心,“那要不行你算我一个。反正你不是按活给钱吗,平常我也不用你发工钱,逢年过节的发礼的时候给我一份就行了。”
许杏被气笑了:“婶子,这话您当着奶奶面再说一遍,奶奶要是说好,我就答应您,真的。”
“我才是你婆婆!”赵氏一跺脚,“我不打你不骂你,还做饭给你吃,哪点对不住你了?你就这么当儿媳妇?你不怕我让长青休了你?”
许杏摇头,不想再无意义的耗着,干脆道:“您请便吧。反正作坊的事情肯定得我说了算,就是范大哥来了,也做不得主。”
第36章 新年祝福
赵氏当然是很不满的。她特意挑了个金氏带着长青去族里长辈家串门子的时候来问,就是不想让金氏阻拦自己,等到她回来知道了也没用,反正许杏同意了就行。可是许杏居然态度这么强硬,这不是一点银钱的事儿,是她根本就不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只是她大闹一场,并没有换来什么好处。许杏充耳不闻,完全无视她,而回到家的金氏祖孙俩甚至连事情经过都没问,就站在了许杏那一边。
金氏直接指着大门口道:“我才多会儿不在家你就作妖,大过年的你哭哭咧咧的干什么?回你老赵家去添晦气去!”
“娘,您这又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长青也问。
“她不知道规矩!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不把我放在眼里!”赵氏指着许杏,宛若生死仇人。
许杏不带任何情绪的把刚才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我一个字都没有编造,就是这样。”
“你最好盼着开春长青能考上秀才,我为了他的体面留着你,不然你就回你老赵家去吧!”金氏气得脸通红,“别当我看不出来你那点子小九九,你要那份东西干啥?可不是给长青,给我范家,你是想拿人家许杏的辛苦钱贴补你老赵家呢!我呸!”
“别老拿休我吓唬我!我给公爹戴过孝,谁也休不得!”赵氏对这件事还是很清楚的,“我贴补赵家怎么了?那是我爹娘兄弟!他们对我好!你们都对我不好,我还不能孝顺爹娘了?”
金氏摆摆手:“糊涂芯子,说不了,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别想着拿我范家的东西贴补赵家,别拖累了你亲儿子!”
长青抿着嘴,不说话。
许杏却不想告状什么的,自己收拾完了,就回屋去拿钱袋,给长青分钱:“范大哥,跟别人的帐都清了,就剩你啦!我听说你已经报上名了,那想必十两银子已经花出去了,这一阵子分给你的钱不多,一共三千七百七十四文,都在这儿了。”
长青深吸口气,仿佛这样就能甩脱刚才的烦躁,跟许杏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算得可真清楚。不瞒你说,我是真的没多少钱了。”
“二月里你就要去县城考试了,吃住都要花银子,这些也不知道够不够。”许杏不放心。
长青勉强笑笑:“够的。县里虽说比咱们这里贵些,可也还算实惠。五场考试,隔天一考,得住十天,你给的这些银子够了。先生说了,咱们这里考学的人也没那么多,提前些找酒楼定下个房间不愁。县城小,便是离得远些,走过去也不耽误。”
许杏点头:“那行吧,等你要出发的时候,我再送你份仪程,祝你金榜题名。”
长青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那就承你厚爱了。”
腊月二十七的时候,范守业从府城回来了。这次回来,他居然骑了匹马,进村的时候引来好几个村里的孩子尾随看新鲜。
见到许杏,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儿子的童养媳,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胡乱点个头就算了。
他回了家,长青淡定如常,只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兴奋了起来。许杏甚至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买回来了那么多鸡鱼肉蛋,不过她挺喜欢这热热闹闹做年夜饭的气氛,感觉烟火气十足,好像真的有了家的感觉。
许杏被允许上桌吃饭,范守业见了,就随口道:“不然就叫长青他娘也上桌吧,儿子都这么大了,也该给她几分体面。”
他发话,老太太是不会驳回的,于是赵氏终于在堂屋的饭桌子上有了一席之地。
虽然能吃到鸡鱼,可整顿饭吃得许杏尴尬极了。赵氏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边吃饭一边看范守业,满眼的感激和情意。只是这样子在旁人看来就有那么些伤眼了。
好容易熬到饭罢,赵氏和许杏洗刷完碗筷回来,金氏和范守业正对坐着喝茶,说些范守业外头买卖上的事情。
许杏听了两句,感觉他像是行商跑货的,或者是开贸易商行的,都是进货出货这些,并没有具体的产业或者技术类别。金氏看起来也不懂,不过是听听儿子都忙什么,赚了多少赔了多少等等,然后嘱咐一句“要小心”之类的。
瞧见许杏进来,她抬手指了指:“这孩子现开着小作坊加工红薯呢,赚了多少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倒是没听说赔过。”
许杏就赶紧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奶奶,之前把买我的银子给您的时候就说了,我往家里交伙食费住宿费,但是当时没银子,只好现在补上。过去这一年的和来年的,一共十二两,您点算一下?”
金氏数着银子和铜钱,范守业终于正眼看了许杏两眼。
赵氏就站在许杏身后呢,顿时就惊住了:“给了你奶奶,你手里还有呢吧?你到底挣了多少钱?”
长青皱眉:“娘……”
许杏就当没听见,只看着金氏。
金氏把银子往小桌里面推了推,叫许杏:“快上长青那边坐下去,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跟自己家人太见外了些。”
她说着,又扭头跟范守业道:“这孩子心气儿高,挣了钱连件衣裳都舍不得裁,先把买她的银子给了我,这又给了吃住的银子。这哪是咱们养活她,竟是她上咱家来贴补咱们了。”
范守业便道:“左右都是一家人。”
“正是这话。等过上几年,长青考上秀才,你们也长大了,把婚事一办,你们俩一个人考功名,一个人挣银子,那家业不就起来了?”金氏笑得很慈爱。
许杏低着头装羞涩。这老太太是真的挺会算计的,她听着也快要笑出来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赵氏就被晾在了一边,她等了半天也没人理她,只好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了。她想问问许杏的买卖是不是真的很挣钱,可是又记得许杏对她的“不尊重”,再加上丈夫婆婆儿子都站在许杏这边,便犹豫着没开口。
她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可是在座的几个人都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只是无人理会罢了。说着银钱的事,就说到了开春长青考学的话题上了。
“先生说惯例都是提前一个月公布考试时间,大约过了十五衙门开印就要有信儿了。”长青说。
许杏再一次注意到,长青跟父亲说话的时候态度恭敬,但是并不亲近,估计跟这位父亲长年不在家很有关系。
范守业神情严肃:“该做的准备你做好,若能考上,你就正经进学了,咱家也能改换门庭。”
“一应手续都有先生周旋,我也不用费心思,只是如今银钱有些紧张。年前请人具结做保,许杏已经为我出了十两银子,她如今也没有多余的银钱了。”长青微微低头,许杏看不清他的神色。
许杏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长青会这样大大方方的撒谎,跟家里要银子,也不敢胡乱开口,就也低了头。
她这样的动作落在老太太金氏眼里,就成了愧疚和难堪。金氏先安抚了一句:“许杏已经给了十两,可不少。她一个小女娃娃不容易,这大过年的不开工,她也没处挣钱去。守业啊,你儿子考学,你这当爹的……”
范守业一摆手:“我有数。”
他从袖子里掏出钱袋,从里面摸出一块银子,让长青来拿:“这些总也有个三四两,你在县城吃住十来天,省着些应当够了。我的生意也不好做,一大家子开销不是小数。”
长青把银子收进袖子里,道:“我会省着花的。”
许杏有点明白长青这种态度的原因了。祖母嘴上慈爱,可是明明手里有钱,就偏偏一毛不拔,亲爹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给个考试钱倒像施了大恩,亲娘,不说也罢。
“你想什么呢?”吃完子时的饺子,一家人也就不像大户人家那样点灯熬油的守岁了。从堂屋出来的时候,长青拽住许杏的衣角,低声问,“一晚上也没见你说话。”
“我在想,”微弱的灯光里,长青的轮廓不大清晰,许杏却坚信自己看得清他诚挚的神情,和他在父亲面前时完全不一样,“你其实很不容易吧。”
长青没想到她说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怔忡,沉默了片刻才说:“是。不过生而为人,就没有容易的。”
“你是故意的吧。”许杏指指他的袖子,虽说是问话,语气却很笃定。
长青嘴角勾起,脸上是和他年龄不符的嘲弄:“是啊,可我拿到钱了不是吗?你大可少辛苦些,终究是个小孩子。”
许杏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们都长大了一岁,你十一啦。”不管他与家人如何,他对自己始终很照顾,若没有他,这穿越到异世的第一年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愿你新年顺遂,财源滚滚。”长青笑道。
“那我祝范大哥新年如意,金榜题名!”许杏回道。
第37章 案首长青
范守业在家里待到初十,正月十一一大早就骑着他那匹很显眼的大马回府城去了,据说他的商号要在十五当天开张,得回去做好准备。
临走前,他除了再次严肃的让长青抓紧时间准备考试以外,并没跟其他人做什么道别。然而等他走了,范家小院的年味儿好像也就一下子散去了。
许杏算是休了这一年来最长的一个假期。虽然年前一口气花出去那么多银钱,可是手里还有八两多银子,她便是几日不干活,心里也没那么慌。
去小秀家走了一趟,许杏这边正月十二就正式开工了。
刚过了年,饴糖的需求量大减,许杏这边主要加工的是红薯酒和粉条粉皮。范氏果然不怎么来干活了,听说是在家里收拾后院,要垒大猪圈呢。
“这红薯酒挺好的,年前发上也不用管它,为啥不多酿上些呢?”小秀和长山合力把新的一缸酒蒸出来,一边刷洗着空坛子一边问。
许杏摇头:“不了,没那么大地方建酒窖。且咱们这井水比不得人家的山泉水清甜,酿了酒在咱们小地方卖卖就罢了,大户人家怕也看不上的。”
“你懂得可真多。”小秀感叹。
许杏立刻搬出范长青来:“是范大哥说的,书上什么都有。”
小秀低头叹息:“像我这样的睁眼瞎子,真是白活啊。”
许杏没有头脑一热就说“我教你识字”这种话,毕竟她不见得能坚持教,小秀也未必有时间学,她想了想,就说:“那你跟长山大哥多攒钱,让你二弟三弟上学堂,学了字回来教你们俩不就行了?反正咱们这样的人又不考状元,认得几个字就够了。”
“你说的是,像长青这样出息的可没有几个。”小秀笑笑,“我家的债还没还完呢,等还清了债,还得修修屋子,一家人都做身新棉衣,再攒些粮食,都办完了还有钱才能让二弟上学堂呢。”
“嗨,范大哥这些日子也紧张着呢,天天点灯熬油的看书做文章。”许杏说。
长青自重生以来就在为科举做准备,可以说已经成竹在胸了,可是许杏的话还是点醒了他,让他这阵子丝毫不敢懈怠。
之前两人说起科考的事情,长青说按惯例考得好的考生要在下一场坐在前排提堂号,和主考大人挨得极近,这样压力太大,不利于考生发挥,似乎不上不下的成绩考起来比较轻松。
可是许杏却不赞成,她直言道:“范大哥,我看你一直都挺有信心的,应当是学问很扎实了。既然你的学问不错,为什么不争一争呢?你一直都说要考上,那考上之后呢?如果你只是普普通通的考上了,以后的路会不会不好走?如果你身后没有倚仗,那干嘛不让自己突出一点、显眼一点呢?至少你能当你自己的倚仗啊。”
对长青来说,这简直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前世他只是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平民子弟,即使死后知道自己的卷子被换过,对方也不过是个二甲进士,也就是说他的成绩就是普通的二甲。一直以来,他想的都是回到京城如何,早些考上避开那件事会如何,或者再去任上如何,却不曾想过,若是他成绩极佳又会如何?若他进了前十,卷子得了陛下御笔亲批,那些人纵使手眼通天,难道还能对他下手?
也许不是没想到,只是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考那么好吧。可是,为什么不能想一想呢?
他的这些心理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包括许杏,但是他的整个备考状态完全改变了,事事务求万无一失,连学堂的先生都说他不必如此。
在这方面家里没人能帮得上他,老太太发了话,往后的这一个月里,长青顿顿都要有肉,让赵氏好好给儿子做饭。好在赵氏虽然平常不着调,但是疼爱儿子的心意还是有的,既然老太太发话也给了银子,她并不吝惜力气,正好现在还没开始春耕,她每天除了喂喂猪就是好生做饭,东拉西扯的事儿都少了。
正月十六衙门开印,首先公布了县试的时间,正是二月十六开始,连考五场,考一场歇一日,接着出成绩,有一场不过的之后的考试就不必考了。
“那这个意思就是考生会越考越少?”许杏听着觉得挺有意思的。
长青每天苦读,也就是偶尔跟许杏聊聊天换换脑子,见许杏感兴趣,便道:“是,必须五场全考过的才算通过县试,但若前面的一场没过,后面就没有资格了,自然是越考人数越少的。”
“要不说这科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呢,确实不容易。”许杏觉得这就跟海选似的,第一轮刷下来的人数肯定最多。
“你说话总是这样有趣。”长青微笑,“倒也贴切。”
“可是这县试考完了也才过了第一关呢,还得府试院试,所以说一个秀才也很难考的,那些戏文真是糊弄人的,说什么穷秀才没本事,我看一个秀才很了不起啦!”许杏感叹。
“确实了不起。”长青忽然想起什么,笑容微敛,“不过秀才若是不能进一步,也确实不值什么。你不知道,我娘的外祖父就是秀才。”
“啊?”许杏没控制住自己惊讶的表情,“那怎么……”
“那怎么我的外祖家里这样是吧?”长青并不介意她的反应,“他老人家也是极不容易才得了秀才功名的,可是没几年就故去了,膝下儿子多,把他那二十亩地一分,每家也不过平常,而我外祖母则没多少嫁妆,才嫁给了我外祖父,也就是普通农户罢了。”
“原来如此。”许杏表示理解。
“我外祖父重儿轻女,对我两个舅舅偏爱,女儿当中,姨母长得好,嘴甜会来事儿,也有几分面子,于是只有我娘一个人从小不得脸,便养成了个孤拐的性子。”长青说着,长叹口气,“我家这情形你也看见了,她确实过得不如意,就越发不成体统了。”
性格不讨喜,人又糊涂,自然不受待见,得不到善意,性格就越发扭曲古怪,整个一个恶性循环。许杏理解,但是不代表她要纵容,只是作为外人,尽可能的相安无事罢了。不过,“我看婶子很顾念父兄啊。”
长青又叹口气:“你可知有些人是这样,别人对她越不好,她越要讨好那对她不好的人,而若谁对她好了,她便要得寸进尺压人一头。”
他话里满满的怒其不争,许杏却明白了,也大概能理解长青面对母亲时那种冷淡的态度了。想必有这样的母亲,他也是苦闷无力至极,才会来跟自己说说的。
“你既什么都看得通透,想来也不用我劝解什么。等你考了功名,母凭子贵,她自然也就有体面了,到那时你再规劝些,也许能有用。最不济,你也能供养她,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呢。”许杏说道。
二月十二,许杏从镇上回来,又带回了几斤咸鸭蛋,之后就忙活了两天,才在十五一早拿了个包袱给长青:“范大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赵氏天天在家,早就知道许杏弄了吃的,只是东西全是许杏自己掏银子买回来的,当着长山兄妹俩,她好歹没好意思要过来尝尝。这会儿便伸手扒拉开看,嘴里问道:“这不是你天天炸的那玩意儿,也太占地方了吧。”
许杏就一一指着道:“这个风干香肠是我正月里就做了的,今天我早起蒸熟了,现在天气还冷,能放几日呢。这个是我炸的面条,是熟的,范大哥你说考场里有热水,这个用热水泡泡就能成一碗面条,天冷,吃点热乎的总是舒服些。这个咸鸭蛋也都煮熟了,不怕摔也不会坏,你凑合吃。只是不好弄青菜水果这些,还是要现买新鲜的。”
长青认真听完,把东西接过来,道:“这就很好了,反正只有考试的时候一天在里头吃一顿饭,出了考场我会买的。”
“啊对了,这是一两银子,我的心意。”许杏又掏出一串铜钱,“给你专门拿的铜钱,省得现换钱耽误功夫。”
长青看着她,神色越来越柔和:“多谢你了。”前世今生,家里都说不懂得科考的事情,既然爹爹给了银子,就自己在外头买着吃吧,却没人知道,家里给的银子付完酒楼的房钱就所剩无几,他几乎是顿顿吃包子馒头果腹的。在外头还好,在考场里只能吃冷透了的包子,那滋味可一点儿也不好。
他原以为这样的经验还要再来一次,也没什么期待的,可是许杏改变了这一切。二月的寒风里,他的心头弥漫着暖意。
带着这份暖意,长青的发挥十分稳定,一连五场考下来,他前脚回到家,报喜的官差后脚就到了:“太兴镇范家村范长青老爷得县试案首,即可进学!”
范家小院一下子沸腾了,不用考府试院试,长青就是秀才了,全县第一名的秀才!
长青像个大人一般拱手致意,他的视线却越过人群,落在许杏的笑脸上,无声道:“多谢你。”
第38章 长青买地(上)
长青去了县城考试,许杏也没闲着,小小的作坊照常运转。因为范氏夫妻不打算来了,她又招了两个做活的人。一个是里正的亲侄子,今年十三,比范长山小两个月,另一个是稍远一枝的族侄,今年十五了,按辈份却要叫长青做“三叔”的,招人的时候参考了金氏和长山的意见,都是本分肯干的。
“你也是太小心了些,都是姓范的,一家子能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不用怕,没人敢嚼舌根,不然你里正叔就能家法处置了他!”里正的老娘亲自把孙子送过来,听许杏说了顾虑,大手一挥,给了她一个保障。
许杏不想每天把精力花在这些琐事上,想着长青说的“长山兄妹可靠”的话,便把这一应事宜交给了长山:“长山大哥,往后就你管着他们吧,我只管跑外头的事情,这一摊都拜托你了!”
长山很意外,但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就坚定的道:“三弟妹尽管放心,保证出不了岔子!”
“那大哥你每个月除了计数的活计之外,再额外拿三百文,是管这些事情的工钱。”许杏道。
长山不要:“三弟妹对我们有那么大的恩,我们怎么报答都是应该的,不过是掌个眼的事儿,怎么能要银子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私下里亲戚情分是一回事,作坊里的事又是另一回事。往后我的买卖说不得还要做大呢,到时候人会更多,可不好管。而且你得能抹得开面儿,活干得不好的人不要,做的东西达不到要求的话不给工钱,这些可都是要得罪人的。”许杏道,“我以后……要是事情多,我顾不得,这些事情都得由你做主,到那时候还得给你涨工钱呢。”
长山稍微有些犹豫,小秀却比自家大哥更果断,她一拍长山的胳膊,道:“大哥,这是三弟和三弟妹信得着你,你还磨蹭啥?旁的不会,尽心尽力你还不会吗?”
其实如果小秀是个男孩子,许杏是真的更想让小秀来当这个管理者的,长山为人本分正派,却不如小秀果断有魄力。可是小秀一两年后就要说亲了,最多三四年就要出嫁,那距离就远了,而且出嫁女在娘家族里的话语权天然就低,若是有什么争议也是为难。世情如此,她也无能为力。
但是长山也算得上是可塑之才,他老实却并不迂腐,家境贫寒却行事大方,从不畏畏缩缩,想来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他也能独当一面。
长山当下也没犹豫多久,妹妹的话更是给他鼓了劲儿,他便点头道:“行,我就试试,哪里不对的,三弟妹你一定跟我说,我好好改。”
许杏把精力都放在了制定今年的生产计划上,小作坊的日常事务真的渐渐放手,而长山也没辜负她的信任,管得不错。她也松了口气,不然她真的要天天耗在这里头了。
长青考完的时候都到了二月底了。往年这个时候青黄不接,不少人家都要挨饿,今年就好了很多,绝大部分人家都没饿着,有红薯呢。要说穷啊,那是,庄稼人就是穷,可是实在不行,还可以卖点儿红薯换个钱应付婚丧嫁娶的事情哪,所以这阵子来卖红薯的人并没有像许杏预计的那样减少,家里头时常就人来人往的。
村子里没啥大事,长青去县城考学就是人尽皆知的,见他回来了,乡亲们少不得就要问上一句“考得怎么样”,尽管他们可能连一个大字都不认识。
长青并无嫌弃之意,老老实实的说觉得还行,不过还是得等成绩,正说着呢,衙差一上门,这个忙碌的小院越发沸腾了起来。
“十一岁的秀才老爷,跟戏文上唱的似的,咱长青可真长脸!”有人这样说。
就连里正也得了消息,亲自过来道贺:“大侄子了不得啊,给咱们范氏一族争光啊!”
“我就说我家大侄儿有能耐吧,文曲星下凡!怎么样?身量都没长全的孩子,已经是秀才老爷了!过两年准保能考上状元!”这样大的事情,范氏是必须来的。
许杏听着此起彼伏的议论、马屁,看着熟悉或陌生的人们脸上的笑容和自豪感,倒也为长青高兴,得到这个成绩,总算对得起他的那些努力了吧。
她这么想着,眼光无意识的朝左右看去,正好对上了长青微笑的眼,还有那句不曾出声的“多谢你”。她微微有些错愕,继而莞尔,摇摇头,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长青有些失望,抿着嘴看着许杏的背影。她在地上写写画画,显然是在筹谋她的小生意,长青看了一会儿,也就释然了:这才是许杏的样子,要是她真的跑过来邀功道贺,他才会觉得不习惯吧。
“哎呀,大侄儿啊,”里正和金氏说了几句话,给足了老太太面子就走了,他一走,道贺的看热闹的也就都散去了,只有小秀几个在院子里忙着手头的活计。范家自家人则进了堂屋——也包括一直没走的范氏。她一落座就开了口,“你如今是正经的秀才了,二十亩地不交税呢,你家也才两亩,反正也用不完,不如把我家的地挂在你名下,不就两全其美了嘛。”
许杏皱了眉。
长青看了金氏一眼,才说:“一亩地也没有多少税赋,何苦弄这些花样?且之前许杏就跟我说过买地的事儿,如今正好就可以办起来了,只怕不能挂你们家的地。”
被点了名,许杏抬头瞥了长青一眼,却没说话。这人好像很喜欢跟家人动心眼儿,罢了,她一个外人,不拆穿他。
“买地可不是小事,长青啊,银子你们可准备好了?”金氏这才开口。
长青很光棍:“我没有银子。我爹给我的银子在县城里都花光了,得看许杏能拿出多少钱。”
范氏的得意算盘没打好,有些不高兴,不过长青和许杏都不是赵氏,可以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快,问许杏:“大侄儿媳妇,我看你这年前年后的开支也不少,还有多少银子?你一个小丫头的不懂,买地是好事儿,可是不是那么容易买的。”
“我知道,咱们这儿上等田得十两一亩,中等田也得八两一亩呢,也就是下等田便宜,能有个五两左右,不过出产不行,买的话有点吃亏。”许杏虽是回答范氏的话,脸却朝着长青,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忙着读书不知道行情,买地这么大的事儿都敢随便说了。
“也不急于一次就把二十亩买齐,先买上些放着,赁出去坐等收成,也省得我娘终日辛苦劳作。”长青慢吞吞的说。
范氏虽然一口一个“大侄儿”叫得亲热,可是现在已经不敢摆长辈的谱了,见事不可为,只说了一句“你娘命好,养了个好儿子。”
等她也走了,长青又跟金氏说了几句话,才出了屋,和许杏站在院子里商议买地的事儿。
“范大哥,你也太高看我了,我真买不起地。”许杏道。
“这事儿是我的不是,事先没跟你提。是我打算买地,也不是一次买十几二十亩,而是有合适的就置办,一亩一亩的办。”长青道,“你不是常说什么‘前期投入’吗?先办着,多买一亩地就多一季出息。”
可是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范大哥,我出银子,这地算我的吗?地契上可是你的名字。”地里的出产要是归了范家,有她什么事?四年以后她要走,这地能卖了变现吗?
她没说,长青也懂她的意思,不过他已经思量过了,就道:“不,不是你出银子,算我跟你借的,我得了钱就还你。”
许杏就有点不懂了:“我还是不大明白,你这是何意?是真的要置办家业吗?”
“是。”长青毫不隐瞒,“你之前的话对我触动颇多。从前我厚颜拿你的三成利也罢,跟我爹要钱也罢,都是想着要考科举需要银子,以后我得了俸禄,自然会还你们的。”
“我不……”许杏刚说了两个字就被他摆手打断了,“我明白,这个我们以后再说。如今我是想着,日后我要走得远了,家里总要安置妥当,不然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这倒是很对,许杏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候对官员的各种具体要求,但是显然,金氏的贪婪算计、赵氏的不知轻重,还有目前摸不清底细的范守业,确实是可能成为关键时刻拖后腿的存在。
“那和你现在急着买地有什么关系?”许杏还是没想通。
“明年是秋试之年,我准备去参加,若能中,后年开春我就要进京会试。我没有时间慢慢攒银子了,所以能办一些是一些。你……我也不能再拿你的银子了,毕竟你往家里交着钱呢。”长青道。
“可我还是觉得不是很必要,你给自己排得这么紧,还是专心读书最要紧吧。”许杏并没有被说服。
“左右你过几年都要离开,多留些银子傍身不好吗?”长青看着她,“我当初真的不过是一时的善心,而如今我也不想要你的银子。”
第39章 长青买地(下)
长青说话的语调和平常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可是许杏偏偏感觉到了一股沉沉的压力,让她不由得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长青看着她脸颊一侧毛绒绒的鬓发,无声的叹了口气,道:“从前你说分我三成,我并未提出异议,如今我不要了,你也不要多言,你给的已经足够。”
“那,我的小作坊还要周转,不能都借给你。”许杏沉默了一会儿,闷闷的说。明明不用额外分出一部分利润了,可是许杏并不觉得高兴,她熟悉的合作伙伴长青,好像在中了秀才之后一下子就变了,变得她琢磨不清了。
长青微微露出个笑来:“我知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跟你借六两银子,我手里还有四两,凑个十两银子。”
许杏把心思拉回来,道:“六两银子我倒是有的,只是你大话都说出去了,最后只买了一亩地,不怕人笑话吗?”
“笑话也只能背地里笑话,如今可没人敢当着我的面乱说话。而且,我不是买一亩地,而是两亩。”长青道。
“听你这语气,我还以为是二十亩呢。”许杏无语,“十两银子买两亩地,范大哥,你大张旗鼓的置办一回,就买两亩下等田啊?”
“如今算是太平年月,没人卖地,只能买无主的荒地,我想好了,就买南山那边的坡地,找人开出来,专门种红薯。”长青已经计算过了,“你不是说过,红薯可以一年种两季,倒时候都卖给你便是。”
许杏想了想,觉得也可行,便点头:“趁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抢种上一茬,秋天应该也能收些。地不好,别人收四千斤,它收两千斤总还是能行的,那也有一两银子,这回报并不低。而且,那边若是有人去干活,对面林子就要安全许多,胡老九那样的人轻易就不会进去了。”
“那片地不小,除了不平整靠路边近容易被踩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估计要是村里有人再去开荒,就要瞅上那里了。”许杏认真琢磨这件事,最后道:“这样吧,既然是范大哥你说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往后不再给你分银子,但是这之前的还是要给你,是差不多二两,你说你手里有四两,我干脆借你九两,你先买三亩地吧,能多点儿是点儿。”
长青嘴角的笑纹更深:“那行,那便同你借上九两。”
许杏也不磨蹭,两个人商量好了,她便让长青稍等,自己赶紧回屋去取银子。
长青站在院中,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抿了抿唇。重生一年,他的境况同前世的此时完全不同了,他已经不再迷茫,可是偏偏不知道怎么处理许杏的问题,那封休书……他实在是太草率了。
“哎哟,幸好我没记错,差一点儿就要不够了。”许杏把钱袋塞给长青,“喏,十一两,都在这儿了。”真是好险,现在她手里只有二两银子了。
长青既然决定了就不矫情,接过钱袋,道:“事不宜迟,我去找里正,赶紧把这事情定下来。”
里正那里自然是没有异议,听长青说了要求就道:“这事儿使得。若是早两年我肯定得劝你,还是攒攒银子踅摸点儿好地,但如今有了这红薯,特别是你媳妇弄的那个营生,买下等田也不赔。正好过几日我要去县里,顺道就给你把这鱼鳞册填了,地契我也给你换红印。对了,这地是写你的名儿还是你爹的?”
长青拱手道:“辛苦大叔跑一趟。写我的名字吧,也好省些税钱。”
“唔,行,有了功名就是好啊,哈哈哈,你这回可是出息了。”里正拍拍他的肩膀,又想起一事,“你家里那两亩地要不要也换了名字,这样一起算你的,往后赋税这里我就不找你家了。”
长青却并没马上响应:“那我回去问问我奶奶,毕竟我爹也不在家。”
里正更高兴了几分:“你是个孝顺孩子,好,好,好。”
其实回去问也就是走个过场,金氏为了不交税,自然是满口答应,还找出了地契,要亲自拿到里正家里。长青也没拦着她,孙子考了全县第一名,她正高兴着,喜欢出去听两句恭维也是人之常情,反正她嘴上极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
她一走,赵氏就笑容满面的来夸儿子:“儿子啊,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你这回出息了,往后咱就不一样了!种地都不用交税!你没答应你大姑,这事儿做得好,凭啥我儿子费劲考上学,她来捡便宜?还是我儿子孝顺,要买了地赁出去,我就不用下地受罪了。”
长青叹口气,道:“娘啊,以后可别说什么‘出息了’这种话,一个秀才而已,没得让人笑话。这地我是要赁出去的,不过收成我打算只交给家里一半,毕竟我上县学读书还是得花银子。”
“那没事。”赵氏大手一挥,“五亩地呢,一半也比原来两亩地多,你奶奶不会有意见的。再说许杏还往家里交着钱呢,一个月五百文,她哪能吃得了那许多?还不都是贴补了家里。老太太手里有钱着呢。”
说她糊涂吧,这事儿她看得也明白,长青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那往后您就只喂喂猪,照顾下菜园子,剩下的功夫便做做针线什么的,也省得辛苦。”
“唉,我不会啊。”赵氏垮下脸来,“你姥娘确实是说过,大户人家的太太都不下地,就在家绣花什么的,可我不会做针线。”
长青摇头不语。
赵氏对他有生养之恩,他便是再情感生疏也会尽量供养她,至少让她衣食无忧,不必辛苦劳作,至于她要怎么过她的生活,那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总不能做儿子的劝着母亲学女红学规矩吧?
回到屋里,长青坐在书案前,翻着案头的手札,停在了记账的那一页,加上这十一两,他前后从许杏手里拿走了有三十两银子。对于一个一穷二白的乡下小姑娘来说,这可不是小数目。
许杏也算是有魄力的,这是她交的安身费,和市井间的小商贩们给街头衙役的份子钱一样。起初他收,是让她安心,自己也无所谓,后来他是真的需要银子,想着事急从权,就当是借的,可现在……
里正的效率挺高的,隔了两天,他侄子过来做工的时候就给长青捎了口信:“我大爷说地契办好了,让你跟他去量地呢。”
这些事儿许杏没参与,并没有人觉得意外,毕竟这是男人们的事儿,不过只有他们俩自己清楚,这地跟许杏压根就没关系。
长青便在村里放出了把地赁出去的消息。时下当地主的惯例都是要一半收成,剩下的交完税才归佃户,不过长青不需要交税,所以佃户也就能多得一些,因此没过多久就租出去了。
这几亩地租出去了,金氏却不许把家里原本的两亩地租掉:“长青才刚中秀才,你就想在家当老太太?干那么点子活累不着你!”
赵氏不满,然而不敢再顶撞婆婆,只好作罢。
因为要参加明年的秋试,长青一早就跟金氏说了一声,新买的地里出产全都归他,好攒出明年考学的开销。
金氏并不反对,一年来,她手里的银子已经多了不少,如今看着,长青在科举的路上也许真的能再进一步,她便不非要计较那一点点收入。
这件事上让了步,等到长青再提出下一个要求的时候,她也只是略做犹豫就同意了。“让你爹娘搬到东堂屋也是应当,只是这粮食不好放。”
长青就道:“让我娘住东堂屋,她空出来的厢房放粮食就是。”
“也罢,就这么办吧。毕竟你如今都是秀才了,你爹娘再住在个厢房里也不体面。”金氏指指赵氏,“让你住正房哩,不用我再帮你搬家了吧?”
赵氏正为儿子替自己着想高兴着呢,闻言立刻点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再叫许杏搭把手,满够了。”
“别支使许杏,她一天到晚忙得什么似的,你一个大闲人,也好意思?”金氏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不好对着长青发作,便毫无压力的训斥起赵氏来。
对于赵氏投过来的求救视线,长青选择了低下头,视而不见。赵氏这人很有些顺竿爬,说得难听些就是蹬鼻子上脸。让她搬到正房去是长青身为人子应尽的心意,可是再让他出言维护,他实在是做不到了,毕竟他也觉得赵氏不对。
许杏知道这事儿,却没有动手帮忙。她没有这个义务,也不想做这个好人,尤其是在赵氏这里。
寄人篱下是没错,但现在的情形和一年前已经不一样了,她的地位在改变,范家的格局也在改变。她只要做好她的生意就好,反正钱财就是她的底气,伏低做小卑微讨好永远是下下策。
只是长青是个例外。他不要钱,对她又很够意思,这就有点难应对了。
第40章 分销渠道
长青买了地,把这摊子琐事安排好,时间也就到了三月中旬了。等到他爹得了消息,专程从府城赶回来,陪他正经摆酒宴请了学堂的先生,又去他祖父坟前上了坟烧了纸,府试和院试也就结束了。官府公布了今年的生员名单,长青名列第一,被正式取为廪生,三月底要去县学报到。
“可以在县学住着读书,也可以和从前一样,在家自学,定期去县学向先生讨教。”长青跟家里人说,“不过每个月的月考必须要去,考试不过的话,廪生资格要被取消,那样廪银就没有了。”
成为廪生,在县学读书不仅不用交学费,官府每个月还给发二两银子,算是朝廷对读书人的鼓励和支持。所以现在长青也是有固定收入的人了,而且按此时乡下地方的物价,他的收入很是不错。
“那你不如就在学校住着呗,反正不花钱,省得考不过。”赵氏率先说。
许杏低下头,再次叹息长青不易,亲娘总是不相信他的能力。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次开口斥责她的是范守业,“先生都说了,长青的功课极好,缺的就是好先生指点,你什么都不懂,莫要胡说。”
金氏似乎很满意儿子的话,便没有补充,而是问长青:“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如今家里不说富裕,吃饱穿暖是够的,很不用你操心。”
长青早就想好了,便道:“我想在县学里要一个房舍,平日还在家读书,过些日子就去学里住几日,应对月考并向先生求教。”
范守业就道:“如此可行,去的时候雇个车来回,也方便。左右你每月都有银子,你自己的地里也有出息,想来是够用的。”
对于长青买了地,还把家里之前的两亩地改了名字的事儿,范守业只说了一句“不错”就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看得出,他似乎是不怎么在乎那几亩田地的。不过长青有了这些收入,他这次回来就一文钱都没给长青了——除了宴请先生的席面和上坟的香烛钱之外。
长青也没找借口再跟他要钱,他的心态同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似乎那些耿耿于怀的怨恨不甘也都淡化了。现在他想的是他未来的路,他可以期待一下的比前世宽广平坦的路,而身边的这些家人,怨恨也罢,失望也罢,就如许杏所说的,好好的安顿了,不拖他后腿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长青以后会经常去县城,许杏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她找到长青,也不兜圈子,直接问:“范大哥,我能不能跟着你去趟县城?”
“你想去?”长青看她一眼,“三月二十四我要去县学报到,你与我同去便是。头晌去,下晌回,不住在那,带着你也方便。”
“呀,那可没几天了,我得赶紧准备样品。”许杏得了准信儿,立刻转身去找长山安排生产了。
长青感觉话还没说完呢,这人就不见了,只好无奈笑笑,就知道她不是要去县城玩的。
许杏为这次进城准备了不少作坊里产的东西,就是要去县城推销的。如果能在县城找到更多销路,她的作坊就可以扩大生产规模了。卖得越多,自然赚钱越多,她这么需要钱,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机会呢?
眼见得她是有正经买卖要做,家里也没谁反对她跟着长青,这倒是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到了县城,许杏和长青就在县城主街处分开了。长青去县学办理一应事务,许杏则是抱着东西满街转悠。
县城这里的四海货栈和镇上杂货栈的单氏夫妻有些关系,单老板把许杏的货卖到县城,也就是说的这里。既然店里已经在卖她的东西了,她也就不能再跳过单老板直接往这儿卖。不过县城毕竟不是镇上,另一条街上还有一家南北干货铺呢,她要去的就是这家。
许杏在门口看了看,觉得这家铺子门脸不大,可进去一看就觉得里头东西极其丰富,倒像是个大商号一般。看店的小伙计也是训练有素,并不以貌取人,对穿着旧衣服、明显村姑打扮的许杏也很热情:“姑娘是头一回来我们铺子吧?您看点儿什么?我们这儿货品齐全得很,全咱们大武朝的好东西都有!”
许杏就笑了:“大哥,你们卖的货可真多,我都看花眼啦!不过,你们铺子里收不收东西啊?我这儿有粉条粉皮还有正宗的红薯饴糖,我看你们铺子里没有卖呢。”
伙计歪头看了看她身后背的大包袱,并不取笑,而是说:“那我可做不了主,等着哈,我给你叫掌柜的来。”
不多时,伙计就引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过来了:“小姑娘,这是我们董掌柜的,你得跟他说。”
他介绍完了,就又回到门口去迎客,也并不往这边张望。
董掌柜的身量颇高,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并没蓄胡须,相貌平常,也没笑,似乎不是很和气的样子。他看着许杏,眉头拧了拧,道:“是你要卖东西?”
许杏也没觉得不高兴,毕竟她就是一个推销的,受点冷脸也没啥,至少对方还是给她机会开口了,便道:“是的。是我作坊里加工的,别人家没有呢。您看看?”一边说着,她就把包袱解下来,要打开。
“往这边来。”董掌柜伸手指指后堂方向,“你上柜台里头来,别在外头堵了门。”
这人说话不怎么好听,但是肯看她的东西,许杏更不会计较了,这可比客客气气不让她开口强太多了。她抱着包袱,跟在董掌柜身后进了柜台里,也不乱看,找了个空一点儿的地方,放下包袱就打开了。
“你这粉条也不新鲜,那边四海货栈都卖许久了。”董掌柜蹲下来看了看,没有伸手碰。
许杏心想有门,精神大振,连忙道:“那四海货栈卖的就是我家的货啊,我是太兴镇范家村的,这些货都是我的作坊里出的。”
董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有了些别的表情:“你的作坊?你才多大?”
“是我的作坊,我是范家的媳妇,唉,童养媳,那个,夫君叫范长青,刚中了秀才,上县学去了,家里的作坊是我开的,这些东西最开始就是我一点点做出来的。这些您若一打听就知道了,不可能跟您吹牛。再说了,您既然知道四海货栈有这些货,想必也知道四海货栈掌柜的跟太兴镇单记货栈的东家是郎舅关系吧,我就是先去镇上摆摊认得的单家大婶,这才把货卖出来的。”许杏一口气说清了这些关系。
她说话的时候董掌柜并不插话询问,而是一直耐心的听着。等她说完了,董掌柜才问:“你夫君可是那个十一岁的案首?”
“是啊,就是他。”许杏在外头,还是得称呼范长青做“夫君”,实在是无奈。
董掌柜没有继续问她家的情况,反而道:“你这些货物,能保证供应量吗?你的作坊,乡下小作坊,能出多少货?”
许杏就道:“看您要哪些了。几百斤几千斤能出,要是上万斤的话,粉条之类的能行,饴糖就要费些时日,用的原料太多,得现收红薯。”
“用红薯加工,确实是新鲜的。”董掌柜拿起一块饴糖,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着,等到完全吃完,他才说话,“这县城里卖不了多少,有‘四海’在卖了。我若要了,多半也要拉到别处,去州衙那边或者府城,你得备足货。”
许杏觉得手心都有汗了,她连忙道:“那是自然的。”
“价钱你得给我合适了,不能比‘四海’那边高。”董掌柜站起身,走到不远处拿茶杯喝了口茶漱口,又走回来,“如今已是月底了,你看看,二十九以前先送一百斤粉条,一百斤糖过来,我叫人给你取定金。哦对了,这些货就留下吧,我铺子里也摆个样品。”
揣着半两银子的定金,许杏开开心心的去县学门口和长青会合。
“瞧你这样子,必是生意谈得十分顺利。”长青一看到她就笑了,“倒颇像去年此时。”
许杏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微笑:“还真是呢,不过那时候你才在镇上的学堂读书,我一文钱都没挣到。现在可不一样啦,你都是秀才老爷了!”
“你也是大东家了。”长青看着她仿佛要发光的笑脸,心情也很愉快。
许杏摆手:“不敢不敢,就是刚谈了个大买卖罢了。”
“哦?能不能与我说说详情?”长青和她一起往城门边坐马车的地方走。
许杏就把刚才的情景叙述了一遍:“还是你的名头好用啊,我一说,人家态度都不一样了。”
“姓董,年轻人?”长青的笑容微收。
“嗯,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许杏问。
长青思量半晌,神情放松下来:“没有不妥。你的运气不错,那家南北干货是省城董家的产业,你遇上的这个可能是董家的某个少爷,他们门路广,若卖得好,可是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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