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榜眼长青
送走了长青,许杏抓紧时间投入到作坊的扩大事业当中,毕竟董家已经下了万斤级的大单,得能完成才行。
卖了这么久的红薯制品,除了单家和董家,也有别的商贩上门来进些货,比如贺大郎家的粮食兑换生意里就有拿粮食或者红薯换粉条粉皮的业务,另外比较常见的就是几个邻村邻镇的货郎。尽管这些人的出货量不大,但是对于扩大红薯制品的影响力还是很有益处的,这些许杏都交给长山处理,生意做得挺平稳。
也不是没有人跟风,毕竟这些东西都不算复杂,许杏作坊里往来的人也不少,又没有严格保密,传出去些也是正常。
长山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许杏并不着急:“我做得最早,对工艺要求也最严格,单家和董家都只认我的货,这就足够了。咱们不可能挣尽这个行当的钱,咱还能把天下的红薯全都收来不成?”
因为工作量太大,长山做主多招了好几个人,这后院就越发热闹了。有人为了多挣几文钱,舍不得回家吃饭耽误工夫,便带些馍馍饼子之类的来吃,也有那头脑活泛的,专门瞅着吃饭的时候过来卖干粮咸菜,赚个几文零钱。
对此,作坊主人许杏一概不加干预,只要没人做什么不法的事情,大家伙各凭本事挣钱,没什么不好的,她管不着,也不会管。
范家的菜园也有短工给种了。毕竟赵氏也是举人老爷的娘,不愿意再下地干活也算正常。起初她是想让同贵几个给她把活干完的,只是没成功。让她们搭把手是给她面子,可要是去种范家的地,对不起,她们是许杏的丫鬟,吃家里的菜那也是花了银子的,总不能花了银子还得再出力吧?
赵氏不满,闹起来,老太太也没向着她,大约是怕丢人,干脆拿了一点儿钱给她:“去雇个短工,把菜园料理了,你就是状元他娘,也得吃菜!”
对于这些,许杏听丫鬟们说过就算了,完全不做反应,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
从正月忙到五月,刚给作坊的伙计们发完端午节的福利,她们就得到了长青高中、不日就能到家的消息。
“一甲第二名?那不是榜眼?”许杏让同喜赶紧取了红包给送信的差役,“正好作坊里还有些红枣糯米,都是应节的东西,给两位大人也带些。”
“可不敢当,多谢夫人赏赐!”差役笑呵呵的接了,入手一摸,沉甸甸的一块银子,更是高兴,好话连连,“咱们就是衙役,算不得官,你家范大人才是大人物哩!正正经经的一甲进士,皇上他老人家都夸他啦!将来必要当大官的!”
这是真正说进金氏心里的话。面对着一句句“老封君”、“老诰命”的恭维,明明长青还没正式做官给她请封,她也已经尝到了人生巅峰的滋味,便连钱财上都不那么计较了。
“老太太给您银子?”同贵没想到许杏被老太太叫去,不是要钱,而是给钱。
“是啊,把打赏的银子还给了我,还另外给了二三十两,让操办范大哥回来祭祖和请族人吃酒的事情。”许杏把银子放下,叹口气,“咱们这儿都这样热闹了,却不知范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在外头那么久,也不知道生活得怎么样,受没受委屈。”
“您很惦记大人?”官差说了,长青是一甲第二名,不用参加朝考,直接授翰林院编修之职,正七品的官,回来祭祖之后秋天就正式上任了,所以大家都以“大人”相称,这可跟岁数无关。
许杏点头:“那肯定的啊,任他是谁,离家那么久,也没有个消息回来,能不担心吗?”
她一脸关切,坦坦荡荡,让同贵放弃了探问。她年纪大些,原来在老家的时候也听说过些事情,她观察着,只觉得长青跟许杏两个感情很好的样子,可现在看来,终究是年纪太小了,大概是互相扶持的家人情分吧。
长青到家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正好赶上麦收。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忙碌,也就是范家家里才有人。因为多数作坊的工人都告假在家,许杏只好带着几个丫鬟赶工。她们在后院作坊里,直到同文过来给许杏请安,她才知道长青回来了。
迅速的扒下大围裙,她连忙去端水洗手,跑得太快了,心跳得通通的。
长青正坐在堂屋里跟金氏和赵氏说话,许杏进来,他回头朝许杏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
许杏只觉得心里的扑腾躁动一下子就平复了下来。她脸上挂了笑,也不出声,自己在角落里坐下,听他们说话。
“这回真是七品官了?那不是跟县太爷一样?”金氏还在确认。
“是,都是正七品,不过我在翰林院修书,就是读书写文章的,县令大人主政一县,有实权。”长青尽量解释得直白易懂。
“都是七品官就行。”金氏摆摆手,“你才多大个人,当县太爷也不一定能支使动底下的人,读书做文章就很好!”
“那你在家读书做文章就行了,非得那么远,上京城去干啥?”赵氏皱着脸,“你才多大个人?”
她倒是出于关心,长青还没说话,金氏就道:“你知道个甚!长青在京城做官,那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光窝在这个村里有啥本事?”
“那不行,我跟着你去,我给你做饭!”赵氏很快就想到了办法,“正好我也看看那京城是个啥样子。”
长青耐着性子道:“我年纪小,又是头一年考上,衙门里允许我住在值房里,不用交房租,衙门里也有伙房,管饭,不然就凭我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俸禄,根本生活不下去的。但是不能带家眷,不然就只能自己租房,京城里的房租极贵,负担不起。”
“那这破京城也没啥好的。”赵氏撇撇嘴。
“不会说话你就闭上嘴!”范守业从外头进来,手里领着范长平,一推门听见了这句话,人还没进来,就先斥责了一句,“那京城是天子脚下,皇上他老人家住的地方,你一个无知的乡下妇人,怎敢胡乱编排!”
儿子高中,这事儿随着官府的公文传遍天下,以前要掏银子孝敬的府衙的官差如今全都对范守业点头哈腰的,甚至知府大人都抽空见了他一面,称他一句“老弟”,这是什么样的光彩体面!他一介乡下出来的小商人,如今也成了人上人了!再听到结发妻子这种无知之言,他顿感格外丢人。
罢了,毕竟那出息的儿子是她生的。
“长平啊,那就是你大哥,你不是认得吗?快去找他吧。”范守业把小儿子的手往长青的方向送,笑容满面,一副慈父之态,“听说大哥考了榜眼,这孩子就要来看大哥,听大哥说学问呢。”
大半年没见,长平长大了不少,可能也读了书,瞧着懂事了,不过面对这个大哥,他脸上有着明显的生疏和畏惧,显然父亲的说法是有水分的。
他这样抗拒,长青也懒得表演兄友弟恭——反正也是不可能的,他跟金氏道:“奶奶,我晓得您想好好操办操办庆贺之事,只是如今陛下倡导节俭,咱们也别太过了。祭祖是应当的,酒席之类的就免了吧。”
“那怎么行?这又不是摆什么大排场,咱花自家的银子,让乡亲们沾沾你的福气,如何能免?银子我都给了许杏了。”金氏不同意。
范守业也不同意:“我在府城也定好了酒席,就等着你过几日和我一起去宴请我外头的朋友们呢。”
“父亲的朋友父亲宴请吧,毕竟官商有别,我就不去了。”长青语气冷淡,“家里的乡亲,不如这样,祭祖之后,奶奶把剩下的银子给里正,咱们在村里修个学堂,请个先生来教孩子们读书。日后若有人再得功名,或者识了字日子过好了,都是咱们家的功德。”
许杏听着觉得很好,只是不方便表态。范守业和金氏都有些不快,赵氏先说了:“那也不能不请酒啊,你舅舅他们都盼着你呢。”
长青就闭了嘴不再说话。
好半晌,金氏才叹口气道:“你想得长远,也是有好名声的事,家里自当支持,只是这学堂可是个烧钱的营生,长年累月的,咱家可支撑不起。”
长青就道:“我已经想过了,咱们就在祠堂那边跟村里划块地,出钱修起房舍和桌椅之类。先生的束脩就叫各家自己出便是,如今有了这红薯,每家拿个百十文钱想来也不难。”
“这事可行,我去找里正商议。”范守业开口,接着看向许杏。
许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屋去找银子送回来:“这是奶奶给我的,我一点也没动呢。”交出去甚好,她正好不想管这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范家人就忙碌起来,为祭祖的事儿做准备,也是这个时候,许杏才见识了,这种开祠堂祭祖的隆重程度,跟清明节上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祭完祖,长青就要准备上京城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三年期间,他不能回来。
第62章 分别在即
长青高中榜眼,回乡祭祖,是范家的大事,也是范家村的大事。尽管现在是麦收时节,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之一,村民们也会一边割着麦子一边议论这事。
“里正说了,今回范家不请客了,人家要拿出银子来给村里的娃娃修学堂哩!”有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知道了最新的进展。
“真的假的?收麦子这么累,我还等着到时候去好好吃上一顿有油水的,这就没了?”有人很失望。
“你瞅瞅你那点儿出息,就记着你那张嘴!”不过接着就被人训了,“往后咱村里要是有了学堂,让娃娃都能去念个书,那才是长远的好处哩!”
“念书?咱家能有那块料?长青人家打小就跟旁的小孩不一样,老实,能坐得下,就咱家那皮猴子,能行?”这人并不抱什么希望。
“你们这帮眼皮子浅的怂货!”里正的老娘正好从这里经过,便笑骂了他们一句,“想跟人家长青比,你们是做梦呢!人长青说了,就算是没有资质的孩子,啊,就是你们说的不是那块料的,好歹读了书识了字,将来不拘是学个手艺还是出去找个活干,都是个出路。我就问你们,都上地主家去干活,你愿意当账房还是愿意去扛包?”
嬉笑的年轻人们都正了神色,连连应是。
范守业因为不常在家,跟村里人的关系并不算熟络,但是因为他做生意有钱,大家也都给他几分脸面,当然是面子情,可是现在呢,他走在村里,人人都对他客气敬畏,让他大感得意。当然了,得了这样大的脸面,自然要把事情办好,因此他最近一直留在村里,筹备学堂的相关事宜。
虽然说是不请客了,可是自己家的亲戚还是要一起吃顿饭的。范守业大手一挥,到镇上刘老板家的酒楼里包了整层,请范家本家、赵家和金家、罗家的亲戚们吃酒。
“怎么连他们也请了?”金氏听他说了安排,顿时不满。
范守业道:“娘啊,这都多少年了,您怎么还别扭着?平常不来往就罢了,这是长青祭祖的大事!那边毕竟是我亲哥,长青的亲大伯,都是我爹的儿孙,外人看着呢!再叫人传出些不好的话,连长青脸上都不好看!”
“那范守成可没当我是他娘!那是仇家哩!”金氏当然明白道理,也知道即使出于利益,也得请老头子的长子一家来,可心里很不满意。
“咱请不请是咱的事,他来不来是他的事!”范守业可不是好脾气的,对着老娘,他的耐性也有限,“他为啥当您是仇家,您心里还不明白吗?我不说,可我也知道!”
金氏脸色大变。
“往后就是看着长青的面子,估摸着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了。”范守业道,“咱们何苦来不做得好看些?”
金氏默然。
这些事情都是范家人的,许杏不参与,尤其是把银子也交出来了,更是只忙她自己的事情。她在县城边上买的地也收完了,她不要那么多麦子,换成了银子,只得了六两,毕竟麦子产量不高,她也不强求,反正她买地只是为了有个退路,银子还是要靠作坊来赚的。
长青抽空来找许杏说话:“诰命的事儿,我没打算给你请封。等我去翰林院入了职,我准备给奶奶和娘上折子请封,你的话,毕竟你我也没有成礼,有些说不过去,而且,一旦请封了,你就走不了了。”
“我明白。”许杏笑笑,“我不用这个的。你的名头能给我用,让我安安稳稳的赚银子就很好了。”
长青勾勾唇角:“那如今在咱们这个小地方,我的名头应当足够你用的了。”
“那是自然。我还真没想到,祭祖那天,县太爷都来了啊。”许杏想起之前见识到的大场面,竟有些与有荣焉,“县太爷可是大官,都那么大岁数了,过来管你叫‘老弟’,想想还怪有趣的。”
“他叫的不是我,是我头上的七品编修头衔。”长青很清醒,“不管怎么说,这事情了了,学堂的事情有我爹,我也不用管,该准备启程进京了。”
“这么快吗?”许杏很意外,“不是秋天才上任?”
“八月初一开始上差,七月底就得去报到,领值房、钥匙、官服这些东西,还要熟悉一下环境,现在都七月初了,确实该走了。”长青道。
许杏想想,知道他说得对,便道:“不知不觉你就回来快两个月了,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那你这次怎么走?得要提前打点行装吧?”
“我有官凭,可以走官道住驿站,都不用花什么银子。”长青道,“也不用找董家帮忙了。”
“可说呢,得了你高中的消息,董家还专门给我送了一份礼,有一百两白银,我没敢收,给退回去了。”许杏一拍脑袋,“应该跟你说一声的,一忙起来忘了。”
“你做得很对,若是普通的生意往来,你们该如何便如何,只是这给我的银子可千万不能收。”长青正色道。
许杏也认真说:“放心吧范大哥,我不会那么眼皮子浅的。”
说到这儿,长青拧了眉头:“还是得劝劝爹和奶奶,不能太贪了。”
“其实我觉得吧,范大叔是有分寸的人。”许杏字斟句酌的说,“奶奶也是聪明人,想必一些道理也是明白的。你看祭祖的时候,不就挺好的嘛。”
祭祖的时候范守成一家到底还是来了,虽然跟金氏没什么互动,但是跟范守业还算是相谈甚欢,两家人看上去也还算和睦。
“嗯。”长青叹口气,“我临走再劝一回吧。只是我娘不好劝,真是怕她招祸。”
“也没那么严重吧。”许杏宽慰他,“毕竟她一般也不出门,也就是在家里随便说说,现在有二姨在呢,还是能劝导一些的。”
“二姨……我上京时她还给了我一两银子。你说她还没攒够盖房子的钱,我等下给她送些去。”长青道。
许杏不赞成:“她给你自然是她对你的一片爱护之意,如今你高中了,就是对她的报答。她不会要你的银钱的,就连预支工钱都不肯,只说要攒多少花多少,踏踏实实的,也很好。你若真想表示,我听说过几日是枣花表妹生日,你给她个大红封或者买些好物件儿都使得。”
长青点点头:“既如此,我就不给二姨了,只是她小姑娘的东西我如何懂得?就给个红封吧,你提醒我些。”
“说起表妹,你对舅舅们都不客气,那样行吗?”许杏想起之前宴客时的情形,有些头疼。
“放心吧,只有不客气,往后的是非才少。”长青并不在意,“你也看到了,舅舅家一会儿让我娶表妹,一会儿又让我带着表弟进京,我若稍微客气一下,就该甩不脱了。我孝顺母亲的,她愿意拿去给娘家,我也不管,只是我自己却不能再朝他们伸出手了。”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觉得,你走得远些,真的是件好事。”许杏叹息,“虽说都是家人,可是对你的消耗太大了。”
“你这说法倒也别致。”长青微微笑着,“只是你还得留在这里,看来你是去是留,得等我三年这一任满的时候再决定了。”
“留在这里也不坏。”许杏现在并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一心想走了,“有你的名头在,外头的人没人能欺负我,家里头……我用银子砸,也能砸出笑脸来,再不济还有同贵她们几个呢,都能保护我的。”
“那以后呢?”长青忽然问,“我给你的婚书是在县衙过了档的,有官府的大印,休书却是我随便写的,可要我再给你写一份?”
“不用不用。”许杏马上道。
话音落下,她才意识到自己拒绝的是什么,连忙找补:“不是,我就是觉得太麻烦了,不用了。”
长青笑了笑:“那行,我就先不写了。反正你年纪还小,这几年你就踏踏实实的攒银子吧,想来三年之后,你也该是颇有身家了。”
“那是那是,我的作坊现如今,一个月净利就要七十多两呢!哦对了,你自己那二十亩地,往后租子就直接交给奶奶吧,我不要了。”对长青,许杏并不藏着掖着。
“果然说起这些,你就精神了,你既然有钱,那就依你。”长青打趣了一句。
许杏刚才也是有些别扭,幸好长青马上转移了话题,便也就自然了:“有钱好办事嘛!不过范大哥,你要不要多带些钱,官场上打点打点什么的?”
长青摇头:“你知道得倒多,不必了。我才这般年纪,好好当差便是了。我岁数小,想必格外容易让人关注,这么小就懂得那些,反倒要惹人不喜。”
“范大哥,我经常就觉得,你不是十来岁的人,好像当了很多年的官了一样。”许杏感叹,“想事情可真是周全。”
其实你猜得也没错,长青心中暗想。
在赵氏的哭声中,长青离家的日子还是来了。在长青答应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就往家写信之后,赵氏才稍微安静了一点。
“奶奶,家里头还要您老人家掌着,请您务必保重身子。”长青肃然道。
金氏抹了抹眼睛:“你放心,我好得很,家也能管好,你去了好好当差就是。”
长青又深深看了许杏一眼,却没说什么告别的话。
第63章 三年之后
长青这一次踏上去京城的路,一走就是三年,中间虽然时常会有书信来往,人却是没有回来过。
这三年里,许杏的生意稳定下来,一年怎么都有八、九百两的净收入,远远超过了她当初小富即安的预想。生活不错,吃好睡好,三个丫鬟和她一起,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周围的人们有的一切照旧,有的也有了许多变化,当然整体来说,因为有了许杏的红薯加工的生意和长青捐资修建的学堂,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得到了实惠,日子都过得有了起色。
金氏这两年越发精神起来,管着二十亩地的佃户,还料理着家里的日常事宜,顶着个七品孺人的诰命,村里族里有什么大事小情的也要请她出来坐镇,委实是远近闻名独一份的老太太。
本朝规矩,七品以上的官员可以为母亲和正妻请封诰命。长青年幼,并没有正式成亲,因此上折子的时候就是给金氏和赵氏请封的。同是七品孺人,金氏是婆婆,自然压着赵氏一头。赵氏也不服,可一来她是媳妇,是晚辈,二来个人能力不行,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翻不了金氏这条大船,反而被稳稳的压在脚下,身边也没人支持她,便是亲妹子也是劝阻的时候多。
说到小赵氏,她这几年的烦心事也不少。自己娘俩的日子确实是越过越好,枣花都十一二了,跟着自己在作坊里上工,娘俩自己挣自己花,小小的院子陆续盖起了三间砖石正房,另外库房灶房一应俱全,家里养着鸡,贴着墙边也种些菜,便是买粮食吃,母女俩人也花不了多少。可是娘家的人却是一点儿也不省心,一个大姐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天天出幺蛾子,两个兄弟就更别提了,人家范家人还没怎么着呢,他们先当上了大官家的舅老爷,整日家跟着什么朋友兄弟吃酒,动不动就是等以后他们去了京城如何,也不看看自己家都穷得快断气了!
作坊里头,长山虚岁都二十了,去年娶了媳妇,很快就要当爹,整个人越发稳重圆滑起来。小秀却离开了作坊,她比长青还大半岁,如今也十七了,说好了人家,马上就要出门子。
他们家的事情也有些波折,岔子却是出在他们的母亲范三婶身上。她一心想把娘家侄女说给长山做媳妇,可是长山自有主张,因为经常去镇上,相中了酒楼刘老板家的大女儿。那姑娘相貌不算突出,可是识字,会算账,为人爽利,嫁妆也多,自然比范三婶的侄女这种普通村姑强。这事不成了,她又瞄上了长女,先是拖着不给她说亲,好多给家里挣几年钱,长山发了话之后她就要把女儿嫁回娘家。
这些事儿小秀都没瞒着许杏,一边说一边气得直哭:“那可是我的亲娘啊!她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当年我爹去得早,她一个人拉扯我们五个,五弟还是遗腹子,那个时候多难呢,我娘对我们真的好!如今我家新屋也盖了,饭也吃饱了,弟弟们还上了你们修的学堂,她倒开始坑我们了!”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能共苦不能同甘的人,即使是母子之间也是一样。许杏没说出来,只开解道:“好在长青大哥心疼你这个妹子,等你以后成了家,也不常回来了,慢慢兴许就好了。”
“唉,都说娘是最疼孩子的,怎么咱们这么些人,谁都没有一个好娘呢?”小秀十分伤感。
许杏指指不远处,道:“你看,枣花不就是个有福的?二姨多疼她?”
小秀看着小赵氏带女儿一起干活的情景,满脸艳羡。
长山打算亲自替妹子说亲,他的妻子刘氏给他提了个人,竟也是熟人,杂货栈单老板家的小儿子。这门亲事实在是好,范三婶挑不出理来,只是对不住侄儿侄女对自己的孝顺,很是郁闷了一阵子。
她要找人倾诉,别人没空,便时常来找赵氏,很快俩人就好得不分彼此。
对此,许杏专门嘱咐几个丫鬟不要议论:“只要不惹到咱们头上,都当看不见听不见。”
毕竟现在她心里压着比这些口舌是非更重要的事情——长青在最近的一封信里挑明了心意,坦诚了对自己的情意,并且说希望能在几个月之后见面时听到她的答复。
这三年里,长青每隔几个月都会有家书回来,问候一下亲长,介绍一下自己的近况,再说一下对家里事情的一些看法或要求。因为金氏和赵氏不识字,这些来信都是许杏念的,但并没有什么单独写给许杏的话,而给许杏的信却是通过董家的渠道直接送到许杏手里,并不让家里人知道。
一开始赵氏还会问问,长青给许杏写的是什么,可是每次许杏把信全部读完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也就不问了,只是背后嘀咕,长青跟他媳妇怎么都没有话说呢——可是别说许杏了,就连同贵几个都知道,若是长青单独跟许杏说什么,赵氏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来呢。
金氏倒并不多问,她如今对许杏的态度是放任不管,长青喜欢就留着,长青不喜就打发了,反正如今她的风光都是长青挣来的,她自然要顺着长青。而且跟自己的儿媳妇比,这个没有娘家的孙媳妇也有她的好处,虽然不能帮衬范家,可毕竟不会拖后腿不是,这一点就比赵家强。
长青给许杏的信也不算频繁,只是每一封都很长,会说些京城的风土人情、轶闻趣事,也会对许杏回信中提到的事情提提意见建议,问问她作坊和田地的出产情况,就像他从前说的做的一样。可是打从今年开始,他的画风就悄悄的变了,虽然还是这些内容,可行文中多了几分缱绻思念之意,经常会有“若你在必然如何”或“顿时就想起你来,也不知你如今是否繁忙,可安好”这样的话。
许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变化。
她悚然而惊。
这几年来,她终日忙碌,居然已经很久没想过离开的事情了,更别说为离开做准备。除了长青中举那年自己置办的二十亩地,她再没筹谋过任何事情!
是她懒了、整日得过且过,还是下意识已经不想离开了?
她好几天都没得出结论。
然后长青的最后一封书信就来了。
书信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麦收时节,长青在信里道,他三年任期马上就满了,等最后的考核结果出来,他也可能会留馆继续原职,也可能被派往六部或地方。不管哪一种,他都不能再住值房了,因此他打算在京城租处宅子,让家人也来京城暂聚团圆。
给许杏的信里除了这些内容之外,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表明心迹,然而最后却把选择权交给了许杏:“你若觉得我还不算太差,可堪依靠,我自然不胜欢喜,必许你今生安稳。若你心有不甘,我私以为京城之大,或更适合你,到时你来,我必安排你周全。盼你来,听你答复。”
直接导致许杏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只是因为要上京城去,范家就没人不兴奋,所以她这点儿异常也不显眼。
“得赶紧去裁身新衣裳,上京城可得穿得好一些。”赵氏连范三婶来找她说话都懒得应付了,忙着准备出门。
金氏难得的没有训斥她:“那个叫同乐的丫头不是会做衣裳吗,叫她给家里人都赶两身,你自己去看着扯布。”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就是在乡下糊弄人还行,要上京城,怎么不得正经找裁缝给做两身好的?得要缎子的,还得绣花!”赵氏一摆手,对同乐十分不屑。
许杏都笑了。不用更好,她还不愿意让同乐白受累不讨好呢。
金氏看懂了许杏的神情,便道:“你既这么能,这事交给你办吧,家里一人两身新衣裳,是缎子是绣花你做主,找哪的好裁缝也随你。”
赵氏顿时苦了脸:“那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啊?”
许杏微笑:“我就不用了,穿旧衣裳就很好,同乐的针线我挺喜欢的。”
她不应承出钱的事儿,赵氏没得法子,只好道:“娘啊,长青他爹如今根本不给我一文钱,我手里没有银子。”
这是实话,金氏凉凉一笑:“既知道你吃的用的都不是你自己挣的,就消停些!到了京城更得小心,别给长青惹麻烦!”
最后还是让范氏来做的衣裳,金氏说了,这里再好的裁缝,跟人家京城的比,也都是乡下人,不必多花那个冤枉钱,干净整齐就是了。
这话倒是正理。
金氏也给范守业去了信,他也应了要一同上京,邱氏母子就不带了,毕竟长青不怎么待见他们。
许杏作坊这边的事情就全部托付给了长山,她倒也没什么信不过的。兵荒马乱的收拾了一通,一家人终于踏上了进京的旅程。
离京城越近,许杏越有些忐忑,三年了,终于要见到长青了。
第64章 意外任命
范家这一行人,一共四个主子,三个丫鬟,浩浩荡荡的,先是挤着贺大郎的牛车到了县城,住一晚, 第二天一早坐上马车去省城,到省城之后再雇上京的马车进京。
去京城的路很遥远,她们虽然算得上是官眷了,但是长青本人不在,她们也不能住官府的驿站,还是要自己雇车、自己住客栈。第一段路并不算特别远,赶车的贺大郎又是一个村的熟人,大家都没觉得如何特别,就是在县城住客栈,除了赵氏觉得什么都新鲜之外,就连同喜同贵都没流露出很稀罕的神情。
在县城简单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她们就等到了提前约好的两辆马车。范守业自己骑马,没有跟女眷们在一起。本来许杏想和自己的丫鬟们坐在一起,金氏却说她和赵氏都不识字,不知道外头的事儿,让许杏给讲讲,于是她只好和金氏赵氏坐进了一辆车。
从县城去省城要六七百里路,要走两天,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挑开车帘看外头的光景。可是上了官道之后,大路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走上多少里地都没有变化,反而马车颠簸,让人越来越吃不消,别说满脸失望的赵氏了,就连金氏都没了精神。
“奶奶,您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许杏问。
“倒也还好,就是颠得慌,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金氏声音恹恹的,有些有气无力。
赵氏更是满嘴抱怨:“这是啥破车啊,咋这么颠!都要吐了!”
“婶子莫要大声,仔细外头师傅听见了。”许杏头疼得很,“人家心里不舒服了,赶车再快些,或者故意朝那石头上走,咱们可就真的都颠散架了。”
“闭上你的嘴!我看你是还有力气,再嫌东嫌西的你就自己下去走!”金氏皱着脸,还是训了赵氏一顿。毕竟这马车是许杏找的,钱也是人家出的,这蠢妇嘴上没个把门的,不把人得罪死她是不算完呢。
许杏不想理会金氏的心思百出,更懒得跟赵氏一般见识。毕竟她以后要在这个朝代生活,能有这么个出门的经历很难得。这趟车钱她出得起,出门旅游长见识怎么也得出个路费吧,这钱花得倒也不冤枉。
到了省城,他们一行人也住进了董掌柜娘子的酒楼。董掌柜夫妻俩一起来迎接了他们。
跟范守业比,董氏夫妻明显要更有格局,生意做得也更大。不光他们二人,就是酒楼里的伙计们,对他们这么一帮没出过远门的乡下人也毫无轻慢之意,招待得十分周全。
金氏听了一阵子他们说话,再看许杏,眼光中就多了几分郑重。这些年她知道许杏折腾的生意挣到钱了,可是现在看来,不是几百两银子的事儿,许杏挣得只怕更多,超过了她的想象。更重要的是,看她跟人家董老板夫妻说话的从容随意劲儿,显然她本人就不是个简单角色,在家里头怕是没都表现出来。
许杏跟董氏夫妻是正常的寒暄,谈生意,并没有刻意做给金氏看,能够震慑住她,也是意外的收获。
赵氏是一肚子的不满意,这趟远门出的,跟她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好在她歇了一晚上之后终于想起了妹妹嘱咐的话,压住了到嘴边的抱怨,没有为难许杏。
再换了马车,又走了两天,经过了好几个州府,总算到了京城地界。
他们刚一进城,就遇上了在城门口蹲守的同文:“大人还没有下值,嘱咐小的来迎接老太太、太太和老爷、少奶奶,您几位远来辛苦,快先回去歇歇。”
许杏这时候也顾不得金氏会不会看着自己了,掀了车帘看着窗外的京城,思考着留下来生活的可能性。
可是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座客栈门前,并不是之前说的租好的宅子。
范守业下了马,把马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伙计,交代他们帮着刷刷马,这才来迎老太太下车。显然老太太也发现了问题,便沉着脸问同文:“怎么,你主子这是不让咱们进家门吗?”
同文连忙作揖解释:“老太太,大人最是孝顺您的,您还不知道?这回啊实在是出了些意外。大人宅子都看好了,可是任命也下来了,要外放,过几日就要离京了,因此大人才特意找的客栈。”
“离京?啥意思?不在京城待着了?那上哪?”赵氏一叠声的问。
其他人也是满腹疑问,不过客栈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范守业就道:“你先领我们进去再说。”
许杏踏着狭窄的木制楼梯上了二楼,心中却有种不大好的感觉,总觉得长青的这个外放可能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担忧,连即将见到长青的兴奋忐忑和一丝丝旖旎心事都顾不得了。
这个客栈不算大,装修也不十分豪华,长青已经订好了三间中等客房,分别给老太太、范守业夫妇和许杏带着丫鬟住。大家到了各自的房间里,简单安顿一下,就回到老太太房里,等着长青过来,顺便听同文说说这任命的事儿。
“这任命下得甚是突然,比惯例早了不少,大人也没想到。”同文显然知道大家最关心的是什么,并不卖关子,而是站在堂中,直入主题,“是要去南越司,南龙府安龙县当县令,说是要尽快出发,九月底以前就要上任。”
“那是个什么地方啊?”
“当县令?那不就是县太爷?”
许杏和赵氏同时出声。
“那地方可不好,离京城得有七八千里路,快到兰诏国了,听说也穷得很。怎么去了这么个地方,莫不是打点不周?要不便是得罪了什么人?”范守业常年在外头行走,听说的事情还是多些,听了这话就皱了眉猜测起来,并不像赵氏那样喜上眉梢。
许杏的心就是一咯噔。
“我还想着当上县太爷就成了大官了,怎么还不好?”赵氏心里一直觉得在翰林院修书就跟在学堂里上学似的,不算做官,听到儿子当了县太爷,她只觉得十分威风,没想到在座的人都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同文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了:“大人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是极好,在翰林院从不曾与任何人生过口角,实在不知为何会如此。”
“那地方……可有什么书介绍吗?书局里该有县志什么的吧?”许杏问,“京城里有那边来的人吗?能不能打听情况?你家大人怎么说?”现在想那些缘故是没有什么用的,八成连是什么人动的手脚都不知道,位高权重的人想摆布一个小小的翰林,简直易如反掌。他们倒不如做些有价值的事情。
“刚得了这个消息,大人也是意外得很,不过没说什么。”同文道,“据说翰林院的书库里有些县志、风物志,大人便日日研究。那个县来的人没找到,大人就去了几次南越会馆,跟那里的人叙谈过。依小的看,大人心里应该是有谱的。”
这才是范长青的做派,理智,务实。许杏想着,又盘算怎么才能跟长青单独说会儿话,总觉得这事儿还不算完,千里迢迢的去赴任,谁知道前面等着长青的是什么……
客栈里送来的洗漱的热水和简单的茶水点心,同文道:“大人这几年一直省吃俭用的,俸禄都攒着呢。这些日子客栈里的吃用他都付了银子,各位尽可以放心。”
等到大家洗漱过,吃了点心垫过肚子,长青终于来了。
许杏一眼就看出他笑容底下的疲惫,心中顿时就十分不舒服,再不记得之前设想的各种重逢的场景了。
“长青回来啦?儿子啊,长高了,越发好看啦!”不等许杏说什么,赵氏就先大步过来,一把拉住长青的胳膊,不住的打量。
许杏便咽下了到嘴的问话,关切的看着他。
三年不见,长青确实长高了许多,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比他的父亲还要高出半个头了,只是身形有些单薄,大约是只顾着长个子了。
他的视线快速的掠过屋内众人,看到许杏的时候明显双眼一亮,露出个笑来。恭恭敬敬的给金氏和父母磕了个头,长青才站起来,走到许杏旁边,坐下说话。
“本来想着让奶奶来京城多待些时日的,不想任命下得这样急,倒让奶奶白折腾了。”长青一开口,许杏就听出来,他的声音中变声期的粗哑已经,现在是略有几分低沉的成年男子的声线了。
“那是朝廷的大事,我一下乡下老婆子有什么要紧的?倒是你自己,心里真的有章程?”金氏一开始是车马劳顿,没什么精神,后来听明白了情况,知道长青这个差事不好,也有几分担心,并不像赵氏那样看见长青就高兴了。
长青道:“还好。这些天我都在做准备,等官印文书下了,咱们就一起出京。这几日您跟爹娘都不要想太多,白日让同文带你们在京城里逛逛。”
前路未知,可在座的人也帮不上忙,而且长青终究是去当一县父母,是做官,因此虽然有些担心,众人还是很快就放下,转而说些家中近况和路上见闻。
“我晚上还住值房,明天下了衙我再过来。”长青临走的时候对金氏说,“叫许杏送我几步吧,我有些银钱上的事情要问她。”
第65章 许杏决定
许杏跟在长青身后,慢慢的走到了楼梯口,同喜跟在她身后,想要过来扶她。长青就像没有看到同喜这个人一样,转身问:“楼梯有些陡,要我扶你吗?”
似乎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许杏耳朵有些发烧。她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又不是那从来不活动的大小姐,这么几步摔不到,再说还有同喜呢!”
长青并不勉强,率先走了下去,站在楼梯口处往上瞧着,道:“这就对了,出门在外一定要让她跟着你。”
到了楼下,长青伸手示意,带着许杏主仆径直出了客栈,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着。
暮色四合,街道两侧的商铺陆续点起了灯笼烛火,渐渐深浓的夜色因为这些光亮也带上了些暖意。许杏随意的看着,只觉得这京城的初秋和老家的有许多不同。
“在看什么?”长青停住脚步,站在许杏身边,低头问她。
“呀!范大哥,你这几年真的长高了好多啊!”许杏仰头看着他,下意识的说。
长青微笑,眉眼在有些迷蒙的夜色中格外温柔:“你也一样,长高了,是大人了。”
许杏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脸,想起刚才他问的话,便说:“我刚才在看这京城的夜景,都是秋天,可是跟老家的完全不一样。”
“是吗?如何不一样?”长青看着她的发顶,很有耐心的问。
“就是一种感觉吧。”许杏抬眼看向远处,“这里好像街道更宽,房子更高,灯火更亮,人更多,让人莫名觉得有种安全感,其实也挺没道理的。”
“你一定很不喜欢老家的生活吧?”长青问,“不要说你过习惯了就还好,我知道,你该是更习惯这样的日子。”他说着,也抬手指指街边的灯火。
“我……”许杏长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长青叹口气,有些遗憾的道:“本来我想着,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就让你来,可是现在,却是不成了,还是我无能。”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很优秀了啊!我在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的!”许杏听出他话音中的歉疚之意,连忙摆手,“啊对了,你刚才跟奶奶说,要问我银子的事情,你是不是缺银子使?”
长青摇摇头:“我并不缺。这三年我吃住都在衙门,只给同文一点子饭钱,他的月钱还都是你提前支好的呢。虽说我一个月只有五两银子的俸禄,可是连上冰炭银子并年节封赏,三年我也攒下了有二百两。家里头有爹,有那二十亩地,还有你往家交的那些你们主仆根本就用不了的伙食银子,足够花用,因此我一文钱也没给,都在我自己这里。”
许杏点头:“那也还好,只是你这一走,也不好买房子置地啥的,这银子就是死钱了,花一个少一个。”
“买房子置地,在这京城可不容易了,二百两根本不够。”长青道,“我是不敢奢想的。”
“你要是要买,我给你呀!范大哥,我告诉你啊,”许杏左右看看,周围并没有人,便踮起脚尖,压低声音在长青耳边说话,“我手里有三千多两现银呢!够不够你用?”
长青只觉得她的气息拂过耳边,撩得他的心思都乱了,赶紧侧了侧头,离她远些,让微凉的夜风吹在耳朵上,才笑着问:“你都给我了,拿什么出去自立门户?”
许杏住了口。
“你已经十五了。”长青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该说的话都在信里说过了,咱们当初约定的时间已到,你……你打算好了吗?”
许杏抿了抿唇,深吸口气,低下头从腰间别着的荷包里拿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纸,递给长青:“这个还给你吧,我不想要。”
长青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他缓缓的伸出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冷,他的指尖泛着青白的颜色,有些颤抖。
指尖触到许杏的指甲,他像触电一样猛地一缩手,又伸出来,快速的捏住了那张纸,用力的捏在手里,像要把它捏成纸浆似的。
许杏低着头,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又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她的心跳已经平复,脸颊不再发热,却还没有等到长青出声。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长青并没看她,而是盯着远处深蓝到发黑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夜色中,他整个人透着一股伤心绝望的气息。
这不对啊……
许杏再次上下打量长青,轻声问:“范大哥,你不看看我给你的是什么吗?”
长青仿佛忽然回魂一般,机械的低下头,展开手中的纸。才将将打开一半,他就猛地抬头,脸上乍红乍白的,仿佛不敢相信一般的盯着许杏,眼中迸射出异样的神采,声音都有些嘶哑:“你这是……”
“我觉得吧,你当初专门跑了一趟衙门去过档盖印,也怪不容易的,就这样吧。”许杏是想好了就不扭捏的人,“那,我留下了婚书,这个休书就没什么用了,还给你吧。”
长青仿佛是溺水的人被从水中捞起,又像干渴到极致的旅人得到了一壶沁凉的泉水,从痛苦之极转眼间就变成了舒适熨帖之极。大喜之下,他竟有些手足无措,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那么满眼放光的看着许杏。
这样的长青倒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了。
许杏并没躲开他的视线,大大方方的迎上去,道:“我这几年,说实在话,并没怎么想过这件事,后来我想想,就觉得可能是范大哥你给我的感觉太安稳了,让我下意识的就不想离开你。只是你说这情分吧,范大哥,我必须要老实告诉你,我也不知道那些情情爱爱的。你在信里说得那些,我也很喜欢,可是你要让我说些什么,我着实说不出来。”
长青并不失望,反而越发欢喜:“我知道你,不需你如何。你能说出这些,于我已经足够了。”
“你在信里问我如何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我不愿离开你,想要和你在一起。”许杏说完了,只觉得轻松许多。
她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愿意欺瞒长青。来京城以前,她就是这样想的,要是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对长青有了感情,却分不太清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所谓的第四种感情,她在家里反复思量,总觉得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一起面对过不少事情,互相帮衬,互相宽慰,才有了深厚的情意。可是刚才,听说了长青的任命以后,心头的茫然和担忧让她惊觉,也许,她对长青的感情远不止如此。
沁凉似水的夜风吹过脸颊,她却还觉得热,觉得心跳,这难道不是心动的滋味?
“那,那我们拜堂成礼好不好?过几日就办。”过了一会儿,长青忽然问。
两步之外的同喜猛地吸了口气。
今天听到的话给她的震惊太大了。原来少奶奶手里又有休书又有婚书呢,这位家主大人对自己的童养媳妻子可真是好,哪条路都给想好了!当然,少奶奶又能干又好看,对人还好,自然是配得上这份好的!要是少奶奶真的要走,她肯定觉得这么好的姻缘散了可惜,现在刚觉得放了心,还没露出姨母笑呢,这就要拜堂成礼?
她的这一声抽气有点儿大,许杏和长青都听见了。
许杏就道:“你看,连同喜都觉得太突然了。范大哥,你这也太快了吧?”
长青摇头,伸手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指尖,道:“是有些委屈你。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想带你走。我们只是拜堂,不,不圆房,行不行?”
许杏顾不得娇羞,瞪大了眼睛问:“带我走?范大哥,你要带我去上任?”
长青点头:“我,说句自私凉薄的话,我自觉已经对得起父母亲长了,如今却是不愿你还留在那里。当然,你有作坊有生意,千头万绪的,我也不会勉强于你。”
“我愿意的!”许杏摇摇手,带着长青的手也晃了晃,“家里的生意我来的时候就托付给长山大哥了,你不也说他十分可靠吗?如果,如果你真的要带我走,我给他写封信,交代一下就好了,收益银子让他通过董家给我就好,反正董家的商行这两年壮大许多,也快开遍咱们大武朝了。”
“不过,家里能同意吗?”许杏想了想,又有些发愁。
长青微笑:“他们会同意的。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就准备。”
许杏佯装抱怨:“范大哥,你这求婚,我是说提亲,也太省事了。”一点儿也不浪漫,刚刚才表明了心迹,这马上就琢磨婚后生活了。
长青正色道:“我知道委屈你了,也只好日后加倍补偿于你。范长青今日立誓,此生必然爱你护你,让你一生喜乐无忧。”
夜色中,已经有些青年人轮廓的少年眼睛明亮,神色郑重,是许杏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记忆。
她心中升起暖意,翘起嘴角,认真道:“我相信你,范大哥。”
第66章 婚礼从简
看着许杏和同喜走进了客栈,长青才慢慢的转身离开。
同喜小声问:“少奶奶,你们打算在这客栈里办婚事啊?”
许杏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道:“先不要说,看范大哥怎么安排吧。”
同喜点头,虽然好像还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是因为已经到了房间门口,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路上车马劳顿,大家也都累了,好好休息了一晚,才在同文的陪伴下上街去转转。
因为有长青即将出京这件事压在心里,金氏并没有很多闲情到处看,而范守业则是问了花石市的位置,自己去考察市场了解行情去了。许杏想得更多,一会儿想着要办婚礼的话自己得做什么准备,一会儿想着长青如果真的带自己一起赴任,他们得带些什么走。唯一有心思东张西望大开眼界的就是赵氏了,同文很快就看出来,也只好主要跟在她身侧,替她讲解介绍,省得她大呼小叫引人围观。
下午长青从衙门回来,在饭桌上就扔下了一个大雷:“奶奶,爹,娘,我问了不少人,特别是对那边了解的人,他们都建议我带着家眷去上任。那边女子抛头露面的多,许多事情男人不方便处理,都是县令夫人出面,所以我打算和许杏正式把婚事办了,然后带她同去。许杏,你可有异议?”
许杏眨眨眼睛,这人还挺会装的,借口也找得冠冕堂皇,果然读书多了心眼儿就多了。她“啊”了一声,没有回答。毫无心理准备的话,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在座的几人倒没人惊讶。
这种明着耍花枪的感觉还真有趣啊,许杏心里暗想。
赵氏第一个不同意:“那怎么行?就在这儿?也没地方请客啊?”
金氏难得的表态支持儿媳妇:“是啊,哪有这样办婚事的呢。”她如今也不敢奢求什么千金小姐孙媳妇了,一个许杏都让她拿捏不住,更别说高门大户的人家了。她这会儿是真的觉得此事草率,太过简陋。
范守业倒是一副儿子前程为重的姿态:“你说得也有理,只是终归不大妥当,家里的人都不齐,三书六礼也不全,这如何能办人生大事?这传出去,知道的是你急着上任,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做亲长的不慈呢。”这些话本就应该赵氏这个当娘的说,可是她根本上不去台面,只好自己这个当老子的来说了。
长青微笑,可是若是仔细看,就能看出几丝嘲讽:“家里的人?祖母爹娘都在,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哪里还有什么不齐的家人?若是族人乡亲或是亲戚什么的,爹爹和奶奶大可回乡之后再请酒宴客,毕竟是朝廷的差事,大家伙也不会不满的。至于三书六礼,确实是有些仓促了,不过找个官媒来操持,我再请翰林院的王大学士来做个主婚人,也就够了。”
“那这……许杏是童养媳,就不用下聘礼了吧。”金氏又道,“这要在咱们乡下,哪有那许多讲究,请几桌酒席,拜个堂就是了。”
许杏安静的低着头。这种场合没有她说话的资格,要不说这时代女子地位低下呢,尤其她还是个冥婚抬进来的童养媳。
长青看一眼许杏的发顶,面容严肃起来:“有官媒和王大学士在,若是没有聘礼,须不好看。就算他们都知道咱们是乡下人家,不会苛求,可不拘多少,总是要出些的。我知道家里的情况,我自己的俸禄总共攒下来二百两,就当聘礼吧。左右成了婚就走,田宅之类一概不用置办了。”
“你有二百两银子?”赵氏拔高了声调,“都给许杏?”
金氏拧起了眉毛,好一会儿才道:“要这么说,许杏也得有嫁妆才是,可是她当初可是净人一个来的咱家。”
“奶奶莫不是忘了,她有作坊呢,那可是她自己一手一脚建起来的,不是咱们范家的东西!家里的田地宅院也是她置办得多,范家可没出银子!那时候咱们可也没说不要!这些年来,许杏没吃范家的,身价银子也给了,她给咱家的只有多的,没有少的,这可跟一般的童养媳不一样,咱们没‘养’她!”长青这话像无形的耳光抽过来,让金氏无比气恼,却又发作不出来。
赵氏还在问:“儿子啊,你啥时候攒出来那么多银子的?不是说俸禄不高吗?”
这时候谁还有心思算计这个呢,范守业就道:“那个作坊是她的,咱们没人打它主意,再说就算弄过来也干不了。许杏,你这就一两天就算算自己能拿出多少钱,好歹跟媒人要说明白。长青啊,等会你上我屋来一趟,拿五十两银子。我没寻思你要办婚事,没带多少钱,这些凑合着办桌酒,给媒人包个红封吧。”
依范守业的财力,做了官的嫡长子成婚这样的大事,他拿出几百两也是应当,但是他只肯出五十两。长青心中冷笑,面上却道:“谢谢爹,大约是够了。”
“哎呀那咱这来前做的衣裳还行不行?够不够喜庆,是不得再做两身红的?”赵氏盘算起来,“那喜糖喜饼也得买,京城哪家的好吃?”
长青却不愿再说了,直接叫许杏:“你来一下,我有事交代你。”
许杏跟着长青出来,却发现他脸色并不好看,似乎带着些怒气,便问:“你怎么了?”
长青深吸一口气,又吸口气,才放柔了声音道:“我家里的人是什么样,你早也清楚了,这些……还望你担待,左右成了婚就走得远远的。”
许杏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我没介意,反正就像你说的,再忍几天就走了。”
“委屈你了。”长青满脸歉疚。
“没事没事,你说有什么事要交代我?”许杏转移了话题。
“是嫁妆的事。”长青道,“你上次跟我说你有几千两银子,我希望你不要如实说,毕竟现在奶奶他们不知道你的作坊一年能有多少出息,若是太多了,难保他们不会动心。”
“范大哥,你……”许杏不知道说什么合适,那些人毕竟是他的家人。
长青摇摇头:“作为子孙,我的所做所为已经足够报答养育之恩了。他们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你没有义务去满足他们,便是你觉得我自私凉薄,我也要这么做,毕竟除了亲情,这世上还有‘道理’二字。”
许杏便握住了他的衣袖,道:“我不是觉得你凉薄,相反我很高兴你能拎得清楚。只是毕竟是父母亲长,难为你了。那我就说我有六百两银子吧,毕竟一年攒下二百两也很多了。”
长青摇了摇头:“三百两吧,一年一百两就足够他们看重的了。”
许杏明白,长青的意思是让范家人因为银子而对她有足够的尊重,但同时又不能引起他们的觊觎之心。她自然是答应的:“好,那就这么办。对了,那个,县城外那块地,是不是需要交给家里?”
毕竟当时买地的时候许杏是想着为以后自立门户留个后手,可现在她不打算离开长青了,那地对她来说就没什么用了,而且若是她走远了,那些地也不好管理。
长青想了想,问:“这几年你都是如何收租的?”
“我自己去,也有时候是长山大哥帮忙的,他经常往返县城送货。”许杏道,“这三四年,我也收了八十多两的租子了。”
“那就和作坊一并都托付给长山大哥吧,我早说过了,他是可信之人。”长青思索片刻,补充了一句,“那地是你的,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
果然,许杏说自己这些年的积蓄有三百两的时候,金氏母子俩都不怎么意外,只有赵氏大呼小叫的:“你比长青还有钱?那这嫁妆竟比聘礼还多?”
“这是现银,另外我还有三个丫鬟,和我的作坊。”许杏说完,也不接赵氏的话茬,只看着金氏。
金氏就道:“聘礼两百两,嫁妆三百两,要是在咱们乡下,可是着实不错了,这京城里都是大户人家,咱们攀比不得,长青啊,就这么样吧。”
许杏心下有些替长青不值,这位好祖母,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一毛不拔,也真是算计到家了。
长青显然并不意外,便道:“是,奶奶。”
多年后,官媒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对自己操持的那场最为简陋的婚礼记忆犹新,提起来就道:“日子能不能过好,还是得看自己,范大人跟夫人当年成婚的时候那可是什么都没有,可是你看看人家现在!”
当然,眼下的她还是忍不住腹诽:这小翰林的爹娘也忒不上心了!
客栈临时布置的喜房里,许杏跟长青相对而坐。
“累了吧,要不要叫人送点吃的来?”长青看着一身红衣的许杏,关心的问。
许杏摇摇头:“我也没打啥首饰,这头上也不沉,又没什么宾客,一点儿也没累着。”
长青看了她一会儿,刚想说些什么,许杏就倒了杯茶递给他:“咱们这个事儿也办完了,接下来该准备启程了吧?家里你打算怎么交代?要赴任还得做哪些准备?”
长青到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第67章 远行准备
长青跟许杏介绍了一下情况:“我这几日婚假歇完,就要回翰林院正式办手续了,据说官服、印信已经备好,这边办好了就可以去吏部领出来,然后就是上任。安龙县是南越布政使司辖下南龙府内的一个县,是个下县,上一年交上来的赋税不过八千石米。”
“八千石米?”许杏不是很清楚这个算法,“那大约是多少银子?”
“一两银子两石米,所以也就是四千两银子左右。”长青道,“南龙府一共有十个县,这安龙县是最小也最穷的一个,当然其他的县也甚是贫穷,并没什么富庶之地。”
这么说许杏就明白了,堂堂一个县,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四千两银子,确实是穷困得很了。
“那这一任县令是何许人?”许杏有些好奇。
长青道:“是一个老大人,没甚背景的寒门,同进士出身,五十多岁才考中,去这里为官,也是因为没人愿意去。据说他的儿子今科高中,得了二甲进士,没有考上庶吉士,而是外放也做了知县。他索性就上了折子告老,陪伴儿子上任去了。”
“也是个聪明人。”许杏感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是寒门出身,走到今天已是不易,儿子毕竟年轻,仕途开始得早,有他帮衬着,将来走得高些,这一门也就起来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吗?”长青摇头,半开玩笑的看着她问,“你信不信,我一定能走他们两代人才能走完的路?”
许杏却满脸认真的点头:“信啊,范大哥,你才多大,已经走到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走到的地方了,以后你只会走得更远!我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是说绝大多数人的,可你不是‘绝大多数人’,真的。”
长青心中热意翻涌,好一会儿没说话。
等他喝完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才接着说:“过几天咱们就出发,爹娘奶奶他们回家,咱们往南走,去赴任,往后只要有书信往来就好。”
“那不是要同路一段?”许杏问,“我不是很清楚路线,你可有舆图什么的?”习惯了导航的人一想到要走那么几千里路,就觉得发愁得很。
长青摇头:“那种东西只有军中和内阁才有,我哪里能弄来?不过我带着官凭印信,沿路可以使用驿站和马车,咱们可以一边问路一边走,且不需花费银钱。虽然都要南下,但是并不是完全一个方向,咱们走东路,他们要往西南方向,出了京城就可以分开了。”
许杏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那家里你怎么交代?”
长青早就想好了:“你的作坊和你那二十亩地尽可以托付给长山大哥,他本就是守信之人,再有他妹子的事儿在,你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那里绝对不会有问题。剩下的家里也不过是二十亩地并个宅子,奶奶为人精明,打理这些不在话下。爹的生意原本就与我无关,娘么,衣食无忧,也算是安稳了。”
许杏觉得他有点过于乐观,果然第二天说起几日后就要离京的事,赵氏立刻就道:“你不是说往南走吗?咱们一起走,不行我跟你们一起去上任,能带着你媳妇,自然也能带着你老娘。我也去瞧瞧,那地方到底怎么样。”
长青直接摇头:“娘,您一不识字,二不懂刑律经济,去了什么忙都帮不上。那边县衙据说十分窄小,且冬日十分湿冷,您还是在自己家里舒服。”
“那,同贵还跟着我回去不?家里没人做饭啊。”赵氏倒不坚持跟着,而是想到了实际的问题。她好几年没做过饭了,要是回去了还得洗衣做饭伺候婆婆,那日子可不好过了。
“娘,家里一共就您跟奶奶两人,想来饭也好做,毕竟现在家里日子好过,食材现有的是。”长青沉了脸,“若您实在不愿意,就出些钱雇人来做便是。许杏的丫鬟自然要跟着许杏的。”
“你个又蠢又懒的玩意儿!烧了什么高香才有了这么好的儿子!雇什么人,自己家去做饭去!有米有面,肉都管够,你还连动动手都懒了!”金氏没给儿媳妇留面子,训斥了她,才问长青,“那你们一走这么远,家里的产业怎么打算的?”
长青就道:“作坊跟许杏花银子买的那些地都让长山大哥帮着照管就是,得了出息通过董家把银钱给我们捎过来就好。毕竟我那几个俸禄连吃喝都不一定够,还得靠许杏补贴。之前我置办的那十八亩地,连上咱家原来的两亩,一年总有二三十两银子的出息,足够您跟我娘生活得舒舒服服的,而且我爹孝顺,还给您不少银子,想来家中是不缺什么的。您老人家老当益壮,打理这些也是一把好手,我并没什么不放心的。”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杏都要笑出声来。好家伙,长青这话,是一点儿面子没给奶奶和他爹留啊。地是他买的,现在用来供养祖母和母亲,他很孝顺了,他爹这下子呢,怎么也得给家里些吧,得孝顺老娘啊,至于他自己,穷县的穷县令,得靠媳妇贴补才能吃饱饭,可拿不出啥了。媳妇的嫁妆?没听说得贴补他嘛!别人好意思打主意?
想想又替他心酸,那么好的人,若不是被父母亲长伤透了心,怎么会这么做?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子,还是范守业先开了口:“家里就按你说的办,你只管放心就是。到了那边离家远了,咱们都帮衬不上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好好干,早点升官或者调任,离了那地方就好了。”
儿子认可了,金氏也没法再反驳,便也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不再提家里的产业。
接下来就是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了。那么千里迢迢的,许杏觉得,吃的这些没法子带,用的又没必要,再穷困再简陋那也是个县衙,基本的生活需求肯定是能保证的,所以不如准备些保暖的衣物。
“那边若是湿冷,少奶奶,不如准备些皮子衣裳,尤其是皮子的棉鞋棉靴,更扛潮气些。”同乐这几年一直针线不辍,手艺练得十分熟练,到了京城又得了许杏的许可,到处去逛绣坊和成衣铺子,揣摩许久,颇有些心得,更专业了。
许杏想想,深以为然,便叫同文带路,去置办这些。同文一笑:“少奶奶有所不知,城南的那家皮货行正是董家的产业,他们掌柜的还来给咱家大人问过安呢!不如就去他家?”
许杏犹豫了一瞬,道:“那就去他家吧,他家做生意公道。想来我正常给银子,不会给大人惹来什么麻烦的。”成了亲,她也改了口,不再叫“范大哥”了,只是实在叫不出“夫君”这样的词儿,便改称“大人”。
许杏并不小气,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现做,就给长青和自己一人买了一件羊皮袄,几个下人也是一人一件兔子皮的,靴子可以慢慢做,便买了些皮子备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想了想,又买了两大块兔子皮。
“总得给的,不然不好看,左右就这一回了。”听说那两块兔子皮要给金氏和赵氏,几个丫鬟都有些心疼。
只是也知道许杏说得有道理,只能无奈的闭嘴。
一把花了三十两银子,许杏也有些肉疼,可是这是必需品,这钱省不了,总比去了那边挨冻强。
回来的路上经过人市,有卖人的,也有些不卖身单纯找活干的人,在等着买家或雇主挑选。许杏忽然就明白自己最近老觉得缺点什么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缺人!
伺候起居的人不缺,可这几个人没一个能打的!此去几千里,说是有官道,可也不见得万无一失,而且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好说,万一穷山恶水出刁民呢?她这么一念叨,同文就说:“可是呢,翰林院里一位老大人就说过,那边路上怕是不大太平,让大人最好雇或买几个护院呢。”
许杏脚下一转,就拐了过去。她一边看一边道:“咱们先看看,等下次大人来了再决定。”万一挑了别有用心的人,再会功夫,那才是引狼入室呢。
倒也很巧,她刚回到家,长青就领了两个人回来。是兄弟两个,一个叫张彪,一个叫张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们原来开过武馆,也当过镖师,因为老娘重病回了家,后来老娘没了,原来的东家又关了张,这才出来找活做。因为那镖局原是翰林院王大学士夫人的陪嫁,因此听说此事后,王学士就把他们引荐给了长青。
“那倒是比我不知深浅去买的人可靠多了。”许杏没有意见,“不愿意签卖身契就不签,咱们给工钱,像门客似的,只要他们能保护好咱们的安全就成。”
幽深的竹林里,身形高大的上位者喝了口茶,不经意的问:“人送过去了?”
身侧站着的幕僚拱手:“是,借王正英的手送的,范大人没怀疑,带走了。”
“唔,他救我一次,我也保他三年平安。”那人道,“只是他能有什么前程,就看他自己了。”
“范大人此去……”幕僚欲言又止。
“老四做的手脚。用红薯害我没成,倒报复在出言提醒的人身上,哼。”茶杯不轻不重的磕在小几上。
第68章 千里赴任
对于长青带回来的张氏兄弟,许杏心中还是颇有几分顾虑。
“既是王大学士引荐的,应当可靠。”长青看出她的疑虑,便宽慰她,“王大学士为人正派,不会做什么阴损之事。”前世,这位王大人因为反对陛下立四皇子为太子愤而辞官,可是四皇子登基之后,安王造反打到他原籍之时,他却不愿臣服,义正辞严的斥责了乱臣贼子后决然自尽殉节,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
“我也不认得他们,反正只要你信他我就信他。”在这方面,许杏对长青有一种无脑的信任,毕竟之前他做的每一次判断都没有错过,就好像能预知未来一样。
“衣裳不需要置办许多,我有官服,而且你从前给我买的兔子皮袄也还没坏,足够穿了。”长青道,“就算如今你我夫妻一体,我也不想你为我花费太多,我能给你的实在是太少了。”
也许是没有圆房的关系,许杏一点儿也不脸红,大方道:“你能带我走出来,已经是很好很好啦!我最想要的就是这个!银子嘛,赚了就是为了花的,再说我也没有花很多,还有三千一百两现银在身上呢!”
“带着这么多银子上路,怕是不大安全。”长青凝眉想了想,“我记得四海钱庄有全天下通存通兑的票据,不若存进去吧,到了那边再取便是。”
“还用你说?我早就打听好了,安龙县确实是没有,但是南龙府的府城还是有一家四海钱庄的,而且董家在南越的省城也有铺子,这样家里捎来银钱的话,我去省城就能取来,也不很麻烦。”涉及到银子,许杏自然是早早就确认好了信息。
长青微笑:“你一向是精明妥当的。”
对于又多了两个人的事儿,范家人没人有什么意见,反正是长青小夫妻俩出钱供养着。倒是赵氏收到了皮子有些不大满意:“要是颜色好看些就好了,能缝个皮袄,这样只能当个毯子使了。”
许杏全当听不见,买了些礼物让他们带着,另外给他们一行人雇好马车,就准备一起离开京城,分道扬镳了。
京城外的官道边,长青和许杏恭敬的站在马车外,等着金氏和赵氏先后上了马车。赵氏刚进去,金氏就掀了帘子道:“往后你在外头做官,要想着些家里人,念着你爹你娘和你弟弟,还有我这个老婆子,有空了就捎个信回来。家里头你不用担心,只管好好的做官,跟上峰打好关系,许杏手里有银子,你们该活动的就活动,别太死板了,争取早些升官。”
许杏低着头,没让他们看到自己忍不住翻的白眼,这位老太太实在是精明过剩了。
长青便道:“奶奶放心,我一定好好当官,不负皇恩。”说完还朝城内方向拱了拱手,并不接她那些话茬。
赵氏也说:“你到了那边,你就是最大的官了,等你们安顿好了就来个信,我去看你们。”
长青摇头:“您照顾好自己便是,遇到什么事情多听听二姨和奶奶说的话。”
“行了,到了时辰了,咱们走吧,家里还有多少事呢。”范守业策马过来,催促了一句,又嘱咐长青,“得闲了就多读读书练练字,也把那酒量练练。你弟弟如今就已经开始喝那么一点儿了,男人嘛,不能不喝酒。”
长青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侧了侧身子,躬身让他们先行。
车夫扬起了鞭子,马车发出“磔磔”的声音,一车一马渐渐走远了。长青这才直起身子,拉起许杏的手腕,笑道:“咱们也上车吧。”
不知道是不是许杏的错觉,她总觉得长青的话音都透着一股轻松之意。不知道是离开了威严的京城的缘故,还是远离了那些亲人的缘故。
他们主仆人数不少,因此雇了两辆马车,张氏兄弟各自骑马,两车两马,瞧着也是中等人家出门的样子。丫鬟们坐在后面的马车上,许杏和长青坐前面的一辆,大家各自坐稳之后,马车就缓缓的上路了。
“怎么不掀帘子朝外看?”长青觉得许杏应该会对外面很感兴趣才是,却不想许杏只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马车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杏摇头:“来的时候好奇得很,净朝外头看了,可是这官道两边都是田地,现下又已经秋收完了,地里什么都没有,走多少里地都是一个光景,着实无趣。到了镇店的时候我再看。”
“这几年,委屈你了。”沉默了一会儿,长青道,“范家不是个让人舒心的地方。”
许杏摇头:“说来你可能不信,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刚到你家的时候,这几年我都没生过气什么的了。我毕竟一直存着要走的心,就,就没当她们是家人,我自己也没有付出多少,所以也不伤心。”
长青看着她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的表情,微笑道:“你不伤心不生气就是最好的了。不必怕我为难,我其实……我很高兴能有一个离家那么远的差事。”伤心?前世已经伤够了,如今只做表面功夫,就像许杏说的那样,自己不付出真心,也就不伤心了。
“那就不说这些了。”许杏觉得他的表情又开始有些奇怪了,便开解他,“你看,就连改口的红封我都没收到,我不也不生气?因为我也不改口啊!心里觉得爽快了就好了嘛!咱们这都往你做官的地方走了,不如趁现在有空,你给我说说做官的事情,还有那边的事情,越详细越好,我多知道一些,才能不给你拖后腿啊。”
长青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有一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当时觉得大约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想想,也许不是我想多了。”
许杏专注的看着他:“你说说看。”
长青就把他乡试的时候遇到那位“二公子”的全过程说了一遍:“因为你跟我说过那红薯的禁忌,我便记得十分清楚。我想着也许那些人生于高门大户,从不吃这贱物,说不定不知道,便提醒了他一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过后也没什么人找我,我便没多想。中进士以后,金殿谢恩的时候,我才发现,陛下最疼爱的儿子、先皇后嫡子二皇子殿下,和那位二公子极像。”
他嘴里说的是“极像”,但是许杏知道,他应该是能断定那人的身份了,便有些不确定的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对你应该不是坏事吧?难不成,他会因为你知道了这件事要灭你的口?”
“不会。”长青笑了,摇头道,“你想太多了。这位殿下风评甚好,外头一直都传他身子不大好,也是公开的秘密。而且他从来没有找过我,应该是不会对我如何的。”前世的此时他还没有中举,等他进京会试的时候,这位二殿下已经离世,后来是呼声最高的四殿下得封太子的,对于这位二殿下,他并不了解。
“那从这件事里面,我看不出有什么隐患啊。”许杏皱眉。古代的官场,尤其是跟这些皇亲国戚们沾上边,那可不是那么好玩的,她这种技术员的脑子实在不够用。
长青伸手过来,抚平了许杏眉间的褶皱:“就是怕你担心,我才没跟你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自然是无事的。再说咱们去了南越,真正是天高皇帝远,不会有人费心思把手伸到那边的。”
就在刚刚,跟许杏说话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二殿下没有理由坑害他,那么当时以红薯设局害二殿下的人呢?毕竟前世的记忆里,二殿下是早逝的,会不会就是这次遭了算计才让人有机可乘?如今二殿下无事,幕后的人被坏了计划,会不会报复?
他悚然而惊。
可是看着许杏担忧的神情,他压下了心头的猜测,安慰她道:“其实安龙县也有它的好处,一个下县,一年赋税不过三四千两银子,若是能到五千两,我就算是政绩卓著了。”
“这是真的?”许杏半信半疑。
长青点头:“自然是的。”
接下来的许多天,他们都是这样在路上度过,好在官驿可以提供免费食宿,还能给饮马喂马,他们倒是没花什么银子。天一天天冷下来,同喜给大家缝的皮子棉鞋都陆续完工了,他们也终于到了南越地界。
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下旬,这里的天气并不算寒冷,但是潮湿很多,他们接连数日都没见到过太阳了。
“睁眼就是下雨,心里都不得劲儿了。”同贵端了驿站伙计送来的早饭,放在圆桌上。
长青和许杏都不用人伺候梳洗,整理好后就坐下来吃饭。许杏咽下一口米汤,问长青:“咱们接下来怎么走?”
长青道:“今天先歇息一日,咱们在省城逛逛,明日启程去府城报到。”
出了门,许杏就知道,长青确实是不打无准备的仗,他可不是随便逛逛,是在提前考察本地出产和物价情况呢。
看来,他是要大干一场了。
第69章 新官上任(上)
许杏发现长青是在有目的的了解本地的经济民生之后,也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开始考察起这里的物产来。
她已经问过长青了,本朝官员不得从商,但是并不禁止官员家眷经商,商人子孙都可以考科举,所以范守业外头做着买卖,也不影响长青入仕。当然,这一切都在皇帝亲掌的乌衣使的监察之下,一旦有贪腐之行,是要加倍惩治的。
许杏手里只有三千一百两现银,虽然和当初的一穷二白不可同日而语,可毕竟是死钱,花一个少一个,家里的作坊约定的又是一年送一次银子过来,所以她在这边还是要有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才好。
让自己手里始终有积蓄和一定数量的正向现金流,一直是许杏的理财原则。除了刚穿越过来的那些时日之外,她从折腾起红薯以来就没再缺过小钱了,到了这边也得想法子靠山吃山才是。
长青是有俸禄,别说她不愿意伸手要钱,就是她愿意,长青那一个月不到十两的收入也不够干什么的。
“本朝的官员实在是太穷了。”许杏刚听说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都说翰林穷,我还以为外放了俸禄该多些呢,怎么还是这么少?那要是家里人口多的,怕是生活都成问题。”
长青笑笑:“咱们高祖开国之时就立了规矩,朝廷不收百姓重税,官员自然也就没得高俸禄,是以到了高宗时期才允许官眷从商,好贴补家用。”
“可这还要受乌衣使严查,我总觉得十年寒窗出来当官有点亏啊。”许杏玩笑道。
“读书人总是有些抱负的,家国天下也未必是空话。”长青说着,又笑了,“当然,总会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进项,就看你愿不愿意拿了。”
许杏连忙摆手:“范大哥你这么聪明的人,可别在这方面犯糊涂,毁了前程可不值当!我有银子,能养活你!”
长青失笑,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我不会做犯法的事,只是银子若不凑手了,还请夫人赏些。”
他开了个玩笑,许杏却听得心头砰砰直跳,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长青也没继续说什么暧昧的话,而是说道:“我这两日看过了,至少省城这边,没有任何安龙出产之物,甚至有些年轻些的百姓连安龙这个地方都没听说过,可见其闭塞贫瘠,并非虚言。”
许杏有些发愁:“我去这边的董记商行了,因为有董三爷的亲笔信,他们倒是对我十分客气,只是听说咱们要去安龙县,也是说那地方不好,交通十分不便,也很穷。”
“是,据县志上记载,安龙县内多山,山下有青沙江流过,江面甚宽,形成了天然屏障,故此山民鲜少外出,外头的人也极少进山。”长青倒是做足了功课。
“那官府的人也不进山吗?赋税怎么收?老百姓要是遇上事情要报官怎么办?”许杏总觉得这种所谓闭塞的地方不可能真的完全与世隔绝。
“也有船家在青沙江上往返,衙役们一年会进山两次,收取赋税,偶尔会有山民出山,不过山路难行,船资对山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自然出山之人极少。”长青道,“那些地方多靠族长乡老之流管理。官府也就只管江这边平缓之地和县城一带。”
这些话不但没打消许杏的疑虑,反而让她更担忧了,这样的地方,可不就是穷山恶水吗?
只是担忧也没有用,等到第三日,外头雨势渐停,张彪来请示长青:“大人,咱们何时启程?此地长年多雨,怕晴不了多久。”
长青就道:“今日就走,夫人已经吩咐人准备了饭食带着。”
说完,他又问了一句:“你们兄弟从前可曾到过此地?”张氏兄弟一路上存在感并不高,除了安排行程保护安全,向来不多言,好像真的只是一对武师而已。
“回大人,小人来过此地一次,只在省城盘桓过几日,别处却不曾去过。”张彪回答得很简短,见长青没有别的话要问,便抱了抱拳出去了。
果然上路不久就又飘起了细雨,好在雨势不大,张氏兄弟披着蓑衣,跑马自如。
到了府城,在驿站安顿好后,长青立刻换了官府,去拜见上官,办理到任的文书手续。许杏看看无事,就带着几个丫鬟上街走动。
“少奶奶,这里的人穿的衣裳好生奇怪啊,在省城奴婢就觉得有趣,可是人少,还当是他们有人心思巧妙,怎的这里穿着这样奇怪衣裳的人这样多呢?”同乐特别关注街上行人的衣着打扮。
许杏笑笑:“这里是咱们大武朝最南边儿,住的不光有咱们汉人,还有些别的族人,自然衣着装饰都跟咱们不一样,不过你瞧,也很好看,是不是?”
“那倒是。不过奴婢瞧着,那些人的衣裳料子差别可大,一样的奇怪花样,有人穿的是绸缎,有人穿的却是粗布,而且穿粗布的人明显要多许多。”同乐观察得很细致。
许杏叹口气:“那就说明还是穷人多呗。对了,你们几个想着,咱们到了那边,一定不要对人家当地的习俗讲究指指点点,觉得新鲜或者不喜欢的也要关起门来再说,莫让人家觉得咱们欺负人。”
这里的街上倒是有安龙来的人,也有人在售卖安龙特产的茶叶大米等物,只是本地到处都有些零散的茶园,而且大米乃是主食,农户家家都种的,挂着个“安龙特产”的招牌,也没甚作用。
许杏买了一斤茶叶,回到驿站里沏上了一点,剩下的装在了罐子里,长青就回来了。
“都还顺利吧?尝尝这茶,说是安龙特产。”许杏让长青坐下,端了热茶给他。
长青便接过来,先深深的吸了一口茶水氤氲出来的热气:“这个倒好,闻着也有些香气。这样天气,有热茶真好。”
他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才道:“段知府亲自见了我,言谈之间倒也没甚架子,对我颇多勉励,只是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些事了了,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早些上任吧,听闻前任知县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那县里是县丞、捕头和教谕几人在主事。”
从府城到安龙县城,他们坐马车骑马,居然还走了两天,实在是出人意料,即使是来过南越的张氏兄弟也没想到:“大人,此地多山,地势甚是崎岖,有些道路更是取自两山之间,十分狭窄,下雨之后土壤松动,路面积水,车马难行。”
长青倒没有怪责之意,只是面色严肃:“从府城来的官道尚且如此,这安龙县内的道路可想而知。”
“难怪一提起这里就说交通闭塞呢。”许杏有些明白了,不由十分发愁,“交通不畅,如何能富裕得起来啊?”要想富,先修路啊!可是穷地方没银子,修不起,越闭塞越穷,越穷越修不起路,就越闭塞,整个一个恶性循环。
第二天天色发黑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总算到了。
因为冬日天短,虽说已经暮色四合,但是还没到关城门的时辰,他们顺利的到了城下。等着查验文书的时候,他们便掀了车帘朝外观看。不知道是不是天光太暗的关系,许杏觉得这里的城墙好像不高,城门也透着一股破败感,城墙上头的“安龙”二字都看不清楚,大约是油漆脱落了的缘故。就连守门的官兵似乎身量都比别处的矮,穿戴得也不好。
不等许杏跟长青说什么,那名士兵合上文书,叫来了一个同伴,说了一句什么,那人就朝马车这边看了一眼,连忙跑掉了。这名士兵走到马车前,把文书还给在马车下站着的同文,对着马车抱拳行了一个粗糙的军礼,用很不标准的官话问安:“卑职唐五参见范大人!卑职已经叫人去知会县丞大人迎接了,大人入城吧!”
这么说来,这人还是这里的城门官,并不是普通士兵,许杏眨眨眼睛,这装备这体格……行吧,这里是下县,是穷地方,她知道。
长青倒是挺有官威的,完全挑开了车帘,露出脸去,道:“唐大人辛苦了。今日天色已晚,来日请你去县衙说话。”
唐五似乎受宠若惊,都有些结巴了,乡音越发浓重:“赛,啊,谢大人!大人好走!”
马车走在县城的主道上,许杏朝外看着,就知道这里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道路不宽不说,还坑坑洼洼的,两边的民房颇为低矮,有的窗里透出几分昏黄的灯光,大多数人家都是黑漆漆一片。等到终于看到有人家门口挂着灯笼的时候,张顺在外头禀报:“大人,县衙到了。”
原来是衙门门口才挂着灯,许杏跟长青对视一眼,没说话。
长青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笑了笑,提高声音道:“那就进去吧。”
“不是说已经报了信吗?怎么没人迎出来?”许杏瞧瞧的问。
县衙门口有人守着,听说是新任的知县来了,在门口磕了个头就开了大门,可是县衙的属官小吏们却一个都没见到。
第70章 新官上任(下)
长青千里迢迢的来到安龙县上任,光路上就花了一个多月,早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可是到了之后,别说他了,就是许杏也感觉出来,这里不光是穷,恐怕还有别的问题。
县衙门口守门的杂役倒是老实,可是除了他以外,不论是前堂还是后衙,都没什么人出来,而据说已经得了消息的县丞教谕等人也不见踪影。
长青下了马车,回身扶着许杏下了车,一行人就站在县衙前堂和后院相接的地方,竟无人招呼。
长青从刚才就不大好看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他固然不需要什么大排场,可是下属拜见上官、仆役拜见主人乃是基本的规矩,现在这样,不是县衙规矩懈怠到极点,就是有人要给他下马威。
同文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虽不是从小就学规矩的世仆,可是当了好几年下人,再没听说主人到了家里,下人却不见踪影的事儿。
许杏也不知道长青想怎么办,可这么站在门口总也不是个办法,天色太晚了,空气中隐隐有些湿意,又要下雨了,她便拉了拉长青的衣袖。
长青抿着嘴角道:“咱们自己先进去,等着他们。便是没有人来,咱们今天也不会挨饿受冻。”
他一发话,许杏就连忙摆手,让几个丫鬟赶紧动手,把车上不多的行李拿进后堂的正房。
这县衙也不大,前后也就三进院子,再带上东西跨院和车马棚等等,比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许多大户人家的房子都不如,但是跟这所县城里见到的宅子相比,已经算得上十分气派了。
他们身上就带着火折子,同贵先点着了行李里带着的蜡烛,推开了正房的门。
就着昏黄的烛光,同贵倒是首先找到了烛台,不出所料,房间里不算乱,毕竟除了桌子之类的几样大家具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但是到处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很明显前任知县离开后的这一个月里根本没人来打扫过。
几个丫鬟不用人吩咐就四处寻找扫把等物,准备打扫卫生。许杏刚想跟长青说句话,就有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跑进了院子,嘴里说着和唐五一般的方言味道浓重的官话:“可是不得了,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来了,小的这就打扫!”
她倒是知道洒扫之物都在哪,很快的开了跨院杂物房的门,取了扫把抹布这些东西,分给同贵等人,风风火火的干起活来。
知道是大人来了,竟然也不行礼问好,真不知道这人是没规矩还是胆大包天,总不至于呆傻吧?许杏皱起了眉头,她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一路车马劳顿,下晌的时候大家都是在马车上吃点心垫的肚子,撑到现在早就饿了,许杏便叫同文和同喜一起出去看看,买些东西回来吃。
他们还没走到大门口,一个穿绿色公服的人带着一个下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院子,一口气蹿到长青面前,双膝跪倒,五体投地,气喘吁吁的大声道:“安龙县县丞杨建新拜见县尊大人!下官来迟,请大人惩治!”
总算来了个管事儿的人,官话说得还挺好,许杏看一眼长青,这种场合下,她当然要严守这个时代的规矩,不会多言。
“你是本县县丞?”长青没让人起来,而是又问了一遍,“你家住何方?”
杨县丞不敢抬头,小心回答道:“回大人,学生家住城南,离此地有三里路程。”
许杏一行是从县城的北门入的城,县衙位于县城中央,这么算来,这杨县丞应当是得到消息就立刻往这里赶了——如果他没有什么交通工具的话。一县县丞,会没车也没马吗?
长青目光沉沉,落在他弯着的后背上,停顿了片刻,才道:“杨县丞赶夜路辛苦了,起来说话。”
“多谢大人。”杨县丞十分诚恳的道了谢,又磕了个头,才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似乎刚才跑得太累了,还没缓过来,又跪得久了,腿脚都不灵便。
杨县丞略抬了抬头,又连忙低下来,朝许杏方向拱了拱手,正色见礼:“见过夫人。”
许杏屈膝还礼,并没说话。
杨县丞虽然一来就是请罪磕头,可没耽误他看清了院里的情形,他连忙又拱手请罪:“此地穷困,县衙里人手也少,又因为此地路途难行,学生等都以为大人要在路上耽搁些时日,就没着急洒扫,不想大人如此勤谨,来得这样快,怠慢大人了,请大人降罪。”
既请了罪,又尽可能把错处推到地方穷上,还拍了长青的马屁,这位县丞大人倒是个人才。他一口一个“学生”自称,果然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杨县丞自称‘学生’,是有功名在身?”长青没有马上说县衙里的情况,而是问了一句闲话。
杨县丞又拱了拱手:“回大人,学生考过生员,只是一直没有中举,这才谋了个县丞的差事。也是咱们这里落后,读书人太少,学生才能以生员之身担县丞之职。”
长青便问:“平日县衙中大小事务都是你做主?包括后院?”
杨县丞答道:“县衙中公事这边是学生处理琐事,大事请县尊大人明断,后院只有两个杂役仆妇和一个厨娘是衙门雇的,归学生管,其他的事情自有县尊大人自己的家人来做,学生自然无权过问。哦,对了,大人,厨娘前日告假,明日才能来上工,因此学生准备了些许粗糙吃食,还请大人和夫人姑且充饥。”
他身后的下人就把手里提的大食盒呈了上来。
难怪他这么匆忙,原来还做了准备工作。许杏眉头一挑,她的感觉没错,这位县丞可不是简单角色。
“杨县丞真是思虑周全,多谢了。”长青叫了同文回来,接下了食盒。
同文和同喜赶紧端着东西进正房去摆桌子,好在这会儿正房已经彻底打扫干净,可以开饭了。
“这里打扫好咯,外院老吴头也打扫好啦。”负责洒扫的中年妇人这时候跟杨县丞说了一句。
杨县丞连忙小声斥责她:“怎么这么没规矩,快给大人磕头!”
那妇人连忙跪下来,对着长青方向“砰砰”磕了三个头,却也不说话。
杨县丞对长青介绍了一下:“县衙外头看门的小厮叫小陈,做杂役的杂工一个是个老汉,姓吴,都叫他老吴头,这个妇人是学生的本家婶娘,都称她一声杨氏。”
长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模样:“是你家亲戚?你倒甚是诚实。”
“此事并不是秘密。”杨县丞道,“学生幼时曾受过叔父颇多照拂,后来叔父去世,也没有子嗣留下,婶娘生计艰难,学生得了县丞的职位后就把她安排在县衙做个杂役,毕竟她一个妇人,出入后宅比老吴头方便些。只是婶娘毕竟是乡下妇人,没得眼力,还望大人和夫人不要与她计较。”
长青点头:“你知恩图报,甚好。后院如此,公事呢?县衙的日常事务,都是你一个人做主?”
“学生不敢擅专。”杨县丞道,“县衙里的钱粮人丁之类的事情由学生处理,县学、县试、教化之事由教谕秦远大人负责,另外刑名诉讼之事是捕头丁云山主管。”
“他二人如今身在何处?”长青问。
杨县丞踌躇了一瞬,道:“秦大人据说是卧病在家,白日学生就没有见过他了。丁捕头也许是有案子要查,并不在县城,应当是进山去了。”
许杏看着丫鬟们摆完了桌子,这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大人,不然先用饭吧?还有杨县丞,一起吃些吧?饭菜极是丰盛,您有心了。”
杨县丞连道不敢:“大人和夫人用餐,学生在旁等候便是。”
长青便道:“今日已经很晚了。杨县丞辛苦,先回去歇息吧,我叫人送你。”
“不敢劳烦。”杨县丞道,“这段路学生是走熟了的,也有个下人陪伴,无事的。”
“去吧,正好也叫我的人认认你府上的路,以后免不了要有事寻你,总要知道路才好。”长青便叫张氏兄弟一起去。
他这么说,杨县丞就拒绝不了了,又躬身施礼道谢之后才在张氏兄弟的陪伴下带着下人离开。
许杏让同贵几个拿了饭自去吃,这才跟长青坐下来道:“这个杨县丞可真是周到,连下人的饭都准备了。”
桌子上摆着的菜式并不十分多,但是分量十足,炒菜有辣子鸡,炸鱼,红烧肉,炒青菜,煎豆腐,木耳炒鸡蛋几样,主食是米饭和炒面条,看着都是家常菜,可是想想这是个据说几乎赤贫的下县,这些东西也很了不得了。
许杏想着,就这么说了,长青却笑道:“可是这里头可有什么山珍海味、贵重食材?不过是他的一片欢迎之心罢了。”
“听你的话,似乎也是觉得这个县丞很有心思?”许杏问。
长青却不再说这些,而是道:“味道确实不错,多吃些。”
第71章 县衙中人(上)
平心而论,杨县丞给准备的晚餐非常不错,至少许杏吃得就还挺满足的。只不过他们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自然不是来吃小吃的,别说许杏了,就是几个丫鬟也都没人谈笑,迅速的吃完了晚饭,快手快脚的把餐具撤了下去。
许杏看长青拿手帕擦了嘴,喝了茶,就说:“你明天要去衙门了吧?我打算带着他们出去转转,买些日常用品,也瞧瞧这个县城。”
长青点头:“我这个当县令的,该比不上你这没官职的人对这里了解了。”
“互相补充嘛。”许杏笑笑,“你我身份不同,了解到的东西必然不一样,多看几个角度是好事。你说,我要不要微服什么的?”
“这你可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此地闭塞,很少有外人来,你们这么多生面孔,还都是说官话的,别人如何能不知道你是信任知县的家眷?”长青笑了。
“那……那我就说我是你的丫鬟吧,反正我这岁数也像。”虽然没圆房,可是正经的拜堂成礼了,许杏一直是挽着头发的。
长青不大在意这些细节,点头同意:“明天等厨娘来了,你见见,问问情况再出门,不知此地是否太平。”
“那是当然了,我还得问问去哪里买菜买布什么的呢。”许杏说着话,同喜就进来问他们要不要洗漱安歇。
许杏问了一句:“旁的房间都收拾妥当了?热水呢?”
“杨大婶嘴皮子不行,干活倒还快当,灶房、耳房、厢房各处都收拾完了。据说前一任知县只带走了细软,一应家具并工具之类都在呢。奴婢们把正房里收拾干净,已经铺上了咱们自己带来的被褥,房里有个火盆,柴房里有炭,奴婢们也生了火,厨房没人,奴婢和同贵烧的水。”同喜一口气说清楚了。
“那咱们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各人都有事呢。”许杏就站起来去洗漱。
长青又等了一会儿,张氏兄弟回来,报告了杨家的位置和他们所见之后,他让人赶紧下去休息,自己也才洗漱回房。许杏早就裹着棉布睡着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回头吹了蜡烛,拉过自己的被子躺了下来。
县衙虽简陋,几件大家具却不错,大床很宽大,两个人各睡一边,互不干扰。走了一个多月的路,精神体力都很疲劳,所以尽管还没有完全安顿好,他们也都睡得很香甜。
城南的杨府里,杨县丞却没那么舒服了。他皱着眉头问下人:“你到底把今天的情形一个字不少的告诉秦教谕了没?”
“告诉了的。”下人也苦着脸,“老爷,奴才真的话都带到了,可是秦家那边一会儿说秦教谕是手腕扭伤,一会儿又说犯了头疼,反正就是不出面。奴才话带到了,只好就回来了。”
杨县丞“砰”的一拍书案,怒道:“他想拿捏上官,倒叫我先出头当孙子!”
第二天又下了雨,许杏这一路行来,已经习惯了这种阴冷的天气,找出厚实的棉袄穿上,又看着长青也在宽大的官服里面加了一件夹衣才出门。
同喜同贵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早饭也端了进来。
“好香啊,哪来的早饭?”听说厨娘今天来上工,这也来得太早了些,许杏有些惊讶。
同喜一边摆桌子一边回话:“厨娘没来,一大早县丞府上的下人就送了早饭过来,说是知道咱们不熟悉环境,便是买饭也不方便,这是他们自家做的,让大人先用,等厨娘来上工了就好了。”
他们一路走来,已经吃过不少和他们熟悉的北方口味截然不同的吃食,此时倒也适应良好。许杏洗漱过后就坐下来吃饭,无意中抬头,瞧见的是长青心事重重的脸。
知道他在想什么,许杏道:“今天见了人摸了底你再发愁也不迟啊,实在不行,这两餐饭我付银子,总不至于叫你低了那杨县丞一头吧。”
长青确实是在思考安龙县的问题。前世他在西北也是做一个穷县的县令,只是那地方除了穷还是穷,并没什么刺儿头地头蛇什么的,以至于他接了现在的任命之后就一直琢磨创收、改善民生的事儿,忽略了其他的困难。还是自己太天真了,他想。
许杏不懂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想得简单,他也没多说,只道:“你说得是,他身为县丞,本就应当负责好县衙的运作,两餐饭而已,我还不至于欠他什么人情。”
“过会儿厨娘就要来上工了,等你见了杨县丞,跟他说中午开始就不用送饭了哈。”许杏看他开始正经吃饭,便笑着补充了一句。
低头吃饭的长青停了停,笑了一下。
吃过饭,长青就带着同文和张氏兄弟去了前头衙门,许杏这边和几个丫鬟收拾他们带过来的行李用品,并等着厨娘过来。
老吴头说是在后院打杂,但是因为怕冲撞女眷,并不进院子,主要就是做收垃圾、倒夜香一类的活计,院子里的洒扫、挑水什么的都是杨氏在做。
许杏观察了一早上,就发现这杨氏有些陀螺性子,拨一下动一下,虽说干活也很快很利索,但是能不干就不干,不支使不动弹,这么看来,杨县丞说她的话就不是客气话,甚至还是替她美化了些的。只是她拿着县衙的工钱,不是自己的下人,许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跟同贵说了一句,让她经常督促着杨氏一些。
辰时末,厨娘木氏来了,听说新县令到了,连忙跑到正房来磕头,也不敢看许杏:“小人木氏给夫人请安,昨日请了假,现在刚回来,还请夫人恕罪。”
木氏个子不高,声音倒是挺亮,听着脆生生的,也会说官话。她跪在地上低着头,许杏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梳得十分齐整的圆髻和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裳。
“不妨事,你告假在先,又不知道我们昨日会到,无论如何也追究不到你头上。”许杏道,“木娘子快请起吧,我刚来,也没个认识的人,正好你跟我说几句话。”
木氏道了谢,站起来朝许杏处瞟了一眼,顿时瞪圆了眼睛:“夫人怎的这般年轻?”
同喜就道:“莫要瞎想,等你见到大人就知道了,咱们大人也年轻得很,夫人和大人才刚完婚。”
“大人可真厉害!”木氏感叹了一句,才想起许杏刚才的话,连忙问:“夫人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想去厨房看看,你跟我说说菜蔬都什么价钱,我初来乍到的,心里也没数。”许杏道。
木氏一点儿也不推脱,马上就起来带路:“夫人跟小人来。县衙这厨房虽不大,但是还算干净的。粮食菜蔬这些都是衙门里出银子采买,小人不知道。如果大人和夫人想要另外采买什么,按规矩是要自己出银子的,只是从前的大人都让从衙门里走,这些杨县丞更清楚些。”
“我知道你是掌勺的,厨房里除了你还有几个人?”许杏边走边问。
“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媳妇,夫家姓楚,平日里给小人打下手,洗菜切菜、刷锅洗碗什么的,听说孩子从树上摔下来了,这几日都没来。”木氏说着,又解释了一下自己:“小人的夫君身子不好,这几日病了一场,小人才告了假。”
许杏点头,表示知道了。
厨房看过,确实十分整洁,井井有条,她就夸赞了一句。
木氏却道:“可不敢当夫人赞。咱们这些人都是得了丁捕头的照拂才有这份工,可不得好好干嘛!”
“丁捕头?”许杏问,“捕头不是管抓坏人的吗?怎么还管着衙门里做工的事?”
木氏就道:“您说的是这个理,不过咱们几个人都是有缘故的。大门上的小陈他爹原是捕快,因为进山抓人的时候掉下山去没了,丁捕头可怜他小小年纪没有爹就给他找了个看门的差事。楚娘子和小人的夫君都是捕快,也是抓人的时候受了伤,楚娘子的夫君没了,小人的夫君断了腿,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也是丁捕头可怜咱们,让咱们当这个厨娘,也好养活家里人。老吴自家就是捕快,也是又老又有伤,也没儿女,这才在衙门里打杂的。”
许杏没想到这县衙里的人员配置还有这么多隐情,这么听来,除了杨氏是杨县丞塞进来的,其他人竟然都是丁捕头安排的,还是出于照顾的目的。
“这样啊,那杨县丞可有异议?”许杏问,“毕竟这些事情归县丞管吧。”
木氏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不屑,但是很快她就说:“杨县丞跟丁捕头好得很,没有意见的,反正咱们这些人都是小老百姓,做个杂役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杏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变化,问了一句:“他俩关系很好?”
“哦,他们是亲戚哩。”木氏道,“杨县丞的妹子给丁捕头当姨娘,可不是亲戚?”
第72章 县衙中人(下)
木氏说话很利落,但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非常有分寸,告诉许杏的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尽管这样,也足够许杏对县衙里的人情关系有了初步的认识。
显然,所谓的“杨县丞跟丁捕头关系好”,大概率是杨县丞单方面攀附丁捕头,至少丁捕头属于更强势的一方,这就有些意思了,许杏把这个细节记在心里,准备回头跟长青说说。
“这样,既然你来了,就做两样你拿手的小吃吧,毕竟还没到饭时,什么快做什么,咱们尝过了好上街。”许杏没继续追问,而是说回了做饭的事。
木氏应了,一边去端水洗手,一边道:“今天天要放晴呢,等会儿夫人出门正好。”
许杏也不像监工似的杵在那里盯着,留下同贵在厨房里打下手,也瞧新鲜,自己带着同喜回了房间。
同乐正在整理他们带来的行李衣裳,见了许杏就有些发愁的道:“少奶奶,这些日子太潮湿了,衣裳被褥怕是都要用炉子烘烘才行。”虽然外头人都称许杏“夫人”,但是因为没有正式的诰命下来,他们自己人都没有改口,以防落人口实。
许杏并不在意那一句称呼,自然是按规矩办事。她伸手摸了摸床单,也皱眉:“还真是,正好咱们一会儿出去转转,买个大熏笼一类的家什,再买几个汤婆子。”
她们说着话,商议着一会儿要买的东西,同贵托着个托盘进来,笑着说:“木娘子确实挺麻利的,您吩咐的让做道小食,她一会儿的功夫就做了这么多。”
许杏一看,也笑了:“这还叫小食?”
同贵一边把托盘里的碗盘端出来一边说:“她说了,这个琵琶肉因为肉是现成的,只要炒炒就得,味道很好,让您一定尝尝,这个羊肉米粉因为米粉是现成的,也快,还有这个,就是饼卷菜丝,倒有个好名儿,叫什么‘丝娃娃’。”
许杏便拿了筷子来挨个尝了尝,确实别具风味,感觉很像云贵一带的菜品,又并不完全一样。她招呼几个丫鬟也来尝尝,自己端了水来漱口。
同贵吃了两口,又道:“少奶奶,奴婢刚才问了,木娘子说这县城里就一条街上有商铺,叫‘通宝街’,让咱们出了衙门往东去,见着一个酒坊的旗子就是了,那一片儿什么都有。”
“她没说安全吗?”同喜问。
“她说那条街走到北头,往东一条巷子,一大片宅子都是丁捕头家的,有他镇着的,没人敢生事。”同贵道,“奴婢觉得,她一说起丁捕头,就跟说起土地庙里的神仙似的。”
“莫要胡说。”许杏嗔怪了一句,“快吃完收拾了咱们走。”
正如木氏所说,天气果然放了晴,许杏几个人穿着防水的皮子鞋,出门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县衙正门是办公事的地方,她们便从东跨院的小门上出去。
在门口遇上正在清理积水的老吴头,还没等许杏说什么,他就连忙跑过来,恭敬的弯腰作揖:“小人见过夫人,夫人可是要出门?”
许杏打了个眼色,同喜就替她答道:“夫人要去‘通宝街’瞧瞧,买些家什,从这边走可是近些?”
老吴就点头:“是近些。出了这个门往右转,走到衙门正门口那条街上就正直朝东走,很快就到了。”
“咱们衙门不是在城中吗,那西边儿都是什么人家住着?”同喜又问。
老吴指了指西边的方向:“主街北边跟县衙挨着的是县学,好大一片地方,往西都连着西城墙啦!南边倒是一排铺子,都是些书铺、纸铺什么的,靠西城墙边上的角里有纸扎铺和棺材铺,咱们一般不去那里,晦气。往东就热闹些,也有个医馆,药铺,等转到通宝街,铺子就多了,再要一直走,就到城门喽。”
“我们昨日入城的时候从北城门而来,这么说,似乎就是走的通宝街吧。”许杏回想着,觉得并没什么出奇的。
“通宝街两边都是普通铺子,白天热闹,晚上就不怎么样了。往西隔过一条巷子就是秦府,那可是咱们县里最大的大户,县学里的秦教谕就是他们家的二孙子,那宅子气派着呢,得有五进院子!只是隔了一条巷子,等闲也没人进去看。”老吴显然对这些很是熟悉,方位路线说得十分清楚。
“这城北了不起呢,一边住着秦府,一边住着丁捕头。”许杏道。
“那是,大户人家都住在那边!除了这两家,还有几户,也都是富裕人家,城南才是咱老百姓住的地方。”老吴道。
“可是杨县丞不也住在城南?”许杏问,“他家难道不算大户人家?”
老吴却摇头:“杨县丞不是县城本地人,他老家是山里的,考了秀才当了县丞才把家搬到城里来,城北自然没有地方咯!其实现在他的爹娘兄弟也还在山里,他府上只有他的妻儿。”
“原来是这样。”许杏明白了。别人都是富若干代,家族在县城一带根深蒂固的,只有杨县丞是凤凰男,刚发迹的。
“不是说安龙是下县吗,还有这么多大户?”同乐有些不解。
老吴头摇摇头,有几分高深莫测的道:“再富的地方也有穷人,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哪。”
“是这么个理,咱们走吧。”许杏看他不愿意多说,也不勉强,毕竟人家没有义务把老底都交出来,能跟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说些人尽皆知的事实就已经不错了。
出了侧门,按照老吴说的,她们先远远的看了看县学,又打量了一下近处的铺子,这才拐去通宝街。
作为一个下县的县城,这里并不大,商铺也都带着几分破旧之感,但是毕竟是一座县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铺子卖什么的都有,也很热闹。
许杏她们买了汤婆子等之前说好要买的东西,又去南城的菜市逛了一圈。
同贵就道:“少奶奶,奴婢觉得这里的东西虽说和咱们那里很不一样,可是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啊。”
“你也感觉到了?”许杏拧着眉毛,都说靠山吃山,她想考察一下市场,看看本地都有什么特产,没想到一圈看下来,愣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还有这里好像不种红薯。”同乐观察得很细致,“奴婢连一样红薯做的东西都没见到。”
她们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话,就听见有妇人在哭诉:“明明是我家婆婆传下来的米粉手艺,怎的就成了他家的?逼迫我们交出了方子,他们做去了,我们找谁说理?就在街上摆个摊也不行,这不是往死路上逼我们吗?”
旁边的人似乎很同情她,也陪着叹气,劝解道:“那是秦家人,就算不是主家那一枝,人家也姓秦,谁能惹得起啊?多少年的财大气粗,如今又有了在衙门里当官的,惹不起惹不起啊!”
许杏站住脚,拿起路旁摊子上的菜干,一边看一边听着。
那妇人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损失,生计都无法维持了,便颇有点儿豁出去的意思,大声哭道:“他们自家开着那样大的酒楼,多少钱挣不到?竟看上了我家一碗米粉?使那样下作手段,说我家的米粉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把我当家的抓进牢里!都说丁捕头最是公正不过,咱们就去打官司,谁成想连丁捕头的面都见不着!只给了一句话,说把方子拿出来让郎中瞧瞧不就行了,这不就是帮着那姓秦的吗?”
“可不敢乱说!姓秦的害你们,可莫要攀扯旁人!”提到丁捕头,劝她的人顿时紧张起来,连提名字都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谋了我家的方子,就连我们在街上摆个摊子都不许!姓秦的带着捕快去轰我们,难道还是我造谣不成!”那妇人显然是毫不在意后果了,“夺了我们生计,不给我们活路了啊!”
来了这一天,许杏听来听去都是丁捕头的好话,可是这样看来,这位一直没露面、据说连日在山里办差的丁捕头,也未必是什么善茬。
还有那秦家的秦教谕,昨晚托病不到,这一文一武的,都不简单啊。
下午长青回来,先问了许杏今天如何,待听到后来这段见闻的时候,问:“你可说了什么?”
许杏摇头:“我什么都没说。我觉得贸然出头暴露身份并不是好选择,说不定反而会坏事。”
“你做得对。”长青道,“那人经历虽可怜,却是她一面之词,便是她说的是真的,我也要厘清案情再做决断。”
“更何况他二人都有官职在身,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不法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那妇人哭诉之语不能如何,但若闹大了,先治她一个污蔑官差,却是她自己吃亏。”长青补充道,“我知道你向来周全,只是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莫怪我罗嗦。”
“不会的,我知道轻重。”许杏道,“可是大人你要面对的情形可比当初想的要复杂许多啊。”
第73章 夫妻出游(上)
明知许杏不会热血上头就去仗义执言,长青还是十分严肃的嘱咐了她一句。许杏并不觉得这是不信任她,反而替长青担忧:“我晓得女子不得干预政事的规矩,不会多说多做,可是这几家势力看着根深蒂固的,你打算如何?”
“在我这里并没有这样的规矩。”长青先说道,“我向来视你如良师益友,并没有避着你的意思,相反,我很感激和重视你的消息和看法,我也不会瞒你什么。”
“至于这几家势力,”长青笑了笑,“我也未必非要跟他们做对的,若无不法,他们自去做他们的百年大族,也无不可。”
“若确实有不法之行呢?”许杏还是很发愁,“本以为这里主要的问题是穷,咱们想法子努力奋斗就是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儿。哦对了,你今天头一天上任,状况如何?”
“不算坏。”长青说得挺轻松的,“杨县丞看得出来十分周到勤勉,处理庶务也还过关,我问了些土地人丁之类的问题,他勉强算言之有物。秦远露面了,当然我看不出他‘大病初愈’的样子,客气是有的,不过看不出多少诚意,我随口考了几句学问,倒是迂腐得很。”
“啊?那还考上了秀才?我记得你当初文章学问很好很好的!”许杏拧着眉毛,“莫不是花钱买的秀才?”
长青摇头:“那倒不至于。此地穷困,能读书的人少,县试年年有,总是要点几个生员的,不然空有个县学,里面都没有学生,也是辜负了朝廷鼓励读书的好意。他家豪富,从小就出钱出力的供着,这么多年下来,考一个生员身份也不意外,只是也仅限于此了,乡试他就考不过去。”
“那……”许杏还想问,就被长青打断了,他笑着说:“我今天见了他们二人,把县衙事务继续交代给他们,我打算出门一趟,你跟我同去?”
“去哪?”许杏十分惊讶,“你不是无令不得离开任上吗?”
“不离开安龙县。相反,我打算微服在整个县里走一走。”长青道,“你可愿意同行?”
许杏又惊又喜:“那我当然是愿意的了!正愁着没找出个新营生呢,能到处看一看可是太好了!”
“那就这样,明日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就走,让张氏兄弟跟着,你只带一个丫鬟吧,人多了反倒不便宜。”长青提议道。
许杏摇头:“我觉得吧,你还是别纯微服了,真出什么问题可不堪设想。你还是再在衙门里找一个捕快带上,都穿便服便是。我不带丫鬟了,我就扮成你的丫鬟。”
长青略想了想,笑道:“你说得是,是我草率了。既如此,我就说我是新任县令的同窗,来此地游学,这样有个捕快在身边保护也说得过去。”
晚饭就是木氏做的了。其实中午的时候,长青在衙门那边已经吃上了木氏做的饭菜,他不比许杏,会格外注意饮食,草草填饱了肚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看许杏对这个厨娘也没有不满,便不再考虑此节。
饭后说起要出行的事情,别人倒好,只是同喜有点不赞成:“少奶奶,您还是带着奴婢吧,好歹奴婢会那么几下子,能保护您的安全。”
长青虽然答应了许杏不带丫鬟,可是听了这话也是同意的。
许杏就摇头,玩笑道:“我们可是出去游山玩水,看看本地风物,带你们这么多人,多累赘啊。”
张氏兄弟听了这个安排,对视一眼,并没有表示异议,而是马上就出去做准备了。只是从衙门里找谁就成了个问题,长青刚来,人都没认全,更别说挑哪个人跟着了,捕头丁云山又不在,他也没处问去。
“就找个功夫最好的便是。”许杏的办法很直接,“不管他别的,反正咱们说什么做什么也不怕他盯梢。”
“你说得是。”长青一笑,“还真是不需要那么复杂。”
第二天在衙门里一说,几个捕快一致推选出一个姓武的年轻人:“小武功夫最好了,还会水性,且他外祖家就是山里的,路也熟。”
长青从善如流,点了小武跟随。
等捕快们都散去了,杨县丞才踱到长青身边,小心的问:“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长青摇摇头,脸上是符合他年纪的喜乐:“没什么意思啊。我刚来,想着要勤奋办差,可是昨儿我也看了,杨县丞你十分能干,那我离开几日也不妨事。你有所不知,出京之前我跟拙荆刚刚拜堂成亲,一路奔波到了此地,也不曾一起游玩,我便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原来是新婚小夫妻想出去玩,杨县丞松了一口气,不过并不敢大意:“大人和夫人想去何处散心?学生毕竟是本地人,知道得多些。”
长青有些不大在意的道:“就随便走走吧,在县城转转,然后就出城去,看看城外,再坐一回船,也进山里去瞧瞧。”
杨县丞就道:“城里这边倒是安全的,山里……大人务必让小武带路,这山太大了,许多地方都不能走,不然遇上什么野兽可是要命的。”
“我知道了。”长青忽然想起来,“对了,我知道你老家就是山里的,如今家里人可还在?”
杨县丞一拱手:“除了贱内和几个孩子,学生的父母兄弟都住在山里,家里长辈都健在,山里日子简单,都不愿意离开。”
这话颇多水分,只是长青并不深究,接着问:“杨县丞出来多少年了?当县丞都很久了吧。”
“学生十年前考中生员,先是在县学读书,后来机缘巧合的认识了丁捕头,还结了个郎舅亲戚。从前的县丞老迈之后,得了县学里先生推荐,学生就做了这个县丞。把家眷接进城里,也就是六七年前的事儿。”杨县丞似乎毫无隐瞒,还解释了一下,“学生是寒门出身,家里只有几亩山地,是父亲兄长进山打猎换钱供学生读书的,因此一次乡试不过就再不考了,寻得这个差事也好有个进项,再贴补家里。”
“寒门出贵子,杨县丞如今必然能帮衬家里了。”长青又道,“我能走到今天,也是全靠娘子。她自小就来了我家,极是聪明能干,小小年纪不辞辛苦的赚取银钱,供我读书考试,还置办了田地供养母亲祖母,替我尽孝。所以来了这里,我就想让她松散松散,不必那么辛苦。”
杨县丞仔细听着,听说县令夫人居然是童养媳的时候挑了挑眉,听完之后脸上也有动容之色:“夫人是孝义之人,令人钦佩。”
长青的话句句属实,只是却不单是表心迹,而是另有用意,看着杨县丞离开时轻快了许多的步伐,他勾了勾唇角。
许杏和长青都穿了厚衣裳,每人又背了个小包袱,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就带着张氏兄弟和小武出发了。
小武今年十九,是本地人,父母住在县城外,外祖家却是山里的,又加上经常出外办案,地头很熟,身兼向导和护卫两职,跑前跑后极为用心。
因为县城不大,而且出城后到了青沙江要坐船,车马不便,他们一行人就步行出发了。县城里面许杏已经草草的逛过,这一次主要是带着长青再看看。当然,他们没再遇上之前那个哭诉的妇人,也不知道她家的米粉摊子是不是真的没了。
出了城也还有大片地方,不过都是普通村落,和一路走来见到的南方乡下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就按小武说的,走了去江边最近的一条路。
“咱们安龙县啊,三分之二的地盘都在山里,其实山里也很好,只是出来进去的太不方便咯。”小武说。
等到了江边,许杏看着遥远的对岸,感觉到湿润沁凉的水汽打在脸上,震惊道:“这是一条江?是海吧,这么宽?”
小武道:“这里是最宽的地方,因为水流平缓,上岸之后去县城也近,船家爱在这边停着,那边就有船过来了。”
等船家过来的时候,长青道:“我看县志上说,青沙江绵延三百里,在安龙县内有七十里,水面最宽处有二里,最窄处三十丈,这里大约就是那宽处了。”
“大人好生博学!”小武笑赞,“这里确实有二里宽,不过水面平稳,过江不费多少功夫。”
“要这么说,也不该出入这般艰难才是。”许杏有些不解。
小武便道:“夫人有所不知,水上讨生活极是艰难,遇上下雨洪水之时翻了船丢了性命的不在少数,能赁上几亩田地糊口的都不愿做这船夫。船资因此也就贵起来,山外的人不屑进山,山里的人就算想出来,也很少有人出得起,特别是多次往返的,时间久了山里就越发闭塞起来。每年大约只有收赋税拉粮食的时候江面上热闹些。”
许杏点点头,没再多问。等上了船,船家说他们五个人一共要二百五十文钱,许杏一边给钱一边道:“一来一回,一个人光船钱就花一百文,确实是不便宜。”若是能解决这个交通问题就好了。
第74章 夫妻出游(中)
船家是本地人,不会说官话,因此只偶尔和小武说几句,小武便翻译给长青他们听:“船家说咱们到对岸在江沿镇下船,今天正好有集,很热闹的。”
长青却道:“你也是本地人,听闻你外祖家就在山里,怎么倒像不熟悉这里一样?”
许杏心里也是一咯噔,不知道这个小武有什么居心。
小武却一脸坦荡:“公子有所不知,小人每次进山并不走这边,都是到下游走窄处,上了岸直接上山看看外祖和舅舅,并不在江沿镇。”
“那怎么领咱们走这条路呢?”许杏问,“走你熟悉的路不好吗?”
“小人外祖家是真正的乡民,穷得很,大家都住在山上,去他们家光爬山就要爬一个时辰,也没有什么镇子景致什么的。”小武道,“而且就算是来了贵客,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好菜来招待。”
“江沿镇离你外祖家远吗?”长青问。
小武就点头:“远倒是没有很远,只是山路难走得很,要翻过三座大的山,中间再穿过两道沟,怎么也要走一两天。”
“这还叫不远?”许杏看着长青,“那咱们怎么走?”
长青没有马上拿主意,而是问:“这一路可有歇脚之处?”
小武有些为难:“歇脚嘛,随便哪里,累了就坐下来咯!反正一般人也不出门,走得远的人都背着干粮,实在不行就找户人家借宿呗,村子寨子的互相一说也都晓得谁是谁,没啥子怕的。公子,您不是要去吧?那可使不得!”
张彪这时候也开口了:“公子,山路都很狭窄,走不了车马,您还是在镇上转转吧。”
长青看向许杏:“咱们走走?”
许杏就笑了:“倒是想起当初和你一起去镇上的时候了,那就走走呗。”
今天虽然很凉,但是水面上的风并不很大,船行得十分平稳,说话间就到了江沿镇外的小码头。说是码头,就是一个停船的浅滩,他们到的时候,有一艘船正停在那里。船家停下来,从船尾处拿了块木板搭在船边,让长青等人下船。
长青站起来看了一眼,便指着停在不远处的船问了一句:“船家可知道那船是做什么的?倒不像是一般的载客船。”
船家通过小武回答道:“那是镇上大户龙家的船,从外头拉东西进山,也收山里人的东西卖到外头去。他家在镇上开着酒楼、粮铺、杂货铺,还有医馆,有钱着嘞!”
许杏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就闭上了嘴。果然,长青问:“这龙家可是有什么背景?”
船家只说了一句“他家女婿在县衙里当县丞哩”就不再说了。
原来是这样。
长青看了小武一眼,眼光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小武却好像完全没觉出其中的异样,等大家都下了船,他也跳下来,还接着说呢:“杨县丞就是江沿镇的人,不过他家不是镇上的,是镇外山里的,据说是到镇上读书的时候被龙家的小姐看上了。当初龙家就挺富的,反正杨家是根本没办法跟人家比,当然是高高兴兴的做亲咯!他经常说早些年龙家供他读书、如今他就格外敬重娘子什么的话,衙门里都晓得他惧内哩!”
话说出口,他才想起来许杏也在,顿时又懊恼又尴尬,耷拉着头闭了嘴。
许杏不是古代女子,倒没觉得如何,只是思索着他说的关于杨县丞的话。她倒不觉得小武会骗人,因为这些事情一打听就知道了,只是不清楚其中会不会还有些别的什么。
长青却好像完全没往别处想似的,接着问:“他的岳家都沾了光,他自己家呢?”
小武道:“他老爹不愿意出来,还在山里,不过听说也买了好些地,当上了村老,反正也蛮体面。他妹子不是还送给丁捕头当妾嘛,生了儿子的!丁捕头那也是要照应他家的!”
已经走进了江沿镇,他们也就停下了话头,四下打量起这个镇子来。撇开和北方地区明显不同的建筑服饰风格,单纯的看街道屋舍的大小新旧情况和行人的衣着神情,许杏觉得这江沿镇的繁华富足程度还比不上老家太兴镇。
尽管心里有所预期,但是等她发现不少乡民摊贩根本就不用银钱交易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这里规矩是以物易物?”
长青摇头,指指另一侧,道:“你看那人,他是用钱袋的,想来只有从不出山的乡民才会以物易物吧。”
小武就没这么文绉绉的了。他介绍说:“公子说得对,许多山民一辈子都不出山,要银子也无用,都是换东西的。”
看了一会儿,长青就指指酒楼的幡子,说:“看过了镇子,咱们就吃饭吧。吃完再打包些干粮,咱们进山去看看。”
他们进的就是龙家的酒楼。伙计颇有眼力,看出他们是外乡人,便说起了官话,虽不甚标准,却足够交流。等看见跟在最后面的小武,他连忙问好,对长青这个“新县令的同窗”越发恭敬。
吃饭的时候许杏特别留意了一下菜品和来吃饭的食客,结果还真让她有所发现。长青看她的神色,便叫了伙计过来问话。
“你家这肉菜味道都很好,敢是有什么秘方不成?”许杏问。
伙计就笑着道:“姑娘是识货的人,咱们这儿烧菜用的可是老板亲自到山里去收的鸡和猪,都在山顶上跑着长大的,肉就格外香!”
“难怪呢。”许杏了然,“山里家家都养这些吧?”
伙计摇头:“养鸡的人家多些,养猪的就少了。山上不好搞,猪放在家里要打猪草喂它,放出来又要有人跟着,上山下山的麻烦得很。”
许杏点点头,一扭脸看到长青神色专注,也是在认真听的样子,便接着问:“你们这里的酒都是哪里酿的?”
他们因为要赶路,并没有要酒,但是伙计并没有不耐烦,而是笑着道:“我们家的酒都是外头拉过来的,便宜的有县城的酒坊造的,好一些的蜀中的江南的酒都有!”
“本地没有酒坊吗?”许杏问。
“嗐!咱们镇上也有酿酒的,那酒就粗了,像小人这样的人买些解解馋就好,酒楼里自然是要卖好酒给贵客的!”伙计摆摆手,“村子里就没有人弄那个了,穷人家饭都吃不上,哪里有那些米来糟践?”
许杏点头表示明白。长青看她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就叫他给打包些面饼菜卷之类的饭食,然后掏银子会了账。
再去镇上的几家铺子转了转,甚至还在小小的学堂外头站了站,长青才让小武带路,去他外祖家。
小武皱着脸,面有难色:“公子,真的要去吗?”
“放心吧,食宿我们会给钱的。”一向不大说话的张顺拍拍小武的肩膀,“公子就是到处转转,你只管放心带路便是。”
“翻三座山,过两道沟,再爬到半山去民宅看看,也就差不多了。”许杏笑着说。
“你还忘了说,咱们还要从下游坐船回去,应当又是一番光景。”长青道,“其实我看过县衙里粗略的舆图,单从南北上来说,咱们这么走其实就已经走了大半路程。我原也没打算这一次就能把全县走遍,能看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说是翻山,大家也不是真的爬到一座山顶再下来,那样的话一座山也要爬好几天,他们是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穿山而过,饶是这样,他们也走得很慢,根本提不上速度。
看着山路两侧的景致,许杏小声对长青说:“如果我是来这里游玩的路人,一定会说一句这地方真是风景如画。”
“那你现在心里真实想的是什么呢?”长青微笑着问。
“路太难走了,人太少了,在这里当官太不容易了。”许杏说着,也笑了。
长青就问:“你刚才在酒楼里是问出了什么?”
许杏说:“我不晓得你有什么想法,我是在想,如果我本人生活在这里,我该怎么赚银子,还有就是我现在能在这里做些什么生意。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些想法,不过要在山上看看再说。”
山间湿气颇重,很有些阴冷,他们好不容易走过了一座山之后就坐下来休息。几个人一边吃着酒楼打包来的东西,一边看着周围的山路。
山路上偶尔也有穿着粗布衣裳的乡民经过,许杏只见到了一个赶着一口猪的人,其余的人多是用背篓背些东西而已,一辆马车牛车也见不到。
在地上坐得久了就觉得冷气侵人,吃完东西,他们就又开始赶路。
“那是什么?”许杏一边走着上坡路,一边仰头看。
小武顺着她指的方向瞧了瞧,就笑了:“那是稻田,想来你们都是北方人,不认得这个。”
许杏当然认得稻田了,她有些兴奋,是因为那是梯田,想想从前看到的梯田的航拍图,不要太壮观!可是,这里的梯田……“怎么只有这么多?高处怎么没了?”
长青也道:“还说此地稻米产量低,多开些地种不行吗?”
小武摇头:“要是能种,谁不想啊,实在是太高了,人上去太费劲,泉眼的水都顺着河沟流下去喽,挖了地也没得水,还要挑水上去浇。”
山里有泉眼,这就好办啦!许杏看一眼长青:“这可就需要你出手啦!”
第75章 夫妻出游(下)
长青有些无奈的看着许杏:“等回去了你与我详说吧。”他就知道,许杏的脑袋里装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从前的红薯加工什么的,只怕连个零头都不到。
许杏点头:“行吧,等回去了我汇总汇总,好好跟你说说,而且我还要开我自己的买卖呢!”
晚上他们是借宿在另一座山脚下的一户人家的。也并不是普通的人家,而是那个小村子的里正家。小武生怕长青有什么差池,并不敢让他去什么不知底细的人家,他毕竟是衙门的捕快,跟这些村子的里正族长之类的人物也都打过照面,便引着他们去了这户白里正的家里。
对此长青和许杏也都同意,他们才不是那种必须要“微服私访”的天真少年,小武此举固然是为了他自己少担责任,但是也确实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们跟着走,小武也松口气,还真怕他们执意去敲别人家的门。
白里正是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小老头,听小武说他们是贵客,连忙开了门,让儿子孙子孙媳妇来迎客。
一边把他们往屋里让,一边说:“前几日丁捕头刚刚来过,带了几个人去山里打猎了,收获得挺不错,没跟你们遇上?”
长青跟许杏对视一眼,县衙里的说辞可是丁捕头进山查案抓人了。
小武有些尴尬,不敢看长青,只含糊道:“没有啊。”
长青仿佛没发现他的窘迫,语气十分平常的道:“我终日听到丁捕头的大名,却一直也没见上面。”
“哦呦,丁捕头可是个厉害人物!”白里正让他们坐,又看着孙媳妇给他们倒了茶,才接着说话,“他家打从他太爷爷那辈儿起就是捕头,这说起来都是前朝的事儿了。丁家有家传的功夫,还有查案子找人的学问,反正就是顶顶适合吃捕头这碗饭的!他又是个仗义人,当了捕头,对手下的捕快都照顾得很,在江湖上也有朋友,反正啊就是个能人!”
许杏没忍住笑了:“还有江湖上的人呢?那不是话本子里编的吗?”
白里正在桌子角上磕磕自己的水烟袋,道:“小姑娘没见过了吧,其实是有的。一些大财主、镖局什么的,家里都有不少会武的,也有门派争斗,不就是江湖了吗?”
这话题又扯远了。
长青就道:“丁捕头跟大户人家关系都很好?”
“好,好几个员外都是他的好朋友。”白里正说。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哭闹,还有人拍院子的门。白里正咳嗽了一声,问了一句:“老大,谁在外头呢?”
“爹,是三叔公家的小婶婶,她家敏丫头被镇上几个混混调戏了,回来闹着上吊呢,她说来求您给做主。”白里正的大儿子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
白里正没想到是这样的事,烟都不抽了。
长青便道:“老人家有事要办,您请自便,我们几个做客的自己歇息就好。”天色已经黑了,如果不是出了天大的事儿,是没人出来的。
白里正叹口气,站起来,也走到门口,对着院子里的人说:“弟妹啊,回去好好劝劝敏丫头,莫要闹了,也不是真的让人家睡了,又不耽误以后说人家,不要认这个死理。”
“大哥,您可是里正啊,别说敏丫头是您侄女,就是村里旁人家的孩子,遇上这种事,不得去讨个公道吗?您不能不管哦!”来人大声哭道。
他们说的都是本地的方言,但是有小武翻译,许杏他们也都听懂了,顿时都皱了眉。
“管?怎么管?我不是说了嘛,敏丫头也没真坏了身子,让人家摸两下不疼不痒的就算了。咱们村里去一帮人,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吗?那时候坏的还是敏丫头的名声啊!”白里正有点儿不耐烦,但是可能是想到家中还有客人,语气又软和了些,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
“那……那些天杀的就没事了?”敏丫头的娘不甘心,“不去整治他们,让他们接着调戏好人家女娃娃?敏丫头让我劝住了,可她要是什么时候又寻了短见,我可怎么活哦!那些人都是杀人凶手!”
“行了!别胡说!”白里正脸一板,“没见过当娘的这么咒自己孩子的。你快家去,好好守着敏丫头,等她过了这个坎,再好好给她说门亲事,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别老想着那几个人,天天在镇上晃悠的,家里都有些本事,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对方还要再说,他便一摆手:“你别说了,今天我家里有贵客,等明日我去镇上一趟,跟那几个乡老打个招呼,让他们提点提点那几个人,你们自己可不要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等人走了,白里正才进屋,有些歉意的道:“山沟里的妇人没有见识,叫贵客见笑了。”
“这里不属于江沿镇了吧?”长青问,“怎的不太平吗?”
白里正摇头:“这里属于金枝镇,不属于江沿。唉,也没甚大事,总有那么几个混混,收些个过路费摊子费什么的,犯不着真跟他们对上,他们也是替人办事的。”
“替人办事?”长青脸色肃然,“替人收钱?”
“是衙门收的摆摊银子,那几个就是负责收钱罢了,他们还算不上抢钱。”白里正道,“小武也知道,每个镇子上都有的。”
小武耷拉着脑袋,确认道:“是有这么回事。可是调戏妇女可不是丁捕头让他们干的!”
长青已经粗略的翻过了县衙里上一年的钱粮簿子,并不记得有这项收入,杨县丞也没提过,他的神色就冷了下来。
已经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吃了白里正的孙媳妇做的晚饭,就各自洗漱睡觉了。当然,睡得好不好是因人而异的。
毫不意外地,长青并没追究他们见到的这件事,而是第二天一早就跟着小武继续往他的外祖家走。
许杏没有追问,而是在经过金枝镇的时候买了五斤大米和一大块肉,让小武帮忙提着。小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便道:“不要这样破费,有贵客上门是荣耀,家家都会尽力招待的。”
长青便道:“老人家不容易,莫要推辞。”
小武道了谢,之后却有些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紧赶慢赶地,中午时分他们总算是到了小武外祖家的山下。
小武朝上指了指,道:“那就是我外祖家的村子了,看着近,爬起来也还远呢。”
“走吧,能看到总是近了的。”长青道。
等他们终于坐在小武外祖家院子里的时候,太阳都开始要往西斜了。
小武的外祖母是个干瘦的小老太太,见了小武很惊喜,连忙给大家倒茶喝。小武便对长青等人道:“我外祖母说家里很少来这么多贵客,她要出门去叫舅舅他们回来。”
许杏连忙道:“老人家,我们带了米和肉,您千万不要破费。”
小武也跟老人说了句什么,老太太又看看长青和许杏,说了句话出去了。
小武的外祖父和舅舅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山民,听小武说了这是京城来的贵客,都有些拘谨,在自己家里反而不敢说话。
许杏见状,就道:“这茶水味道倒是挺好的,有些像我上回买的那种茶叶。”
长青颇有默契的问:“老人家,这茶叶是你们下山买的吗?”
小武指指粗瓷茶杯翻译了一下,他的外祖父就道:“哪里舍得下山去买这样金贵的东西,山上就有茶园,虽说小,咱们也不懂得这些,不过年年摘些叶子胡乱炒炒也能喝。”
长青闻言就扭头看许杏,果然看见她眼睛放光,不由微笑:“那我们一会儿能不能去看看那茶园?”
老人自然应允:“就那么几棵,贵客随便看。”
因为天黑得早了,山路难行,还要坐船过江,他们一行人晚上便住在了小武的外祖家,第二天简单用过饭后,他们才踏上了规程。
临走的时候,许杏在她睡的小木床上放了两百文钱,直到走出了村子,她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
“怎么了?”长青问。
许杏摇头:“没事。”
长青虽当下没问,却记在了心里,打算回去再跟她详谈。
这次他们坐的就是小武平常往来时坐的船,走水流急但水面窄的河道。
虽说江面狭窄不少,可是水流湍急,横渡江面很费劲,时间用得并不少,至少许杏觉得不比来的时候快。
一番跋涉之后,再次站在县城的地面上的时候,长青和许杏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跟着的几个人谁也不敢出声打扰,直到到了县衙门口,长青才道:“小武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叫你师父来见我。”
小武抱拳应了,等他离开,张氏兄弟也回跨院去了,许杏和长青才一起往后院去。
“你这一路似乎颇有些心得,能与我说说吗?”长青先问。
“是有些想法,我要开始我的生意了。”许杏道,“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更难,但是我无能为力,做好我的生意,既是经营我自己的事业,也是我能帮到你的唯一方法。”
第76章 火腿香肠
“夫人这样的贵人,怎么还要出去开作坊?还是去山里开?”县衙的厨房里,两个厨娘一边忙碌,一边说着八卦。
“听说县太爷没考上以前,夫人在老家就是开作坊的,现在来了这儿,要接着开呢。”木氏跟同贵几个相处了几天,知道了一些长青和许杏的旧事,当然,这是允许她们知道的,同贵她们的嘴还是很严的。
她们不了解具体的情形,同喜同贵却是知道的。同喜有些忧心的问同贵:“大人和少奶奶打从山里回来就这样,大人吧一直待在衙门里,少奶奶也闷在屋里写写画画,这都两天了,也没见坐在一起说句话什么的,他们不是出门的时候吵架了吧?”
同贵却不担心:“你可别瞎操心了,大人对少奶奶向来百依百顺的,哪能吵架呢?你看少奶奶在干嘛?算账呢!俩人都有大事要忙,顾不得旁的了,咱们只管伺候好就行了,说不定少奶奶还有差事让咱们做呢。”
果然,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许杏特意让晚些摆饭,就等着长青回来,跟他商量事情。
长青这两天处理衙门的公务,显然并不顺利,每天回来得都很晚,而且脸上带着疲惫之色,许杏问过,他也只说还没有头绪,等他理一理再跟她说。因为许杏让人去前面带了话,同文特意禀报过,说少奶奶请他早些回去吃饭,他才特意在掌灯之前回到了家里。
“你的计划做好了?”长青非常了解许杏,一边洗手一边问。
许杏让他赶紧洗完过来坐下,才说:“是有点儿眉目了。我问了木娘子,她也说山里的肉确实好吃,只是要进山去买着实不划算,我就想着这个生意做得。我打算在山里开个作坊,专做火腿和香肠、熏肉这些肉食。”
“火腿?不是茶叶吗?我看你对茶叶评价很高。”长青不意外许杏提出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她要做的不是茶叶而是肉制品,而且还不仅是香肠,“你说的可是江浙一带极富盛名的那种火腿?”
许杏把筷子递给他,道:“就是那种火腿,不过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得像江浙一带那些火腿那样好。茶叶我也要做,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长青对她却很有信心:“你做的火腿便是不能和那些名品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可想好了在哪里开这个作坊了吗?”
“我想就在山里开,回头我再找小武问问,能不能在他外祖父山下的村子里租个地方。”许杏说完,挟了一筷子鸡块放在自己的小碟子里,“咱们在他家借宿的时候,我发现有好几户人家都养猪,也确实是会把猪赶到山上去放,毕竟他们的村子就已经在半山上了。不过山上的气候似乎和山下还有不同,山下更适合晾晒腌制火腿香肠这些东西。”
“也可行,只是进出确实颇有些不便。”长青道。
许杏笑了:“我打听了这边的气候,往后就算是枯水期了,虽然也会下雨下雪,但是相对来说雨水不多,行船还算方便,我在那边干几个月,若是赚了银子,我就捐出来修架桥。”
“修桥?”长青虽然眉眼间带着些愁绪,却也被她逗笑了,“那有那样容易?”
“我可以一段一段的修啊,请工匠设计好,说来说去都是银子的事儿,你说是不是?”许杏并不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这是官府要做的事。”长青摇头,“哪里能让你一个人出钱?许杏,你不用帮我到这种地步。”
许杏想了想,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欠考虑,便道:“那这个事儿你先筹划着,我的作坊要是开了赚了银子,也能多交些税给你不是?我也可以捐些银两出来,这样总可以吧?”
长青颔首:“那我等着你的税银。”
“你那边进展怎么样?衙门里有很多公务吗?”说完了这件事,许杏问起别的。
长青喝了口汤,忍不住叹气:“我翻了最近几年的人口、赋税册子,还有案子的卷宗,确实都有不少问题。我让人把县内各个镇子上收什么摊位费之类的详细情形报上来,根本没有人动。”
“小武的师父怎么说?”许杏想着出行时候的见闻,推测道,“我是觉得,即使咱们没有在白里正家借宿,小武可能也会领咱们看到镇上收保护费的情形。”他是故意的,但是以他的年纪城府,并不像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说了一些,但显然还是有所保留。”长青无奈道,“我不完全信他,他又何尝完全信任我?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对丁云山是不满的。”
“丁捕头?他不是对手下很好吗?”许杏对这个至今还没有露面的丁捕头已经有了一些猜想,比如脚踩黑白两道之类的。
“魏大河,就是小武的师父,言谈间提到过,丁云山此人行事霸道张扬,所谓的‘仗义’,颇有些山大王之感,对捕快衙役的照顾也是慷官府之慨,更像是收买人心之举。而且他和县里的一些所谓‘江湖人士’颇有来往,若说是没有什么不法之事,我是不信的。”长青抿紧了嘴,“这几日我查摊位费之事毫无进展就是明证。”
“这位‘外出公干’的捕头也该回来了吧?”许杏皱眉问。
“快了。”长青道,“据说之前的县令十天里有一天去衙门就不错,所以他经常不来也是正常的。”
“不说这些了,没得让你跟着烦心。”长青率先结束了话题,“明天我让小武把他娘带来,你再问问,毕竟她是那边山村长大的,情形更熟悉些。”
不同于小武的面目平凡,他的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妇人,即使如今已经年过四十,日子过得不算富足,脸上带了风霜,也还是很有魅力。许杏见了人,并不吝惜夸奖:“武大娘可真是好相貌。”
武毕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夫人过奖咯,您才是好模样,好年纪哩!不怕您笑话,民妇年轻的时候倒也敢厚着脸皮领这句夸,要不然一个山里丫头,如何能嫁到外头来?这外头就算是种地的,那也比大山沟沟里强哦!”也许因为儿子是公门中人的缘故,她虽然有几分拘谨,却也还算言谈自然。
“原来是这样。”许杏并没追问她当年是如何成就姻缘的,而是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我们之前去山里游玩,还去您的娘家借宿过一晚。我看村里也有些人家养着猪、鸡什么的,不能多少贴补些家用吗?”
“唉,难嘞!一头猪养到大,费多少工夫哩!还卖不到多少钱。家家都穷得很,都想多换点粮食吃,谁要肉呢?只好卖给镇子上的大户,价钱都压得低哦!”武毕氏如今也不过是个寻常农妇,可是想到大山里的生活,还是不愿提起的样子。
“我若想在你们那个村子的山下村里租几间屋子,能行吗?”许杏问。
武毕氏有些不解,问道:“到那里租房子作甚?这衙门里住得多好!夫人您可莫要听那些人说什么山里风景好的话,去玩耍玩耍便是了,过日子还是城里好哩!”
“我想做买卖,倒不是我自己住。”许杏看得出,她是个实在人,也就没故弄玄虚,“想在村里雇几个人,加工些东西。”
“这样啊,那肯定是行的。山下村人口比我们多些,劳力尽有,地皮也便宜,就是他们那个村长有些贪财,喜欢要个礼什么的。不过若是夫人你出面,他应该也不敢。”武毕氏摆摆手。
许杏点点头,表示明白:“多谢您提点。”
武毕氏连忙道:“可不敢当夫人的谢!夫人问话,民妇本就应该照实回答。那个,夫人,民妇想问问,您是要雇什么样的人啊?”
“我想雇几个女子,做些切肉之类的活计,因为我和丫鬟们要经常过去,太多男子也不方便。”这个没什么可隐瞒的,许杏就直说了。
“那……那夫人能不能用山上村的人?保证都是老实能干的!”武毕氏眼神热切的看着许杏。
许杏没有马上答应,只道:“等我把作坊先建起来再说,到时候必是要多招些人来做工的。”
武毕氏也就是听儿子说新来的小县令夫妻俩都很和气,这才壮着胆子说了那么多话,也不敢再提什么别的要求,等许杏问完,连忙告退了。
许杏坐在桌边,一边慢慢的喝着茶,一边想着这个小作坊的事。跟自己的第一次创业相比,她有经验,有资金,有权势,甚至有销路,至少可以拉到省城去卖到董家,可是她偏偏没有得用的人。
她把目光转向同贵。
“咱们明日准备一下,后天再进山一趟,住个几日。”许杏打算好了就立刻开始行动,“你们几个都跟着我去。”
长青事先就说过了,她要出门的话带着小武去就好,毕竟她是县令的夫人,这点特权还是有的。许杏也不推辞,她可是去投资的呢,要想招商引资,地方政府就是得热情点儿不是?
第77章 公开审案
许杏紧锣密鼓的筹划作坊,马上准备进山。长青自然是知道的,也跟小武说了,让他随时待命,负责保护许杏几个人,也帮着做些沟通协调的工作。
上官有令,小武自然是必须遵从,可是他毕竟是捕快,成了女眷的保镖,私底下就有些不乐意。
魏大河见了,把他拉到一边说话:“你个傻小子,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还挑三拣四的!你是捕快怎么了?了不起啊?街面上那帮龟孙子你能抓吗?谁不听话就去收拾谁,跟个打手一样,那就是捕快该干的事儿了?那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往你们村子里送银子的,总归是你自己乡亲得好处的事!你想想吧!”
小武听进去了,却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犹豫道:“可是师父,您不是说公家人不能占公家便宜吗?我再怎么说也不是他家下人啊!这些事儿,带两个下人不就行了?”
魏大河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的道:“要不是你爹救过我的命,我能这么费劲巴力的把你弄进来当这个捕快?好在你小子功夫不错,也对得起这点子俸禄,不过你这脑子就不能转转弯?左右在衙门里也没有正经差事,要不你别干了?”
小武哑口无言。
“行了,别废话了,好好听夫人吩咐。”魏大河叹着气说,“好歹人家是往你们村子送银子,成了就是长久的营生,不成也能让大伙得几个钱,山里人日子多苦你还不知道?有总比没有强!”
小武低着头道:“知道了师父,我一定尽力。”
“去吧去吧,万一夫人真是个能人呢?”魏大河摆摆手,算是给他鼓劲。
敲定了进山的事儿,许杏便叫同贵去厨房要些耐放的干粮酱菜,准备带着路上或者到了村里吃,毕竟村里粮食有限。
同贵很快就脚下生风的回来了。她一进屋就说:“少奶奶,都交代好了,木娘子说下晌就做些酥饼馅饼,另外炒些辣酱什么的,您要的生大米她也会装好,不耽误咱们明早出发。”
“嗯,这就够了。”许杏应了一声,一抬头看见同贵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笑了,“怎的你倒拘束起来了?有事?”
同贵就道:“方才奴婢出去的时候听着前头有响声,木娘子说是有人敲了衙门的鼓,要告状哩!奴婢没见过这个,就想去瞧个热闹。”
她这么一说,许杏也好奇起来,这可是活生生的击鼓鸣冤啊!她想了想,说:“我也没见过这个,要不咱们都去看看好了。”
同喜要保护许杏,自然是跟着,同乐却不感兴趣,便揽下了收拾行李的任务。
许杏带着两个丫鬟,从跨院绕到前头去看长青审案。原本以为只有她和几个丫鬟好奇,没想到后院的几个人也挺好奇,老吴头和杨氏都要过去看,远远的看见许杏,倒还记得先行礼。
“不用多礼了,你们也想去看大人审案?”许杏边走边问。
“是啊,小人许多年没见过这场面了。”老吴头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很有些复杂。
杨氏就直接了:“夫人不知道,前头那个大人在的时候从来不升堂,连前头衙门都去得少,有事就叫丁捕头去处理,民妇在这里干了三年,从来没见过升堂问案什么样。”
啊这……虽然长青说得不多,可许杏也知道他接手的是个烂摊子、糊涂账,却没想到这位前任县令是这样糊弄差事的。大概也就是他这样糊弄,刑狱之事上丁捕头才能一手遮天吧。
出了大院门,一走到主街上,同喜先惊叹了一句:“这么多人!”
看来果然是许久没人击鼓鸣冤了,围观群众热情高涨,人也越聚越多,其中还有旁边县学的先生和学子。
人群中心处跪着一名身穿白布麻衣的妇人和两个同样披麻戴孝的孩子。妇人面色冷硬,似乎已经豁出去了似的击鼓鸣冤,两个孩子一个看上去六七岁,一个似乎三四岁模样,不知是不是吓得,一直在啼哭。
衙门的中门已经大开,长青身着官服端坐在堂上,已然准备升堂问案了。
许杏远远的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长青和她熟悉的那个一起长大的少年完全不同了,威严成熟,气势十足。
不等她有更多的感慨,长青那边已经吩咐衙役们升堂了。
不同于电视剧里看到的略带喜感的“威——武——”的仪式感,真实的衙门升堂非常严肃,官差们手中的棍棒可不是摆设,往地上一敲,在场的众人顿时全都安静下来。
长青就开口了:“何人击鼓?所为何事?可有状纸呈上?”
那名妇女不知是不是得过提点,又或者是已经无所畏惧,倒也不见慌乱,而是朝着长青的方向磕了个头,大声道:“民妇罗郑氏见过青天大老爷!民妇要告秦家酒楼谋民妇家的家传秘方,诬陷良民,再告县衙衙役郑方平、白建滥用私刑致人死命,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这声音有点耳熟,许杏皱起眉头,她身边的同喜已经小声道:“少奶奶,这不是咱们那日出去逛街市的时候听见的那个人吗?”
许杏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让她不要出声,专心看。
“你所言之事可有凭据?可有证人?前后经过如何,细细讲来!”长青脸上神色平静,并未有动容之态。
这时候,负责笔录的小吏忽然放下笔,向长青躬身道:“大人,是不是让她们进来关门再审?外头围观百姓太多,有损大人威严清净。”
“不必,你若听不清,本官让他们上堂说话便是,大门就不必关了,本官并不觉得吵闹。”长青语气平静,仿佛完全听不出他的意思。
站在一侧的魏大河抬头看了长青一眼,又低下了头。
长青便扬声道:“罗郑氏,你进门来,到堂上回话。门外众人不得喧哗!”
人群中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罗郑氏便站起来,一左一右的拉着两个孩子跨过门槛,进了正堂,重新跪下来。
围观的人群跟着前进了些,并没有人来阻拦他们。许杏看见有几个人在互相打眼色,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重新跪下的罗郑氏却顾不得这些,跪下就哭诉起来:“民妇是县城外郑家岭人氏,十年前嫁到县城罗家,先夫名叫罗阿生,是家里独子。虽说不过普通百姓,但是家里有祖传的米粉方子,在城南开着一家小米粉铺子,也可温饱。可是秦家酒楼看上了民妇家的这道方子……”
她正说着,长青忽然打断了她:“且停一下,无论如何,此事不与稚子相关,两个孩子不必跪,一侧站着便是。”
罗郑氏连忙抹了一把眼睛,对着长青又磕了个头,回身把两个小声哭泣的孩子拉起来,这才继续说道:“一日,一个十分脸生的客人来铺子里吃了一碗米粉,片刻后就吐了血,非说是米粉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让民妇的丈夫交出方子给医馆里的大夫查验。民妇的丈夫自然不肯,谁料他就去衙门里报了案,捕快来得极快,来了也不问话,直接就把民妇丈夫带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抹泪:“民妇和婆婆四处打听消息,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铺子也兑了出去,总算托人跟丁捕头说上了话。丁捕头说‘方子拿出来验验就能知道是否无辜了’,民妇觉得不对,只是别无他法,民妇的婆婆也无计可施,就拿出了米粉方子。”
围观的人里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更多的人摇头叹气。
“可是虽然还了我们清白,民妇丈夫却已经被打断了腿,后背前心也有重伤。铺子没了,为了给他治伤,民妇便在街上摆摊卖米粉,却被秦家人砸了摊子,说方子是秦家的,旁人要卖只能到城外去卖。民妇丈夫知道了,又气又恨,棒疮发作,就……就没了性命!”罗郑氏说到这里,大哭起来,两个孩子也跟着哭。
长青侧脸叮嘱文书:“记详细了,莫要遗漏。”
文书刚才碰了钉子,这会儿也不敢多言,只奋笔疾书。
罗郑氏用力抹了把眼泪,道:“民妇的婆婆受不了打击,也上了吊,秦家害了我们一家,求大人给民妇一家做主啊!”
人群里传来声声叹息。
许杏有些担心。她不是不同情这家破人亡的惨事,而是担心她想要的公道很难得到。长青他,能不能扳倒这案子里的富商、酷吏,还有他们背后的地头蛇?
她知道长青会尽力,可是这一定很难,甚至有危险。
长青却并不像她想的那么为难,毕竟他曾经做了六年的县令,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他迅速的理了一遍并不复杂的案情,道:“这是你一面之词,还需叫人来与你对质,魏大河!你带人,去把一干人等带来!记住,秦家酒楼掌柜,郑、白两个衙役需要即刻带来!另外,尽快找到当初吃米粉吐血之人!”
魏大河抱拳而去。
长青高声道:“今日衙门大门不关,此案审理期间都不会关门,诸位乡亲若有线索,自可上堂陈述!”
第78章 小试牛刀
大部分围观的人都是头一次见到新来的县太爷。还在惊叹“县太爷居然如此年轻”呢,这边年轻的县太爷已经正儿八经的问上案了,而且还不是关起门来和稀泥,而是当众审理。
心里怎么想的人都有,不过大家都在静等下文。
郑、白两个衙役好说,都在县衙里当差,当堂就抓过来了。等着别人的功夫,长青就开始审这两人。
这两人虽然都只是县衙里的小吏,但是并不惧怕长青,被带过来也丝毫不见慌张。他们已经知道了上堂的缘故,却都神态轻松。
长青也不跟他们罗嗦,待他们跪下报了名号,便直接问:“罗阿生被拘押期间,可是你二人看守?”
郑、白二人都承认了。
“为何用刑?”长青又问。
“回大人的话,审讯之时那罗阿生满口狡辩,拒不招供,小人们才用了刑。”白建理直气壮道。
“他所犯何罪?人证物证可在?为何最后放他回去?”长青继续问。
郑方平比白建想得多些,意识到这是个破绽,便收起了毫不在意的嚣张模样,道:“大人有所不知,有在他铺子里吃过米粉的人来报案,说吃吐了血,小人们才抓了他审一审,后来郎中验过他的米粉方子,并无不妥,小人们自然也就把他放回去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他拒不招供,用点刑也是常事。”
“何人主审?”长青像是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并不深究用刑一事,反而突然问起细节。
“自然是大人主审了。”白建飞快的道,“小人们都是听命令办事的。”
郑方平只想缝上他的嘴,这个蠢货,光想着摘关系,也不想想,说的话对吗?
“此案案发时间是一个月前,当时前知县大人已经离任,本官尚未到达安龙县,你说的主审之人是哪位大人?”长青淡淡的问。
白建这时候明白自己心急了,本想把自己摘出来,也让这小县令为难一把,没想到让人家抓住了破绽。他连忙去看郑方平,对方却低下了头,根本不和他打眼色。
长青也不给他们串词儿的时间,一拍惊堂木,正色道:“县中诸般案件,只有县令一人有资格审理,你二人身为公门中人,竟不敬上官,僭越放肆,着实可恶!”
郑方平连忙一头磕在地上,陈情道:“大人明鉴!此事事关人命,小人们觉得等不到大人上任了,为了保证以后食客的安全,须得尽快查清真相为妙,故此越俎代庖,求大人宽恕则个!”
“果然是你二人私下问话?”长青板着脸,看不出喜怒。
郑方平道:“回大人,确实是小人两个问的话。”
“确实用了刑?”长青又问。
郑方平不敢否认:“是,用了些刑。”
长青还没问下一个问题,门口处有些骚动,原来是秦家人被带来了。魏大河也很有效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秦家酒楼的掌柜给抓了过来。
“小人秦发,见过县尊大人。”秦发个子不高,身形发福,圆圆的脸很符合生意人的形象。
“魏大河,让他跪下。”长青见他只是对自己遥遥的作个揖,就知道此人虽只是个掌柜,却明显有恃无恐。
魏大河十分尽职的在秦发膝窝处踢了两脚,秦发就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长青转头问罗郑氏:“罗郑氏,你说秦家谋你的方子,可有凭证?”
罗郑氏看到秦发,眼睛都红了,只是公堂之上不敢擅动而已,听见长青问话,便道:“大人,民妇有凭证!秦家酒楼半个月前多了一道‘状元米粉’,就是用的我家的方子做的!大人若不信,民妇可以现在就做一碗,味道绝对和秦家酒楼的‘状元米粉’一模一样!”
“秦发,你可愿对质?或者你可愿交出方子,让本官比较比较?”长青问。
“这……”秦发却不敢答应,神色十分纠结,不好直接拒绝长青,便把矛头指向罗郑氏,“大人,这刁妇若是懂些厨艺,去酒楼吃过一次‘状元米粉’,说不定能琢磨出方子来,那可做不得准。”
罗郑氏愤恨道:“血口喷人!半月之前,我男人还在牢房里生死不明,我婆婆气得病倒在床,我怎么可能有心思去你家酒楼吃饭?再说你那酒楼贵得很,伙计都是下巴看人,我如何能进得去?”
长青抬手,示意罗郑氏先冷静,又问秦发:“威胁罗郑氏一家,不许他们在城中摆摊,可是你所为?”
这事儿有不少路人都见到了,秦发没法说谎,便点头承认:“是小人做的。”
“何故?”长青并不放过他。
秦发便道:“他们拿着我们酒楼的秘方去街头摆摊,有损酒楼的生意格局,故此只能让他们不要这样做了。”
人群中便有议论声起:“别说是抢了人家的方子,就是你自家的,也不能这么霸道吧?”
“魏大河,那吐血之人可找到了?”长青忽然问。
魏大河正在小心的观察堂上的情况,听见长青问,连忙抱拳赔罪:“小人无能,尚未找到。”
“找不到就不找了。”长青摆摆手,直接宣判,“秦发,你威胁无辜百姓,欺行霸市,判你杖二十,罚银三十两,赔给罗郑氏母子三人,日后罗郑氏若在街头摆摊,你不可滋扰,你可服?”
小县令居然没提方子的事儿,不知道是不懂还是故意不说,估计是打狗看主人,不敢过分为难秦家!于是秦发做出个服气认错的摸样,低头拱手道:“小人服,愿意赔偿银子。”就让那娘们摆个摊罢了,看她能挣几文钱。
“带下去用刑。”长青的目光转向郑、白两人,“你二人身为公门中人,却目无上官,大胆僭越,又滥用刑罚,伤害无辜,着实可恨可恶!你二人每人杖二十,赔罗郑氏白银二十两,行刑完毕革去职责,不必再当这个衙役了。”
这二人一下子就急了,连呼冤枉:“此事是丁捕头拍板的,不是我二人私自决定,请大人明鉴!”
长青皱眉:“丁捕头外出公干,不在这里,你们就如此攀咬于他,真是枉费他素日对你们的照拂!带下去,行刑!”
罗郑氏停止了哭泣,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还有人轻轻的笑着。许杏听到这里,也十分想笑。长青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你装糊涂我就比你更糊涂的做法,还真是合适!
“罗郑氏,你夫家的冤屈本官知道,他二人身为衙役,确实有讯问罪犯之权,因此罪不当死。往后拿着这些赔偿银子,好生过活,你若再摆摊卖米粉,亦断不会有人去滋扰生事。”长青对罗郑氏说话的语气就稍微温和一些。
“多谢青天大老爷!”罗郑氏没有提出异议,恭敬的在地上磕头。这已经是当前看来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她冷血,不给丈夫报仇,而是她还要抚养两个孩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鱼死网破。
等罗郑氏拿了赔偿银子、领着两个孩子离开县衙,围观的人们也才慢慢散去,只是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今天这案子,只审了一半吧。”晚饭的时候,许杏问长青。
“总比什么结果都没有强些。”长青不否认,“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目前为止,他们几个人都不会承认的。没有直接联系,他们后面的人我动不了,先让他们出出血再说。”
“那丁捕头回来会不会与你为难?”许杏不放心。
长青笑了:“我一直都说他奉公守法,是那两个小吏胡乱攀咬于他,我都把人赶出去了,他如何能与我为难?”
许杏摇头:“你这是阳谋,他这一次奈何不得,可是难免不会记恨。还有秦家呢。”
“无妨,也不差这一回。”终于迈出了第一步,长青反而不像前几日那么心事重重的,神色疏朗起来,“总会有办法的,莫要担心。倒是你,要进山了是吗?”
“嗯,明天就去。”许杏道,“对了,下午的时候我收到了董家那边的来信,说只要跟老家那边出的口味一致,他们这边也收我的香肠。不过送到省城的话路途挺远的,这成本就高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先有了保底的销路。而且此地人力物产还是更便宜些,想来你都计算过了。”长青对许杏一向很有信心。
“这倒是,我打听了一下,按照本地的物价和人工费,本来我算着利润要比老家那儿更高一些,这样再去了路费,也就一样了。”许杏道,“县城这边我就不打算出面去谈了,先往外头卖,做成了再等他们上门进货,省得找他们推销就是替你欠他们人情。”
“你心里有数,我没什么要嘱咐你的,就是一样,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长青看着她,认真道。
“放心吧,我得赶紧开工,这样过年之前就能见到收益了。”许杏笑容明媚,“咱俩各司其职,都要有进展才好。”
第79章 山里作坊
在小武的带领下,许杏带着三个丫鬟和张彪再次进山。长青说自己日日待在县衙里,安全不用担心,就让张彪跟着保护许杏,毕竟他们一行人里总要有个能打的自己人,张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这次是有正事要办,他们便直接沿着小武经常走的路线过江,到山下村的时候天刚过午。小武前头带路,他们一行人直接去了山下村的里正家。
里正姓岳,年纪不算大,有四十岁左右。他认得小武,听小武说了许杏的身份,连忙跪下磕头。
许杏叫张彪扶他起来,道:“岳里正千万不要行此大礼,我今日来,是有事请岳里正帮忙呢。”
岳里正站起身,先请他们进屋坐下,喊了娘子来倒茶,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夫人想要小人做什么?村子里穷得很,也没有山珍……”
许杏笑着摇摇头:“岳里正不要担心,我不要你们的东西。我只是想在你这里或买或租两亩地,盖个作坊做些猪肉加工生意,毕竟山里的猪味道极好。”
岳里正很意外,但是听完之后明显的松了口气。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那是要征几亩地?我们这个村子虽说是在山脚,可也不算平整,没有大块的空地。”
“不是征地,我个人的生意,自然是我出钱的,买也行,租也行,两亩地就足够,地势越低越平越好,毕竟我来回拉货要过牛车。”许杏道。
“啊这?”岳里正看向小武,“此话当真?”
小武就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有什么不真的?夫人是什么人,骗你作甚?”
“那……夫人可以买,银子要交给衙门,不过,”岳里正眼珠一转,“夫人,您盖房子什么的,就雇咱们村里的人吧?”
他有自己的小算计,但是许杏并不反感,毕竟他是在为自己的村民谋利。
“这是自然的。”许杏也不钓着他,直接说清楚了打算,“那就买地,烦劳您帮着办文书手续,越快越好,办下来就开工,先把房子盖起来,接着就要雇人开工了。我做的是猪肉加工的生意,要收生猪,还要雇一些妇女过来切肉加工,工钱都是当天就结算。”
岳里正仔细的听着,越听眼睛越亮,只是最后有些纠结:“夫人,女人家做活计慢哦,招些汉子来做行不行?”
许杏就道:“盖房子自然是要男人来,只是这作坊长久的开着,平日里我和我的丫鬟进进出出的,若全是男子,于我们名声有碍,再者这切肉调馅的活计,还是女人家做得好些。”
一直没吭声的岳家娘子就说了:“他爹,夫人说得对哩!你想得不对,男人女人怎么样嘞,能挣到银钱就好嘛!难道非要穷着好?我看这是夫人发慈悲帮咱们呢!你可莫要瞎说!”
岳里正是这个时代的乡下男子,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许杏倒也不怪罪,倒是他的娘子挺爽快的。她挑中山下村有几个原因,一来是这里靠水边近,搭船拉货便利,二来是小武的外祖家在山上村,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小武在担保,三来就是听小武和他母亲都说山下村的岳里正为人尚可,生意步入正轨之后,她肯定不能天天待在这里,总要有个合适的人来负责管理,现在看来,岳娘子值得考察。
“那行!夫人可带了银子?咱们这就去看地!”岳里正站起来,“夫人的意思小人明白了,既然不种田,也就不要好地,两亩地一共给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土地的价格整个大武朝都一样,许杏看他按照下等田给自己算账,也无异议:“您带我去看看吧。”
岳里正夫妻俩陪着许杏去看了靠近村口的空地,许杏倒也满意,就定了下来。路上经过村落,看着低矮破败的房子,她心里也不舒服,这样四面漏风的地方,如何能扛得住风雪?
多想无用,许杏定好了地方,又回到岳里正家,道:“一事不烦二主,我要在这地上修作坊,石料、工匠并劳力等,还得请岳里正帮忙联系。”
“石头啊上山上村去起就好,山上石头多,他们村里也有石匠,”岳里正想了想,抬手指了指,“小武他堂舅不就是石匠嘛,都是自家人。旁的活计,我们村的汉子就能干,夫人……”
“那就这样吧,烦劳您帮忙给联系。”许杏从同贵递过来的小钱袋里取了十两银子并半吊钱,推到岳里正手边,“这银子是地钱,剩下那些铜钱您来回坐船用。”
坐船当然用不了五百文钱,这是许杏给他的跑腿费。不光是办地契的事儿,还有接下来盖作坊甚至招人之类的种种事宜,都要他来做,只是此地贫穷,若给太多反而不合适,这些刚好。
岳娘子一看,就瞪大了眼睛:“夫人,这么多钱,可使不得!”
岳里正也有些局促:“夫人吩咐就是了,哪里能要这么多钱?”
许杏就道:“让您来回奔波已经是辛苦了,哪能让您自己掏路费?以后麻烦您的还多呢。”
岳里正咬咬牙:“多谢夫人!小人一定尽力!”
知道他们要把这些事情处理完,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岳娘子赶忙去张罗饭食,留他们住下来。同贵和张彪把带来的吃食并大米什么的食材送到了他家厨房,回来才悄悄跟许杏说:“少奶奶,这里正家里也没什么好饭,都是些粗米,只有一小罐油,看样子也不常吃。”
许杏就叹口气:“山里日子清苦,便是里正,也不过房子多几间罢了,你看这屋顶,也都是草的。”
岳里正很是雷厉风行,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去县衙办文书,这天也不闲着,问明白了许杏的要求,下午就带着小儿子上山去联系石匠,大儿子则是按照他的吩咐,在自己村里放出了要人来盖屋干活的消息。
岳娘子带着两个儿媳妇负责给干活的人做饭,当然食材是许杏出,所有干活的人都是一天十文钱,管一顿午饭,比在老家的时候工钱便宜一半,可是在这里依然是极好的待遇,村民们都很积极。许杏特别说了,岳娘子跟两个儿媳妇也比照干活的人给工钱,岳家人惊喜非常。
正式破土动工之后,许杏看着工程有条不紊的进行,便带着人回了县城。
“过几日完工之后同贵和同喜让小武陪着再去看看,把银子跟岳里正结清。”许杏吩咐,“然后就开始收猪,招人,我这些日子多配些调料,过去就可以直接灌香肠了。”
她这边商议着热火朝天的工程,县衙外,一队人马风驰电掣的回来了。
“行了,我知道了,这次走得远,大意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在门口下了马,把马鞭子甩给身后的人,对路边跟着的人说话,“已经这样了,也不要到处走动,等日后我看看有什么别的差事再给你弄一个,快回去吧。”
那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赫然是受了杖刑又丢了饭碗的白建。
“丁捕头,您回来了!”小陈连忙过来,牵过了他的马。
“嗯。”丁捕头应了一声,“县令大人可在?”
小陈忙道:“在呢在呢,在书房里看文书。”
“哦?”丁捕头站住脚,“看什么文书?”
小陈挠挠头:“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反正只要没事的时候大人就在看。”
丁捕头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去当差吧,上心些。”
“是!”小陈又作了个揖,回到大门口去了。
丁捕头便整整衣冠,大步走向书房。
长青正在看近年的案件卷宗。除了案件少些,粗略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记录太少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他当过县令,也是人口不多的穷县,可是每年积累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案件卷宗也比这里多一倍不止。要说这安龙县治安状况好到这个程度,他是不信的。
哦对了,罗阿生的那个案子就没有卷宗。
正看着,同文就敲门进来:“大人,丁捕头来了,在外头等着。”
终于来了。
长青放下卷宗,吩咐道:“让他进来吧。记着上茶。”
同文应声出去,片刻之后丁捕头进来了,一进门就躬身行礼:“卑职丁云山参见县尊大人!大人远道而来,卑职未能迎接,请大人赎罪!”
长青端坐在书案之后,静静地打量着他。单以面相论,丁云山方头大脸,浓眉大眼,是个厚道模样,再加上身形魁梧,声如洪钟,看上去颇为威严,也难怪有不少人对他极为信服了。
只是人不可貌相。
他心里转着念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而是过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才叫他“免礼”。
丁捕头站直了身子,正好同文端了茶进来,长青便道:“丁捕头辛苦了,快坐,喝茶。”
“多谢大人!”丁捕头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皱了皱眉才喝下去。
长青看得分明,他喝茶的姿势虽然尽可能表现得随意,但是还是能看出些讲究。
丁云山可不是真正的大老粗。
第80章 捕头世家
“丁捕头不喜欢这个茶?”长青喝了一口,微笑着问。
“哪有的事,大人是读书人,懂得品茶,卑职就是个粗人,喝不出好坏,其实大人您赏了卑职名茶,卑职也不知道好在哪。”丁捕头又喝了一大口茶,才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长青摇头:“丁捕头不要客气,并不是什么名茶,就是内人在街头买的安龙茶,老百姓喝的。本官想着要尽快熟悉本地风物,近日便一直喝这个。”
丁捕头“哦”了一声,连忙道:“大人真是一心为公啊!卑职当了二十年捕头,还从没见过哪个县尊大人像大人您一样在意老百姓呢!”
长青摆手:“丁捕头太过奖了,本官年轻,又初来乍到,多上些心是应当的。丁捕头您不更是辛苦,在外奔波了这么多日子。”
丁捕头豪爽一笑:“就是大人这句话,都是应当的!几个小贼,竟跑到山里去了,就耽搁了些日子。”
“哦,那可甚是刁钻,本官也进山去游玩了几日,只觉此地大山连绵,殊为奇绝,但要是藏了疑犯,那确实难抓。丁捕头辛苦了。”长青真诚道。
“嗐,最后还是给人跑了!”丁捕头左掌打在右拳上,十分气闷,“在山里耽搁了多日,干拉着兄弟们吃风,结果人还没抓到!”
“已经十分不易了。”长青道,“几个小贼都要丁捕头亲自出马,想来也不是一般的小贼,只不知他们犯了什么案子,可有卷宗吗?本官来了数日,并无人与本官提起。”
“啊?怎么没做卷宗吗?”丁捕头十分吃惊,“那我赶紧问问老黄是怎么回事。”老黄就是县衙的文书。
“那老黄是否已经老迈,于公事上颇有几分力有不逮?”长青仿佛完全看不出丁捕头表情的浮夸,“上个月有个米粉铺子吃坏了食客的案子也没有卷宗,当事的摊主都被衙役们打成了重伤,竟然连份口供都没有!前日本官审理此案,他居然建议把一干人等都带进来关起门来审问,耳背至此,也不知他如何做好文书笔录。”
丁捕头脸色不好看起来,吸了口气才说:“大人,那老黄虽说老了些,到底还算勤快,也是老文书了,有经验,尚且可用。咱们县穷,读书人少,愿意干这个的更少,也不好找个合适的人,就让他先干着吧,平日多督促些便是。”
这个语气倒像是以前辈自居了……长青脸色不变,说:“既是如此,有丁捕头替他担保,就姑且留着他,只是日后若是再出纰漏,本官可就要严惩了。”
丁捕头笑着答应:“都按大人说得办。”
他的笑容里透着几分勉强,长青看得出来,反正他们俩说的这番话,表面上是说老黄,可是实际上跟老黄这个人没有什么关系。看丁捕头并没有要为之前两个衙役说情的意思,甚至都没有提起米粉铺子的案子,长青就知道,这件事暂时还没到追究的时候。
长青便端了茶:“丁捕头连日辛苦,衙门里的差事也不急于一日,早些回府去休息吧。”
丁捕头站起来,朝长青抱了抱拳,这才躬身退出去。
同文一直在身边伺候,可是从头到尾大气都不敢出。尽管他们二人说的都是很普通的话,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有旁的意思,这时候的大人,跟他当初伺候的那个乡下小举人完全不一样。
但是长青并没有做出什么高深莫测之态,而是问:“少奶奶可有信来?”
同文连忙道:“回大人,小的刚才瞧见同贵了,想来少奶奶今天回来了。”
“是吗?”长青眼前一亮,“就这样吧,把茶杯撤下,先回后宅去。”脚步之间竟然有几分急切。
许杏确实回来了,正在堂屋里调制灌香肠要用的调料。长青一靠近门口,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眉眼一松,就笑起来。
“回来了?今天倒是早。”许杏包起一大包,抬眼看见长青,很自然的露出个笑来,“衙门里不忙?”
“这些东西让同贵她们做不就行了?她们跟着你也看了这么多年,肯定都会了,何必你自己动手。”长青道。
“做这个又不累。”许杏看着同贵过来收拾桌子,说,“别看她们都知道怎么配的,可是具体的分量不见得拿得准,真要说起来,只怕还不如枣花小表妹掌握得好呢。我还是自己动手,得保证给董家的货跟之前的一个味道才好。”
“从这里送到省城,最快也要走两天,运费也不低吧。”长青问,“你这还有什么赚头?”
“是得两天,我问了,咱们来的时候因为你要去府城,所以是绕了路的,若是直接奔省城,需要两天。镖局运一趟货,起码要收三两银子,所以我货太少了肯定不行,最少得一千斤。”许杏好久没有这样掰着指头跟长青算她的生意账目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你接着算,我听着。”长青看同贵她们收拾完就上晚饭,也不着急想什么大事,神态悠闲的听着许杏说这些琐碎。
许杏就真的继续说:“这边的猪收购起来比咱们老家便宜,雇人的工钱也少些,我呢少赚一点也行,这么算来,一百斤香肠我还能赚两百文钱,不亏。”
长青想了想,正色道:“多谢你。”许杏这样折腾,算得很好,却没提她买地和盖房子投进去的银子,说来说去,她不是为了赚银子,而是为了给山里的百姓找个挣钱的门路,是为了他的政绩。
许杏连忙摆手:“你可别多想什么,我没那么高尚,我真的是要赚银子的!这个香肠我确实是赚得少,但是我重点不在这儿,在火腿上!主要是香肠加工周期短,过些日子就能卖了,火腿怎么也得九、十个月,要到来年夏天才能出货,所以现在就只算计香肠。可是只要火腿品质好,那东西能卖大价钱啊!到时候我可就赚大了!”
“好,那我就等着你发财的好消息,到时候别忘了交税。”长青玩笑道。
“好说好说。”许杏耍了句花枪,才问他:“刚才我看你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这几日有什么犯难的吗?”
长青摇头:“算不上。哦对了,丁云山回来了,刚才来见了我。”
“谁?丁……他打猎回来了?”许杏来了精神。
“不是打猎,他说了,是去抓几个小贼,进山吃了多日的风,竟被人跑了。”长青嘴角带着几丝嘲讽,“他堂堂一县捕头,竟为了抓几个小贼亲自进山多日,连主官到任都不出现,可真是尽忠职守。”
“这是糊弄傻子?”许杏说完,才觉得有点儿不大合适,干笑了一声。
“傻子”长青倒也没介意,只道:“他闭口不提米粉店的事儿,也不装作不知道,估计是试探我的态度,我也只好装作以为他不知道。”
“范大哥,”许杏又叫起了旧时的称呼,“我觉得,这个人并不好对付,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好在他并不敢杀了我。”长青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顶,“不过是阳奉阴违之类的把戏罢了,除生死无大事,我并不在意。毕竟他一家四代捕头,在本地势力也不小。”
“咦?不是说他祖父那辈儿当的捕头吗?怎么是四代?”许杏问。
“是他祖父开始当上的捕头,之后是他大伯父。”长青解释了一下,“他大伯父办案之时受了重伤,不治而亡,他儿子又还小,丁家舍不得这个权势,便活动了一下,让他爹接了捕头之位。后来他爹去世,他又当上了这个捕头,所以人是三代人,可捕头却是四位。”
“那……他伯父的儿子如今在做什么?”许杏眼珠一转,问。
长青就笑了:“你以为是什么?想多了,丁捕头的爹一直十分照顾侄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好,早早的就掏银子把人送到府城去读书,还给置办了田宅铺子。丁捕头的这位堂兄努力多年,已经中了举,在府城书院里做先生,比做捕头又体面得多了。”
“还有钱。这可真是里子面子都有了,指望他来扳倒丁捕头看来是不可能了。”许杏有些失望。
“这捕头世家,除了武艺和查案,为人处事上也是有其独到之处的。”长青道,“所以我现在倒是希望他没有不法之事了。”
“可你的脸上写着不可能呢。”许杏扁扁嘴。
“不说他了,你上次说要修桥,我这几日倒是真查看了青沙江的水道图,也招了县城里的几个工匠和县学中人来询问,倒真不是不可能。”长青说着,就见许杏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在水流平缓之处完全可以架设石墩,修起石桥,只是耗资不菲,安龙县承担不起,朝廷又不可能给拨银子。”长青道,“工匠估算,若是征夫修桥,至少需要民夫五百人,工期也要半年左右,再加上石料,怎么也要花费三四千两。”
不用长青再说,许杏也知道,这对于安龙县来说,实在是天文数字。但是这段时间在村落里行走,她有了新的想法:“那么,如果不架桥,而是少少的出些银子,让各个村落、城镇把自己的路修一修呢?比如县城的那几条街,平整一下?村子里出村的路修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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