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香肠出货
许杏对架桥修路简直都有了执念,但是现实条件不允许,而且经过长青的教育,她也知道了,即使她有钱,她也不能自己出了这份银子,这不是做善事,反而是要招祸的,更何况,“修桥这么多银子,我也拿不出来。”
“你说得有理,叫各个村子修整道路倒是可行的,衙门里大约还能付出这笔银子。”长青道。
“那个,我能不能问问,县尊大人,咱们县里有多少银子啊?”许杏问。
“这个不需保密。”长青微笑,“仓房里有稻米两千斤,银钱一共两百四十一两,当然,我的俸禄和衙门的日常开支不算。”
作为一县衙门,“就这么点儿家底?”许杏大摇其头,“这能够干什么的呢?”
“我也没有头绪。”长青道,“今年的田税人丁税都收过了,商税倒是还在收,只是就那么几户大户略多些,旁的都是十文八文的,实在微薄得很,只好等着你的买卖起来了,我多收些税银吧。”
“那好吧,我肯定努力。”许杏道。
隔日他们一行人就再次进了山。因为要开工生产,许杏特地带了许多刀具案板之类的工具,还有在县城采买的肠衣、调配好的调料,大包小包的,走得也就慢了些,等到了山里已经是下晌。
岳里正的小儿媳一眼看见他们,连忙喊婆婆,一家子都出来迎接。许杏觉得,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格外热切,已经超过了对县令夫人的巴结敬畏,倒是同喜一语中的:“这是出来接财神了。”
许杏笑了一下,叫她不许胡说,这才走近了寒暄。岳娘子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引着许杏往作坊那边走,一边走一边介绍:“夫人,您说的作坊不用封门做窗,咱们已经完工了,正烘着,其实也能用了。旁边留的两间屋子就还没有好,门窗没上,还得几日功夫,只怕还得委屈您和姑娘们在民妇家里住着。”
“哪里委屈,是我叨扰你们才是。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许杏看了看,山里人淳朴,并没有偷工减料,盖得非常符合自己的要求,作坊部分确实是随时都能开工了。
岳娘子却连连摆手:“不辛苦,赚钱哩,辛苦啥?我家那口子想了个法子,那些力气活让每家的男人都来,轮着干,这不,每家都得了几十文钱,高兴着哩!”
许杏知道,山中贫苦,许多百姓家里连两文钱都拿不出来,这几十文钱在京城里连买两碗面可能都不够,可在这里就是一笔巨款。
诚然她有扶贫的意思,可是她毕竟不是做慈善来的,而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还是要正经经营生意才好。“村里屠户那边怎么说呢?”山下山上两个村一共有一个杀猪的,因为许杏的工地管中午饭,许杏特别说了要有些荤腥,所以岳娘子天天都去屠户那里买些肉,这作坊要收生猪肉的事儿也跟他说了。
岳娘子一拍手:“我同他讲过了,把他欢喜得都不会讲话咯!不过民妇觉得,他一个人能给的肉怕是不够多,夫人还得去镇上看看。”
许杏点头:“多谢您提醒,我记下了。等下先去找他问问,尽量先收咱们这几个村子的猪。干活的人,您找的怎么样了?”
岳娘子马上道:“已经找好啦,找了五个女人,不过都是咱们村子的。民妇敢担保,都是勤快老实的!”
“您家的两个媳妇……”许杏看了她身后一眼。
岳娘子摆手:“夫人信任民妇跟当家的,而且也给了赏银,咱们也得心里有数不是?她俩就不来了,回家去抓猪崽喂猪!做工的五个人是五户人家的,家里都穷得很,有个工能管大用哩。”
许杏很喜欢岳娘子的做派,并不掩饰私心,却也有一股子仗义之气,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山里农妇,已经很难的了。她便道:“可是您不能图省心,这作坊起来了,您也知道,我是不能长年在这里的,还得您帮我看着呢。”
岳娘子脸颊发红,十分高兴:“夫人您先教教民妇,民妇肯定用心!”让她当这个作坊管事,是夫人抬举她呢!体面就不说了,还有一份工钱,多好的事儿!
屠户终于见到了许杏的真容,一见面就跪到了地上,嘴里也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可是提起猪的事儿,就双眼放光:“夫……夫人放……放心,小人保……保证收最多的猪来!”
许杏道:“我这里只要猪腿并五花、梅肉这些好肉,下水、猪头、骨头这些只能少少的要一些,我们自己做饭吃而已,你会不会为难?”
郑屠户连忙摇头:“不为难,乡下人穷,谁舍得买好肉,夫人只要价钱好,收得多,小人把剩下的零碎收拾了便宜些卖给村里人嘛!”说起他的生意,他倒是不结巴了。
许杏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你尽快送肉来,记着,猪腿要完整的,我有用,剩下的净肉就好。”
郑屠户自然无有不应。
没有放鞭炮,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宣传,许杏的作坊在猪肉到位之后就开工了。招来的几个人都是要做香肠的,因此培训比较简单,很快就可以上手,反正工钱采用的是计件的办法,做一斤算一斤的工钱,也没什么人磨蹭窝工,岳娘子很尽心,得闲了自己也动手做些,有时候记账,有时候也不记,白干半天,许杏看在眼里,心中有数。
她最上心的是那四根大火腿。因为生产周期长,她又是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做,因此只做了四根,采用的是后世江浙一带极富盛名的“蒋腿”的工艺。因为要等九个多月才能看效果,她把当下自己能做的步骤做完了,也就要带着人回去了。
“夫人放心,咱们肯定好好干,下回您再来,那两间屋就该好了,民妇给您烧好炉子,保证暖和的。”岳娘子出来送她。
她没说的是,那五个女人实打实的拿到了铜钱,家里头有的开始还债,有的开始给孩子做棉衣,已经变了样,老郑更不用说,摊子交给儿子,自己爬山也不嫌累了,到处去找猪,还鼓动人养猪。来找她打听事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想去作坊做工的,有打听夫人底细的,这才几日,这村子就跟活了一样。
许杏也察觉到了一些,但是她不打算掺和到村子里面,便假作不知,而是说:“入冬了事情多,我可能回去要多待些日子,等这批香肠风干好了,我找人来拉走,那才是真正见银子的时候呢。”
回到城里,许杏先让同乐开始动手,给府里的人做过年的新衣。好在上任之前,考虑到这里条件不好,冬天湿冷,她已经张罗着给大家都做了皮袄、皮坎肩和皮靴子,防寒不成问题,不然光做这些,同乐就得忙坏。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过年前赶出一人一身新棉衣,虽然工作量不小,但是同乐还应付得来。
长青见她回来,知道她关心什么,也不卖关子:“修路的事儿我吩咐下去了,县衙里拨了一百四十两银子,让各个村镇量力而行,务必保证每个村都能有一条至少丈许宽的出村通路。”
“县城这边应该好办些。”许杏道,“城外也不算太难,难的就是山里。”
长青说:“手里没有银子,这样已经是不错了。县城里不用单独修路,只要取些沙石垫平就好,只盼着村子寨子里能真的有所改善。哦,我叫魏大河带了几个人去各个村子监督巡视了。”
“小武的师父?他不是捕快吗?”许杏问,“这活也干?”
“安龙县连捕快带衙役一共就十来个人,衙役不够,捕快就得干。”长青道,“更何况我看那魏大河还挺乐意的。”
“去山里摆谱?”有丁捕头这个例子在,许杏不惮以恶意揣度他们,“总不会是怕里正乡老之类的私吞银子,专门去监督的吧?”
长青微笑,脸上写着“你答对了”。
许杏倒吸口气,接着笑起来:“那不错啊!”
“这魏大河可不是个简单的捕快。”长青靠近她,在她耳边悄悄道,“他手里有许多县衙‘遗失’的卷宗。”
许杏猛地抬头,额头直接撞在了长青的颧骨处,让他闷哼了一声。许杏连忙给他揉着脸,也压低了声音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告诉你的?”
长青摇头:“可能还是不大信我吧,只是透过几个小捕快传了个似是而非的消息,我也琢磨了许久才想明白。”
“那你要如何做?”许杏拧着眉毛,“说实话,我还是觉得越快越好,有这种毒瘤在,你想搞经济,啊那个造福百姓,也难。不过他树大根深的,不容易。”
长青还是自己揉起了脸,摇头道:“我会想办法,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做好你想做的事就好。”
“哦。”许杏倒没觉得被小瞧了,这些封建官场上的事儿,还是长青来应对比较好,她还是技术致富吧。
联系好了县城的镖局,十一月底的时候,第一批香肠出货了。这些不多,一共一千五百斤,两个镖师赶着一辆大板车就走了。
这种场面许杏见得多了,不觉得怎么,不过这一次送货的路远些而已。可是山下村几乎半个村的人都来围观了。
“忙活了这么久,总算货拉走了,这往后就能长年累月的进银子咯!”说实话,岳娘子心里一直有些担忧,万一这东西卖不出去,夫人玩够了就回了城里,村里人刚有了些奔头,往后可咋办?货拉走了,她这心也踏实了。
“岳大奶奶,东家还要人不?我也来干活呗!”更多的是想来作坊挣钱的人。
许杏留下大包的调料,嘱咐把人轰走的岳娘子:“我那几根猪腿不要动,香肠继续做,等这批货到了,我看看回信,再知会您。”
第82章 旧案重审
镖师们几天后回来,给许杏带来了董家给的货款和回信。省城那边的董掌柜是许杏熟人董三爷的族叔,行五,亲自给许杏写了一封短信,内容还是让许杏很高兴的。
“董五老爷说,早就知道他们商行卖香肠,不过他这边太远了,货很难过来,所以一直没卖过,现在有了我的货,他打算长期收购呢。”许杏高兴的跟长青说。
“是吗?恭喜你了。”长青揉揉额角,面带疲色,不过听到许杏的好消息,还是露出笑容,“利润如何?”
许杏摇头:“利润还是差些,比老家的生意少一半呢,这一千五百斤香肠,我净赚只有三两银子。路费花得太多了。”
“修路、筑桥。”长青道,“还是得抓紧。”
“村子里修得如何?”许杏问,“魏大河回来了?”
“没有。他当真认真巡查,隔几日就打发个人回来给我报信,报完就回去,我批给他的差旅银子都成了船资。”长青半开玩笑的说。
“可是若他一直不回来,你去哪里找那些卷宗呢?”许杏发愁,“这两件事儿都重要啊。”
长青摇头:“不急着找,再写便是。我已经贴出了告示,也叫衙役四处宣扬,年前我要彻底清理县中积案旧案,让百姓有冤的来伸冤,有仇的来报仇。哦对了,魏大河也通知了,正好他在外头,让他到各村里去散消息。”
“这样可以?”许杏有些怀疑。
“千金买骨吧,总会有人来试一试的。”长青看着窗外深浓的夜色,眼神冷硬,“恶事做得多,把人逼急了,就有人要鱼死网破了。”
果然,隔日真的有一名老汉前来击鼓,状告秦家嫡支三老爷,也就是秦教谕的三叔,强掳凌辱他年仅八岁的孙女,把人给害死了。
长青和上次一样,还是大开中门,当众审理,甚至因为天气寒冷,还让小陈端了个炭盆放在门口,让围观群众取暖,而苦主赵老汉则跪在堂中陈情。
这个案子发生在三年前,性质实在是太过恶劣,也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县城里不少人家都知道,当初说是那孩子是赵家卖给秦家做丫头了,生死都不与亲人相干,便只罚了秦三老爷二十两银子了事。
“青天大老爷啊,小老儿便是穷些,城外也有两亩薄地,儿子在城里铁匠铺里当学徒,一家子饿不死,如何会卖孩子啊!那卖身契本就是他们假做的!”赵老汉痛诉,“我那孙女乖巧得很,就是来城里看看爹爹,结果就……死得那么惨啊!”
“便是女娃比不得男娃,那也是好人家的孩子,让人家怎么活!”
“这老头都家破人亡了,还活啥!”围观的人们群情激愤,议论声也大。
“儿媳妇本已经有孕在身,见了孩子这般,又惊又疼,惊了胎,一尸两命!”赵老汉声声泣血,“老头子的儿子难受啊,干活出了岔子,烧伤得厉害,也没治过来,只留下了老头子一个啊!”
长青一开始就预料到会有受害深重的人家出来拼死一搏,却也没想到是这样令人发指的案子,当下行动起来,直接让小武带人去抓秦三老爷,又让丁捕头和老黄去找卷宗——这个分工也是他故意的。
众目睽睽之下,丁捕头脸色难看,却也只好听令行事。
卷宗居然没有“遗失”,只是只有一张纸并一份作为物证的卖身契而已。秦三老爷那里没人通风报信,被小武当场拿了。
长青先让赵老汉在白纸上按手印,又传了仵作和丁捕头一起验看,最终确认卖身契上的手印根本就不是赵老汉的。他便道:“你等不知,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手印也是独一无二,仿冒不来的!也怪你们太托大,胡乱写个家主赵老汉的名字,刚好让本官对出这手印的纰漏!”
另外的惊喜居然来自仵作房里的记录——现在的仵作才来了一年多,竟不知道当时的老仵作藏了一份小姑娘的验尸尸格!那顶上,清晰的记着死者手中的半截玉佩与秦三老爷的吻合!
“证据确凿,秦义南,你狡辩无用!”长青根本不给他们留时间,当场判决,“秦义南辱杀幼女,罪大恶极,依律处斩!”
县衙外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判决就如同冷水入油锅,人群顿时喧哗起来。
赵老汉似乎没想到大仇报得这样顺利,愣在了当场,还是小武推了他一把,才跪地大哭:“青天大老爷啊!”
“当年接手此案的是郑方平、徐强,”长青拍了惊堂木,“来人,去抓郑方平到案,徐强!”
徐强还在堂下站着呢,这一下子就跪在了当地:“大人恕罪!”他嘴里说着恳求的话,眼睛却悄悄瞄着丁捕头。
丁捕头只盯着县衙外的天空。
郑方平已经被长青开除了,因此是从家里被抓过来的,问明白了缘由,他也面如土色。
长青根本不给他们辩解求情的机会,直接道:“你二人身为捕快,徇私渎职,不为百姓伸冤,反而和凶手沆瀣一气,助纣为虐,实在可恨,每人杖八十,流三百里!行刑!”
徐强还好,郑方平之前受的杖刑伤处还没好呢,被结结实实的打了八十大板,已经是彻底瘫掉了。打完了就得赶紧走,流放的人养什么伤?
“戏文上不是说流放都去三千里吗?这也太便宜他们了!”人群里有人愤愤。
“这是你不懂!那京城的人流放三千里都到咱们这里咯,他们再走三百里就到边关啦,那可是高山险地,没有人烟的地方,能活着就是他命大!”懂些门道的人就给他们解惑了。
“大人!小人有案子要交代!请大人给小人个机会!”徐强还能说话,挣扎着不让人拉自己,大声喊着。
丁捕头亲自出手,抓起徐强往外拖,嘴里道:“大人没有牵连你的妻儿老小,已经是开恩了,难不成你还想给他们惹祸上身吗?”
徐强“呜呜”了几声,仿佛受刑过重,没有了声音。
长青端坐在高处,看着丁捕头的背影,目光森寒。
围观的人里也不是没有心明眼亮的,见了这个情景都不吭声了。
秦三老爷仿佛现在才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将死之人,连声高喊:“你不能这么判!我是读书人!我有功名!我嫡亲的侄儿是教谕!丁云山呢?丁云山都没说话,你凭什么判我死罪?”
“三叔慎言!”秦远大步走过来,嘴里对秦三老爷说话,身体却对着长青方向遥遥一揖。
围观的人群中有县学的学生,有人回去报信,正在县学里作画的秦远连忙赶过来。
“秦教谕。”长青语气平淡。
秦远连忙道:“县尊大人,罪人秦义南确实是下官的三叔,只是秦家向来家风清正,行商读书皆是遵纪守法,他行此恶事,自然不再是我秦家人。且他不过一童生尔,算不得有功名在身,大人秉公断案,惩奸除恶,下官十分拥护!”
“秦远!你爹都没发话,你凭什么把我除族?”秦三老爷又惊又怒,隐约还有几分惧怕,“别说得比唱得好听!是谁说让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县令滚蛋的?现在倒拥护上了!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别当我不知道,谁的屁股后头干净?我被抓着是我运气不好,你们也等着!”
围观的人更多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喊了一声“那就说说啊,怎么个不干净法”,一下子众人鼓噪起来,场面十分火热。
张顺站在长青身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长青拍了好几下惊堂木,外头的喧嚣之声才低了下来,他道:“此案自然与秦教谕无关。秦教谕大义灭亲,本官十分敬佩。来人,把秦义南押入大牢,严加看守,刑部批文回来以前,禁止一切探视!”
文书老黄早就不敢吭声了,之前差点丢了饭碗,就算是丁捕头照拂他,既是县官又是现管,小县令收拾他还是容易的。
这个案子结了,长青回到后堂,一边想着案子的陈词如何写才合适,一边端了杯热茶来喝。
许杏已经听说了今天的事情,看他在沉思,也没打扰,等他主动开口的时候才问:“你还打算审审这几个人吗?”
“那两个流放的已经上路了,审不出来的,不必废功夫。”长青把茶杯放在桌子边上,右手食指搭在杯托上,“他们还有家人,不会吐口,就这一个案子来说,我判得偏重,只是他们做过什么心里也都有数,冤枉不了他们。”
“可是我以为你会把每个人每个案子都理明白的。”许杏叹口气。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长青勉强笑笑,“他们只是小人物,听命令办事,拿几两银子好处罢了。我必须赶紧撕开道口子,好解决问题,毕竟老百姓吃不上饭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许杏抿着嘴想了想,笑了:“你还别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嘛,你这么弄,没准儿还真好用。”
第83章 大富之家
赵老汉自从儿孙都没了,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一边知道这世道不公,有权有势的人做恶也不会有报应,一边也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念想:万一老天爷开眼呢?没想到,老天爷真的开眼了,新来的小县令真的还了他家一个公道!那个姓秦的畜生被判了斩刑!当初颠倒黑白的两个官差也都打得半死不活的发配了!
他当即取了银钱去医馆看病。
郎中问他:“你不是说不来瞧了吗?”
他气色憔悴,眼神却有了光:“我本来是没有活头了,那两个钱送给你还不如多买些纸钱给我儿烧过去。可是昨日县太爷给我伸了冤,只要京城里的批文回来,那个畜生就得砍头!我得瞧好病,得去看着那个畜生给我孙女偿命!”他一边说着,双眼落下了浑浊的泪来。
郎中也不再打趣他,叹口气,开始把脉。
赵家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县城和城外,而魏大河带着的官差们得了消息,更是每到一村就宣扬一次,这效果,只看县衙外头告状的人都排起了长队就知道了。
长青天不亮就起床,连早饭都是在衙门前堂胡乱吃几个饼子,一干衙役捕快也跟着加班,在外头维持秩序,也保护告状的百姓。长青特别嘱咐了小武,一旦看到有大户人家的家奴出现,务必好好盯着,不叫他们私了甚至灭口。毕竟秦三老爷的事儿是事发突然,打了秦家一个措手不及,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只怕就没那么好办了。
说到秦家,不管秦远怎么自诩家风清正,前有抢夺米粉方子的旁支,后有伤天害理的嫡支三老爷,这家子的名声是臭了。只是也没人同情他们,两个案子都是县令大人大开中堂当众审理的,大家伙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啊!
大概是前任县令太能糊弄事儿了,老百姓多年都没有告状伸冤的门路,于是案子越来越多,也有很多是数年前的旧案。长青便把包括丁捕头在内的捕快们全都支使得团团转,抓人的抓人,找证据的找证据,审讯的审讯,尽可能速战速决。
案子的审理判决全都打开门随便百姓围观,小陈除了火盆,甚至还在门口摆了两把椅子,让年老之人坐着看。
案子多了,就什么性质的都有,小到丢了牛但是里正袒护小偷,大到被官差勒索调戏或者丁家、秦家和另一个大户崔家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甚至还有杀人的旧案。
长青为了保持清醒,一直喝着浓茶,审讯处理得极快。对于小案子,该训诫的罚银子的一概立即执行,小偷、骗子、街头混混这些,只要查有实据,全都下狱,牵扯到里正、乡老的,该撤就撤,该抓就抓,一时间县衙的大牢人满为患。
集中审案的第三天,魏大河带着人回来了,一到县衙外头就开始站岗,直等到审完一个案子的空档才跟长青道:“大人,小人已经巡完所有村寨,修路之事都在进行了。”
“嗯,你既回来了,就接着辛苦些,带着你那几个人,外头听令吧。”长青道。
魏大河用后背挡住外人视线,把一个信封放在长青面前,低声道:“大人,这些还请您决断。”
终于拿出来了,长青不急着看,问了一句:“老仵作填的尸格是你找到的?还是本来就是你藏下的?”
魏大河抱拳作揖,“嘿嘿”笑了一下,没说话。
长青摆摆手。
这几日里也有些案子不大好审,长青倒也不藏着,而是公开道“此案尚需取证,改日再审,各位尽可以来看”。虽然也有人质疑他是不是要背后操作什么,可是有之前的两次断案和这几天的集中审案,多数人也开始信任他了,甚至愿意提供些许线索。
“这是个好开始。”许杏有的时候也会去围观,“有了老百姓的信任,很多事就好做了。”
之前长青和许杏去山里听说的混混们替“官府”收保护费的事儿也被捅出来了,长青当场声明,官府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也没有收到一文钱,于是涉事的所有混混和一些乡老们就被抓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了杨县丞的父亲。
“也关了起来?”许杏惊讶,“杨县丞没来求情?”
“他来了的,大人忙着审案呢,一直没空见他,老百姓都瞧着了。”同文回来取长青的午饭,简单说了说前头的事儿,“杨县丞还到茅厕去堵大人呢,可大人说县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他去茅厕了,若耽搁太久,怕郎中也该来了。”
许杏忍俊不禁,却又有几分担心:“他是不是太急了些,把人都得罪光了可怎么好?”
“不妨事。只是要刹住这股歪风,整顿民风,并不会真让他们坐牢,杨老爷除了收这份银子,倒也没做过旁的不法之事,交了罚银就能回去了。”长青一直到二更天才回来,看许杏没睡,就跟她说了几句话。
“要是这样还好,不过他们丢了面子,怕也是要记仇的。”许杏还是不放心。
长青就笑了:“我说句欺软怕硬的话,这些有名有姓的被告里头,杨家是底子最薄的,只要杨县丞还想当这个县丞,就不会如何。”
“你的意思是,还有更多别的大户被告了?”许杏头疼,“这些地头蛇不好对付吧?丁捕头呢,是不是已经开始给你使绊子了?”
“唔。”长青不否认,“没人直接告他,但是抓来的人有好几个都招了,给他送过银子,受他保护。”
这就是黑恶势力保护伞啊!许杏明白。
“明日我准备先抓崔家人。”长青道,“他家虽是商户,却做着不正当的买卖,表面是牙行,私底下当拐子,还有逼良为娼之事,另外就是似乎与兰诏国有些往来,大约有走私之嫌。”
“这些也当众审理?”许杏问。
长青摇头:“已经有了些证据,明日一早直接抓人,全府人都抓起来,然后让魏大河几个分开审,最后公开判决便是,不然光他一家就要忙上几日。秦家和丁家的事儿就没工夫审了。”
“他们两家?”许杏虽然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盘踞此地多年,必然有些不可告人之事,可是短时间内都被掀出来,还是有些戏剧性。
“秦三在牢里关着,我让魏大河去瞧了瞧,他倒是个妙人,激了秦三一通,问出了不少秦家的腌臜事。”长青道,“快歇息吧,我明日还要接着审。秦家,很快就没几个主子了。”
腊月初八是喝腊八粥的日子,当然,穷人家里喝点热乎稀饭就不错了,不少人根本就不知道腊八粥是什么东西,毕竟本地的大户人家也没有施粥的传统。一场冻雨之后,县城里又飘起了小雪,到处透着森森的冷气。
可是县衙门口的人们却心中火热,因为——“秦家人和崔家人都下大牢了!连丁捕头都暂时解了职!”
拐卖人口、逼良为娼、杀人灭口、勾通异邦,几项大罪都查有实据,崔家抄家,男丁斩首,其余人等流放。秦家长房倒是没什么罪,二房因为霸占民女,强买民宅也下了大狱,倒是跟之前进来的秦三团聚了。旁支的几个商户因为胁迫同行、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也各自受到了惩处,秦教谕干脆闭门不出,说是有愧朝廷,正在思过。
问起他们的银钱,这些人不约而同的提到了丁捕头的名字——他们都要分些分子给他,当然官面上就没人查他们了,而且因为丁捕头在江湖上吃得开,连□□上也没人找麻烦。这样的证词多了,长青“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徇私”,便解除了丁捕头的职务,等待继续调查。
暂代捕头之职的魏大河已经跑烂了一双靴子,拿人、抄家、找证物,这样大冷的天气,经常是一头大汗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青本人也遇到过两次危险,好在许杏没有去山里,张氏兄弟都在他身边,一次及时发现了茶水的异常,一次当场活捉了两个刺客。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都过了腊月十五衙门封印的日子,而这时候,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已经开始讲“县太爷为民做主惩治恶霸”的段子了。
“我今天上街,听到不少老百姓赞你呢。”许杏去街上采买过年发给作坊工人的东西,回来笑眯眯的跟长青说。
“虽说我不在意这个,只是得人赞总比招人恨强。”长青在书桌前坐着写家书,“其实还不能算是彻底处理干净,丁云山的事儿就不圆满。”
“怎么说?不是判了流放吗?”许杏皱眉,“你是觉得判得太轻?”
长青摇头:“倒不是,他犯的罪,流放到边境无人之地并不委屈,只是我担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番动手太快了,怕有漏网之鱼,毕竟除恶还需务尽。”
“给你茶水里下毒的衙役不是揪出来了吗?还有同伙?”许杏顿时着急起来。
长青放下毛笔,道:“趁着过年前几日空闲,你敲打敲打县衙里这几个人吧,毕竟他们都是受了丁云山恩惠的。”
第84章 架桥修路
为了有的放矢,许杏专门调查了县衙里这几个人的家庭情况,尤其是木氏和楚氏的丈夫当年受伤的情形。小陈的父亲和老吴状况相似,都是在正常办案子的时候出了意外,丁云山给他们安排进县衙打杂主要是做给别人看的,相对来说“恩情”就没那么重,但是木氏和楚氏的丈夫其实是有些说不清的。
她们自己也知道,所以打丁云山失势开始,许杏等人的菜色就异常的精细,而得到夫人要跟她们说话的消息时,两个人都表现得十分焦虑惶恐。
“我们来了也有三个多月了,多承你二人照顾饮食,辛苦了。”许杏开门见山,“现在丁云山已经流放在外了,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毕竟你二人的差事都是拜他所赐。”
楚氏顿时跪倒在地:“求夫人开恩,不要撵民妇出去!民妇和丁……丁云山一点交情都没有!民妇的男人本也不是坏人,是被他支使去帮崔家人做坏事的!他自己临死的时候都说那是报应!只是他死了,民妇上有年迈的婆婆,下有两个孩子,都等着吃饭,哪里能去讨这个公道?能得这份差事已经不易了,自然不敢忤逆于他,还要处处说他仗义,如今他倒台了,民妇心里少了一块大石头!绝不可能替他不平!”
木氏也道:“夫人,民妇男人虽活着,却也是个废人,全靠民妇养活。民妇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我也不是为难你们,只是前头毕竟出现过大人的茶水被人投毒的事情,所以不得不小心。”许杏慢慢的说。平心而论,这两人的表态里,楚氏的诚意更足些,不光摘清了跟丁云山的所谓关系,还把自己家的老少摆在许杏面前,相当于自己递上了把柄,就要比木氏轻飘飘的一句话分量重得多了,不过木氏是个精明的人,说出这话也算实在,毕竟讲情分不如讲利益嘛。
楚氏跟木氏都道:“民妇绝对不敢!”
除了发配丁云山,长青把丁家的家产也抄没了,他的一干家仆尽数发卖,无罪的家人并未牵连,只是一无所有,再也过不上过去的好日子了。至于他手下的一干捕快衙役,凡有不法之举的一概开除出去,按律治罪,一时间还空下了不少衙役的名额。
“这些就急不得了,我叫魏大河跟几个老人儿一起商量着,过了年再招几个青壮进来,认真训练教导,跟着办一段时间差事,大约也就能行了。”长青道,“衙门里没有那么粮食让那些人吃牢饭,我就把之前抓的人都扔到河边,让他们跟着搬石头了。先搬着,过了年开春就正式开工修桥。”
“修桥?不是没有银子吗?”许杏问。
长青微笑:“原来是没有,可是现在有了,丁家和崔家,真不愧大户,不义之财足有十几万两。”
许杏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穷的地方他们都能攒出这么多银子?”
“抄出来的银子自然是要上交朝廷的,不过我也可以动用一部分,写清了上报户部即可。”长青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能留下来。”
“那这个桥就不成问题了啊!”许杏很高兴,“还能有剩下的呢!”
“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情收尾得太快了,有些不大踏实。”许杏高兴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又皱了眉,“丁云山、丁家,就是盘踞此地百年的地头蛇,这么容易就倒了?”
“也不能算倒。他们长房那支不还在府城里过着体面的安生日子?他的子女我也没有牵连,不过是日子清贫些罢了。”长青道,“他家是地头蛇没错,可还真就是这个小地方的地头蛇,上头没有势力,欺压百姓时是庞然大物,可是真对上上官,不过纸老虎尔。”
“也别说得那么轻松,不还是有人铤而走险来害你?”许杏认真道,“你不能大意。”
“那人也是收了银子的。”长青也收起了戏谑之意,“丁云山待人说是仗义,其实皆是以利相诱,这样得到的忠诚是有水分的。”
“以利而聚,自然也因利而散。”许杏点点头,“啊对了,你说他子女家人都还留在这里?”
“他原配只生了个女儿,已经嫁了人,儿子是杨氏生的,据说他们都住在原配陪嫁的小宅子里,那里我没有让人去抄,也算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长青有些感慨,“那杨县丞平日一副精于算计的样子,就连送妹妹做妾都做得出来,可这事儿出了,他却已经让他娘子去看过两三回了,也送了不少东西,却是要长远接济这个妹子的意思。”
“杨县丞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煽动外甥对你如何的,这倒不错。”许杏道。
“你还要进山吗?”长青的公事其实千头万绪的,跟许杏也不可能一一详述,说完她最关心的部分也就罢了。
许杏摇头:“不去了,我叫同贵同喜替我去一趟。你若不出门,就把张彪借我,送她们去,也不住下,早上早些出发,当天回来。”
作坊里五个干活的女人,再加上管事岳娘子,许杏一共准备了六份新年福利,考虑到本地的情况,并没有给什么贵重物品,每人五斤大米,五十文钱,再找屠户现买些猪肝猪耳朵之类的每人分上两斤,总共支出不超过五百文钱。“我不能给太多了,一来我没赚到多少,二来给得多了,不管是那几个人还是我自己,都要招祸的。”许杏说。
“往后风气该好些了,毕竟各个镇子上的混混都被抓来修桥了。”长青道,“不过你顾虑得是,我这些银子也得谨慎花用,以免招来事端。”
“这可真是‘恶霸跌倒百姓吃饱’啊!”许杏感慨了一句,又问,“前一阵你让人修的路如何?”
“我叫人去看了,多少都意思了一下,毕竟银子有限,不可能修出好路。”长青道,“我打算拿出些钱来,让人好好修修县城外去往省城和府城的路。”
“那得多远呢,光修安龙县境内的部分也不短。”许杏有些意外。
“还有七八日就过年了,前日我叫了镖局的人,去府城采买一万斤米粮,估计明日该回来了。”长青道,“叫了工匠研究架桥之事的时候,有几个老人家说怕今年有大雪,我是宁可信其有的。便是无事,来年开工了征夫也要管饭,便提前准备好。因为安排此事,我才深觉对外的道路亟待整修。”
许杏自己也是未雨绸缪的性子,自然赞成长青此举,便笑着道:“果然有了银子就是不一样,财大气粗的。”一万斤米粮倒是不贵,二十多两银子就够了,即使加上镖局的运费什么的也花不了多少,可是要修通往外头的路,那花钱可就多了。
“我这几日清闲些,得空了就在想这安龙县的事情,深觉你说得极为在理。”长青道,“道路不通,山居闭塞,百姓绝无可能富足。这架桥修路,实是为民谋福的大业。”
“我说得对吧?不过再对也还是得看你这位县尊大人怎么做。”许杏道,“你看啊,凭我个人的力量,只能在山下村给了五六个家庭一份工来做,再就是屠户和养猪的村民能得到些实惠,可是你这大手一挥,路一修,桥一架,得有多少人受惠?”
“我明白你的意思。”长青微笑,“不过马上过年了,便是我一心要大干一场,也没人可用,百姓们辛苦一年,都要歇息了。”
“对了,老家那边,节礼我没有准备……”说实在的,打从离开京城,她几乎就没想起来那一家人,果然,她确实是从来没把人认真放在心上过。
长青笑容微敛:“我已经写了家书寄回去。节礼就不必了,毕竟这里是穷乡僻壤,我的俸禄又低微,置办不出什么。”
许杏也不是上赶着找这个事情做,问起来是觉得大约礼节上需要,也考虑长青的心情,既然长青态度明确,她自然不会多嘴。
腊月二十六,许杏看着人采买了足够的食材之后,就给楚氏和木氏放了假,连同杨氏、小陈几个,都回家过年团聚,她自己带着几个丫鬟料理饭食杂事。因为老吴头没有家人,就留在县衙里,和张氏兄弟喝酒聊天,日子倒也舒服得很。
恶霸混混被新来的县令惩治了,安龙县里如今可谓风清气正,就算穷困些,大家也觉得日子不那么苦了。就在众人都等着过一个舒心的年好迎来新开始的时候,天却阴了下来。
从腊月二十六的晚上开始落雨,一直到腊月二十八都没有停,而且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许多地方开始出现冻雨,已经有人来县衙报告受灾了。
长青根本不可能在温暖的屋子里安坐烤火,换了衣裳,领着张氏兄弟出门去察看情况,又叫同文去叫杨县丞过来。今年杨家老太爷丢了个大脸,不愿意在老家过年,就来了城里,于是年年都要回家过年的杨县丞这次没有离开,倒方便了长青。
长青直接去了城外,天色越晚,他的神色也就越凝重。等杨县丞急急忙忙的带人赶过来,他也不废话:“这样天气,杨县丞,你可经历过?”
第85章 风雪年关(上)
杨县丞的脸色也不好看,并不是因为被从家里紧急叫出来,而是眼前眼看着要闹灾,这就不是过不过得好新年的事儿了。他拱手道:“大人,学生是本地人,这里冬天下雨,是气候如此,但这样一直不停的冻雨也不寻常。方才学生出来之前,家里老父还在担心,怕要有天灾。”
“此地如此,那山中呢?”长青遥遥的看向青沙江,总觉得似乎远处的水面都高了些许。
杨县丞不敢隐瞒:“山路难行,且山中更冷些,百姓只怕更加艰难,冻饿摔伤的甚至死人的只怕都有。且进山困难,等到朝廷赈济的米粮进山,怕要多日之后。”这就是说,从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山里的百姓就要自生自灭了。
“赶紧回去,寻些懂得天气之人,来看看接下来几日天气如何,另外找商户采买棉衣、柴炭等物,准备好救济灾民吧。”长青也顾不得评论什么,立刻吩咐下去,又回头看看江面,“把老魏也叫来,让他带着衙役去找船夫,从宽处过江,往山里运送物资。”
杨县丞连忙应了,并不敢懈怠。
县衙里忙碌起来,许杏很快就知道了。也许是因为她来自现代,对过年的仪式感没那么强,倒不觉得耽误了过年是个大事,只是天气恶劣,长青要带人去救灾一线,她还是担心他的安全。
“有经验的老人都说了,这次怕是要不好,我不能在家里陪你过年了,你自己多吃多玩。”长青拿了身换洗的衣裳,让同文背着,就要出门。
许杏摇头:“我好得很,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我能怎么帮你呢?”
长青站住:“前些日子我备下的米粮并县衙粮仓里的粮食应该够支应一段日子的,我已经叫杨县丞去采买棉衣棉被等御寒之物,到时候一并带到山里,实在不行,就把山民都撤下山来便是。怕他们不重视山里,我亲自去,让杨县丞负责县城和周边地区,他虽为人算计了些,公事上头倒还过得去。你就好好在家里便是,这是天灾,不是你能改变的。”
“那我不给你添乱。”许杏并没有打算等他走了就去干些什么大事,她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贸然出城再遇上危险,反而是给人添麻烦。
“哦,那这个你拿上吧。”她快步回房,取了她准备过年挂的灯笼并几根蜡烛过来,交给同文,“本来想着过年挂着怕灭了不吉利,专门买的气死风灯,风雨都不怕的,你拿着用。”
长青点头,转身就走。
杨县丞听说长青要亲自过江去山里,有些不赞成:“大人,派几个人去就是了,您还是留在城里坐镇吧。往年都是如此的。”
“往年可有冻死人命?”长青诘问,“山里的赈济粮食棉衣可能和城里一样多?”
杨县丞抿了抿嘴,没法昧着良心回答。
长青也不是要问罪于他,而是道:“山外便是百姓穷困些,终究地势平坦,躲避救灾都方便些,山里艰难,本官亲自去才是最有用的,想来你也清楚。采买之事你盯住了,县衙有银子,务必以灾情为要,只是不许商户借机哄抬物价,必要时可以抓人。本官进了山,这些事情全都仰仗你了,本官是信你的,你……”
“学生必定竭尽全力!”杨县丞连忙弓腰承诺。
魏大河已经带着几个家近的捕快赶来了,听说长青要去救灾,先是愣了愣,接着就拍胸脯保证:“大人爱护老百姓,老魏保证保护大人平安!”
县衙里只有一辆马车,正在装粮食,一个捕快忽然道:“前些日子查封的崔家宅子里有好些棉衣棉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魏大河一脚踹在他的腿上:“快去拿啊!”
渡口的几个船家都被人从家里叫了出来,已经等在岸边了。听说大人亲自进山,本来还不相信,等看到穿着蓑衣的少年,众人都要跪下行礼。
“都起来,下着雨不必多礼。”长青道,“快些装船出发,这两日还要烦劳各位,船资给双倍,之后去县衙领钱便是。”
为了保证安全,他们走的是水面较宽的河道,虽然在下冻雨,但是没什么大风,行船尚且安全,老船夫就叹气说:“这也就是没刮风,要是刮起风来,就是大人命令,咱们也不敢走啦。”
长青道:“过了这一关,开春县衙就要开工修桥,到时候便不怕刮风了。”
“哦哟那可好!”老船夫似乎并不担心丢饭碗,“要是真有桥了,咱们也能做个买卖什么的,不用天天在这个水上讨饭吃,让家里人提心吊胆的。”
只是这种父母官和百姓闲话的轻松气氛到了对岸就消散了。山里的情况比他们预想得更加糟糕。
尽管只有一江之隔,可是下了船,就有衙役惊呼:“这里下了雪啊!”
长青还记得这个镇子,算是比较繁华的,毕竟有杨县丞岳家这样的大户,而且也算是进山出山的门户,可是现在看来,状况也不乐观。如今是下午,虽说是年根下,没有人做生意了,可是镇上一个人都没有,路上冰、水、泥土混合着积雪,几乎要无处下脚,肉眼可见的地方,就有一处房子的屋顶塌了一块。
他们先去了镇上龙家的客栈,毕竟客栈还是开门的,得把带来的物资放好,全都淋了雨就没法用了。
客栈虽然开着门,却也没人招呼他们,还是他们一干人动静颇大,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慢吞吞的出来看。
“怎么是你啊?”有个衙役认得他,“你们东家和伙计呢?咱们县太爷大人来了,这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老翁衣着破旧,只是个打杂的,有些惊讶的打量众人,等看到被人簇拥在中间的长青的时候,大概也不大相信县太爷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也没行礼,只是操着浓重的乡音道:“东家在家过年啊!这样天气,伙计也不愿意来咯,就是我没有地方去才在这里的,好歹这里房子没塌!那些凳子随便坐,我去给烧点热水好啦!”
魏大河就招手叫了两个衙役,吩咐了一声,回头对长青道:“大人,已经去叫这里的乡老和客栈东家了。”
东西陆续搬进来,杂七杂八的堆着,长青也没叫人整理,只等着乡老过来了解情况。
好在乡老就住在镇子不远处,很快就赶到了。经过之前的集中整顿,他们这些人可是都见过新来的县太爷了,因此一进来就跪倒在地,行礼问安。
长青倒不拿捏他,让他起来说话:“如今镇上灾情如何?周边村落如何,你可知情?”
“这个冻雨下了好几天咯,昨天晚上开始下了雪,一会雨一会雪的,镇上已经有四五家人屋子塌了,还没有冻死人。”乡老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心中庆幸,好在他早上叫家里的长工出去看了看,要不然答不上话来可要难看。
“塌了房子的人家如何安置的?”长青问。
乡老低了头:“有三户还在家里,在一角没塌的地方窝着。剩下的两户都去了旁人家里。”
长青沉吟片刻,道:“这样,把塌了屋子的人家都叫到这里来安置吧。客栈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形有些矮胖的老翁就急步走了进来,到了堂中响亮的跪在地上:“草民龙正刚见过县令大人!”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也连忙跪下。
这就是杨县丞的岳父了。长青心中有数,客气的让他起来:“龙老板不必多礼。此番是本官来得突然,叨扰了。”
龙正刚连道“不敢”,还十分上道的问道:“大人,刚才草民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一句,不真切,您是要征用草民这客栈?”
“非常时期,本官不得不如此,你有难处?”长青问。
龙正刚连忙摆手:“不不不,大人为百姓着想,亲自到了这里,草民感激得很,大人要用这客栈是看得起草民。不过,草民只能出这个住的地方,柴火粮食这些,存货实在是不够了。”
长青点头:“这个不需你操心,本官带来了,你能腾这个地方出来,本官十分感谢。”
这里敲定了,乡老就连忙行动起来,带着人去把已经无家可归的灾民领到这里来。这些人有了可以遮挡风雨的地方,又听说县太爷亲自送来了米粮,虽然只能领到稀粥,也已经十分高兴了。
“只是这样太慢了。”长青道,“山里十二个镇子,上百个村寨,都要顾到才行。”
魏大河拱手请缨:“大人,小人带几个人去通知其他的村镇,把受灾的百姓都找地方安置好,只等着这些米粮运到,总能快些。好在您之前让修了路,多少好走些。”
“只能如此了,务必多加小心。”天色不早,长青准备明日再往大山深处去。他身为县令,并不一定非要走到每一个灾民家中,坐在这里调度物资、监督乡老里正们的行为就足够了。
龙正刚给长青开了楼上的雅间,他也没推辞,毕竟他这么一尊大佛坐在堂中,前来避难的灾民都局促得不行。他跟龙正刚道:“县衙会给你一定补偿,此事结束后,你去县衙找杨县丞领银子便是。”
龙正刚自然是连连道谢。
雪已经停了,可是冻雨还在下。魏大河一帮人一直没有传消息回来,倒是水路上,县衙那边的物资还在不停的运过来。晚上无法行路,第二天一早,长青就吩咐人往山里头走,顺着魏大河他们的路线,开始发放救灾物资。
第86章 风雪年关(下)
天亮之后,长青就留下了一个人在客栈负责接收货物,剩下的人全都进山。他自己也跟着一队人上了路。
往山里运送物资的时候就看出各个乡老里正们是不是真的在做事了。即使有魏大河带着人督促巡视,也还是有些村子雪后道路不通,或者狭窄泥泞难以通行,而有的村子就好很多,至少一辆牛车能轻松的拉进村口。
诚然现在救灾要紧,长青也还是申斥了几个不作为的里正,至少能保证他们在接下来的救灾工作中勤谨一些。
这中间也碰到过熟人,比如那位白里正,又比如山下村的岳里正。白里正因为包庇纵容混混欺压乡里,当初是在县衙里吃过板子,又蹲了两天牢房的,因此见了长青惧怕得很,完全的服从,长青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当然,长青没说的他就不做。相比而言,岳里正就自在多了,他们村子也有塌了房子的人家,但是还没等县衙里来人,他就把人先转移到作坊里去了。反正现在作坊没开工,之前做好的香肠和火腿都在许杏留下的两件房里挂着,作坊就算没有门,也是个新盖的结实地方,再生个火盆,总好过住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
长青见了,心中多了一个想法,等这事儿过去,他要下令,让每个村寨都修一处这样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县衙给出银子,应该能盖好,毕竟抄家留下的银子还有不少可用的。
杨县丞的工作能力不错,也是个干事儿的人,接连几日,救灾物资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就连大年初一也没停下,给长青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不少山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儿,纷纷议论:“衙门里的大老爷也管咱们死活?”
“是这个年轻的官好呗,原来不就没人管?”
“要是以后永远都是这个县太爷就好咯!”
“你莫不是盼着往后还有这样的天灾?”
……
长青是真的身先士卒,足迹踏遍了山中的十二个镇子,虽然没有走遍每一个村寨,可是每到一处,就叫衙役们挨村去看了,并没有漏下任何一个。
一晃眼就是十来天过去,雨雪终于停了,太阳露了脸,运送物资的船家也暂时休息了。
长青叫人留下善后,这才返回县衙。回程中看到城外的村落里也有破败的房舍,只是并没有流民在外,他才略放了些心,及至进了县城,见到街市上虽然脏乱些,人也不太多,但整体也还算秩序井然,他心下对杨县丞也是满意的。
杨县丞的脸色不好,眼眶乌青,看得出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长青便让他自去休息一日,他也没推辞,拱了拱手就回去了。
赈灾这些天,花了不少银子,长青叫同文去后宅报个平安,自去书房查账算账。
“安龙县报了一个死伤?”南龙府城,知府衙门里,知府段芝庭放下茶盏,问他面前站着的通判,满脸的不相信,“是不是刚开衙,他那里的文书还没送来?”
通判把手中的公文双手递过去:“大人请过目。这是新任的范县令送来的灾情文书,昨日就到了,应当是一开衙他就送出来的。确实只有一个死亡,说是一个老人因为地面湿滑从山路上摔了下来,不治而亡,其他并无伤亡。”
段芝庭接过来又看了一遍,拧着的眉头才松开,声音里也有了几分笑意:“这个年轻后生倒是有两下子啊,往年比这轻的时候也要报十来个冻死饿死砸死的,他就报了一个,还没说要银子的事儿。”
“他说抄没恶霸家产用之于民,就不跟朝廷伸手了。”通判说着,也笑了,“他说话甚是有趣。”
“年轻嘛,总有些玩心,想着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呢。”段知府不在意,“罢了罢了,不计较他这点儿,毕竟比我儿子还小呢,能做到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他不跟我要银子,我也松口气,咱们府里也穷不是?你好好回一份公文给他,嘉奖他一番,说我很满意,支持他造福百姓。”
“是。”通判躬身应了。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冰雪消融,这场冻灾倒是结束了。长青跟杨县丞一起核对了账目,把此事收尾,便开始筹划修桥的事。
“大人,学生觉得,还需要派人巡查一番,毕竟冰雪一融化,若有山石被冲垮,山路之中怕有险情。”杨县丞提醒道。
长青立刻点头赞许:“你说得是,多赖你想得周全,本官这就派人前往。”
这次的巡查结果倒是好的,因为之前救灾及时,没有人冻饿而死,就是房屋倒塌的人家也有落脚之处,所以百姓们都没着急出门,有几处山中确实发生了泥石流,却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这就已经是极好的了。”许杏难得和长青一起吃顿饭,“赶紧好起来吧,我天天这样闲坐,着急得很。”
长青暂时压力减小了,也有心情玩笑:“怎么,我的俸禄不够家用吗?”
许杏摆摆手:“要不是衙门里吃住不用花银子,你这点儿俸禄还真不够。”一家上下要做衣裳,下人发月钱,出门坐车坐船,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也不光如此吧,毕竟你是闲不住的。”长青很了解她,“再过一两日,山路应该就好走些了,你带几个人进山也无妨。”
许杏叹口气:“这一个月,原本是一年当中最空闲的时候,没想到却忙成了这样。”
“是啊,还是对本地情况不够了解。”长青也很无奈,“说实话,我那些天确实累坏了,而且心里还怕,真的,就怕有老百姓死在我眼前。”
许杏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你做得不能更好了。我都听说了,往年一到这种雨雪天,必然有房倒屋塌压死人的,还有冻死饿死的,今年真的已经极其难得了。”
“只能尽最大努力,把损失降到最低吧。”长青道,“此事一过,我打算抓紧时间让人开工,修桥之事不能再拖延了。好在现在没有人掣肘,我要做什么事也利落。”
又过了一天,依然是晴空万里,许杏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几个丫鬟进山。
到江边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这里比平常热闹不少,有许多人在搬石头,也有县衙的衙役在建工。
“少奶奶,听大人跟您说修桥修桥的,这就真的开工了?”同贵看了两眼,有些不敢相信,“奴婢看着那干活的人里怎么还有几个混混?这些人能行?”
许杏一笑:“那不是有拿着鞭子的嘛,不行也得行!让他们蹲在大牢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吃牢饭,不是更便宜他们?”这也是劳动改造的一种嘛。
“这就是少奶奶说的‘废物利用’吧?”同喜笑笑,扶着许杏上船,“奴婢仔细瞧了,架桥的地方应该是在此地略偏下游一点儿,估计水面能略窄些,水流又不那么急。”
“这个大姐儿说得对,领着修桥的都是老手,最会挑地方咯。”今天小武的娘也跟他们同路,要回娘家去看看,“要是早能修个桥啊,咱们少受多少罪嘞。”
说到这里,她面对着许杏,表达出真切的感激:“大人真是个好官,替山里的老百姓做好事!”
许杏没有厚着脸皮等夸奖,但是也是与有荣焉:“大人常说要尽力而为呢。”
小武娘一摆手:“民妇也不识字,不会说好听的,可好歹还是分得清的。大人来了这才几个月,那些欺负人的坏东西都没了,下了雪官府还给穷人家发棉被,如今又要给修上桥,咱们老百姓感激得很哩!您不知道,原来的县太爷啊,别说咱们老百姓,就是我家小武,都没见过几回,人家都是藏在衙门里不管老百姓死活的!”
一边说着,眼看着对面要到了,她又殷切的道:“夫人,民妇知道您要去山下村,等您的事办完了,务必上民妇娘家来吃顿饭吧,民妇家里也得了官府的赈济,正不知道如何感激您呢!山上虽说路不大好走,不过去看看那几棵茶树,也有个野趣儿,现在怕是快要生芽了。”
许杏本想拒绝,可是听到后面她说茶树,不由得心中一动,答应道:“那就叨扰了,我们下晌过去吧。哦,千万不要多准备什么,就家常饭便好。”她说着,给同贵打了个眼色,同贵便点点头,等下去找屠户买些肉食。
到了山下村,岳娘子早早的迎了出来,先让许杏去看了看作坊:“夫人,虽说前些日子村里有人在这里头躲雪,可是民妇看过了,没有弄坏作坊里的东西。您做的大猪腿和年前做好的香肠也都好好的呢。”
“您办事我很放心的,辛苦了。”许杏看过,也满意,“往后若是再有什么紧急之事,尽管让大伙到这里来,只要别损坏作坊就好。如果大家家里都没事了,咱们作坊就尽快开工吧。”
“那可好,旁人不说,那郑屠户都问了好几回了。天一放晴,他就坐不住了,要出去收猪哩。”岳娘子很高兴。
第87章 茶叶研究
年前算是试水成功,因此许杏就跟岳娘子说了,要提高产量,争取作坊每天要能加工五百斤左右的香肠,若是忙不过来,就再招人也行。岳娘子更高兴了:“都听夫人的,民妇保证好好看着,您不知道,咱们这几个女人,不光平日里有了工钱,过年还往家拿了大米猪肉,不知道多少人眼馋哩!”
“作坊招人来给工钱,若是不能来上工的,就让他们想法子多养头猪,卖给作坊也是一个进项。”许杏不忘给长青帮忙,“朝廷不是鼓励大伙种红薯嘛,县衙就有苗,领些回来种在门口路边什么的,到时候扯了秧子就能喂猪。”
“这个红薯的事儿我们当家的倒是说过,可是咱们山坡上一共就那么几亩水田,开出来种口粮很不容易的,谁舍得填了种那个红薯哦!”岳娘子道,“不过夫人的意思,那个东西随便种在什么地方都能长的?”
许杏点头:“春耕的时候就要种了,这个东西不挑地,薄地、坡地,天气冷些都无妨,不过是产量高低的事。好地一亩一茬能收四千斤,不好的地也能收两千斤,反正种了不亏啊。”
“呀!从前来的衙役都没说过这些,要是这样,便是房前屋后的种些,也有几十斤粮食哩!秧子还能喂猪,那可是好事!”岳娘子一想就着急起来,“得让我们当家的去领些!”
许杏莞尔:“那你们商议,我正好要上山一趟。”
出门先去了郑屠户的摊子,同贵找他买了几斤肉并一大块猪油,她原就出身农家,知道这些东西对于穷人家最是实用的。
郑屠户看见了许杏,知道作坊要开工了,顿时大喜,又搭给她一根猪尾巴,嘴里道:“托夫人的福,远了不说,近处这几个村子,已经有不少人家抓了猪,这都两个月了,到夏天慢慢的出栏得就多咯!”
卖了猪就是收入,许杏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从自己这个作坊中受益,就觉得她利润率极低的生意做得也值得了。唔,等长青修好桥,她的运输成本还能降下来一些,那样利润也能增加的。
到了山上村的时候,小武娘已经和母亲在家沏好茶等着了。这位高家老太太还像从前一样干瘦,只是气色不错,看到许杏一行人就笑了。
许杏并不客气,端起茶来就抿了一口品尝,毕竟她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这个茶叶是你们自家种自家炒的?”许杏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杯。
“正是,是民妇的爹自己种自己摘的,民妇和娘一起炒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夫人不要嫌弃才好。”小武娘连忙说。
许杏站起来,问:“上次来就觉得这个茶很不错,能不能劳烦老人家再陪我一起去看看那茶树?”
她之前心里隐隐约约的想法现在已经有了大概的雏形。靠山吃山,这茶是非常好的品种,只是采摘和炒制得不大讲究罢了,许杏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这么好的资源得发掘出价值才是。
高老汉本来是不敢往大官太太身边凑的,现在许杏叫了,他自然连忙跟从。本来以为是城里的夫人小姐好奇,却没想到这个比自己孙女还年轻的夫人说起茶来比他还懂行。他连忙打起精神来回话。
等到再次回到家里,高老汉的想法完全变了。他从来没想过,摘茶叶还有那样多讲究,什么时辰去摘,叶子多大、芽芽多大的时候最好,摘下来怎么存放,回到家里怎么揉怎么炒,炒完了怎么装,竟是全都有道道,他听着都觉得这几棵茶树是个宝贝了。最要紧的是,这个很懂行的夫人说了,若是这么做了,他家的茶叶能卖大价钱!
“老人家是老把式了,我这些道理,老人家一想就能明白,我建议,您不妨跟别的老人家一起商议商议,试一下,说不定就能创出一味名茶呢。”许杏临走的时候说,“过些日子我还过来,希望咱们能成功。”
长青做完了所有救灾的收尾工作,又听老工匠们和杨县丞分别汇报了石桥的最终设计情况并预算情况,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
路上,同文小心的看着他,生怕他摔倒,嘴里有些不解的问:“大人,您何苦这么拼呢?时候还多着呢。”
长青笑笑:“我要说了倒像是表功一般,其实很简单,你看看山里百姓的穷苦日子,再想想咱们前些时候进山多难,就该明白了。你家少奶奶一进这个地界就说得先修路,这就是有眼界。从前没银子,我如今得了这一注横财,自然要赶紧办起来才是。且如今我可以多征民夫,最多也就一个月,之后就得放人归家春耕了,时候哪里有多啊?”
根据最终计算的结果,工程大约需要五百民夫七个月时间。长青便下了令,全县范围内征夫至少五千人,凡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身体健全者都在此列,为期一个月,管吃管住,每人每天十文工钱,务求在三月春耕前完成桥梁主体。
同文听着就笑了:“难怪大人把那群混混扔在江边搬石头盖棚子,过年也不让家去,原来是做准备呢。”
说起这个,长青也笑了:“忙得都忘了问一声,也不知道这些人如何了。”
“听老贺他们说,那帮人被修理得不轻,不好好干活就不给饭吃,想跑就要挨鞭子,老实多了。”同文倒是听说了一些。
“那便好,若能改好是最好的。”长青并不同情这些人。
一路说着话,长青觉得精神了些,一进屋就迎上了许杏发光的双眼,他的心突然就扑腾得厉害。
定了定神,长青问:“这怎么这样欢喜?是在山里找到金矿了不成?”
“你怎么知道?”许杏叫他快进来洗手,“你忙完了?这么晚?救灾的事还有什么没了结的吗?”
“你这神情,和当初跟我说红薯能加工的时候一般无二。”长青先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又问了一句,“山里除了有肉质极佳的猪,还有什么?”
“还有茶叶啊!”许杏端给他一杯热茶,“这个,按我的法子采摘炒制,价钱能翻十倍你信吗?”
长青本是轻松说话,闻言却是大惊,放下茶盏问:“有这么多?那岂不是……”
“岂不是发了?”许杏摇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信我,今年先试试吧,若是成了,明年自然有大量茶农来学,到时候说不得真能出成果,今年怕是不会出什么奇迹。”
长青又端起茶盏,看着许杏的眼神饱含深意:“你果然还有许多能耐。”
这……许杏连忙摆手:“别夸我了,弄得我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她其实已经露过很多次馅儿了,长青似乎是有意不深究,反正时间长了她都忘记要掩饰了。
长青果然不追究这个,反倒说回刚才的话题:“我记得书中记载茶叶清明前后采摘,你若过些日子进山,过河的桥说不得都修好了。知府大人给我回了公文,救灾的事嘉奖了我,过几日就派人来提走抄家的赃银,我要留一万两修桥铺路的事他也准了,这便过了明路,我已经吩咐下去征夫开工了。”
“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修好吧。”这也没有塔吊混凝土,全凭人力怎么可能工期这么短?许杏有些不信,“可能保证质量?”
“自是能的,我让他们去除一切雕刻装饰,只要保证石桥结实安全,这便省去了许多功夫。石料这些都可就地取材,山北的石林镇就盛产石材,之前已经让那些犯人拉来一些,等民夫到了就更不缺人手了。”长青道,“虽说开工得急,但是我之前已经做了不少准备,最要紧的是我有银子。”
“已经听到一股财大气粗的味道了。”许杏摇头失笑。
“这样也是比预想的多花不少,估计整个下来要花到五千两。”长青道,“这些银子若要用来修路,只怕就拿不出钱再修一座桥了。”
“你要修两座桥?”许杏不赞成,“太心急了些。”
长青微笑着说:“我想升官啊,我需要政绩呢。”
许杏很惊讶,盯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没想到吗?”长青摸摸她的头发,“看着那些山民生活困顿,我于心不忍是真的,想要做出政绩傍身也是真的。这并不矛盾不是吗?”贫苦之地兢兢业业的小县令他前世已经做了八年,如今的他,并不满足于此。
“不矛盾,不矛盾。”许杏慢吞吞的说,“我就是有点意外。”长青对人很好,来到安龙县之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老百姓有好处的,让她都忘了,他并不是一个圣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私心的封建王朝的士大夫。
可是,“即使你有私心,你也是一个好官。你这样的人,站得越高,对老百姓越好。”许杏语气笃定。
长青半真半假的袒露心声,发现许杏在一开始的诧异之后接受良好,甚至对自己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他心中感动,却又想不出说什么好,只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第88章 百年大计
长青提前安排,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现在一声令下,工程的推进速度十分迅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人们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就是“县太爷要在青沙江上修桥了”。
但是县衙里,长青并没有天天盯着这个,毕竟他是一县主官,又不是工匠头目,财力人力给到位了就尽了职责,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当前最重要的就是主持县试。
他既参加过县试,也曾经主持过多次,自然并不生疏,早在年前就召了秦远并县学一干夫子,安排过相关事宜。当时正是严打不法大户的关键时期,秦家好没体面,秦远这个教谕自然也是极其配合,事事积极。等到出了救灾的事,再后来他推进修桥工程,确实没有过问县试的筹备情况,正好趁着时间迫近再核查一遍。
这一核查,他顿时颇有些头疼。秦远此人,实在是能力有限,当了这么多年的教谕,组织一场县试还要掠其他夫子之功。看看交来的条陈,字迹都不统一,至于命题,更不用说了。
“那你打算撤掉秦教谕吗?”许杏听出他话里少有的不屑与不耐,觉得十分有趣,这才符合他的年纪嘛。
长青却摇头:“现在还换不了。他毕竟没有作奸犯科,我又没有更好的人选,县学的夫子里只有一个有举人功名,都六十有七了。”
“啊这……”许杏不厚道的笑了,“这样大年纪还出来赚这份俸禄啊?”
长青戳戳她的脸,一边笑一边叹气:“你也学得促狭起来了。他家累颇重,地里出息少,子孙多,也是没奈何。”
“都是穷闹的。”许杏只觉得这个笑料一下子变成了黑色幽默,就有些笑不出来。
长青倒是不悲观:“总是会好些的,等这桥修起来,山里山外便能连通,我再着人去修路。你说的,要想富,先修路,我以为极有道理。”
“这就春耕了,还能召到人吗?”许杏担心。
“自然能的。从前官府征伕,都是不给工钱的,老百姓也反抗不得。如今我出工钱又管饭,都不必强征,自有大把的百姓前来,还要赞我一声青天大老爷。”长青说着,脸上就带上了一丝悲悯,“都说百姓贱如蝼蚁,为官者但凡有一点仁心,他们就感恩戴德。”
这么着话题就沉重了。许杏默然片刻,道:“不管怎么说,你无愧于心就足够了。这里贫穷,你提供了一份活计,让他们能有个赚工钱的地方,对于百姓来说也是好事,还能惠及出产石料泥沙的地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人一个靠双手吃饭的机会,强过他们活不下去了再去施粥。”其实在当前的情况下,大搞基础设施建设,就是一个刺激当地经济发展的好举措。
“你的道理总是这样,初初听来平平无奇,仔细想想竟是治世良策。”长青看着她,由衷道。
他的目光专注,神色认真,显然此言发自肺腑。许杏被他看得十分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道:“那个,难得你中午能回来吃饭,快吃吧,下午我还得去镖局问问,再发一批香肠出去呢。”
长青也站起身,跟她一起去吃饭,提醒道:“府城来了人,那几家查封的赃银之类就都要起走了。秦三的斩刑批文也回来了,明日要行刑,到时候街上乱,你莫要出去。”
这个热闹许杏倒真不想凑,她便道:“那行,我就安排后天发走货吧。说不定下一次再发货的时候,我就可以不用雇船了。”
吃过饭,许杏带着同喜同贵去镖局。上次来谈运香肠的时候,她只说夫家姓范,可是这次一进来,镖局老板就连忙作揖,口称“夫人”,显然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许杏也没来什么虚的,只说:“不用这么客气。我今天来还是找您谈生意的。我想一两天内再走一批上次的那种货,还去上次省城的那家铺子,不知道您这里方便安排吗?”
“方便方便,明日走后日走都行!”镖局老板有生意上门,还是高兴的,不过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那就后日吧,下晌,未时您让您的镖师跟车在上次的渡口边等,都跟上次一样。”许杏拿了银子出来,“这是定金。”
镖局老板犹豫了一瞬,还是收了下来:“多谢夫人照顾生意。”
正说着话,一个小伙计跑过来,问:“东家,出兑的告示都贴好了,还有啥事?”
“有贵客呢,你看不见?后边待着去!”镖局老板拍了他一把,连忙回头跟许杏赔笑,“小孩子没有眼力见儿,冲撞夫人了。”
许杏摇头示意无妨,却问:“怎么,老板要出兑铺子吗?”
“唉!”镖局老板长长叹口气,“生意不好做,家里头儿子要娶媳妇,丫头要出门子,老娘又病得厉害,到处都要银子,还全凑到一起去了,没得法子哦!”
这……许杏有些不解:“我瞧着咱们县里就您一家镖局,您这里镖师也不少,应该生意挺兴旺才是吧?”
“那是过去喽!当初崔家……”镖局老板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唉,过去啊县里也还算有些大生意往来,都是草民押镖送货,虽说辛苦些,还能赚个辛苦钱。可是这几个月没生意,您也瞧见了,这么多人要发工钱,再加上家里头也用钱,草民就支撑不下去了。”
“莫要太过担忧了,总会好的。”许杏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
回来的路上,许杏就一直在琢磨此事,只是辗转想了许久都没下定决心。
同喜悄悄的跟同贵道:“要是大人回来就好了,只要俩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再难的事都有办法。”
“你也瞧出来了?别说少奶奶了,你没觉得,就是大人,有那烦心的公务,只要跟少奶奶说会儿话,就都不愁了。”同贵笑嘻嘻的说,“这就叫天作之合哪!”
可惜今天长青衙门里挺忙,回来得很晚,许杏也没提这事儿。
接下来几天长青更忙,秦三需要他监斩,一应后续收尾的事情都要完成,而第二天就是县试的日子,他需得监考阅卷,一脸几天都忙得很。
等到俩人终于有时间坐下来说句话的时候,许杏的第二批香肠货款都收回来好几天了。
“怎样?当考官和当考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吧?”许杏见他脸色还是不大好,便故意说得轻松些。
“是不一样。”新鲜感不多,毕竟前世已经当过县令了,这些都经历过,长青却不好说,只叹气,“我早就知道这里的教化不佳,可是看到学子答卷,也还是十分失望。”
水平太差了。许杏一听就明白。
“这是没办法的事,教育跟你修路筑桥不一样,没有银子不成,有了银子也一样没法子速成。”许杏开解他,“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才树人,你一个任期不过三年,便是拼尽全力也不可能赶上江南士林的。”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长青叹息,“只是委实太差了,让人烦恼。我敢保证,这些我取中的生员,若是明年去乡试,绝无一人能中举。”
确实糟心,许杏也无言以对。
“抄家的银子除了修桥修路,还能剩下两千两左右,原本我还没想好做何用途,今日我倒下了决心,便修学堂吧。”长青说出了他的打算。
这个许杏知道,抄家扣下的一万两银子,五千两修桥,现在工程正在进行中,一千五百两用于修建改建安龙县通往外县、府城和省城的各条道路,另外一千五百两分到各村寨,落实长青版的“村村通”工程,确实还有两千两没确定用途。
“修学堂要那么多银子吗?”许杏问。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顶好是让每个村子都有开蒙的学堂,让所有的孩子都能读上一两年书,之后能读书科举的再去镇上县上找夫子,不能的也能学个手艺做工,最差不过,用不上这些学问谋生,年轻后生多少读几日书,也明些事理,不至于愚昧不堪。”长青看着她,“我一向认为,你说的都是至理。”
许杏忍住摸脸的冲动,低头道:“我是那么觉得,只是你想现在就实现,是不是太为难了些?”重视教育是对的,可是这里太穷了,温饱不解决就要孩子们读书,只怕百姓们也不会积极的。
“不是现在实现。”长青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眨了眨眼睛,“反正我手里这银子也是不义之财,不若用到百姓身上。先把校舍盖起来,盖得结实些,便是不马上当学堂,至少各个村寨也有个应对天灾的地方,而且盖房子起石头发工钱,村民又能多份收入,总归一举多得。”
许杏笑起来:“好个工于算计的范大人!还别说,真是不亏啊!唔,比照我的作坊开支算算,这种性质不用买地,又省下许多,全县一百多个村寨,两千两真的够了。还真是早开始早受益啊!”
“教育大计么,总是越早越好的。”长青神情愉悦。
第89章 大搞基建
长青的学堂修建计划得到了许杏的支持和夸赞,他虽未有得意之色,但显然十分愉悦,也很有谈兴,又说起了学子求学资源匮乏的问题。
许杏忽地一拍脑袋,问了一句不大相干的话:“崔家和丁家的宅子怎么处置的?”
话题转得太快,长青动了动嘴,反应了一下,才说:“还封着呢。里面的细软连同贵重的家具全都上交了,现在就是空宅子和一些不值钱的家具在,本来是要发卖了的,可是也没有人来接手,便一直封着落灰。”
他没问许杏是不是想要,因为知道她不应该对此感兴趣才是。
果然,许杏问:“那这宅子现在算是官府所有?你有权力动用吗?把它打开让老百姓随便进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里面并无什么景致可言。”长青眯起眼睛想了想,还是问,“你是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许杏摆手:“并不是我卖关子,是我得先确定这个事儿能不能做。因为你刚才说给村子里盖学堂的时候,学堂的地皮归公家所有,我才想到这一节的。你不是也说了嘛,没有学堂,没有先生,也买不起书籍,所以本地的学子才会求学艰难。我是这么想的,能不能想法子,就是你这边官府出银子也好,让富户捐助些也好,置办一些书籍,放在这个空宅子里,像人家说的那种藏书楼似的,让买不起书的学子们可以借阅或者抄写。”她想的是现代的公共图书馆,但是条件所限,这里肯定只能做得十分粗糙。
长青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开在县城,也只能帮助那些有能力来到县城的读书人,而且要已经开蒙了的才好。加之书籍贵重,购置起来也颇费银两,再有丢失损坏之事,嗯,须得好生筹划才好。”
“这就是没有法子的事了。”许杏一摊手,“我只管说个想法哈,具体要不要做,要怎么做,还得范大人拿主意才是。”
长青笑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也同她玩笑:“那自然是由本官定夺了。”
此时书籍价格昂贵,一本书都要几十上百文钱,若是厚些的,几百文才能买一本,抄书的笔纸之类也不便宜,都不可能完全免费供应。而且,人都是贪心的,还要防着有人借此揩油谋利,长青把这个想法放在心里,打算忙过这一阵再召人来商议。
打定了主意,他才问许杏:“我看你是有心事的,现在能说说吗?”
许杏点头:“你知道,我的腊肉作坊现在是做起来了,我并不愁这个,而且眼看着桥修起来,我拉货也容易,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做的。只是眼下有另外一个事情。”
她把镖局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才道:“你这银子都安排好了,人员也急等着开工,路修好了,押镖走货就是个好买卖,所以我真的想做,可是如果我现在出手的话,只怕与你不好呢,不管我出多少银子,都会有人说我趁人之危,甚至是你巧取豪夺。”
“原来是这样。”长青摇头,“你很不必担心这个。在商言商,你如果想做,就按市价走,然后找杨县丞,把一应文书做好,不须担心,我自会上书陈情,只要上报知府,并往监察院投了折子,便不会有事的。毕竟本朝允许官员家眷经商,就想到了这种情况。”
“真的不会对你有影响?”许杏再三确认。
“只要你出的银子公允,就不会。”长青道。
“那就好,这生意我做了。”许杏眉宇间的纠结一扫而空,脸上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这样的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长青看着她,就挪不开眼。
许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干咳了一声,问:“你去工地上看了吗?那桥修得可是好。”
长青知道她在故意转移话题,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把人搂住,额头贴了贴她的,才说:“一直忙得很,倒没去过,你瞧着好?”
许杏脸颊发烫,却没推开他,而是往他旁边凑了凑,挨在他身边,脑袋搁在他肩头,道:“嗯,那天运香肠的时候我让人绕了点儿路,去看了。人多就是好干活,瞧着主体都架起来了,听说一共十七道拱,下头极结实,发洪水都不怕的,而且这么多拱连起来,桥面也平缓得很,将来走车拉货都省力。”
“那便好,等桥修好了我自是要去的。”长青对她的放松靠近十分受用,揽着她继续说话,“修路的事儿我也强调了,都要用沙石垫路,宽度最少须得并行两辆马车,且尽量平整。”
“村子里呢?毕竟修过一次了,村民们怕是不积极吧。”许杏很担心受到抵触,“如果迫于你的命令不得不修,村民们都磨洋工,那就白费了你一番好心了。”
“这你可想错了,恰恰是因为年前整修过一次,这次再修路才十分容易,毕竟我给批了不少银子。”长青道,“之前路修得好的村子,运赈济粮的时候就顺利,之前应付差事的,有粮食都运不到村里去,你说这回再修路,村民会不会上心些?”
许杏笑起来,连连点头:“这倒比你叫魏捕头一个村一个村的巡查管用多了。”
“地势平坦些的村子都要修出可通过一架马车宽的路,山上的村子就没法子了,修一条能供两人并行的石头山路已经极为不易。”长青很务实,“虽然我也想要这穷乡僻壤旧貌换新颜,给我履历上好好添一笔,只是光凭这抄家得来的一万两,实在是不够。”
“慢慢来,会好的。”许杏道,“我上次去村里,听岳娘子说,现在不少村民都让家里女人孩子老人种田,男人去修桥修路,挣这份工钱,别看辛苦得很,反倒是家家都有奔头,连打老婆骂孩子的都少了,这不是好事吗?”
“穷极无望,人才心生暴戾。”长青神色肃然,“只是这些工事都完了,总还要再给他们寻些营生才好,不然只怕还是不好。哦对了,杨县丞说,还真有人来领走了些红薯秧苗,多亏你替我宣扬。”
“范大哥,我觉得,你虽是父母官,却并不是百姓的爹啊,不需要事事打算在前头。你搭了桥,路就要大伙自己走,你怎么就知道老百姓找不到致富之路呢?莫要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许杏摸着他的额头,轻声劝他。
“你说得很是。”长青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得你相伴,是我大幸。”
桥梁主体基本完工的时候,县衙就抽走了大部分劳力,开始正式修路。值得一提的是,从桥梁开工之日起,满了三十日,所有人的工钱就全部结算完毕了。接下来除了被强制去干活的那群混混,其他的百姓都是自愿报名的。
“咱们范大人说了,修桥是官府征夫,这修路不算,不强求,愿意干的,管饭开工钱,不愿意的,尽管回家,该种田种田,该养猪养猪!”负责此事的衙役来回吆喝,很快就通知到了所有的民夫。
多数人都选择回家把钱放下,再出来接着干,毕竟除了山坡上的几亩水田,谁家也没什么来钱的门路,能挣一个是一个。
山下村的男人们是个例外。岳里正带头,都说不来了,有人问,他们也不难为情:“得家去种地喂猪啊!婆娘天天要去作坊里上工,顾不得地里喽!”
若是有人再问是什么作坊,竟然要女人不要男人,他们就指指衙门方向:“范夫人开的作坊,那不是只能要女人?挣钱啊,反正我家婆娘比我挣得多多了!”
这也亏了岳娘子肯花心思,作坊业务量要起来就得多雇人,除了一开始的几个家境着实困难得活不下去的人家,之后再找人就不再照顾了,而是各凭本事,谁能干谁就来。
岳里正也敲打了村里的男人们,让他们对自己出来务工的妻子女儿好些:“别那些臭毛病,女人能挣钱还不也是给了你家?谁要是心里不痛快,那就别来了,自家穷着当你的大爷去吧!”
他倒不是多么尊重妇女,而是一次一次的看出来听出来了,人家范夫人不差这几两银子,就是要让女人们有个活计过好一点,这要是让那些不晓事的汉子气着了,作坊一关,吃亏的不还是他们村子?说句心里话,他女人管着这个作坊,他们家也多个大进项,还打算年底修修屋子,要给大孙子说媳妇了呢,女人挣的银子那也是银子,一样花到儿孙身上!
许杏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只是听说不知多少百姓羡慕山下村的时候有点儿不好意思:“就那么小小的一个作坊,不值一提。”
“您可太谦虚了,这是造福老百姓的大好事!”镖局老板神色热切,“草民这买卖给了您,心里也自在!”
他们是来谈收购镖局生意的,没想到这么个开场。许杏便问:“您作价多少,契约可写好了?中人见证人都找好了吗?”
“唉,是写好了,写的三百两,不过听了您这些善行,草民愿意再让些,二百九十……五两?”镖局老板说得很大方,表情却是十分肉疼。
第90章 新茶诞生
许杏看着他这样子,有些无语,便摆手:“就按三百两就好。我的意思,虽然我盘下这买卖,我也不可能来这儿盯着,还是需要人打理的,如果杨镖头愿意呢,您还来管着这里,镖师伙计我也留下,不知您意下如何?”镖局老板姓杨,所以许杏称他一句“杨镖头”。
“这……这可当真?”杨镖头脸上半真半假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夫人的意思是,镖局还开着?伙计们的饭碗都能保住?”
许杏点头:“是的。”他第一反应是伙计们不用丢饭碗了,可见还是有些仗义的。
“大人是好官,夫人也是好人啊!”杨镖头说着奉承的话,神色却真诚许多。
许杏摇头:“您要是觉得没问题,咱们就正式请人写契书,上衙门去过档。不过我是要做生意挣银子的,所以以后镖局要怎么经营,还是得按我说的来,若是有不听安排的,那我还是要另请高明的。”
杨镖头在外头行走多年,自然明白许杏这是敲打自己,连忙道:“现在就能去衙门。夫人放心,草民一定守好本分,万事都听东家的!”
“到处都在修路呢,等路修好了,咱们的生意必然会多起来的。”办好了手续,许杏嘱咐杨镖头,“先趁这些日子修整修整车马。”
城里城外都是热火朝天的修路场面,这让许杏心中也升起了大干一场的豪气。
“等不到桥修好了,我得先进山一趟,算着日子,高家那边的茶叶该差不多了。”许杏跟长青说。
长青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想去就去,只是不要勉强。这原是他们自己的事,就算要管,也是我来管,你不必有压力。”
“我知道,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许杏笑笑,“改良一下,提高些价值,把那些不值钱的叶子卖上钱,我还是很有把握的,现在没把握的就是卖多少钱的事儿。”
等许杏到达高家的时候,高家老爷子和左近的几家农户都十分兴奋,原来都等了她好几日了。
“夫人可来了,您看看是不是能开始采茶了?这是公公挑着最早长出来的那些小叶,按您的法子摘了又炒的,民妇们喝着是觉得可真香,您尝尝?”高家大儿媳,也就是小武的大舅母壮着胆子跟许杏说话。没办法,总不能让老公公一个老头子上来就跟人家年轻的小夫人说话吧?好在这个夫人没有大架子,她也不那么害怕。
“好。”许杏接过茶来,先看了看,又喝了一口品味儿,就点点头,“老人家好手艺,我这么说了一遍,就做成这样,很了不起!”
高老爷子笑起来,白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了一眼身侧的老伙计们,神色颇有些得意。
许杏放下茶盏,又说起了几处改进的地方,关键是焙干水分时的火候控制。她一边说着,老爷子的笑容不见了,转而认真思索了片刻,接着就跟身旁的人们讨论起来。
“我先去山下,明日我再来。”茶叶的加工她是学过的,但是不算十分精通,而且每个地方的水土不同,也没有万试万灵的手法和工艺,她抛砖引玉,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要靠本地的茶农们自己摸索了。好在如今她在山下也有落脚之处,来回方便了不少。
作坊这边倒是完全步入了正轨,现在作坊里干活的人很多,但是在岳娘子的管理下井然有序,许杏也没怎么盯着看,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间,检查那几根火腿的情况。
“再有两个月应该就成了。”许杏看着同贵收拾房间,“不用太精细,不太脏就行,过些日子桥修好了咱们就经常来住了,到时候再慢慢收拾就是。”
同贵就笑了:“等桥修好了,咱们坐着马车来,当天就能来回,哪还用得着住下?”
“你说得也是,我竟糊涂了。”许杏一拍脑袋,“修了桥再修了路,上哪都快。”
岳娘子带着儿媳妇给许杏送来了晚饭:“都是乡下家常饭,好歹是热乎的,夫人千万不要嫌弃。”
许杏看了一眼,竟然有四个菜并白米饭,炒菜也有肉有鸡蛋,在此地来说,已经算是极为奢侈了。她连忙道:“早就说了,不要破费,你们这是作甚?这般的话,我以后真不敢留下了。”
岳娘子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笑着说:“夫人不知道,咱们现在虽说也不是天天能吃这么好,不过家里来了贵客也都能炒两个肉菜了。老郑都说村里割肉吃的比从前多呢!女人在作坊里天天十文二十文的挣,男人刚修了桥回来,这不又修路,天天发工钱,隔些日子让老人孩子吃顿肉也不难。这样的事儿,过去谁也不敢想!”
看许杏还有些迟疑,她道:“不信您上民妇家里去瞧瞧,吃的也是这个!”
许杏就放下心来,笑着道谢:“那就好,辛苦您了。”
岳娘子她们走了,同喜才道:“少奶奶,奴婢看着岳娘子说的是真的,她家儿媳妇一直在笑呢。”
“是真的才好。”许杏指指小凳子,“你们也快坐下吃吧,吃完早睡觉,明天还得上山。”
第二天一早,许杏就出门爬山,到高家的时候天色还未到中午,只是他们家却热闹得很。
“夫人来了!”有人眼尖看见她,于是众人一起行礼。
许杏示意大伙免礼,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我已经闻到茶香了,想来各位已经研究出结果了吧?”
不知道是年纪最大的关系,还是本身就比较得人尊重,反正高老汉显然是众人的主心骨一般的存在,许杏这么一问,大家就都看他。
他便伸手指指院子中间的木桌,低头跟许杏道:“回夫人,草民们做了这些,确实觉得比从前的好不少。”
许杏其实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会儿便走近些,先是仔细看了成品,又闻了味道,接着端起沏好的茶尝了尝,即使尽量让自己淡定,她也难掩激动:“成了!”
这是上好的白茶!她敢说,这茶,就算比不上白毫银针或白牡丹之类的名品,也一定不会差太多!
“这茶形状均匀,毫香清鲜,”许杏点头赞许,“冲出来的茶汤颜色黄绿,极为清澈,滋味清淡,却又有绵延无尽的回甘,是真正的好茶!”
人群顿时沸腾了。
“各位,我有一言,请大家听一听。”许杏放下茶盏,神色严肃的看着面前的村民。
高老汉赶紧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这茶是好茶,拿到市面上肯定能卖个不错的价格。当然,具体卖到多少钱,得市场说了算,茶商们来了跟各位谈多少才是多少,我没法干涉。”许杏正色道,“我会回去跟大人禀报此事,各位也知道了,大人是一心想要各位过上好日子的,得此好物,他必然会尽力帮助大伙找销路。眼下各位要做的,有两件事。”
村民们也都正经起来,鸦雀无声的听着。
“第一,各位回去,按照今天这个法子,好生加工烘干茶叶,咱们才刚开始做茶,得有好口碑,若是一开始就出了次货……不用我说了吧?”许杏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村民们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许杏并不放松,继续道:“第二,希望各位回去,对乡邻们不要藏私,但凡有人要学的,都要倾囊相授,莫要忘了,这茶叶的营生才刚开始做,谁家能生产的都不多,对于外头的客商来说全是一样的,若是质量有好有坏,不会有人只要你家的那几斤!人家只会再也不进你们的村子!”
这话说得要比第一条重许多,人都有私心,这是不得不防的,尤其看着村民们一开始有些不服气、后来才若有所思的神色,许杏就知道,这个预防针打得没错。
对于以后,她也画了饼:“说实在的,这个技艺原本就是我同高家的老人家说的,我都没藏私,也不会从你们的营生里赚什么银子,那么你们也没这个资格独占!当然,各位以后再钻研改进的话,那就是各人的本事,我也不会强制你们都拿出来分享,毕竟如果营生做大了,你们各家都有了茶园,当了大东家,自然可以独自出去和茶商们谈买卖,到那时也就不用如此了。”
村民们目前都是温饱尚且成问题的穷人,一想到许杏描绘的情景,顿时兴奋起来,连连应承:“夫人放心吧!”
许杏的话说得不算客气,不过鉴于她的身份,以及她无私的提供了技术这一节,村民们无有不服的,反而觉得“要不人家是县令家的夫人呢,就是有眼界”。
安排好了让大家回去准备起来,许杏也就不再拖延,抓紧时间回了城里。
“成了!”许杏高兴的拉着长青的手,“范大哥,真的是好茶!值钱的那种!我要亲自去趟省城,请董家的人来看看!”
长青摇头:“先不要舍近求远吧,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你去联系茶商?”许杏问,“你不是不能随便离开任上吗?”
长青微笑:“桥就要修好了,我已经给知府大人去了信,请他来给题字剪彩,到时候再请他给咱们的新茶取名,你看如何?”
第91章 知府驾到
“唔?”许杏愣了愣,一拍手,“好啊!真是个好办法!范大哥,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想升官发财了。”不然不会搞起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啊。
“我确实是想升官,不过没有很想发财。”长青搂了搂她,“我有一个会赚银子的夫人,便不必筹谋发财的事了。”
许杏笑出声:“我算是明白朝廷怎么不禁止官员家眷经商了,要是当官的人人都和你一样,那天下都没有贪官啦!”
“怎么可能人人和我一样呢,没人有我的福气。”长青微笑。
南龙府知府衙门里,知府段芝庭和夫人共进晚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放下筷子,对身侧的夫人道:“你帮我整理下行装,我要出趟门。”
段夫人身形微胖,肤色也不算白皙,虽然绫罗加身,可是样式颇为老旧,再配上她严肃的表情,便让人觉得她必然是十分不快。
然而她张口,却是十分柔和的问:“要去几日?可是公差?布政使大人那里有召?”
“并不是,我去趟安龙县。”看得出段知府对夫人很尊重,耐心的说明了一下,“安龙县令给我来了封信,说他在青沙江上修了座桥,方便山民出入,叫我去瞧瞧,给题个字。我这几日也不忙,正好去这穷县看看,也督促督促春耕,大约五六日就回。”
段夫人便点头道:“你说的可是那个头年刚来的少年县令?我时常说呢,人家才多大岁数,正经的一甲进士,翰林院出身,什么时候文斐文彦也能这样出息就好了。”
“人跟人不能比。”段知府端茶漱口,“他虽然学问做得好,可是身后没人,还不是一样跑到安龙县那样的穷地方去了?官场上的事儿啊,会读书不过是第一步。”
得到了知府大人会来的确切消息,长青这边就准备上了。先是布置下去,石桥要尽快完成收尾工作,并且连着石桥两端的路也要修一修,至少要修十丈左右,以免一座光秃秃的石桥看着突兀;另外就是修路的工程不停,反而要加紧工期,至于春耕,各个村子自行安排,反正不能耽搁了。
其实这些也就是他再强调强调的事儿。修桥修路都有工钱拿,地里种的更是大家的口粮和赋税,不用人催百姓们也都很上心。
“不要做什么接待吗?”许杏皱眉,“知府大人来了住到哪?”
“住驿站。”长青道,“我打听过了,段大人还算随和,也不太讲究排场。再说了,我这里是穷县,若是太过铺张,反而不好,到时候叫县衙的厨娘也去官驿帮忙就是。”
许杏有些担忧:“这样会不会太过怠慢?”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长青又道,“你作坊的香肠给我些,给大人也加道菜。”
许杏自然答应,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你可别太托大。”
她不知道,打听上官喜好、接待上官这事儿,在前世的六年任期内,长青都是做过的,而且在赴任的时候,他也见过这位段知府了,心中并不是没有成算的。
他们说这番话的时候,段知府的马车已经进了安龙县境内。他挑起车帘看着外头,跟同行的通判道:“这安龙县我得有两年没来了,瞧着倒也没甚变化。”
通判就说:“下官倒是年年来一两回,只是这路太难走,不瞒大人,下官每次来都甚是发愁。”
“咱们已经在路上住了一宿,莫不是还要住一宿?”段知府叹气,“上次不是直接来的,倒是心里没谱了。”
“大人,外头在修路,衙役们让咱们绕行一段。”车夫在外头禀报。
“按他们说的走便是。”段知府的兴致却上来了,“范长青说修路,现在看倒不是虚话,竟是真的。”
靠近县城的一段路已经修好了,非常平整,马车跑得很快,也不颠簸。段知府还没什么,一直朝外看的通判却是变了脸色:“大人,这里确实变化甚大!”
他们一行人到达县衙的时间也比通判预期的早了不少,临下马车时,他对段知府道:“大人,街市屋舍倒还罢了,与上年一般,这道路却是大大不同了。”
“本官也看见了,除了略窄些,这石板路和府城比也不差什么了。”段知府神色郑重起来,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几分期待,“咱们去看看,范榜眼范大人还做了什么功绩出来。”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虽然比通判预计的掌灯时分要早不少,可也已经是日落西山的时候。然而县衙门口居然人声嘈杂,十分热闹,原来是县令大人正大开正门,公开审案呢。
两人对视一眼,也下了车,站在人群中围观。
这个案子不复杂,是一户人家长期虐待儿媳,最后儿媳上了吊,娘家人不干了,把男方告上了衙门。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长青却并没和稀泥,而是当众评判起是非对错来。
这样的案子没有什么高深的内情,全是家长里短,正是百姓们最爱看的,因此虽然快要天黑了,众人也不肯散去,定要听个第一手的结果才好。
长青接了这案子,就叫了双方来对质,中间还把死者的丈夫、公公、婆婆、小姑甚至年幼的女儿分别隔开问话,又着人去叫了村子的里正、邻居、产婆等等一干人等,事无巨细的问了个明白。段知府一行人到的时候,其实已经基本都问完了。
案情很清楚,死者确实是自尽,不是凶杀,只是内情十分凄惨。
该女子自嫁入男家,就一直备受欺凌,没有一天吃饱过,还要伺候一家上下,做地里农活。生了女儿倍受嫌弃,更是产后第二日就要做饭洗衣,早就毁了身子,许久不曾再孕,自然因此又受了更多欺辱。好容易怀了身孕,因为身体太弱没有留住,被婆婆骂过之后就寻了短见。尸身被发现的时候,下身还在流血,产婆证实是流产未完。
“只是这女子父母也未见得是真的疼爱女儿,”通判小声道,“想来是要讹银子。”
段知府示意他耐心看下去:“正好看看范县令如何断案。”
这个案子长青其实可以不受理,因为死者是女子,属于夫家的人,又是自杀,但是他还是公开审讯了,因为他有话要说。
“既是自尽,本官便不能法办于尔等,死者父母赔银子之说本官亦不支持。你们当初索要高额彩礼,便已是卖女儿,不曾想过她的死活,如今自不可再行讹诈!”长青肃容道,“上和村里正,此事发生在你村,望你回去多多反思,约束村民,多行教化,莫要再出现此等惨剧!另外,你与何氏族长协商清楚,庇护扶助死者留下这名女童,想必她的父亲祖母也不会善待于她,本官不希望听到这家再传什么惨事!唔,来人,将今日之事传达至本县所有牙婆、媒婆,务必说清此户人家姓名住址!”
堂上的里正连连拱手应承,围观的百姓拍手称赞,反倒是当事人两亲家都安静得很。
段知府莞尔:“倒是有趣得很。”
通判也笑了:“下官想起他从前判的案子和写来的文书了,原还道他是有意在文字上做文章,竟不想他真是这样断案的。”
“不违律法,他并无错处,且你看,百姓拥戴啊。”段知府神色复杂。
案子审完,衙门要关门了,他们才亮出身份进去。长青连忙过来迎接。他很热情,但是腰板始终笔直,并不见阿谀之态。
段知府并没提刚才的案子,而是直入主题,问起了修路修桥的事。长青早有准备,图纸、账目都准备好了,当下就呈上来了。段知府浏览过,递给通判,又问起他为何刚上任不督促春耕,反而先做这些。
“回大人,下官赴任之时就发现了,此地行路甚是艰难,若不改变,只怕永远都是穷山恶水,再如何督促耕种也难有起色。”长青拱手致礼,“幸得大人允准,下官才得以动用赃银,不然下官再如何想也是空谈,下官代安龙县百姓多谢大人体恤!”
段知府笑起来,扭头跟通判道:“年轻就是好啊,你瞧,他这马屁拍的,这般诚恳,本府都觉得随手留给他一万两是个大大的好事了。”
长青并不见窘迫,而是叫了同文过来,吩咐道:“回去跟你少奶奶说,知府大人远来辛苦,让她赶紧整治饭菜,就送到这里来。”
许杏当然不会亲自到前堂去招待客人,而是盯着厨房按照预先定好的菜单准备席面。
对此段知府并不意外,而且可以说是理所应当,只是入席之后,听长青说“没有什么好的,都是本地菜蔬,县衙的厨娘手艺粗陋,请大人海涵”的时候,指了指冷盘:“范大人,这可是省城才有的吧?”
长青微微一笑:“这香肠是内人研制的,省城董记商行卖的正是出自内人的作坊,哦对了,作坊就在青沙江对岸的山中。内人说,山中气候适宜,条件优越,所产猪肉肉质极佳,大人尝尝?”
第92章 安龙雪芽
段知府想起来了:“本府记得收到过你的文书,说你妻子经商,竟未仔细看,原来如此。”
他提起筷子品尝了一下,点头道:“小儿在省城读书,回来时带过一些,确实是这个味道,既是本地所产,为何不在府城销售啊?”
长青道:“并不是不想,实在是交通不便,且在府城并无人脉,下官不能离开安龙,内人一个女子在外奔波也是不妥。省城董家与内人早有生意往来,故此先在省城售卖,左右产量不甚大。眼下作坊附近的几个村庄都开始养殖生猪了,等到产量上去,自然还是要去府城销售的。”
“那本府就等着在府城买到了。”段知府道。
吃过饭,长青亲自带着人送段知府等人去驿站休息,并约好了第二日去看新落成的石桥:“本地有名的方士并大师都说明日是吉日,能保桥梁稳固百姓安泰,故此下官才定下了明日。”
段知府点头答应。
第二天确实是个晴天,长青早早起来,看到桌上的鸡蛋饼和香肠,抬头问之后进门的许杏:“早饭是你做的?”
许杏看着同贵把肉丝炒面放在长青面前,才坐下来道:“这不是厨上的人都去驿站了嘛,我又没什么事,就做了,反正还有她们几个帮忙。好久不做这些了,你凑合着吃。今天你有要事,便没给你做稀的。”
长青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饭量大,饿得快,平常在衙门里还能加个餐吃些点心,今天只怕一天都要在外头了,许杏便多放了不少肉。
长青也不磨蹭,风卷残云一般的吃饱了,才伸手:“你那茶叶给我装一份,段知府说我这边路好走了些,能省出一些工夫,便不等明天了,今日午后就走,我得让他尝了再走。”
许杏就指着墙角小桌道:“早就备下了,香肠和茶叶都是包好的,是给大人们的礼品,你看,另外这些是让你带去现场品尝的。对了,这茶叶我是按两百文一斤从高家买的,说好的,如果日后茶商给了更高的价格我再补他差价,这银子县衙得给我。”
“这样高价吗?”长青点头,让同文把礼品拿去给杨县丞过一下目,接着送到驿站,装上马车,才回头答应,“这是自然的,香肠多少钱,一并作价给你。”
段知府就是为石桥的事儿来的,因此也不在衙门浪费时间,早饭过后就跟着长青去了城外。现在天光大亮,他仔细打量了沿途的街市乡村,虽然宅子还是破旧的,可街道平整宽阔,马车走着很顺畅,不复旧时光景了,遂点头称许:“小范啊,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本府甚是欣慰,只看你何时能让百姓富起来喽!”
长青在外头骑马,听着这话就在马上拱手:“多谢大人勉励,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桥头处已经很热闹了。魏大河领着一班衙役捕快在维持秩序,杨县丞则带着人布置了休息的地方,就等着知府大人到来。
“大人平易近人,体恤百姓,特意吩咐不要净街,下官便叫衙役们在此处疏导,以防人多出乱子。”长青看着不远处越来越多的百姓,其实有些担心,生怕出什么问题,越发盼着时间快一些,早些把这仪式完成了。
“这桥造型甚是巧妙,本府虽不精此道,却也看得出,此桥必能百年千年,甚好,甚好。”段知府也算是务实之人,真的下了马车,走到桥头,仔细打量了石桥,“小范啊,这桥可取了名字?”
长青微微躬身:“回大人,没有取名,正想请大人给赐个名字,也好在桥头处立个碑,让百姓膜拜。”他一边说着,一边指指桥头的空石碑,“还请大人留下墨宝。”
“哟!”段知府朝后仰了仰头,“小范啊,你这是在这儿等着本官啊,行,那本府就给你题个名儿!”
杨县丞亲自呈上笔墨,桥头的桌子上早就摆好了上好的大幅宣纸,段知府走到案前,提笔道:“你这个出力出钱的父母官都不谋名声,本府这看热闹的如何能掠人之美?既是为青沙江旁百姓们修的桥,便叫青沙桥好了。”
段知府不算是完全的寒门出身,但也是正经的两榜进士,书法造诣颇佳,一边说着,一边挥毫,酣畅淋漓的大字就写好了。
长青连连夸赞:“大人好字!此桥日后就叫青沙桥!”
这里题好字,长青挥挥手,杨县丞立刻叫人放爆竹,青沙桥就算正式投入使用了。
长青邀请段知府上桥走一走,段知府欣然应了。于是他们在前,一众属官衙役在后,浩浩荡荡的上了桥。
他们人不少,可是石桥很宽,能让两架马车同时经过,这么多人在桥上也不显得拥挤。走到桥中央,段知府停下脚步,扶着石头栏杆极目远眺:“青沙江穿过整个南龙府,本府从未想过,还能有这般站在江心的时候,极好,极好。”
“如此这般,山民出山就容易之极,想来民生教化也都方便许多。”通判也十分欣喜。
“山中现下还没有什么景致可看,大人还要返程,旅途辛苦,不如先回桥头略作休息。”长青伸手示意,请段知府回转。
段知府本来就是来看桥的,也不想进山去,闻言从善如流,转身往回走。
到了桥头,回到桌案处,早有人收起了笔纸,换了茶水上来。
“大人,这是桥对面的山村出产的新茶,下官觉得甚好,请大人品尝。”长青亲手奉茶。
段知府先瞟了他一眼,笑笑,接过茶盏来低头看了看,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脸上就多了几分兴味,待闻了茶香,抿了一口之后,他挑眉问:“你说这茶是村里出产的,毫无名气?”
“正是,连名字都没有,更谈不上名气了。”长青道,“实不相瞒,这是头一年产出,就是这几日刚得的。”
通判也尝了,便打趣道:“小范大人莫不是又想请大人赐名吧?”
长青笑了笑,看着段知府。
段知府摇头:“以后你的安龙县本官是不敢来了,竟不知道有多少事在等着!罢了罢了,看在这茶叶着实得本官心意的份上,便送你个名字吧!”
他略作沉吟,道:“这茶口感清冽新鲜,茶毫鲜嫩喜人,唔,又产自山间,山……既是你安龙所出,便叫‘安龙雪芽’,你看如何?”
“‘安龙雪芽’,妙极!”长青重复了一遍,大喜,“大人是懂茶之人,亦是风雅之士,此名实在妙极!”
有一就有二,段知府放下茶盏,提笔写了下来,便决定离开:“就这样吧,本府是不能再留了,你这年轻人,竟比学堂的先生还厉害,变着法的考本官学问,本官可不能再留下了!这茶叶不错,回头给我送两斤过来!”
他嘴上说得有几分嫌弃,语气神情里却对长青颇为亲近,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
旁人怎么想不得而知,长青这头却是大松了口气,目送段知府一行人的马车在城外直接上了官道,他才吩咐下去:“撤了看守,让百姓过桥吧,赶紧把碑雕琢好,立起来,剩下的人回衙门,准备随本官巡视春耕。”
新修的官道上,段知府听随从禀报范知县送礼的事,就笑了:“他倒是周全。”
通判也笑:“他送的不过是香肠茶叶这些土产,可算不上贿赂上官。”
“路修得不错,桥也结实,还出了好茶,这少年榜眼就是不一样啊。”段知府正了神色,“看着吧,此子将来必有大前程,说不得过个十年八年,咱们得在他面前自称‘下官’呢。”
他们如何议论的,长青自然不清楚,许杏就更不知道了,眼下她着急的是茶叶的销路问题。桥已经能用了,还有知府大人给命的名,现在不做营销,更待何时呢?
“我给董掌柜那边去了信,他说要亲自来一趟。”许杏跟长青商量,“董记商行也有茶叶生意,本来他并不热心,但是听说知府大人给命了名,就愿意来看看了,我的意思,你看看能不能以你县令的名义,请府城的茶商也来看看?毕竟将来你离任了,董家太远,未必还愿意来这里。”
长青点头:“此事我会上心。有知府大人题名,总是管用许多。”
“酒香也怕巷子深啊,头一年只好拉大旗做虎皮喽,往后若是口碑做好了也就不用这样麻烦了。”许杏半开玩笑的叹气。
长青摸摸她的发顶,柔声道:“茶叶这事,我晓得你全然是为了助我,辛苦你了。”
“也不能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最看不得地里出的东西被随意处置的,都要发挥最大的价值才好。”许杏摇头,“再说那山民贫苦,我又懂得这些技术,便是帮一把也是好事,并不辛苦。”
“范大哥,你我夫妻一体,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许杏拉起他的手,“你多支持我便好啦。”
第93章 茶农大喜
有了知府大人的赞誉,长青并没有主动去府城联系什么茶商,而是把消息散出去,先让本县的几家商户自己动起来。
过去这些年,有崔家和秦家盘踞本地,安龙县里虽然也有不少小商户,可是只能捡那两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买卖做,聊以度日而已。如今情况不同了,没了压在头顶上的大佛,大家自然要各显神通,想法子发财。这个时候,长青便给出了一个商机。
“真有县城里来的客商贩茶叶了?”许杏听高家大媳妇说起,有些惊讶,随后就十分高兴了,“估计是大人那边散出去的消息。”
是她想左了,总想着前世的扶贫干部们亲历亲为帮村民们找商机联系销路,却忘了这是封建王朝,长青是高人一等的官员,绝不可能屈尊主动去兜搭商人,能透个消息给商户们就已经是他十分上心了。他大概一开始就知道要怎么做,只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所以就没说吧。
长青对她总有些过于包容了,她心里很有些复杂,一方面感动于他的心意作为,一方面又觉得他有些见外了,这么一句话的事儿却不明说,最后更觉得自己太矫情,没事也要胡思乱想。
她沉默的这一会儿,高家媳妇却没停下,接着说:“公爹这些日子都没嫌着,谁来让他教着弄茶叶他都教,还跟人说了夫人您给的价钱,告诉大家少了两百文不谈,有人不同意,想贱些卖,他去劝了。”
许杏不再想些有的没的,问:“来的客商给多少钱?”
高家媳妇道:“来了好几家,这不是桥通了嘛,外头的人就多见了。有给五十文一斤的,也有给一百文一斤的,最多的一家给一百五十文,不少人家都动心了。”
“你们可知,这一季能出多少茶叶?”许杏主要是教了技术,对于销售这一块儿她没伸手,是以并没有概念。
“都不多,谁能想到这个东西这样值钱呢?都是就那么胡乱长的。再一焙干,就更没多少分量了。民妇家里也就能出十斤吧,夫人买走了五斤,家里还有四五斤。村里这些人家,少的出个五六斤的也有,多的能得十几斤,也就这样。”高家媳妇道,“这东西祖祖辈辈就没卖过钱,现在能挣好几两银子,民妇想想都睡不着觉。”
她说的是实在话,许杏也理解,便只说了一句:“既是确定能换钱,还是多商议商议为好,毕竟今年头一次若是卖得便宜了,以后也就卖不上价钱了。”
正好高老汉和几个后生回来,听见这话就回头道:“听见没有?你们就想要这一份钱还是做长久的营生?”说完才回头向许杏躬身作揖。
许杏就道:“有个认识的客商,这一两日就到,你们不妨略等一等,看他能出多少,价高者得,大家多得几个钱总是好的,如何?”
现在她在村民中颇有威望,众人倒也服气,只是许杏心中加了小心,再不就销售之事多说一句,省得一些人以为她甚至长青从中谋利,毕竟人心难测。
府城的一个茶商和董五老爷是前后脚到的安龙县,连住宿都住在了同一家客栈,当然,也是因为安龙县只有这一家好些的客栈。
得了消息的许杏便约好了去山下村见他,毕竟没有她一个官夫人上赶着去拜见一个商人的规矩。她给茶农介绍来了客人,又有之前的顾虑,便没有陪着上山,只在自己的作坊里等候。
董五老爷带着一包茶叶来了作坊,双方见礼后便道:“夫人说的茶叶草民看过了,品相虽好,却不成规模,草民便散买了几斤,回去叫茶叶铺子的主事瞧瞧再定,若做得,明年咱们赶早来。”
许杏点头,也没有极力推销,而是带着他参观了一下制作香肠的作坊,又让他看了看自己做的火腿:“这是我试着做的,还没到时候,就现在这样,您看如何?”
说到生意,董五老爷就十分重视,他仰着头仔细看过那几条火腿,点头道:“这若成了,当是极好,范夫人,草民看您这做得也不多,等制成了,草民全要,如何?”
许杏自然是答应的。
她这边落实了火腿和香肠的销路,山上村那边的茶叶也都卖了出去。
“卖给了府城来的茶商,二百二十文一斤,所有人家都卖了。高家娘子说真个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好事!”许杏叫同贵去问问情况,同贵回来就说给许杏听,“既是这么着,奴婢就给了高家娘子一百文钱,把差价补上了,高家老爷子说不要,奴婢就说不能坏了大人名声,就留下了。”
许杏赞许:“你做得很对。”
因为茶叶已经卖掉了,许杏就没有再跟进了,还是后来小武的娘给许杏送了一大筐新鲜鸡蛋过来,说了后续的情况:“夫人真是菩萨转世,民妇娘家整个村子都发了笔横财!咱们辛苦一年,一亩地能收个四五百文就不错了,还要交赋税,再去掉米粮自家吃的,根本都不剩什么不说,还得有半年打饥荒,要吃野菜吃草,谁成想这山崖边上地头上的树叶子竟是值钱的宝贝!一两二两的银子谁见过?挣得最少的人家都得了七八百文钱,跟天上掉下来一样!”
许杏微笑:“那不是很好?可莫要说什么‘菩萨转世’的话了,是你们村子得天独厚,茶树长得好。”
“那也是夫人教了大伙才有的今天,那树都在那几十年了,谁见过一个钱?”小武娘摇头,看着许杏的目光满是感激,“往年这个时候最苦,没有粮食,谁家都挨饿,太平年景都有娃娃老人饿死,今年得了这么多银钱,买些糙米,家家都能填饱肚子哩!这些鸡蛋是村里人家凑的,家家都给了,一个两个的不算什么,给夫人送来,也是表个心意。”
许杏没有推辞,叫同喜拿去厨房,回头道:“您这么说,鸡蛋我就收下了,烦劳您回去谢谢乡亲们,既然今年见了钱,那就回去用些心思,好生照看那些茶树,也看看能不能再多种些。”
小武娘道:“山里有了这样的好事,民妇这样嫁出来的女子也得了好处,在夫家也多些体面。四外邻村的听说了,也有人琢磨着要种哩,民妇的老爹说了,这个是防不住人的,夫人都说了,得大家伙一起种起来才能成气候,有人来问的也都教了。听说这阵子就是在试验多种几棵呢。”
第一次试验做好茶叶就卖出了不错的价格,山上村的村民们尝到了甜头,除了对许杏颇多感激之外,就有心思活泛的人家开始研究种植技术了,对此许杏乐见其成,大加支持,小武娘更高兴了:“民妇的老爹从前动不动就唉声叹气的,说自己是个老不死,现在可是精神得很,瞧着比小后生都有劲头!”
长青得到的数字就要详实一些,他专门把山上村的里正叫到衙门里问了话,自然更清楚最终的产值。他还罢了,心中早有预期,在场的杨县丞和老黄等人直接要惊呆了:“平均每户收益一千两百文?”
“是,是。”高里正低着头,“这赋税要如何收,还请大人示下。”收了银子是好,可是衙门还得扒层皮呢,唉。
长青就道:“罢了,你那村子贫困,百姓好不容易得了这份收益,今年就免了,明年再收吧,按粮食一般收,二十税一。不过既然百姓有了余钱,不至于挨饿,到秋收时,稻米可要交齐,莫要如往年一般了。”
高里正大喜,一躬到地:“多谢大人体恤!”
如同野草一般的茶叶卖出了好价钱,新来的县令大人还给免了赋税,山上村家家户户都跟过年似的,洋溢着喜庆之气。
“县里的商户们没抢到茶叶,估计就该琢磨别的营生了。”许杏听说了长青免税一事,十分高兴,“有了他们,慢慢的货物流通起来,百姓们就能富啦。”
“这才几日,修桥修路的益处就显了出来。”长青很满意,“如今我衙门账上又只剩一百多两了,我却心中有底,与当日完全不同。”
许杏笑着说:“山上村卖茶的事儿传开,听说好多山村都有人羡慕,跟着做,偏偏山下村离得最近,却毫无动静,人家说守着作坊稳当得很,又能做工挣钱,还能养猪卖给作坊,不羡慕那炒茶树叶子的。他们村的郑屠户,听说新买了架牛车,专门上别的村收猪,反正路越来越好走,他越走越远,越收越多。”
“嗯,你是想说,”长青听得很认真,“只要提供条件,指了方向,百姓们自己能找到发家的法子,是不是?”
“是,这是我这几日想明白的事情。”许杏道,“我原来以为要处处做在前头才行,最近几日才明白,我那么想就钻了牛角尖了。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长青微笑,摸摸她的头发:“怪我不点醒你?你是一番好意,我怕折了你的劲头,并不是要等你出丑。”
“我知道。想明白这个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许杏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以后请你直言便好,你我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不是吗?”
第94章 火腿成功
许杏这几天一直挺高兴的,那天跟长青把话说开,两个人都觉得彼此更亲近了。
茶叶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许杏主要的精力就放在了镖局的经营上。其实杨镖头这个人对镖局的日常管理还是很不错的,镖师们业务水平都还可以,押镖送货一向稳妥,没出过大问题,只是对于营销这一块儿太不擅长了,每天打开大门,等着客户上门,要是没人来,一连多日都没有业务,这才差点儿倒闭。许杏接手了,首先就是要找客户做广告。
发传单之类的手段并不合适,许杏就让杨镖头逐一拜访县城内的商户,说明现在换了东家,以后不管是本县内还是去外地的业务,镖局都接,送人送货照旧妥当,若是长期频繁送货的还能给折扣优惠,并且在客栈里留了话,让伙计帮忙跟外地来的客商介绍镖局,当然,只要成功的拉来了外地的客户,客栈和伙计都会拿到一定的提成。
“夫人,县里头的生意能有多少?要两个伙计就行的事儿,也用不着咱们镖局啊。”杨镖头一一听了,别的都好,就是对这一条有些不理解。
许杏耐心解释了一下:“我知道您跟镖师们都有功夫在身,走个远路不怕,你们是练家子,不想干伙计的活,可是县里头也不是十成保险不是?贵重的东西也是需要有人保护的,家丁伙计多的人家自然不在乎,可是现在崔家没了,商户人家还有谁敢说自己是大户?铺子里有两个伙计,能不能抽出来拉货?这些人家要不要进货卖货?您别觉得生意小,积少成多啊!”
杨镖头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不解,不过如今的镖局生意不是自己的了,听着像是有道理,他就抱了抱拳,回去办事了。
许杏这边就通知岳娘子,让她带着香肠到县里来推销。尽管有稳定的销路了,可是还是要再拓宽一些,毕竟家门口的生意,不做白不做嘛!
岳娘子带着儿子一起来的,先去给许杏请了个安,当然,儿子在外头等着。
看得出她是起了大早赶路的,但是她精神很好,也不见疲态:“夫人,桥修好了真不知道省了多少事,过去谁敢想啊,这才巳时,民妇都站在县城里了!民妇的儿子也来了,等下晌还去衙门再领些红薯,村里还有要种红薯拿秧苗喂猪的,上回领的红薯不够了。给您请个安,民妇就走了,把县城的商铺、菜市都转一圈,还得不少时候哩。”
“岳娘子辛苦,就按咱们谈的价格出,若是销路能打开,作坊的产量就能再增加一些。”许杏也没多留她闲聊,叫同喜去厨房取了些肉饼,拿去给她带着,就让她出门了。
作为东家,还是县太爷的夫人,没有特别重要的大事,确实用不着她事事躬亲。二月里的香肠生意赚了三十两,她也没嫌少,反倒是岳娘子,十分积极,一心想再多卖些,多雇些人来生产,用她的话说就是:“女人们都能挣着钱,活得也能像个人样子了。”
整个三月份,许杏的精力都放在茶叶和青沙桥落成的事儿上了,直到四月份才顾得上理一理这些,而没多久岳娘子那儿就传来了好消息:县城的几家干货铺、杂货铺还有客栈、酒楼都下了订单,采购她们的香肠,现在产量都达到每天六七百斤了。
许杏很高兴,跟长青分享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却道:“你只看到山下村一家,却不知他们那个镇子都有了起色。其他村子的人没法进去做工,便多养头猪卖过去,一头猪也能卖不少银钱。又为着养猪,有几个里正来衙门领了不少红薯回去种植,我这里都有记录。”
“那岂不是很好?”许杏双手合十,“多养多种总是好事。”
“自然。莫说此地赤贫,便是咱们老家,一年能多收二两银子也是极好的事情。”长青道,“我让魏大河巡查治安,他道山上村山下村这一大片地方以及出石料的地方,因着你的作坊和修路工程,民风都好了许多。”
“都忙着干活挣银子呢,能从正道上得钱,大约没几个人非要走歪路。”许杏明白,“真有那样的坏东西,你就把他们抓起来去修路!”
长青笑笑:“都听你的。”
本地最主要的粮食作物是水稻,要种一年两季,已经算是充分利用农田了,所以长青并没有一来就推广红薯,而是以建议为主。红薯也主要零散种植于田边、菜地、房前屋后这些地方,虽然不能成规模,可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拉根红薯叶子煮菜粥也是好的,有一些农户就种了。
今年因为一直有工程,家里的男人们在外头修桥修路,都挣到了钱,再穷的人家也能买上几斤粗米,倒没多少人家吃红薯叶子,但是养猪、喂鸡也是很好的。尤其是山下村已经隐约有了富裕村的迹象,亲戚朋友的来打听了,作坊是眼馋不来,可红薯倒是可以跟着种种。
“所以强制虽然有效,却不如让大家看到其中的好处自发种植得好。”许杏听说了这些进展,替长青松了口气,毕竟推广红薯也是朝廷给地方官员的任务,他得完成才行。
“现在已经开始插秧了,再过两个月就要收早稻,我得下乡去看看。”长青想想接下来的安排,特别提醒许杏,“这个地方气候炎热,往后无事你就少出门,别着了暑气,却不是玩的。”
“过了端午节,我得去看我的火腿,若是成了,我就运到省城去,等董家的消息。”许杏想了想,暂时也没什么别的事。
“必然是能成的。”长青对她比自己都有信心。
不知道是不是这份信心的作用,许杏在检视火腿的时候确实觉得非常完美,至少是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水平,便搭上运送香肠的货车一起送到了省城。很快就收到了董五老爷的回信,当然,现在镖局是自己的,运货也是快捷极了。
四根火腿一共六十斤,许杏挣得倒不是很多,不过四五百文钱罢了,她高兴的是,董五老爷请了省城的大厨验看过,得到了极好的反馈,因此要她多多的做来,有多少他那里收多少,势必要做成本地名产。
因为生产周期长,要想多挣钱,许杏只能一次大量多做,但是接下来天气炎热,不适合腌制火腿,诚然她有大干一场的热情,也只好等到入秋以后了。
“其实我还是懈怠了,要是以前,这个不行,我也得琢磨下一个。”许杏叹气。
长青却道:“说实话,我十分乐于见到你懈怠。从前的你,固然能干,却让人心疼。”
许杏就笑:“是吗?我怎么没看出你心疼的?”
“没有资格。你一心挣钱离开我,我如何能表示什么?”长青想起数年前的事,叹口气,“只有小秀姐的那件事,让我后怕之极,本想关心你,却弄巧成拙,惹恼了你。没奈何,我只好等到略有功名了才敢跟你表露心迹。”
长青向来稳重,难得说起这些,许杏倒是饶有兴味的盯着他听,只是也就听了这么几句罢了。长青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道:“既然你这火腿生意要晚些再做,现今天气炎热,你就好生歇着吧。”
许杏有点儿失望,却也知道他公务繁忙,不可能陪着她没完没了的风花雪月,便答应了:“那你要每一处都巡查吗?”
长青摇头:“之前去过的村镇就不用我亲自去了,主要是去从前没去过的边远村寨。修了这么久的路,许多路面都完工了,走起来要省事许多。”
“说起修路,这都好几个月了,修得如何了?我来回走青沙桥,都已经不见人动工了。那条路很好,几乎能赶上京城外的官道了。”许杏平常也只是有事才外出,除了这条必经之路,别的地方并不了解。
说到这个,长青脸上带了几分欣慰之色:“此地虽说贫苦,民风倒还算淳朴,拿了工钱,几乎无人偷奸耍滑,几处工地进展都颇为顺利,估计再有两个月就能大致完成了。”
“那可好。”许杏掰着指头算计,“这个月我镖局里多接了几趟镖,不过都是小买卖,要挣钱还是得等路彻底通了才好。”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也不能闲着,“我得去山下村一趟,空地上再盖几间屋,专门做火腿。”许杏道,“我要让村里的妇女都能有活做有钱挣!”
长青摇头失笑:“才刚说懈怠,你转眼又找了事做,竟好像比我还要忙些。”
“有银子赚啊,谁嫌挣银子累?有活干有饭吃呢。”许杏说着调侃的话,语气就沉重下来,“你刚审的何家那个案子,记得吧?这世道,女人活着真的太艰难了,不是谁都有我这样的好运气的。如果能让女人做工挣钱,不论在娘家还是婆家,总归是多些底气与保障。”
第95章 暴雨之后
加盖房子的事情,许杏动动嘴,岳里正夫妻就马上执行了。靠着这个作坊,山下村不能说是全民致富,但也大有起色,因此一听说要加盖新作坊,他们都十分上心。
岳里正亲自回许杏的话:“夫人放心,到不了七月里下雨的时候就能盖好了,您要上秋了再用,保准妥妥当当的!”
“七月里会下很多雨吗?”许杏皱眉。
岳娘子就道:“夫人是北方人,兴许没见过咱们这边发洪水的光景。到了六七月,那雨多得啊,都出不去门!”
“比冬天那时候雨还大吗?”许杏很愁,“那稻子收割怎么办?”
“跟冬天时候不一样,冬天冷,要上冻,会压垮房子,人要冻死的,这夏天的雨没那么冷,只是水多了一样要冲坏路面,不牢靠的棚子什么的也会倒。早稻倒不打紧,到那时候都已经收完了,接着就得抢种晚稻,只是若雨水太大,就要影响晚稻了。”岳娘子道,“这些日子作坊里就有不少请假的,要先忙过地里这一阵再说。民妇还想着要跟夫人您说说这事儿呢。”
许杏自然答应:“粮食是头等大事,自是应当的。”
长青一方面是督促百姓抢收抢种,另一方面也是催收这一季的赋税粮食,毕竟这是他作为县令最重要的职责之一。
从去年秋收到现在,安龙县的百姓们日子过得比往年好了不少。冬天雨雪灾害的时候因为官府的赈济,大部分人家都没出大事,过了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青壮年劳力又都去出夫干活了,省了家里的粮食不说,还往家捎了银子,靠着这项银钱,家里的老弱妇孺都熬了过来,真正拉了很□□的人家不多,因此这一季的赋税收着就顺畅不少。
“大人,初步点算过,稻米收上来五千石,折了银子的收了一百两。”杨县丞抱着账本,跟刚从外头回来的长青汇报。
“嗯,不出意料。”长青这半年重点都放在了修路筑桥这些基建工程和县衙的刑狱案件上,并没有强令开荒、增加粮食产量,能有这些新粮入库已经不错了,至少比去年同期要多出一千石呢。
杨县丞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大人,照这么算来,晚稻不出岔子的话,今年的赋税说不得能超过一万石!大人英明,治理有方,实在是安龙百姓之福啊!”
“话先不要说这么满,我看这几日天气就不大好,可莫要再发洪水。”长青摆摆手,“你也辛苦些,若是哪里报了灾情,须得尽快应对。”
杨县丞满口应承。
果然雨水开始密集起来,尽管有三分之二的农田已经完成了晚稻的种植,可是还是有一些地方的人们没有赶上,晚稻的收成受影响可以说是肯定的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杏看着窗外密集的雨点,劝慰长青,“天要下雨,你能奈何?尽力了就好。”
“不行……我就得从你们身上找银子了。”长青扭头看许杏,“商税我得收。”
“没问题,赶明儿我就让岳娘子和杨镖头上衙门交银子。”虽然往外拿钱挺肉痛的,可是作为在后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许杏一直觉得依法纳税是理所当然的。
长青却十分感动:“多谢你。”
“可别,我不是为了你哈。”许杏摇头,“便是你不做这个县令,我做了买卖也是要交税的,有你在,我至少不必担心被人盘剥。”
“放心吧,不光是你,任何商户都不会被盘剥。”长青道,“你先来交税,我再去催收别的商户也会容易许多。”
事实果然如此,许杏的产业交足了税银,包括江边镇龙家在内的官吏亲属也都没了拖延的理由,好歹都把税银交齐了。长青的压力骤然减少,也有功夫召集本地的乡老们研究劝课农桑、增加粮食种植的事情了。
“夫人,这个月大大小小走了十四趟镖,可是好几年没有这么忙过了!”杨镖头交了税,顺便来跟许杏汇报一下业务,“因为下雨,怕一般的伙计在路上出事,县城里那几家进出干货、粮食的铺子都找咱们拉的货,都是大活!还有您的作坊,出货也多!”
现在杨镖头也适应了业务范围的变化,思维方式也从以前的给人保镖转化到安全送货了,说起这些送货走货的事情十分顺畅。
许杏很满意:“走得慢些不怕,务必要妥当,货物安全完好为上,别淋了雨,别磕碰,自家的镖师也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除了人要淋雨没法子,货物都盖得牢靠着呢!现在这路好走了不少,那大路上都铺了石板,便是小路也垫了石子,车马一直都走得,只因为下雨略慢些罢了。”生意顺当,杨镖头的分成就多,不比他自己当东家的时候差,他自然欣喜不已。
长青更是时刻关注着雨势和工程的情况。除了一些山上的村寨还在挑石头堆山路之外,现在全县范围内的修路工程基本都结束了,这场连绵大雨正好可以算得上是对工程质量的验收和考验。
好在结果是好的。虽然青沙江水位上涨了不少,沿江的一些浅滩被水淹了,可是青沙桥坚如磐石,县里新修的道路也没有出现严重的垮塌。
“只是些许地方需要加固,小人已经安排人去起石头修补了。”负责工程的老工匠跟杨县丞报告,“还请县丞大人在县令大人那里多多美言,莫要追究我等过失才好。”
“你们好生干活便是,县尊大人不是好糊弄的!”杨县丞没应承,反而敲打了他几句。
长青之前督促早稻收割并征收税赋,已经去了好多处地方,这两日就没有再冒雨往外头去了。他自己说得好:“没有要事我还到处去,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上官又看不见,倒不如躲个清闲。”
许杏心想,这就是领导不在就不愿意浪费时间作秀呗。这一年来,长青在自己面前展现出了和从前不同的一面,他也懂得讨好上官,也一心想着升官,看上去不像从前那么伟光正了,可是在她眼里却越发真实起来。从前的他就像个书中走出来的圣贤君子,而如今的他却是有血有肉的普通官僚。可是这样的他,才让她觉得那是一个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到八月初,连绵的雨季才算是结束,汇总了所有的数据,全县境内还是发生了四处山路垮塌,有一人重伤,数人轻伤,略有些经济损失。
“比起往年已经是极好的了。”杨县丞拿了过去几年的卷宗过来,“每年这个时候青沙江上都会有船只倾覆,今年有了桥,再无一出事故,山上这些也是往年的零头都不到。”
长青点头:“如此才好,也不枉咱们忙了大半年。唔,这些卷宗留下,本官就灾情要写文书报告知府大人。”
杨县丞恭敬的呈上,就想要躬身告退。
“杨县丞留步。”长青叫住他,“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大人请吩咐。”杨县丞拱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算不上吩咐,就是想问问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长青指指下首的椅子,“坐下说。”
“学生并没有什么打算。”杨县丞道过谢,斜签着身子坐下来,说话很是谨慎。
“不必担忧,你父亲的事情既已罚过,自然就是过去了,你岳父也交齐了税赋,本官一概既往不咎,更不会牵累于你。”长青并不在这种言语机锋上拿捏人,“本官冷眼旁观许久,只觉杨县丞你做事得力,实心任事,又没有什么贪腐之行,因此想问问你可有所求。”
杨县丞立刻站起来,弓腰拱手,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感动:“学生多谢大人认可!学生得此足矣!”
长青摆摆手,道:“不用如此,你实话实说便是。”
杨县丞并不直起身子,还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道:“不敢欺瞒大人,学生就想当好这个县丞,当到老。于公,学生是安龙县人,心里是希望安龙越来越好的,自然愿意多出份力。于私,学生于读书一道上并没有什么天分,得这么一个生员身份已是侥幸,无法在科举之路上再有寸进,自然也就谋不到更高的官职,一个县丞也是正八品的官了,学生十分知足。”
长青点头,和他估计的差不太多。
大概是说出了心里话,杨县丞也不等长青继续问,就说:“从前学生也做过许多蝇营狗苟之事,确实学生不是光明磊落如大人这般的人,只是学生不过一山里后生,想出头太过艰难,且彼时若不攀附丁……丁家人,学生万无可能当上这个县丞,惹人诟病学生也是无话可说。”
长青明白他说的意思,也知道他有替自己辩解之心,也不揪着过去的事为难他,便道:“本官知道了,你莫要多想,好生办差便是,本官日后还有很多事要你帮衬。”
杨县丞大喜:“学生必会尽忠职守,请大人放心!”
第96章 上缴赋税
长青早就看出来,杨县丞办事能力尚可,算得上能吏,做人方面算不上光风霁月,却也没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今天这一番,既是鼓励,也是敲打,算是消除他的疑虑,让他能够安心做事。
接下来的秋粮征税工作进展得也还不错,这一季的税收,加上之前的早稻,经过点算,总共收了大米一万石,白银五百两。若是在别的地方,这个数字不算什么,也还属于下县的范围,但是对于安龙县来说,就是了不起的进步了,因为相对于上一年的八千石大米,这一年的赋税已经增加了两成多,更别说还有白银五百两了。
魏大河这个捕头亲自带队,领着几个捕快把这些粮食和银子送到府城。
段知府给长青写了一封短短的书信,里面有不少勉励嘉许之辞,长青看过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太过得意,三年任期,这才是第一年呢。
知府衙门里,段知府却是远比书信中动容,他对身边的通判和同知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小范县令那里那样的穷地方,今年都有了起色,可见这穷山恶水也不是不能治理,还是得看人啊!”
通判微笑:“大人说得是。”
身形清瘦的同知却有些不屑:“大人是不是因为那范长青年轻,便格外宽待于他?上回还特意去给他捧场,如今又这般褒奖于他,不过区区一万石米,着实不值得如此吧。”
段知府眉目间掠过些许不满,却也没发作,只道:“年轻人嘛,还是需要勉励,毕竟比他的前任干得好!”
同知想到那位前任县令对自己的逢迎,到嘴的反驳之语就没有出口,只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一句:“大人说得很是。”
晚稻入库之后,长青这里也没闲着,先是让人全县境内巡查,维修养护路面桥面的损毁之处,然后召集了县内所有的里正乡老,推广红薯种植,并且督促完善村里学堂的修建,还召集了商户,重申法令,要求所有人守法经营,按时足额交税。
路桥的建设这块儿,因为已经过了衙门集中推进工程的时期,长青的意思就是不再征召民夫,而是县衙出银子雇人干活。无论是杨县丞还是衙门里的其他人,都不十分精通这些,每次也都要找匠人来负责,还真就有人看到了商机,招来了石匠木匠瓦匠并些力工,专门做修桥修路修屋的活计,并且到衙门来试探接活。
经过之前的一番敲打,杨县丞越发谨慎了,并不敢擅自做主,便来请示长青。
长青就道:“叫人查查,若是口碑尚可,便包与他们做,只是过后要另外寻不相干的工匠巡查。若有不妥,衙门花了冤枉银子事小,路桥毁损伤了百姓性命事大。”
杨县丞躬身应了:“学生明白。”
“哦对了,告诉那工头,该交税的时候别躲。”长青又重复一遍。
杨县丞刚要离开,连忙又拱手:“是,大人。”
这事儿许杏并不打听,只是饶有兴味的问:“你之前抓来强制干活的那些混混都去哪了?还在到处干活吗?”
长青想了想,摇头:“你不说,我竟把他们都忘了,改日我叫老魏来问问,想来他知道些。”
魏大河果然很清楚:“大人还记着这帮子混蛋呢?干了一年苦力,一个子儿也没得,想回家又回不去,多数都修理老实了,只等着大人下一步吩咐呢。有几个坏到骨子里的,被小人送到采石头那边了。”
长青就道:“既这么着,就查查过去,没有严重前科的,让里正族长来作保,领回去吧,但凡有杀伤人命、奸污妇女的,一概不许担保,都送去做苦力。”
许杏也就是知道个大概,却并没有评论。这不是她熟知的依法办事的时代,长青这么决定,在当下看来已经是最合适的了,至于放回去的人如何安置,留下来的人是不是冤枉等等,那是社会治理和法治建设的课题,在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的贫困县是谈不起的。
说到红薯种植,推广起来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也是在这次的大规模集中推广的时候,长青才知道,他的那位好前任,居然从来就没有正经推广过!许多山里头的村民,包括里正,根本就不知道红薯这种东西!
长青亲自讲解了红薯的种植方法。如何育苗,如何分苗,什么时候可以割红薯秧,什么时候收获,他都说得清清楚楚的,令在场之人十分敬服。而说到产量和广泛的用途,这些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却不用长青多费口舌,山下村的岳里正现身说法:“大人说得是真的,这个东西真的产得多!我们村今年种了一些,哎呀谁家种谁家就赚到咯!收起来一串一串的,有这个东西真是不怕饿肚子!秧子啊叶子啊,还有不好吃的渣滓,都可以喂猪,现在喂猪也不少收入呢是不是?”
“你们村里有作坊,那是不要说哦,咱们没有作坊的可比不过!”山上村的高里正对他们的情况比较熟悉,“每次下山都看见你们村口那大牛车往外拉货,你们不差这个哟!”
虽然这么说,可是因为春天他们村卖了茶叶的关系,他并不像那些精穷的村子来的人那么紧张在意,说话也不畏缩:“来年不修路不修桥了,没得工钱,光种这个红薯,真的能让大家跟今年一样不挨饿?”
“我说你还不信,大人说这个东西能一亩地出七八千斤,我跟你讲,真的有!大不了你们像我们一样,少种些,放在不成用的地上,试过了你们就知道喽!”岳里正现在对县令大人夫妻俩那是心服口服。
“那我们要是养了猪,你们肯定收吗?”有人问。
“收啊!只要是新鲜猪都收,啊得找屠户杀好啊,我们作坊里都是婆娘,没人给你杀猪!”岳里正替妻子谈起生意,“你们要想省心就去找我们村老郑,生猪都给他,让他杀,要是自己杀,超过两个时辰我们就不要了,不新鲜。”
虽然喂猪能卖钱,可是乡下人家没有多余的粮食,上山又难,并没多少人家真的养,可是现在有地方敞开收,只要养就有钱挣,还是有很多人感兴趣,就打听得多些,也有人想着产量高能让人吃饱饭的事儿,一时间堂下就热闹起来。
长青摆手,不让杨县丞打断他们,许杏说得对,这些事情,官府强制远不如百姓自发来得有效,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这些人就转变了态度,不像一开始那么抵触怀疑了。
这件事谈得差不多,大家都登记领取了红薯,长青才接着道:“下一件事,各位村子里的学堂如何了?是否仍在空置?回去清理整饬好,冬日农闲时就要用了。”
“让娃娃读书是好,只是买不起书本,也没有先生啊!”不止一个里正这样说。
“此事本官自有考量,你等回去做好准备便是。”长青虽然态度亲和,但是并不容许下头的人讨价还价。
“不过说起来,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些现实的问题?”许杏当然明白教育的重要性,但是教育可是要真金白银的烧银子的。
长青道:“知府大人回复,自九月到腊月期间,你们这些商户的商税我可以自由支配,让我便宜行事。”
“哦?那我得多交税支持你啊。”许杏觉得这位知府大人也挺会算账,不过没说出来,而是发愁另外的问题,“可是别说税金不算多,不见得能够购买大量书籍,就算你弄到那么多书册,没有先生也是枉然啊。”
“我是从你身上得到的启示。”长青道,“你并不精通诗文,但是见识远胜普通人,就是因为你读过书,识得字。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先生在村子里教四书五经,而是以识字为要,让尽量多的人识字,因此书册也不需高深。”
他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继续道:“税金预计这几个月能陆续收四五十两,启蒙的书册不外乎《三》、《百》、《千》这些,一本书不超过五十文,一百多个村子每村配上一套还是可以的。剩下的银子用来教先生,应当够了,毕竟全县里略认得些字的人也能找出一些,送到县学里请先生指点一下启蒙书,再到村子里去教村民认字,想必能够胜任。”
“你竟是这样想的!”许杏大为惊喜,虽说长青从前资助修建了老家的族学,也说考不上功名的孩子识了字谋生总会好些,可终究还是希望有人能考取功名的,但是现在他的计划竟然是要在全县范围内扫盲!
“这可是个大工程,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实行。”许杏惊叹过后,提出了更实际的问题,“这样是要男女老少都去学吗?若是村民们不积极不愿意学该如何?”
“我知道你的疑虑,我也没有把握,只能先命令下去,能做到多少、做得如何,那就看百姓们自己了。”长青还是很务实的,“十二岁以下的幼童必须去学,大人就只能凭自愿了。先生们是县衙教出来的,领的也是官府给的银子,必须所有人都教,不过只有年前这几个月,到腊月就结束,到时候看看成效再说。”
第97章 安龙扫盲
为着扫盲的事情,长青拎出了坐了许久冷板凳的教谕秦远。
虽然对长青有些畏惧,可是秦教谕还是不理解,甚至完全不赞成。长青吩咐完了,他皱着眉头道:“大人吩咐,下官不得不从,只是此事是否有必要?让那些山沟里的贱民读书,岂非亵渎圣贤?”
长青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本官如今在全县推广种植红薯,你可听说了?”
秦远反应了一下,才点头:“听说了此事,下官家中佃户也种了。此物可活民无数,乃是朝廷对百姓之大恩。”
“那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熟知此物?”秦远颇有几分迂腐,还自视甚高,瞧不起百姓,长青其实懒得跟他多话,可是又怕他办砸了差事,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而且因为这人认死理,还得用些策略来解释。
果然秦远被吸引了注意力,认真思考着道:“自然是因为大人尽忠职守,对朝廷的差事下了功夫研究。”
长青被他这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恭维话的回答给整笑了。
笑过之后,他才摇头道:“并不是。本官知道得清楚,是因为本官的妻子、母亲日日下田耕作,伺弄这红薯,对于这用途和加工方法,都是听内人所讲。哦对了,想来你不知道,本官能金榜题名,正是靠着内人一斤一斤的加工红薯换来的钱财。其实,在考取功名以前,本官也是你口中的‘贱民’。”
秦远再是愚钝,也明白了长青的意思,连忙抹了一把额头,弓腰颤声请罪:“大人恕罪,下官绝对没有辱骂大人的意思!”
“本官知道。”长青正了神色,“但是你也知道你是在辱骂于人!本官有功名在身,是你的上官,你自然是不敢,至少当面不敢,可是那些贫苦的百姓呢?你可是敢得很!你所倚仗的,自然是你家业富足,有功名在身,还是八品官员,可是你又焉知那些寒门里走不出贵子?秦大人啊,秦教谕!你既然身为一县教谕,在其位谋其政,应该想着如何教化百姓才是!”
秦远已经脸上带了汗。
“村寨学堂之事,本应当你去筹划,报与本官,现在本官替你筹谋分派下去了,只要你负责教导考核这一百二十个先生,你竟还要推脱?”长青没再给他留面子,“怎么,《三》《百》《千》太简单,辱没了你秦教谕、秦秀才?”
秦远的头都快低到膝盖了,连忙请罪:“大人息怒!是下官错了,下官知错!知错!下官定然安排妥当,保证这一百二十个先生学问都能合格!”
“时间?”长青冷冷的问。
“十月初一以前!还有一个月,保证能教好!”秦远暗自庆幸,好在刚才听小县令说话的时候用心了,不然时间答得不合对方心意,只怕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县学的先生、县城书院的夫子随你调派,各个村寨报上来的人杨县丞会领到你那里,此事不可有半分差池!”长青这下子敲打得很严厉,看秦远是真的重视了,才摆手让他退下。
秦远走到院子里,被凉风一吹,只觉得格外冷,这才惊觉自己的内衫已经湿透了。他心中骇然,这位年轻的县令看着十分和气,实则极其强势,真的不好糊弄。
长青等他出门转了身,才站起来,朝门外看去。这也是许杏教他的,说是看书写字半个时辰之后,要站起来看看窗外,这样对眼睛好。
想到许杏,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扫盲计划,若不是读了书,许杏能懂得这么多?只是不知道许杏的那些非同寻常的经历里头,她究竟读过些什么样的书呢?大约这会成为永远没有人知道的秘密了吧。
他笑笑,又看了会儿外面,才踱回书案前,继续翻阅文书,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几天之后,各个村寨挑选的“先生”就到了县学。整个安龙县一共有大大小小一百二十个村寨,虽然整体贫穷,但是贫富状况也还是有差别的。这一百二十个人中,有十几个是在县学里读书的童生,甚至还有两个秀才,另有二十多个县城书院的学生,这些人的文化水平足够,不需要特别培训什么,直接就可以到各自老家的村子里去上课了。另外的一部分人是几个大镇子上的学堂里来的,虽然没有通过童生试,但是启蒙已经完成了,教课也不成问题,而剩下的三十多个人就需要特别训练了。
“都是偏远的山村来的,水平差些也是正常。”许杏发现长青居然还亲自过问了扫盲老师的培训情况,便劝他不要绷得太紧了,却听长青说这些人非常吃力,进展不快。
长青摇头:“不是一般的差,有几个人只读过《三字经》,还有会背不会认的,甚至有人说是识字,其实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那这么短的时间,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许杏没想到会差到这个程度,一时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只是感叹,“他们所在的村寨大约也都是穷极了的地方。”
“是穷,到现在也吃不饱饭,据说来的那些‘先生’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比县城里的乞丐强不了多少。”长青道,“我忙了一年,也不过才做到没有人饿死,可是离让人人吃饱还远着。”
“已经在改变啦,你看山下村,普通的村民也已经可以一个月吃一两顿肉了。”许杏道,“有一就有二,会好的。”
三十多个需要特训的扫盲老师被安排住进了从前的丁府。丁云山号称义薄云天,仗义疏财,朋友多,家里的客房也极多,正好适合给这些人当宿舍。他们来到这里,管吃管住,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读书写字,简直跟做梦似的,一个个都热情高涨,学得十分用心。
“不过还是看资质的,有的人学得快,有的人极其刻苦,也进展缓慢。”秦教谕天天跟着县学的夫子给这些人上课,倒还真找到了几分为人师表的感觉,再跟长青汇报的时候就没有了一开始的轻蔑。
“尽力吧。”长青见他如此,也没再敲打他,“衙门银子有限,到了日子就让他们回去,今年先起了头,往后若是百姓生活富足了,自然会送子求学,也就不用官府插手了。”
随着各个村寨的学堂陆续开课,上学堂念书学认字就成了安龙县百姓们最时髦的话题和行动。
“不用花银子就能去,为啥不去?”
“你不去,那你就接着在家当你的睁眼瞎子吧!”
“我这么大岁数了学了也出息不了,叫家里娃娃都去。”
“饭都吃不饱,还读书?”
“知道啥?县太爷大老爷给的炭,学堂里有炉子,就是让娃娃去烤个火也是好的!”
“农闲了也不行,得喂猪喂鸡编筐子,家里有的是活,不能都去,几个娃轮着去。”
“你还真让你家丫头也去了?女娃读的啥子书吗?”
“我家丫头长得好,要是再识了字,我给她找个镇上的婆家!”
……
长青为了保证教学效果,另外花了一些钱,给所有的学堂都配备了小炉子和粗炭,保证孩子们不会冻伤,另外设立了奖励机制,腊月初十统一考试,每个村子学得最好的五个人,不论大人孩子,每人奖励大米一斤。
“亏你怎么想来,学堂里不应该奖励些笔纸什么的吗?”许杏直笑,“总觉得有点儿不搭调啊。”
长青看她笑,自己也笑:“没法子,说实话,了解得多了,我都动摇了,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推动。那些人家,也是穷极了,你奖励笔纸,成本高不说,他们还要想法子去当掉,倒不如给斤大米,还实惠些。”
许杏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范大人果然体察民情,令人佩服!”
“又作怪!”长青毫无威严的拍了拍她的头,自己却摇头苦笑,“买炭花了不少钱,你们交来的税金根本不够,我又从县衙的账上划了七十多两,才把这事儿弄完。”
“那……咱们县衙里还有银子吗?”许杏关心了一下,“需要范大人自掏腰包吗?”
“那倒不必,我跟县衙中人的俸禄是单独走的,不会少,就是县衙的账面上只剩十两银子了。”长青叹气,“比去年我来时还要少。”
“实在不行,我借你些。哦对了,老家来信了,是长山大哥家的嫂子给我写的,连这一年的利润也给捎来了。正好我镖局的人现在经常走省城,顺道就从董家带回来了。”
大家各自成年之后,长山就格外在意避嫌了,若有书信,都是他写给长青,后来他娶了妻,好在妻子刘氏识字,便由她写给许杏,毕竟这些琐事不好再打搅长青。
“他们管着作坊,一年到头也不容易,还要帮我收地里的租子,作坊里的出息我就只要八百两,剩下的算他的花红。地里收的二十两,我让他以你的名义给族里,用在咱们族学上。”许杏说起这些琐事,还开了句玩笑,“又有八百两喽,可以借你哈!”
第98章 许记福利
许杏对着长青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虽有开玩笑的成分,却也是因为她真的手上宽裕。长青的俸禄虽然只有一个月十两银子,可是还有冰炭两季补贴各二十两。作为一县主官,他们一家住在县衙里,衣食住行当中只有“衣”这一项需要自己花银子,扣去下人的月钱和逢年过节的打赏还有不少结余,许杏自己赚的银子就更花不着了。
香肠作坊那边,现在能稳定到一个月净利四十两银子了,镖局那边运营成本太高,到她这儿,一个月也就能净收十两银子。“一个月五十两,还赶不上老家的作坊呢。”许杏算算帐,叹气。
不过她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边穷,生意不好做是没错,可说到底还是没压力没动力了,我竟觉得这些也不错。”
长青却道:“从前你虽不承认,我却知道你是为了我,如今我不需要你供我读书考试了,你自己又不是物欲强烈之人,自然会如此。其实也是我无能,竟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给你置办过。”
“不用不用。”许杏连忙摆手,“别说你也买不起,就算你买得起,我也不戴那些,怪累赘的。”
长青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道:“虽说你长相秀美,不要那些东西也赏心悦目,可是这并不是我不给你置办这些的理由,我亏欠于你,就是事实。”
许杏摇头,不想再说这些,便道:“我九月里集中去加工了猪腿,那些日子还带了几个徒弟,到明年我就能大赚一笔,而且这几个人做得也不错,下一回我就不用自己动手了。”
“甚好甚好。”长青拍手,“你一连数日早出晚归,我这日子着实难过。你能丢开手去,那可是太好了。”
“唉,也没什么特别的,若是你能再当一任安龙县令,我还能接着有些想法,可要不然,到明年就是第三年了,后年咱们又不知道在哪了呢。”许杏一想,居然觉得有些发愁,“要做点事业,特别是这种从无到有的,总得几年经营才好,时间太短了很难做成规模。”
“你想做尽天下生意吗?”长青摇头,“若不是,你也说了,一个月赚五十两你也不觉得少,那岂不是在哪里做什么都一样?你可别说你只会做红薯和香肠的生意。”
“这样说也有道理。”许杏想通了,也不纠结,又精神起来,往前探着身子,“你可知道,我那么些天弄了多少火腿?一千根!连老郑都说,只怕半个安龙县的猪都让我这儿给用上了,好在我的作坊开了一年多,跟着风养猪的人家越来越多,去年多抓的猪都出栏了,不然还不够呢!”
“光养猪一项,全县不知道有多少人受惠。”长青站起来,对着许杏一拱手,“本县多谢夫人。”
“呀!你这是做什么?”许杏连忙跳起来,扒拉着他的手,“好好的怎么还行起大礼了?你这样,我又得散财了。”
“为何?”长青顺势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坐下来。
“这不是又快要过年了,那我就得给作坊里连同镖局里的人发钱发东西哪,本来是东家给伙计的些微好处,现在让你这个县太爷一行礼,我可不得多出点儿血啊。”许杏做出一副肉疼的样子。
因为短时间内收的猪腿太多,郑屠户那里也有了一些积压,除了猪腿,好些的肉可以送到作坊做香肠,可是猪头、下水、骨头之类的东西,他那里攒得太多了也不好卖。许杏瞧着,觉得浪费东西很可惜,就收了不少,给作坊和镖局的工人伙计们分了,算是提前发了些过节的福利。
出来做工的没有谁家富裕,这些东西在富人眼里不值什么,可是对穷人来说,那就是难得的荤腥,大家伙都挺高兴的,即使许杏说过年不再发肉了,也没人有意见。甚至“县令夫人的作坊里不光工钱高还发肉”的说法已经在县里流传开了。
到了腊月,因为担心再有什么雨雪灾害,许杏提前把货运完,又把采购的东西发了下来。吃的东西作坊里和镖局里是一样的,每个人五斤米,五斤油,一斤盐。镖局里每位镖师额外再有一坛酒,半匹布。
“镖局的生意越来越好,我自然也得大方些。”许杏道,“作坊里人太多了,还有不少打零工的,我给这些已经不少,过一个年,我一个月白干呢。”
长青从袖中拿出一只银簪,递给许杏:“看你这些日子辛苦,我也没问你意见,是我自己挑的,你看看可喜欢?”
许杏接过来一看,是喜上眉梢花样,中规中矩的,难得的是打制得挺精致,虽然是银子的,看着倒挺好看,她便笑着接了。
长青赧然道:“头一回去买这种东西,我也不晓得好坏,只看着做工还算精致,我也是囊中羞涩,买不起贵重的金玉,你凑合着戴戴吧。”
“我很喜欢。”许杏快步走到镜子边,对着戴好,“好看吗?”
她巧笑嫣然,长青袖中的手抬起又放下,心中的失落也得强压下去,早就知道许杏不是那种会撒娇的女子不是吗?
许杏不知道他的这点儿心事,又说起过年的事儿:“老家那边,长山大哥家里得了儿子,小秀姐出了门子,听说也有身子了。这些事儿我通过董家,托付给了董三爷的娘子,帮我送了两套长命锁并手镯过去,我咬咬牙,送的是足金的,花了二十两。咱们家里头,我倒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
长青的心思被拽回来,赞成道:“你的产业要靠他们帮衬,且向来关系就好,花些银钱也是应当的,便是我当了官,那也毕竟是族亲。至于家里……我写封信便是了,不用你费心思。”
他之前收到过家里的来信,不过是问他能否升官、何时能回到中原,再就是问他子嗣之事,他看过就罢,并不想拿这些来给许杏添堵。走得远了,他们便是有万般算计,也够不到自己了。
许杏看他脸色不大好看,想着他家人的情状,便也不再多谈,而是说起作坊里的琐事:“我听岳娘子说,作坊里现在用的人多,他们村女子的日子都比别的村好过些。那养了女儿的,也不琢磨换亲卖孩子什么的了,毕竟女娃比儿子都能挣银钱。”
“此事必是你喜闻乐见的。”长青虽然不知道许杏脑子里的那些男女平等的观念,但是观其行听其言,也能看出她的态度。
许杏大方承认:“是啊,就说男尊女卑吧,那也是有前提的,是因为女子要依附男人生活。一个家里,男子养家糊口,才能成为一家之主,若女子也能做到呢?便不该被错待了。其实退一步说,女子洗衣做饭干农活,上侍奉老人,下抚育子女,已经极是艰辛,却偏偏不被认可,实在是苦。至于那虐打女儿、生了女娃就丢弃甚至淹死摔死的,更是让人不忍听闻。一般都是人,都是性命啊,女子实在是太艰难了。”
长青并不反驳,而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最后叹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千百年来世情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许杏道,“让百姓们少挨饿,那么就能让更多的女娃娃活下来,毕竟扔了也是因为养不起。让人读书识字,就能略开民智,不那么愚昧,情况也能好些,因为贫穷和愚昧会让人更加残忍。至于别的,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当然啦,我又多走了一步,反正山下村的女子处境好了!”
“若是女子能为官,你必是一个好官。”长青认真道。
许杏摆手:“我可不会做官,我没那个脑子呢。对了,我听同贵她们说,厨下的楚氏家里大女儿读书竟是极好,得了县城这边的大米奖励呢,木氏还说了几句酸话,只可惜,女子不能读书做官,那孩子也就能读这几日的书罢了。”
长青无法体会她的惋惜,安慰道:“无论如何,她识了字,又住在县城,将来得门好些的亲事也就过上好日子了。”
许杏默然半晌,岔开了话题:“今年总比去年强些,你衙门里的公事理顺了,过年也好松泛些了。”
长青不敢大意,看看窗外:“今年比去年冷些,若是再有雨雪,只怕年关也不好过,我这些日子可能不能陪你。”
“又到了这样的时候了。”许杏叹气,又有些担忧,“可别太冷了,冻坏了茶树可就不好了。”
今年山上村见了钱,后来许杏听说,不光是山上村,他们周边自然环境差不多的村子,甚至别的山上的村子,有茶树的人家都有人来学高家的焙茶工艺了,可以想见,过了年开春,茶叶生意的规模一定会大幅度增加,若是冻坏了,那就太可惜了。
长青便道:“此事我记下了,若有灾情,我会吩咐下去,尽量减少损失。”
第99章 长青夜归
今年的天气整体而言比去年要冷,对许杏来说,这让她能够更早一些开始腌制火腿,是个好事,可是天气严寒,长青就要终日操心有没有百姓冻死,就是个揪心的事儿了。
村落学堂的第一阶段扫盲工作已经结束,所有的先生们回到县城,去跟秦教谕报告了各自的工作情况,也就各自散去了。秦教谕其实内心里还是不算赞成这项举动的,但是再不敢糊弄,也整理好了汇报给长青。
长青虽然要求所有人都去学,可是也很清楚这不现实,现在各个村寨都有了能识字的人,他也就达到了目的,口头勉励了几句,叫秦教谕回去接着想想明年如何继续推进此事,他就丢开手了,毕竟现在他没有银子。
过了腊月中,县里就开始飘雪花了。
杨县丞主动来找长青:“大人,学生看这天气,觉得十分担忧,只怕去年的雪灾又要重演,不知大人有何吩咐?现在开始要开始赈灾?”
长青摇头:“县衙里有几两银子,你比本官更清楚。东西呢?”
“大人吩咐采买的粗炭、糙米等物,学生已经筹备到位了,县衙里如今虽然没有银子,却有不少物资,只等大人示下。”杨县丞不着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大人居安思危,心系百姓,实在是安龙百姓之福。”
“不必多说。”长青摆摆手,“既然有物资,那就密切关注天气情况吧,若是普通降雪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真的有雪灾,再行赈济也不至于慌乱。”
“今年道路通畅,又有了青沙桥,学生觉得,就算是有雪灾,也必然会比往年从容。且各个村寨的路也整修过了,又有那红薯,多少也可饱腹。”杨县丞抱着乐观的态度。
“雪停之后,吩咐下去,叫人组织百姓清扫积雪。各家清理自家房上积雪便是,务必保证屋顶不要被雪压塌,家里没有劳力的,叫里正负责,找人帮忙清理,哪个村子有屋倒人亡的,把里正抓来见本官。”杨县丞说的是事实,毕竟这一年的奋斗成果还是很显眼的,但是长青仍然不敢大意。
他体恤百姓是真,不想在公务上出岔子也是真。上一年的考评结果出来了,他这个县令得到的成绩是“上”,还算是好看,若接连三年考评为“上”的话,他就很有希望升迁或者调到别的大县去,所以今年越发不能大意了。
许杏的作坊里今年没有因为过年而完全停产,只是在年根下适当的缩减了规模,减少了工作时间,这样女工们也就有时间料理过年的事情,同时还能有些许收入,对穷苦人家来说,每天哪怕多挣五文钱呢,至少也能买上两斤糙米了,所以并没有人不满。镖局里也是一样,过年也不关门了,把镖师们三四个人分成一组,轮流在镖局里值班,有活就接,反正现在道路顺畅,送货押镖都好走了。
“过年这几天上工的,我每人都发个十文钱的红包呢,这么看来,你这位县太爷反倒是最苦的,整日在外头奔波,也不见多发一文钱。”许杏给长青找出厚衣裳,看着他把沾了雪珠子的衣服换下来,打趣了他一句。
长青手上不停,快速的穿上厚厚的羊皮棉袄,嘴里道:“我这样重视,年前就叮嘱,东山那边还是有几个寨子受灾,屋子让雪压塌了,十来户人家无处可去,都安置在了寨子学堂里。我得叫人把炭送过去些,防备他们冻死。赈灾的粮食也得安排着发一些出去,还是有吃不饱饭的,天再一冷,怕那些老弱病残熬不过去。”
“晓得了,过年的事儿我来张罗,反正你也不大懂那些。”许杏并不失望,“不过你答应我的春联和福字还是得回来写,去年她们贴的是街上的书生卖的,我瞧着可比你写的差远了。”
“行,等我回来写。”长青急匆匆的出了门,同文抱着蓑衣,小跑着跟上。
去年她们初来乍到,人头都不熟,除了杨县丞的娘子龙氏,许杏都没见过几个本地大户家的太太小姐们。又加上长青先是抄了几个大户的家,后有雨雪成灾,男人们都在山里赈灾,县城里的女眷们也多数都窝在家里,没怎么出来交际,今年就不一样了。
“夫人,这么多的帖子呢,您去哪一家?”年前礼部的批复回来,许杏的七品孺人诰命终于下来了,于是府里众人也正式改口,跟外头的人一样称呼许杏为“夫人”。
许杏摇头:“都不去,就说山区百姓受灾,我心里牵挂得很,在家里给他们祈福呢。倒是叫厨下多留些食材,干果点心什么的准备好,我不出门,却不能让别人也不上门,但凡有来的,都要招待好。”县衙里长青夫妇最大,只有别人来给他们拜年请安的份儿,倒不需要许杏特别筹备什么,又有了去年的经验,不过是些吃吃喝喝的事儿,并不复杂。
同乐做好了上上下下的新衣,县衙里也热闹起来,有了过节的气氛。许杏看着,觉得挺高兴,还拿了红纸跟同乐学着剪了几个简单的窗花。
外头洋洋洒洒的飘着大雪,屋里却是一片暖意。墙角的炭炉里,烧得黑红的木炭偶尔会炸起小小的火花,正堂的方桌中央放了热气腾腾的锅子,周围摆着各种菜蔬,有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和无花肉片,也有厚度均匀的豆腐片、莲藕片、木耳片、萝卜片,还有青翠的菘菜、油菜和切好的面条。
许杏用长青送的银簪挽起头发,坐在桌边等着长青回来吃饭。
长青披着一身雪花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站在廊下,瞧着屋里的人。烛光和火锅的水汽一起模糊了许杏的面目,却越发让人觉得温暖可爱。
许杏是得了同文捎回来的消息,知道长青很快会回来,才叫人把这些东西端上来的,刚才也不过是等得无聊了,稍微打了个盹,并没真的睡着,听见脚步声就睁了眼。廊下有灯笼,可也比不上屋里明亮,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长青的身形,便笑着叫他:“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呢?”
长青这才把蓑衣解了,递给同文,又把靴子踢了,换上布鞋,进了堂屋,问:“不是过除夕吗?怎的想起吃锅子了?”
“这样大雪,吃锅子不好吗?”许杏拉他去洗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早炒了菜也冷了,就先准备了这个,你回来了吃些去去寒气,厨房那里正做着呢,一会儿撤了锅子就上菜。”
“你想得周全。”大年三十,长青在外头奔波了一天,现在是又冷又饿,热气腾腾的火锅的确是比那些年菜更得他的心意。
几片羊肉下肚,长青暖和过来,知道许杏关心,就道:“雪是真的大,好在我如今说话还算管用,多数村镇都组织村民除过雪,受灾严重的也就是那些极穷的人家,屋顶本就不结实了,才会承受不了大雪,不过总算没有人员伤亡。”
“那就很好了。”许杏用公筷给他挟了点素菜,“吃些垫垫就好,等会儿还有年夜饭呢。来年若是百姓能多收入些,想必自己就会修缮房屋,这样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少了。”
“是啊,我这一年多也不算白干,起码道路通畅,若是去年此时,我必定是要住在山里的。”长青道,“明日初一不扫地,百姓风俗如此,也不好强迫,初二我就叫人去清扫路面,这积雪影响应该不会很大。”
同贵进来问:“夫人,现在上菜吗?”
许杏就点头:“锅子撤下去,你们几个趁热吃。菜上来吧。”
因为给厨娘们放了假,今天的年夜饭是丫鬟们做的,是北方老家的口味,长青动了筷子,看着对面的许杏,感慨道:“这么多年了,竟是第一次和你吃年夜饭。”
许杏知道他的意思是单独一起吃,不过也没再强调,而是笑着道:“去年你在山里救灾,我领着她们几个,吃得玩得都挺好的。你做了官,反倒是属你最辛苦。”
“明年许就好了。”长青道。
“哦,那就祝你公务顺利,治下百姓发财,欣欣向荣!”许杏端起一杯米酒敬他。
长青喝了,回道:“我还是同那年一样,祝你生意兴隆,万事顺遂,财源滚滚。”
“那我们都要心想事成才好。”许杏听着外头零零碎碎的爆竹声,看着眼前这个越发成熟的人,心中一片暖意。
这样惬意闲散的日子却并不长,几天之后,年味儿都还没有散去,许杏和长青就各自忙碌起来了。
今年因为日子好过些,县城的乡老们提出来要大办上元灯会,说是为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本地原就有这样的风俗,只不过过去太穷了办不起。这事儿长青准了,只是要求承办的商家保障好安全,不能出任何意外。除了乡老们和他们的家丁伙计之外,衙门里的衙役捕快都要上街巡视,长青本人也一直提着心,不时过问督促。
这灯会一办三天,除了热闹,还能拉动消费,许杏是很赞成的,不过人流密集,又有许多灯火,确实安全隐患挺大,再加上有《红楼梦》里香菱故事的影响,她很担心也有拐子出来作恶,便跟长青提出了这些担忧。长青却道:“这些我都考虑到了,老魏也是有经验的,且这县城终究是小,到时城门一关,一共就那么几条街,每条街上都有捕快,不妨事。”
许杏怕长青担心,便没去凑这个热闹,等听说灯会热热闹闹的开始,欢欢喜喜的结束,一切圆满,她才松口气,赶紧的安排作坊里送货的事儿。
第100章 新的案首
许杏这边作坊里忙着出货,镖局的生意明显忙碌起来,差一点顾不上自家的这趟货。对此,许杏自然是喜闻乐见,只不过多费了些心思去调派人手划分路线。
本来过年的时候一般没人出远门,贵重物品也尽量不走,算是镖局押镖业务的淡季,但是因为之前许杏的宣传和试验,县里的商家都知道镖局如今也接寻常的送货单子,于是大活不多,小活不断,忙忙碌碌的,盈利竟比之前翻了一倍。
这个时候杨镖头是真心佩服许杏了:“夫人真是会做生意!咱们这些镖师是有功夫在身上,可是能太太平平的赚个辛苦钱,谁也不愿意去冒那个险啊!如今可好,也不用出远门,又能挣钱还能照应家里。”
“也不见得就不出门。”许杏看着账册笑笑,“开春了运粮食的、茶叶的,还有生猪的,只怕来往的人和货物都会多起来的。”
说起生猪,这确实是青沙桥通了之后起来的新生意,而且和许杏还有点关系。
早在许杏和长青第一次去山里的时候,他们就在江边镇的酒楼听伙计说了山里的猪肉味道更香醇,这也是许杏要在当地开香肠作坊的契机。当时交通不便,山里的猪很难运到江对面,即使是许杏,她能开作坊,也是知道长青要修桥才开的,因此虽然不少人都知道山里的猪好,却没有人往外运,可桥修好了就不一样了。县城的酒楼饭庄屠户都开始去山里收生猪,反正许记镖局有大宽排子车,要多少都能当天送过来。
又因为许记香肠的名气在本省慢慢打了出来,“安龙山里的猪肉香”也成了新的常识,离山下村远的村镇里,养猪的人家往许杏的作坊送太远了,就干脆往山外头卖。县城里一家倒卖生猪的商户更是直接把安龙香猪卖到了府城,和香肠一起,打开了府城的市场。
“哎哟说起运猪,走那么老远的路拉活猪,搁以前真觉得瞎扯,现在咱可知道了,是正经的好买卖!听说现在山里的农户家家都养猪,一头猪怎么还不卖个二两银子,一年多出来二两,在乡下地方不少了!”杨镖头的不少亲戚族人都养了猪,他知道得多些,“更别说咱们镖局了,就在咱们县里头跑跑,见天不断活!”
许杏却忽然想起了长青因为村民养猪增收的事儿一本正经的跟自己道谢的情景,上扬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长青那边则是又到了主持县试的时候。因为有去年的情况对照,他也只好按部就班的办事,不指望真的看到什么惊采绝艳的苗子。
结果却稍微有些出乎意料,他亲自点出的县案首就非常不错。
因为这一个人,他破例在县试成绩公布之后召见了所有通过县试的考生。
“今年的县试当中,本官发现了好几位学问上佳的考生,深感欣慰,相信之后的府试和院试,各位必将有好消息传来。”面对这些比自己年纪大一截的学子,长青非常端得住,而他除了是本地父母官之外,本人科考时一甲榜眼的成绩,也足够让这些人信服了,因此他这样说,不仅没人觉得好笑,反而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长青已经知道了,此时站在中间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就是案首唐九渊,便格外打量了对方几眼。
唐九渊和其他的学子一样,一直看着长青,目光交错的时候,他便拱了拱手。
长青又勉励了大家几句才叫人退下,只留下唐九渊一个人说话。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让人家唐九渊是案首呢。
“唐九渊,我看了你的卷子,经义扎实,文章做得也不错,读书几年了?”长青发现他身上的衣袍虽然非常干净,但也有些旧了,且材质也不过是寻常的棉布而已,想来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出身。
唐九渊拱手道:“回大人,学生六岁启蒙,到如今也算是读了十三年书。”
“算是?”长青多了几分兴味。
“大人有所不知,学生家境并不宽裕,一年之中总有大半年下地劳作,学生并没多少功夫做学问,因此虽说是开蒙至今十三年,真正的读书时间大约也就是两三年光景。”唐九渊回答得很仔细。
“家境不宽裕?安龙县贫困,应当说家家都不宽裕,你的父母家人能让你一直读书,想来已是不易了。”长青道。
唐九渊道:“学生不敢欺瞒大人,学生家里三代都是城门官,虽是末流,却也有个九品,故此比寻常百姓略强些。”
“城门官?”长青的记性很好,略做思考就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个姓唐的,是你的什么人?”他作为县试的主考,只管阅卷取人,当然不会去翻看考生的具体资料,因此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唐五,是学生的长兄,学生在家行三,‘五’和‘九’都是族里的排行。”唐九渊回道,“学生家中有薄地几亩,又因为有个城门官的职衔,多一份衙门发的米粮,学生才得以启蒙,不光学生,长兄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不过父亲早逝,大哥顶了这个差事,便没有再念书了。家中尚有姐妹三人,又有祖母老迈,全赖寡母一人支撑,学生再如何厚颜,也不能只顾自己读书,因此便是务农为主,闲暇时再读书,学问上便有些蹉跎。”
长青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打量着唐九渊的神情,见他虽有几分唏嘘遗憾,却并无怨天尤人之意,心下便有些满意。
“唔,你如今进学,也不算太晚,县学给廪生有银钱补贴,你只要好好读书便可。”长青鼓励他,“本官看你经义都还扎实,想来若是在县学里学得好了,今秋的乡试,你也未必不能一试。”
唐九渊的眼中迸射出几分光亮,却并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而仅仅是恭敬道:“学生多谢大人勉励。”
回到后院,长青主动跟许杏说起了这个新案首:“我总觉得从他身上能看到几分我自己的影子,一样的出身平常,靠家人供养,一样的得了案首踌躇满志却又不知道自己跟旁人有多大差距。”
准确的说,唐九渊现在的状态更像前世的长青,毕竟今生的他对科举学问更加纯熟有把握,也有了情感的支柱,心态就平稳得多了。
许杏就笑了:“你这是生出了惜才之心?”
“算不上。”长青摇头,“我帮不上他什么,也不打算伸手,科考是他自己的事,这条路只能他自己走。只不过乡试三年一次,若是他能中举,大约也就是我在教化方面能得到的唯一成绩了。”
“那你让大量学童甚至大人都识了字,难道不是成绩?”许杏问出了口,也反应过来,这毕竟不是后世,有扫盲率之类的衡量指标,平民百姓识不识字,没人在意,自然也不算什么政绩了。
长青摇头微笑,没说话。
他们这里正在闲谈,同文进来,递给长青一封书信。
许杏并不盯着他,随他处理公事。
长青看了一下信封,脸上的笑容就淡了,等到打开信笺,看完里面的内容,直接沉了脸,半晌没说话。
许杏吃了一小块点心,回头发现长青神色不对,便轻轻推了推他,问:“出什么事了?要去前头吗?我叫她们拿些吃的来。”
“不用,是家里来的信,你看看吧。”长青把信纸递给她,自己阴着脸,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许杏接过信,看到并不齐整的字迹,有些摸不到头绪,只是长青显然心情不好,她也没问,接着看了下去。
信是赵氏口述,让罗孝诚代笔的——光这一条,就够许杏和长青膈应的,别忘了当初范氏还动过让罗孝诚娶许杏的心思呢,现在赵氏居然让罗孝诚往他们这边写信,真是让人无语。许杏摇头,再看后面的正文,顿时皱了眉,难怪长青那么生气了。
原来是赵氏的娘家出了事。准确的说,是长青的大舅出了事,他让人给毒死了。
本来赵家人就喜欢到处“交朋友”,喝大酒,长青出息了,他们这外祖家也自觉成了体面人,又有人捧着,便越发把自己摆得高高的,到谁家都要当个座上宾。赵大舅和他那一帮子朋友经常去村里的一个“朋友”家喝酒,被那个“朋友”的妻子在酒里下了耗子药,一帮子人手拉手到下边喝去了。
“五条人命,这得是个大案子了吧?”许杏唏嘘。
“六条,那女子也上吊了。”长青纠正道。
这个案子很简单,就是这帮酒混子找了个冤大头,天天去人家家里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撺掇人家打老婆,逞爷们威风。冤大头的妻子大概早就憋着火气,在小女儿夭折之后,这帮人还来,自家的男人也没有一点儿伤心难过,只知道在这些人面前要面子,她就找了个借口把已经十几岁的儿子送到了婆婆那里,自己筹划着把这一帮闲汉全部干掉,当然也包括自己的丈夫在内。等人都死了,她才收拾收拾,在自己女儿的小坟前上了吊。
叫许杏说,虽说这女子下手狠了些,可这帮人也是咎由自取,只是她自己也搭上了,尚未成年的儿子成了孤儿,到底是一出悲剧。只是赵氏信里自然是说赵大舅死得冤枉的,最莫名其妙的是,“什么叫这事儿跟她也有关系,她得照顾赵英子和她弟弟?”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