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茶商汇聚
这才是长青最生气的地方。其实之前的很多事,包括前世的事,早就磨灭了长青对赵家人的感情,赵大舅罪不至死,算是被人谋害,可长青也没有多难过,让他生气的是赵氏的想法。
说完了案情,赵氏在信里说了,要不是长青出息了,赵大舅也不会被一帮子心术不正的混混盯上,这才有了这场祸事,所以他们母子对赵大舅一家是有责任的,得照应他们孤儿寡母。
“因为这事儿,赵英子谈好的亲事黄了,所以就要来给你做妾?”许杏都笑了,“然后呢,他弟弟呢,你要负责抚养他长大成人,给他盖房娶亲?”
要不是顾着长青,许杏都要说一句,这怕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吧。
但是长青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便冷笑一声:“好日子没过几天,闲出毛病来了。”
许杏不知道他说的是赵氏还是赵大舅,不过明白赵氏盘算的事儿都不可能实现,也就没有多问,只是等她看完最后的两行字,还是没忍住,皱眉问:“怎么叫得罪了娘家,在婆家也受气,所以要来你这里?”
长青接过了许杏递回来的信纸,说:“就这两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我不会答应,她回去许愿承诺,大舅母如何能信?必然是给她脸色看了,而且她说话不中听,说不得外祖父他们也不待见她,至于家里,这种事又没有好处,你想想就知道了。想来这里?没这事儿她也想来。”
前世的时候没有这件事。赵大舅确实是这个时候死的,不过跟别人没关系,就是自己喝酒喝死的,大约是有心疾还是怎么回事,从前不知道,终日喝酒,一次喝多了倒下没起来。但前世的此时,自己连举人都还没有考上呢,赵氏没那个本事吹牛,规规矩矩回娘家吊唁送礼罢了,当然,她心疼英子和弟弟早早没了爹,总想着照顾一二是有的。
总还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长青揉揉额角,叫许杏:“等会儿你先吃饭,我去写回信,然后再处理些公务,不要等我了。”
长青自己就把这些烦扰都给拒绝了,许杏十分省心,也感念他对自己的维护,便点头:“我叫人送饭给你,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别生气了,不值当的。”
之后长青也没再提这事儿,想来是全都拒绝了。许杏观察了两天,发现长青情绪渐渐恢复,也就放下了心。
现在县试结束,学子们忙着府试院试,长青这边却是要督促春耕了。去年一年,长青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基础设施建设和积案处理上,除了开始推广种植红薯,在粮食种植这方面,并没有花大力气,今年他就要着重盯这一块儿,毕竟朝廷都说了,粮食乃是第一要务。
第一次从山里回来的时候,许杏就说过梯田的事儿,长青还让杨县丞去找人问过,当时杨县丞是这么回的:“现在的水田,虽然名字不叫大人口中的‘梯田’,但是原理是一样的,只是高山之上,平整土地、截水灌溉都十分艰难,故此开荒的人不多,水田也没有大量增加。”
有了去年修路筑桥的经验,长青便准备发动百姓开荒,他下了命令,凡是今年开出的农田,可以按半价购买,官府一样给发地契,剩下的钱,明年交赋税的时候一起缴清便是。
如此一来,开荒最积极的竟是家里已经开始搞副业的农户,比如种茶的山上村村民,又比如家里养着大肥猪的人家。把茶叶(生猪)卖了,正好拿二三两银子找官府买地办地契,多一亩地那就多几百斤口粮,而且还能传给儿孙,确实值得受这个累。
很快时间就到了三月份,清明时节,新茶要上市了。
今年除了山上村,附近的山上有茶树的村子也都加工了茶叶,等着山外的客商上门来收。也有那头脑活泛的,干脆自己当起了贩子,收了左邻右舍的茶叶往外头卖,不过这些人毕竟本钱少,做的规模也不算大,估计大批量的生意还是要等外地的茶商过来。
道路通畅,现在山里的生猪、香肠、青沙江里的鲜鱼都能卖到县城里了,而县城里的布匹、针线、糖盐等物也进入了山里百姓家。随着天气转暖,青沙桥上人车往来,繁忙又热闹。而县城里,三五不时也有一些外乡人出现,采购本地出产的香肠等物,也贩卖别处的物产。可是即使是已经见多了外乡人的县城百姓,也被最近扎堆到来这的外地客商惊到了。
“唐五还专门找老魏报了讯,说最近外乡人太多,怕不妥当。”杨县丞跟长青禀报,“但是这些人路引文书都齐全,就是茶叶商人,来收茶叶的,当不至于生乱。”
长青点头:“他有这份警觉是好事,县衙这边也多加留意,莫要出纰漏。”
“是。”杨县丞拱手应了,又笑了一下,“学生真是不敢相信,安龙县如今竟也有了让外地客商抢购之物,听闻是茶叶加工制作之术是夫人所授,着实令人敬佩。”
他说这话倒不是阿谀奉承,而是真的佩服。他已经去打听清楚了,山上村的茶叶加工技术确确实实是许杏教的,而且她没有从中谋取一文钱的好处!平心而论,单说技术,他倒还没什么触动,不过是匠人之术罢了,可这不以此谋利一条,他自问做不到。同时他也知道,越来越有名气的香肠作坊就是范夫人的,钱没少挣,可一样得人感激,有舍有得,名利双收,这份心思才是厉害!
如果许杏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大笑着说一声“你想多了”,茶叶这个事儿她没要钱,只是因为她觉得茶树不是她的,技术入股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太难量化罢了。得天独厚的茶叶资源没有浪费才是最重要的。
今年的情况比去年好了许多,许杏暂时没有插言,只是密切关注着行情。
“青沙江畔有好山,好山好水出好茶”成了安龙县的新童谣,很快就街知巷闻,这一季,除了山上村,另外有十几个村寨的百姓卖出了茶叶。茶商们大部分来自府城,远的也有省城董记茶庄的二掌柜,近的当然少不了县城的商贩,和去年的供不应求不一样,今年的茶叶虽然品质有参差,但是出货量大增,茶商们大致分了等级,总算是满载而归。
“光茶叶一项,平均一户净收入一两八钱?”许杏看着长青,“你这数字准吗?怎么这么少?”
长青却很满意:“不少了,这是平均数。你去年指点过的那个村子,和紧邻的几个村,据说茶叶量大,品质好,一户都能收入二三两,最多的一家得了五两多,远些的茶农产量少、质量次,卖不了多少钱,得几百文的也有,故此最后平均一两多。”
许杏点头:“没有自己种植,光靠天生天长的茶树,能得这么多就不少了。我听说高家老爷子正组织人自己种茶树呢,要是有了人工培养的茶园,那规模一上来,就不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了。”
她这话长青相信,就笑着揽住她,说:“嗯,以后光茶叶一项,安龙县就不可小觑。你不知道,现在外头称颂夫人的越来越多了。”
许杏皱起鼻子做个鬼脸:“可千万别捧杀了我。”
“不会的。”长青很有信心,“能被捧杀的,本就是心志不纯之人,你不是。”
“那你可是高看我了。”许杏摇头,“不开玩笑了,对于这个茶叶生意,我有些想法,得让你参详参详,说不得还要你出力呢。”
“你说。”长青脸上带笑,可眼神却很认真。
许杏就道:“眼下这茶叶生意其实并不算成功。毕竟有段知府的背书,才有了去年的紧俏,当然这茶叶品质确实不错,可是太少了,只能算是推出了样品。今年虽然量上来了一些,现在你也知道了,质量就参差不齐起来。所以得多下些功夫,要让这茶叶质、量齐增才行。”
长青点头:“你已经有了想法。”是肯定的语气。
“是,我建议你这边牵牵头,让这些能产茶叶的村子联合起来,形成一个整体,生产一样品质的安龙雪芽。”许杏的想法就是资源整合,建立茶叶产业基地,但是怕这些词汇不好理解接受,她就绞尽脑汁的用长青能够很容易明白的说法,比划着说。
但是显然长青的理解能力很强悍,疑惑了一瞬间,就开始跟上了她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这些村落都不要单打独斗,也不要把手艺藏着掖着,而是一起干这个营生,对不对?”
“对,就是要一起干。”他能理解,许杏松了口气。
长青试探着问:“那么种一起种,收一起收,炒制加工茶叶呢,也是一起?就像,就像你的作坊一样?”
“对对对!”许杏点头如捣蒜,“就是这个意思。茶叶家家单独种,加工的话就送到统一的作坊里,按照统一的标准来,这样出来的茶叶品质就稳定了。”
“此事说来简单,可是牵扯到利益分配,只怕推行不易。”长青沉吟着,“我叫人来一起研究一下再说。”
第102章 茶叶之乡
长青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却十分诧异,不知道许杏的这些想法是哪里来的。
自家的茶树、自家的产业,如何能和他人一起做?要想收益更多,不就是要靠自家的东西比别人家强吗,谁又会乐意把手艺的关窍教给别人?去年许杏要求村民们不许藏私,也说了只有做大才能吸引来客商,固然是有道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规模太小,不合在一起不行,且手艺是许杏的,她说教给人就教给人,现在可不是那个时候了。往后种茶的人家越来越多,自家琢磨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外露?炒茶作坊说是大家的,谁来干活谁主事?若是有人琢磨出了新法子,是不是要白白交给作坊?
这些问题,他觉得以许杏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但是她还是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提出来,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从前见过这样的经营方式。
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探究许杏那些非同寻常的经历了,可是现在长青有些动摇,那一定是一个令人震惊的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他无法想象的事物。
只是……他犹豫许久,还是把试探的话咽了下去,不管那里如何,现在的许杏是活生生的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就够了。
重生以来,他就没有犹豫纠结甚至害怕过,唯有许杏的事儿是例外。
可是幸好有这个例外。重生一场,若是一切照旧,他便是官场得意位极人臣又能如何?
尽管他觉得许杏的想法很难实现,但是还是让杨县丞叫了产茶叶的村子的里正们来探讨接下来的发展。
杨县丞听完,默了一瞬才问道:“大人,这些是不是让农户们自行决定就好?”
长青并不意外,杨县丞的观点才是这个时候人们的正常想法。他想了想,就道:“并不是我要干涉,就把他们叫过来,以示重视。毕竟若此事做大,也是本地百姓之福。”
杨县丞又是一记马屁:“大人心系百姓,实乃安龙百姓之福!”
最后探讨的结论也不意外,许杏说的方式固然不可能,但是茶农们也已经有了新的规划。
“还是各家做各家的,不过也有人钻研了炒茶的手艺,专门去找种茶的人家收了茶叶来炒,也有人就当了贩子,倒卖茶叶,毕竟有那个头脑的,头年也都跟着学了些字。”长青跟许杏说了一下现在的发展情况,“总算我叫人学认字没有白做,这就用上了。”
许杏在长青一开始的那一刹那犹豫中就知道自己的建议可能实现不了了,因此听到这个情况也不觉得十分意外,就笑了笑,道:“怎么经营的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不管怎么做,只要能让这份天地精华养活了百姓就好。”这毕竟是个体农民为主的封建农业社会,她的想法才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长青见她并没流露出失望或不满,心下暗自松口气,笑着道:“街上那两句童谣你听说了吗,你可知是谁所作?”
“那句‘好山好水出好茶’?”许杏眨眨眼睛,“不是你让人散出去的吗?”
“还真不是。”长青摇头道,“你也知道,历来童谣之类的东西就是要多加留心的,打从有孩子传这个,我就叫人查了,是唐九渊随口编的。”
“唐九渊?就是你今年点的案首?”许杏不如长青记性好,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他怎么会跟孩子们传这个?”
长青道:“其实年前那两个月教认字的时候,唐九渊就是他们那个村子的先生,因为他当时已经是童生了,就没到县学里来学习,领了套书就在村里教了。年后我这里不再出银子,有的村咬咬牙,各家各户凑了钱接着请先生给孩子教书,多数就荒废了,他们村也是,不过若有想念书认字的孩子找来,唐九渊也会指点几句,就是这个时候随口说的,被孩子们传了出来。”
“所以是无心的?”这样好的地域广告词儿,居然是随口说的,许杏瞪圆了眼睛。
“自然是无心的,不然以他的文才,绝不可能写出这么浅显的东西。”长青说,“而且他是县城外的唐家集人氏,并不是青沙江对岸的,那里是平地,没有茶叶,他便是给茶叶吟诗作赋,也没有什么银钱上的好处拿。”
“原来如此。不过你既然确认了没坏处,就让孩子们传传呗,能传得人尽皆知才好。”许杏说,“你可不要老想着得让外地人知道,把名头打出去,反倒是忽略了自己人。咱们想把茶叶做成本地的特产,得让本地人自己都觉得咱们的茶叶好才行。你想想啊,将来某一天,有外乡人来到这儿,随便问个伙计或者什么的人,说‘你们这儿有什么好东西啊’,伙计得马上就说,‘咱们这儿啊,茶叶好,安龙雪芽,听说过吧?’这样。”
长青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俊不禁:“瞧你这样子,倒像外头的那说书先生似的。”
许杏撇嘴:“我是说真的,咱们得第一步先让县里的人都知道这茶叶好,是咱们这儿的特产,这样才能底气十足的往外推啊,不然你连自己县里的人都不知道,算什么特产呢?”
“唔,你说得在理。”长青听懂了她的意思,也不再打趣她。
“不过今年出的货确实多了不少,我镖局里还接了两趟运货的活呢。”许杏说,“若是如你所说,茶农们自己就走上了分工专精的路,想来过不了几年,安龙雪芽的规模就要大幅度增加,安龙县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茶叶之乡了。”
“总也要几年的时间,茶农们家底太薄了,不管是买地还是包山,只怕都没那个能力,不过是多多少少增加一些,慢慢的扩大规模,就像当初的你一样。”长青说。
所以贷款才是后世实体企业发展必须的,许杏心里明白,却没法再说了,只是并不悲观的道:“那么多户人家呢,每年每家多一点,总量也能多不少了。”
“你接下来要忙什么?”许杏问,“我这些日子可能要忙一阵了。”
长青说:“我要核算耕地的情况,看看鼓励开荒的成果,核查人口,毕竟耕地、人丁才是根本。你作坊里有事?”
“我的火腿快要成了,我得盯着些,去年天冷得早,我腌上得也早,如今差不多到时候了。”许杏说着,还露出个调皮的笑来,“我还多做了两根,拿回来咱们自己吃,你还没尝过我做的火腿呢。”
“好啊,我还真没吃过几次,托你的福,我也要一饱口福了。”长青道,“若是真的离不得人,就住在那里也行,多带几个人。”
“不用,我估计就是得早出晚归的,毕竟现在有了范大人主持修的桥,本夫人坐马车,往返还是很方便的!”许杏玩笑道。
“夫人……说起来,那诰命服你试了吗?我还没见你穿过呢。”长青总算想起了这回事。
“试了,有些肥,不过还好,就挺庄严的吧。”许杏说,“像你的官服似的,不在乎衣裳本身好不好看,穿的就是那个身份呢。”
长青点头:“就在这县里,倒也用不着它,好生收着吧,等以后接旨什么的再穿。若我有幸升一升,给你也请封了高些的品级,说不得有进宫朝贺请安之类的时候,到那时就穿得多了。”他一点儿也不掩饰对升官的期待,说得很自然。
“好啊,我就等着集齐七品到一品的所有诰命服了。”许杏笑着说。
隔天下了一场细雨,雨势不大,却仿佛一下子拉开了夏天的序幕。雨停之后,太阳一出来就比之前热烈不少,许杏知道火腿是真的到了时候了,便带着人去作坊,准备验收发货。
作坊里那几个去年跟着许杏腌制火腿的年轻女子早就等着了,看到许杏来了,都是一脸的期待。等到许杏仔细验过,说出那句“成了”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
“火腿这东西要想做得好,除了原料要选好之外,还要考虑腌制的环境,所以一年咱们只能做一批。”许杏指点道,“但是不要气馁,这东西若是做好了,我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江浙一带的火腿,贵得很,一根火腿一两银子都是寻常的。”
姑娘媳妇们都惊讶极了,有的人干脆发出一声惊叫。
“所以如果做得好,作坊产量又大,各位的工钱必然十分可观,一年一批也不少了。”许杏强调,“做吃食,品质一定是最要紧的。”
“夫人说得可是在理,你们平日里香肠的活不也干着?哪天都没少了工钱。”许杏是看重火腿的质量,强调这些也是为了保障品质,但是对于这些人的想法,岳娘子比许杏更了解些,便意有所指的敲打了一下,“夫人看重你们,教了这火腿的手艺,咱们可不能贪多,砸了夫人的名头!”
许杏眉头一挑,这是有事儿啊。
第103章 县令夫人
等人都散了,许杏看着岳娘子锁好了门,这才问:“方才我听您的话,这些日子作坊里出了什么事吗?”
岳娘子有些愧疚的说:“是民妇对不起夫人的信任,没管好作坊,有两个婆娘鬼迷心窍了,琢磨了调味法子,自己家去偷着也灌了香肠,赶集在外头卖,硬说是咱们作坊里出的。她们藏得结实,又专门翻一座山去赶东边的集,民妇一时竟没发现,等知道的时候她们都卖了好几个月了。民妇只好把她们撵了,这不正要跟夫人禀报呢。”
许杏倒没十分生气,这种事情在所难免,老家那边不也有人悄悄的仿制她的淀粉和粉皮什么的嘛,而且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做这独门生意。
她便道:“您不必自责,这种事情是免不了的,香肠并不复杂,总不能这生意只能我做,别人就做不得了,若有想做的,尽管去做便是。只有一样,若有人卖香肠,甚至火腿,不许冒我之名。”
跟风仿制或者自己创新都行,但是冒牌不行,这是许杏的底线。
“夫人也太大度了!”岳娘子没想到许杏就这么轻轻放过,还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了?”
“就这样吧,我看作坊里似乎人员变化也不小,若是做工的姑娘嫁了人,在夫家也做起香肠,都不要追究了,只别说是从咱们作坊里出的货就好。另外若是有人要自家买来吃,或者进了货在这十里八村的卖,您也都给个优惠价格,比咱们往外头成批出货的多两文即可。”许杏嘱咐道。
“好嘞!不瞒您说,民妇家的小闺女还真就跟民妇说过,想进点香肠在她婆家那边卖卖,民妇没敢答应,您这么吩咐了,民妇就给她捎信去。”岳娘子很高兴。
许杏点头:“您向来周全,辛苦了。”
岳娘子越发欢喜起来:“可不敢当,夫人给民妇一个月一两银子哩!这搁从前做梦都不敢想!更别说给夫人管着作坊,那可是好大的体面!”
许杏微笑,却是正色道:“这一两日就要把火腿送走了,您还得多辛苦些,给盯住了才好。”
“夫人放心!”岳娘子连忙保证。
诸事齐备,岳娘子送许杏出来,跟许杏闲话道:“夫人开了这个作坊,可是咱们村子的大恩人,家家户户都挣着钱了不说,主要是好些人家的女人日子好过多了,挨打的都少了。您看那个,村西头那家的闺女,因为就生了一个丫头,让婆家休回来了,丫头也撵了出来,原来老是寻死的,如今也精神了,娘俩挣工钱,正给丫头攒嫁妆哩。”
“这可是好事。”许杏只能这么说,这年头,女人地位低下,少挨打能活下去,已经是有进步了,若是谈什么男女平等就太不合时宜了。她想了想,又问:“头年村里教识字,你们学了吗?”
“学了的!”岳娘子一拍手,“娃娃们都学了,民妇当家的说了,既然家里有了进项,饿不死了,就都去!又不用花银子,就有先生教书,能让娃娃识几个字,那是天大的好处!民妇也去听了,觉得很好的,就叫婆娘们也去学,不过去的人就不多了。反正如今民妇也能写个自己的名儿了,也有几个小丫头认得些字。”
这个程度就算是达到了长青的预期,也算是不错了。许杏就道:“衙门里也没有银子了,大人说他只能做这么多,往后若是想学,只能靠村里自己请先生。”
岳娘子连忙点头:“也商议这事儿了。民妇当家的说,今年家家都种了些红薯,还有几户开了新水田,只要没有天灾,应该收成能多不少。等到秋天,两茬稻子收完,村里养的猪啥的都卖得差不多就张罗起来,有娃娃的人家凑凑,上镇上请个童生老爷来教着孩子们接着念。大人替咱们老百姓想得已经很周全了,祖祖辈辈的,谁听说过官府给派先生让咱识字?更别说大人还拨了银子给修路修桥盖学堂了。老人们都说,这是老天爷可怜咱们山里人,给送来了青天大老爷呢!还有夫人,是会送财的菩萨!”
这种赞美许杏不敢领,只好笑笑,就要上车。
她一脚上了车的时候,村口喧闹起来,好几个人连哭带闹的,似乎有人追打着什么人,动静不小。这种老百姓间的冲突纠纷许杏不该管,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打算继续赶路,可是一声“打死你这个拐子”还是让她顿住了脚步。
察觉到许杏的犹豫,同喜就伸手搀了她一下,扶着她退了回来,站到了地上,但是自己护在了许杏身前。
岳娘子也听见了动静,回头瞧见了就要去管,可是顾及到许杏在,她就没敢走开。
许杏知道,岳娘子作为里正的妻子,在村里也是有话语权的,特别是女人多的地方,她就可以主事,便道:“您去看看吧,我不着急走。”若是别的事,她也就走了,可是拐卖人口是她前世今生都极为痛恨的事情,她遇上了就想知道个究竟。
岳娘子迟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她再不犹豫,赶紧转身过去了。
许杏皱着眉头观望了一会儿,发现这一群人已经停了下来。他们有老有少,大部分是上年纪的老婆子,还有几个老汉和小姑娘,乱哄哄的,说的也是本地方言,越发难懂。
岳娘子确实比较有威望,她走近了那群人,用方言大声说了几句话,那些人就安静了不少,还朝周围散了散,露出了里面围着的人。
离得有一段距离,许杏看不大清楚,跟在马车后面的张彪却看明白了,就说:“夫人,地上躺着一男一女,大约三十多岁,都被打成了重伤。”
许杏出门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长青都会让张氏兄弟中的一个跟着,反正他自己待在县衙里,也没什么危险,今天就是张彪跟着过来的。许杏知道他们这些练武的人眼力耳力都格外灵敏,并不怀疑他说的,只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了。
同喜就说:“最好是这俩人是拐子,没有得手,让村里人打的。要是村里人为了拦拐子被打伤了,那可就太气人了。”
好在事实正如同喜盼着的那样,不一会儿岳娘子回转,跟许杏道:“是我们村有作坊的事儿传得远了,这俩人听说村里的女人都在作坊干活,就趁着男人下了田,到村里来偷孩子,好在有在街上抽水烟的老汉瞅见了,嚷嚷起来,好几家人一起把孩子拦了下来。村里人最恨这样的歹人,就打了他们一顿。”
岳娘子是里正的妻子,多少知道一点儿衙门的规矩,就有些怕许杏惩治打人的乡亲,话里话外的给他们开脱。
许杏作为一个法治社会过来的人,当然不喜欢打人什么的,可是对于人贩子,她也是深恶痛绝,因此没有追究什么,而是道:“一共就两个人吗?还有没有同伙?伤情如何?”
“不晓得有没有同伙,村里这些老汉老婆子也不懂得问话,气得慌就动了手。”岳娘子抬眼看看,“咱们修了路,出村有两条道,就是有同伙,这会子也跑了。那俩人伤得不轻,不过应该丢不了命,都是些老人,力气有限的。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民妇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主的,方才已经叫了个孩子去田里喊民妇当家的了。”
许杏就道:“孩子没丢就是好事,这两个人既然拐卖人口,就得送进衙门了,你们别私下处置,等岳里正来了,就劳烦他带上几个村民走一趟,把这俩人送到县衙去,万一有同伙,也要等大人问出口供,说不得还能解救些被拐的孩子。”
说话间岳里正领着七八个青壮年男子赶了过来,听妻子说了许杏的话,连忙道:“应当的应当的,草民这就去。”
说是“这就去”,等出发的时候也是半刻钟之后了。岳里正找郑屠户借了他收猪的板车,也不管那俩人被打得动弹不得,还是拿大粗绳子把人绑了个结结实实,又带了两个人,一起跟在许杏的马车后头上路。
马车里,同喜问许杏:“夫人,您向来只管生意,不插手大人衙门里的事儿,今儿怎么破例了?”
“也没什么破例不破例的,平常大人的公务,若不是涉及朝廷机密的,他也愿意同我说说,我只是不伸手而已,毕竟大人处理得极好,我又不是大人,没这个资格。只是今天这事儿,我就是痛恨人贩子。”许杏叹气,“多少好好的家庭被毁了。”
同喜想了一下,明白她说的“人贩子”就是拐子,也说:“这倒是。爹娘自己卖了孩子也就罢了,偷人家的孩子,实在是缺德得很。”
许杏没再说话,这年头父母卖孩子不犯法,甚至因为贫穷,还受人同情,可是她却接受不了,只是无力改变这样的制度罢了。
因为后边跟着个牛车,他们的马车走得就比较缓慢,到了青沙桥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外头还是挺热闹的。桥修好之后,一开始是原来的船家改行做了渔民,打了青沙江里的鱼在桥头卖,后来就又有些人在桥头上摆摊,现在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商业街。
人多,他们的马车就走得慢,正好听见外头有人说:“咱们祖祖辈辈都在山上,谁知道这茶叶能值那么多钱?听说还是人家范夫人教的法子!再看看山下那大作坊,成天那大车往外拉货,听说老岳家那族里家家都要盖新房咯,这范夫人那就是送财的菩萨哦!你说范夫人啥时候也能上咱们村来指点指点哇?”
第104章 严惩拐子
同喜听见外头的话,在车里抿嘴直笑。
“你还当真了?脸皮厚不厚啊?”许杏笑着说了她一句。
“夫人不知道,外头有不少人都这样说。”同喜小声说,“这个地方从前几乎就没有作坊,您开的这个作坊一开始也没人知道,可是现在好些人都晓得了,毕竟咱们县里现在也卖这香肠了。出名也主要是因为您这作坊只要女子,谁不知道山下村富了,家家指着女人挣银子?”
“指着女人挣银子又如何呢,只要是干干净净的凭双手吃饭不就行了?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女子没有安身立命的东西?田地房产都是男人的,女人自然就得看男人的脸色生活。”许杏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自己有能耐,自己能挣到银子,就可以谁的脸色也不看了,当然也不怕挨打。”
“您说这是个简单的道理,可是要不是夫人您,谁也看不出来啊。大家都那么觉得,女人不算人。”说到这个,身为女子,同喜脸上也没了笑意,语气就低沉落寞起来。
“所以我才说我可不敢领那些溢美之词。我就是做我自己的买卖而已,我要雇人做工,这才给了那些勤快可怜的女子一个机会。女子真的只能靠别人吗?不过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罢了。”许杏叹气,“我也没多无私,一个月好几十两银子的挣着钱呢,可就因为给了这么一个机会,就不一样了。”
“这个作坊您挣钱,可是茶叶的事儿您可没挣!”同喜却不同意,“当初高家那些人也不会这炒茶手艺,您要是一开始什么都不说,便宜点儿把他们的茶树都买了,回头自己找人来弄,多少财发不得?”
“兴许吧,可能我就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有了这个香肠作坊,都懒得弄旁的了。”许杏笑笑,“茶叶的事儿以后都不要提了,千万别居这个功,你看大人也没伸手做什么不是。现在这茶叶之乡的名头还略微有些不实,过上几年发展成什么样子,就全看他们自己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许杏还专门吩咐了一句:“回去之后敲打敲打咱们身边的人,可不许乱说话。”
今天路上耽误的时候有些长,又照顾着岳里正他们牛车的速度慢,他们也没有全速赶路,所以尽管路途通畅,他们回到县衙的时候也已经掌灯了。
小陈正端着一碗米粉在门房稀里呼噜的吃着,听见动静过来看,许杏在马车里头就听见他问:“张大哥,夫人回来了怎么不走侧门哩?”
张彪就答:“烦劳你去里头通报一声,夫人带了两个犯人回来,是拍花子的,请大人处置。”
“哎哟!这天杀的!”小陈连忙撤了门槛,让张彪赶着马车进来,又跑着去后头报信。
许杏在马车里说:“张先生,咱们还去侧门吧,让岳里正他们上衙门就好。”
张彪应了,于是马车转向,去了侧门。
同喜挑开车帘看了看,感慨道:“这一年多来,大人把这里给治得是真的好。咱们刚来的时候哪敢这样晚还在外头啊,现在多太平!街上还有不少商铺亮着灯,瞧着就兴旺了。”
“这样才好。”许杏怀念那个半夜出门不用担心安全的时代,更怀念想要什么只要手机上点点就能送到家门口的便捷生活,但是那是永远都回不去的旧梦了。现在,这里,晚上没有盗匪,若是想,掌灯之后还能在街头没打烊的小饭馆吃上一碗米粉,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厨房里一直备着饭,长青今天有公文要写,还在前头衙门,晚饭也是在前头吃的。许杏问过了倒放了心,叫赶紧摆饭,再给张彪送过去。刚拿起筷子,她又道:“岳里正他们也没得饭吃呢,也给他们送些饭菜过去。”
同贵领命去了,好一阵子才回来,一进房就说:“夫人,奴婢才把饭送过去,岳里正跟他带着的那几个人都吃上了,说多谢夫人呢。”
“怎么这样久?”许杏已经吃完了饭,正在核对明天要往省城发货的单据,听见她回来就问了一声,“好在现在天气暖和了,不然这么晚饿肚子的滋味可是不好。”
“大人也没耽搁,立刻就叫人把老黄跟魏捕头找了来,接着就升堂问案了。也好在他两个都住得离衙门挺近,不多时就都到了,都在前头点着灯审呢。”同贵满脸的解气,“那两个拐子先被打得不轻,接着又颠了一路,也没得饭吃,看着都不行了,真是活该!”
“你瞧你,这是在外头听了吧,这半天都不见你回来。”同喜笑道,“也亏得咱们大人审案不避人,不然你早就吃板子了。”
同贵摆手:“今天都这么晚了,自然是没开大门的,大人就那么审了审,那俩人就都招了,魏捕头还怪不满意的,说好不容易他要亲自拿板子揍人,没想到是一对怂包。”
“他们招了些什么?”许杏问,“有多少孩子被拐?”
同贵就气鼓鼓的说:“说这个就来气,这俩人背后还有人哩,听他们的说法,连他俩也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说不定是个当官的!这俩人干这个时候不长,好像就在别的村偷过两三个孩子,都藏在他们自己家里,魏捕头已经带着小武去找了。大人没判他们砍头,问完了口供就叫把他们关起来了。”
长青本人说得就要比同贵要完整得多了。半夜回来,长青见许杏还在等她,就说了一下审讯的成果:“是一伙人作案,这两夫妻只是刚入伙的小角色。他们原就是本地人,所以知道山下村白天许多人家没有人,这才动了这个念头,没想到被抓了。大概是被打得厉害,招得也算痛快,我准备明天多派衙役分头去抓他们供出来的人,再不能像之前的县令一样装聋作哑了。”
“你这意思,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许杏惊讶之后就是愤怒了,原来的那位知县虽然没有什么鱼肉百姓的事情,可这懒政不作为不就是置百姓于不顾吗?
长青也沉着脸:“是,我那里还压着好几件这样的案子,一直没有侦破。原来那位不管,捕头丁云山……只怕和他们有所勾连,故此百姓求告无门,自己又没有能力去找孩子,也大都死了心,就当孩子没了。”
“我让魏大河去盯,可是当初的线索都被丁云山抹了,一直没有进展,今日这个案子说不得能带来些转机。”长青扯扯嘴角,“看来你不仅是我的福星,还是那些孩子的福星啊。”
许杏摇头,握住他的手:“你不要这样强颜欢笑,此事非你之过。便是没有这些拐子,不也有许多人家卖儿卖女吗。”
“你倒安慰起我来了,最看不得这些的明明是你。”长青说着话,外头同文来报:“大人,魏捕头回来了,带了三个孩子回来,正在前头等大人示下。”
长青应了一声,问许杏:“要去看看吗?”
许杏想了想,摇头:“这是正经大案子,我就不去了,你审案要紧。我叫人给你们送宵夜。”
厨房今天是楚氏值夜,听说了动静就一个劲儿的念叨“这帮子丧尽天良的不得好死”,早早就烧好了热水备着,得了许杏的命令就连忙开火煮米粉。
同喜同贵把米粉送到前头,又陪着那几个孩子吃完,满是惊惧的孩子终于平静下来,一个小些的睡了,剩下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倒还真说出了些线索。
“这对王八,被打成那样还留一手!”魏大河大骂了一句。
长青再次提审那对夫妇,又用了刑,再和孩子们对质,那对夫妻里的男人先吐了口。
长青看一眼魏大河,他立刻道:“大人,方才小人已经叫了人去知会捕快们,这会子人都到了,小人现在就去拿人!”
长青颔首。等他们走了,他叫同文给许杏送信说不回去睡了,自己就在书房略打了个盹,等着魏大河回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早起的商户们就被吓到了。捕快们几个人一队,一会儿一拨,押了好些人回到县衙,还有人则领着一群孩子,听说是被拐的。
这一次长青下了重手,魏大河是老捕快了,执行力也不错,雷霆行动,抓住了拐子九人,窝藏掩护之人十七个,还有帮着卖人的人牙子两个,解救了被拐的孩子二十多个,女子十几名。
“抓回来的,不管罪大罪小,不分男女,每人先打了二十大板,咱们大人这么好性的人,这次也是气得狠了。”同贵去打听了进展,回来跟许杏说。
许杏却不这么想:“估计是不想听他们狡辩推脱吧,这样大的案子,越早审出口供,就越能及时救出被拐的孩子。”
得了初步的供状,长青第一时间发了公文给邻近的县令和知府,通报了案情,毕竟这么大的案子,可不仅仅涉及他们一个县,而背后的人,恐怕连段知府都不一定能收拾得了。
果然,得到消息的段知府惊得差点砸了手里的茶盏:“这范长青是要捅马蜂窝不成!”
第105章 知府相召
长青这一忙,就是好几天没回来,明明没有离开县衙,可是许杏就是没见到他的人影。
这次因为怕除恶不尽,又关系着被拐的一些女子的名声,长青没有延续一贯的公开办案的作风,而是关起门来审问,得了口供就抓人,抓了人就接着审。而且他并不耐心劝导着疑犯招供,该用刑就用刑,衙役们也都是有孩子的人,都恨这些拐子,下手便不留情了。只不过任凭堂下如何鬼哭狼嚎,长青端坐在上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魏大河私底下跟人说:“咱们大人可真不是一般人,瞧着文质彬彬的一个书生,平常跟咱们都和和气气的,下起狠手来一点也不含糊。我昨天下午那会儿一抬头,瞧见大人那气势,竟觉得比当初的老丁还要吓人呢!”
小武就笑他:“师父这话可说岔了,姓丁的是个什么人?那叫凶徒!咱们大人是青天大老爷,那叫威严!能一样吗?”
魏大河踹他一脚:“可是你跟着先生识字了哈,我就是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地!麻利点儿,问出话来了就去拿人!”
长青这边案情基本查明,安龙县内的人贩子什么的基本抓完,却也仅限于此了,想想就知道,安龙县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是这么大个团伙的老巢,至少顶上的大人物不可能待在这里。
这个案子牵扯不小,现在这些人犯也都是证人,他就不能直接处置了,必须要等上头的决断。好在并没有等多久,两天之后他就得到了回信,段知府让他去府城一趟。
长青收齐了现有的卷宗,让黄文书抓紧时间誊写一份,他带着就出发了。
临走前,他特意回了一趟后院,却扑了个空,原来许杏那边的火腿晚了几天发货,这会儿她亲自去盯着了。
同乐迎上来,问他有什么吩咐,他想了想,摆手让她下去,自己坐下来写了一封短信留给许杏,才带上了张氏兄弟出发。
安龙县内的路好走,可是出了安龙就差了,在邻县的官驿住下的时候,张顺感慨了一句:“县里的路修过之后,我这天天走习惯了,都忘了这地方路难走了。”
长青体能比不上他们兄弟,难免疲惫不堪,闻言下意识就说出了许杏当初说过的话:“只有道路通畅才有脱贫致富的可能。”
张彪很赞同:“一直待在安龙倒不觉得,这一出来可是真觉出不一样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长青并不在意,只当没看见,先去休息了。
又急匆匆的赶了一天路,他们才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知府衙门。段知府倒是在等着他,听了下人报,穿着便服就召见了他。
等长青见礼后,段知府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道:“小范啊,你可是真会给我找事做,这么大的案子,只怕我都不一定兜得住啊!”
长青敏感的发现段知府的自称变了,显然对自己有亲近之意,于是态度越加恭谨,肃立一侧拱手回答:“大人,下官也没想到此案规模如此之大。一开始只是几个村民把拐子抓了现行,送到了县衙,下官本以为找到了丢失的孩子就可以了,因要惩戒这拐子便用了刑,不想一顿板子之后,他们又供出了许多,这牵牵连连的,下官的县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若光是你那里人满为患就好了!”段知府放下卷宗,瞪了他一眼,“你给我的公文里头就差直接说这帮人上头有人了!我问你,你想说谁?”
长青并不慌乱,回答道:“大人,此事下官不知,只是犯人证供中提到多处不属安龙管辖之处,下官只能据实上报,并通报其他州县。”
段知府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不管是谁问你,你都要这样回答才是。这个案子和你从前收拾几个土财主不一样,真要是碰到什么硬茬,我护不住你,也不会护你。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下官多谢大人提点。”长青真心实意的说。
段知府刚露出几分欣慰之色,却听长青又问:“大人是不是已经知道此案幕后主使了?”
“什么幕后主使?”段知府简直要吹胡子瞪眼了,可是看着长青一脸的诚恳,忽然想起他堂堂一个一甲榜眼,三年绩考都是甲等的翰林院学士,居然莫名其妙去了安龙当县令,顿时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原因,一肚子被挑衅的怒气就变成了对长青这个愣头青的同情,“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种案子,最后找出来的头头也都是替人办事的,这么嚣张,网撒得这么大,肯定有人撑腰,不过这银子挣得脏,没人会明面上跟他们有关系的。”
“大人英明。”长青正色道,“下官揭出此案实属意外,大人所虑之事下官也曾想过,只是下官并无意做那扳倒权贵的勇士,亦不愿牵连大人和其他同僚。下官以为,不管背后得利之人是谁,能不能将其绳之以法,至少我们现在可以救出被拐的孩子,砍断这些肮脏的手。”
“你当真这么想?”段知府盯着他,“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长青低头道,“下官只要做到这些就满足了,下官问心无愧。”
他的意思很明白,这么大的事儿,说是那么一群拐子干的,那就是糊弄傻子,可是达官贵人们,谁会承认自己才是东家?还没查出什么门道呢,他这个小县令就先让人捏死了。所以他的目的一开始就在于这群拐子,治死了他们,至少短时间内没那么多人做这种恶了。
段知府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他,半晌才道:“你回去的时候我派几个人和你一起,把你抓的人都提过来,此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长青并无任何不满,反而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段知府的脸色缓和起来,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不用那么拘礼。我叫你来,一个是因为这个案子案情复杂,要问问你,再一个,就是有些别的事情要同你说说。”
长青先道了谢,才侧身坐在椅子上,又探身问:“不知大人有何示下。”
“说说你安龙县的事儿啊。”段知府露出个笑来,“你那边今年赋税能交上来多少啊?”
长青拱手道:“下官不敢妄断。若是风调雨顺的话,今年赋税比去年应当只多不少。”
“怎么,怕我跟你狮子大开口啊?现在谁不知道你安龙县是茶叶之乡?哦,还有香肠特产,这可得要刮目相看了。”段知府喝了口茶,笑着道。
“‘茶叶之乡’一说实在是令人脸红,下官默许这个说法,主要是为了吸引外地客商,却并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长青很光棍,“安龙县太穷了,水田也很难开垦,只好用些别的法子,替百姓寻条路走,总得让人吃饱饭才是。”
“你能这样想,已经强过不少人了。”段知府道,“你那里的赋税,今年还是要盯一盯,若能再涨一截最好,只是不许用手段!”
“下官谨遵大人之命。”长青又拱手,“另外,大人,前一阵下官已经叫人核查人口了,正好又出了这个案子,下官正好督促一番,将人口核查清楚,报与大人。”
“哦?好,甚好,此事该做,甚好。”段知府连着赞了几声,又勉励他,“小范啊,你还年轻,一甲进士,翰林出身,再有政绩,只要不入歧途,不得罪人,前程不可限量!”
长青明白,段知府既是在鼓励他,也是在敲打他,但是毕竟对方没有恶意,说的话是为他好,便很诚心的应了:“多谢大人提点,下官定当尽忠职守。”
大约是这个人口拐卖的案子确实十分重大,段知府当天晚上见过长青之后,第二天一早就派了一队人马陪同长青回去。
把一干人犯悉数交给来人之后,长青并没松懈,又一次把全县所有的里正村长叫来,并魏大河跟杨县丞一起,分派了两件事情。第一是吸取这起拐卖人口的大案的教训,所有的村寨、坊市加强戒备,务必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第二则是核查人口,重新修订人口记录。
“这次的事情规模之大,犯人之嚣张,着实令人触目惊心,希望各位勿要轻视,加强巡防,一来避免儿童女子被拐,二来也减少偷窃财物、欺辱妇女之类事件。”长青肃然道。
其实也有人觉得这小县令在折腾人,可是刚押走了那么一大串拐子,谁也不敢多说话,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村里不出事,便都老实应了。
“第二件事,各位配合杨县丞,重新核定人口、户籍并土地情况,今年九月底以前完成。”这事儿已经跟杨县丞通过气了,所以他并不意外,这些里正们倒也没有为难,反正自己村子什么情况他们都心里有数,比起头一件事,这个倒是简单。
“此事关系朝廷赋税并日后的征兵、徭役及灾情赈济,请诸位如实上报。”长青又强调了一句。
第106章 案首中举
快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如今的长青既有威严也有威信,他吩咐下去的事情,就算有人不太乐意,也都得一一照办,再加上魏大河带着捕快们经常巡视抽查,一段时间以来,整个安龙县的治安状况明显好转。无论城乡,现在都有了几分路不拾遗的意思。
“你这一阵子可是忙坏了,好容易到了中秋,你也松散几日吧。”许杏正跟同贵她们说着中秋节家宴的安排,一抬眼看见长青揉着额角进来,连忙站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休息。
长青也没逞强,顺着许杏的力道坐下来,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才说:“可有吃的吗?有些累了。”
许杏有心提醒一句那碗茶是她喝过的,可是长青喝都喝了,她也没法再说,听了他问,连忙叫同贵去端点心过来。
“你有口福了,我们今天刚试着做了月饼,你就赶上了,尝尝吧?”许杏把碟子放在长青面前,指着最上面一块,“这个火腿馅儿的,用的是我作坊里的火腿,你还没吃过呢。”
长青已经拿起来咬了一口。
他看来是真的饿了,嚼得很快,咽下去才称赞了一句:“味道鲜香,极好。”
“你喜欢就好,晚上做火腿汤你尝尝,我留了两根,咱们慢慢吃。”许杏看他吃得香,自己也拿起一块小口吃着,吃完接着聊天,“我这一批货走完也就不忙了,火腿我还给老家留了两根,等年底的时候再凑些别的特产,让人送回去吧,毕竟出来好几年了,什么都不捎也不大合适。”
长青把一整块火腿吃完,才说:“你说得是,到年下你别忘了提醒我。”
“十一月吧,我叫我镖局的镖师走一趟,一来一回挺远的,得让人家早点回来过年。”许杏道。刚才话说出口,她才觉得略有些不妥,摆明了她的意思就是跟家里的来往是出于礼数,并没有什么感情,好在长青并不挑这个理,还挺赞成的。
长青应了:“好的。说来惭愧,置办东西都从我的俸禄里出,可够?”
打从他上任,俸禄一直都是直接拿给许杏的,因为他说养家糊口是他的责任,便是许杏有钱,他也不能再用了,许杏也不推辞,就都拿着了,真个按他说的,日常开销都从这里头走。
许杏就笑了:“范大人这个时候知道自己的俸禄不高了?放心吧,咱家生活一向节俭,还有盈余呢,只是一份土仪罢了,尽够的。”
这倒不是安慰他,许杏确实没打算送什么贵重物品,一来长途跋涉并不方便,二来长青在外为官,若是短短两年就出手阔绰,他的家人又不是那么可靠,说不得对长青有什么影响,还是“礼轻情义重”得好。茶叶、火腿这些东西,再配上些本地特色的花布、米酒之类的,也就行了。
“那就好。”长青自嘲的笑笑,“我寒窗苦读靠家人供养,科举考试靠你支持,如今做了官,还是要靠你贴补家用,想想就觉得愧疚。”
“这有什么?”许杏也没多劝解,反正他也不是自苦自伤的人,“我前些日子,光火腿一项,就净得了一百五十两,怎么样?别说你有俸禄了,就是没有,咱们生活也不愁啊。”
“夫人能干,令人佩服。”长青笑笑。
“大人也了不起!那些孩子失而复得的人家,这个中秋节该是真的团圆了。你听见了吗,这几日时不常就有几声爆竹响,跟过年一样,可见是人们高兴呢。”许杏正说着,远远的又听到了几声响动,两人相视一笑。
中秋节过后不久,就有最新的邸报送到了。长青拆开一看,难得的喜形于色,立刻叫衙役来:“拿着这份喜报,去唐家报喜,若得了喜钱,你们自拿着便是。”
今天当值的两个人又惊又喜,大声应着去了。
“那个案首唐九渊中举了?”许杏很意外,接着就拍了拍脑袋,“还真是,今年有秋试呢。咱们大人正是六年前中的举。”
唐九渊得到了长青的鼓励之后,更加勤奋,除了偶尔指点下村中孩童,剩下的时间就全部用来发愤苦读,这次的秋试,他也没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而是全力以赴,总算是擦边考中了。
“我看了,名次确实不好,倒数第七八的样子,但已经超出我的预想了。”长青比自己中举的时候还要高兴,满脸笑容。
“恭喜范大人,教化一项总算有所突破,政绩卓著啊!”许杏连忙道喜。
“正是如此。”当着自己人,长青也不谦虚,“世人皆知安龙贫困,出不了什么读书人,如今能考出一名举人,已是难能可贵。”
虽然喜讯已经传来,但是唐九渊本人还在省城,所以长青还没有见到他。据同文听到的衙门里的人闲聊,唐九渊的大哥唐五这两天格外精神,在城门口那儿走路都带风,逢人就笑,很是吓到了几个外地来的客商。
长青见到唐九渊,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对于县令大人依惯例的召见,如今已经是举人的唐九渊却十分看重,言谈之间极是恭谨,和他从前一般。
长青就道:“你不必多礼,如今你已有举人功名,便不再是普通百姓,在本官面前随意些便是。”
唐九渊却拱手作礼,回道:“实不敢瞒大人,学生此次去省城,除了考试,也与其他地方的学子有过些许交流,学生心中感触颇深。”
“说来听听。”长青很有耐心,他也很想知道这位新出炉的举人能说出什么。
“大人,学生此次得中,颇有几分幸运,因为学生跟其他学子比过,许多方面都大大不及,只能说学生勉强算得上勤奋,功课底子扎实些。”唐九渊认真道,“但论见闻广博,君子六艺,学生远逊于人,他们高谈阔论之事,有一些学生根本就闻所未闻。”
“所以呢?”长青看着他。
唐九渊就像回答先生提问的小学童,神色郑重:“学生以为,追根究底,是因为学生家境贫寒,学不起那些,是因为安龙县贫弱,县学里的教学资源有限,许多东西教不了。而学生现在,想要改变这些,还请大人给学生一个机会!”
“你想要什么机会?”长青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不悦。站在他身后的同文瞪大了眼睛,心中暗想,考中了举人,确实是可以为官了,这位新举人不会就这么直通通的跑到县太爷跟前要官做吧。
唐九渊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站起来一揖到底:“学生请求大人允许学生进入县学,教书育人!”
同文动了动。长青微一侧脸,又转了回来,看着唐九渊,沉声问:“你决定了?”
唐九渊话已出口,就坦然许多:“回大人的话,学生家中有几亩田地,因着学生的功名可免赋税,学生的母亲正要雇人再开垦几亩水田,因此家中温饱尚能保障。学生便想当个先生,帮更多学子考取功名。”
“那你自己呢?”长青问,“明年会试你有何打算?”
“学生不去了,去了也考不上的。”唐九渊说得很坦荡,“学生有这个自知之明。”
“既如此,本官会考虑。”长青并没有当场做决定。
“大人,这位唐举人说的是心里话吗?”等唐九渊走了,同文才问道。他是个本分的人,平日里跟在长青身边,听到政事从不多问,也不外传,今天倒是个例外了。
长青摇头:“不知道。嗯,你跑一趟,悄悄的访听一下,唐举人和唐家人的为人如何。先去把魏大河叫来见我,你再出去。”
魏大河给出的信息和同文私下查访到的情况基本一致,唐家算不上什么大户,却也不穷,称不上善人,却也门风端正。唐五身为城门官,并没有什么勒索进出百姓的行动,再加上唐九渊确实经常指点村里的孩童读书认字,因此口碑尚可。
长青反复权衡之后,就做出了决定。
一个月之后,他把秦远和唐九渊都找来,待二人行礼毕,他就让同文给两人递上了公文,道:“历来一县教谕,非举人以上不可,只因安龙县贫困,教化不足,才令秦教谕以生员之身暂代教谕之职。如今唐九渊已然中举,又是本县人士,由他担任教谕一职更合乎朝廷法度,知府大人也已经批准了。秦教谕,你即日就与唐教谕交接吧。”
秦远来时毫无思想准备,听到这些,再看完手中的公文,只觉得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可长青所说确实无懈可击,唐九渊人家是正经的举人,让他让位合情合理合法。
他这里失魂落魄,半晌没有吭声,唐九渊却是喜出望外。过去的一个月,他始终没有得到县令大人的回复,也就不敢再报什么希望了。他中了举又如何,自家只是平头百姓,大哥不过一小吏,无权无势,大人不理会自己也是正常。可没想到,大人竟是要他做一县教谕!
第107章 寒冬又至
唐九渊也算厚道,心中固然又惊又喜,面上却没表露出什么,还是十分恭谨的模样。
长青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一闪,继续道:“秦……秦先生,本官另有一事想要交给你,不知你可否考虑?”
秦远连忙收了心思,小心的回答:“学生才疏学浅,大人若还信得过学生,学生定当肝脑涂地!”
长青摇头:“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是之前本官曾经考虑过兴建藏书阁,只是苦于没有银子也没有主事之人,一直没能做成,如今本官筹到了一些银钱,不知你可愿意去主理此事,替本官分忧?”
藏书阁这种东西秦远还是听说过的,只是不知道县太爷要怎么兴建,但是无论如何,这也是个管事的差事,又是与书相关。秦远当不成教谕是肯定的了,他背后的秦家早已元气大伤,除了些许财产,已经没有什么势力来保他了,现在有这么个巧宗,他自然是千肯万肯的,总比一撸到底再回县学读书强不是。
于是丝毫不出长青所料,秦远长揖到地,大声道:“学生愿意!但请大人吩咐!”
长青点头:“你先去找杨县丞,去看看地方,再拟个书籍单子出来,开始准备,过几日本官再找你。”
秦远应声去了。
长青这才转向唐九渊:“唐教谕即日就上任吧,回头本官叫人把县学跟县城书院的山长请来,你们自行沟通便是。你当日所言,本官一直记得,本官希望你能帮本县更多的学子考取功名,也能让更多幼童少年读书识字明理,行使好你这教化之责。”
唐九渊正色肃立:“下官必定不负大人期许!”
杨县丞现在每天都忙得跟个陀螺一般,回到家吃了饭倒头就睡。他的妻子龙氏叫他:“夫君,你已经好几日未曾沐浴了,洗洗再睡吧。”
“唔,行,水抬进来叫我。”杨县丞答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龙氏就到门口去叫人抬水,回头看到丈夫像是睡着了,便叹口气:“都说这新县尊是个好官,可这折腾起底下人来,也是个厉害的,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丞,就这两年辛苦,也没见多挣几两银子。”
“娘子不要乱说。”杨县丞并没睡着,听见妻子的牢骚,躺着轻斥了一句,“俸禄一文钱没少,施工那些人送的礼都是你收着的,也并不曾少了,你可要管住嘴。”
“我这不是心疼你辛苦么!”龙氏看水送进来了,摆手让人下去,自己来扶丈夫起身,“还有大妹妹那里,我中秋节的时候过去瞧了瞧,给她送了些东西过去,也敲打了她家大娘子几句,只是我看她日子终究是不好过,也没奈何。”
“大妹妹……是我对不住她,辛苦娘子多费心了。”杨县丞坐起来,自己去宽衣,说到妹妹,他也只能叹气自责。
“大妹妹倒是说了,叫你莫要担心,她毕竟跟着那姓丁的也过了几年好日子,现如今虽没了家产,却也不曾受冻挨饿,只要你一日是县丞,那大娘子就一日不敢欺负她,熬上几年外甥大了,她的日子就好过了。”龙氏道。
“当初若不是这样攀上那丁恶霸,我如何能当上这个县丞?还得帮着他们做些违心之事。”杨县丞叹息,“你说我如今辛苦,我却觉得好得很,总算办的都是正经差事了,我也心里踏实些。”
“辉哥儿今日还同我说起,在学里听人说范大人的好话,还有人赞了你呢,那孩子高兴得什么似的。”龙氏说起儿子,便笑了起来。
杨县丞就道:“我不得空,辉哥儿你多督促些,还是正经考个功名才好。对了,今日大人换了教谕,换成唐九渊了。秦远没了教谕的名头,成了藏书阁的管事,倒也配得上他那个书呆子。我同你讲,那藏书阁要是真的做好了,紧要的书都能在里头看或者抄了带回来,光书籍这一样,就不知能省下多少银子,能有多少学子得济,再加上原来教识字的事,瞧着是要在教化上做文章了。”
“这……那位县太爷能在这儿干几年啊?他一走这些事儿还能管用吗?”龙氏问。
杨县丞笑了:“县太爷是干不了几年,可是我和唐九渊不走啊,都能干一辈子。县太爷能折腾,把这摊子给弄起来了,正好他栽了树,咱们往后乘凉!那唐九渊可不是秦远,倒是个能干事的。”
龙氏也高兴起来:“若是咱们辉哥儿得了济,别说考状元了,正正经经的考上个举人,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新上任的教谕果然跟他的前任不同,不过几日就报上了详细的条陈,从全县内的学童启蒙到县学里生员们的辅导督促,都制定了明确的章程,就连预计需要的大致投入也标了出来,让长青很难不批准。
不过现在长青还真有些顾不上这些,因为到了深秋,随着晚稻的收割,今年的赋税也该交上去了。
之前段知府的话已经放下了,长青多少还是有些压力的,一直提着心,直到初步清点之后,他才放了心。这一年合计征收入库的赋税是大米一万六千石,白银一千两,比不过富裕的上县,可和他赴任之时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长青再一次跟段知府讨价还价的结果是留下了三百两白银,用于县内建设。
“藏书阁那边,本官给出白银二百八十两,用于购置书籍、纸笔等物。”长青跟杨县丞道,“你跟秦管事把账目对好,不得放任任何人克扣银钱。剩下的二十两,便用于修缮县城内的善堂好了,马上入冬了,总要给那些乞儿、残废们一个遮风挡雪的地方。”
许杏跟他提过图书馆和避难所的概念,原本只是闲聊,可是长青都用心琢磨了,发现都是对百姓极有益处的事,所以一有条件,他就尽可能去促成。现在每个村子都有学堂,去年雪灾的时候就已经试过给塌了房顶的人家暂住,能保证无人冻死,今年便继续如此,只是另外多出一个县城的善堂。
“大人心系百姓,是百姓之福。”杨县丞一一答应了,还有些感慨,“还真是‘灯下黑’,竟是忘了县城里还有乞丐了,还是大人想得周全。”
“本官只是不希望有人冻死罢了,这些人的柴炭粮食可还要他们自己想法子。”长青摆摆手,“你也看见了,账上又没银子了。”
“这就足够了,那些人都是受罪惯了的,只要有片瓦盖顶,他们自己都有法子活下去。”杨县丞说的话虽然有几分冷酷,却也是事实,长青就点了点头。
段知府那边的气氛却和这里大不相同。
“查来查去,查到了通判头上?”段知府脸色不虞,“你可有证据?”
他对面的人长了一双极普通的眼睛,脸上则蒙着黑色面巾,让人看不出真容。那人道:“我知道您与通判于公于私都处得不错,只是他既涉嫌此案,皇上震怒,就姑息不得了。”
段知府叹了口气:“罢了,你既然来找我,自然是有了铁证,我只是觉得意外罢了。你自办你的案子,需要我做什么,只管示下。”
长青收到通判因故被免职、一应公务由同知暂代的通知的时候,只是短暂的意外了一下。公文里越是语焉不详,就说明其中的问题越大越复杂,只是他现在不过一个区区七品县令,且轮不到他探究这些。
只是……他难得的用心回忆起前世的事情来。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才刚刚中举,因为名次不佳,并没敢进京会试,而是又等了一科,四年后才进京考了个同进士,所以对于现在朝廷的局势,他并没印象。至于四年之后,好像是元后嫡子二皇子身子极差,三、四两位皇子争斗得厉害,关键时刻,有个很大的案子牵连到了三皇子,让他一下子被皇帝厌弃,等他到了西北任上,就收到了二皇子和皇帝先后薨逝、四皇子登基、三皇子被圈禁的消息,直到六年后宁王谋逆,他死于叛军攻城。
长青如今仕途尚可,生活顺心,再想起这些事情,似乎那些愤怒、恐惧、失望都淡了,反倒是可以冷静的分析形势,寻找对他有用的蛛丝马迹。不知是不是时候未到,反正现在的京中还是一派和谐,几位皇子的争斗也都在私底下进行。
想起从前的那个猜想,若他当初出言提醒的人就是二皇子……至少到现在为止,京中没有任何二皇子染病的传闻。朝中也有党争,各位皇子在朝中都有势力,只是他官职太低,还入不了那些人的眼。
如此也好,他正好能专心做自己的事。
“今年冬天真的不错了,竟然没下几场雪。”许杏换了棉袄,听同乐问她怎么处置换下来的旧棉衣棉被,想了想,就吩咐了一声,“叫同文陪着你,把那些旧棉被棉衣都送到大人新修的善堂去吧,哦,再拿两百文钱,买些柴火粗炭拿过去。”
这个善堂没有人运作,长青给银子修了个大院子之后是真的没再管过,除了屋舍很结实不怕风雪之外,里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就这,也已经让街头的乞儿们感激不尽了,毕竟有了容身之地。
社会救助是个大工程,钱、人、制度都要到位才行,以当前的条件和人们的观念,长青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许杏并没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建议。正好今天赶上了,许杏想了想,觉得趁机给长青再刷刷声望也不错,便又补充了一句:“若有人问起,就直说是我叫你们去的便是。”
“那……夫人可要再送些吃的?或者施粥?”同贵听了,就问了一句,“听人说,官夫人们到了腊月都要去施粥的。”
“不去,没灾没事的,做不着。大人为官好,百姓日子过得去,很不必弄这些。”许杏道,“往善堂送口大锅,再送些糙米过去吧。”
第108章 往后余生
老家的年礼许杏已经安排人送回去了,除了给长青的娘亲和祖母,还有给长山一家子、姨母小赵氏母女并族长等人的礼物。她这边刚吩咐完让丫鬟们送东西去善堂,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镖局的人来了,送来了老家来的回礼和回信。
许杏单独给镖师们包了红包,让他们回镖局去休息,这才开始拆家信、收拾回礼。
她首先看的是长山的妻子刘氏的信。虽然她之前同刘氏本人的接触不多,可是几次书信往来,她对刘氏的感观还不错,打开信一看,是她一贯的风格,书信很长,并没有多少书面语,把各种事情都说得挺明白。
总结下来就是几件事。头一件,作坊的业务挺稳定,虽然现在周围有不少跟风起来的小作坊,加工红薯粉条之类的,但是他们的客户都是老关系了,又有长青的面子在,没人能撬走。第二件,他们这个小家和小秀嫁人之后生活得都不错,小秀有手艺,参与过作坊管理,有嫁妆,兄长能撑腰,跟许杏关系好,在夫家那边很得脸,日子过得很顺心,只是他们这个大的家就差点意思了,刘氏的婆母日子过好了,反倒越来越拎不清,偏心最小的儿子,跟长子长女都离了心。这件事跟许杏关系不大,她特意说出来,是因为这糊涂老太太是赵氏的好朋友,糊涂到一起去了,经常闹出些事情来,这里她一笔带过,许杏却知道,赵氏可能又作妖了,许杏摇摇头,继续看。最后一件事,就是替她的父亲、酒楼刘老板和她的大媒、杂货栈的单氏夫妻跟长青许杏带好,说大家都惦记他们。
对于这种恰到好处的套近乎,许杏并不反感,反而有种想起旧事的亲切感,她看完了,把信放在一边,准备一会儿回信。
第二封信是小赵氏托刘氏代笔的。也说了几件事,第一就是赵大舅的事儿,她一开始不知道姐姐的打算,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信都寄出去了,她气得头昏,连忙去劝了姐姐,写信来就是告诉许杏他们,千万不要把赵氏的话当真,赵家老少俱在,高氏也不是没有劳动能力,完全能养活赵大舅留下的两个孩子,不需要别人出力。第二就是枣花的婚事,她们母女在村子里这么多年,也有了宅子,并不寒碜,还有长青的关系,因此虽然是被赶出了家族,还是有好几户人家向枣花求亲,最后定下的是许杏的熟人、拉货的贺大郎家的二儿子。这是喜事儿,许杏瞧着也挺高兴的,想着得给枣花置办一份添妆才是。最后一件就是范家的事了,小赵氏说得就比较客气,但是意思很明显,范守业对他的庶子范长平很重视,想要改记到赵氏名下当嫡子。
“这事儿得让范大哥知道。”许杏明白,小赵氏特意这么说,当然是不同意的意思了,其实她也不同意。
最后一封信就是范守业母子的,在这几封信里,来自父母至亲的这一封居然是最短的。许杏大摇其头,打开看了看,不过是勉励长青好好做官、争取早日升官之类的话,甚是空洞,里头也确实提到了范长平身份的事情,却没明说,估计是怕长青拒绝了难看,只在信里试探了一下。最后的几句话是给许杏的,大意就是,她一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孤女,现在成了官夫人,那就得当好贤内助,不要老琢磨作坊,抓紧时间生儿子才是正经。
虽然知道这些人的德行,可是许杏看完,还是心里不痛快。这些人话里话外的就是觊觎自己的作坊!至于催生,想必是真的想要孙子,而且也是把无子当作许杏的缺点来拿捏她。
长青回到家里,看到的就是许杏沉着脸坐在书桌前的样子。他走近了,看到桌上的书信,便拿起来看。
那是他的父母、祖母,看完了信,长青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好一会儿才说:“你愿意给堂嫂回信你就写,家里的信我来回。”
许杏就点头:“行,你去回。”长青有心护她,她也没逞能,就把写回信的差事交给了他。
因为天色尚早,许杏便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外头没有公事了?”
长青一边铺纸磨墨一边回答:“唔,没什么大事了,过几日衙门封笔,我就有功夫陪你了。”
“这可是头一回,你衙门封笔了。”许杏笑起来,“这两年年年到了过年的时候你就忙,今年竟能闲下来了。”
长青看她一眼,才下笔写信。一边写着,一边说:“前些日子我让去重新登记人口,今儿也登完了,核查下来,人口比我上任时增加了八千多人。现在学堂善堂都有藏身之所,只要没有百年一遇的大灾,人都能活下来,这就不错了。哦,还要多谢夫人送去的东西,正是雪中送炭呢。”
“那可是太好了。范大人,人口增加那可是实打实的政绩啊!”许杏笑着道,“我送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可不用你单独说起。”
长青看她情绪转好,也放了心,余光瞥见丫鬟站在门口,便问:“什么事?”
同喜就在门口问:“夫人,大人,饭好了,要摆饭吗?”
许杏看看长青:“要不,吃了饭再写?”
长青一边写一边摇头:“没多少话好说,这就写好了,摆饭吧。”
晚饭又上了长青很喜欢的三鲜火腿汤,并几道炒菜。俩人吃完饭,长青就坐在许杏身边休息。
许杏回头看看他,笑了:“难得你这么有空,能一直在家里歇着,这可真是像要过年了。”
“今年不忙,我陪你好好过年。”长青说着,伸手抱过了许杏,轻声问她,“过了年,你就十八了,我们……”
许杏低下头,半晌说了一个字:“嗯。”
这天晚上,许杏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十分紧张,连平常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里做针线的同乐都在门外候着。虽然大气都不敢出,可是几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一想到外头丫鬟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都在等着过一会儿进来收拾房间,许杏就觉得老大不自在。长青知道她的想法,笑着亲亲她:“你若觉得别扭,我来收拾便是,拿到门外再让她们拿走。”
许杏深吸口气:“算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她们。”享受了有丫鬟伺候的便利,那就得承受隐私不保的损失。
长青摸着她光洁的额头,有些感慨的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只想把你扔出去,没想到会有今日。”
“今日怎么了?”许杏问。
“今日你我琴瑟和鸣,做了真正的夫妻。”长青说着,执起了她的手,“人生这么长,得你相伴,我已经别无他求。”
“可别。”许杏摇摇手,“你还得升官发财,位极人臣呢!”
“唔,对,得给你把所有品级的诰命服都挣回来呢!”长青笑着说起许杏的玩笑话,“不过可能需要好多年才行。”
许杏认真道:“不管多久,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的。”她爱这个人,是不需要质疑的。
长青抱紧了她。
也许天时也有否极泰来一说,反正这个冬天的天气要比过去的两个冬天都要好一些,再加上人们尽可能的做了准备,所以直到过年,整个安龙县境内都没有什么雨雪灾害,百姓们算是过了一个平顺温饱的新年。
至于县衙里面,长青跟许杏现在进入了新婚燕尔的状态,两个人几乎寸步不离,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今年的上元灯会上,县城的百姓们还看到了年轻的县令大人陪伴妻子逛街的身影,有大胆的商户招呼他们,县令夫人居然真的来照顾了他们的生意!
不过——“范大人看中的东西,是夫人掏银子结的帐!”
“难道范大人吃,嗯,饭不成?”
“咳,你不知道啊,范夫人懂得许多手艺,还极善经营,人家那是范夫人财大气粗呗!”
“不是,我的一块木头镇纸才几文钱?范大人看得上,说明啥?范大人不是贪官啊!范大人是清官,手里没银子,才用夫人的银子!”
长青和许杏并没走远,隐约听见了几句,相视而笑。
“其实这里民风淳朴,若是能长居于此,也不坏。”许杏说道。
长青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只怕你不能如愿了,我之前收到了段知府的信,他虽半字不曾明言,但我觉得他似乎有提拔之意。到夏天就见分晓了。”
许杏仰头,瞪圆了眼睛,“哦”了一声,又低下头,也小声道:“好吧,反正是跟着你走,你去哪都一样。”
这个春天,安龙县格外热闹,因为又到了茶叶采摘的时候。这两年茶叶的种植和加工规模都在扩大,而“安龙雪芽”也在茶叶行里有了名号,故此前来采购贩卖的茶商越发多了。尽管许杏理想中的茶叶产业基地没有建立起来,可是本地茶农们的智慧和力量也不容小觑,茶叶之乡开始名实相符了。
长青忙起来,许杏便自己出门转转。因为知道很可能不会在这里连任,许杏也不打算扩充这里的产业,每天过得倒是轻松又悠闲。
转悠得多了,她就又有了新的想法。
第109章 公共交通
许杏出门,远的话会坐县衙的马车,近的话就干脆自己走,反正这里规矩也不是十分严苛,大姑娘小媳妇出门的人有的是。只是她经常出门,就发现了百姓们的不便之处,没有牲口代步拉车的人到不了太远的地方,许多事情都受到限制。
尽管青沙桥的竣工大大改善了安龙县的交通状况,县里大大小小的路段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整修,通畅了许多,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想去哪就去哪的,毕竟距离在那摆着,再顺畅的路,拿两只脚量,又能走多远?
观察了一段时间以后,许杏就把杨镖头找了过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杨镖头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问:“夫人的意思,咱们以后还要给人当车夫?”
“不是给人当车夫,是开一个车队,给人方便,咱们也赚这趟车马费用,你看如何?”许杏问,“咱们只要购置几辆大车就好,反正富贵人家都有牛车马车,也不会来坐咱们的车。”
杨镖头砸吧着嘴:“夫人,小人觉得吧,您这个主意肯定就是为了方便那些穷人老百姓的。这一趟车一个人给个一文两文的,一个大板车坐满了也就是十个人,就算是来回都不空,撑死几十文钱,还不够给这个赶车的开工钱呢!再说了,牲口得喂吧,一开始买牲口买板车还得花银子呢,这个事儿它赔钱啊!”
“说得也是。”许杏并不是听不进人意见的,“那行吧,这事儿我再想想,您回去好好盯着镖局的买卖便是,又到了春茶上市的时候,生意也多,忙去吧。”
杨镖头点头告退。
许杏想来想去,发现确实是不挣钱,因为没有脚力的百姓也一样没有银子,车票价格定高了,肯定就没有人坐,可是定低了,就像杨镖头说的那样,要赔钱的。她是想做这个生意,就算是有方便百姓的考虑,也不可能长年累月的往里头贴钱,看来后世的时候公交地铁都需要政府补贴就是这个原因了。
“想什么呢?生意不好?”长青回来吃饭,看见许杏皱着脸在窗边发呆,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心,走到她身后,伸手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问。
许杏晃了晃脑袋,站起来,愁眉苦脸的说:“我今天算了个糊涂帐。”
等听完了许杏的想法,长青却并没安慰她,而是凝神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这个想法,你自家镖局来做确实是不成。倒不如我这里出面。”
“你出面?不用的,我就是做买卖,能赚钱就做,赚不到就不做,你出面可不行!那就成了你替我谋利了。”许杏连忙道。
“并不是贴补你,或替你做什么,而是我想着,用县衙的名义来做这个营生。”长青道,“你说得是,有钱人家都有车马,再不济还有车马行和你的镖局能雇佣,真正需要这个车马的是平头百姓,拿不出几文钱的人家,那还真得要我这个父母官来筹划筹划。”
“你要是真的想做,我就不考虑这块儿了,这个银子我可以不挣的。”许杏看他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就不再坚持,“我是觉得,如果城里人进村子,或者山里人进县城,都能比较方便的话,可能会有更多的商机,毕竟‘树挪死,人挪活’嘛!你可能没发现,青沙桥两头的几个村子,虽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出产,可是这两年明显富裕许多,就是因为他们守着桥头,做个生意或者打个零工,日子也就好起来了。”
长青亲亲她的脸:“等会儿叫人把饭送到前头去吧,我去找人商议此事。”
“不用这么着急吧?”许杏无奈,“吃个饭的时间总有。”
“我先让人算算投入,看看县衙能不能拿出这些银子再说。”长青说着,回过头,看着她轻笑,“放心,晚上一定按时回来,不会让你久等的。”
好好的一句话,无端就暧昧起来,许杏扭过头去。
长青在她脸颊上又亲了一记,便出去了。
许杏笑着摇头,自己喊人来吃饭。
同喜早就在外头候着了,连忙端了饭进来。
“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许杏脸上还有些发烧,也知道同喜在门外都瞧见了,便有点不自在的问了一句。
同喜把米饭端到许杏面前,道:“夫人忘了?您今早让同贵去作坊,她得下午才能回来呢。”
“哦对,满脑子想着那个车的事儿,竟忘了。”许杏拿起筷子,看同喜站在那儿,便指指下首,“大人那边的饭送了吗?送完就把你的饭取来,赶紧一起吃吧。”
“同乐去送了。”同喜道,“那夫人,奴婢很快就回来。”
同乐……许杏忽然发现,似乎同乐出现在长青附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她不愿意往不堪的方面想,却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多加些防范。她对长青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尽管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封建士大夫,男尊女卑、妾室姨娘那一套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价值观。也许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也许是互相扶持的义气,也许是他向来正派的言行,让许杏从来没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长青想要纳妾,她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她决定直接问长青。如果没有这样的事,她作为妻子,想向丈夫求证心中的疑问并无不妥,而如果有,她也不想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个人。不管怎么说,她不希望有误会。
误会之所以能成为误会,有的时候就是因为“你有疑问为什么不来问我”、“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问你”、“你不来问我就是不信任我”这样的论调,许杏不想要这样,于是等到晚上长青回房的时候,直接开口相问。
“同乐?”长青有些意外,“你知道了?她自己跟你说的?还是别的丫头告诉你的?”
“什么?”许杏盯着他,手指却捏紧了身侧的被子。
长青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掠过一丝异样,似乎想通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同文跟同乐的事啊,同文前几日才跟我说,对你身边的同乐有心思,都好几年了。我想着他比我还大些,如今我已经得偿所愿了,大约他也是着急了吧。”
许杏的手松开,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说,同文和同乐?是同文看上了同乐?他们……”
长青摇头:“大约是同乐也有这个意思吧,故此往前院去得多些,不过据同文说,他们并没挑明,更没有逾矩之事。他跟我提了,也是想让我跟你说说,我这一忙,竟忘了。”
“哦,这样啊。”许杏想了想,才说,“赶明儿我问问同乐吧。”
长青在她身边坐下来,把她搂住,轻笑着问:“你是不是以为同乐往前头去,是找我的?”
“我没……”许杏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长青捂住了嘴。他柔声道:“你是没说,可是你不知道,你的脸色很难看,都要哭了。”
“你我一同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我再如何也不会动你的丫鬟来羞辱你。”长青正色道。
许杏扭脸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他说的是不会动她身边的人,可是外头的人呢?
长青以为这样说了,就能打消许杏的疑虑,可是看她怔怔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放心似的,便把方才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他不说话,许杏越发失望了,而且觉得憋屈,因为长青说的话已经是这个时代对正人君子的要求了,她若还要别的,就显得矫情了。可是真的是她矫情吗?
“夫人,你还记得长平吗?我的‘弟弟’。”长青忽然开口,“老家里曾经来过信,希望把他记在母亲名下,被我拒绝了。”
许杏并不知道这件事,一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小心思,而是问:“那你的拒绝能管用吗?毕竟是公爹的儿子。”
“管用。长平再能耐,也不过是一个学童而已,而我却已经出仕为官了。”长青道,“母亲再不好,也不是他们这般行事的理由,我绝不会同意。”
“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面临我母亲那样的境地。”长青继续说,“为了家宅和睦,我不会纳妾收丫头的。”
他居然真的说出了这句话!许杏熟知他的为人,最是重信守诺的,他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迎着许杏惊讶的目光,长青笑意温和,眼神里却有着浓烈的情意:“其实那些都是借口,是我对着父亲祖母时的说辞。对着你,我只想告诉你,从前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作数,不仅仅因为那些道义伦常,更是因为我心悦你,不愿多看旁人一眼,也绝不舍得让你伤心半分。”
“你说的,我真的会当真的。”许杏靠着他,轻声道,“你觉得我矫情也好,患得患失也罢,我真的……”
“我明白,亦甚是欣喜。”长青亲亲她的发顶,“我前生从不曾做恶事,终于修来了今世的福气,得你相伴相爱。我绝不会辜负你。”
第110章 福寿灵膏
打两年半以前来了新县令,安龙县的百姓们就对县里出现新鲜事物见怪不怪了,反正都是对大伙儿有好处的事儿。最近的新鲜物事就是这县衙出银子给开的公共骡子车了。
“甭管上哪儿,全都是一个人一文钱?”一个老妇人不相信的问。
“是啊是啊,我们当家的今天上山里去进香肠,寻思货不多,要不就试试,要是半路上要加钱,他就走回来,结果您猜怎么着,真的让他两文钱走了个来回!”旁边小铺子里的中年妇人眉飞色舞的说。
“我的娘!雇个车进山怎么不得十几文?这就一文钱?”老妇人总觉得不大真切。
“是一文钱!我们当家的说了,有个后生,好像是在学堂念书的,说是想去城北的那个藏书楼,就在主街上上了车,到藏书楼也没多远吧,也是一文钱,车上的人都说那后生亏了哩!”中年妇人说着,就感慨起来,“听说那骡子和板车都是衙门出银子买的,赶车的也都是衙门雇的,这点子车钱根本不够啥,都是官府给补贴着哩。”
“老天爷有眼,给咱来了个青天大老爷,祖祖辈辈的,谁听说过衙门往老百姓身上贴补银子的?少收两个就是好的了。”老妇人絮絮叨叨的转身,“要是这样,赶明儿我早点收摊,也坐那个车,去看看闺女去!她又生了个丫头,也不知道她婆婆挫磨她了没有。”
“那您可瞧好了时辰,一天就四趟,从辰时初开始,一个时辰一趟,能到各个村口,那边回来的话也是这个时候,过了就没有了。”中年妇人提醒道,“这么便宜,坐车的人多着呢,车上挤,您可想着拿好了东西,别叫人挤坏了。”
许杏出门的时候,也瞧见了街上跑的“公交车”。
同喜就道:“这车上人也太多了吧,亏得是个大板车,不然高高兴兴的来了,再要上不去,那可就难受了。”
“要是人很多的话,可能以后还会加车吧。”许杏是挤过公交地铁的人,这种程度的“挤”,她觉得尚可,毕竟大家都坐在车上呢,“就是冬天该冷了。阴天下雨的时候也比较受罪。”
同喜有些诧异:“冬天穿棉袄便是了,阴天下雨还出门作甚?”
许杏被问住了,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又代入了前世通勤的时候,觉得坐公交车上班,下刀子也得去,现在这个时候毕竟还是农业社会,大部分人的生活节奏不快,阴天下雨也就不出门了。她就笑笑:“是我想差了,可不是,没什么大事,谁阴天下雨的还出门呢?”
后来问过长青,许杏才知道,他们搞这个公交骡子车,用的是半承包的办法,骡子和大排车是官府出钱购置,赶车人每天收到的车钱归他们所有,但是每个月要交一百文给衙门,用来慢慢抵掉车马这笔钱,另外自己负责喂骡子。反正已经广而告之,所有的人都知道上车是一文钱,谁敢加价,只要有人告发,赶车人的这个差事就没了。
尽管粗糙了些,可是在当前的条件下,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甚至可以说是创举了。许杏挑起大拇指:“范大人英明!”
“还要多谢你们缴税,最近几个月,县里收的商税明显增加,我能动用的银子多了,才能做成这件事。”长青显然对目前的进展很是满意,“这一春,光茶叶一项,县里就收了将近一百两银子的税,还不包括酒楼客栈因为客商的到来而多出来的收益。”
“那还不好?”许杏笑嘻嘻的道,“范大人手里有钱,办事情也能放开手脚了。”
长青却摇头:“现在我并不想办什么事情。其实你看汉朝文景之治,因为推崇黄老之术,官员们无为而治,反而让老百姓生活富足起来了,所以说事必躬亲不是坏事,可是创造些条件让老百姓们自己筹谋经营、藏富于民也是极好的。”
许杏有些惊讶,半晌才道:“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再大干一年呢。”
“此一时彼一时,我把草除了,地松了,种什么庄稼就该是百姓们自己的事了。”长青道。
“哦对了,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岳娘子告诉我,山上村南边的那个村子也开了作坊,专门加工茶叶的其他产品。还真就是你说的,老百姓自有他们的智慧,确实不用别人事事都插一手。”许杏想起来,就觉得劳动人民的智慧真的是很伟大的,“据说是他们村一个人来山下村卖猪,瞧见岳娘子的儿媳妇在煮茶叶蛋,就是我之前给你拿陈茶煮的那个,受了启发,回去收了些便宜的粗茶,自己在家琢磨,竟是琢磨出了不少的花样。”
“哦?夫人又在无意中造福百姓了。”长青微笑着,饶有兴致的问,“那茶叶蛋味道倒是别致,要不是你说那东西多食于身体有害,我倒很愿意天天吃的,可是那个村子里开作坊,难道是做茶叶蛋来卖不成?”
“并不是。啊,也是有的,我在作坊里煮着吃了一回,岳娘子就学去了。她家的小女儿夫妻俩现在就在青沙桥头摆摊卖这个呢,搭配着大饼什么的,我看生意也不错。”许杏又说回原来的话题,“那个作坊自然不是煮茶叶蛋的,而是用粗茶做茶粉、茶叶香包之类的东西,茶粉可以冲水来喝,也可以做点心,茶叶香包可以当香囊用,听说都卖得不错。”
长青点头:“确实不错。若是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个作坊……罢了,是我贪心了。现在已经很好了,我这两年的考绩都是上等,已经够了。”
“你的意思……”许杏想起他之前说的升迁的事,“有准信了?唔,也是,都到了五月了,我的火腿都卖完了,也是该有信了。”
“不出意外的话,会升一升。”长青道,“估计中秋过后,咱们就要离开此地了。你的产业,你想想如何处置。”
“镖局现在已经是个货运行了,我用着挺顺手,也能赚钱,这个我想留着,那个作坊……往后再专门跑去山里就不便了,嗯,等我看看,卖了算了。”许杏很容易就做出了决断,“毕竟不是老家那种根本的产业,该舍舍了便是。”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只等秋天拿到正式的任命,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可是事情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准确的说,意外状况总是会发生的。
“福寿灵?”许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拧着眉头,接过岳娘子给她的东西,仔细的端详。
她今天是来作坊交接的。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隐约透了一点口风,说是作坊要转出去,岳娘子原本就是个伶俐的农妇,这两年管着作坊,又学了认字,越发精明,一听就明白了,当时就说她想要包下来。许杏也同意,商量了一下,连同地契在内,整个作坊一共作价五十两,转给了她。岳娘子听她真的只要了个成本价,大喜过望,当场拍了板,只是她手里没有这么多银子,便约定了三日后来交接,今天就是约定的时间。
这件事儿没什么岔子,顺顺当当的就写了契书,收了银子。之后岳娘子却拿出个瓷瓶,送给许杏,说是刚得的好东西。
可是这个名字让许杏非常警惕。她打开仔细研究了一通,因为自己于这个方面并不精通,也没敢使劲闻味儿,最终也不敢确定这个东西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便盖上盖子问:“这东西您从何处得来?”
岳娘子本来是得了新鲜东西来送礼的,毕竟许杏转让了作坊给她,是她占了大便宜,可是看许杏的表情,像是知道这东西似的,而且这东西似乎并不是好物,她便有些惴惴,小心道:“不敢瞒夫人,这是别人送给民妇当家的的,说是蓝诏国过来的好东西,一两银子都换不来一两这灵膏,用了以后百病全消,身心舒畅,都是给贵人们用的。民妇当家的哪里敢用这样的东西?正好就送给夫人了。可是不对?”
“我现在不敢确定,但是如果您再见到听到此物,请务必劝人远离,谨慎些为好。”许杏神色凝重起来。
“您的意思是,蓝诏国过来的东西,有问题?”岳娘子再是精明能干,也不过是乡下妇人,见状就有些后怕。
许杏摇头:“这个我带走了,请郎中看过再说,您记住我的话。”
本来是挺高兴的出来办事,可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福寿灵膏,许杏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
回到县城的时候,马车被堵了。不等许杏发问,同喜就问了:“张先生,外头出了什么事吗?”
今天是张彪跟着,他出去看了看,回来道:“前头有人起了争执,有个人躺在地上,似乎是突发恶疾,那人病状有些怪异,引了不少人围观,就堵了路。现在已经有衙役领着郎中过来了,想来很快就能走的。”
许杏的手里还捏着那个让她心惊的福寿灵膏,听着这话,忽然道:“张先生可能看清,那人病状如何怪异了?”
“那人身体蜷做一团,涕泪交流,似乎极度痛苦,口里一直说什么给他拿灵膏,像是精神有些恍惚。”张彪刚才去看的时候也是很奇怪,但是他不懂医,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原样说给许杏听。
许杏手中的瓷瓶“当啷”一声掉在了马车里。她哑声道:“张先生,去跟衙役亮明身份,把人跟郎中都带到县衙,我要立刻见到大人!”
第111章 当堂试验
同喜被许杏的神情吓到了。她跟随许杏多年,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有愤怒,有惊讶,还有巨大的恐惧,她下意识的握住许杏的手,却发现她冰冷的指尖正在颤抖。
“夫人,夫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同喜盯着许杏的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许杏抽出手,弯腰捡起掉落在马车上的小瓷瓶,正好外头的人散了,张彪在外头道:“夫人,今天很巧,是小武在街上巡视。小人一说,他就把人绑上,连同请来的郎中,一起往县衙先去了。此时围观之人都已经散去,可以走了。”
“走吧。”许杏轻咳了一声,补充道,“到了县衙门口,我先下车,你们再去侧门吧。”
同喜很意外:“夫人,您不是素来不上前堂吗?”
“今天不一样,我要报案。”许杏紧紧捏着,手里的小瓶子,抿紧了唇。
她神色凝重,同喜也不敢多问,一路沉默着到了县衙门口,扶着许杏下马车。
因为小武已经带了人回来,衙门里知道有案子,所以没出去办案的衙役们都守在堂上,大门也开着。许杏迈步进来的时候,长青刚刚神色匆匆的从里面转出来。
抬眼看到许杏站在堂下,他“嗯”了一声,先坐了下来,神色却越发凝重起来。他太了解许杏了,知道今天的事情很严重,毕竟上次人贩子的事情,许杏也不过是帮忙把人送过来而已,自己却没露面。
地上的人越发难受了,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声,在安静的公堂中十分引人注意。
长青自然也听见了,他皱眉觑了那人一眼,先问小武:“堂下是何人?”
小武连忙抱拳回禀:“回大人,此人是东街四方客栈老板的幼子,叫安志平,在街头突发恶疾,引起路人围观,堵塞街巷。他病状十分可疑,故此小人把他带回来,这位是仁和堂的郎中谢安德,是小人请来查看安志平病症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旁边的郎中。
郎中连忙跪地叩头:“草民谢安德叩见大人。”他自知没有犯事,可是官差都这么说,只怕这病人的病症不简单,他心下就有些打鼓。
“恳请大人先让人记录下此人的情状,再请谢先生为其诊治。”许杏开口道。
长青心头疑惑更甚,但是越发重视此事,便看了老黄一眼,道:“开始吧。”
老黄却是老油条了,瞧这情况就知道有大事儿,他便站起来拱手道:“大人,小人只会写字,这病人的情状,小人不知如何描述才妥当啊。”
长青摆摆手:“谢郎中快起身,你来检查,大声些描述,让文书记录。”
谢安德应了,站起来走到安志平身边,顿时皱了眉头。
安志平的父亲开着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家境富裕,最近两年随着外地客商的增加,客栈生意越发红火,这安志平一身锦缎,正经的富贵人家少爷打扮,可是现在他却像只野猫一样在地上打滚翻腾,把一身好好的行头折腾得不像样子。更糟糕的是,他好像完全听不见别人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一味的要什么“灵膏”。
“病患年约二十,体形消瘦,面色萎黄,涕泪交流,神志不清,如同神魂出窍,几近癫狂。”谢安德没说满地打滚,换了个文雅些的说法。
许杏在不远处站着,并不插话。她只是一个食品加工工业的技术员,对于这种东西的了解仅限于禁毒的科普宣传资料,完全不专业,现在这情形,还是请专业的人士来比较合适。
老黄在书案前奋笔疾书,长青等其他人都安静的听着,见谢安德不说话了,便叫他把脉看看。
谢安德走近地上的人,因为要伸手把脉,便想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可是他一直在乱动,怎么都抓不住。
长青就叫小武跟另外一名衙役过来压住他。谢郎中这才得以伸手把脉,只是他皱着眉头摸了半晌,也没得出准确的结论,而瘦伶伶的安志杰却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激烈的挣扎起来。
“如何?可有办法让他平静下来?”长青问。
谢安德站起来,十分窘迫的道:“小人惭愧,只能看出此人气血大损,心神有伤,却不知如何根治,只能开些补益的方子,让他补养气血,滋养正气。”
许杏忽然道:“谢先生,此物或许能让他好起来。”
谢安德十分疑惑的看着许杏手中的瓷瓶:“这是何物?”
“福寿灵膏。”许杏刚说出这几个字,地上打滚的安志杰就像听到了什么号令一般,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许杏的手,哑着声音喊:“快给我!快给我!求求你了,快给我!我爹会给你银子的!”
许杏看了长青一眼。
长青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心中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想,就道:“给他。”
许杏跟小武道:“烦劳,有没有火折子?”
小武腾出一只手来,从袖中掏出火折子递给同喜。
“烦劳打开一扇大门,各位都散开,离得远些。”许杏拿出帕子遮住了口鼻,走到大门口,拿出长长的钥匙,用尖头挑了一丁点瓷瓶里的药膏,引火点燃。
也许是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许杏吸引过去的缘故,安志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挣脱了小武等人的钳制,飞快的冲到许杏身边,一把抓过许杏手中的钥匙,放在鼻尖处猛吸起来。
他的力气太大,许杏差点被他带倒,好在同喜在她身后扶住了她。
许杏却抓着同喜的手,大步往后退。
除了脸上沉醉的表情令人惊讶以外,安志杰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许杏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被她猜对了。
堂中之人全都惊住了,没人说话,甚至没人敢动,安志杰深深的呼吸吐纳声格外清晰。
长青虽然猜到这种让许杏如临大敌的东西不简单,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可是更令人又惊又怒又怕的还在后面。
安志杰享受了一小会儿,那点药膏就烧没了。他比刚才稍微好些,多少有了一点理智,便直奔许杏,跪在她面前恳求:“范夫人,我认识您,您是县令大人的夫人,求您把那灵膏赏我,我让我爹给您送银子!”
许杏握紧了手里的瓷瓶,没说话。
安志杰却似乎越来越难受,顾不得尊卑规矩,一把抓住许杏的裙角,就要抢夺那个瓷瓶。
他的手刚握住许杏的裙子,同喜就抬脚踢了上来,把他踢翻在地。
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大声叫喊:“夫人求您了!您救救我吧,您把那灵膏给我,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堂上众人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就在他的手碰到许杏裙子的时候,长青就站了起来,看他被同喜踢倒,便又坐了回去,等到听到后面这句话,他终于发问了:“夫人,可否为本官解惑?”
许杏便转身,正色道:“大人,今日我偶然得了一瓶名为‘福寿灵膏’的东西,据说是极为贵重的补身之物,只是我从前偶然听说过类似的名字,知道此物绝非如此,本想请郎中帮忙验看,却在路上遇到了这位安少爷。安少爷的症状和我知道的很像,我便试验了一下,果然如我所猜,这‘福寿灵膏’是邪恶之物!”
衙役们有人倒吸口气。
长青问:“据夫人所知,此物如何邪恶?”
“此物初时令人身心舒泰,有百病全消之感,但是几次之后就会成瘾,慢慢侵蚀人的身体心志,上瘾之人就如这安少爷这般,一旦离开此物,就痛不欲生,毫无尊严。”许杏的语气平淡,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活生生的例子现在还在院子里挣扎呢。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瘾,所需的剂量就会越来越大,直到死亡。”许杏道,“因此,为了得到此物而倾家荡产、作奸犯科者屡见不鲜。此物若泛滥,于个人是家破人亡之祸,于国家则是亡国灭种之危!”
“所以,”许杏忽然跪下来,仰起头看着长青,脸上是长青从未见过的郑重,“恳请大人彻查此事!”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长青点头:“魏捕头,限你三日,查清此物在安龙县内的所有流转之处,所有囤积、销售此物之人一律关押严审!相关店铺、住宅直接查封!本官现在就下令,禁止吸食此物,如有违反者,也一起关押!”
魏大河刚才看了全过程,已经是冷汗涔涔了,现在听到命令,立刻抱拳:“是!”
安志杰算不上犯人,但是要通过他找到引诱他吸食灵膏之人,因此也被押下去了。谢安德倒是无辜的,只是想想今天见到的病例,回去的步伐都有些虚浮,毕竟他是医者,太明白这样的危害了。
人都散去了,长青便大步走到许杏身边,扶起她道:“你还好吧?”
许杏靠在他手臂上,又说了一遍:“这个事情,真的要彻查,太危险了。”
“放心吧,我会的。”长青和同喜一人一边扶着许杏往回走。
接下来的几天,安静了许久的县衙大牢又热闹了起来,而长青的神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他对许杏说:“兹事体大,绝不是安龙一处就能解决的,我得上书陛下了。”
第112章 三年任满
长青高度重视,许杏也就放了些心。她也知道,这事儿肯定不可能只发生在安龙县一处,只是不知道是本国的奸商利令智昏还是其他国家的阴险计谋了。
清查工作进行得很快,但是成果不大,和之前人贩子的案子一样,能抓到一些小喽罗,可是这福寿灵膏究竟是哪里来的,是什么人在组织销售,却完全查不到。
今年这个夏天格外炎热,八月的秋老虎也异常凶悍,热得让人心浮气躁的,再加上县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福寿灵膏的事,虽然今年手头宽裕了不少,可百姓们还是觉得日子不好过。
让他们更加难过的是,县太爷范大人三年任满,要走了。
长青的最终考核结果和新的任命都下来了。不出意外,他连续三年的考绩都是上等,又有赋税、人丁、教化等许多方面的突出政绩,户部批复回来的考核公文上也都是嘉许之辞,最后则是他的新去处:南龙府通判,正六品。
“这是跨过了从六品,直接官升两级?”之前长青就给许杏透过底,根据段知府透出来的口风,他肯定是要升迁的,许杏有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的是他是越级升迁。
升了官,长青自然是很高兴的,当然对于通判一职,他是有一点意外:“之前只知道前通判卷进了贩卖人口的案子里,已经被收押到省城去了,却一直没有听说有新的通判到任,竟没想到,这个差事竟是落在了我的头上。”
“不好吗?”许杏不懂官场的事,一下子就想歪了,“难道是明升实降?”
长青愣了愣,难得的大笑起来:“夫人啊,你向来聪明,怎的这次犯了糊涂?明升实降的把戏都是大人物们用的,哪里轮到我一个七品小官?再说通判一职也有实权,我是货真价实的升官了。”
“哦。”许杏皱皱鼻子,“我又不是你们官场中人,哪里懂得这些,还不是看你喜悦之外还有几分疑虑,这才担心的嘛!”
“是是是,夫人所虑极是。”长青再次确定,许杏经历过的事情和当下截然不同,所以才对他官场中事一窍不通,又或者在另外的世界里,她并非高门千金。这样也好,这样她才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才让他觉得真实。
许杏掰着手指盘算:“其实你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完成的,说起前通判,人贩子的那个案件也没有下文了,还有那个福寿灵膏的事儿,也没查到灵膏的源头。我现在有点儿担心,你到了府城,说不定要面对的事情就更难做了。你不也说嘛,前通判为人做事都不错,居然卷进那个案子里,只怕幕后的黑手手眼通天,万一再盯上你怎么呢?”
长青摇头:“这事儿倒不怕,已经被抖出来了,短时间内这伙人不敢妄动,手应该伸不过来。那福寿灵膏的事儿确实是棘手,我就担心,那东西很可能已经流入了其他州县和府城,通判也负责一府刑狱,必然要跟着查,那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许杏担忧归担忧,却也没有沉浸在恐慌里,毕竟当官、当有作为的官,就要触动某些人的利益,既然走了这条路,担忧焦虑都是自己选的,总要继续大步走下去才好。她收拾了心情,问道:“你什么时候和新任县令交接?咱们何时启程?”
“唔,我这任命和新县令的任命是同时发出去的,想来再过十几日,新县令应该就要到了。”长青道,“交接倒不复杂,主要是文书印鉴这些,至于具体的县内事务,有杨县丞、老魏和唐九渊这些人,他们自然会向新县令介绍。因为新县令也要带着家眷上任,所以咱们就提前两日住进官驿去便是。搬出的日子当在八月二十左右,还得烦劳你盯着些家里的事情。”
“既这么着,那我就先安排下去,收拾东西、清理杂物也需要几天呢。”许杏觉得还有些许时间,便跟长青又商量起另外一件事,“你那边若是不忙了,咱们就把同文和同乐的喜事办了吧,毕竟你过几日就不去衙门了,同文不需要天天跟着你,也好给他几日婚假,不然等到了府城,你公务繁忙,同文得跟着你,就不得闲了。”
长青跟许杏说过同文跟同乐的事之后,又跟同文说了,让他自己去求亲,同文就求到了许杏这里。许杏本就没那么多主仆规矩,又有后世的观念,所以对他们俩这种奴婢私下的来往并没追责,问过同乐的意思之后干脆答应了亲事,只是具体时间没有定下来。
“行。叫你那两个丫鬟帮着张罗便是,没得下人成婚,你这个主母还要替他们操办的。”长青不是很在意这个,大手一挥就同意了,“反正同文是只要能得了同乐,如何都行的。”
于是许杏就宣布了同文和同乐的婚事,因为很快就要离开安龙县,他们的婚期就定在了八月十四这一天。
“夫人是没瞧见,同文那乐得啊,直说他娶个媳妇好过节,他也是有家能团圆的人了。”同贵帮着筹备婚事,有了进展就回来跟许杏报告。
许杏仔细观察她,发现她神色坦然,说起那对未婚夫妻,语气中除了些许打趣,并无什么异样,也放下了心来。同贵同乐几个和同文是一起到了许杏和长青身边的,这也六七年过去了,难保不因为相识已久生出些心思来,若是有个什么多角恋可就不好了。许杏尤其担心的就是同贵,平常她跟同文见面说话最多,关系也不错,现在看来,倒是没有什么私情了。
“要不人家都说‘娶个媳妇好过年’呢,大约这中秋节也是一样的道理。”放下了心,许杏调侃了一句。
即将卸任的县令大人家的奴仆成亲,自然不是什么大事,这消息甚至都没传出县衙的高墙。但是县令大人离开安龙的日子却是人们争相打听的问题。
赏了二十两银子之后,许杏确实没有再插手操办同文同乐的婚事,她在盘点她的财产并安排镖局接下来的业务。夏天的那一批火腿卖了之后,她就把作坊转给了岳娘子,这样手里能有进项的就只有镖局一个了,大致算算,预计到年底,加上老家的作坊收益,她手里能有现银六千八百多两,花用是够了,可是作为一个六品官家,这些家底也不算什么,看来到了府城,她还得再找找项目才成。至于镖局那边,他们只是搬到府城而已,并不是离开了南越省,反正镖局做的就是行路的生意,有事来见许杏也不是不可能的,故此一切都不需要大改,只是跟杨镖头和一个管事交待一下就好。
新来的县令岁数也不大,不过三十上下,看着倒也精明,身边带着师爷,处理各项事务上手很快,交接的工作十分顺畅,因此几日后,他们就准备启程去府城了。
出发的那天是个多云天气,他们担心一会儿会有雨,早上早早的用过了早饭,就准备上路了。
可是他们的两辆马车刚从驿站里出来,就被人群堵住了去路。
许杏打趣道:“难不成是百姓们太爱戴你了,给你来个十里相送?”
长青摇头,打开车帘,却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了,迟迟没有说话。
许杏听不见外头的动静,就干脆挑起车窗边的窗帘朝外看。
这一看,她也瞪圆了眼睛:有没有十里她不知道,可是整条主街都站满了百姓,为首的几个人还合力举着一把大伞,正在向她所坐的马车行礼。
“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您今日高升,草民们做不来别的,就来送送您,只盼大人长命百岁,步步高升!”前面的一个人大声道。
许杏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认出了这个人,他正是孙女被秦三老爷害死的那个赵老汉,虽然看上去又老了一些,可是大概是因为大仇得报、心无挂碍的缘故,老人家精神倒还好,大声一喊,中气十足的。
又有些人高喊着类似的吉利话。许杏一一看去,发现了不少熟人。山上村的高老汉被儿子搀扶着来了,山下村的岳里正夫妇来了,就连在街头开米粉铺子的妇人罗郑氏都领着两个孩子站在人群里,从拐子手里救回的孩子们和爹娘也在,就连初步戒除了毒瘾但身体依然消瘦的安志平也站在路边。除了他们,县衙、县学里的差役、夫子、学子们分别在杨县丞、魏捕头和唐九渊的带领下,身着便服,站在官道旁,对着他们的马车遥遥施礼。
“各位乡亲,各位同僚,多谢大家来相送,范某铭记于心!”长青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显然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范某此去府城任职,若是给位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来找我,我必然尽力而为!”
许杏放下了窗帘。
这场景有些煽情,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安龙百姓感激您,也永远不会忘记您,此物乃是我等心意,还望大人收下。”杨县丞的声音响起。
长青似乎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跳下车,却没听到他说话。
片刻之后,长青回到车上,马车便动起来了。
许杏发现长青的眼眶居然是红的!还不等她开口询问,长青又拉开了车窗处的帘子,向外看去。许杏顺着他的视线,也朝窗外看了一眼,却惊讶的发现,外头的百姓们没有离开,而是让开了主路,跪在了路边。
这是……许杏想起了从前看过的电视剧。原来现实中真的有百姓十里相送!
等到完全看不见身后的百姓了,长青才转过头来,低下头看着手边的东西。
“这是,万民伞?”许杏猜测着问。刚才她就觉得奇怪,明明没有下雨也没有烈日,不知道百姓们举着把伞是干嘛,后来想起电视剧,她忽然就悟了。
长青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低头摩挲着那把布伞,轻声道:“为官一任,走时能得一把万民伞,我也没有遗憾了。”
第113章 扶贫通判
长青虽然觉得这三年来自己已经尽心尽力,可是对于百姓们流着泪送来的万民伞,他还是觉得受之有愧,拿着有些扎手。
马车走上了县城外的官道,再也看不见身后的百姓了,许杏才轻声感慨:“难怪做官的人都想要一把万民伞呢,不光是政绩啊。”
“是啊。”长青却没再多说,眼光落在万民伞上,兀自想着心事。
他又想起了前世的时候。
他读书尚可,却不知道怎么做官,更不知道怎么在穷乡僻壤树立威望、做出成绩,只凭本心,可以说是跌跌撞撞的做完了第一个三年任期,考核也不过中上。他连任的消息传开,百姓们也不过是照样过自己的穷日子罢了,没人闹事反对,也没人欢喜庆祝。他仅仅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县太爷而已。
而如今……
好一阵,他才道:“其实这几年,我做得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此地百姓都说富裕了,实则不过是没有饿死人的事情罢了,每户人家平均一年也就是收入二两银子,堪堪够温饱。这还是平均的情况,穷的也有很多,至于佃户、鳏寡孤独者就更不用说了。至于案子,我总觉得当年丁云山倒得太快了,他身上很有可能还有些我没查出来的牵连,拐卖人口的案子交到上头去,府城里除了我这位好前任下了狱,咱们也没听说什么进展,至于福寿灵膏的事儿,更是还没有头绪。”
“只有三年的时间,你能做这些已经不错了,难不成要百姓家家都一夜暴富?”毕竟许杏不是当事人,情绪也更冷静些,看出长青这是有些钻牛角尖了,便耐心的开解他,“日子要过好,都是一天天、一年年经营下来的,你自己不也说,无为而治就比什么都好么,咱们虽说不在这里做官了,可是到了府城,这安龙县还是在你的管辖范围内,你可以继续关注这里呀。案子的事儿就更是了,你作为通判,查案子也是你的职权,还怕没有进展吗?范大哥,百姓的爱戴认可是对你的激励,却不要成了压力呀!”
长青深吸口气:“是我想左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难得出远门,你要不要看看外头?”
许杏摇头表示拒绝:“还是不了,出了安龙的地界,这路颠簸得很,我再看一会儿,怕是要吐在车上了。”
“那我读书给你听?”长青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坐得舒服一些。
“不了不了,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你还不知道?”许杏闭上眼,“上次去府城的时候只着急赶路了,也没有四下逛逛,不知道有什么赚银子的商机。”
“夫人要是问我风土人情,我还能说上一二,你说这商机,那还真是问倒我了。”长青无奈道。
“茶叶已经卖到府城去了,但是府城的茶商们自有格局,我当初都没从这儿赚钱,现在更不好插手进去。”许杏叹气,“香肠的生意倒是熟悉的,不过就那作坊的产量,我也拿不出多少货来。看来还真是得从头做起啊。”
“夫人,南龙府除了府城一块以外,另外下辖十个县,除了安龙县,别的县也是极贫弱的,但是据我所知,也有山有水,有些物产,说不得夫人能发现什么商机呢。”长青想了一会儿道。
“哦?那都有什么?你说说?”许杏精神起来,睁开眼睛,满含期待的望着他。
长青微微一笑,摇头先说了句免责的话:“我所知也不多,而且若是真的有什么长处,也不至于如今都是下县了,但是夫人最擅长沙中掘金,去实地看过会有发现也未可知。我只知道,景江县的水质稻米都好,出产米酒。另外安岳县的山林里有极好的药材,以天麻杜仲为主,偶尔能得上好灵芝,只是颇为难寻,山民进山采药艰辛自不必说,还有危险。再就是……”
他说着,却沉了脸,没说完。
许杏听着这两样,已经是见猎心喜了,便十分期待最后一个,长青却住了嘴,她自然不肯放过,连忙追问:“再就是什么?”
长青一开始不想说,却在她满眼的好奇和期待中败下阵来,便垂着眼睛说:“洪河县,哼,据说出美人。”
“什么?”许杏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她瞪圆了眼睛盯着长青,“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不是好色之人,当然不会打听这些,是审讯拐子的时候知道的。咱们这边的拐子主要是拐孩子,洪河那边却主要是贩卖女子,甚至不用拐卖,而是直接从父母手中买。”长青说着,神色也沉郁下来,“当地贫困,教化不兴,百姓愚昧无知,不知伦常,竟是以卖女儿为生财之道。因是父母卖女,并不是拐子拐卖,官府也管不得。”
看着许杏脸上的笑容消失,长青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听不得这个,只是你去了府城,早晚会知道的,便也就告诉你了。”
“范大哥,你是通判大人了,能不能,能不能管管这事?”许杏咬着嘴唇问,“我知道这样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我就是想说,能不能有什么别的法子,让这些女子有个好些的去处?”既然都出了名的“出美人”,这些“美人”若只是给人做婢女之类,岂不是浪费了?那些可怜的姑娘能被卖到什么地方可想而知。
“在实际了解过情况之前,我不敢答应你。”长青认真道,“我只能保证,只要有机会,我会尽力。”
因为队伍里有许杏这些女眷,他们又不十分赶时间,路上就稍微慢了一些,第二天他们一行人才到达南龙府城。
在驿站住下之后,长青先去府衙报到,许杏她们因为很快就会搬进通判府,便也没有拆开行李,而是简单吃过饭后,就在城里四下逛了逛。
毕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长青怕不安全,还特意留了张氏兄弟跟着许杏,反正他自己是去知府衙门,不会有什么危险。
“说起来,两位张先生,”许杏对张氏兄弟一直很客气,“当初请您二位随行的时候说好了是三年的,如今三年之期也到了,您二位有什么打算?我看着这南龙府城很有几分繁华,不知二位愿不愿意继续留下来呢?”
离开安龙县的时候许杏就问过长青了。长青说不管他们背后是谁,这二人一直尽职尽责,还救过他的命,若是直言相问,倒像是赶他们走了,还是等他们自己提出来再说吧。可是一直等到离开了安龙,也没见这兄弟俩表态,就像忘了这回事似的。
许杏觉得他顾虑太多,想得过于复杂了,不过又想到这事若是真如长青所料,背后就复杂了,由长青开口确实不合适,便自己问了出来。反正她作为主母,过问一下客卿的动向也是合情合理的。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张彪就说:“大人是个好官,也是好东翁,夫人您也是大方之人,衣食银两都给得宽裕,咱们兄弟就想寻个安稳之所……”
这是不会离开的意思了。
许杏点头:“既如此,往后还要继续烦劳二位。”
这个事儿说定了,许杏也就有心思在街上逛了。之前她只觉得府城跟安龙县很不一样,城墙高,城门也新,街道虽然差不多,可人家两边的商铺住宅明显气派一些,至少都是砖瓦房,显然要富裕许多,可现在仔细看过,她才觉得也不尽然。
她们回到官驿不久,长青也回来了,果然,他一张口就印证了许杏的观感:“明日一早咱们就搬进通判府,据说已经整理出来了。段知府留我说了半日的话,中心就是要我想法子,让整个南龙府的百姓都如安龙县一样,日子好转起来,毕竟这里太穷了。”
“啊?整个南龙府?你一个人?”许杏眨眨眼,又眨眨眼,“就算你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也太不现实了吧?真当你是财神降世?”
长青揉揉她的头发:“又促狭了。段知府的意思是,安龙县那样穷困,如今都有了起色,可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他地方若是找对了门路,说不得也有机会,想就让我来找这些机会。你想不到,知府衙门里的茶水都是安龙雪芽。”
就是让你扶贫呗,许杏明白了。
“不过咱们的知府大人倒是挺有趣的。”许杏道。说这人不在乎百姓吧,茶叶的事和他给长青的任务都是为百姓着想的,可说他一心为百姓谋福祉吧,也没听他有什么成绩,他当了好几年知府,南龙府还是个穷得掉渣的地方。
长青的语气就带了几分郑重:“段知府出身京城汾阳侯府,不过是旁枝,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助力,反倒是掣肘之事颇多,他这般也是一种自保。”
“汾阳侯府?是很显赫的吧?皇亲国戚?”许杏问。
“原本不是的,不过据说他们主枝的一位小姐做了四皇子殿下的侧妃,这两年京城里情势越发复杂了。”长青把刚套问的信息告诉了许杏,心中却豁然开朗,他就说这个段姓怎么隐隐有些熟悉,原来是前世四皇子登基之后册封的段贵妃的娘家!
“那看来段知府不愿意趟这个浑水了。”许杏想了一会儿,知道长青肯定早就看明白了,反而高兴起来,“这多好,咱们也不掺和,就守在这儿,一心一意搞建设吧!”
第114章 安顿新家
隔日,许杏他们就搬进了通判府。
这座府邸比他们在安龙县住的县衙要大了一倍有余,虽然只是座三进的宅子,可是院落开阔,房屋也宽敞,倒座后罩一应俱全,再加上东西跨院,住个几十口人都不成问题。房屋状况也明显好了许多,许杏一见就十分满意,毕竟有条件的话,谁不愿意住得舒服些呢?
住进了新家,长青那边是一头扎进了新工作中,许杏也开始正式承担起女主人的职责,梳理通判府的后宅。通判府这边没有官府配备的杂役,完全是他们家个人的府邸,除了房子,什么都要自己配置,尤其是前任通判是牵扯进人口拐卖那个案子获罪的,他家东西查抄过一次,下人也都四散发卖了,更需要她们自己来整饬。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人员问题。从人丁这个角度说,他们这一家实在是家底太薄了,主人只有许杏夫妻两个,下人才三个丫鬟一个小厮,外加两个护卫,这两个护卫还算是门客,不是奴仆。之前在安龙的时候,厨娘杂役这些人都是县衙里的,还看不出什么,如今到了这个空荡荡的宅子里就明显感觉出人手不足了。
他们初来乍到,还没有正式跟府城的其他官员家眷打过交道,也不好贸然去打听什么,好在之前许杏就得了消息,董家的商行在南龙府城也开了分号,因此找他们打听些买人买东西的信息倒也便宜。
董家推荐的牙婆姓江,是个干瘦的中年妇人,到了通判府也不见畏缩,不过垂目凝神,并不东张西望,而且她带来的人也都安安静静的,显然是教过规矩。同贵带着这些人进了二进院子,一边走一边也在心里点头,觉得董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不是没有缘由的,来往合作的人都是像样的。
许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她在院子里见了江牙婆,一打照面,江牙婆显然没想到新来的通判夫人这么年轻,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言谈也很得体:“民妇万江氏给夫人请安,夫人远来辛苦了。”
只字不提她的年纪,想来是把她当成了继室之类,许杏笑了笑,当做没看见,开门见山道:“今天请您过来,是为了给府里添些使唤的人,想来您也知道了。”
江牙婆连忙道:“夫人,不是民妇吹牛,民妇做这行二十年了,这府城里的大户人家买人,多半都是找民妇的,您尽管放心。”
“旁的还好说,这人来历可都清楚?”许杏知道她们的套路,便直接问。
“夫人放一万个心!这些人都是背景清白的,没有旁人家发卖的!”江牙婆连忙指指身后的人,“也没有拐卖的,都是家里穷,实在养不起的,就是四下县里的孩子。上年那拐子的案子闹得那样大,咱们可不敢做那样的事!要说缺点,也不是没有,都是些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
许杏点头:“那倒无妨。我找你来,自然是信你的,既如此,我就先挑几个。哦,对了,我跟大人身边都有人使唤,现在就是要些粗使的。另外,你那里是只有这些十来岁的孩子吗?有岁数大些的婆子之类的吗?”
江牙婆连忙点头:“有的有的,男女都有,因着有些腌臜,民妇把他们留在后门那里了,若夫人想看,民妇赶紧叫他们进来便是。”
许杏就跟同贵使了个眼色。
原来江牙婆的丈夫在后门处守着七八个人,就如江牙婆说,都是些中年妇人,还有两个中年汉子。
后面这些人带进来的时候,许杏就看到有个妇人在抹眼泪。
江牙婆十分精乖,马上就注意到了许杏的目光,连忙道:“夫人,那个妇人的闺女儿子让民妇领进来了,大概她是觉得一家子要分开吧,并不是故意触夫人霉头。”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瞪着那妇人。
“他们是一家子?”许杏皱眉,“几口人?”
“五口人。”江牙婆分别指了指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又指了指站在最后的一个汉子,“他们两口子,并两个丫头一个小子,都是洪河县的人。本来是光卖孩子的,这妇人舍不得,便自卖自身,只求不离开孩子,男人被兄弟们欺负得狠了,便干脆跟婆娘一起,本来说是要一家人卖到一处才肯,是民妇觉得夫人府上是个好去处,便是分开了孩子也能过好,同他们说了才来的。”
“洪河县出美人”,许杏忽然想起了长青带着几分厌恶的神情,多问了一句:“怎么一家子都卖了?还有男丁呢。”
“是这男人和他老爹都得了病,洪河那地方那样穷,哪里有什么银子看呢,便借了许多钱,要账的上门,说没银子就拿闺女儿子还,才有了这一出。”江牙婆早就看过了,新来的通判家里没几个下人,门上连个门房都没有,就想做这宗生意,便说得格外详细些,“他是原配生的儿子,亲娘早死了好几十年了,家里是后娘当家,老爹一好,就听了老婆和小儿子的话,让他们抵债。这家子都是老实的,没得法子只能认命。”
“可会赶车?”许杏忽然问。
江牙婆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是问这家人,连忙回头:“胡大福,夫人问你话哩,问你会不会赶车?”
“啊?会,会赶牛车,骡子车。”那家的男人结结巴巴的说。
许杏听见了,便道:“这一家子留下来吧。”并不是她被这种所谓的“孝顺顺从”打动了,而是觉得这一家子既然老实到懦弱迂腐,至少不会是能生出异心的,暂时可以留下来做些粗活。
江牙婆大喜,连忙把他们一家子拽到一边:“快跪下,夫人可怜你们,把你们全买了,往后你们一家子也不用分开了,可得好好干活,对主子忠心!”
胡大福一家人都跪了下来,胡家的小声的抽泣起来。
许杏看江牙婆这做派,知道她虽然有些油滑,但是多少有那么几分善心,便也愿意和她打交道,又在剩下的人里挑了一个会做饭的婆子,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并四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一共作价七十两银子,当场银货两讫。
江牙婆这笔生意不如她预想的大,可是也不小,她收了银子,交了身契,又笑道:“多谢夫人照顾生意,方才来的时候民妇瞧着这院子里空空的,若是夫人有要采买花木、家具的,尽管去东街瞧瞧,那边比城西这边的大商铺卖得实惠些。”
许杏笑着应了一声,让同贵送他们出去。
家里一下子多了十二个人,人气就旺盛起来了。许杏一一问过他们的家乡来历等,基本上都符合江牙婆说的,也看得出来,确实都是些乡下贫苦人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发卖出来的。她叫同贵和同文给他们教一教简单的规矩,就分派了活计。
许杏没有给胡大福夫妻和另一个婆子张氏改什么名字,直接指了胡大福当车夫,负责赶车和照料车马,张氏做厨娘。胡家的两个女儿分别改了名字叫秋月、秋雨,跟着她们的娘负责洒扫。另外的四个丫头中,秋水会一点针线,就跟着同文家的,嗯,就是同乐,负责府里的针线和浆洗,秋菊跟着张氏在厨房干活,秋风和秋云两个年纪小,就在院子里负责传话,拿东西。两个少年新安和新民待在门房,先跟着同文学学规矩,然后轮流看门和做府上的杂活。胡家的儿子改叫新平,跟在长青身边。
“是得把同文替下来了,今儿个真有人说要找我府上的管家,我差点就说没有管家了。”长青听了许杏的安排,很是赞同,“咱们白手起家的,这个时候就看出来力有不逮了,多亏你操持。”
许杏摇头:“我就是个懒散的,只好摸索着来吧。”
同文原本姓袁,现在就上下都称呼他一声袁管事了。自打成了婚,他越发老成稳重起来,无论是整饬宅院还是教导几个新来的小子,他都很尽责,就是岁数远大于他的胡大福,见了他也十分敬重,外院倒是没几天就颇有条理了。
内院这边,按理说许杏身边应该有个管事媳妇的,可是同乐虽然成了婚,但是性子和软,不善言辞,也只能带个徒弟给全府上下做衣裳、洗衣裳了。许杏还是挑了同贵来做这个管事的大丫鬟。
“同贵精明能干,嘴皮子也利索,让她管着这一大摊子事情,她也能料理好。”许杏跟长青说着家常,“同喜就跟在我身边吧,我看她也不爱管别人的事儿。”
“你安排就好,若是人不够就再买几个。”长青翻了一天账本,已经很累了,听着许杏絮絮的说些家里的事情,绷紧的脑子慢慢松散下来。
“先这样吧,那两个小丫头学个一年半载的也就得用了,到时候再有什么需要我就可以放开手让她们做。你不知道吧,你的月俸,养活上这么多人,已经不剩什么了。”许杏玩笑了一句,“家里的花销都得我这儿出,今儿去买家具,我一口气就出去了二百多两,可不舍得再买人了。”
第115章 夫人交际(上)
许杏安排好了人力,又采买了必要的家具家居,花了好几天才算是把府里初步整理好,当然,这也仅限于基本的居住环境,至于院子里的花木之类的,那还都没来得及整治,毕竟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总得先解决这么一大家子人的衣食温饱问题。
这些日子,她也观察了府里的下人,不光是新来的,也包括了府里的老人儿,毕竟换了环境,又多了那么多人手,这些人心理上会有些什么变化,谁也说不好。
好在同文,不对,如今是袁大管事了,跟着长青这几年是真的历练出来了,虽然有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瞧着不够沉稳——可那也只是跟长青比而已——大部分俗务他都能处理得很妥当了。
同样表现出色的还有同贵,许杏觉得这跟她身为家中长女的成长环境有关系,能操劳,不怕吃苦不怕操心,做事爽利,不怯场,不服输,虽然只是个双十年纪的姑娘,可是里里外外的事情,她都管得很妥当。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同喜,倒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思进取”的态度。几个丫鬟里,她作为起点最高、个人素质最强的一个,能认字,会功夫,一直也很得许杏信任,可是在这阵子的家庭变化中,她却一直不争不抢,甚至根本不露头,每天只伺候在许杏身边,做她的份内事,仿佛看不见同贵她们的变化一般。
许杏便借着叫她往知府、同知等几家人家府上去送帖子的时候,叫住她问了她的打算。
同喜像是早就知道许杏会问似的,笑着说:“夫人,奴婢真的没有想法。同贵同乐跟奴婢是一起到夫人身边的,这些年来互相都十分了解。同贵的性子好,有主见也有手腕,适合给夫人当个臂膀,同乐虽然内向腼腆,可是有一手好活计,现在又是大管事的娘子,以后也很有体面,奴婢替她们高兴,可是她们的福气本事,也不是奴婢能有的。奴婢有夫人的信任,能跟在夫人身边,这一条就够了。”
“可你想过日后吗?”许杏认真道,“大人如今已经是正六品了,咱们家不大不小也能称一句‘府里’,你不想做个管事或者什么吗?”
“夫人有所不知,奴婢家里当初日子好过的时候,也过过几年娇女的日子,只是后来才变了,所以奴婢和同贵的独当一面是不一样的,和同乐从小吃苦也不一样,奴婢是主子若差遣,那就得好好做,若是主子没有吩咐,也想混日子的性子,就想有功夫了干点儿什么喜欢的事儿。”同喜道,“到了府城,奴婢正想去寻些书来,学些个粗浅的医术药理,说不得哪天就能用上。”
许杏倒也不是要压榨她的最后一分价值,听她这么说,便点头同意了:“既如此,那就依你。只是现在同贵忙得很,在我这儿的时间都短了,你可不能躲懒,她不在的时候你得在我身边。另外你得空了多指点指点秋风、秋云两个。”
“是,夫人。”同喜答应了,又跟许杏确认了一遍各个府邸的帖子和礼品,这才出门去。
这次的拜访并不需要见到各个府邸的主人,只要留下帖子和礼物就好,作用就是告诉人家,通判府的新主人已经安顿下来了,来拜拜门,请大家几日后来我家吃饭,当然帖子上写得要文雅些。同喜是许杏身边的大丫鬟,由她带着许杏亲笔写的帖子和礼物去各个府上拜门,也不失礼。
请客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同喜出了门,许杏就把同贵和袁管事都找来,商议宴客的准备事宜。
“咱们初来乍到的,做不到面面俱到,而且大人的品阶在这里,也不需要如此,所以主要宴请的就是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和学政大人的家眷,另外一些往咱们家投过帖子的人家我也回了帖子,到时候可能也会来,估计得有十几人。”许杏安排了任务,“咱们院子里暂且没什么花木景致可看,也来不及弄了,便重点准备宴席和适当的消遣玩意儿吧。”
依着许杏的想法,跟这些官员夫人们打交道是躲不开的,但是也没必要去出什么风头,搞什么独特的噱头,只要中规中矩不出错就好,果然,袁管事就道:“大人已经吩咐过了,说是让夫人不必过于烦心,不失礼便可。”
她这里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宴席,长青在衙门里却是眉头深锁,十分不快。
段知府给他的任务首要就是提高赋税收入,当然不是加税,而是让百姓多得收益,之后再征收赋税,就像他在安龙县做的那样。他自然是要先从每个县的基本情况入手,毕竟这里可没有第二个丁家、崔家让他先抄了,得一笔办事的银子。可是看了最近几年的帐册,他只觉得满心郁气。
安龙县不用管,他打下了基础,只要新来的这位县令不是个刮地皮的,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县里的情况都会一年年好起来,可是其他县的情况千差万别,账目清楚的县资源匮乏,没什么出产,有些出产的地方却看得出官员有问题,账目明显是做过的,总而言之,他的任务很艰巨。
“范大人真是勤勉啊!”陈同知踱到他值房门外,也不进来,就站在窗台下,不阴不阳的说话,“年纪轻轻的搞那么多政绩,让人敬佩啊!”
他嘴里说着“敬佩”,表情和语调却显然不是那么个意思。
同知的品级比他高半级,长青压下心中不快,站起来走到门口去行礼:“陈同知,不知有何指教?”
“哎哟,我可不敢!连知府大人都赞一句后生可畏,我怎么敢指教?”如果说他刚才那句还只是让人有几分不舒服的话,陈同知现在就是毫不掩饰的找茬了。
长青自问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便也不想一味忍气吞声,便草草拱了拱手道:“如果同知大人没有吩咐,下官就失陪了。”
“你……”陈同知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的时候撂下了一句“这里可不是安龙县你那一亩三分地!”
晚上回了府,长青看许杏还在为宴客的事情劳神,想起白天的事,便提前跟许杏打了招呼:“陈同知的夫人若是出言不逊,你莫要放在心上,白日里陈同知便对我有针对之意。”
“针对你?为什么呢?他不是官职比你高吗?你能碍着他什么事?”许杏想不通,“总不至于原来他想做这个通判吧?”
“他当然不是要做通判。”长青若有所思,“我下午也想了,大约正如你所说,我许是碍事了。”
“你才刚来啊,不是说什么都还没上手吗?”许杏皱眉,十分担忧,“他夫人就算是为难我也不要紧,大不了不来往就是了,可是他若在公务上为难你甚至坑害你,那可怎么办呢?”
“想来他也不敢,不然不会这样言语挑衅了。我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是就如你说的,我来了之后还什么都没做,所以若有什么,也定然是跟我过去做的事情有关系。”长青一边说着,一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让许杏担心。
许杏倒是顺着他的话琢磨出了点什么,不由悚然:“那他会不会报复你?”
“他还好好的做着他的同知,自然不会铤而走险,不过日后可能会有更多掣肘吧。”长青握了握她的手,“我不怕他,倒是你,需要小心陈夫人。”
“同喜她们打听好了这些夫人们的喜恶,我准备充分些,别犯了她们的忌讳,应该不会有事的。若只是言语机锋,我一个乡下丫头,听不懂。”许杏很光棍,“原本我还担心,怕我应付不好,会拖累你,若是他们已经开始为难你,我倒也就不必客气了。”
话虽这样说,许杏接下来却也没有摆烂,还是认真做着准备工作。到了宴客的日子,她早早就梳妆打扮好,去了门口迎接客人。
首先到的是几个府城中低阶文官的家眷,这些人都带了礼物,见了许杏也是客气逢迎居多,虽说许杏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但是这些客人确实是好应对些。
接着到的是学政叶大人的夫人。许杏已经打听过,这位夫人跟自己年龄相仿,却是继室,但是叶夫人显然没了解过她的情况,一见到她就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欢喜。
许杏不知道她怎么下车的时候还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见到她却忽然就热情起来,只好压下疑问,跟她寒暄。
互相问了好,叶夫人又回头招了招手,叫了身后的两个女孩过来,对许杏道:“这是我的两个女儿。”接着就吩咐两个姑娘道:“快见过范夫人。”
两个女孩大的得有十四五岁了,小的也有十一二岁了,显然不是双十年华的叶夫人亲生。
许杏神色不变,从两边手腕上撸下来两只足金虾须镯,分别塞给两个姑娘:“戴着玩吧。”
叶夫人等两个姑娘道了谢才问:“范夫人的孩子们呢?”
第116章 夫人交际(下)
许杏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们府上还没有孩子呢。”
叶夫人大为震惊,脸上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许杏跟她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一时也没敢接话。很显然,许杏这边做了功课,知道叶夫人自己没有亲生的孩子,两个女儿都是叶学政的庶女,儿子更是原配夫人留下的,可是叶夫人对自己这个主人家却是完全没有了解。
不知道说什么,许杏只好继续微笑。
好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报,说同知夫人来了,许杏就和叶夫人一起迎接陈夫人,也就不需要再接续刚才那莫名奇妙的话题了。
对于这个潜在的恶客心里有了防备,许杏在迎接到陈夫人的时候就格外仔细,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夫人除了有些冷淡之外,也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更不曾当众给许杏难堪。
这当然很好,毕竟谁也不想上赶着找不自在,许杏把人送进厅堂,这才转身,拍拍有点儿僵硬的脸颊,去迎接最后到来的知府夫人。
段夫人是自己来的,身边并没有妾室或者儿媳服侍,见了许杏,虽然神色淡淡的,不见亲昵之意,可也并没为难。许杏觉得这已经不错了。
今天的天气不算很好,外头十分阴冷,人进了正堂,就开始落雨点了。
“哎呀,范夫人和咱们第一次见面,这天公就不作美啊。”听见落雨的声音,叶夫人就说话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在想呢,都说阴天下雨见人,只怕这人性子不好,倒没想到范夫人是个和气人呢。”
许杏可以确定她是在针对自己了。
并没听长青说过叶学政和他有什么过节,而且学政和通判本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她自己更是跟这位叶夫人初次谋面,不应该有什么仇怨才是。不对,一开始她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就从自己说家里没有孩子开始,她就变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许杏也不多想了,正好同贵来问,什么时候开席,她就站起来,团团福身,笑道:“多谢各位夫人、姐姐们赏脸,我们刚来,家里收拾得潦草,让大家见笑了。叶夫人说得是,天公不作美,今天有些阴冷,不如就传了饭食过来,咱们吃些热食,也暖和些。”
段夫人就道:“这是你家,客随主便,不用这样客气。”她是知府夫人,在场的人中,她地位最高,她一开口,别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
许杏一侧脸,同贵立刻下去了。
宴客的正堂里摆起了大桌子,不过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只小锅子,并几碟食材,现在炭炉已经点上了,小锅子咕嘟作响,让空旷的厅堂都暖和热闹起来。
众人分宾主落座,同贵带着小丫头们开始上菜,涮小火锅的羊肉片、藕片、鱼滑等物都放在了各人旁边,大桌子中间则是普通宴席必备的菜肴。
其实涮小火锅还是自己动手最好,可是眼前这些夫人太太们个个背后站着伺候的人,许杏也没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端着小酒盅站起来道:“多谢各位赏光,我先干为敬!家里的厨子手艺一般,各位莫要嫌弃,趁热吃些,祛祛寒气吧。”
她给各位女眷提供的是果酒,虽有酒香,但是口感偏甜,度数应该也很低,至少她自己喝个三杯五杯的完全不上脸。
“这不就是巴蜀一带乡下的打边炉吗?范夫人好巧的心思,叫咱们来尝尝这野趣儿。”一杯酒喝完,大家刚拿起筷子,叶夫人又开口了。
许杏心里摇头,段夫人都没说话,叶夫人怎么又开始了,就算要针对她,难道别人也不顾忌了吗?而且上门做客还无缘无故来找主人的茬,这是什么教养?
果然,段夫人就道:“我倒觉得很好,南龙这边冬季阴湿,吃这个祛寒气,利于养身。”
叶夫人闭上了嘴。
段夫人虽然发话给了许杏面子,却像是只说了句公道话,接下来也没有对许杏表露出过多的亲昵之意。
准备小火锅,许杏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时间紧迫,人员不凑手,她就是有再多想法也没辙,要想让酒宴不那么乏味,她也只能在形式上稍作文章,不过看现场的反应,除了叶夫人找茬,其实其他人还是觉得新鲜有趣的。
只是身为主人的许杏就没有认真吃几口了,一边要给段夫人陈夫人等人敬酒,一边要被其他的夫人太太们敬酒,还要关注着宴席间的情况,看每道菜品的反响。
当然,还有些小热闹可以看。
比如她身侧坐着的陈夫人,从坐下起就没让身后伺候的人消停,而且还斥责不断,不是羊肉涮老了,就是鱼滑涮散了,要不就是蘸料蘸多了,同贵过来帮着撤换盘子问情况的时候,陈夫人又说处处都很好,没有不满意的。那就是她故意折腾人了,许杏看着那丫鬟扎的妇人发髻,觉得自己明白了真相。
她觉得有些好笑。她睡觉都在提防陈夫人在宴席上朝自己发难,结果陈夫人确实是发难了,但是枪口却是对着自己人?她真的是陈同知的夫人吗?
“非礼勿视,和你这主人家没有关系。”段夫人在她身后道。
许杏连忙回神,对段夫人笑笑:“您说得是,是我失礼了。”
“你还年轻,如此这般已经是很好了。”段夫人还是没个笑模样,不过语气并不严厉,而是透着几分温和,“日后都在一个城里住着,来往的时候还多,你不必过于纠结这些细处。”
“是,多谢您提点。”许杏肃然一礼。
饭后上了茶点过来,许杏又格外介绍了一句:“这茶就是段大人亲笔题名的‘安龙雪芽’,那些茶香酥用的也是安龙特产的茶叶制作,姐姐们尝尝,倒好解腻。”
“你还真是个心怀百姓的贤良人,都离开安龙了,还在帮衬他们呢。”陈夫人微笑着说,“跟你一比,我还真觉得有些愧疚,我们老爷的公务我是一窍不通。”
许杏拿不准她是表面的意思还是讽刺自己牝鸡司晨,掺和男人的公事,嘴上只好道:“谈不上帮衬,就是在那里时间久了,便有了感情,也爱吃用那里的东西。陈夫人,您不尝尝吗?”
陈夫人呷了口茶,道:“这茶不错,听说是你指点那些村民们做的?”
“是我,不过是闲暇时爱琢磨这些东西罢了。”许杏没否认,毕竟是一打听就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可谦虚的。
“哦哟,范夫人原来是能工巧匠啊,连制茶都懂。”叶夫人又说话了。
还真是哪儿都有你!许杏腹诽,嘴上却道:“叶夫人谬赞,不过是觉得茶之一道也算是风雅罢了。”士农工商,笑话我是工匠?我还真就是“工”,工程师!许杏心里不耐,嘴上怼了回去。
陈夫人轻笑了一声,道:“安龙来的人,谁不说范大人是少年青天、范夫人是送财菩萨?”
还以为不会针对自己了,原来在这儿呢。许杏打起精神,刚要说话,段夫人就开口了:“人家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费了心思整治吃喝,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还没吃饱喝足?是不是还要带些回去?”
带些回去?那是吃不了兜着走?许杏只觉得跟她们说话真累,每个字儿都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知道段夫人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意思,不过她一发话,别人的暗暗试探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就都偃旗息鼓了。又坐了一会儿,段夫人先起身离开,剩下的人也就陆续散了。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丈夫姓吴,是长青手下的一名八品主簿。吴夫人之前就来拜访过一次,略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所以跟许杏算是相识的。她对许杏道:“夫人,今天叶夫人的言语您不必放在心上,她就是嫉妒您。”
许杏挑了挑眉,没吭声。
吴夫人就笑笑,道:“叶夫人娘家是书香门第,京城来的,本来就不大瞧得上咱们这小地方的官眷,觉得咱们粗俗土气。只是她终究是填房,比那些原配夫人们矮一头。待见到夫人您这样年轻,便以为见了同道中人,却不想您跟范大人是少年夫妻,范大人更是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家里还没有妾室庶子,她就心中不痛快了。”
“哦,不妨事,我刚来,不瞒您说,也是头一回宴客,做得不好也是有的。”许杏听完了,也没接话,“吴夫人,我送您出去。”
晚上长青从衙门里回来,就发现许杏歪在榻上休息,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
他刚在许杏身边坐下,许杏就翻身坐了起来,苦笑道:“回来了?我还真是挺累的。”
“辛苦你了。内宅女子之间也少不了言语机锋之类吧。”长青摸摸她的脸,“可受了什么委屈?”
许杏摇头,把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问:“我虽没怎么放在心上,也说不上委屈,可是你帮我想想,她们这些言行,是不是代表了丈夫的意思呢?”
长青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后宅的事儿我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吴夫人与你说的许是真的,因为我与叶学政确实没有冲突之处。因着我一甲进士和翰林的经历,他对我还颇为亲近呢。倒是段夫人,说不定真是得了段知府的授意,替你转圜颜面。”
“后宅女眷们的弯弯绕绕,真是比做生意复杂多了。”许杏感慨。
第117章 再次出行
长青揉揉许杏的额角,道:“知道你不喜欢这些,难为你了。”
许杏恹恹的道:“也不是完全应付不过来,就是觉得心累。”
“我那边梳理得差不多了,我已经跟段大人说过,准备去各县看看,他也答应了。你与我同去如何?”长青问。
“真的?我还能去?”许杏一骨碌爬起来,坐直了身子盯着长青,“这里毕竟不是你能做主的地方,你出去是公差,带着我可以吗?”
“不是我出行带着你,而是你要考察生意,恰好与我同行。”长青看着她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睛,有些忍俊不禁。
“那是当然的!”许杏明白了,连连点头,“事不宜迟,早点出发吧!你不知道,这些日子花钱跟流水似的,我也确实是有点着急了。”
从搬到府城开始,买人、买家具、修整房屋、一家子上下添置衣裳鞋袜,再加上宴客,打首饰,给见面礼,林林总总的,无百两银子都没打住,就算许杏手里有些积蓄,也难免有几分焦虑。
“你现在俸禄是多了许多,可是一个月三十两也就刚够一大家子上下吃喝,其他的开销都得另外想办法,更别说有什么积蓄了。”许杏发愁的叹气,“你这官做得大了,我倒觉得反而更缺钱了。你不知道,我给别人见面礼的时候,心里真的有些肉疼。”
长青的视线落在许杏发间的银簪上,有些愧疚:“我还想着等我得了银子就都给你,不叫你再费心,竟是说了大话。”
“所以你得让我去好好考察一番才好,我都定好目标了,一年最少得挣一千两!”许杏斗志高昂。
家里的琐事内有同贵,外有袁管事,倒也不需要许杏特别惦记,这次出门,他们身边只带了同喜和张氏兄弟,仿佛寻常的商户人家小夫妻出行。
虽说已经得了段大人的批准,可长青也不可能离开很久,因此必然不能每个地方都去,根据舆图显示的方向,他们打算从府城出发,经过景辉、景江、安岳和腾乡四个县后,取道泰和县返回。
“安龙咱们就不用说了,青溪县跟安龙搭界,从山下村往前,翻过一座山就到,那边环境和山上村很像,也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种茶制茶了,不过他们的茶好像不大好。”对于南龙府的其他县,许杏也做了一些功课,“临溪和景辉县好像都是没什么特别出产的地方,只是临溪的水田面积大些,稻米产量高,是这样吧?”
“同样的还有景江。”长青道,“我查看了这几个县最近几年的赋税,确实是如此。”
“你就这么有信心,我在这儿能看出些什么?”许杏自己却没什么把握,“我本来是想着,实在不行我就去包上一座小山,种满红薯,再干我的老本行好了。”
长青却认真道:“若你真的想要,我可以帮你寻座水土好些的山。”
“唔,这你可是以权谋私了吧?”许杏笑了笑,觉得时辰不早了,就问外头,“前头可有镇店?咱们休息会儿,吃饭吧。”
同喜不熟悉路线,不过对于出发前打听到的消息记得还是挺准的,便道:“方才奴婢瞧见景辉县的界碑了,估计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他们的一个小镇子。”
“那行,到了咱们就打个尖。”许杏吩咐了一声。
果然,不久之后他们就到了一个叫做米家集的小镇。之所以说是小镇,是因为镇子的街道、店铺情况都和三年前的江边镇差不多,他们的马车进了镇子,居然还有小孩子跟着围观。
不用刻意寻找,他们就看见了饭馆的幡子。等进去了一瞧,只有六张桌子,还没坐满人。出门在外赶路要紧,不是讲规矩的时候,而且也因为不想露出身份,他们便不分主仆,共坐了一张桌,当然,长青跟许杏坐上首,同喜坐下首,张氏兄弟一左一右,坐在了两侧。
饭馆里的饭菜也十分简单,他们便挑几样点了,只叫小二快些送上来。
他们等菜的功夫,因为闲来无事,许杏便朝门外看去,正瞅见一个干瘦的老人挑着一大捆甘蔗走过来,像是要在附近摆摊。她眼前一亮,连忙招手叫了小二过来,问:“外头刚才过来的那个老人家,卖的是什么?”
小二斜了身子朝外看了一眼,便回头道:“夫人说的那个是‘甜杆’,汁水甜得很,就是吃着有些麻烦,也不大雅观,您这样的富贵人家,估计是不知道这个。”
看着她发亮的眼睛,长青微笑道:“那等下我们就去买两根来尝尝。”
许杏继续问小二:“你们这里有很多这东西吗?除了啃着吃,还有什么别的吃法或者用处?”
小二摇头:“土地金贵哩,哪能有许多啊,不过是各人自家弄些,给娃娃当个零嘴,或者就像那老翁一般,赶集换上三五文钱罢嘞。”
说话间后厨有喊声,小二连忙跑开,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吃过饭,他们一行人出了饭馆的门一看,那干瘦的老汉居然还没开张,不等许杏说话,长青就快步走过去,买了三根半人高的甘蔗。那老汉还很贴心的给砍成了两寸长的小段,外头的厚皮也都给削掉了一些。同喜连忙跑过去,帮着一起抱了回来。
买都买了,抱着也是麻烦,他们索性又回了饭馆,找了空桌子坐下来啃甘蔗——许杏示范过之后,长青和张家兄弟就都露出了发愁之色。
“这个东西吃起来倒是真甜,只是这个吃法……难怪说是给孩子们的零嘴呢,大人拿着确实不大像样子。”张彪啃了一小截,就怎么都不肯再吃了。
“咱们出门不就是来看新鲜物事的吗,倒是不虚此行。”长青意有所指的对着许杏微笑。
“行了,剩下的我带回去,在马车里啃着吃。”许杏看他们都有些为难的样子,也不勉强,又叫小二来,要了一壶茶水给大家漱口。
等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许杏就对长青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很甜吗?”
长青点头:“不只是甜,都有些腻人了。”
“这可是好东西。”许杏又吸了一口甜水,才在长青期待的目光中揭晓答案,“榨糖的好材料!”
“糖?”长青面露惊讶,“不是只有江浙巴蜀一带的农户用甜菜制糖吗?这个东西也能……是了,这样的甜,自然是有糖的。夫人这么说,自然是知道如何制作了。”
“咱们是不是要去县城住下?”许杏问。
“不去,去景辉最大的镇子住。”长青道,“县城之中看不出什么来,还是去镇上好些,农家风物也更多些。大约一个多时辰,咱们就能到了。”
许杏想了想,点头:“那行,时间还算充裕。等到了客栈,我做给你看看。”
“十分简单?不需要什么工具吗?”长青问。
“刀?锅?”许杏摇头,“不需要特殊的工具就能做,不过要费些时间,当然,如果是开作坊的话,肯定得专门定做些大的工具才行。”
到了叫做白山镇的镇子,他们进了客栈才发现,这里就他们一家客人,不由感叹生意的冷清。给他们带路的伙计就说:“咱们这里没啥子外地人来的,最多就是来收山货的客商,现在也过了季节啦!咱们平常就是靠楼下的饭馆营生。”
这样倒是方便了许杏。她问伙计能不能借用厨房片刻,伙计有些为难,可是许杏说愿意付些银钱的时候,不等他回话,掌柜的就立刻答应了。
许杏叫同喜他们去安置休息,自己和长青带着几块甘蔗就去了厨房。
甘蔗榨糖的基本工艺并不十分复杂,主要就是甘蔗的清洗、切割压榨、过滤清洁、熬制成糖、冷却等几步,当然工业加工的话要考虑能耗、生产效率、去除杂质、脱色等等项目,远不是这样过家家一般,不过现在演示给长青看却是足够了。
“我现在用的法子跟我加工红薯差不多,不过要是作坊的话,还是要专门请人打制压榨的机器才好。”许杏一边干着手上的活一边跟长青说,“不然浪费人力不说,也浪费原料,压榨不尽的话很可惜的。”
长青认真的盯着许杏的动作,少年时的许多回忆也浮上心头,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柔和。
等到她把棕色的糖汁端到长青面前的时候,手已经十分酸痛了。她笑着让长青看:“好在你方才还帮了我一些,不然我真的要抬不起手了。你看,这就是糖浆。”
长青用她递过来的小勺盛了一点尝过,一边洗勺子一边问:“是不是只要用火熬制,把水蒸干就好了?”
“正是正是。”许杏开火熬糖,一边盯着火候一边说,“这样出来的就是咱们平常人家用的红糖了,白糖也可以做,不过要加些工艺才行,成本肯定也高。”
等到成品出来,长青却先大致计算了一下成本,算完才露出个笑来:“看来此物极好,制糖一事大有可为!”
第118章 意外发现
许杏只是一门心思琢磨甘蔗榨糖的工艺,还没来得及计算成本收益这些,没想到长青一边看一边就已经算了个大概。
“嗯,如果是作坊生产的话,用大铡刀之类的工具切割,再有个压榨的东西,出汁应该快许多,损耗也会大幅度减少。你看我碾的这个,渣滓里还有好些糖呢,用好的家什能避免浪费的,那样利润自然也就高了。”许杏也仔细估计了一下,不由得振奋起来,“最要紧的是,糖卖得贵啊!”
长青已经消化了这个信息,脸上看不出多少兴奋之意,只是微笑着看许杏,看她完成了,就动手帮她收拾东西。
许杏端着盛糖的大碗跟长青一块儿回房。她虽然动作挺快的,可是糖的凝固冷却还是需要时间的,她也不好一直在人家的厨房里待着。长青看她没别的要拿了,就伸手把大碗接过来,两只手捧着,倒是万无一失。
“不用这般紧张啊,又不重。”许杏看他珍而重之的样子,哑然失笑。
长青却道:“此物非同寻常,意义非凡,自然要小心些。”
许杏见他如此,也不再留一手,而是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你别忘了,我刚才跟你说了,我晓得怎么脱色,能把它们熬成雪白的糖,那可是更贵的呢。”
“知道你能干。”长青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却顾着手中的碗,只好作罢。
这个糖浆凝成糖块是毫无悬念的了,到了掌灯的时候,许杏用勺子刮了刮,就得到了粗粒的红糖,拈一点尝尝,味道很是不错,甚至比杂货铺子里买来的更好些。
同喜也尝了,道:“夫人,这个味儿好,咱们在外头买的红糖经常有股子土腥气,这个就没有。”
因为得到了这个,许杏晚上睡觉都格外香甜。一夜酣梦,第二天再上马车的时候明显比头一天精神。她是这么跟长青说的:“你的公事要你烦心,我可是光有这个就够了。”长青摇头失笑。
现在再往车外头看的时候,许杏就开始留意路边的田里有没有甘蔗、哪些地方可以盖作坊这些事情了。长青也不打扰她,自己看着窗外的道路和田地,想着公事。
渐渐的马车就开始颠簸起来,行驶的速度也变慢了许多。张彪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大人,咱们刚刚过了景江地界,此地地势颇高,咱们在上坡,故此走得慢些。”
“唔,这个坡上去之后就寻个地方歇息一下,马也累了。”长青道,“到了景江我们去县城投宿。”
张彪应了一声。
许杏过了一会儿才发觉马车走得慢了,便笑道:“要不是觉得口渴了,我还在琢磨制糖的事儿呢,方才你们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要紧的,在说今晚去景江县城住下。”长青提着茶壶给许杏倒茶,却发现没有水了。
许杏瞧见,就叹口气:“唉,看来还是得多挣钱,回头换个更大些的马车,就能在马车上备上水,烧上炉子了。”
“家里的马车花了我一百两呢,还比不上你这衙门里的车。可是你看,就这也还不够舒服。”许杏把半盏茶喝光,又叹口气。
“等你的制糖作坊起来了,大约就能换了。”长青现在也习惯“吃软饭”了,“想要过得舒适,还是得靠你。”
“包在我身上!”许杏笑起来。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张顺在外头道:“大人,已经上了坡,您和夫人可要下车休息一下?”
“唔,好。”长青扶着许杏下了马车。
迎面吹来的山风让许杏打了个激灵,她连忙戴上了兜帽,道:“这风可真凉啊!”
同喜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指指不远处的路边:“咱们这段路走的是山坡,山上风大,又有山泉往下淌,靠着水就更冷了。”
此时虽然天冷,却还没到结冰的时候,许杏顺着同喜的手看去,果然瞧见了一条小溪。今天虽然有风,但是天气还算晴朗,日光下就见溪水清澈,泛着细碎的光,令人心喜。顺着溪水往上游看去,却找不到水源,只能看见一条亮晶晶的水练挂在山间。
“还真是山泉呢。”许杏道,“难怪这样纯净。”
张彪已经赶着马去喝水了。
他们这次因为要轻车简从,连胡大福也没带,就由张氏兄弟轮流驾车骑马,总共一车一马而已。现在几匹马都在溪水边喝水,看得许杏也有些跃跃欲试的。
她快步往溪水上游走了几步,伸手掬起一捧水,瞬间就觉得手指冰寒,冷得心尖都在发颤。
长青皱着眉,疾步走过来,还不等他说话,许杏已经喝了一口凉水,到了嘴边的劝阻顿时就变成了嗔怪:“怎的这样大意!这水冰冷,你如何能喝!”
“就一口,我不喝了。”许杏松开指头,让水流干净,拿帕子擦干净手,这会儿才注意到她的手指头全都已经通红了。
长青顾不得其他人在场,立刻拉起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暖着,嘴里道:“是我考虑不周,没在车上备足水,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莽撞,受了寒可不是玩的!”
许杏连忙道:“好了我知道了,这不是因为心里有些猜测嘛,等上了车我跟你说啊。”
“有什么猜测也用不着这样试验,大不了我们用茶壶接一壶水回去。”长青继续搓着许杏的手,但是收效不大,他就拉着许杏往马车那边走去。
许杏让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冒失,作为一个懂科学的人,只想着古代没有化工污染,就大意了,“我果然是利令智昏啊。”
长青就知道她肯定是琢磨些什么,也不着急问,而是扶着她上了车,先拿了车里一件备用的大衣裳把她包住,一抬头看见她嘴角还挂着水滴,又用手指轻轻抹去,这才问她:“你向来都是小心的,今天这是怎的了?可别说你是口渴得忍不得。”
“口渴是真的渴,但我也是有些见猎心喜。”许杏坐在车上,没有冷风吹着,又包着厚衣服,觉得好多了,才看着长青认真的说,“那个山泉,周围的环境非常好,我仔细看了,根本没有村落,这样就不会有人或者牲畜污染,山、石、林木的分布都特别符合好泉水的描述,而且那水你也看见了,非常清澈,所以我就想尝一尝看看。”
这里没有水质检测的技术,只能凭这些来推断了,“虽然冰冷了些,但是我尝着那水十分清甜,至少比咱们府里用的水好得多。”
“那么,你打算买了这山,卖水?”长青皱眉,“虽说城里也有人卖些山泉水之类,可是那都是穷苦之人糊口的买卖,实在挣不了多少钱。”
“你还记得老家的作坊里,我明明会酿红薯酒,却一直没有多做吗?”许杏问。
长青恍然大悟:“我记得你说,是因为井水的水质不佳,所以你是想要用这个水酿酒?”
许杏摇头:“我现在还说不好,只能说这水很好,不酿酒可惜了,但是此地究竟适不适合酿酒,还要再看。你不是说咱们要去景江县城投宿吗?咱们到了之后再四下逛逛,打听打听再说吧。”
“夫人,奴婢装了一大壶泉水,您看看够不够?”同喜在车帘外头问,“奴婢净了手去装的,且也没有碰到壶里头。”
“够了够了。”许杏连忙道。
等同喜把茶壶放稳妥,外头的马也休息好了,于是一行人继续上路。许杏瞧着马车一角的茶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这水了。这闹得,好像我连水都贪似的。”
“那是你慧眼识珠。”长青摸了摸她的手,神色松动了不少,“总算不那么冰了,不管是什么缘故,往后再不可如此了。”
到达景江县城的时候刚刚未时末,天色还不算很暗,在客栈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就出门去逛街了。
“真是难得啊,咱们是不是还从来没有这样闲散的在没人认识的地方逛悠过?”许杏一边四下打量着道路两侧的商铺,一边笑着问长青。
“是我终日繁忙,疏忽了你。”长青想了会儿,发现还真是这样,从前是没时间没钱,后来两人都忙,偶尔一起上街上走走,还被百姓认出来,自然老大不自在。
“不是那意思,我自己逛得也挺开心的啊。”许杏道,“不过你跟我一起,我觉得挺新鲜的,尤其是现在不会有人忽然过来给你跪着请安。”
“等他日……”长青刚说了个开头,又摇头,“我也别空口许诺了,尽量多陪你些。”
“哦,前面有酒楼,我们去喝一杯如何?”许杏指指前方不远处的酒家,“咱们也来尝尝,此地究竟出什么美酒。”
“夫人,您想要美酒,还是得来咱们酒坊啊!”一个声音插过来。
许杏扭头一看,原来他们正站在一家酒坊门口,小二正对他们露出殷勤的笑容。
第119章 十个县令(上)
本来许杏是想去酒楼,了解一下本地出产的酒类,顺道也尝尝本地的茶水,以确认一下本地的水质是否如她所想,结果还没走到酒楼,就被酒坊的伙计截了胡。她看看长青,不意外地,长青道:“我无妨,你想去看就去吧。”
许杏就拉着他跟伙计进了铺子,一边走一边问:“你家的酒都是自己酿的?没有外头来的?”
“都有都有!咱们是全景江最大的酒坊,自家有好大的酒窖,什么酒都有!山西的汾酒,无锡的惠泉酒,镇江的百花酒,只看您想要什么了。不过咱们本地的江泉酒也是很不错的,口味香醇绵软,便是夫人小姐们喝了也不会醉,小人看少爷夫人像是外乡人,不如尝尝这个?”伙计很有眼力,嘴皮子也挺溜,让人很难拒绝。
许杏也没打算拒绝,本就是要尝尝本地的酒水来的。她便接着问:“江泉酒?倒是真没有听说过,是你们自家酿的?”
“不瞒夫人,咱们景江地势高,多山,但是跟旁的县不一样的是,山里有不少泉眼。这山泉水干净不说,味道还格外甜,酿酒啊煮茶啊什么的特别好,您二位从外地来,不知道听没听说南龙府出了好茶叶,叫‘安龙雪芽’的,其实啊,安龙那地方就算出好茶叶,也出不了好茶水,因为水不行!要拿到景江来,用咱这山泉水一煮,那才是极品茶呢!”伙计说起泉水,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显然十分自豪。
许杏跟长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她微笑着继续问:“所以你们的江泉酒就是用山上的泉水酿出来的?”
“唔,是啊,其实呢景江县里有不少酒坊,酿出来的酒都叫江泉酒,景江的泉水酿的嘛,不过咱们酒坊的江泉酒格外好,可以说是景江县最好的!因为啥呢,东家包了一座山头,山上的泉水除了咱们酒坊酿酒,其他人啊牲口啊全都不许靠近,水干净,再加上家传的手艺,就格外的不同了。”伙计说起这些来,那是如数家珍,看样子要不是配方工艺保密,他也不知道,他都要再说得详细些了。
“那烦劳你,给我拿上两坛。”许杏要了两坛酒,又问了一个跟酒没关系的问题,“再多问小哥一句,我们正有在此地开个铺子的打算,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太平、官府那边好不好打交道啊?”
“哟!少爷夫人是在哪行发财啊?”伙计搬了两小坛酒回来,等许杏给了银子,才试探着问了一句。
“倒是不与你们同行。”许杏含糊了一句,“且也没有想好去哪个县。”
伙计似乎松了口气,便又笑起来:“若是少爷夫人没有定下来,还真不如考虑咱们景江,为啥呢,咱们这儿太平啊!没有地头蛇恶霸,县太爷他老人家也不是刮地皮的,衙门里的打点嘛……反正官差那边约略的给些,赋税按时交足了,再没有事儿的!”
“多谢你了。”许杏看同喜接了酒坛,又数出十文钱放在柜台上,“说了这许久,买盏茶喝吧。”
伙计很惊喜,连忙袖了铜钱,殷勤的送了他们出来:“多谢少爷夫人,您喝得好了,回头再来!”
“还去哪?”许杏问长青,“我没有要看的了,你还要去菜市茶馆什么的吗?”
“方才来的路上有些铺子还没逛,咱们回去吧,挨着转转。”长青四下看看,也不打算继续走了。
许杏留了一坛酒,要尝味道,另外一坛就送给了张氏兄弟。等同喜回去放下酒坛,他们就去了长街另一侧的饭馆吃饭。
这是一家中等水平的饭馆,饭菜情况寻常,价格也称得上低廉,但是饭馆里来吃饭的人并不少,上座率至少也有七成,许杏看了,就小声说:“这里比两年前的安龙要强些。”比不上现在的。
长青点头,没说话,许杏却看得出,他的心情还不错。一时饭毕,他们慢慢走回客栈。天色黑沉了,路边的商铺有的打了烊,更多的却是点亮了灯火,也很有些繁华热闹之意。他们踏进客栈的时候,小二也只是迎上来,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对他们掌灯后还在外头的行为一点儿也不奇怪,像是习以为常似的。
“可见此地治安尚可。”长青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至少县城里看来,百姓虽不算富足,却也能基本温饱,鸡鸣狗盗之事应该不多。”
“那伙计不是说了嘛,县太爷没有刮地皮。”许杏在碗里倒了些酒,就着烛火仔细观察,又深深的嗅了几下,“而且听他的意思,官府虽说不是绝对清廉,但是也不过分,是百姓能承受的状态。”
“如此已经不错了。”长青也没有苛求,“只是景江的赋税上交并不多,人口也少。”
许杏尝了一口酒,点头:“你也来尝尝,这酒还真是不错,滋味十分清甜。想法子打出名号去,未必不能行销天下,成为名酒,这个恐怕就要靠他们自己了,当然,如果你们官府出面帮忙,肯定也有作用,我就不掺和了。”
“你的意思,没有要改进的地方吗?你不想开酒坊?我还以为……”长青坐在许杏身边,却不急着端碗,而是认真的端详着她的神色,猜测着,“你是怕与民争利?”
许杏摇头,又喝了一口,才伸出手指道:“并不是。第一,这个江泉酒很好,我若来酿也不过如此,而且我人生地疏,找不到最好的泉水,根本就没有把握做到这个程度。第二,我之前上心,是因为此地水质好,若不善加利用实在可惜,现在既然有了这江泉酒,我就没什么要可惜的了。第三嘛,我要从糖上发财呢,且顾不上这个。”
这个时候的酒都是米酒,度数不高,即使像许杏少年时候做红薯酒那样蒸制过,也不过把度数从四五度提高到十几度而已,并不是后世的白酒。她不是不懂白酒的蒸馏技术,可是思量再三,还是不打算拿出来,毕竟和酿造米酒相比,高度蒸馏酒对人体的伤害太大了,而且这个时代粮食的产量毕竟有限,若是大量用于造酒卖钱,势必会减少老百姓的口粮。再加上她已经决定要做糖了,也不想再分散精力做这些。
长青看了她一眼,忽然端起碗来,向她那边比划了一下,道:“夫人深明取舍之道,是有大智慧的人,为夫佩服!”
说着说着被表扬了,这……许杏有些脸红,连忙摆手:“别把我捧那么高啊,我其实就是顾不过来而已。而且我毕竟是官夫人了,不缺那口饭吃,要是九年前,我肯定得扑上去弄。”
长青回想起当初,许杏那瘦骨伶仃却忙忙碌碌的身影一下子浮上心头。
不等他说什么,许杏又道:“那个,咱们还去哪来着?”
“安岳、腾乡和泰和,明日就启程去安岳。”长青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安岳山中出产药材,许多药农就以进山采药为生,你若有兴趣,咱们可以买些,应该是天麻杜仲居多,据说也有灵芝。”
“灵芝?”许杏挑眉,“咱们可是吃那种东西的人家?不过这药材什么的,我确实想看一看。”
“你也懂得炮制药材?”长青惊讶。
许杏摆手:“那却是不会的,只是好奇,想看看药农什么样子。其实如果只是采药的话,还真称不上药农,更像猎户或者普通农户吧,药农得会种药材。”
剩下的酒被许杏拿到厨房做了酒酿鸡蛋汤,给大家分了,毕竟出门在外,能不带这些坛子罐子的还是不带的好。
到了安岳,许杏并没看见“药材一条街”之类的景象,只觉得街上的行人似乎更少,衣着打扮上也更简陋一些。县城的主街上,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一辆马车在前进。
“可是这辆车很不错,比咱们的还要强些,可见本地也有富裕人家。”许杏谨慎的继续观察。
长青则是未置一词,也随她一起朝外看。
前面的马车停在了一个大店铺门前,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铺子里的伙计连忙弓着腰迎出来:“东家来了!正好有货让您掌眼。”
“去看看!”胖东家不紧不慢的踱进来。
看来这就是繁华之所了,许杏他们也下了车,在街边慢慢的边走边看。下了车,许杏就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儿,原来那个坐马车的中年人是药铺的东家。
“这铺子可真大!”许杏赞叹,“整条街就这儿的屋顶最高、门脸最宽了。”
还不等他们接着聊什么,就听见药铺里传来了争吵之声,接着一个清瘦的人影就跑了出来,边走边喊:“我不卖了!我不卖了!”
没等许杏他们看清这人的年纪性别,药铺里又旋风般冲出两三个彪形大汉,直奔那人而去,他们身后则是刚才弓着身子迎接东家的伙计,不过这会儿,那伙计早就直起了腰板,挺胸迭肚的站在那里,嘴里吆喝着:“咱们家都接了这买卖,哪有你反悔的份儿!今儿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哟嗬,许杏站住了脚。
第120章 十个县令(中)
安岳县的山中有药材,许杏过来逛,本是想长长见识的,不想却见识了一场强买强卖,别说她看不下去,就连稳重理智的长青都皱了眉。
他看了一眼张氏兄弟,问:“二位能否救下那个孩子?”尽管对外以主仆相称,可是不论许杏还是长青,对他们二人都十分客气。
张顺瞧了瞧,就道:“用不着我哥,小人一个就够了。”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就飞速掠出去,几个起落到了被围殴的孩子面前,许杏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那几个虎背熊腰的打手就被撂倒在地了。
许杏早就知道张氏兄弟是真正的练家子,想当初在安龙县的时候,她的镖局里那些功夫还不错的镖师每次见了他们就跃跃欲试的想求他们指点几下,可见是有本事的,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们动手,跟后世看到的那些全靠电脑特效的武侠仙侠剧不一样,他们这可是拳拳到肉的真功夫。
长青似乎并不意外,看张顺把那些人轻松打倒,脸上眉眼不动,一派冷静。
许杏这才看清楚,被人追打倒在地上的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大概是伤到了什么地方,现在被人救下来了也没动弹。
之前这女孩被追打的动静并不小,可是不管是路人还是周边商铺的商户,竟没有一个人过来,所有的人都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直到现在出来了路见不平的,才有人驻足围观。
摆明了是有问题。
如果是从前,许杏可能也不敢怎么样,最多在心里同情一下那女孩,这些人走了之后搀扶她一把。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们人虽然少,可要武力有武力,要权势有权势——长青这个六品官在这个小县城里还是够看的,她便带着同喜走了过去。
“姑娘,你怎么样了?”同喜蹲下来,轻轻拍拍那女孩的脸。
她一动手,那女孩就哆嗦了一下,同喜抬头看了许杏一眼,又低下头去,柔声说:“姑娘不要害怕,我们是路过的,看到有人当街行凶,已经把那些凶徒制服了。你现在觉得如何,伤到哪里了?”
那女孩睁开了眼睛,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手却死死的按在身前,保护着一个小布包。
同喜便往后退了退,问:“你能说话吗?哪里疼?”
“多谢恩人救命。”女孩环视了一圈,待看到两步之外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打手们,神色才有了些改变。她一只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另一只手却依然紧紧的握住手里的东西。
“你们什么人?我们追骗子呢,别捣乱啊!”药铺的伙计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十分惊讶,只是脸上丝毫没有惧怕之意,立刻就指着许杏一行人斥责起来。
“我不是骗子!是你们欺负人!这是上好的灵芝!郎中都说了,能值好几十两银子的!”那女孩在同喜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大声反驳,只是离得近的许杏和同喜都看得出来,她的手在颤抖,只是不知道她是受了伤还是害怕了。
“你们村里的郎中能有什么见识?他怎么不说你这东西能值一千两黄金?”伙计还哈哈的笑了几声,仿佛在说着十分有趣的笑话,只是马上就变了脸,横眉立目,眼露凶光,“我告诉你吧,除了咱们这儿,没人会收你的东西!”
女孩儿的胆气终究被他最后一句话击溃,一时竟没出声。
“不是说安岳出产药材吗,难道此地竟然只有一家药铺?”长青的话音冷冷的响起。
“外地人不知道行情,”伙计忙里偷闲,给了长青一个眼神,瞧见他衣着尚可,气度颇佳,便略微客气了几分,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咱们连氏生药行那可是安岳独一份的大买卖!甭管您是买药材还是卖药材,肯定都找咱们啊!这小姑娘不懂规矩,丢人都丢到外头了,你们要看药材,先到店里去看吧,咱们有事要料理!”
“他们多少钱收你的东西?”许杏问面前的女孩。
“一两银子,他们说照顾我才给一两,不然就给八百文。”女孩满脸怒气,脸颊倒有了几分血色,看来方才并未被打中要害。
“他们为什么照顾你?”许杏追问,“你家大人呢?”
“是我娘生了病,在这里抓药的时候打了借据,说好的我爹可以挖药材来抵帐,我爹,我爹挖这灵芝的时候又摔断了腿,还等着银子治腿呢,就是卖二十两,我家也剩不下什么,可他们只给一两……”女孩说着,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许杏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并不怀疑女孩儿这些话的真实性,毕竟那连氏药行的伙计还在这儿呢。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新意的故事,可是透着商家的狠毒蛮横和百姓的血泪辛酸。
“给你一两已经是照顾你了,你这灵芝不够大啊!”伙计眼中带着轻蔑,嘴上却说着伪善的话,“赶紧给你钱,你好家去给你爹治腿啊,你看你还跑,你一跑,咱们更以为你是骗子了!”
这不是把许杏他们当傻子,而是摆明了不让他们管闲事才给的台阶。
“你这灵芝……”许杏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不如这样,我们送你去别的药铺或者医馆看看,到底作价几何,说不得别的商铺能给个好价格呢。”
女孩还没说话,那伙计就嗤笑一声:“咱们家都不收的东西,我看谁收!”
他们这里还没争出个什么,就过来了两个官差,一边走一边吆喝:“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什么人聚众闹事?都带回县衙问话!”
好家伙,许杏也体验了一把当嫌犯的滋味儿。
张彪驾着马车后退了几步,并没跟他们一起,官差也好像看不见他的动作一样,并不追究,只把剩下的人驱赶到一起,押往县衙。当然,连氏药行的人并不在其中。
“大人,冤枉啊大人!是他们打我啊!”女孩大声喊,却无人理会。
“大人,不能抓他们!他们跟我不认识,跟他们没关系!”她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在劫难逃了,又提出了另外一件事,大声喊叫起来。
官差当然是不理会她的,只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嚎什么嚎?你冤不冤枉大人一审就知道了!”
“是我连累了恩人,要不是我,你们也不会被抓了。”女孩说着说着,掉下眼泪来。
许杏回头看长青,见他老神在在的,心里也有了底,便道:“不用说这些,看看接下来会怎么样吧。”
其实她一开始曾经有过几分疑虑,担心这女孩和药铺是一伙的,故意做这么一出戏给他们这些外来人看,万一她热血上头高价买了这不知真假的灵芝……那她就上当了。可是现在连官差都出动了,与其说官府也参与这么低劣的骗局,倒不如说官府和连氏药行勾结更可信一些。
因为有官差在旁边,接下来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县衙,许杏抬头看了看,整条街上就数衙门的墙高,大门油漆得铮亮,鹤立鸡群一般,和其他的宅院完全不同,她对本县的情况更加心里有数了。
她扭头看长青,只见他脸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把人带进衙门里,一个官差继续看守着他们,另一个则进里面去报告县令。
“这样的事情,县尊大人也会亲自过问吗?”许杏问。当初在安龙县的时候,这种治安问题长青一般都是直接交给魏大河来处理的。
不等长青回答,看守他们的官差就先“好心”提点他们道:“大人那么忙,哪有功夫什么破事儿都管?不过连氏药行的事儿可不一样!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赔偿连家的损失吧!”
这可真是颠倒黑白了。
不过这话里也算是透露出了足够的信息。连氏药行如此欺行霸市,果然跟县令有关系。
“我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在安岳的地盘上放肆!”一个身形魁梧的人从后堂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狠话,“怎么不跪啊?教教他们规矩。”
“成敬奎。”不等官差靠近,长青先开了口,“几日不见,已经不认识了吗?”
“嗯?”县令“噌”的一下站起来,从长案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顿时脚下一软,连忙转身出来,两步抢到堂下,一躬到地,口中请罪,“下官参见通判大人,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万望大人恕罪!”
原来是见过面啊,许杏心想,难怪这么淡定呢。
“我本是带着夫人家仆出来游玩,不算公务,自然没有滋扰地方的道理,成大人不必如此。”长青并无亲近之意,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本也不想打扰成大人公务,不想还是叨扰了。”
成敬奎心中叫苦,连连请罪:“都是误会,误会,底下人不懂事,冒犯大人,大人恕罪,恕罪!”接着踢了身边的官差一脚,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新任的通判大人,你们也敢冒犯!”
官差纷纷跪地请罪,成敬奎重新换上笑脸,低头哈腰的道:“大人跟夫人远道而来,便请内堂休息吧,下官也好略表歉意。”
“不忙。”长青一指已经被惊呆了的女孩,“咱们还是先料理了此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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