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公爹好意
如果不是许杏说起,长青也想不起这位董少爷,毕竟他前世中秀才去县学读书是几年后的事情,而那时那位少爷早已经离开了他们这个小县城,据说就是因为眼光独到善于发现商机才重新回到了他家的总铺。因为接替的掌柜家的独子和他同窗,又格外佩服这董少爷,他才会对此有些印象。
许杏瞪圆了眼睛:“范大哥,这你也知道?”
长青迎着许杏无比惊讶敬佩的目光,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热。他没解释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是道:“董少爷原本就是董家的子弟,估计是因为家族内部的争斗才发配到这里。他是见过些世面的,也有本事人脉,若和他做上生意,你可就真的要当大东家了。”
“那可要借你吉言。”许杏笑起来,“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呢,吉星高照的。”
长青微笑:“若是真的,我必多多的分些吉庆给你。”
这……许杏一时竟不知道是当真好还是当玩笑好,因为这跟长青一贯的风格实在是不搭啊。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长青时常冒出句不符合他气质的话,看来考了第一名,再成熟的少年也会飘一飘的。
回到家,许杏立刻去找长山,把紧急加工粉条和饴糖的事情分派下去,现在就开始赶工。
范氏的养猪场正式开起来了,她一口气抓了六头猪,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看见长青这么风光的中了秀才,她就把儿子们又都送进了学堂,让他们继续学业,务必也要考出个名堂来。这么一来,她就彻底没时间到这边来了,春耕开始之后,罗铁柱也忙着田里,便只有许杏雇的几个年轻人日日过来做工。他们没有订单的时候就做淀粉,现在淀粉准备得多,赶制粉条倒也不至于慌乱。
他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范守业就在院子里站着,听到许杏说这批货要卖给董记南北货,神情有了些变化,看许杏的眼光郑重起来。他主动走过来,问:“你见到董家的人了?”
长山拱手叫了一声“二叔”就去分派活计干活去了,许杏站在原地回话:“我见了一个掌柜的,挺年轻的,说是姓董,不知道是董家哪个,我都没听说过董家。”
“我在府城也认得几个朋友,却搭不上这董家,那是大商号。”范守业想了想,微微一笑,“你的运气倒好,那是董大老爷的原配长子,父子俩起了冲突被赶到这里了。你上点心,东西做好了,价钱多让些都使得,他家能把你的东西卖遍大武朝。”
许杏微微低头,应了一声:“我记住了。”
“不过你这些东西,我也打算弄些卖卖。镇上老刘跟我也说了,东西不错。”范守业又转脸去看长山他们忙碌,“你能靠这个供长青考科举,也是不错了。”
这话许杏没法接,便低着头站着。
“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范守业道,“只要能帮上的我都尽力试试。”
许杏便客气了一下:“临时也不用什么。”
范守业点点头,不再说话,专注的看着院子里的年轻人们干活。
长青这个亲儿子跟范守业都关系寻常,更别说许杏了。对方不说话,她自然是乐得清净。
这次范守业在家待的时间挺长的,定然是看在儿子成绩的份上。他不提要走,也没人问他。
过了几天,许杏把东西送进县城,董掌柜的亲自盯着人查收了货物,当场结算了银子,道:“这些货我都打算运出去,外头若是卖得好,我是要多进的,只是不知怎么联系你才好。”
“我家范大哥每月初十和二十都来县学,每次会待三四天,您要是有事,可以叫人送个信给他。”许杏问过长青的时间安排。
董掌柜的点头:“行。哦对了,你那酒就不必准备了,村酿之中算好的,不过不值当专门运出去卖。”
许杏在心里吐槽,这人难怪会跟家里闹矛盾,也太耿直了,一句话有一百种说法,他就能挑最难听的那一种来说。只是人家毕竟是大客户,说的又是事实,她也没法计较,便道:“明白了,那就是还是准备粉条跟饴糖呗?”
“粉皮也旋些。”董掌柜道,“初十我给你们递信儿。”
回头许杏把这事儿跟长青说了:“因为你说了可以帮忙带信儿,我就告诉他让他找你了。”
长青并无不快,答应着:“无妨,让他找我便是,只是我要几天后才回来,不会耽误你吗?”
许杏摇头:“不会的,我们现在天天做淀粉呢,有足够的淀粉,加工粉皮这些还是会快一些。我现在就是盼着能多多的卖出去,我也能多攒些银子,能扩建一下小作坊,再打上口井。天天这么担水,虽说我不用干活了,可也着实费人工。”
想起之前提起又放弃的打井计划,长青抿了抿嘴:“你也都是因为要给我攒钱,不然也打得起井了。”
许杏摆摆手:“不是这样说的。我也没那么大能耐,当时拿不出银子来就是拿不出来,别说那时候,现在我也拿不出来呢,好在还能挣,几时攒够了几时再打呗。”
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可想过日后?过几年你打算去哪?”
许杏摇头:“其实没想到那么多呢。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外头什么样我实在不知道,而且我也不一定能拿到路引。”
“这个你倒不需担忧,我既允诺,自会帮你办好。”长青顿了顿,看着她,“你就没想过,留在这里?”
“啊?留在这里?”许杏不解。
“你的作坊里全是你的心血,这些东西,这些人,都是你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若是将来都舍弃了,岂不十分可惜?”长青说着话,双眼盯着许杏,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
许杏就长长的叹了口气:“可不说呢,范大哥你是看到了的,我真的是一文钱一文钱的挣,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要说全舍了,我是真的不舍得的。可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啊。”
“其实……”长青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人声喧哗,他们的谈话也自然不能进行下去了。
“是范大叔领了朋友家来吧。”许杏朝窗外看了看,范守业打头,后面跟着四五个陌生男人,有年轻的,也有年纪大些的,正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长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试探许杏,结果不了了之,他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只好跟在许杏身后,去院里看看。
“这个地方就行。”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指指西厢房和西堂屋中间的小空地,“你家这个地方离河沿本来就近,土里能湿,好出水,这里离茅厕和牲口棚都远,尽可以打水来使。”
“三叔,刚查了黄历,今天就适合动土。”一个年轻人在他身后说话了。
“那怎么着,咱们开工吧?你这地好出水,不需要打得深。”那人便扭头跟范守业道。
范守业点头:“你看着办就是。”
看到这里,许杏和长青都明白了,范守业这是在给他们打井。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范守业回头看见了他们俩,便指指那边忙碌的人们,道:“我看你这里没个井,长山几个人倒有大半功夫都在挑水,便干脆给你们打了,不需你们出银子。哦对了,跟你奶奶说一声,叫你娘去置办些酒菜,晌午得管饭。”
沉淀了几天,范家小院的水井就能打水吃了,确实如那些工匠所说,井不算很深,打水并不费力,井台周围砌了石头,也盖着大木盖,很安全。
赵氏很高兴,她往后不用日日出去担水做饭了,洗衣裳也方便得很。作坊里的几个人更高兴,不用出去担水了,省下来的功夫都可以加工红薯,多加工一斤,就多挣一斤的钱啊!
只有许杏有点儿犯嘀咕。她悄悄的问长青:“范大哥,这井……算是怎么回事呢?”
范长青却并无什么特别,他拍拍许杏的肩膀,道:“不必多想,我爹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不做亏本的买卖。”
许杏迟疑着问:“是因为董家?总不会是为了跟你搞好关系吧。”
长青点头:“大半是的。本朝没有商籍,虽说人们多有嘲笑商人铜臭,实则商人并不低贱,尤其是大商人,他显然是想跟董家搭上关系。”
“可是通过我,这也太迂回了吧。我跟人家也没有交情可言啊。”许杏还是觉得不大理解。
“不必多想,他大约也是没有别的门路,也不见得就指望你怎样。二三十两银子于他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得个慈爱的名声也是值得的。”长青叫她宽心。
等了数日,终于得到了反馈,董家还要订货。
第42章 廪银上交
长青带回这个消息来的时候,范守业已经离开了。因为长青中了秀才,他们大张旗鼓的上过一次坟,因此清明的祭扫就十分简单,而隔日范守业就回了府城,毕竟那边他有生意,离开太久是不行的。
对于他的离开,真正不舍的只有赵氏一个人。许杏感觉得出来,金氏性情刚强,虽说挂念儿子,但其实也不是必须要儿子日日待在身边才好,尤其是银子给过了,她更不强求。倒是赵氏,丈夫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浑身上下写满了“我有靠山”,因此范守业一离开,她很是萎靡了些日子。
范氏除了带着一家子来吃过一顿团圆饭之外,一直都很低调,和从前对长青家的事情一直指手画脚的做派完全不一样。对此,长青毫不意外,“大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同时也很识时务。”
许杏不予置评。
这阵子一直很忙,但是她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也会想起长青那天没说完的话。她跟长青的五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一年,可她对于到时候何去何从还没有一点头绪,这范家村其实也不错,只是她如果不是范家人,又怎么在这里待下去呢?
继续留在范家也是一个出路。可是她要以什么身份留下呢?看这样子范长青将来要走仕途的,她一个买进门结阴亲的村姑,怎么可能做他的正妻?他若是站得高了,自己这出身怕是要让他被人耻笑。出身无法选择,她自己当然不觉得如何,可奈不住这个世道如此。
至于什么认个干娘、做不成夫妻做兄妹之类的,她压根就没想过。她实在不可能做赵氏的女儿,性情不投,没那个缘法,而且别看她平日称呼一声“范大哥”,可她搞不来那些哥哥妹妹的,总觉得不暧昧也暧昧,怪肉麻的。
想来想去没个主意,她也就不想了,过两三年再想不迟。
镇上的生意还得正经做,把酒送到镇上的时候,她自然收到了刘老板和单大婶的恭喜。
刘老板因为和范守业见过面喝过酒了,长青的谢师宴还是在他酒楼摆的呢,对着许杏的时候就没有特别惊讶,只说“小丫头你是个有福的,往后还有好日子过哩。”
杂货栈老板娘单大婶就不一样了。她看着许杏,神色复杂得很,一边恭喜了她,一边又有些担心的说:“咱们这也是不短的交情了,你叫我一声‘婶子’,我也喜欢你这孩子,就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就那么听听啊。如今你家的事儿我也多少知道一些了,你那小夫君这样出息自是好的,只是你……就怕他将来发达了,要看不上你哩。”
许杏听着,倒不觉得她是在挑拨离间,便道:“我心里有数的,婶子。”
“那就好,你心里有成算就好。婶子就是担心,你才多大年纪?十岁?十一?往后的日子还长哩,可要想着‘人心隔肚皮’啊。”单大婶看她这样,也不多说了,还是说生意,“啊对了,我们当家的说,你的货在董家的南北货铺子里也上了。”
许杏点点头:“是啊,您也知道,我家开了小作坊,村里种红薯的人家也越来越多,得找销路哩。”
单大婶倒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道:“你这小丫头也是能耐的,往后买卖就要做大啦。不过我家的货就算是走得少,你可也不兴耽误了啊。”
许杏自然是满口应承。
她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把买卖做大的时候,长青带回了董掌柜的消息:“他说让你准备好,要三百斤粉皮,两百斤粉条,两百斤饴糖,四月二十二以前送到他铺子里。”
许杏一拍手:“得嘞,我赶紧去安排。”
“唔,你稍等等。”长青叫住她,“还有个事儿。”
许杏就站住脚,等着他说。
长青转身,从自己的书袋中取出了两块银子递给她:“这是我的廪银,三月的和四月的一起发了,一共四两,你收好。学里跟我说了,每个月初十发银子,我回来都带给你。”
“这……你自己收着用便是,给我干啥?”许杏没接。
长青就拉起她的袖子,把银子塞进她手里:“就算我还你的帐便是。之前不是跟你借了银子买地么,先还你一些,怕你要用。”
“不是都说好了的,等你的地里有收成了再还我。”许杏有些迟疑。
长青笑了:“给你银子你还不敢要。地里有了收成也给你,我手里有了银子也给你。地里的收成多慢呢,先还你还不好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不得用吗?”许杏还是不接,掰着指头算计,“你每个月得去县学两趟,来回的车钱、学里的饭钱,你还得买笔墨纸砚,买书,说不得还得和同窗一起应酬什么的,都得花银子呢。我看范大叔也没给你留钱,你不得指着这些?”
长青笑容更深:“你说的还挺对,好像你见过我怎么上学似的。我才多大?跟那些年纪一大把的同窗应酬什么?学里伙房有饭,虽说不大好吃,却也十分便宜,剩下的花销确实是免不了,那我再跟你要些零钱便是。”
“啊?那你这样,账目多混乱啊,我都该不记得了。”许杏一听就觉得头大。
长青想了想,道:“那就这样,我给你的银子你全都收着,大不了每隔几个月我少交给你一次就是了。反正我一个月肯定也花不完二两银子。”
“那行,你自己想好了,别手里太紧了就好。”许杏道,“我就不客气了,说实话,我这作坊里也有些东西要添置,正好要周转周转。”
她拿着钱出去了,长青站在窗边,看着她大步走到长山面前,仰着脸跟长山说要开始旋粉皮的事,又跑到小秀面前说让她带着侄子准备熬糖,满是稚气的小脸上毫无迟疑,干脆利索。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许杏是能干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可是每每看到这样忙碌的她,他还是心生欢喜。他不知道世间女子有多少种样貌,可是许杏显然和祖母的精明强势、姑母的市侩算计、母亲的糊涂任性都不同。
她聪明懂事,勤快能干,真诚随和,每一样都难能可贵。最可贵的是她好而不自知,不卑不亢,脚踏实地。
还很信任他。
大概是因为他一开始开口留下了她吧,这小姑娘就视他如恩人一般,对了,知恩图报也是她的优点。
长青几乎可以认定许杏有点儿古怪在身上,不论是那些加工红薯的手艺还是精准快速的算术,抑或是这种不卑不亢的心态和谈生意时的分寸,都不可能是许家村那对贪婪愚昧的夫妻能养出来的,甚至根本不是一般的乡下小姑娘能有的。起初他不是没想过探究一二,可是现在呢,他似乎许久都没有想过这些了。
她原本是谁、从哪里来,一点儿也不重要,她就是许杏,和自己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许杏。
五月里又到了要大量淀粉做凉粉的时候,镇上刘老板那里的需求量又多起来。单家夫妻也在县城联系了两家酒楼供货,从许杏这里订购的淀粉也多了。倒是董家那边并没有太大的需求,只增加了粉皮的订单。
对此,许杏并不着急。淀粉虽然利润薄,可是生产工艺简单,周期短,产量大,而且大量加工了也不怕压货,随时都可以加工成粉条或粉皮。至于董家那边,他们体量大是没错,可是产品铺开摊子肯定是需要周期的,这个急不来。
又是一年麦收时节,今年家里的麦子还是赵氏负责收割,长青和许杏打下手,金氏就没有出面了。毕竟又长大了一岁,长青和许杏各自当半个劳力,也能干不少活。长青自己买的那三亩地因为种着春茬红薯并不需要收割,但是可以预计有几两银子的进项,于是家里收了麦子一斤都不卖不说,还趁着麦子刚下来便宜,又另外买了些,这一茬忙过去,家里很是多了几百斤面粉。
赵氏高兴极了:“往后咱家真的顿顿都能吃细面了,都说地主日子好过,可是真的好过!”
虽然嘴上不说,许杏也是高兴的。她往家里交着不少的银钱,可是成天吃粗粮咸菜,影响她的生长发育啊!能吃得好一点,她才能长高长大身体健康。
长青就跟金氏说:“奶奶,如今家里不缺粮食,以后油和肉什么的咱们也日日吃些吧。”他刚才看到了许杏眼里的期待,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家里有能力,就不要再那么紧巴了。
对此金氏并不苛刻,当下就同意了:“行,让你娘去办。”
她转脸看了看,又说:“长青娘,你去给许杏扯两身单衣裳,叫你大姐给做了。天天还出去跑买卖呢,穿得也太寒酸了,没的给长青丢人,叫人看了也说我家刻薄,对媳妇不好。”
“那娘,我能不能也裁一身?”赵氏问。
金氏瞪了她一眼:“你有银子你就去办,长青他爹给你钱了?”
赵氏鼓了鼓脸,不说话。
许杏看她们不说了,连忙道:“不麻烦婶子,我自己去张罗就行。”一点琐事也要动动心眼儿,人口少的人家也一样不简单呢。
第43章 长青心事
长青提出改善伙食的事儿,确实有为许杏考虑的缘故,可是没想到又引起了衣裳的话题,最后却是以许杏自己掏银子结束,他也无奈之极。别怨许杏总想着离开,这个家也真是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在慢慢调整心态,希望尽可能找到与这些家人最恰当的相处方式,可是许杏没有这个义务去迁就和付出。
只是当下他说不了什么别的,只好有些抱歉的看了许杏一眼。
许杏一抬头,看见了他的眼神儿,却是十分困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副对不起自己的样子。
不过对现在的许杏来说,买身新衣服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要往县城跑,穿得太破旧了也确实不像样子。她这阵子手上有钱,去镇上成衣铺子买上两身便是。
长青的县学求学生活很有规律,每月初十和二十去学里,待五日回来,在家继续读书做文章。也许是适度的奔波锻炼了身体,也许是家境好转伙食变好了,总之他的个子长得飞快,到秋天的时候,之前的衣衫通通变短了。
“得里外都做新的,如今长青也是秀才老爷了,不能抠抠搜搜的。”赵氏说起准备衣裳的事情,还不忘了带上许杏一句,“许杏自己有银子有能耐,就让她自己做吧。”
正合许杏心意,她自然一点儿也不在意。金氏则是对她十分满意,觉得她识大体。
许杏并不在意这些,她现在关注的点是董家那位年轻的掌柜有没有把她的产品卖得更远。
长青第一次给带回订单后,她这里自然是全力加工,去县城送货的时候长青还特意从县学里出来陪她同去,对她十分支持。那位董掌柜并不说大话:“这些东西都不金贵,高价肯定卖不上,胜在量大,等一段时间稳定稳定再看。”
许杏谢过了,回来还得安排端午节的事情。她的作坊里有四个人,都是日日来上工的。她便每人发两斤糯米,五斤大米,两斤白糖,一斤红枣,并二百文钱。加上她自己的一份,总共花了差不多一两半银子。
她自己的那份照例交给家里,当然银钱除外。
赵氏因为之前几次的教训,便没再提给赵家人找活干的事儿,只是要求长青端午节跟她去走一回娘家。
长青自然拒绝:“我三月里刚跟您去过一次姥娘家,就不去了。”
“还说呢,你大舅二舅一心张罗着给你庆贺庆贺,酒席都摆了,你一口酒不沾不说,还一步也不离开你爹。在家怎没见你这般孝顺,还不是防着你舅家!”赵氏想想长青中秀才之后娘家人的热烈庆贺,再看看长青本人冷淡的表情,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长青就回房间去:“随您怎么说,我爹不在,我就不去了。还有,许杏带回来的东西,您可别拿到赵家去,省得大舅母不高兴。”
又戳到了赵氏的痛脚。
金氏亲自检查了她要带走的东西,才摆手放行。
中了秀才以来,长青跟赵家的关系并没好转。尽管他们第一时间就大宴乡邻,到处宣传他家的秀才外孙,对长青的触动也不算大。
“确实算不上坏,不过是一家子都没把心思放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上罢了。”长青跟许杏说,“也就姨母是个明白人,不过因为嫁得远,寻常也不走动。”
“范大哥你心里有数就好了,你是有正经事情的人,不需要为这些事情烦心。不过你怎么想起跟我说这些了,毕竟是你家的家事。”许杏正在看刚做好的粉皮,听着长青说起这些烦恼,先是宽慰了一句,然后又说起自己的困惑。
就知道是这样,长青苦笑:“我知道你时刻都想着离开这个家,这些确实与你无关,是我逾越了。不过是心中总是有些郁闷,想与你说说而已。你忙着,我不耽搁你了。”
许杏发现他的神情甚是苦闷,还有几分仿佛被人拒绝的沮丧尴尬,自己心里也不自在起来,好像她真的说错了什么,便连忙补救道:“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我不好说什么,你既然当我是朋友,想要跟我说说,我自然是乐意听的。”
长青抿了抿嘴,点头道:“多谢你的好意。”
许杏小手一摆:“朋友之间不要客气。”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长青看着她虽然长高了一些但显然没长足的身量,心中叹气,来日方长,只好徐徐图之了。
许杏不知道他的一番心事,整个夏天都在关注小作坊的业务。董掌柜还真是个靠谱的人,按他说的,每个月都有订单过来,算是稳扎稳打的推进着。据说粉条粉皮这些产品已经卖到了府城和邻近的州府,不过因为他不愿意压存货,所以出货量一直不大。
“五月里拉走的是两百斤淀粉,两百斤粉条,三百斤粉皮,两百斤饴糖。”长山翻着只有他自己认得的账本跟许杏对账。
“六月里是六百斤淀粉,六百斤粉条和四百斤粉皮,没有出饴糖,”长山点着角落里的记号,又补充了一句,“镇上酒楼送了三百斤淀粉,杂货栈那边一百斤。天热酒发得快,还卖过两次酒。”
许杏点头,跟自己手里的银子比对,账目都对得上,便接着说:“七月里那次是你跟着我和范大哥一起去县里送的货,当时送了六百斤淀粉,八百斤粉条,后来你自己去的那次送了二百斤粉皮,五百斤糖,对吧?”
长山找了一会儿,说:“是。镇上的铺子当时因为要过中秋节,也要了一百斤粉皮和二百斤糖,还有酒楼那边四百斤淀粉。”
许杏点点头,又道:“长山大哥,你不然还是再把书捡起来,多少学些字吧,不然日后若是账目复杂了,你这样记法肯定不行的。我还想着以后让你当大掌柜的呢。”
长山经过这大半年的锻炼,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拘谨,闻言便当仁不让的点头:“行,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字,肯定能给你跟三弟管好这个作坊。”
“还有一个事情。”许杏便一起说了,“往后作坊里的事儿越来越多,可能就要你花更多的时间来管,你的工钱咱们也变一下,每个月八百文,若是你有工夫干活呢就还是按原来的算些,若是没有呢,这是保底,我就一个要求,作坊要正常开工,货得保质保量的出,你看如何?”
“行!我保证给看得妥妥当当的!”长山满口应承,“货我也能自己送了,你们放心就是。”
“我遇到好几个人来问活计的,你看着安排便是,都是按干活的量给工钱,只要手脚干净,干活到位利索,多招几个人也无妨。”许杏干脆放权下来。
“临时还行,若是出货再多就需要加人了。”长山想了想,道。
“看看吧,秋天若是货量能起来,我跟范大哥商量商量,不行再找个地方。”许杏道。
家里开了作坊,人来人往的,毕竟吵闹,会影响长青读书,可是井也打了,碾台也装了,若是另外搬个地方也挺可惜的。
许杏纠结着,长青知道了却道:“这个容易得很,咱们家后头又没有人家,跟里正说好,交些地钱一总买了围起来便是。”
这样操作范家人可是毫无异议,相当于许杏出钱给范家置宅子呢。里正那边也没意见,那片地不算很大,地势又有些低洼,村里也没人要,范家愿意出钱买,他不过是给换换地契的事儿,自然要给长青这个小秀才一个面子。
许杏是到了九月里才正式办这件事的。八月的出货情况和七月基本持平,预计九月还要少些,她作坊里可能没有那么忙。
中秋节的时候天气开始凉爽起来,许杏就给作坊的几个人发了月饼和肉,并每人五百文的过节费,还放了几天假。毕竟除了要过中秋,还要收红薯呢。
九月里出的货不算多,不过董掌柜说了:“下个月我要多些,淀粉一千斤,粉条粉皮各两千斤,饴糖也要一千斤,准备铺府城和外头过年的货。十一月也照着这个数来,在附近几个县和州衙那边卖。”
接了大单,许杏很高兴,也十分紧张,趁着这个月还没开始忙起来,需要抓紧时间调整培训人手,还得张罗房子的事情。好在经过这大半年的积累,再加上长青给的银子,她手里能拿出来的现银就有七十两,花十两买地,再花二十两买些砖石,只盖成棚子样式的加工作坊就足够了。
人工问题也是她拖到九月才盖新厂房的原因。现在大部分人家秋收都结束了,红薯进了窖子,过冬的小麦种下,到了农闲时间,盖房子劳力也充足。
小秀才家里要盖房子,小秀才的小媳妇买卖做大了,这个消息在村里传播开来,想要来上工的人多,可是不一定能干好,但是出力盖房的话,大伙都能干,于是很快,许杏的作坊二期就开工建设了。
第44章 扩大作坊
买地的银子是许杏出的,石材木料这些自然也是她出,至于人工这一块儿,范氏大包大揽:“叫你姑父来,领着人一起干就行,一个人一天二十文钱,管一顿晌午饭,保管给你修得妥妥当当的!”
许杏倒是不怀疑她办事的能力,至少指望她比指望赵氏靠谱多了,她便同意了:“那就烦劳您二位费心费力,等修好了我自然好好谢您!”
范氏之前在许杏这儿也算是碰过不少软钉子,本来这次是想好了一大篇话要使劲儿游说的,没想到许杏一口同意了,甚至还许了好处给她,实在是喜出望外,说的话都真诚许多:“你大姑这人好算计,可那不是对着外人嘛!咱们都是自己一家人,大姑不会坑你的!你只管放心!”
许杏微笑。
范氏就扭头跟金氏说:“娘啊,你说咱老范家咋这么有造化呢,有一个文曲星下凡的大孙子,又有个有大能耐的孙媳妇,这往后不得发嘛!”
“就你会耍嘴皮子!我跟你说啊,这可是咱家的大事,你们两口子可得使上十二万分力气,盯结实了!”金氏故意板着脸说。
许杏笑容不变,心里却吐槽了一下,一张嘴就把新作坊划到自家名下了,虽说是那么个道理,可是这种言语机锋也实在是让人腻味。她就当听不出来,继续跟范氏道:“我跟范大哥一般都在家里,要是没找着我们就找长山大哥也行,作坊里的事儿他都明白。”
“嗯,我们不得空,倒让长山这小子得济了,听说这现在家里帐都快还完了。”范氏也是有点懊恼,早知道许杏能把个粗糙的小作坊折腾大,她怎么也不能彻底舍了这份活。
没什么要交待的了,许杏就站起来,去看外头的情况。
长青从县学里领了廪银出来,照例拿给许杏。
许杏不要了:“范大哥,你那三亩地的收成给了我,就不欠我银子了。”
长青早就想好了说辞,他指指外面,道:“这买地盖房子都是给范家置办产业,却不该要你花银子。你不是说估计要花四十两左右嘛,我慢慢还你。”
许杏摇头:“我的作坊占了地,我出银子也是应当的,很不用你还。”
长青道:“那就你我各一半好了,反正将来你也带不走这些,终究还是范家的。”
“行。”许杏觉得自己被说服了,“那就这样吧。”
“还有一件事。”长青道,“我还要买些地,如今冬日,是个好时机,可是我手头没有银子,只好跟你借了,这个也要慢慢的还你。”
“这样啊,那行,等我盘点盘点着,这阵子盖作坊着实花了不少银子呢。”许杏没拒绝,直接跑回屋里去翻钱袋。
不多时她就回来了,对长青道:“范大哥,我不知道你要买多少,不过我现在只能拿出三十两,再多一两都没有了。不过作坊得了,董掌柜的不是说了接下来要备年底的货嘛,十月十一月每个月能净攒个二十多两,这样到腊月我就能拿出八十两了,你能等吗?”
长青点头:“能等。我就买那一片坡地,一直连成一整片,全是下等地,你借我七十五两就够了,我买十五亩,凑满不交税的数。这样等来年我要秋试,也就不为家里银钱操心了。”
许杏同意:“二十亩地的话,光红薯这一项,你就能收二十多两,再加上夏天收的麦子,下等地产量再低,十八亩也足够一家子吃饭的,还得有富余。往后你不管是读书还是出去做官,家里的生计是不用发愁的了。”农业社会,有地才是根本,长青的想法并不错。
“我的廪银全都交给你,地里的收成也都交给你,慢慢的还账,想来三四年怎么也还得清了。”长青说。
许杏觉得差不多,便同意了,又有些遗憾的道:“我若是能自立门户,我也多多的买地,哪怕交税呢,总是稳妥些。”
长青把到嘴的话咽下去,安慰了她一句:“早晚你能有大笔产业傍身的。”
“你不笑话我钻到钱眼儿里去了就好。”许杏笑笑,“你们读书人不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嘛。”
“那才是骗人的呢。”长青心想我前世可不就是如此么,“没有银钱如何读书?如何生活?吟诗作赋再风雅也不能当饭吃,若是科举入仕更是要操心一方百姓温饱,光清高可是没用的。”
许杏很意外,年纪小小的书生就有这样务实的认识,范长青确实不简单呢,她由衷道:“虽然我不懂,但我觉得范大哥你若是做了官,一定是个好官,受老百姓们爱戴的那种好官。”
“借你吉言。”长青微笑。
他身上的那种“我一定要考上,什么都不如我考上重要”的急迫焦虑已经没有了,反而多了一些胜券在握的笃定和不急不徐的从容,他自己也许都没想到,但许杏发觉了,看来这个县案首的成绩给了他很大的信心和底气。
这是好事。
长青是许杏来到这个世界后最重要的朋友,她希望他心愿达成。
十月初三,作坊上了梁,正式盖好了,因为来帮工的人多,大家伙还合力把石碾给挪到了后院,这样除了需要到前院挑水意外,作坊就基本上对范家人的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影响了。
整整齐齐的一个大院子,清洗池、切割间、下水道、大灶房、大库房都按照许杏的要求建造,能大大增加产能和存储能力,还能有效的提升效率。人员方面,许杏既然已经放手,就由长山负责,她并不过问。
简单的适应磨合之后,新作坊就开始开足马力生产了,毕竟有几千斤的大订单要做呢。
“你真不放挂鞭贴个红什么的了?”小秀问许杏。
许杏一边检查着新加工好的产品,一边说:“不了,我家今年动静够多的,不再招人眼了。你也知道,我要不是因为前头小院实在是放不下,范大哥又要读书不能打扰,我也不张罗着盖这个院子。”
天天在这儿干活,小秀对范家的事情就知道得多了些,她也同意:“反正你往家里交着银子,这作坊里的出息你就得自己把好了。我现在可是知道了,谁有都不是自己有,特别是女娃,爹娘兄弟婆家都能依靠,可也不能全都依靠他们。”
“你怎么知道的?长山大哥不是对你挺好的?”许杏抬头看了她一眼。小秀是典型的这个时代的乡下女孩子,除了比较有魄力一点,遇事决断力强一点之外,在家庭观念上并没有很特别。
小秀点头:“我大哥是对我挺好的,可是以后他成了亲有了嫂子,再有了侄子,慢慢的就要有远近亲疏了。”
这确实是。许杏也同意。
小秀接着说:“至于我二弟三弟,说实话,因为我爹走得早,他们打小受了苦,结果我娘就格外惯着他们,我看他们怕是没有我大哥那样实诚。我娘啊,这一年也是靠上我们了,唉。”
这是他家的家事,许杏只好说:“反正小秀姐你说得对,谁有都不是自己有,咱们自己靠着自己!”
小秀想起一事,又笑了:“不过我看三弟对你可真好。你不知道,村里有人说你的闲话,毕竟你当初是那样进的门,也瞒不了人,现在三弟身子结实着,又得了头名,有人说你配不上他,结果让三弟当面就堵回去了。”
“还有这事?”许杏很意外,“那种闲话肯定有人说啊,他怎么还跟人呛声了?”
小秀说:“要不说三弟对你挺好的呢。他跟人家说,没有你辛苦干活赚银子,他根本就连名都报不上,你一个小女娃干重活差点累坏了身子,他什么来着,哦,‘愧疚心疼之极’,还说你聪明伶俐,自己琢磨出这么多做法,他拍马也比不上你,还有,反正还有好些,他那些词儿都文绉绉的,咱们传来传去的也记不得了。反正就是说你特别好,还对他也好,他老觉得配不上你,对你还不够好,好像这么个意思。”
许杏觉得自己听错了:“不可能吧,范大哥能说这样的话?”
“是真的。”小秀捂嘴一笑,“那不来找你了,要不你问问他?”
许杏回头,果然看见长青站在后院口处朝这边张望,不知是不是刚才听到的话作怪,再看见长青长高了一大块的身影,忽然就有点儿不敢抬头了。
长青看见许杏,朝她招招手,又叫了她一声。
许杏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朝长青跑过来。
“董掌柜有话带给你。”长青并没发现许杏的异样,直接说正事。
“什么话?”说着正事,许杏也没什么杂念了,抬头看着长青。
长青微笑:“是好事。董掌柜说他家的铺子里现在差不多都有你的货了,让你这边能多加工就多加工,过了年他家有往南方去的商队,准备带上些货,那边不种红薯,估计能卖得多。”
许杏大喜:“太好了!”
第45章 香肠作坊
终于等到了销路扩大的确切消息,许杏精神大震,连忙回去找长山,安排协调工序和培训人手,风风火火的样子让长青忍俊不禁。
他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自己回了前头院子去读书。许杏的生意越做越大,自己也得抓紧时间才是。
这一阵子因为盖房子,很多时候都只能停工,实际攒下来的淀粉只有一千多斤,粉皮就更少了,要及时交货,工期实在是有些紧张。即使已经多招了两个人,许杏也还是自己又动了手,多干一点是一点,反正货随时都能走。
去县城的交通问题一直都是找村里老贺家的大儿子解决的。他家里因为开着小粮铺,在村里倒换粮食,因此置办了一辆牛车,自家不拉粮食的时候就让大儿子赶着接送乡民去镇上,赚个路费。许杏他们一开始去县城的时候是搭东岳村一家人的牛车,但是离得远,拉货就不方便了。许杏试着去贺家问了一回,贺大郎立刻就说:“还找别村的干啥?我又不是不认得路。”于是每次都是提前两天说好,送一个来回给七八十文到一百文不等,贺大郎非常靠谱,双方皆大欢喜。
这一次长山也去跟贺大郎早早定下发货的日子,可是贺大郎摇了头:“不行,太多了拉不了,得好几趟。”
这么着,从十月十六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县城拉了四趟,才算是把这个月的订单完成。可是顾不上缓口气歇两天,接着就要赶十一月的货了。
累固然是累,可是有活干就有钱赚呢,许杏也好,作坊里的几个人也好,都是累并快乐着。
结清了十月份的货款,许杏和从县学回来的长青一起回家,路上贺大郎就和长青聊起天来。
因为贺大郎已经有三十岁了,算是长辈,自觉和许杏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小姑娘没啥话说,平常送货路上都是跟长山说话,许杏在一边听着。今天作坊里有好几个人去卖红薯,长山便没来,来县城的车上只坐了许杏一个,因此除了说几句天气不好的时候能不能送货之类的话他就不作声了。
好在回程有长青在,他就打开了话匣子。
“看你们一趟趟的送货怪挣钱的,我寻思来一回县城也别白来,这不趁着你们没过来,我也去弄了点子货回村里去卖卖。”许杏他们上车的时候发现牛车上堆了些东西,贺大郎便解释道。
许杏坐下看了看,似乎是些粮油一类的,果然贺大郎就说:“弄了些红糖,酱油和醋,再就是些大米,咱村里没有的。有你们弄的这桩营生,现在家家都卖红薯,谁手里没有几个钱呢,过年了好卖。”
真是个商机,许杏佩服。
长青也说:“贺大叔您真是有头脑。”
“嗨,跟你们这有学问有手艺的没法比,要不是跟着你们来县城,我也想不到这个。”贺大郎拢了拢身上的棉袄,“原来官差下乡让种这红薯的时候说是能多产,能吃饱饭,谁想到这玩意儿还是个能换银子的好东西!”
“所以朝廷推广红薯,实在是件好事。”长青看一眼许杏,笑道。
“可不。这红薯秧子什么的喂猪也好,养猪的人家多,今年猪肉都贱了。”贺大郎道。
“猪肉都贱了啊……”许杏插嘴道,“是杀猪的不收吗?”
“杀猪的收啊,还有贩子呢!不过这东西活着拉走得喂得管,贩出去一趟少了干不着,要是杀了就放不住了,屠户都是一头一头的杀,想卖得快就得便宜。”贺大郎道。
接下来的路上,许杏没怎么说话。长青注意到了,估计她是在想什么事情,也不打扰她,只跟贺大郎说些庄稼收成之类的闲话。
到了家,长青才问:“我看你路上好像有些心事,能跟我说说吗?”
许杏摇头:“不是什么心事,就是听着贺大叔说今年猪肉贱,想起来前几日大姑也抱怨了一句,说好不容易养大了猪,又要压价钱,心里不得劲儿,看来这事儿今年挺严重的。”
“大姑这人总是要掐尖,总要占尽了便宜才罢休的。”长青不以为意。
许杏忽然问:“范大哥,你还记得你去考试的时候我给你带的风干肠吗?”
长青就笑了:“自然记得,味道极好,又方便得很。头一日我请酒店伙计给切了带进考场,竟还被衙差搜检时讨去几片,后来两日我干脆就没切,在里头大口吃肉,爽快得很。”就着许杏给炸得喷香的方便面条,他在考场里可一点儿委屈都没受到,比起前一世在考场里喝水啃凉包子,这生活实在是天壤之别。他能考得好,除了他自己准备充分之外,吃得好身上舒服状态好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那你说我若是加工了那个来卖,如何?”许杏又问。
长青连忙肯定:“自然做得,那东西味道好,又能放得住,有些像南方人吃的火腿,不过更合咱们北方人的口味。”
“我若卖得贵些,不知道能不能成。”许杏有些犹豫。
“不如这样,如今是十月底,你需要多少时日能做好?我下次去县学的时候或者你送货的时候给董掌柜那边带去些,看他那里能不能卖。”长青提议道。
许杏点点头:“镇上刘老板那里也去问问,他酒楼上总是要下酒菜的。那就这样,开始赶工吧。”
按照现在的价格计算,成批收猪肉的话平均十文钱一斤,加工成香肠怎么也能卖到二十文一斤,扣除调料、肠衣这些成本和人工,一斤香肠差不多能挣五文钱,即使不长期做,趁着年前这段时间集中做一批,赚个快钱也是好的。别忘了,长青那儿还等着钱买地呢,他把钱借走了,自己也得有银子周转才行啊。
许杏拿定了主意就不再纠结,先找村里杀猪的柳三,定下来买猪肉猪肠的事儿。她并不打算直接跟养猪的人家买猪,要杀猪什么的实在是麻烦,而且她只要猪肉,猪头猪蹄这些东西还得处理,不如找屠户方便。
柳三自然愿意做这单生意,不过面上犹豫:“长青媳妇啊,你这样买法,光把好肉买走了,我这剩下的玩意儿不好出啊。”
“柳三叔,您可别糊弄我呀,谁家过年不弄个猪头?猪蹄子啥的都能熬猪皮冻哩,您手艺好,从前我就听婶子说上您这儿晚了都抢不着,还能不好出了?”许杏笑嘻嘻的讨价还价。
“我听说你做了大生意,还真是嘴皮子不饶人。”柳三摇摇头,“我收整头猪是十文一斤,给你光留好肉,我得加上点儿,十一文一斤,少了不行啊,我还给你收拾好呢,保准给你的都是好肉。”
许杏觉得在自己承受的范围内,就答应了:“那我先要五百斤。您要是有肠衣,给我留着哈,我单独买。”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柳三痛快应了,“羊肠行不行?”
“怎么不行的?都行都行。”许杏留了两百文定金,就赶紧回家收拾地方了。
毕竟绕不开范家人,她走到巷子口,脚下一拐,先去了范氏家,把这个事情说了。范氏大喜:“我这就去找柳老三去,让他先把我家的猪收了,看在你的面儿上,怎么他也不能推脱了。你是不知道,前日我去找他,他竟然跟我说要八文钱一斤收,气了我个倒仰。”
话带到了,许杏要走,范氏又说:“你要做那个风干肠,我去给你打下手啊?旁的不会,切肉剁肉我可是会的。”
如果不是总想着算计自己,正常干活赚钱,范氏这人其实还是很能干的,许杏觉得找谁都是找,便说:“是得找人,不过真就是切肉剁肉这样的活,一斤肉多成肉馅我只能给两文钱,不知道您愿意干吗?”
范氏想了想,同意了:“猪一杀,我也没事了,给孝诚孝勇两个挣个笔墨钱也好,谁叫你姑家穷呢。”
她这儿说定了,许杏就回去跟作坊里安排了香肠的事儿,人是用不到作坊里的人的,不过需要用些地方来晾晒香肠,让大家小心些,别给溅上水就好了。
“就在后院里做,反正咱家的猪也不留了,一总清出来。这活小丫头小小子干不了,都得老婆子们来,就在后院,你不是有多余的炉子吗,提个过来,冷不着还说说闲话,还有钱挣,够舒坦的了。”金氏知道了,便给出主意。
许杏没意见,这边儿又找了两个村里的妇人,连上范氏和赵氏,就在家开工了。
销路方面,第一批样品出来的时候,镇上刘老板要了一百斤,单家要了两百斤,董掌柜那边直接一千斤。
董掌柜还托长青带了口信:“这个东西最好能长远做下去,再多些货也能吃下。”
对此,许杏表示,没啥可说的,撸起袖子干吧!
不过要是长远做下去,场地和人员都是问题,得认真核算才好,这个新年,看来是非常忙碌的一个新年了。
第46章 新年愿望
因为香肠风干需要时间,场地人手又有限,整个十一月,许杏这边一共就出了一千五百斤香肠,刨除成本,她赚了六两银子。
许杏觉得很满意,再加上红薯作坊那边的进项,进了腊月,她手里已经有一百两半银子了。
她终于舍得奢侈一下,拿出零头,给自己又添了一身新棉衣和一套外衣。没办法,这一年她基本没怎么亲自干活,吃得还好了,个子长高了一大块,去年的衣裳又小了。
等长青回来,她取了银子交给他:“范大哥,你不是要买地吗,这是七十五两银子,够了不?”
长青看着面前薄薄的两张银票和整齐的银锭,心下感慨,许杏果然是不一样了,那些一个铜钱一个铜钱的数着算计的日子是一去不回了。不过终究是好事,他便接过来道:“只知道你日日忙碌,没想到你竟如此发财。”
许杏笑嘻嘻的说:“也没有很发财,反正除了给你这些,我还有攒下的呢。”
“那便好,省得你没银子给伙计发年礼。”长青看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看来银子真是能给人带来快乐。
说起年礼,许杏最后考虑,还是分开办的。香肠临时作坊这边,因为干活的时日短,便给的少些,一个人一百文钱,一对猪蹄。其实外人就两个,这些东西还是有一半落在了范家人手里。红薯作坊那边多些,六个人,每个人八百文钱,一对猪蹄,五斤粉皮,五斤豆油,另外又给长山包了一个五百文的红包。
除了长山的那个红包,剩下的都不是秘密,于是眼热这份工的人更多了。当然,也有人开始议论,范家的小童养媳怕是真的挣到大钱了,不然不能这么大方。
这就看出长青这个秀才功名的好处了。即使有人议论,也没人敢随便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毕竟秀才老爷是不能冒犯的。就是有人打听到赵氏头上也没用,赵氏一问三不知,说来说去也说不到点子上。
赵氏正为这些事儿闹心呢。本来她已经许久没整什么动静了,当然也跟长青许杏都不怎么理会她也有关系,然后就赶上了香肠这个事儿。
家里的猪是她一年来辛辛苦苦喂的,可是卖了猪,银子让老太太收走了,她连摸都没摸一下。本来想着没有猪了她能歇一歇,结果许杏在家里招人灌香肠,老太太一张嘴就让她也去。累得要命也没见许杏多给点儿工钱,跟旁人都一样,这就罢了,那香肠竟是真的全都卖了,也不说给家里留一点儿。
她就问了那么一句,好家伙,儿子拉了脸给她脸色看,婆婆又训了她一顿,敢情这些日子她是白辛苦了?
许杏还真不知道这些。因为赵氏亲自在许杏手底下干过活领过银子之后,总觉得她顶有威严,就有点儿怕她,并没敢直接找她说道。她自然是准备留一些自家吃的,不过既然货都出了,自家吃的她现做就好,没想到赵氏心急挨了训。
对许杏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她把自己做的香肠挂在屋檐下晾晒的时候,长青带着新地契回来了。
赵氏也顾不得生闷气了,就连一向很沉得住气的老太太也面露喜色:“咱家如今也有二十亩地了,过年的时候好好跟你爷爷说说。”
长青倒是很淡定:“奶奶,我新买的也都是下等地,出息不大行,就准备种红薯卖点儿银子。”
“下等地也不妨事。”金氏摆手,“现在有了红薯,只要是地,就有出息。再说了,好好整治,种上几年,地养熟了,一样能成好地。”
“我打算全都赁出去,如今是不能再种了,开春就叫人开出来,春天先种上红薯,到秋天能卖几个钱就卖几个钱,到时候再种麦子,慢慢的就能一年收两季了。另外,已经买了这么些地,也就不必再让我娘下地了,一起赁出去算了。”长青心中早就有了计划。
前一件事金氏十分赞同,许杏的红薯作坊已经让她,或者说村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红薯的经济价值:“这样很是。只不过咱家那两亩地跟那些地也不挨着,如何赁出去呢?”
这不是问题,不想让赵氏在家里闲着才是问题,长青心里明白,也不挑明,只说:“现在地里种好的麦子肯定是咱的,我打算等夏天收了麦子再赁出去,不管是谁,给我一半收成就行了。”
金氏扭头看着赵氏道:“你养了好儿子,给你撑腰哩,那往后你就在家里当富太太吧。”
赵氏不敢多嘴,不过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喜意。
“这买地的银子全是许杏给的,我自己的廪银也没有几个,还要应酬学里,实在剩不下几个。”长青接着道,“许杏辛苦一年,全都在这儿了。”
金氏就道:“许杏是个好的,也确实是辛苦了。”虽说秀才可以免二十亩地的赋税,可并不是所有的秀才都有二十亩地的家底的,就凭一个月二两的廪银,得多少年才能置办起来?
因为要给员工发过年的福利,腊月里商行也基本上都不跑货了,许杏这边产量也就减少了许多,最终到腊月二十作坊关门的时候,她手里也就攒下了七八百文钱的净收入。
这也不算很坏,许杏并不失望,该花的银子总是要花的。到过年的时候,她还是主动交上了下一年的生活费。现在这种菜里有油天天有肉的伙食,让她掏钱都甘心了许多。
范守业又是腊月二十八才到的家,这次回来给长青带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长青道了谢就收了起来,面上并不见多么惊喜,心里却是感慨,前世可是一直等到他中了举,才得了这么一套东西,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忽然想到了五舅奶奶那句许杏能给自己带来大福气的话来,这神婆信口胡诌的话竟是真的。
今年范家有大喜事,长青以案首的好成绩考中了生员,成了范家族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秀才,接着家里又连续的买地,也成了家里有二十亩地的富户,金氏难得的精神大震,亲自操持着过年的一应事宜,年货置办得十分丰盛,让许杏都大开眼界。
等到范守业回来的时候,过年的准备都已经妥当,他到处看了看,尤其是去后院看了许杏的新作坊,面上也毫无轻慢之色,而是对儿子和这个小小的儿媳都十分尊重:“你们弄得很是不错。”
被夸了一句自然比被骂了一句让人心里舒坦,不过也仅限于此。许杏听长青说了,范守业在府城做的是石材倒卖的生意,似乎是跟许多大户和官府都有交情,但是未必真的很有势力,反正那些交情都是拿银子堆出来的。
“他看着风光,实则也没给家里几个钱。也许每次回来会给奶奶十两八两的家用,娘那里只会少不会多,真要是算起来,他还比不上你给家里钱多呢。”长青跟许杏说,“他说做了一单董家的生意,大概是董家人修园子还是什么,从他那里走的石料,怎么也能赚几百两,也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这意思是我已经不欠他人情了呗。”许杏道,“毕竟‘吃水不忘打井人’嘛。”
长青微笑:“不欠了,你不欠任何人的,是我欠你许多才是。”
许杏摆摆手:“不用着急,慢慢还,我手里还有周转的银子呢。”
“快到子时了。”长青指指门外道,“今年真是托了你的福,不少人家都买了爆竹来放,你听这动静。”
“新年要来了。”许杏凑近些道,“祝范大哥新年快乐,心想事成,桂榜题名。”
长青心中暖意融融,含笑看着她:“那我就祝你平安康泰,财源广进。”
今年的年夜饭里鸡鸭鱼肉俱全,除夕时的那顿饺子也喷香可口,许杏吃饱喝足,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舒服的叹口气,往后的日子应该会越来越好了吧。
因为长青的身份不一样了,终年在城里的范守业也回了家,大年初一,来范家拜年的人就格外多。金氏让赵氏准备好了茶果点心,好好招待,她就喜欢看这热闹,听这些恭维她的拜年话。
让许杏有点意外的是,还有人专门来给她拜年——作为员工的几个人都来给她这个东家拜年了,辈分矮的那个后生还给她这个三婶磕了头,慌得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还是长青一脸淡定的给了来人一个小红包,才把场面圆过去。
“这你都想到了?”人一走,许杏就无比佩服的问长青,“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长青很无辜:“我以为你知道,你有准备呢。”
“我哪知道啊,给他们的开年利是怎么也得等作坊开张的时候再发吧,谁能想到还得给那么大个人发新年红包啊。”许杏很无语,不过又笑了,“幸好有你在。”
“嗯,有我在呢,你想不到的我都替你想着。”长青道。
第47章 长青姨母
忙忙活活的过完了大年初一,在许杏以为可以松口气了的时候,赵氏却来叫她,跟她说要带她回娘家:“大年初二是去姥娘家的日子,去年你就没去,今年怎么也得去了。”
许杏有些不想去,赵家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哎呀,你放心,没人为难你,英子也得跟她娘走姥娘家呢。”赵氏瘪着嘴,“你跟长青还真是一个德性,一说去赵家就跟害你们似的。你们就算是信不过我,不是还有你爹呢嘛。”
实在没有不去的理由,连长青都无可奈何的答应了,这次许杏只好跟着一同前往。
金氏给收拾好了带着的礼物,他们一家四口就去了赵家。
两个村子并不远,范守业拒绝了赵氏让他骑马的要求,一家人走着去。这在乡下人家十分平常,他们这一路就碰到了不少走着回娘家的人家,反倒是赶着辆牛车驴车的人家很少,至于马,自然是没见过的。
范守业有些不怎么耐烦,看样子是和金氏等人一样,不大看得上赵家,只是为了儿子的面子,不得不来应付一下。许杏更没啥话说,跟在他们身后,不时张望着路边的田地,盘算着如果再扩大生产,就得到邻村来收红薯了。之前打了广告,也只有东岳村有人来卖过,其他村子还没什么人来。
到了赵家,赵大舅一家果然不在,没想到赵二舅一家也没走,他们家四五岁的小儿子正拿着半截香,在院子里点小炮仗玩。许杏有些困惑,长青悄悄告诉她:“二舅母爹娘都不在了,也就不回娘家了。”
这个许杏表示理解,她点点头,坐下来。
二舅就道:“爹,我大姐一家子都回来了,要不我去迎迎二姐他们吧?”
赵老汉应了:“你不是弄了地排车吗,套上牛,赶着去。”
赵氏看着高兴,就问:“爹,咱家也置办上牛车了呀,咋没跟我说呢?”
“跟你说啥,那是小二他一个把兄弟的,说是他都成了秀才老爷的娘舅了,过年得有体面,借给他的。”赵老太太翻了翻眼皮,慢吞吞的说。
赵老汉就补了一句:“要不说养闺女白搭,你看你家都发达了,你老子我沾上你一点光没有?”
范守业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粗瓷茶杯磕出了一声脆响。
“长青啊,叫你媳妇过来我看看,这都好几年了吧,我还没见过呢。”赵老太太说。
许杏看一眼长青,见他微微皱眉,便也打起精神来应付。
不料这位老太太并不为难她,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还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嗯,是个好相貌,瞧着就有福气,听说你还有手艺,好,好。”
许杏低了头装害羞。虽然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实在也没什么可害羞的,不过这样就不用说什么应对的话了。不管是不是场面话,赵老太太这样说了,屋里的气氛确实是明显的松弛下来。
乡下人也不十分讲究男女大防,都坐在一间堂屋里说话,范守业毕竟没说什么,赵老太太又圆了场,长青的二舅母就连忙端出个很旧的攒盒,让他们吃些茶果,嘴里跟赵氏道:“为着你们要回来,咱娘特意去买的,别看这枣子小,吃着很甜,这个柿饼也好,甜得都扯糖丝了。长青也尝尝,咱家穷,没啥好东西,不过都是你姥娘姥爷疼你的心。”
她这么说了,长青便道了谢,拿起块柿饼,慢慢的吃起来,许杏也跟着拿了个红枣。赵氏就把小侄子拉过来,揽在怀里喂他吃他们带来的红薯糖。
看得出来,范守业这个有钱的女婿在赵家还是很有威严的,就连赵老汉也只敢数落自己的女儿,对女婿只能客客气气的。对于这种尴尬的气氛,许杏早有心理准备,反正尴尬的也不是她自己。
二舅母送完了果子,就去了厨房忙活,今天是出嫁的女儿全家回娘家的大日子,得正儿八经的办桌酒席来招待。显然她厨下的活计很不错,并不见发愁,只是忙得脚不沾地。
可是酒菜都上了桌,还是不见长青二姨一家回来,甚至连去接人的二舅也没见到。一直老神在在的赵老太太也有点儿着急了:“要不,长青他娘,你上村口去看看?”
长青就站起来,说:“娘,我陪你一起。”
赵氏刚起身,院子的门就响了,长青二舅在院子里喊了一声:“爹,娘,我把我二姐跟枣花都接回来了!”
“二姐回来了?二姐夫呢?快上桌……啊,这是咋的了?”二舅母听着动静,先从灶房里迎出来,刚打了个招呼,腔调却变了。
“快进屋吧,外头冷着呢。”二舅说着,打了门口的草帘子,招呼着,“枣花快进来,你看你表哥表嫂表弟都在这儿呢,快来一块儿玩儿。”
许杏抬头,就看见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很好看,却十分瘦削,穿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薄棉袄,脸冻得有些发青,神色却并不惊惶,看到屋里的人,她甚至还好奇的打量了许杏几眼。
接着,一个眼生的妇人就抹着眼睛走了进来,许杏知道,这就是长青的姨母小赵氏了。小赵氏明明比长青的娘年轻好几岁,可看着却显老很多。她个子高挑,捂在脸上的手皮肤粗糙,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之人。
等她见过爹娘,又跟长青一家人打过招呼,许杏才看清了她的脸。单从五官论,她比不上姐姐秀气,不过高鼻梁大眼睛,有一种大开大合的疏朗气质,虽然皮肤暗黄粗糙,却一样很合许杏的眼缘。相对来说,赵氏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你就是长青的小媳妇?看着可真精神,是个好孩子。你二姨穷,没啥好东西给你,你戴着玩,别嫌弃。”小赵氏把自己耳朵上的一对铜丁香拿下来,哑着声音塞到许杏手里。
不论范家还是赵家,都没有任何人给许杏一分钱的见面礼,因为一直把自己当外人,许杏倒也没想过这个方面,可是小赵氏的这个举动一下子点醒了她,之前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原来是这样!
诚然她不稀罕这点东西,也没真的当自己是长青的小媳妇,可小赵氏这么做了,人和人的差距也就出来了。
许杏顾不得多想下去,连忙退回去:“谢谢二姨,我还小哩,戴不得这个。”
小赵氏死活不肯拿回去,赵老太太发了话,让许杏收下,许杏无奈,只能暂且收下,心里盘算着要改日还给她才是,眼看着这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
这个小插曲过去,枣花小表妹坐在了许杏旁边,一家人这才开始说正事。
赵二舅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热茶,气呼呼的道:“那肖家一群不是人的玩意儿,我早晚要他们好看!”
“别扯那些没有用的,到底怎么回事?”赵老汉脸色阴沉。
“我不是上北边肖家村去迎我二姐他们嘛,迎了一路也没迎着,亏了我有这个牛车,要不我得自己走那么远的路!”赵二舅道,“好家伙,我一直都到了肖家,你们猜怎么着,一家子正要卖枣花呢!说是他们村里一个在城里当人牙子的闺女回娘家,要在村里买丫头,肖家这帮天杀的就商议着把枣花给卖了,我二姐正拿着菜刀要拼命呢!我一看这还了得,赶紧把她们娘俩给接回来了。”
小赵氏已经平静下来,接过话来说:“那肖家村离咱家远些,我这些年又只生了枣花一个闺女,没得多少体面,等闲我也不敢回来,那家里老的少的都是我伺候,吃苦受累我认了,谁让我没生个儿子呢?就连肖大那个丧良心的外头有了相好的我也睁一个眼闭一个眼,我生不出来,也不能拦着他要儿子吧,可是他们不能打那样的肮脏主意!那肖三娘干的是不干净的买卖,丫头领走了要送到窑子里去的!我的枣花才八岁啊!我就豁出去了,不过了!”
许杏眉头紧皱,下意识的去看身边的小姑娘。
枣花大约是成长环境的原因,很有些早熟,这些话显然都听得懂。她紧紧抿着嘴,大眼睛里湿漉漉的,却没有眼泪掉下来,双眼盯着自己的母亲。
“这肖家是一窝畜生吗?”赵氏愤恨不已。
她的表达不怎么样,可是这确实是在场之人的心声。赵二舅接着说:“旁的咱不行,打仗,他肖家那帮子怂货我还不放在眼里!他们又不占理,我就顺顺当当把枣花和我二姐带回来了。”
“你带回来了?带回来以后怎么办?”赵老汉吧唧吧唧嘴,“你把人得罪死了,往后她们还怎么回肖家?”
“爹!都这样了您还打算让她们回去?”赵二舅高声叫,“您没听见我姐说的话?她们过的那是啥日子?”
“啥日子也是她们的命!”赵老汉一拍桌子,“你往家里挣过几文钱?多出来两张嘴,谁养活?你乐意,你大哥乐意不?有个被休的姑母,往后英子怎么找婆家?”
许杏看到,枣花的小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第48章 二姨安家
赵老汉的话让屋子里坐着的人都沉默起来。
听上去很绝情很自私吧,可是这真的是实情。赵家很穷,一共就那么两三亩地,却要养活九口人,如果再加上枣花母女,那就是十一口人了,确实十分艰难,就算是顿顿吃红薯,怕也吃不饱。而且也确实如他所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小赵氏若是被休弃,对赵家的女儿孙女都有影响,长青的大舅母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说来说去,没生出儿子就不占理啊。”赵老太太叹口气。
赵二舅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热血上头,但还是不甘心:“那也不能让我二姐再这么熬着了,还害了枣花呢。”
小赵氏大概已经想到了这些,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大受打击的神色,而是有些心灰意冷的道:“我们只要躲过今天,肖三娘走了,他们也没有门路卖枣花。这主意,我晓得,是肖大外头那个姘头给出的。我回去,让那女人进门就是了。”
“娘……”枣花小姑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情愿,却并没有说出口。
赵氏说:“要不我把枣花接回去住几日?”
“你可得了吧,英子那个事儿你还没摘明白呢,别来祸害枣花了。”赵老汉泼了冷水。
许杏算是明白赵氏这不讨人喜欢的性子是从哪来的了。
长青的二舅母端着热气腾腾的大汤碗进来,往堂屋当中的桌子上一放,道:“天大的事儿也得吃饱了再说,难得大姐二姐都回来了,先吃饭吧。”
许杏看了看,是一大碗炖猪肉,看小表弟那发光的眼神,赵家等闲是吃不到的。也难怪赵老汉不愿意女儿回来,恐怕也真的是养不起。
整个过程中范守业都只是在喝茶瞧着,并不说话,赵氏要接枣花回去住,他也不表态,看不出是不是反对,也可能是不在乎。
尽管桌子上有肉有鱼,还有一盆小鸡炖粉皮,可是真正吃得满足的大概只有小表弟一个人。吃了饭,赵老太太才认真问小赵氏:“你还想不想回肖家了?”
长青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小赵氏道:“我跟他家也没什么情分,回就回,不回就不回,可是还有枣花呢。”
“看这样是不想过了。”赵老太太点头,“枣花是个丫头,他们既能卖了她,可见也不见准还想要她。可是你爹说的话你都想明白了?你要是回来了,家里头可不一定有你们娘俩的饭。”
小赵氏猛地抬头,盯着自己的母亲:“娘!您这话当真?我真的能回来?”
“就肖家那老两口子,我估摸着你们前脚出了村,他们后脚就得到处说把你休了的事儿,只等着我跟你爹拿上礼去求他们呢。”赵老太太不急不慢的说,“当初我就说肖家人不行,是你爹图了肖大他大爷是里正,结果呢,里正没两年就死了,便宜没沾上,跟这么家没人味儿的玩意儿当了多年亲家。”
许杏看长青神色凝重,似有忧虑,就悄悄跟他耳语:“怎么了范大哥?”
长青摇头,也小声道:“那肖家欺人太甚。”
原来这就是前世姨母和表妹早早亡故的缘由。前世此时他没有中秀才,二舅也没有牛车,赶到肖家的时候,姨母已经和肖大动了刀子,混乱之中表妹为了保护姨母被刀砍中,不多久就夭折了,而那之后姨母也上了吊。他们离得远,只知道表妹意外受伤没救过来,姨母想念女儿寻了死。
许杏抿抿唇,插了一句嘴:“嗯,那个,二姨,我那里有地方做活,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去?”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许杏。
许杏并不愿意被这样关注,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就是这么说,要是不妥当就当我没提过。”
小赵氏并不太清楚许杏作坊的情况,因此没有马上回答。赵老太太却眼前一亮:“好孩子,你跟我说说,什么活?你二姨能出力,就是不知道干不干得了。”
“就是,就是我有个卖风干肠的营生,就是把猪肉切成肉馅,拌上调料塞进肠衣里晾干就行,要人来切肉拌馅儿,有些辛苦,不过我从来不拖欠工钱,不知道二姨愿不愿意干。过了年就要开工了。”许杏已经开了口,就得把话说完。想着从前长青就说过,这个二姨是赵家难得的明白人,她就想力所能及的拉人一把。
小赵氏大喜过望,眼圈都红了:“要是这样说,我肯定能干,保准能给你干好!工钱,唉,我也说不起那不要工钱的话,只要够我们娘俩生活的,我就知足了!”
长青从椅子底下伸过手来,握住了许杏的胳膊。
许杏有些诧异,抬头看他,却见他也是一脸感激的样子,顿时有些脸红,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那这么着,爹,您老就是不乐意,我也在家住几天,等外甥媳妇那边儿开工了,我们娘俩就走,不吃家里几天饭。”小赵氏说,“休了我也罢,和离也罢,那还得爹和兄弟们出面。”
她越说语气越坚定:“反正我也没给他家生下儿子,想来他们愿意得很。”之前是困在了生儿子这件事儿里,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可是现在打定主意不跟他们家过了,她这心里都敞亮起来。
“这是当然的!”赵二舅又恢复了力气,中气十足起来,“亲兄弟这个时候没得说!”
赵氏看着许杏的眼光也格外慈爱。
其实事情的顺序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许杏觉得,赵氏找自己给即将和离的妹妹谋一个活计,就比自己开口要合理得多,只是赵氏这根筋始终都搭不上,让许杏被迫自己出来刷了个存在感。
赵老汉也算给了许杏一个正眼,却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这些安排。
因为要回范家村去帮枣花母女找落脚的地方,事情说定了,范家四口人就告辞离开了。
路上,长青落后一步,拉着许杏的衣袖道:“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
“谢我作甚,我当东家的,雇谁干活不是干啊。”许杏摇头,“就不值得一提。”
“不是的。”长青道,“你没有这个义务。”
“你说回去之后奶奶会不会不高兴?”许杏问。
“可能会吧。”长青并不十分担心,“二姨这人从不占人便宜,奶奶不会一直不快的。”
明白了,许杏点头。
回到家里,果然金氏对小赵氏母女前来投奔有些不满,只是不知范守业劝了她些什么,她也没发作,还给出了个主意:“后头长山家东边不是有个破屋吗,原来长山他太奶奶住的养老房,还没塌,你们去问问,能不能让长青他姨去住。”
里正那边是长青去打的招呼,牵扯到户籍,得说明白。增加了人口,又是背景清白的,里正自然乐得卖长青一个面子,痛快的答应了落户的事情。租房子的事儿更简单了,那个旧草屋现在就归长山这一房,问长山就行,许杏提了一句,长山本来说不要钱,后来改成每个月给一百文钱,双方都合适。
因为小赵氏无子,当然也没有嫁妆让肖家人图谋,最后赵家父子出面,又叫上了族里的几个人,交涉到最后,还是拿到了一封休书,从此和肖家一刀两断。
小赵氏是个果断性子,拿到休书的当天,就领着女儿去了范家村。
她们什么都没有,赵家穷,又有个厉害的英子她娘,母女俩一根草也没拿走,空着手来到了范家。
金氏对她们还算客气,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许杏带她们去新家。
许杏抱着自己去年用过的旧铺盖和旧棉衣过来:“二姨,我们三婶家的那房子里头什么都没有,范大哥说今天和他家长山大哥给看看修修屋顶啥的,要不您跟枣花妹妹就先凑合用我这套旧的吧。”
快到正月十五了,天气还是很冷,这母女俩一文不名,赵氏居然也没给她们准备什么,许杏给的这些旧铺盖棉袄是她们唯一的驱寒之物。
枣花连忙伸手来接,嘴里道:“谢谢表嫂。”
这一口一个“表嫂”,许杏听着别扭,可也没法子,只好含糊着应了。
这个小院和长山家就一墙之隔,安全上完全不用担心,不过确实破旧得很,一共两间屋,门外有个倒塌的灶台,院里的茅厕也没挖,虽然没什么味道,却没法用。
小赵氏并无不满:“这就很好了。屋顶盖着草?那就行。我自己收拾,枣花也能打下手。那个,你那作坊,啥时候开工?我能不能先支点儿工钱?”
许杏知道她得交房租,还得买锅碗瓢盆这些必需品,便道:“过了十五就开工。我那儿是做一斤香肠给两文钱,这么着,我先支您四百文,到时候从工钱里扣。”
小赵氏欢天喜地的应了。
而等过完了节,作坊全面开工之后,许杏就发现,真的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小赵氏干活和她姐姐完全不一样,不惜力不说,还特别周到细致,真正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许杏悄悄和长青说起她的发现,长青就道,若不是父母之命的不幸婚姻,传宗接代的愚昧观念,她真的不该前半生如此不幸。
说这话的时候,长青神色哀戚,许杏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接下来的忙碌让她很快就忘了追究这些。
第49章 乡试准备
转过年来,董掌柜传来消息,许杏的这些产品在年节的时候卖得都不错,接下来要大量的走起货来。初步来说,要保持每个月出货淀粉一千斤,粉条粉皮各两三千斤,饴糖一千斤,风干香肠五百斤,如果董家那边商队要出发,还要额外加货。
这自然是许杏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镇上这边现在已经是小买卖了,不过许杏并不舍得放弃,红薯酒依然每个月能给她带来二三两银子的收益呢。因此在整合好了人员之后,她这边一直是开足马力的生产。
范守业过年回来了,清明的时候就没有出现,但是长青已经有功名在身,虽然未成年,却也足够承担一家之主的职责。因此除了赵氏甚感失落之外,一家人各司其职,并没什么不妥。
过了年之后赵氏就不再去剁肉灌香肠了,显然范守业给了她一些私房钱。对此金氏只当不知,只是在给家用的时候给得少了些,想让长青吃得好,赵氏就得把手里的钱拿出来。
这也是赵氏不来上工的原因,今年长青要去考举人呢,她得好生做饭,照顾好长青的身体。家里的地全都赁出去了,她平常除了捡点柴喂喂猪,再照顾一下菜园,也就只有做饭这一桩差事,她自己都没敢抱怨,尤其是有妹妹这个对照组在眼前摆着呢。
小赵氏果然如长青所说,是个稳妥之人,平常除了干活,真的是一句废话都不说,也从不仗着自己是长青的姨母就端长辈的架子。她平日做工就把枣花带在身边,小姑娘虽然嘴上叫着“表哥”“表嫂”,可并不像走亲戚那样到处乱转,而是规规矩矩的给母亲打下手。
许杏冷眼旁观,见她们这样,便松了口气,毕竟拎得清的人总比糊涂蛋好相处。小赵氏能干,一天怎么也能挣个几十文钱,母女两个在村里住着,温饱还是不愁的,眼见的一两个月过去,枣花小姑娘脸上也带了笑模样,个子都长高了。
赵家人也有意思,除了最开始赵二舅赶着牛车过来看了看这母女俩外就再没人出现过,总有些对她们不闻不问的感觉。小赵氏倒也不见抱怨,挣了工钱就一样一样的置办东西,一心照顾女儿。
因为种了春茬红薯,今年麦收的时候,长青那些新买的地就没什么出产,家里赁出去的五亩地得了将近一千斤麦子,一家子吃饭完全不成问题。
“我又说了大话。”长青有些愧疚,“我那廪银光攒着报名了,并不能还你。收的麦子也不能卖钱,家里我奶奶把得紧呢。”
金氏现在手里也不缺银钱,许杏过年又交给她六两银子生活费,家里地多了,麦子收得足,不用拿钱买粮食,范守业因为做成了董家的大生意,又连带着多了几个客户,今年过年的时候也多给了她二十两,因此她并没盯着许杏和长青两个孩子手里的银子,只是让她往外掏钱也是不大可能的。
“范大哥别操心这些了。”许杏并不着急,“考举人是最要紧的事啦,等你考上了再给我不是一样的吗?到了秋天红薯一收,二十亩地呢,怎么还没有二十两银子?再说了,我有钱呢,暂时用不到。”
过年的时候交了六两银子给金氏,许杏手里还有十四两银子。但是因为作坊的收益稳定下来了,她自己的开销又不大,因此即使长青没有把廪银给她,她攒钱也还是很快的。到七月底,她手里就已经有接近二百五十两了。
长青已经报了名,去省城参加乡试。这一次他去得远,时间也长,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就比在县城考试的时候多得多了。
许杏一直都知道长青对科举考试的重视,看到他随着考试之期的临近,整个人越来越紧绷,便也想着怎么才能帮到他。
“你订好了酒楼?在省城?”长青有些惊讶,“这才七月二十,你就订好了?而且省城那里,你是托董家人订的?”
许杏点头:“不是托董家人订,是订的董家的酒楼,嗯也不是董家,是董掌柜娘子的酒楼。我昨日去送货的时候,跟董掌柜的打听省城的吃住这些事情。董掌柜听说你要去考试,主动说起,他的娘子有座陪嫁的酒楼,就在离你们的考场不到一里地的地方,他正好要回家去过中秋,说可以给他娘子带信,给你留间房,我也没跟你商量,就先替你定下来了。昨天回来事情忙,给忘了,你要是学里先生有安排,我就让长山大哥下次跟他说不要了。”
“没有安排。你定得甚好,我谢你还来不及呢。”长青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也许那五舅奶奶说得对,我的福气都是你带来的。”
“这算啥福气,一句话的事儿。”许杏不好意思领这个功劳,而是关心起别的,“你报名的事儿县学里办好了,咱们是不是得准备吃的用的这些?要去很多天吧。”
“咱们准备?”长青重复了一遍。
许杏就道:“不是我存心挑拨,是我瞧着这家里不管是婶子还是奶奶,好像都没人正经打听你去考学要准备什么,那必然也是没有准备的了。我想着考试不外乎吃穿这些,是不是要置办起来了?”
“八月初九开考,我得初七走,初八到省城,考试三场,一共九天,都得在考场里吃住。”长青介绍了一下,“十七考完,三日后放榜,我想等着放了榜再回来。”
“唔,那我知道了。”许杏仔细听完,摇头,“时间太紧张了,你再早一日走吧,初六就走,初七到了那里休息一下,初八先在街上转转,买些新鲜果品之类的,也去看看考场。我觉得吧,虽然不能进去,但是提前走一遍去考场的路,看一看那里什么样,心里会踏实许多。”
长青听着,点头:“你说得很是,只不过多花一日的冤枉钱,不算必要。”他前世考了两次乡试才中举,对那个考场算是熟悉的了,并不需要早去,可是许杏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他还记得第一次去考的时候心里慌成一团的感觉,那次名落孙山也实在是不冤枉。
“那怎么是冤枉钱呢?”许杏不赞成,“本来人们就说‘穷家富路’,你出门在外不能跟家里一样算计,更何况你是去考学的,省那几百文钱,影响了考试成绩,那才叫得不偿失呢!”
她话音未落,就转身回了小屋。
长青都不用问就知道她是去取银子去了。原本还想着将来多给她些银钱呢,现在可好,旧账未清又添新帐,欠她的是越来越多了。
许杏给长青的银子还是有零有整的。她递给长青,说:“这是十两,这块儿是五两,你留着结房钱,这些碎银子和铜钱,你给个车钱或者买些吃的好用。连上来回,你得在外头住上半个多月呢,省城里什么都贵,我听说就这种普通的房间光房钱一晚上都得三百多文,吃的肯定也不便宜,你在外头别图省钱,要去正经的饭庄酒楼吃饭,干净。”
长青默默接过来,紧紧攥在手里,认真的看着她:“我一定好好考。”
许杏连忙摆手:“我给你钱是让你考试的时候手里宽裕不焦虑的,你可千万别有压力。”
长青笑笑,眼中有细碎的亮光:“我知道。”
“哎呀,是不是还得再准备些红包啊,等你考中了好打赏伙计什么的?”许杏一拍脑袋,“这怎么忘了啊?”
长青终于大笑起来:“你就知道我一定能考中?”
“为什么不能?范大哥的学问那么好,平常读书那么用功,怎么不能考中了?”许杏反问。长青的资质不错,又刻苦用功,之前案首的成绩让他在县学里很得夫子们重视,教导得十分用心,既然那些夫子都建议他去考,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那好吧,借你吉言。不过打赏的红包真的不必准备了,这些银子我花用不完,若是真的中了,酒楼都会给些红纸用的。”长青道。
过了几日,许杏抱着件大氅回家,和赵氏走了个对面。赵氏一眼看见,惊讶的问:“你这是弄了件皮子衣裳?你多大个人,就要穿皮子?”
许杏指指东厢房:“给范大哥准备的,我听说考场里头搜身的时候会把棉袄撕破,就专门托人买的这个,这就一层皮子不会被撕开,天冷了晚上盖着睡觉暖和。”
“还得在里头睡觉?这是什么事儿?不是考试吗,咋还住到里头啊?”赵氏大惊。
这对儿子也真的太不走心了。许杏摇头,正好看见长青从屋里出来,脸上也是不怎么欢喜。
她把大氅递过来说:“不是什么好皮子,是兔子皮拼的,不过接缝做得很仔细,应当不怕翻检。”
长青干脆没回赵氏的话,接过了大氅,道:“真的是债多了不愁,我也不与你客气了。”
许杏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吃食不能久放,到你行前我再给你带。咱们尽最大努力,能准备多少就是多少。”
她只顾琢磨要带些什么,就没注意到,长青看着她的眼光越来越柔和,方才的不悦之色早就消失了。
第50章 长青乡试
对于长青的乡试,许杏花了不少精力和金钱,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他们当下也算利益共同体,长青若是科举考出名堂来,无疑会成为她的大靠山,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许杏真的希望他能得偿所愿,走得更远,两年半的相处让她把长青当作了真正的朋友、亲人,她愿意为他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件大氅是董掌柜提醒的她,接下来就要准备吃的东西了。考虑到考试时间紧,压力大,她要尽量准备些好加工耐储存的东西,让长青在考场里头的时候能用最短的时间吃上相对舒服些的饭。
她这边还没准备完,小秀提了一布袋咸鸭蛋来找她:“这是我娘自己腌的,我娘都给煮熟擦干净了,让三弟路上吃的,我们也不懂那些考试的事儿,光有个心意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个好,能放住,多谢你啦,小秀姐你替我跟三婶道个谢,这两天确实是忙,顾不得上你家去了。”许杏没推辞,高兴的接了。
“还有这个,是我跟我哥的一点儿心意,别嫌少,让三弟去了省城买碗面吃也好。”小秀又塞给许杏一个团着的手帕,里头有一块儿硬硬的东西,许杏估计是银子。
“这可不要,什么面值这么多?范大哥的盘缠尽够了,你们也不容易,我不能收,我就是收了范大哥也要给你们送回去的。”许杏推了回去。范三婶过日子手里紧得很,这绝不是她给的,想必是小秀和长山兄妹俩私下存的。
小秀不要,而是正色说:“这是我们的一份心,你别不要。我娘那里我们应付得了。等回头我们成了举人老爷的哥哥姐姐,那得多有光彩?”
看来他们兄妹自有主张,许杏犹豫了一下,长青就过来了,直接让许杏拿了,道:“大姐有心了,多谢你们。”
果然小秀欢喜非常。
面对许杏有几分疑惑的眼神,长青笑了:“不是你教我的,要适当的接受别人的好意吗?我领了大哥大姐这个情有何不可?反正托你的福,他们也拿得出来不是吗?”
“你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许杏把银子递给他,“都带着吧,要是用不完再拿回来给我。”
长青这次没推辞。
小赵氏也给长青送了钱,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八月初二的下午,她收拾好剁肉的东西,临走的时候给了长青五百文钱,道:“你二姨穷,你别嫌少,出去买个果子月饼吃。”
这得是她不吃不喝剁多半个月的肉馅才能挣出来的数目,长青从中数出二百文揣进袖子,然后把剩下的还给了她,恭敬道:“多谢二姨,我的盘缠很够,许杏给了我不少呢,您的心意我领了,这些钱您留着给枣花表妹做身新棉衣吧。”
做姨母的生活那样困难都给长青送了盘缠,赵氏这个亲娘自然也给了。
“一两银子?”许杏眨眨眼,“也不少了。”
长青摇头:“我娘就这样,往我姥娘家里送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不是不给我,而是以前没想过我去考学还得花钱,刚还给了英子和她兄弟一人五百文生辰礼钱,平常自己还喜欢买零嘴头绳什么的,我爹都走了大半年了,给她留的那点儿银子早就花没了,她手里就这一两。”
唔,这很难评。许杏不予置评,把整好的东西给他看:“明天你就要出发了,这些吃的给你带着。这是我炸的方便面条,用水泡泡就能吃,就着个咸鸭蛋或者香肠,味道不差,适合早上起来吃,这些是我晒的面条,还有咱家做的粉条,你那考场里不是能煮吗,放在锅里煮了吃,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凉,吃热乎的比较好。”
“这一包是我拿炉子烘的干菜,有葱花、茄子干、倭瓜片、秋耳、虾皮、小鱼干,虽说杂乱些,好在都是做熟了又烘的,你随便抓些泡在汤里,也有些菜吃。还有这些香肠,我估计够你吃的了。最后这些,是董家卖的西域葡萄干、干枣、月饼和咱家出的红薯饴糖,你要在考场里头过中秋了,也吃个月饼应节,鲜果子吃不上,好歹吃个干果,反正这些东西都能放住。”许杏一口气说完,又掂了掂手里的东西,“我装得比较紧,虽说沉了点儿,不过你看,不占多少地方,你在里头天天吃,会越来越少的。”
长青连忙伸手接下来,道:“你自己作坊里那样忙,还准备了这么多,太过辛苦了。”
许杏摆手说:“也没什么辛苦的,就是琐碎些,你到时候只要拿一口小锅一副碗筷就好了,能省不少事。我又帮不上你考试,那才是最辛苦的。”
“这些已经是我不敢想的了。”长青道,“衣食住行,你样样都替我安排周全,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好考试就行啦。”许杏摆摆手,“赶明儿就要出发了,什么都别琢磨。”
临行前,长青跟金氏交待了一下地里的情况:“马上就秋收,二十亩地全都种的红薯,咱家也不要,让佃户们慢慢收慢慢卖,到时候每亩地收回来一两银子就行。我让许杏来办这事儿,您就等我回来咱们再对账吧。”
金氏眯了眯眼睛,道:“今年咱们家里开支不紧,这些不急,等你回来再说。”
赵氏憋了半天,说道:“出了门好好吃饭,别饿着。”
长青抿抿嘴,应了。
许杏则是旧话重提:“明天到了,歇歇脚去看考场,别忘了。还有买些新鲜果子吃。”
长青笑了下,背着大包袱出了门,贺大郎已经在等他了。他要先搭贺大郎的车去县城,再和另一名县学的学子一起雇车去省城,他们走近路,不会路过府城。
别看家里只少了一个长青,这范家小院却好像一下子沉寂下来了。除了许杏作坊里人来人往,货来货往,范家的主人简直毫无存在感。
这个中秋节也过得十分简单。许杏买了月饼,还去镇上刘家酒楼买了两斤炸鱼,一只烧鸡,赵氏胡乱炒了两个青菜。即使金氏发话把小赵氏母女请来一起过节,这个盛大的节日也透着些随意潦草。大人没什么话说,许杏就不停的劝着枣花小姑娘吃肉吃菜。
“我问了范三嫂子,她说这个小院她家还想要,留着以后给小儿子成家用,我就琢磨着在这村里另外寻个地方,买地盖屋,也好有个自己的地方。”金氏问起小赵氏接下来的打算,她就提到了房子的事情。
“你要是就要个小院子盖个小屋,不如寻个村里头的地方,转圈都有人家,你们娘俩也安全。”金氏道,“要不就在这个院西边那片空地,咱们亲戚一场,照应着你们些。”
小赵氏是想住在这附近的,闻言就笑道:“那我节后就去问问里正,看看能不能卖给我。以后长青当上了举人老爷,受他庇护,我们娘俩也不怕不安全。”
她们说些生活琐事,草草的度过了中秋节,接着就到了收红薯的时候,许杏这里尤其忙得脚打后脑勺。
而县衙的官差带来的长青中举的消息则让整个范家村都沸腾了:“范家村范长青老爷高中乡试亚元!”
“亚元是啥?不是去考举人吗?”不识字的村民问。
官差便笑嘻嘻的道:“亚元就是第二名,全省那么多人去考呢,你们村这个范老爷不光考上了举人,还是全省第二名呢!真是这个!”他说着就竖起了大拇指。
“哎呦可了不得了!”
许杏得了消息,顾不得赵氏在一边哭一阵笑一阵的,连忙去找金氏:“奶奶,您屋里是不是有红纸?得给人散喜钱吧?”
难得的这一次金氏没算计她:“我去装,衙门里的官差每人得给人家一两银子,好在就来了俩。然后道喜讨喜钱的每人给十文钱就行了,村里旁的人家不给钱,等长青回来咱们办流水席,让家家都来吃席就是。”
热热闹闹了一天,连里正和族里的老人都上了门,平日寻常的范家小院这下子仿佛都镀了层金光。把最后一拨贺喜的人送走,许杏几个人都累得不行,赵氏不想做饭,让许杏拿了根香肠,就着家里的月饼吃,金氏瞪了儿媳一眼:“今儿就罢了,往后不能这么没规矩,没得给长青丢人。”
赵氏就道:“咱自家关起门来吃啥咋还给长青丢人了?”
金氏恨其不争:“几天不说你蠢,你就当自己能耐了不成?往后长青是举人了,就是不往上考都能做官的,咱们家是当官的人家了,懂吗?不是衙门里那种小官差,那叫小吏,咱长青要当县太爷那样的官!你觉得你这个样子,当大官家的老太太,行吗?不给长青丢人啊?”
许杏再次对金氏刮目相看。虽说她说的话有些粗糙简单,也主要是训斥儿媳,可是显然她对“士”这个阶层有明确的认识。也很清楚的知道,随着长青的中举,尤其是以极优异的成绩中举,范家这次是真的改换门庭了。
第51章 许杏看地
长青中了举,对于只有前朝出过几个秀才的范家村而言,确实是件开天辟地的大事,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很显然,等长青几天后回来,上门贺喜的人会越来越多。
官差说了,因为布政使大人要宴请今年新晋的举人,长青要在省城多住几日再回来,因此得了消息的亲戚们也纷纷表示,过些天范家请客的时候还要再来,沾沾这位十二岁的举人老爷的灵气。
许杏觉得金氏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之前对长青一直都只有口头上的支持,银钱方面丝毫不肯投资。现在长青乡试的成绩回来了,老太太也不一样了,打赏报信的官差也好,出银子招待上门贺喜的亲朋好友也好,张罗流水席给长青庆贺也好,都出手大方,丝毫不见对着自己时候的算计抠搜。
还是范氏的一句酸话给许杏解了惑:“娘哎,您老这是连棺材本都不要了?瞧瞧这银子花的,长青还没家来呢。我二弟这回得回来吧?您老把面子要得大大的,等着我二弟掏银子是不是?不过当了举人老爷的爹,他出点儿血也不亏。”
想明白了这些道道,许杏也没什么感想,反倒是猛然发觉,自己得开始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了。本朝女子十五成年,她今年才十一,之前她没有过多的考虑将来,主要是时间还远着,计划不如变化快,而且她对这个朝代太不了解了,贸然拍脑子做出什么决定也未必就对。可是长青一中举,她就必须要开始筹谋了。
听长青说过,乡试是三年一次,所以去年他考上了秀才也只能在县学里读书,要一直等到今年才能考。同样的,会试都是在乡试的次年二月举行,也是三年一次,看长青一贯的言行和他这次的优异成绩,过了年他怕是要上京赶考的。若考不上进士,他肯定会回来苦读三年,那么他们的生活还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若考上,到明年秋天他就要做官了。不管做什么官,肯定是不会在家里,那么许杏的处境就微妙了。
盘点了一下手里的银子,许杏心下微安,小袋子里的银票、银锭和铜钱,加在一起也有二百八十多两了,足够她买上二十几亩上等田地,当个小地主。
这些银子绝大部分是作坊的产出,只有二十两是长青地里的地租。托了长青中举的福,家里的佃户们无一拖欠地租,收起了红薯卖给许杏,转手就把银子送回来了。因为长青有言在先,这一季的租金许杏收,所以这二十两银子她收得毫无压力。
许杏初步打算是去县城周边买些地,她自己也先去县城买个宅子安家,想来有长青这个举人的名头庇护,又有跟董家的合作关系,她在这一片儿应该是安全无虞的,而且离范家村有些距离,应当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滋扰。
于是再一次送货的时候,许杏就跟董家的伙计和二掌柜打听可靠的牙人。
二掌柜一听就说:“是范举人要买地吧?你要是信得过,我小舅子就是干这个的,我叫个人去喊他,一会儿就来。”
虽然许杏一般都是跟董掌柜直接打交道,但是时间长了,铺子里的人她也都有几分了解。这位二掌柜是个实在人,许杏也信得过。
最重要的是,“给举人老爷家买地啊,那谁敢糊弄?”二掌柜的小舅子罗经纪一听就打包票,“保管寻的都是最好的。”
许杏就是要拉长青的大旗做虎皮,故此并不说是自己要买,只问罗经纪有什么地方有地可买。
“要说现在就在卖的,还真有,就是不大,也不太好。”罗经纪显然对这些十分熟悉,“在县城南边儿,还真就是往你们太兴镇去的路上,总共就二十亩地,还是中等田,出息一般。”
“好处是离县城不算远,离你们那太兴镇也不远,坐牛车也就是半个时辰不到就能走到。原是一个外地来的客商置办的,他在这县城里安了个外宅,现在这边的买卖不做了,要带着那个妾回老家去,这地就要出,因着必须要一遭全卖了,说实话大户人家有点儿看不上,小门小户的又一把拿不出那么些银子,一时还没人接手。”罗经纪的业务很熟练,对这些了如指掌。
他给出一个结论:“范举人要买地的话,是稍微差了些,这价钱倒是便宜。”
中等田许杏倒是不怕,可以种红薯,她不在意这个,便道:“您能不能领着我去看看?要是行的话我就把这个地买了。”
有生意上门,罗经纪很高兴,看着许杏这边货物交割完毕,便跟姐夫打了个招呼,领着许杏去看地。贺大郎一直在一边儿等着呢,于是赶上牛车拉着他们前往。
路上,罗经纪又问:“如今范老爷高中了,你们府上是不是也得在城里置个宅子?”
许杏摇头道:“不一定呢,范大哥虽说中了举,可毕竟年少,上头还有祖母和爹娘呢,买宅子搬家是大事,得听他们的。”其实目前想在县城买房子的只是许杏自己而已。
罗经纪马上奉承了一句“范举人孝顺”,却并不放弃这个大客户:“那下人呢?将来范举人要进京赶考做官什么的,身边总得有个小厮长随吧?府上还有太太老太太,也得要人伺候哩,就是少奶奶您,也得要个丫鬟啊,我瞧着您身边也没个人呢。”
“这却是正事。”许杏知道他说的是必须的,就算心里觉得买卖人口很是别扭,也只好认真打听,“您也做这个?不瞒您说,我家也是乡下人家,从来没用过什么下人的,很怕家里进了品行不正的人。”
“我老罗不是吹牛皮啊,你要说相貌见识啥的咱不敢说,不过肯定老实能干活!”罗经纪叹口气,“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天灾人祸家里养活不起,这才卖了找口饭吃。好好的孩子,当下人还能凭力气吃饭,要是去了那脏地方,还不如饿死呢!”
许杏怕不稳妥,又问:“都是家里卖的?身契什么的都齐全吧?”
“那些您只管放心,都是正当的手续。拐子那种缺德事咱可不干!”罗经纪拍着胸脯保证。
“那我回去问问,商量好了来劳烦您。”许杏道。
她要想自立门户,身边得有仆从,照顾她生活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安全。
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他们就到了。许杏坐在牛车上远远的看着,并不觉得那一大片地不好,只是看上去不平坦。她这么想着,就问了一句。
罗经纪道:“可不就是因为这个,这地是坡地,不好整,浇地也不大好浇,这才一直都算成中等田的。”
如今刚收完红薯,还没开始种麦子,地里空旷得很。许杏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个位置还不错,她过来看看的话应该方便。
倒是一边儿跟着的贺大郎瞧了一会儿,有些羡慕的说:“这也不差了,就这个地,一亩怎么也打三百五十斤麦子,种红薯也得有三千斤往上的出息。”
许杏便直接拍板:“那就麻烦罗大叔了,我今天身上没有那么多银子,先下个定钱,明日我再取银子来,烦劳您跟卖家通个消息。”
似乎没想到这生意这么容易就做成了,罗经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收了许杏给的小银锭子:“尽管放心,但凡有一点儿差池,您找我姐夫去!”
这事儿瞒不了人,许杏也没打算瞒着范家人,直接说了她出银子,地在长青名下,范家倒也没谁对她不满,不过各人都有些想法。
范氏听说了,到底没忍住,还是说了一句:“我大侄儿啊,也中了举,也置了那么些地,也想不起你表哥表弟啥也没有了。”
对此许杏表示,与她无关。
赵氏乍听之下挺高兴,可是过了一阵子又不高兴了:“这么大的事咋不等长青回来再办呢?这主意也太大了。”
许杏没解释。她也不是讨好型人格,之前的忍耐和现在的客气都是寄人篱下不得已,可不代表别人能干涉自己的决定。
反倒是在后院干活的小赵氏劝了姐姐一句:“大姐,你就别嘟囔了,长青是有大出息的,儿媳妇主意大能掌家才好呢。”
“那也不能招呼都不打就买了啊。”赵氏撅着嘴道,“这么有钱,也没见她孝顺我几个。”
小赵氏眉头紧皱:“大姐你怎么还这么说呢?你要钱是为了谁?还不是给长青的?这地也是长青的,不都一样?你能给长青置办那么些地?”
“我不是,唉,我想买点阿胶补补身子也没钱,她一拿就上百两。”赵氏嘟囔。
“你还真成金贵人了,吃那东西作甚?这才几天没吃红薯?”小赵氏惊讶。
赵氏扭捏起来:“这不是想调养调养身子,再养一个嘛,长青出息,还能拉拨一下兄弟。”
许杏和小赵氏一起石化。
第52章 红薯柿子
花开两处,各表一枝。许杏这边买地置产家长里短的时候,长青也没闲着。
有了许杏衣食住行全方位的精心准备,长青从踏出家门开始就知道,这一次的经历和上一世的两次乡试将会完全不同。
手里有银子,他就舍得和县学里家境殷实的同窗一起雇一辆大些的马车,跑得平稳,人就没那么疲劳,停车的时候在路边买了热茶热面来吃,再不必窝在颠簸的车子一角啃自家带来的凉馒头。
等到了省城,他直接住进了董掌柜娘子的酒楼,因为提前打了招呼,一切都是现成的,十分舒适。虽然觉得没有必要,可他还是按许杏说的,又自己走了一遍去考场的路,回来确实觉得心里踏实许多。
背着许杏准备的衣食,再加上他按许杏的话买的几个新鲜秋梨,长青心情愉悦的进了场。考试题目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想必他曾经也都是练过的,拿到考题的时候他心中有了底,并不焦虑,踏踏实实的作答,到了时间就吃饭,晚上累了就裹着兔毛大氅睡觉,十分舒适。
别人出来的时候一脸狼狈,脚下发飘甚至直接晕过去的都有,反倒是长青这个小少年精神颇佳,除了头脸脏些并没什么不妥。
他自己心里有数,这次当是能中,因此在等成绩的几天里,他并没多想考试的事情,而是在省城里四处转悠。
从前他一心只读圣贤书,直到当上了县令才开始了解民生,而这一世他从一开始就做出了改变,尤其是看着许杏一手一脚的走到今天,他也知道了许多,思考了许多,所以他专门去逛了南北杂货铺子,也去了菜市商行,几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到放榜的前一日,他已经连粉条在省城卖得比镇上贵两文钱都打听明白了,便干脆出城去瞧瞧这附近的农田如何。
他出发前先跟酒楼的伙计打听了一下省城周边的田地情形,然后才往城北方向去,据说这边的田庄多,官道修得齐整,有不少大户人家在这儿有产业。他正好想看看这种田庄和普通乡下人家的田地有何不同。
他出城的时候并不早,再转悠了一阵子,就过了中午时分。他记得许杏的嘱咐,特意多走了一段路,在城外的小镇子上找了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饭馆,点了一碗馄饨准备吃饭。
这个镇子说小,那也是跟省城比的,至少长青看着可比太兴镇大多了。作为离省城最近的市镇,这里除了有附近的乡民来往,还时不时就能看到往来省城的客商或官差,长青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边慢慢的喝着馄饨汤,一边饶有兴致的观察着。
“这么小的苍蝇馆子,太过简陋了,只怕也不干净啊。”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长青低头,觉得这人要不是就是不通人情,要不就是地位颇高,不然不能在饭店门口贬低人家,他难道不怕老板一生气往他的饭里吐口水吗?
“行了别说了,我觉得不错,等进了城,就见不到这些了。”另外一个男声道。
显然后面这个人是做主的,因为他话音一落,长青就看见一行四五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却有些瘦削,穿得也比旁人多些,似乎身体不是特别好,后面的几个人衣饰简单,衣裳的纹样相近,面上神色恭谨,应当是随从。
离省城近了,果然有身份的人也就多了。长青以他不多的经验判断,这几个随从应该都是练家子,那么那位领头的中年人必然非富即贵。尤其是有两个人对着伙计的时候都是一脸威严,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意思。
看过了也就罢了,长青收回视线,继续吃自己的馄饨,间或看看外面。
“二公子,这是小的刚才在外头买的,还热乎呢,您来一个?”又一个矮个子的侍从跑了进来,手里托着几个带着些焦皮的烤红薯,一边招呼店伙计给拿个空盘,一边笑嘻嘻的说话,“咱们朝廷推广这红薯,此地如今也算盛产此物,当地人嫌煮了吃水叽叽的,甜味儿都没了,便有人专门砌了炉子烤来吃,还别说,甜得很,您尝尝?”
“二公子,这不干净吧?您还是别……”有人皱眉劝阻。
那位瘦高的二公子用帕子擦了擦手,真的接过一块红薯,看着撕开皮之后冒着热气的红薯笑道:“不妨事,烤得这么滚烫,没什么不干净的。还真如那些人所说,此物‘熟食如蜜’,香甜可口。”
他吃得很快,吃相却很文雅,长青瞟了一眼,越发觉得此人必是富贵人家出身。
“好吃吧?好吃您就多吃一点儿。”那个矮个的随从又掰开了一块红薯呈给他,还瞪了之前劝阻的人一眼,“二公子一路上都没好好吃饭,你忘了先生怎么嘱咐的了?二公子脾胃虚弱,必须要好好吃饭,难得此物香甜,让二公子多吃些怎么了?”
长青听见了,就皱了眉。
现在其实已经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本来小饭馆里也没几桌客人,长青坐下不久就陆续走掉了。而后来这拨人一来,就是有想进来吃碗馄饨的行人,一瞧这队人的架势,也都绕道了,所以现在除了这桌人,店里只剩下长青一个食客。
那位二公子大约是真的饿了,果然又吃了一块红薯,等到他拿第三块的时候,长青还是没忍住,站起来道:“这位公子,您若是脾胃虚弱,就不要再吃这红薯了,会伤脾胃。”
饭馆的伙计在端上来几碗馄饨之后也躲在了柜台后面,不敢招惹这些人,所以长青一出声,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那位二公子。
他没发话,之前劝阻的那个随从开口了:“小哥,你这话怎么说?”
长青拱了拱手,行了个书生的礼,道:“各位可能不常吃这红薯,因此有所不知,此物产量虽高,也是极好的果腹之物,但是食性滞涩,寻常人空腹吃得多了都要腹胀烧心的,若是脾胃虚弱之人,更要难受。”
那人听完,回头瞪了挨个子一眼:“看你办的好差!”又向长青抱了抱拳:“多谢小相公提醒!”他已经看出长青是读书人了。
二公子很听劝,便放下了红薯,端起桌上的馄饨,喝了口汤。但是很显然,他对这馄饨没什么兴趣,并不想下口。
长青话说完了,既然得了道谢,也就不多说,坐下来继续吃饭。
很快他就吃完了馄饨,招来伙计给了钱就要出门,又听到矮个随从道:“要不,主子您吃个柿子吧?也是本地特产,那卖红薯的人告诉我,这柿子晒得好,不涩口不伤人,极其香甜,您也没吃多少饭,不如吃个这个果子开胃吧?”
长青站住脚,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被那位二公子看见了,他主动问:“小相公,可是又有不妥?”
长青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既然公子素来脾胃虚弱,那么红薯和柿子不能空腹同食,吃多了会腹痛,甚至腹内出血,若调养不当会落下病根的。若要吃,要间隔两个时辰以上,而且不要空腹还应该少吃为好。”
他只是把从前许杏跟他说的话说了一遍,当时许杏说这是人人都应当知道的常识,但是他就闻所未闻,而且显然这位富贵公子也没听说过。
那位公子还没说话,矮个子的随从已经满头冷汗跪倒在地了:“公子爷,小的真的不知道这些,真的是那店家说的!小的只当是他要多卖东西,又尝了那柿子,是真的甜才买的。公子明鉴啊!”
长青这才仔细看了看那个矮个子随从,发现他身高偏矮不说,声音也有些尖细,方才还好,这会儿他急了,说话很快,调门也高了,倒像个女子似的。
有一名随从已经从长青身边经过,径自出门去了。
长青低下头,心中却掀起了波澜:此人绝非一般的富家公子!那么他今日这实话实说却不知是福是祸了。
“你快起来,看你这一出,把这位小相公给吓住了。”二公子摆摆手,然后对长青一笑,“不知小相公可是本地人氏?对这物产倒是熟悉。”
“算是吧。”长青摇摇头,只当看不出这一行人的异常,“我是乡下人,家里种着红薯,就知道得多些。”
二公子点点头:“既如此,不耽误小相公了,你尽可自便。多谢你今日两番提点。”
长青拱了拱手,退了出来,就像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慢吞吞的在街上逛。
前世他到死也就是个七品县令,可这也足够他听说过许多了。今天这些人、这件事一定不同寻常,所以他们不问自己的姓名,要么是因为他实在是微不足道,要么就是……只要他们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不论哪一种情况,都是他力所不及的,所以无论祸福,多想都无用。
他并不知道的是,他离开之后,二公子就对身边人道:“看看他去哪,是什么人。”
草草吃了饭,会过账,一行人刚走出饭馆,之前出门的人就回来了。他抱拳对二公子道:“人早就走了。据周围商户说,那人是三日前开始来摆摊的,说是边上东阳县人,但是没人认识他。”
“快进城吧。”二公子沉默一瞬,“直接去布政使府,亮身份。”
第53章 心思各异(上)
长青管了一回闲事,又逛悠了一天,回到酒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如今天下太平,并没有宵禁,沿街的商铺纷纷挂起灯笼,正是灯火辉煌的繁华景象。
长青在街上驻足片刻,心里想着,许杏就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是应考的生员?他才多大?”深夜,布政使司衙门客院的上房里,二公子端坐在书案后,一边翻看着手中的书卷,一边听随从汇报大小事宜,待听到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他严肃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兴味。
“是年纪不大,今年才十二,去岁考上的生员,是文远县的案首。”随从道。
二公子微笑:“还是案首,此子天资甚好。”
“那可要关照一二?”随从觑着他的神色问。
“不必。”二公子摆手,“明日放榜,想必名次已经排定,我们不要干预此事。这范秀才究竟是天资卓绝还是仲永之辈,咱们拭目以待便是。”
随从拱手应了,又请示道:“鲍文……”
二公子摇头:“罚他三个月俸禄吧。此事你我都看得出,他就是被人坑了。我晓得他这个不稳妥的性子,便是忠心也是个隐患,不过有他在,那些人就不会钻别的空子了。”
随从点头:“夜深了,既无他事,殿下早些安置。”
当然这些长青是不可能知道的,之后他也没有再见过那一行人。他也没多做停留,在赴过布政使司的宴席后,就搭了董家的马车,和回家过完中秋的董掌柜一同返回了县城。
在董家短暂歇脚的时候,他听二掌柜道贺:“恭喜范举人,得了亚元衣锦还乡,家里又添置了田产,真是双喜临门啊!”
他一头雾水,却没露出疑惑之色,而是回了一礼才问:“多谢您。田产之事您也知道了?”
“要说就是巧了,您家少奶奶打听买地之事,我那小舅子就是牙人,这不都是他跑的手续,我也就略知一二。”二掌柜笑道,“您家这位少奶奶也是能干人,干脆利落。”
长青的笑容真切起来:“您过奖了。”
相比于家里的热闹,长青回到村子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悄无声息的。
他刚进了院子,就听见赵氏的声音:“考学也不难,让先生教教就会了。啊,你看我们长青,也没见多受罪不就考上了吗?”
“那让他也指教指教我家大川呗!”大川娘立刻道。
“行啊!等他回来,让他指教指教你家大川!”她大包大揽。
长青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散无踪。
“婶子,话不是这样说的!范大哥天明到天黑都拿着书,整日苦读,那个文章写了改改了写,辛苦极了!”许杏的声音传来,“而且范大哥看书,看一遍就能记下来,什么书都能看懂,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长青只觉得方才都有些发凉的手脚又温暖起来。
他迈步往里走,被人发现了,又是一叠声的“举人老爷回来了”。他团团做礼,态度平和。
别人都识趣的离开了,只有大川娘留下来,要去拉长青:“正好你也回来了,上我家去坐坐吧?大川学里的功课不会,你来指教指教,让他也考个举人!”
长青往后退了两步,才说:“我离家多日,要给奶奶请安去。我才多大年纪,不过是个后学之人,不敢随意指点他人。他若有不懂之处,还是去请教先生为好。”
大川娘脸色变了变,愤愤道:“我想着也是,一个毛孩子还能比先生有学问了?可见都是吹牛!”
她瞪了赵氏一眼,瞧见长青脸色不愉,想起长青如今到底是举人老爷,得罪不起,又挤出个笑脸:“那我走了,过几日再来吃席。”
赵氏这才迎上来,伸手去拉长青:“儿子啊……”
长青避开了,目不斜视的往堂屋走,一边走一边说:“娘,科举考试的事不能儿戏,切不可乱说。”
金氏这会儿不在家,去了范氏家里,长青往堂屋转了一圈,就去了后院。
许杏刚才顶完赵氏就去了后院作坊,并没看见长青回来,也没留意前院的小插曲,正在和小赵氏称着新晾好的香肠,一抬头瞧见长青站在院子一角,先晃了晃脑袋,确定自己没眼花,才笑着招呼:“范大哥你回来啦,恭喜你高中!”
小赵氏也瞧见了他,连忙笑着过来看他:“长青回来了,这回累坏了吧,家来了快好好歇歇,你娘给你做饭了没?”
长青先叫了一声“二姨”,才说:“我娘前头有客人哩。我奶奶没在家,我就先来找许杏问问地的事儿。”
小赵氏听话听音儿,脸上笑容一收,应了一声“你们慢慢说”,自己就扭身去往前院。
“范大哥,那地的事儿是我……”许杏正要说,就被长青打断,“我累了,回屋去说吧,我坐下来歇一会儿。”
许杏连忙道:“好好好,咱们快去。”
两人走到前院的时候,正好听见小赵氏在说:“大姐,你这是干啥?长青中了举咋把你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咋了?”赵氏的声音传来,她们在东堂屋里说话,许杏二人正好经过屋檐下,听得十分清楚。
小赵氏恨铁不成钢的说:“说啥容易,你这当娘的都不心疼儿子吗?我都瞧见了,长青念书累得那脸都没个血色了,你咋说容易呢?你还大包大揽让长青教人,你问长青了吗?他有没有那个功夫?那家的孩子是个机灵的还是个笨的,长青教了他学不会咋办?”
“你看看,我就那么随便说说,长青给我脸子看,你又来说我!”赵氏无言以对,便耍起浑来。
小赵氏深吸口气:“大姐啊,你这好日子开始了,你得惜福啊,别给长青惹麻烦!你看你都是举人家的太太了,银钱也不愁,儿媳妇能干,还有啥不知足的?非得听那两声奉承做啥?”
“那还不是儿子不亲近我了嘛!”赵氏不满,“要不是长青不听我的话,我何苦来还要再养一个?”
小赵氏的火气也上来了:“不是我说话不好听,都是一个娘的,我不用瞒着你哄着你,要是真事事听你的,长青可没这个出息!你别烧包,伤了长青的心,以后难看的还是你自己!”
长青不知道赵氏憋着劲儿再生一个这段儿,但是看许杏的表情就知道这并不是他娘第一次提起这个主意了,他不想再听,拽拽许杏的袖子,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范大哥,你别难过了,婶子她有口无心的。”许杏看见长青一下子瘫坐在书案边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就先劝了他一句。
长青摆手苦笑:“那是我亲娘,我比你更了解她。罢了,随她去吧,你坐下,说说那地的事儿。你去看了是吗?觉得满意?”
“我去看了的,觉得还行,毕竟不算贵,反正种红薯的话问题不大。”许杏说,“不过这次是用了你的名头,是我先斩后奏,你莫要生气。”
长青摆摆手:“无事,反正我也不打算置办什么百亩良田。哦对了,这个给你。”
许杏接过他递过来的几张纸,低头一看,居然全是银票,虽然面额不大,可加起来也有八十两之多。她连忙拒绝:“这太多了。”
长青不收:“之前买地我还欠你不少钱呢,再加上我考试前后你花的,之后说不定奶奶还有别的名目跟你要银子,你先拿着吧。”
“那你何不自己给她?”许杏问。
“我接下来要准备进京会试,这些事情不想费神,麻烦你了。”长青道。
其实分出一点点时间来处理这些琐事并不会影响他读书,可是回到家之后他反而觉得十分疲乏,完全不想面对这些了。此外他也有些私心,他就是想让金氏这些人知道,他所有的银钱都交给了许杏打理,他也只信任许杏。
许杏犹豫了一下,答应了:“那行,咱们的账目两清了,剩下的我给奶奶,你专心读书便是。哦对了,奶奶说要请流水席呢,你到时候可有空去?”
长青摸摸额角:“行吧,我自是去的,奶奶好强一辈子,想要这个脸面。”
“不过范大哥,你可真了不起啊,全省那么多秀才呢,你考了第二名!”许杏由衷佩服。
长青的脸上这才有了丝笑意:“我尽力了,还是没拿到第一。毕竟你说得对,我毫无背景,只能让自己更突出一点,我尽了最大努力,总算是有了几分名头。”
他指指许杏手里的银票:“赴宴的时候,布政使大人亲自接见了排名前二十的举子,这银票也是他亲手递给我的。又因为我年纪着实小,如今我大概也在这些大人物那里多多少少挂了个号,再不是没人认识的小秀才了。”
“那可太好了!这样说不定以后有好事就能轮到你啦!”许杏高兴,“再不济,有坏事也不会落在你头上啊!”
他们正说话,就听见院子里人声喧闹起来,其中最响的就是赵氏的尖叫。长青皱眉,忘了,这次范守业得带着他的另一房家人回来。
第54章 心思各异(下)
范守业平常都在府城做生意,和省城并不是一个方向,等得到了消息,他也算是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只不过他可不是同从前一样一个人回来,而是赶着辆马车,带了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一起到的家。
这个场面甚至比长青中了举更让村民们关注。毕竟读书做文章的事儿大家都不懂,可这新举人的爹在外头有个二房还生了儿子的事儿,大家都能瞧出来。
赵氏高高兴兴的迎出来,见到范守业,话还没说出来一句,就见他回头从车里抱下来一个孩子,接着又扶出一个女人,当时就傻了眼。
她颤抖着声音问:“他爹,这都是谁?”她就算再糊涂,这点事儿也看明白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被人围观,那女子连忙低下头,紧紧拉着孩子的手,范守业就道:“先回家再说。”
“不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给我说清楚!不明不白的这是谁?进什么家门?”赵氏堵在大门口,说什么也不许这一行人进去,脸上已经是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
“大姐,你别在这儿哭了,叫人看笑话。”小赵氏原本就在和赵氏说话,听到动静也是一起出来看的,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就过来拉赵氏。
她虽是劝解,却也只是让赵氏冷静些而已,这事儿怎么看赵氏都是占理的一方,要个说法是应该的,可别稀里糊涂有理变没理。
赵氏一把甩开妹妹,恶狠狠的道:“谁看笑话?你自己让人休了就看不得我好过是不是?是不是你在看笑话?”
小赵氏差点吐血,气得脸色通红,手都在发抖,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了。
长青和许杏就是这时候走到大门口的。许杏见状,连忙伸手扶着小赵氏的胳膊,拉她退到院子里,让她消消气。
长青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叹了口气,走过来扶着赵氏,道:“有话回家坐下说吧,这样闹着也是无用。”
“长青!我是你的亲娘啊,怎么你也不向着我?”赵氏的声调又提高了几分,“难道你也想要个小娘不成?”
“说什么呢?这是都围着干啥?”人群外头传来范氏的声音,她送老娘回来,远远的看见范家小院门口有热闹,已经拉了知道些的人问过了,这会儿故意这么喊,却是让大家不要再围观的意思。
“长青他们爷俩都回来了,后日我家就请酒,大伙到时候一定要来!”金氏大声喊道。
老太太这么一喊,不少瞧热闹的人就散了,就算还有几个不想走的,也被别人拉走了。
闲人散尽,金氏发话了:“都进去,有话回家说,别在这儿丢长青的脸!”
范守业之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说了一句:“娘,这是邱氏,那是长平,已经四生日了。你们先进屋说话,我把马车停好。”
金氏并没多看那邱氏,只是飞快的打量了叫长平的孩子几眼,便转身,由女儿扶着进了堂屋。
长青扶着赵氏跟上,踏进院子里的时候,他说:“这事情不小,姥爷家里理应来人的,今日来不及了,就让二姨先进来一起说话吧。”
金氏没反对,许杏就搀着小赵氏的胳膊跟着一起进屋。小赵氏刚才是真的气得狠了,现在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只是毕竟是亲姐妹,她还是得尽力替赵氏撑腰。
许杏她们走得慢,正好听见那邱氏娇声对范守业说:“夫君,你不是说家里没人拦着吗?怎么好像我们娘们是那见不得人的下贱人一样。”
范守业安抚她:“放心吧,我有分寸。”
众人落了座,也不废话,直入主题。范守业就道:“我常年在府城做买卖,一起做生意的一个朋友给我说了一个二房,就是这邱氏。当时说好的是‘两头大’,在外头一直是当正头娘子的,长平也四岁了,我想着趁着长青中举、族里开祠堂的时候,一起把他的名字给上了家谱,这不就带回来了。”
他这么说,不光赵氏炸毛,在场的其他人脸色也都不好看。
范氏就说:“二弟啊,那这孩子你是算弟妹的还是这个什么‘两头大’的?咱家从前可没这样的事儿啊。”老太太因为是续弦,很让人指点了些年,到现在都不跟前头那个大哥家里来往呢。这自己儿子又弄出个二房,怕老太太不高兴,而且这势必要得罪长青啊。
“什么‘两头大’?范守业,你有没有良心?我给你伺候老娘,养活儿子,种地干活,你在府城里享福不说,还另外娶个老婆?还弄个儿子?这小野种,我可不要!”赵氏站了起来,一边尖声质问,一边忍不住的掉眼泪。
“姐夫,你纳妾养小是你的事,可这停妻再娶,咱们赵家人得同意吧?”小赵氏赶紧道。就知道这个姐姐不中用,明明占着理,愣是说不到点子上,她只能放下心头的怒气,出来说句娘家人的话。
“不算是停妻再娶,”范守业道,“真上家谱的时候算是平妻,你姐姐是原配嫡妻。”
“哼。”长青冷笑一声。
“长青啊,可是有何不妥?”金氏一直冷眼旁观,却在这时候问起长青来。
长青是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他年少时并没有多出色,十三岁中秀才,到了十八岁才中举,那时候范长平都十岁了,已经读了好几年书。一个文质彬彬的小读书郎站在面前,别说金氏见了喜欢,就是他自己也没法生出恶感。而且因为他读书科举都要靠范守业出银子,便是有了功名在身,也没什么反对的底气,不过是提了一句嫡庶之别罢了。
结果呢,赵氏天天哭闹,骂遍了家里所有人,真让她拿出主母的威严来,她又说什么看着这对贱人母子就生气,让人滚。人家自然听话,上了族谱就回城去当人家的太太少爷去了。
等到自己一朝身死,范长平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身上也有个秀才功名,还会打理商铺,老太太自然是立刻就专心“疼爱”这个金孙了。赵氏倒是有志气,绝不抬举他们,只不过是把全部家当分给了赵家的两个舅家,还格外照顾英子,想着指望侄子侄女养老。
可是这一世还是很不同的。他几乎没用范守业的银子,甚至老太太手里的银子也大半是他和许杏给的。而且他科举顺利,名次极佳,范长平却还只是个光会哭闹怕生的幼儿。又有姨母在,赵氏那里有人规劝约束,大约也不会太离谱。
这一切其实都跟许杏有关系。
他抬头看许杏,正看到她紧皱的眉头。倒是个对事不对人的性子,母亲对她并不好,她此刻却在替母亲担心,大约为的还是这事儿的是非对错吧。
因为金氏问了,他也没有走神太久,便转过脸来对金氏恭敬道:“长青是晚辈,此事应当由祖母决断,我马上就要闭门苦读准备会试了,也没有时间计较许多。”
金氏看看堂中诸人,思量片刻,道:“毕竟是范家的骨肉,不好流落在外,往后咱家也是大户人家了,有个把庶子妾室也不算出格。赵氏,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就是为了长青,也没人敢对你不恭敬。”
“就这么让她们进门?”赵氏不可思议的瞪着长青,“你怎么就这么不管你娘死活?”
“夫君!平妻可不是妾室!我也是和你正经拜了堂的!”邱氏也不满意。
“若执意做妻……姨母,您尽可出首去告我爹停妻再娶,按律要杖五十,流一千里,让他们一家三口同去便好。”长青冷淡道。
范守业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已经今非昔比的儿子,明明身量都没长全,却已经很有威严,甚至有几分大官的架势,连他这个老子都有些怕了。
“行了,就按我说的办。”金氏似乎也察觉了这对父子之间的微妙气氛,便拍了板,“邱氏在族谱上是妾,你在府城里怎么摆你太太的谱我也管不着,赵氏是原配嫡妻,谁也越不过去。”
这是不打算让邱氏在家里服侍主母了。长青抿抿唇,还没开口,小赵氏就道:“那我大姐既然是主母,这妾室不应当在家里伺候着吗?”
“不要不要,让她滚!别把我膈应死了!”赵氏大喊,她也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只在不住口的大骂范守业没有良心,是负心汉云云。
长青低了头。
小赵氏也气了个倒仰。
妾室庶子的名分定死,长青也不在这件事上表态,至于他们怎么安置之类的,他一概都是“父母房中的事情,儿子无权置喙”。
范氏观察了两天,居然做出了亲近赵氏疏远邱氏的选择,大约是因为从邱氏那里并没讨到什么好处吧。
这几天家里鸡飞狗跳的热闹,长青安之若素,而许杏自觉是个外人,也没过多的掺和。
请完了流水席,金氏都没顾得休息一下,就找来长青,问他:“许杏那丫头,你打算怎么安置?给个什么名分?别说你还小,毕竟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这话也说得。”
第55章 许杏去意
范守业纳妾生子的事情终究是既成事实,任凭赵氏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接受那母子二人的存在,长青尽可能的保全了她的正室地位和利益,却对她的伤心伤情无能为力。
这件事之后,范守业果然又带着邱氏母子回了府城,范家也恢复了往日的低调,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各人的心思筹谋又似乎都不一样了。
范氏虽不像那个大川娘那么白目,却也仗着亲戚关系天天把两个儿子往范家送,让长青指点功课,同时蹭长青的笔墨和吃食点心。
那个大川娘已经成了赵氏除邱氏以外的头号仇人。当初拍赵氏马匹最狠的就是她,如今到处嘲笑赵氏被小老婆骑在头上的也是她,要不是多少还记得忌惮长青,更难听点的话她也说得出来。赵氏听说了,自然火冒三丈。
“大姐,这些不相干的人你理她作甚?白白的丢人。”见她真要去找大川娘吵架,小赵氏赶紧拉住她。
赵氏现在很生亲妹子的气,便阴阳怪气的道:“我就是丢人,你不丢,你是个有能耐的,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怎么样?”
她们在院里争吵,堂屋里却十分安静。长青便问道:“奶奶,我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金氏就朝门口扬了扬下巴:“你也看见了,一个家要想兴旺起来,女人是顶顶重要的。你娘……最大的能耐就是生养了你,可见乡下女子没什么眼界,你将来要考状元,要为官做宰,还是娶个门当户对识大体的媳妇为好。”
“奶奶……”长青皱眉,他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顿感心寒。
“许杏不错,这两年我冷眼瞧着,是个能干的。留她做个妾,打理着家里的产业,你在外头再正经娶一个能上得去场面的大家小姐,也帮衬你些。”金氏显然已经考虑好了,“你爹一个平头百姓都有个妾,你是要有大出息的,有个妾也不算毛病。”
“奶奶,此事您还跟谁说过?”长青的脸色十分难看。
金氏摇头:“自然是只跟你说了。你虽年纪小,可是并不能当你是小孩子,再说你娘那个样子,跟她说也成不了什么事。”
“那这事就莫要再提了。”长青道,“您还记得许杏来到咱家那天,五舅奶奶说的话吗?”
“她是神婆,自然说得玄。”金氏不在意,“难不成你也信她?”
“您一开始可是信了的。”长青脸罩寒霜,“如今您这是又生了贪念。我从前也不信她那些无稽之谈,可是您仔细想想,家里是不是从许杏来了之后开始事事转好?我觉得,还是莫要欺天欺心为好。许杏无错,不该让她为妾来欺辱于她。”
“可现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她配不上你的。”金氏有些迟疑。
“奶奶,我们都还小呢,我只知道她对咱家有恩,请您莫要再提此事。我要全心准备会试,这些等我成人之后再说吧。”长青语气坚决。
金氏仔细的打量着长青,半晌才问道:“你也十二三了,莫不是晓得了些事,和许杏有些什么吧?”
长青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和怒气:“奶奶想多了。我只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罢了。”
他阴沉着脸出了门,却在屋檐下站住了脚。
许杏正对着个水桶,站在井边上出神。
赵氏还在跟自己的亲妹妹窝里横,她拔高的调门盖住了许杏的脚步声,也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步走过去,站在许杏和井台中间,若无其事的问:“怎么你今天过来打水?小五子他们呢?”
许杏回过神来,弯腰去放井绳,嘴里道:“明天长山大哥要去县里送货,他们几个都去帮忙装车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过来提些水。”
她神色并不见异常,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可长青越发确定她听到了他和老太太的谈话。他也弯腰去帮忙提水,轻声问:“你都听见了吧?”
“唔,不是我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许杏没掩饰,“这离得太近了,就听到了。”
“奶奶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不会做那种事的。”长青认真道。
许杏歪着头看他。
十二岁的长青身量挺高,她估计已经有接近一米七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诚恳。
她站直身子,道:“这是咱们早就说好的事情,别的什么人其实都是不相干的。我刚才是在想,为啥我岁数这样小,还要等那么久才十五呢?”
长青就知道是这样,他把水桶提上来,解开井绳,才说:“我会试之前奶奶不会再提此事的,毕竟要待价而沽呢。若我考上了,只要一句‘怕贬妻为妾影响前程’,她就不会妄动的。若我考不上,三年的时间你就足够了。”
许杏觉得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过她也不想给这个大孩子太大的压力。她总觉得长青虽然读了书考了功名,整个人有种远超过他年龄的成熟,可是毕竟他还年纪小,是个刚上初中的孩子,实在不该被这些事情困扰。于是她便点头道:“那就好。”
长青回了房间去温书,赵氏还在跟妹妹高一声低一声的吵闹,金氏在房里不知道做什么,许杏环视这个院子一周,心里明白,不是自己的地方,早晚是要离开的。
这一阵子范家是真的热闹,算是村子里当之无愧的焦点。许杏虽然觉得不论是长青中举还是范守业纳妾,都跟自己这个外人关系不大,可是还是有不少风言风语传进她的耳朵。
“现在有不少人都说三弟怕是以后要休了你再娶个大官家的小姐呢,我看这些人就是红薯吃饱了撑着了,见不得别人好,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弄出来这个加工红薯的营生,他们种多少红薯还不都得吃了,谁家能每年多挣三四两银子啊。”小秀跟她说着,满脸义愤,“你也不用对人太好了,别忘了他们还指望着你赚钱呢。”
“我对人好吗?都是公事公办的啊,也没给谁收的价钱格外高些。”许杏不大在意的说。
小秀就叹气:“我就是觉得怪心寒的,你说这人怎么都这样呢?你前头叫她婶子大娘的,她转身就编排你。”
“嘴长在人身上,你能咋办?还能捂住人嘴不成?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呢?”许杏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你啥意思?”小秀瞪圆了眼睛,“三弟真是这样想的?不可能!”
“范大哥是很好的人,他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哩。”许杏连忙道,“不过这个家里也还有旁的人呢。”
小秀垂下眼皮,半晌道:“我大概是明白了,这两年天天来你家,有些事儿多少也知道些。”
“都不妨事,我也不怕。”许杏道。
第二天,赵家人终于姗姗来迟。这次和从前相比,来人规模十分隆重,可以说是全家出动,九口人一下子塞满了范家的小院。
赵老太太对迎出屋门的金氏道:“范嫂子,我们得了信儿,都急得不行,可是家里正秋收,这不点灯熬油的收完了,这就都来了。”
金氏并不怎么热情,只吩咐了一句:“长青娘,你去多置办些酒肉,晌午留你娘家人吃顿饭。”
赵氏见到家里人,总算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脸,还不等说句话就被婆婆打发出去买菜做饭,实在是不满,可是又不得不照办,便鼓着脸问:“那银子呢?”
金氏眯了眯眼道:“你手里不是有许多?长青他爹说觉得你委屈,给了你不少银子。”
这话既是怼赵氏,也是说给赵家人听的。赵家人互相看看,不知有什么想法。
姥爷上门,长青是必然要来问好的。可是他一作完揖就对上了英子“含情脉脉”的双眼,顿时脸一沉。
金氏也瞧见了,让人进屋坐了,都懒得寒暄,直接问:“亲家,你们这么拉家带口的,这是有事?”
“那是,来庆祝我大外甥考上了举人呢,这还不是天大的事儿?”赵二舅马上就接口了,他声音洪亮,笑意满满,高兴得跟自己的亲儿子中举了一般。
“没规矩,老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赵老太太瞅着金氏的脸色,立刻训了小儿子一句。
很快,范氏就闻讯前来,这院子里就更热闹了。
当然,热闹是他们的,和许杏无关。她甚至都没露面,也没人来叫她。
事后许杏才知道赵家人来的真实目的:“还是想把英子嫁过来?这事儿不是翻篇儿了吗?”她都傻了。
长青冷笑:“想当举人娘子呗,又怕我不照应舅舅们,这样不就栓死了吗。”
“奶奶肯定不会答应的。”许杏很笃定。说实在的,英子还不如自己呢,起码自己能挣钱,还没有一个拖后腿的娘家,就这金氏都看不上,更别说英子了。
“自取其辱罢了。”长青神色淡漠,“一家子不知道上进,老琢磨着占别人便宜。”
“不过范大哥你可真是香饽饽啊。”许杏笑道。
第56章 长青发怒
许杏是玩笑之语,长青也只好一笑了之。
可他们都没想到,长青是香饽饽,许杏也是。
要说最了解金氏的人,那一定是她的女儿范氏了。她很快就发现老太太有心事,就问:“娘,家里都消停了,您咋还发上愁了呢?”
“我是发愁啊,”金氏叹口气,又瞪她,“你家里不忙了?守业都走了,你见天往这跑也抠不出来银子,我可没钱给你!”
“哎呀,让您一说就跟我钻到钱眼儿里了一样,我就不能是孝顺您,过来伺候您?”范氏也不恼,还笑嘻嘻的,“您看您说好的我的屋子给我留一辈子,结果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给了二弟他们,我不也没说啥?”
“你还好意思说,”金氏雷声大雨点小的拍了她一巴掌,“就仗着我跟你爹疼你,打小就掐尖好强,你兄弟才是儿子,照样得让着你。从前这样行,反正他在城里,乡下这仨瓜俩枣的他不看在眼里,他那媳妇又是个傻的,随便你摆弄,往后你可收着些!”
“知道知道。”范氏撇嘴道,“那个邱氏,小丫头片子心眼子忒多!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可是一个铜板都剜不出来!她跟着二弟在外头,二弟买卖上挣多少钱都是她把着,咱们可是瞧不见!还是长青他娘实在些。”
“其实有这么个女人把着家也是好事,要不然依着守业的性子,那银子左手进右手出,也攒不下多少。”金氏很了解自己的子女,“不过长青他娘那儿,你也哄着些,还有长青的体面呢!”
范氏自然答应:“那当然,我如今也是举人老爷的姑母了!不过娘啊,这也不是啥为难的事儿,凭二弟有多少女人,您是他老娘,又不是他老婆,您为难个甚?”
“不是这事儿,是长青。”金氏道,“你不也听见了吗,赵家又要把他家那个丫头送来了,还不是想巴着长青?”
“咦!”范氏嗤之以鼻,“做他们的大梦哩,那丫头长得也就那样,好吃懒做的,还性子不好,再加上爹娘都是扶不上墙的货,谁要她?”
“是不要她。”金氏完全没把赵英子看在眼里,并不在意她,“我是琢磨着啊,长青往后还要往上考,要是考中了就了不得了,就算考不中,他也是个举人老爷了,许杏那丫头是怎么抬进来的你最清楚了,配不上啊。”
“啊?”范氏没想到老娘琢磨的是许杏,她惊讶的张了张嘴,又闭上,“您这话啥意思?不要许杏了?”
“我也就是跟你说说,长青不让我说,跟我掉了脸子。”金氏很头疼,“我打算让许杏给长青当个妾,打理着家里这些事儿,等长青长大成人了再好好给他说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当媳妇,这不是体面吗?结果长青不同意,说不能忘恩负义。你说我怎么忘恩负义了?当妾她也是范家人,替范家挣银子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你看那长平他娘,不就是妾,过得不也挺好?”
范氏好一会儿才道:“娘啊,您可真是老姜,真辣啊!这好处全让您得了!”
“别说那些废话。”金氏斥了她一句。
“您说这话可是真把长青他们当小孩糊弄了。谁不知道小老婆根本就不算老婆?长平他娘日子过得好,那也是因为长青他娘不中用!而且她城里还有娘家,又正经拜了一回堂,许杏有啥?再说了,就算这样,您看她在长青跟前敢大声不?”范氏噼里啪啦一口气说,“您再给长青娶个高门的媳妇,人家有规矩,拿着许杏开刀做筏子,她能好了?”
“我也没糊弄,这不长青不乐意吗。”金氏叹气,又有些困惑,“我可是日日盯着,他俩人不像是有了啥私情的样儿,怎么这么上心呢?”
“啥私情啊,俩小孩才多大?叫我说啊,长青精着呢,要吊着许杏供他考学哩!别说来年考上就用不着了,你能保证他来年真考上?要考不上呢?还得三年!三年再考不上咋办,又三年!读书考学不花银子?”范氏觉得自己真相了。
“可是……”金氏有些不确定。
“娘啊,您要是真的有这个念想,不如这样,直接就让长青写个休书,我让孝诚娶许杏!到时候作坊还是咱家的产业,我这个当姑母的供长青考学!”范氏眼珠子滴溜转。
“那不行,让人戳脊梁骨!”金氏不同意。
“有什么戳脊梁骨的,又不是弄出来啥丑事,本来就都是孩子,也没拜堂也没圆房的,怕啥?”范氏不以为意。
金氏动摇了:“这个事儿让我想想。”
作坊这边,长山送了货,回来给许杏带了封信,是董掌柜亲笔写的,原来他要回省城他家的总铺去了,说是如果日后许杏或长青去省城,随时可以去找他或者他的娘子。关于生意,他说一些关节已经打通,他希望明年正月开始,能够每个月走至少五千斤淀粉,八千斤粉条,五千斤粉皮并一千斤饴糖和一千斤香肠,只要她这里能做出来,再多些也可以,但是质量必须保持不变。
许杏喜出望外,专门跑去找长青帮忙写了封回信。
“你都答应,保证送货,就这么多?”长青问道。
“就这么多。”许杏又补充了一句,“恭喜他回去吧。”
“这么一封短信,你自己又不是写不了,怎么非要我写呢?”长青一边写信,一边问。
“嗨,那不是什么男女大防嘛,我现在又没顶门立户,给男子写信总是不妥当。”许杏也很无奈啊。
“好吧,你顾虑得倒是。”长青写完信,等着墨迹干透。
许杏又道:“范大哥,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能不能跟我去县城一趟?我的那二十亩地要收租了,毕竟是挂在你名下的,得让佃户们看看东家。”
长青点头:“可以,我正好有事要去趟县城,你哪天去?”
“明天,长山大哥也去,得让那些人知道地方,往后好把红薯拉过来。”许杏道,“那片地不大好,春天那茬麦子卖了,我一亩地也就能得个三百文钱左右,还是红薯的出息多些。”
“行,明天一起去。”长青把干了的信递给许杏。
因为是提前说好的,第二天长山过来上工的时候就是和贺大郎一起来的,准备接上长青和许杏就走。
“快快快,差点儿就晚了,”范氏风风火火的也赶了过来,回头叫着,“孝诚啊,路上好好照顾许杏,记住了?”
因为被点了名,许杏便问道:“您这是做啥?”
范氏拉着许杏的手,笑容热切:“我刚才碰见贺大郎媳妇,知道你们今天出门,这不就叫孝诚过来陪着你,给你干点活啥的,长青要读书哩,就不用去了!”
罗孝诚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是在看到许杏的时候还是露出个笑来,就要往牛车上爬。
长青一把拉住了他,不让他上车,回头瞪着范氏,冷声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他又惊又怒,就连身为外人的长山和贺大郎都皱了眉。这举动太明显了,让人没法往旁的意思上猜啊。
“能有什么意思啊,”范氏被长青那么盯着,居然感觉到了一丝胆怯,笑容也勉强起来,“反正你要读书考学哩,这些事儿就不用你啦。”
长青冷冷的盯着她的脸,直到她完全笑不出来了,才把目光转向堂屋。
金氏今天一直在家里,可是她就是没有露面,显然是默许了。
“长青你放开我,疼!”罗孝诚先开口了。他跟长青同龄,还要略大半个月,个子也不矮,却甩不开长青的手,被他捏得生疼。
长青用力甩了甩手,把罗孝诚抡了一个趔趄,他提高了几分声音道:“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许杏是我已经拜过堂的妻子,就算年纪小,也轮不到谁动歪心思!”
“长青,你奶奶……”范氏还不死心。
“我说过了!”长青的话音重重落下,“我以我的功名前程起誓,绝不抛弃许杏!也不容许任何人折辱谋算于她!”
许杏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在不敢相信范氏母子对自己居然有想法,事情就发展到了长青发誓。古代人对誓言可是很认真的啊,他还拿前程发誓,这是疯了吗?而且看他那涨红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可见他是真的气狠了,可以说,她还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呢。
除了震惊,她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手脚都变得冰凉,可偏偏心口这里又热乎乎的,一边觉得长青这样有些太让人意外了,一边又隐隐有些想笑,不是因为好玩滑稽被逗笑,而是那种从心里朝外的欣喜,让她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上翘的那种感觉。
堂屋的门动了,金氏从屋里走出来,脸色并不好看。她看了长青半晌,才说:“都吵吵什么呢?不是有事吗,各人都去忙吧。”
她微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后,长山才干咳了一声,问:“三弟,你还有什么要带的吗?咱们这就出发吧?”
长青“嗯”了一声,率先爬上了牛车。
第57章 许杏买人
罗孝诚自然是没有能够跟上来的。长青怒气未消,坐在马车一角一言不发。许杏只觉得万分尴尬,好像自己成了什么祸水似的。而被迫听了别人家事的贺大郎和长山就更尴尬了。
好一阵子,几个人只是沉默赶路,除了牛蹄子踏在土路上的声音和牛偶尔打个响鼻,就再没别的响声了。
一直到过了镇上,贺大郎才打破了沉默:“侄儿媳妇啊,你这买卖是越做越大了,可打算买架马车送货吗?”
说生意,许杏就不尴尬了,她连忙道:“没打算呢,马车贵不说了,还得找人专门去学着赶车,我这小本生意,可养不起马夫。反正县城和镇上两处,有贺大叔您辛苦些就到了。”
贺大郎甚是高兴道:“不瞒你说啊,我因为给你们送这个货,一个月少说也比从前多得几百文钱,再加上红薯卖给你,家里日子好过不少,我这还真怕你往后找了车夫不用我了。”
“那不能,只是往后要送货多,要更您经常跑呢。”许杏算过帐,至少目前养个马车带车夫不划算。
贺大郎连声应了:“那好说,要走叫我一声就行。哎,可说了,我出去淘换粮食的时候也有旁的村人打听这事儿,我还打算外村收些红薯来卖给你们呢。”
“贺大叔可真是头脑活泛。”长山说了一句。
“唉,这不是没法子嘛,一家子那么多嘴要吃饭啊。”贺大郎叹口气,“咱们这儿是好的,算是风调雨顺了。今年夏天雨水多,听说南方发大水,房子都冲没了,人没淹死的也得饿死。”
许杏不知道这些,天天待在村子里,又没有电视网络什么的,她的消息闭塞得很。
长青这半天总算缓过来一些,接口道:“我在省城的时候就听说了,不过朝廷赈灾的粮食之类早就送去了,应当能熬过去。”
“嗨!”贺大郎摆摆手,“要那么容易就好了。洪水没退,雨没停,朝廷来的人也都躲雨呢,等了那么些天,等洪水退了再去赈灾,该饿死的都饿死了。卖儿卖女的多了,现在连咱这儿都有南方来的孩子哩。”
车上除了贺大郎,年纪最大的长山也才十六,听到这种事情,大家心情都不好,也没兴致多聊了。
贺大郎来过,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因为是提前约好的,罗经纪早就在等着了。
双方打过招呼,罗经纪先是很郑重的给长青行了礼,又跟长山认识了一下,这才说:“这片村子不算富裕,二十亩地是五户人家在种,我把他们都叫来了,那不在那呢。”
有他介绍说明,佃户跟东家的第一次见面十分顺利。许杏就道:“咱们家是厚道人家,租子不收多了,只要一半,因为举人老爷不用交赋税,你们尽可以留下一半收成。我也看了这地,春天收的麦子一亩地我要一百五十斤,或者三百文钱,秋天的红薯每亩地要两千斤,或一两银子,给钱给粮食都随你们。我家开着红薯作坊,你们尽可以把红薯拉到作坊里来,若是你们留下的红薯想换钱,我这里敞开收,一文钱两斤,你们找这位范大管事就好。”
几家佃户已经知道东家是举人老爷了,也私下里合计过,要是不上税,说不定他们能多得个几十斤粮食,没想到新东家给出的条件这样好,竟比原来的商户人家还宽松些!尤其是吃不了的红薯能收了给钱,他们也能得个百八十文,应付些红白喜事什么的,实在是不错。除了一家人口特别的佃户没有多余的红薯可卖之外,剩下的几家人都面露喜色。
这边说明白了,再有什么具体的问题就是长山和他们说,许杏跟长青退到一边,跟罗经纪说话。
“上回说的买人的事儿,不知道范举人和少奶奶有没有什么打算?”罗经纪问,“我们那边来了不少逃难的人家,家都被洪水冲没了,愿意自卖自身的,价钱倒好。”
“您之前不是说都是咱们这边的穷人家孩子吗?这些外来的,不知道底细,保险吗?”许杏有些犹豫。
长青抬头看了许杏一眼。这事儿她没跟自己说过,最近家里的破事太多了,很多正经事情都没有商量,但是看这意思,许杏应该是已经决定要买人了,他也不插言,由着许杏做主。
罗经纪就道:“也都是些穷人家,没甚大本事的,但凡有点门路也不能落到这个地步。当然您要是信不过他们,咱们本地的也有。”
“那等这边事情完了,咱们就会您家瞧瞧去。”许杏说完,又扭脸看长青:“别的不说,范大哥你身边得有个书童吧。”
“行,你出银子自然是你说了算。”长青这会儿心情好了很多。
因为去太兴镇范家村找范举人家很容易,长山跟佃户们很快就说好了,他们接着直奔县城而来。把回信送到董家的铺子里,许杏就去买人了。
罗经纪的娘子也是做牙婆的,见了许杏一行人,也不废话,赶紧领着他们去看。
“那几个小姑娘也有咱们本地的,也有外头来的,我看着都不甚机灵,好在本分,多少教了几句规矩。我想着还是给她们找个正经主家的好,卖去那下贱的地方总是作孽。要是能被您府上挑走,那可是她们的福分!”罗娘子先领着他们看丫鬟。
长青认真审视着对面的女孩子,努力找出她们不妥的地方,以免许杏被她们的外表蒙骗。
“跟着我是要干农活的,我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要出门要做活,你们可愿意?”许杏问。
“我愿意!”
“奴婢愿意!”
有两个小姑娘出声了,另外几个有些犹豫。
许杏并不以反应得快慢做决定,因为说着“奴婢愿意”的小姑娘正在看着长青,而没说话的几个人里也有人在扭着衣角,似乎是本来就木讷寡言。
她又看了一会儿,跟罗娘子道:“那个个子高的,还有那个穿蓝衣裳的和这个扎两个辫子的,这三个劳烦您叫过来我问问。”
个子高的就是刚才说“我愿意”的小姑娘,在听到旁人说“奴婢愿意”之后就是一脸懊恼,显然她一着急把自称给忘了,现在被许杏点出来,很有些喜出望外。另外的两个小姑娘刚才没说话,却是露出了着急的神色,大概是出于乡下女孩子常有的胆怯。如今被点到了名,都十分高兴。
许杏先看了看三个人的手,兴许是罗家讲究些,她们都洗得很干净,也都有些粗糙,看得出都是常干活的。再问她们会什么,果然都会种地,会做饭,扎两个辫子的小姑娘还会缝衣裳。问到年纪,高个子的姑娘十三了,穿蓝衣裳的也十三,扎两个辫子的十二,倒都比许杏略大一点。两个大点的是本地人,另外一个是南方逃难来的。
“这俩我都知道底细,家里孩子多,一个是爹从山上摔下来要治腿,一个是兄弟生了病没银子,唉,卖我这来了。”罗娘子看出许杏是考虑这三个人了,就仔细些介绍了一下,“这个丫头是南边来的,一家子逃难,听说朝廷赈灾了要回去,后娘嫌累赘,就把她卖了。”
其实凡是被家里卖身为奴的,都是可怜的孩子,若是个个都同情,富可敌国也不够,许杏硬起心肠,道:“我也要不了那样多人,俩就够了,不然就……”
她抬手指了指高个子的姑娘和那个南方来的姑娘,还没说完话,穿蓝衣裳的姑娘就“普通”跪下来,道:“姑娘!少奶奶!您把奴婢也买了吧!奴婢除了那些,还会些功夫把式,还认得几个字,奴婢能干很多事,求您收下奴婢!”
“是真的,她爹是猎户,她也会点功夫。”罗娘子见许杏看她,就点头,“也是常在河边走才湿了鞋,他爹上山打猎的时候遇上了黑瞎子,受了重伤,是她自己出来卖自己换银子给她爹治伤的。”
大概是觉得这姑娘孝顺,罗娘子也在替她说好话。许杏犹豫了一下,决定答应下来,人品如何不说,会功夫,这就不单是丫鬟了,还是保镖呢!
“那就她们三个吧。”许杏道,“另外有没有小厮书童什么的,让范举人挑个跟班?”
“有有有!”罗经纪过来请长青,“您跟我来!”
许杏并不干涉长青选人,而是在一边等着。
她不打算给范家其他人买什么伺候的人,这几个丫鬟里总有人负责做饭家务,金氏她们会沾光的,这个没办法,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再多了可没有了。
很快长青就选好了,他居然挑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当长随,许杏稍微惊讶了一下,却没质疑。四个人,罗经纪夫妻一商量,要了四十两银子,当下就给了卖身契。
回去的路上就是满当当的一车人了。许杏让长青这个家主说话,长青挨着看了他们一圈,说:“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是你们少奶奶做主,你们也只管听她的话就是。永远记住你们的主子是谁!”
第58章 婚书休书
他们挑好人之后,长青曾经短暂的离开过一会儿,去县衙把卖身契过了档。他这个举人的身份就是好用,衙役们毫不拖延,片刻就弄好了。
罗经纪半是恭维的说:“到底是举人老爷,说话就是好用,我替客人不知办过多少回契纸了,哪回不是磨磨蹭蹭还得收几百个钱的?好家伙,今儿一瞧,那个麻利劲儿,就跟换了一伙人似的。”
许杏笑笑:“要不都说读书好呢。”拜高踩低,哪里都一样。
现在走在回家的路上,长青也不避人,直接把身契递给许杏,道:“都是你出的银子,自然也给你。”
许杏并不推辞,把四张身契叠好,放进自己的小钱袋里,对着几个人说:“你们也都知道,到了主家得用主家给的名字,我就做主了。也不必多花哨,以后你叫同喜,你叫同乐,你叫同贵。”
她一一点过三个丫鬟,到长青身侧的青年时,她停了手,笑着问:“范大哥,你的人你来取名吧?”
“谁的都一样,那你就叫同文吧。”长青显然是顺着许杏的起名法起的。
在牛车上不方便行礼,许杏也没让几个人跪,而是问问她们过去的经历,重点是她们的技能情况。
高个子的姑娘现在叫同贵,是本县最靠山沟的那个镇子上的,如今十三,地里的农活都会,因为是家中长女,经常同旁人打交道,说话什么的挺大方,并不扭捏,只是没读过书,不识字。
同喜就是那个会武功的姑娘,也是本地人氏,十三岁了,比同贵还大两个月,除了会农活之外,还会打猎,粗浅的认得些字。
同乐的岁数最小,又是南边来的,看着就稍微有些不大一样。南方人种稻米,她主要也是会插秧种稻这样的农活,另外懂水性,会捞鱼,还会做衣裳,甚至会些简单的刺绣。
许杏一一记在心里,很快就有了分工:“这样吧,平常的时候同喜就跟在我身边,同乐呢就在家里,负责裁衣裳洗衣裳什么的,同贵到厨房去,以后负责做饭,等将来……将来自然还要换的。”
“同文跟着我。”长青看许杏看过来,便点点头,“我再说一遍,希望你们都记在心里。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才是你们的主子,旁的任何人都不是,记住了,是任何人。”
新来的下人都说记住了,坐在一旁围观的长山认真的看了长青一眼,眼中透着思量。
“你还别说,侄儿媳妇经常出门,身边是得有个丫鬟陪伴着,咱们乡下人老实归老实,也有坏人。”她们这边都交代清楚了,贺大郎就开口了,“我头几天听说的,东岳村的一个二流子胡老九,都说摔了一跤摔傻了的,上地里去欺负一家的小闺女,让人家爹给打断了腿,回来不知怎么的竟发了高烧,不几天就死了。他哥和嫂子还要去告人家,让他们村里正给压下来了。”
这曾经一度是小秀的噩梦,许杏还因为这个事儿被长青狠狠的训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总算有了结果。
许杏很高兴:“那样的人渣,活该老天爷收走了他。”小秀再不用担心哪天被那人认出来胡乱说话了。
“可不是。”贺大郎道,“老天爷有眼呢,谁好谁坏都有报应。对了,到岔路口了,你们还上镇上去吗?”
“去,得给他们几个买些铺盖,还得裁点布做两身衣裳。”许杏道。
既然同乐会做衣裳,她就不用多花钱买成衣了,直接买布便宜许多。但是铺盖这些还是得买现成的,毕竟今天晚上就得睡觉,这是基本的生存保障。许杏自己熬过没有铺盖的日子,但她并不想让这几个人再受一遍这个苦,反正她也买得起。
许杏和长青自己也不过穿些棉布衣裳,自然不可能给几个下人置办更好的行头,粗棉布而已,四个人连被褥带布匹针线这些,一共一两银子,倒是把牛车装得挺满。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擦黑了。几个新来的下人站在范家小院前,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没想到举人老爷的家并不比自己的家大多少。
长青见了,就有些无奈:“看来还得盖房子。”
许杏也苦笑:“这多少银子也不够用啊。”
“我得厚着脸皮让你掏银子了。”长青道,“再盖两间吧,让他们有个落脚处就好。”
他们一边进院子,一边说话。许杏跨过门槛的时候灵机一动,跟长青商量:“要不,我就把大门口这儿修修吧?大门整一整,再盖两间倒座,这样院子里就不用动了。”
长青明白她未尽之意,不过就依他自己的意思,也不想让许杏往这个院子里投不必要的钱了。他当即同意:“这样好,省得大兴土木让奶奶不得安生。”
他们的动静自然马上就被家里的人听见了。赵氏早就冲到了院子里,问:“这都是谁?”
长青就道:“是许杏买的几个下人。都进堂屋来,跟家里的老太太和太太见一见。”
“哎呀这还用上下人了你说。”赵氏顿时眉开眼笑,跟在了同喜她们身后。
金氏也没用过下人,但是很沉得住气,端坐在堂中等着。许杏觉得她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官宦人家老太太的身份,也许是她一直有野心,早就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了?
“这是我的祖母,金氏老太太。”长青一板一眼的说。
显然粗浅的规矩大家都记得,便立刻跪下来给金氏磕头,口称“见过老太太”,金氏只“嗯”了一声,颇有威严的样子,眼神却落在堂中的长青和许杏身上。买人的事儿,谁也没跟她商量过,就像上次买地一样。
长青又让赵氏在旁边座位上坐了,才说:“这是我的母亲,赵氏太太。我父亲常年在府城经商,等闲不在家,等他回来了你们再见礼。”
“见过太太”,同贵四个都没站起来,接着转身朝赵氏又磕了头。
“啊?好!”赵氏笑容满面的打量着几个人,然后问长青,“哪个丫鬟伺候我?”
长青指指同文:“他叫同文,往后跟着我,明年春天我进京会试也要带着他。那几个,同喜,同乐,同贵,都是许杏的丫头。嗯,对了,到了家里,你们也给主子磕个头。”
几个人在牛车上就被长青敲打了好几遍,现在又听见这句话,他们心里也多少有了几分认识,便都诚心给许杏磕了头。
许杏其实并不喜欢别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但是世情如此,且长青意在让这些人认主,从此对自己忠诚不二,她自然不会傻得拆台。等他们磕完了头,许杏才让他们起来,说:“同贵往后就负责捡柴做饭,同喜跟着我出门,同乐负责他们几个人和我的衣裳鞋袜。奶奶,他们的饭钱银子我等会儿给您送过去,跟我的一样。”
她没直接回答赵氏的话,但也明确了这些丫鬟都是自己的。
赵氏不高兴了:“你可真孝顺啊,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要三个人伺候,我跟你奶奶还是什么太太呢,也没说有个丫鬟。”
“婶子,您得管着买菜买肉的大事儿啊,您买回来了,让同贵去做,您就歇着,这不就相当于伺候您了吗?”许杏也不生气,而是解释了一下。
“真不用我做饭啊?”赵氏问了一声,又看婆婆。
金氏坐在油灯旁,脸半隐在油灯照下的阴影里,看得不甚真切,她道:“许杏倒是安排得不错。不用你做饭了,你就日日高乐吧。”
“也不用我裁衣裳了,正好我也不会。”赵氏想了想,觉得虽然没有丫鬟随身侍奉她,可是她不想干的活都不用干了,也很不错,便暂时搁下了丫鬟不给她的事儿。
晚上先送了四个月的生活费银子给金氏,许杏就回屋里安排同喜她们的住宿了。暂时没有床,只好让她们先睡自己屋的地上。像自己刚来的时候一样,地上铺柴草,不过她当初只有一张旧布单子,而同贵她们是有铺盖的。
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她们没人讲究,反而很满足,毕竟被褥都是主子给新买的。
她这边刚收拾好,外头就有人敲门,长青亲自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见到许杏就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许杏就着自己屋的油灯——她自己有钱了自然是要点灯的——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这,这,范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许杏没想到,那么薄薄的一张纸,赫然是官府盖了大印的婚书。
长青侧了侧身,大半张脸都隐在了门框的阴影里,有些模糊,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倒多了几分成熟沉稳的意味:“没别的意思,那日奶奶提了之后,我就觉得应当给你个保障,省得她们拿捏你。你还记得我爹回来那天我跟姨母说的吗,停妻再娶要杖刑再流一千里,其实还有一句,有功名之人要革去功名。”
许杏张了张嘴:“你不是要我拿着这个去告你吧?”
长青闷声笑了:“等我真的做了这事你再去不迟。我就想着明年我要上京了,又不能带你同去,要是奶奶她们逼迫你,你好有个护身符。本来我还怕她们若是真的被利益蒙了眼,你一个小姑娘对付不了,如今你挑了会功夫的丫头,我就放心了。”
“那我这儿还一封休书呢?”许杏问。
长青的声音坚定而温和:“都在你手里。你若愿留,有婚书,你尽可留一辈子,你若愿走,有休书,没人能拦你。”
第59章 范家秘事
许杏捏着那张已经在衙门盖了印的婚书,听着长青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她觉得心里好像有颗种子,得到了暖阳细雨微风,正在努力的破土而出,而这朝外钻的力量,正一下一下的冲撞着她的心房。
“怎么发呆了?快早些歇着吧,明日去找人来盖房,我方才已经同奶奶说过了。”长青道,“这样挤着,着实不是办法。”
“哦,是。”许杏胡乱应了一声。
等回到屋里,她把婚书收到枕头下面,和银票还有那封休书放在一起。三个丫鬟还站在一边,等着她吩咐。
“啊,没什么事了,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了茅厕和洗漱的地方吗,赶紧去吧,早些回来休息,明天起就得正经干活了。”
“少奶奶,奴婢们能不能问问,您跟范举人是娃娃亲?”同贵胆子大些,先问了,“这家业不是老太太给您管的,是您自己挣的,是不是?”
“你们瞧出来了?是,明天天亮了带你们去看看我的作坊。”许杏并不以为忤,“你们以后要长长远远的跟着我,确实得多知道些我的事。我是家里卖给范家的,前两年闹时疫的时候,范大哥病了,我算是冲喜,后来范大哥好了,我慢慢挣出了作坊,给了家里身价银子,就算是童养媳,我也没吃他家饭,都是我自己挣的。他读书考学,我挣银子,后来就像现在这样了。后头院子整个都是我的,你们没事的时候可以过去瞧瞧,只是不能乱动。”
“少奶奶,您可真厉害啊。”同贵感叹。
同乐心思细腻些,试探着问:“少奶奶,我觉得家里的太太好像有点不着调的样子,怎的教出举人老爷这样的儿子?”
“这个,范大哥确实是很好,学问好,人品也好,大概是天生的吧,要不就是学堂的先生教得好吧。”许杏道,赵氏不懂事,她也不想议论。
第二天的早饭就是同喜和同贵在赵氏的指点下做的。说是指点,其实就是赵氏告诉她们一顿饭做多少,米面油都放在什么位置这些事项,具体要怎么做饭,她自己的手艺也就一般,并没有高明多少。
对于家里多了人的事情,金氏一直反应平淡,只有赵氏一边兴奋一边不满,十分纠结。
许杏领着三个丫鬟前后转了转,尤其是作坊那边,都去看了,这才让同喜同贵两个跟着赵氏去捡柴买肉,当然,有她俩在,赵氏只是动嘴说说,并不干活的。
同乐在屋里裁衣裳,许杏也不打扰她,揣了银子跟长青出门。
“怎么没让那个会功夫的丫头跟着你?”长青问。
许杏昨晚琢磨婚书的事儿,后来做梦居然是她跟长青真的要成婚了,还让同乐给绣嫁衣,实在是荒诞搞笑,这会儿面对长青,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怪异感。
她别过脸去,道:“她和同贵都跟着婶子出去了,反正是在村里,又有范大哥你呢,不用她跟着。”
“虽说东岳村那个渣滓已经死了,可也不能掉以轻心,现在不少人都知道你有钱,万一有人动什么歪心思,后果不堪设想。”长青认真道。
许杏答应:“是是是,放心吧,我还想长长久久的过好日子呢,自然会小心的。”
长青失笑。
已经盖过后院的作坊,许杏和长青都有了经验。现在已经算是农闲了,找人来盖两间简单的倒座房并不难,前后不过几日功夫就盖好了。许杏虽没买什么好床,却也找木匠置办了几块大床板,上了简陋的床腿,让几个下人不至于睡在地上。
倒座房盖了,就不可避免的要重新修整一下大门和另一侧的杂物棚。许杏没计较这一星半点的,总共就花二十两银子,她也大方一回。
老太太金氏自从那天的冲突之后,对许杏反倒格外客气起来,并不像赵氏一样,对自己没有得到丫鬟不满。对于这些许杏都淡定对待,并不十分在意。
长山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已经完全可以自己处理作坊的日常事务,香肠作坊那边也能兼顾,这才让许杏腾出时间和精力来处理这些琐事。她跟长山商量了一下,干脆每个月给他一两银子的工钱,让他专心打理作坊,不再做具体的活计了。这个收入在乡下地方很高,做管事又颇体面,长山非常乐意,做事情也越发稳妥。
“你们几个人也有月钱,不过我也不是特别富裕,乡下地方给不了许多,每个人每个月一百文钱,随你们怎么使。”许杏一开始没想起来这茬,长青提醒了她一句,她才赶紧把这个规矩定下来,“往后若是我手里松快了,你们只要差事办得好,我自然会给你们涨的。”同文虽然是长青身边的人,但是月钱也是许杏发。
这几个人之前都是乡下孩子,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讲究,听说管吃管穿之外还能拿钱,十分惊喜,也没谁有什么不满的。
“少奶奶,奴婢听了一些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一切基本步入正轨之后,许杏也稍微松了口气,每天重点还是在作坊的事情上,忙虽然是忙,却不心烦,几个丫鬟却好像是有些心事的样子。
许杏就看看同喜,有些诧异的问:“平常都是同贵爱说话,怎的今儿成了你好像有什么话非说不可似的?那就说吧,怎么还犹豫上了?”
“是,奴婢在村里走动,听说了一些事情,怕少奶奶您不知道要有麻烦,但是委实不是好话。”同喜抿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奴婢听到好几次太太说您的坏话,好像是嫌您不尊重她什么的,还说范举人不听她的话,和她离了心,都是您来了以后的事儿,说您挑拨他们。”
若是旁人,许杏还能问个为什么,可是赵氏,许杏连问的兴致都没有,她便道:“我记得你是读过一些书的,应当懂得不少道理,诸如此类一听就毫无道理可言的闲话,你就当没听到就是,反正对我并没什么影响。”
“可是这总是对您的名声不好。”同喜皱着眉,“姨太太倒是个明白事理的,我听过几回她话里话外的说您的好,还规劝过太太,不过太太还是会跟些不相干的人说。”
“你都说了不相干了,不妨事的。”许杏不在意,“其实你看这村里,谁又不知道太太的为人呢?”
同喜又道:“还有一个事,是,是奴婢不小心偷听到的。因为奴婢练过武,耳力也好些,就听着了几句私话。村里有两个老太太说,说咱们家里老太太偏疼姑太太,是因为姑太太是老太太没嫁过来以前就有的。”
我去!许杏瞳孔都震动了,她晃了晃头,低声斥道:“这是什么话!”只是心里却有些相信了,金氏娘家也是同村,这事儿还真说不准……
同喜也是乡下孩子,说到这种事情并不会羞得说不出话来,而是道:“少奶奶,奴婢听她们那口气,大约当年不少人都知道,奴婢想着您多知道些总没坏处,就听了听。当年,前头老太太刚去,也可能还没去,咱们老太太就跟老太爷有了首尾,老太爷的娘不同意老太太进门,可是老太爷说有了孩子,这才迎了人续弦,也是拿住了这个短处,老太爷原配娘家人才逼迫老太爷把田产和宅子都留给了他的大儿子。”
许杏整一个无语。同喜是自己的丫鬟,又是刚来的,不可能刻意打听这种陈年旧事,只能是无意中听来的,可信度么,应该并不低,毕竟和很多事情都能合上。
同喜的信息搜集能力真的很强,她继续补充道:“老太爷和老太太偏疼姑太太,是有的,但是出门子陪嫁地这事儿也不是姑太太撒娇就能要来的。罗家老太太知道这些事,不同意姑太太进门,说她是私生女,咱们老太太和老太爷为了名声,也心疼闺女,才咬牙出了血,陪送了地。”
“你听了多少人说话?”许杏木着脸,半晌才问。
同喜摇头:“就一回,说话的就是罗家老太太和另一个老太太,她们说得挺多,奴婢都听见了。”
“你又跟谁说了?”许杏问。
同喜道:“没有了,这样的事奴婢哪里敢到处说,只跟您说了。太太说您闲话的事就同贵他们都知道了,那个不用奴婢传话,太太到处说,又不背着人。就因为这样,奴婢们才心里不忿。”
许杏点头道:“我知道了,不必放在心上,你自做自己的事情就好,无事的时候就练练功夫,跟她们俩也说,我不在意,不必计较,千万不要顶撞太太,只当听不见便是。”
同喜应着出去了,许杏却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她朝前院的方向看去,隔着屋舍并不能看见长青,但她知道,长青一定在埋头苦读。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上梁不正下梁歪,在老太太和她生的子女们身上得到了极好的体现,可是长青呢?歹竹出好笋吗?
有这样的亲长,他一定很苦吧。
第60章 长青进京
随着倒座的建好和大家渐渐适应了几个下人的存在,范家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是范氏先说出来的:“娘啊,您觉不觉得,长青和许杏俩人就好像不是咱家人似的?吃喝吧往您手里交银子,自己还有下人,买卖咱也插不上手。您就不担心?”
“许杏的买卖你就别琢磨了,成天琢磨旁人的,不嫌累得慌!”金氏嗔怪了她一句,又道,“你就瞎寻思这些,他再生分也是我的孙子,我担心个啥?”
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她明显感觉到,自从她说让许杏做妾之后,长青对自己这个祖母就冷淡了。可是她真的是为了长青好,为了范家的将来啊!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反正就如她自己所说,她是长青的亲祖母,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至于许杏,那丫头简直就要把生分写在脸上了,连着她的几个下人,可是真知道谁是主子,对自己这些人就那么一点点面上的客气。可是许杏往家里交着伙食银子,只有多的没有不够的,让人什么理都挑不出来。
只除了没把她的产业出息交出来。
可是她有多少都是长青的,自己不缺银子,何苦去做那眼皮子浅的事?左右长青科举这个无底洞也得许杏填。只有赵氏那蠢货才会作天作地的,让儿子厌烦。
想到这个儿媳,她也头疼,委实上不得台面。一点正经事都干不好,倒是天天琢磨那些情情爱爱的,一个乡下女人,儿子都成材了,她倒当起了怨妇,也难怪儿子厌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聘了她妹子,起码是个知道好歹的。
金氏不出幺蛾子,赵氏被完全无视,许杏接下来的日子过得还挺顺遂,很快就到了年关。有了同乐这个针线好手,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的几个下人,衣服鞋袜的问题全都解决了,甚至还照应到了长青。
同乐天天忙碌,却很满足。她打从被后娘卖了就一直害怕,生怕被人买去做些不干净的勾当,如今日日做衣裳,却是凭手艺吃饭,也不算很累,日子过得竟比在家时还好。
只除了一样,这家的太太老来看自己干活,每次都说她自己不会。不会就学,不然就请人做,老说是做什么?自己还能越过主子给她做针线不成?
长青收到了许杏送的新衣,十分高兴:“总是沾你的光呢。”
许杏摆摆手:“我也不会做,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让同乐做的,这不是过年嘛,总要换身新的。尤其是范大哥你,要图个好彩头呀!”
“多谢你。”长青看着她日渐黑亮的头发,再不是当初那又黄又稀疏的样子了。这两年她也长大了很多。
作坊里出完最后一批货,所有的员工都拿到了新年的福利,就到年根儿了。今年作坊的业务稳步扩大,许杏虽然花销大了很多,手里也还是攒出了二百多两银子,在乡下地方已经是妥妥的小富婆了。
范守业照例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回到家里,没带邱氏和范长平。
这次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还带了不少礼物回来。一家老小都有份,不过东西各不相同。
赵氏把给她的花缎子布扔出来:“这是你给我买的吗?这么多年你都没买过,这是那个女人买的吧?我不要,谁爱要给谁!”
范守业这次也没给她银子,直接给了长青:“要进京赶考得花银子,你娘又不懂这些,还是你自己拿着的好。”
长青却没要:“许杏会给我银子,尽够使的。”
范守业还没什么,老太太已经发话了:“许杏给的是她的,这是家里给你的,范家给你的。长青啊,一家子血脉,不要分得那么清楚。”
长青沉吟片刻,道:“倒算不上分得多清楚。我确实有银子用,爹要养活一家老小,也是不易,这银子不如就奶奶收着,贴补家用吧。”
范守业是要养活两家老小,长青这话说得诚恳,可让人听来总觉得有几分讽刺意味。至少许杏觉察到了,她有些讶异的看了长青一眼。
金氏深深的叹口气,没有再劝,只把银子收了起来。
许杏也把自己主仆五个——同文也包括在内——的伙食住宿费交了出来:“奶奶,这是明年我们几个人的食宿银子,还劳您费心。”
“你自来是个妥帖的,只是忒见外了些。”金氏继续收钱,“长青既这么说了,你俩自去商议,不论考上考不上,总是不要在银钱上委屈了自己,长青岁数还小,功名之事不急,坏了身子骨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许杏跟长青都应了。
“我自作主张,又要你费钞,你莫要怪我才是。”长青专门来找许杏。
许杏摇头:“不会,你便是不要,我也是要出一份力的,你跟奶奶这样说,倒是不拿我当外人,我挺高兴的。”
“吃了你的,穿了你的,”长青指指身上的新衣,“再撇清也太虚伪了些。”
许杏低了头,觉得屋子里的小炭炉似乎烧得格外旺,让她觉得脸有些发烧。
因为过了年长青就要出发进京,而范守业更是点完这个卯就要回府城去陪伴他的娇妾幼子,这个年过得就颇为潦草。当然,鸡鸭鱼肉什么的年货还是很丰盛的,只是人人都心不在这里,难免有些没滋没味的。
许杏也去了相熟的几家人家拜年走动,也在别人家吃了几顿饭,这么一圈走下来,过得最舒心最有年味儿的人家居然是小赵氏母女。
她们虽然还住在租来的两间旧屋里,可是小赵氏能干,又会精打细算,一年下来也攒了有十两银子,已经跟里正说好了,过了年开春就买下范家东墙外的一小块地,盖两三间房的一个小院子,娘俩也算是真正有个家了。
“就我手里这些银子刚够买地的,盖屋的话还得另外攒钱。”小赵氏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并没有愁苦之色,“你不用借给我,我就慢慢攒着,慢慢盖,挣一个花一个,我心里踏实。”
枣花小姑娘还是很瘦,可是个子蹿高了一大截儿,吃着她娘作坊里领回来的过年点心,眉开眼笑:“表嫂,我也能帮我娘做活了,这两个月,我娘的工钱都比原来多呢。”
许杏由衷微笑,脚踏实地的为生活奋斗,是多好的事啊。
董家在京城没有酒楼客栈之类的产业,甚至连京城的大商圈都没进去,不过两家分铺而已,不过董掌柜早早就给那边送了消息,让京城的铺子掌柜帮忙提前订好客栈,因此长青上京之后不必发愁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就不是看我的面子了,范举人是本省亚元,少年俊彦,足够人家投资的。”许杏给长青送了信儿,笑嘻嘻的说。
长青也不谦虚:“那更好,我不怕自己欠人情,就怕你为了我去求人。”
这……许杏又觉得耳朵有点儿发热,连忙转移了话题:“这次路途遥远,时间太长了,我也没法子给你准备太多吃的了,就还是挑些香肠、炸面条、粉条、咸鸭蛋、饴糖这些东西给你带着,你路上吃也好,去了贡院里吃也罢,要紧的是要吃得安全,若是坏了什么的,宁可先吃几块糖垫垫也不要吃了。”
“我晓得的,你放心。”长青道,“不光我一个人,还有同文呢,你也看了这么久,他是个妥当的人,足够照应我衣食。”
“反正穷家富路,你多带些银子,”许杏给了他两张银票,还有几块碎银子,“我问了,银票最小额的就是二十两的,你带着,碎银子路上使。”上次去乡试许杏给了长青十两银子,这次她给了五十两。
“唔,这次走得远,时间也长,我不与你客气了。”长青没推辞,接了过来,“不管考上考不上,五月之前我都能回来了。”
长青是正月十七出发的,路上要走四五天,到京城之后要先休整两三天,还要去看看京城的文会什么的,熟悉一下环境气氛。
这些长青都有一次经验,不过如今他的情况有了极大的变化。少年亚元,别说在本省举子中颇受关注,便是到了京城也有人听说过,与前世的籍籍无名完全不同。
他走的时候许杏自然也去送了,不过因为长青是去考试,并没觉得伤感什么的,只祝他金榜题名一路平安而已。反倒是赵氏,哭得眼泪汪汪的,拉着长青的胳膊,让他不管考上考不上,都要早些回家,这次考完就不考了,不出那么远的门。
不出意外被金氏训斥了。
许杏看看长青晴转阴的表情,也替他头疼。要说不疼爱儿子吧,据长青说,赵氏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现在妾室的事情过了明路,范守业也懒得哄着赵氏了,并没给她什么银子,这些钱大概是她能拿出的全部。可要说疼爱儿子吧,她的所想所说全都是盼着儿子没出息待在家里才好。
京城。
“殿下,那个小亚元,范长青,进京了。”中年文士模样的随从躬身回禀,“可要照拂一二?”
“真来了。”书案后的二公子呷一口茶,“保证他的安全就好,别的不需多做。便是照拂,也要他自己走到本王面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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