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
当日乾坤花被闻楹盗走后, 戚敛一并消失不见。
众人难免会理所当然地怀疑,是这对鸳鸯里应外合,齐力盗走了乾坤花。
但怀疑归怀疑, 无凭无据, 眼下戚敛出现在苍山书院,身为弟子的, 还是都要恭恭敬敬上前行礼:“见过戚夫子。”
戚敛收回手, 目光淡淡扫过众人。
她略微颔首:“郑院长可在?”
话音未落, 旁人尚未来得及回答, 只听得半空中响起一道冷哼:“老夫只当戚夫子已忘记世间还有这座书院, 不成想今日您还会降尊纡贵, 大驾光临。”
眼前灵光逐渐汇拢, 化作一道人形。
是郑院长现身了。
他视线落到戚敛身上, 下一刻又目光不善地看向闻楹。
戚敛挡在了少女身前, 在郑院长出声前先开口了:“晚辈贸然离开书院,实是事出有因, 还请院长见谅。”
“戚夫子是事出有因, 那你身旁的魔尊殿下,难道也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 才会盗走乾坤花不成?”
说话间, 郑院长抬手召剑:“闻楹,仙界那些人卖你一个情面, 可与老夫无关, 如今乾坤花被盗,乾坤树奄奄一息, 若不以你性命相抵,说出去莫教人笑话老夫无能。”
“等等……”在他要出手之前, 闻楹抢着出声了——
“前辈想要我的性命,乃是天经地义,只不过若我就这样死了,乾坤树难道就能活过来不成,倒不如让晚辈在临死之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少女目光中一片赤诚。
郑院长凝视着她。
良久,他收起剑:“说吧,你有什么救活乾坤树的法子?”.
自从乾坤树被毁后,神境的结界一并被破坏。
要想再进入苍山神境,不用再等到乾坤树开花,只需由看守神境的郑院长打开结界即可。
在他同几名夫子名为陪同,实则监视之下,闻楹和戚敛再度进入神境,见到了那棵乾坤树。
犹记当日开花时,乾坤树枝蔓舒展,在日光下每一片叶子都是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灵光。
如今这棵树却变成另一番模样——
它被魔气缭绕着,从树底的根到树上的枝叶,全都是颓败之姿。
莫说是孕育出灵气,怕是再活个几年都难。
闻楹抬起手,取出定波珠,让它漂浮在乾坤树上空。
只见丝丝缕缕的魔气从树枝树干间被抽离,被定波珠转化成灵力。
饶是见多识广的书院夫子,也不由得惊诧着议论——
“这……竟然是定波珠?”
“太好了,有了定波珠净化魔气,乾坤树算是有救了。”
唯独郑院长即便脸色有所缓和,依旧是不冷不热道:“乾坤树乃是神树,莫非你以为祛除这些魔气,它就能随随便便活过来不成?要知道它根基被毁,要想重新焕发生机,并不是那么容易。”
闻楹全神贯注地操纵着定波珠,无暇回应他的话。
戚敛偏过头,目光关切地盯着她。
两人旁若无人,将身边的所有声音当做空气。
郑长宗:……
直到半个多时辰后,闻楹终于将乾坤树上的所有魔气净化干净。
刚收回定波珠,戚敛便恰到好处扶住了她。
“师妹?”戚敛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女,目含关切。
“我无事。”闻楹勉力勾起一丝笑,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乾坤袋。
她将它交给郑院长:“晚辈明白,眼下若是由我将此物埋在乾坤树下,前辈定然是不会放心的,就劳烦您将它埋过去吧。”
郑院长将信将疑,接过了乾坤袋。
闻楹并没有用法诀锁住乾坤袋,是以郑院长轻而易举探出里面是何物。
他面色微微震惊:“这么多的聚灵珠,你是从何处得来?”
“恕晚辈不能告知。”闻楹摇头,“只不过前辈尽管放心好了,它们的来路光明正大,不会有损苍山书院的名誉。”
有前车之鉴,郑院长并未完全相信闻楹的话。
只是……如此之多的聚灵珠,定能够滋养乾坤树的生机,若是叫他将此物原路退回,日后未必就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在刚正不阿和同污合流之间,郑院长生平头一回选择了后者。
他给了几名夫子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看住闻楹,自己朝乾坤树走去。
闻楹给他的袋子里,共有聚灵珠一百六十二颗。
每颗珠子里的灵力都极为纯粹,便是他身为大乘期的修士,也未必生得出这样的灵力。
郑院长极为小心,将它们全都埋在了树根处。
末了,用一抔灵土将其掩埋。
下一秒,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灵力沿着树根的枝蔓攀援而上,一片片灰败的树叶重新舒展开。
几名夫子难掩激动——
“活过来了,乾坤树活过来了!”
“太好了,乾坤树有救了。”
便是喜怒不于形色的郑院长,面上亦流露出几分欣慰。
远远注视着这一幕,闻楹唇角略微上扬,她在心头默念:“姨母,安息吧。”
但愿在另一个世界,她能够和皓月再度相见。
垂在身侧的手,忽地被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握住。
闻楹侧过头,与戚敛四目相对。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前因之世里,乾坤树是因为戚敛散尽修为,才重获生机。
好在这一世,师姐不用吃这样的苦头.
乾坤树一旦复活,神境的结界便开始修复。
没有过多的停留,众人一齐从神境中离开。
闻楹一脸坦然地看向郑院长,等待他再度拔剑。
然而,她等待许久,却只等到一声冷哼:“莫要以为你亡羊补牢,将功补过,我便会轻易绕过你。须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且慢。”戚敛嗓音平静,打断了郑院长的话,“当日闻师妹在书院求学时,在下乃是她的夫子。所谓教不严师之过,院长若要罚她,理应由在下代她受过。”
闻楹一愣:“师姐……”
郑院长哼了声:“寻常的惩罚,兴许戚夫子还能代她受过。只怕这一回,你是无法代她受的了。”
他看向闻楹:“你拜入书院时,化名是叫花楹?”
“是。”虽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闻楹依旧一五一十地回答。
“妖魔之辈,果然擅于以假面示人。”郑长宗道,“既然你拜入书院时,本就心思不正。从今往后,花楹二字将从书院的弟子册上除名,你可明白?”
闻楹抿唇:“明白。”
短暂的沉默。
没有等到郑长宗动手,闻楹抬头狐疑地看向他。
却见他目光炯炯,声如洪钟:“既然明白我的话,你身为魔尊,还留在仙界的书院作甚?”
可是……
闻楹忽地明白了什么:郑院长对自己的惩罚,便是将她从书院除名。
正欲说什么,郑院长已是不耐地挥了挥手:“走吧,既然已不是我苍山书院的弟子,从今往后,莫要再来此处添乱。”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余下几名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给闻楹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随着郑院长一并离开。
良久,闻楹哑然失笑:“从前总听人说,书院的郑院长为人凶巴巴的,眼里容不得一点灰,我看也未必。”
戚敛看着她,嗯了声。
闻楹抬手召出朱雀:“师姐不打算问问我,如今乾坤树的麻烦解决,修真界一片太平,我们该去往何处?”
戚敛偏过头看她,正欲开口之际,身后陡然传来两道欢快的声音——
“花道友!花道友!”
“花道友先别走,我们和你有话要说。”
戚敛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回头望去。
是张荇和楚琳琅。
两人似乎浑然不惧闻楹身为魔尊的真实身份,朝她扑了过来。
先是异口同声地怯怯唤了戚敛一声夫子,便将脸扭向了闻楹。
张荇先是开口:“花道友……好些日子不见了,你过得怎么样?”
“去去去,你这问的都是什么废话——”
楚琳琅一胳膊肘将人捣开,满脸崇拜地盯着闻楹,“听说在清徽宗那场婚宴上,全靠花道友力挽狂澜,救了修真界大半高手的性命,实在是太厉害了。”
她毫不犹豫地从乾坤袋里取出纸笔:“花道友能不能在纸上签个字,叫我拿回家也好同爹娘亲戚显摆一二……
对了,要是不嫌麻烦的话,最好前头写是专门赠给我的,这样才能彰显你我二人的同门情谊。”
闻楹微窘。
楚琳琅要的,放到现代好像就是……to签?
见楚琳琅厚着脸皮开口,张荇也不甘示弱:“花道友,能不能给我也签一张名……”
这头的动静,吸引了数名远观而又不敢上前的弟子。
听到这里,他们按捺不住了。
魔尊这个名头固然可怕,但若是能得到魔尊的亲笔签名,那将是何等让人面上有光的事?
十几名弟子乌泱泱地围过来——
“花道友,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签名能不能也加我一张?”
“花道友,是我,你还记得我吧?那日我们一起下山喝酒,你喝醉了,是我和孟道友扶着你一起回来的……”
突如其来的热情,叫闻楹快招架不住,还不等她说什么,身旁戚敛淡然出声:“各位明日的课业可都温习了?”
轻飘飘的口吻,叫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即便戚敛早已不在苍山书院任教,也并非从前那位步入玄灵期的天才剑修,到底是余威犹在。
这一开口,不知是谁率先出声了:“那个……我想起寝庐放着件衣服还没洗,先走一步,哈哈。”
说罢,他脚底抹油溜了。
其余人如法炮制,各找借口作鸟兽状散。
只剩下楚琳琅和张荇两人,硬着头皮定住压力,等着闻楹的签名。
不知怎的,闻楹下意识看了戚敛一眼。
她垂下眼,原本只是虚握着闻楹的手探入指缝中,顺势与她十指相扣:“我头晕,我们先离开此处。”
不妙
乘上朱雀离开苍山书院时, 闻楹不由回头一望。
日薄西山,只见屹立于雪山之巅的书院被镀了一层金光,悬于道场前的铜钟, 挂着风铃的藏书阁, 蜿蜒曲折的石阶……
一切皆历历在目,一如往昔。
闻楹蓦然想起自己初来苍山书院那一日, 从山脚拾级而上, 为表诚意三拜六叩, 在正殿的道君象前行拜师礼。
彼时她从长达十年的沉睡中醒来, 与戚敛决裂, 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来了这座书院, 结识了一群叽叽喳喳的伙伴, 每日一睁眼就要下山挑水, 或是忙于修行, 竟逐渐从那些晦暗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闻楹收回目光, 找了个熟悉的姿势靠在戚敛怀中:“师姐当真不好奇, 我们现在要去何处?”
戚敛的声音略带涩哑:“师妹……想听我说实话?”
闻楹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回过头——
戚敛依旧是那个戚敛,面庞雪白, 薄唇轻抿。
唯独一双眸子墨染般的漆黑, 似将要沁开。
不等闻楹问起,戚敛已垂下眼, 将她手握于掌心:“于我而言, 只要能和师妹在一起,无论在哪儿都很好。只不过……若是有一个地方, 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受旁人打扰, 那是最好不过。”
闻楹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戚敛眸中一暗:“这样自私的我,师妹会觉得讨厌也很正常……”
“才不是!”闻楹回过神来,打断了她的话,“无论师姐变成什么样,我才不会讨厌你呢。”
恰恰相反,闻楹是有几分欢喜的——
“比起从前无论发生了什么,师姐都闷不做声,一个人硬抗,现在师姐愿意和我坦诚你心中所想,叫人真是再高兴不过了。”
戚敛盯着她,确认闻楹是否在说好听话哄自己。
见少女一双眼珠子澄净无比,戚敛紧抿的唇角缓了几分:“从前,是我不好。”
闻楹:?
她顾不上说了,一把抱住戚敛,将脸埋到她的肩上:“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师姐,现在的你很好,从前的你也很好,无论师姐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很快,戚敛感受到自己肩膀处的布料被泪水洇湿。
闻楹忙抬起身,手背飞快地擦掉泪水:“只不过……我很麻烦的。不会洗衣也不会做饭,凡事都需要师姐来操劳。
师姐想要和我不被任何人打扰,住到一起,可是很辛苦的。”
“嗯。”戚敛淡淡道,“我不会觉得麻烦。”
她只会甘之若饴。
“那真是太好了。”闻楹又凑到她的耳边,“师姐,其实从一开始,我打算带你去的,就是一个没有旁人的地方。”.
朱雀飞行一整日过后,又回到了噬骨渊。
出于畏惧,四周的魔物都避开两人,让出了一条路。
闻楹拉着戚敛的手,畅通无阻地朝前头走去。
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念头,戚敛却并未出声询问,只是握紧闻楹的手,跟随她的带领。
直至一个模糊的形状,出现在两人眼前。
即便被魔雾缭绕着,也不难看出那是一间木屋。
屋子外头,曾经由戚敛亲手种植的蔬菜瓜果早已腐烂,吸引了无数食腐的魔物。
闻楹不满地鼓腮,抬起手一道魔气落过去。
受到惊吓的魔物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四散着逃窜了。
“好了。”闻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师姐,我们进屋去吧。”
这座屋子和小院,正是曾经闻楹在魔界昏迷不醒时,戚敛为了攻开魔界结界,在噬骨渊就近搭建而成。
屋里屋外的陈设,与两人在昆仑境共处时的布置一模一样。
它曾被戚敛悉心布置,却毁于闻楹在心灰意冷之下放出的一簇火。
如今故地重游,闻楹难免有几分心虚之感:“咳……师姐你先歇一会儿,我来收拾一下。”
“好。”
戚敛虽是这样答应着,却还是不疾不徐地跟在闻楹身旁,将落到地上的菜刀锅铲捡起来,放好到桌上。
就这样忙活了一会儿后,闻楹终于接受不住良心的拷问:“师姐难道不好奇,明明有结界,这间屋子为什么会被毁成这样?”
戚敛眸中闪了闪:“我明白,师妹你并非是有心如此行事的。”
闻楹:……
糟糕,居然一下就被猜中了。
大抵是她脸上的心虚实在太过明显,戚敛眼底浮现细碎笑意:“其实当时在离开魔界不久后,我又回到这里过一次。”
“是吗……”
“嗯。你对我施了蛊术,让我将对你的喜爱转化为厌恶,逼我离开你。”
戚敛道,“可之后我离开噬骨渊,无处可去,兜兜转转又回到此处,那时,见到被烧毁的房屋,我应该感到轻松才对,可是——”
在第一眼见到烈火过后,倾败颓圮的屋舍,理智告诉戚敛,摆脱掉那令人憎恶的小师妹,自己应该如释重负才对。
可潜意识里她却觉得,自己失去了此生最重要之物。
“所以,我去了苍山书院。”戚敛道。
——那里有修真界最浩如烟海的藏书阁,记载着自古以来各种秘不可宣的法术和蛊术,她想要弄清楚,闻楹究竟给她下的是什么蛊。
闻楹安安静静地听她讲述。
她没有料到,师姐到苍山书院,也是与自己有关。
至于之后遇上堕龙,天罚提前到来,她变成白蟒……闻楹耷拉着小脑袋,只觉得自己拖累戚敛颇多。
戚敛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闻师妹,晚上想吃什么?”
此时小屋的里里外外已经被收拾好,厨房已经可以使用。
闻楹道:“我没有胃口,师姐你先好生歇息。”
戚敛:“你辛苦了一整天,吃点东西也好。”
见她转身便要离开,闻楹拉住了她的衣袖。
接着脑子一抽,冒出一句自己曾在玛丽苏霸总雷剧里看到的话:“我不想吃别的,就想尝尝你的味道。”
戚敛动作一僵,回眸望向她。
一瞬间,闻楹的情绪由沮丧转为无地自容。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索性双手抱住戚敛的腰,仰着头朝她吻过去。
起初这猝不及防的一吻,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
但在嗅到到戚敛身上熟悉的冷竹香气,感受到她微凉的唇瓣时,闻楹心底有什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知道,人们通常将那称为思念。
从前因之世回到现世,她终于可以无牵无挂,不被任何人打扰地表达自己对师姐的思念。
短暂的诧异过后,戚敛侧过头加深了这一吻。
唇齿纠缠中,两人的呼吸都逐渐急促。
将将才铺好的床榻上泛起褶皱,犹如被春风吹乱的池水。
“闻师妹。”戚敛轻声唤她,“你看着我。”
闻楹有些羞于睁开眼——
在戚敛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潮红的脸颊。
真是太不妙了,闻楹心道。
师姐是什么时候……好像也学坏了?
堕落
闻楹和戚敛居住在噬骨渊, 并非只是为了度过不被打扰的二人世界。
一觉睡醒后,她带着定波珠出了门。
魔物见到她都绕着道走,可惜闻楹本就是冲着它们来的。
抬手在十丈的范围内布下一道结界, 先困住那些魔物, 闻楹再将定波珠悬于半空中。
她操纵着定波珠,将那些魔物身上的魔气尽数吸走, 再源源不断地释放出灵气。
这件事并不难, 只不过噬骨渊中的魔物一代又一代存活了千万年之久, 它们数量庞大, 并非一时半刻就可以全部净化的。
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 闻楹没有废寝忘食地净化魔物, 每日到了饭点准时收工, 乘着朱雀回家吃戚敛做好的饭菜。
在两人居住的小屋的周围, 是魔气最先被转换为灵气的地方。
除了为闻楹做饭, 戚敛每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吸纳灵气重头开始修炼。
在噬骨渊崖底定居的第一年, 小屋周围原本光秃秃的地面, 在灵力的滋养下长出了绿色小草。
第二年,草丛里开出各色的花。
第三年, 清澈的溪水从草丛间流过。
……
短短三年, 戚敛已从灵力散尽的状态,跨过了筑基, 进入了金丹期。
白日里, 闻楹出门净化魔物,戚敛做饭和修炼。
到了夜里, 两人睡到同一张床上,盖着被子聊天。
戚敛一向寡言, 都是闻楹说得多——
“噬骨渊的魔物一天比一天少了,真好。”
“等这里的魔物都祛除了,到时候就算在崖底,我们一推窗也就能看到星星,白天也能晒上太阳。又不用被人打扰,这里就是我和师姐你的桃花源。”
“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种一些果树,再挖个大的鱼池养鱼,师姐你说好不好?”
戚敛唇角扬起:“好。”
看到少女眼底淡淡的乌青,又道:“早些歇息吧,有什么想说的话,留到明日再说也不迟。”
闻楹打了个哈欠,自然而然地靠到她怀里,闭上眼睡了过去。
戚敛却并未阖眼。
在确认闻楹睡熟后,她动作极轻地将她放平,起身出了门。
……
闻楹一觉睡到大半夜,迷迷糊糊朝戚敛的位置靠过去。
没有感受到意料中的温热,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愣了半秒,她骤然起身,释放出魂蝶.
屋后的温泉池中,戚敛正闭着双眼,半醒半寐。
忽地,她感受到有熟悉气息飞了过来。
睁开眼,瞧见的便是幽蓝魂蝶。
黑暗中传来了闻楹带着哭腔的声音:“师姐,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
方才从睡梦中醒来,闻楹的第一反应竟是——原来戚敛从不曾真的活过来,这三年平静闲适的生活,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罢了。
直到黑暗中瞧见戚敛的轮廓,她一颗心才落回原地。
“抱歉。”池中的戚敛低声道,“我只是出来泡个澡,是我不好,下次一定给你留信。”
听到她这安慰幼童的语气,闻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孩子般的惊慌失措,着实是有些丢人。
戚敛又道:“你白日里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等我泡完澡就会回屋。”
闻楹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刚落回实处,仍有几分不真实感。
她摇头:“不,我就在这儿陪着师姐,等你一起回屋。”
说着,便在温泉边半人高的石头上坐下。
戚敛没有作声。
闻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不对劲:“师姐,你到底怎么了?”
“我无事……”
话未说完,已被闻楹打断。
她起身走到池边,蹲下身去摸戚敛的脸庞。
指尖触到一片玉石般的冰凉,闻楹更加确信戚敛有什么瞒着自己。
刚落稳的心再度悬了起来:“师姐不许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瞒着我……”
说着,嗓音里再度带着哭腔。
“并不算什么要紧事……”戚敛顿了顿,停止辩解,“师妹当真想要知道?”
闻楹莫名觉得,她这一番看似无奈妥协的话,藏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暗示。
可她来不及多想,只是顺着戚敛的话重重点头。
下一瞬,温泉池中水声哗哗作响,仿佛有巨兽破水而出。
不等闻楹反应,眼前一阵长练般的白光闪过,缠紧了她的腰身,将她带入池中。
有戚敛双手接住,闻楹并未呛水。
隔着被水湿透的衣衫,她感受到巴掌大的蛇鳞一片片收紧,将自己死死圈住。
闻楹错愕地睁大了双眼:“师……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抱歉,我不该吓到你的……”
戚敛口里这样说着,盘旋在闻楹身上的蛇身非但没有松缓,反而收得更紧。
像是捕猎者在唯恐落入圈套的猎物逃走时,才会有的本能。
闻楹能够感受到,即便戚敛在极力克制,环绕住自己的蛇身却也紧得闻楹快喘不过气来。
“师姐……你究竟怎么了?”闻楹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她瞪大眼,“是不是天罚又来了?”
“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戚敛闭上眼,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是我自己的问题。”
可她越是如此,闻楹只会觉得她是在强装镇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闻楹追问道,“明明太初镜已经帮你重塑肉.身……”
“是我……”戚敛重复道,“是我自甘堕落。”
闻楹忽地说不出话来。
隔着鲛纱衣衫,她感受到蛇鳞一片片摩挲过肌肤时的触感,是如此的意味不明。
这样的感受,在与夏千灯相处那一世,闻楹倒是体会颇多。
可对象一旦换成清冷出尘的戚师姐,闻楹的大脑有片刻宕机,她反复咀嚼着戚敛方才用的词:“自甘……堕落?”
“嗯。”
戚敛说着,将脸贴到闻楹沾了水的颈窝处。
她肌肤冰冷,拂出的气息却又炽热:“明明知道在前因之世,阿楹和那样放纵任性的我绑在一起,应该很勉为其难。所以在太初镜的镜灵要为我抹去那段记忆时,我应该答允才对,却又贪心地想要将它们留下来。”
“镜灵……”闻楹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师姐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我步入筑基期时。”戚敛道,“我头一次感受到镜灵的存在,并与它对话。”
一人一镜的对话并不算愉悦。
身为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物,太初镜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落入前因之世的魔尊闻楹手上,更别说受她驱使,为戚敛重塑肉.身。
镜灵一直将此视为奇耻大辱。
是以,在戚敛结成灵丹后,镜灵第一时间便在她的灵识中现身,声称要抹去她和闻楹所有关于前因之世的记忆。
明明有些时候,戚敛也会嫉妒那个名叫夏千灯的自己。
嫉妒她能够肆无忌惮,厚颜无耻地去占有闻楹的关注——那是戚敛从不会有的任性。
可当镜灵说要抹去与夏千灯有关的所有记忆时,戚敛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镜灵勃然大怒,想要强行抹去她的记忆。
“我一时失控,在灵识中将镜灵吞噬……”戚敛似极为难熬,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并受了它的反噬。”
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闻楹一时六神无主:“那现在要怎么办,师姐,你在这儿等我,我这就去仙界找人问问……”
她将要起身,手腕却叫戚敛握紧。
“师妹不必担心。”戚敛道,“这反噬并不算严重,只是会叫我灵识不稳罢了……待我修为更上一层楼,便能将其压制。”
听她语气不似作假,闻楹终于松了口气:“师姐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她伸手抱住戚敛的腰:“那我就在这里陪师姐,等你好些了,再一起回屋歇息。”
被她抱住的身形似乎僵住了。
半晌,戚敛轻轻吸气:“阿楹,你当真感受不到吗?”
落在闻楹颈畔的薄唇一张一合:“每当灵识失控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身体里还有两个灵魂……”
一个是白蛇,另一个是夏千灯。
两个灵魂的共同点,都是毫无羞耻心的不知餍足。
记不清在多少个时刻,在闻楹察觉不到的时候,戚敛看向她的目光会变得黏腻潮湿,如此生在墙角的藤蔓,恨不得死死攀附上去……
等闻楹看过来时,又若无其事地装成正常。
果不其然,在她说出这些话后,闻楹失语了。
本该如此。
这样的她,连戚敛自己都觉得恶心……
下一瞬,戚敛停止了自我唾弃,而是难以置信地抬起眼,似不敢相信闻楹都做了些什么——
少女竟偏过头,咬住了搭在自己左肩处的蛇尾。
尤其说是咬,不轻不重的力度,更像是无声的讨伐和埋怨。
呼吸蓦地一沉,戚敛慌不择路地向后撤去。
蛇尾顺势从她的双唇间脱离,掠过闻楹的唇瓣之际,无意将她口齿中的水光抹了上去。
“阿楹。”戚敛的声音带着能将人溺毙的哑意,“你不该这样戏弄我。”
“这怎么会是戏弄呢?”明明每一寸肌肤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闻楹却故作镇定地抱紧了她,“师姐,我只是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时,你不用刻意压抑自己。”
糕点
闻楹可谓是用了极大的气力, 才将这些话冷静地说出来。
话音刚落,她听到水中轻轻波动。
是戚敛的蛇身缠紧了自己的腰肢,冰冷鳞片一寸寸收得更紧, 可她的话中仍是拒绝的意味:“不行, 阿楹……我不能如此自私……”
明明知道师妹极其害怕蛇,却还是没有将蛇形藏好, 在她面前暴.露了出来, 在戚敛看来, 自己已经犯下极大的罪过。
她又岂能妄求更多?
闻楹看出了她为何而迟疑。
她仰起头, 将脸贴向戚敛的脸:“师姐不用担心我会害怕, 只要是你, 无论变成什么样……”
话未说完, 缠在腰间的蛇身却松开了。
戚敛垂眼似在隐忍什么:“你先回去歇息, 我能够自己调整好, 不用担心……”
闻楹一愣。
她听不见戚敛在说些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师姐居然躲开了她的吻, 师姐居然躲开了她的吻, 师姐居然……
自己都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她却仍是想着独自默默承担一切。
这让闻楹有一种, 自己始终被当成小孩子在对待的错觉。
无名的委屈从心口处生出, 闻楹脱口而出道:“师姐若是不愿意,那就躺着让我自己来好了。”
说罢, 她又强行吻了上去。
大抵是叫她的话惊到, 一向反应敏捷的戚敛忘记了动作,任由闻楹吻了上来。
以往两人间的亲吻, 大多是由戚敛主导,即便闻楹偶尔的主动也是小心翼翼。
而眼下, 少女这个吻却带着些负气的意味,蛮横不讲理地撞了过来。
戚敛毫无防备,后背抵上了坚硬的石壁。
她身躯僵住,感受到对方毫不掩饰,火一样的热情。
直到闻楹柔软的身躯也跟着靠过来,戚敛眸中一暗,终于回过神来。
她握住了闻楹的手腕,张开唇瓣,主动探出了软舌……温泉中水声哗哗作响,很快,闻楹被反守为攻的戚敛吻得溃不成兵。
思绪逐渐变得混沌不清,唇瓣分离之际,她隐约听到戚敛贴在她耳边道:“师妹……是你自己要来招惹我的。”
闻楹说不出话来,只哑着嗓子嗯了声。
戚敛眸中暗色更甚,沾着水光的唇瓣沿着她的耳垂处,虔诚得极近郑重其事地落下一串吻……
水面粉嫩花瓣浮动着,闻楹双目迷离,只觉得自己如同那些花儿般漂浮不着边际,思绪也散乱得不像话。
忽然间,她的耳垂被戚敛咬住。
舌尖在耳垂处轻轻打了个转,旋即女子微哑的嗓音,顺着湿热气息落入耳中:“舒服吗,嫂嫂?”
暌违久矣的称呼一出来,便叫意识涣散的闻楹一个激灵。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戚敛并没有给她装傻的机会:“嫂嫂——其实,我早就想这样唤你试一试了。”
闻楹双腿发软,欲哭无泪。
往日由不正经的夏千灯这样唤她,倒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
可眼下出声之人是一向清冷自持的师姐……
闻楹一面感到羞耻,一面又生出些隐秘且难以言喻的感受。
偏生戚敛不肯饶过她,似是有意要报复她方才的放肆:“不止是嫂嫂,阿楹也是与我拜了天地,喝过交杯酒的娘子……”
娘子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呃……”闻楹咬住下唇,说不出话来。
她浑身轻轻颤栗着,分不清是因为戚敛这些暧.昧不清,又挑.逗到了极点的称谓,抑或是被她的指尖带来的凉意冰得发抖。
即便早已化成人形,她依旧是蛇身时的体温,每一寸肌肤都是冰凉的。
像是一块寒冰。
在这暖意盎然的温泉中,欺得闻楹似在冰火交织中快要融化。
……
翌日,一向准点起床的闻楹睡过了头。
吃过戚敛备好的饭菜后,太阳已向西垂落。
想了想,还是决定出门。
临走前,闻楹一如往日和戚敛告别:“我……我出去净化魔物了。”
戚敛收拾碗筷:“好。”
在闻楹前脚跨过门槛时,又忽地出声唤她:“师妹。”
闻楹回头:“嗯?”
戚敛看着她:“早些回来。”
闻楹的双颊一下子烫起来。
明明往常戚敛也会这样叮嘱她,可不知为何,今天这话落入耳中,莫名叫人心慌意乱起来。
“好……”闻楹点点头,慌不择路地顶着张苹果般红透了的脸出门了.
自那夜之后,戚敛失控化出蛇身时,再没有避着闻楹。
至于那时而嫂嫂,时而娘子的称呼,也一并保留了下来。
转眼十年而过。
在闻楹用定波珠日复一日的净化下,噬骨渊早已不是当初魔物弥漫,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危险之地。
从前荒芜贫瘠的崖底,生出了柔软的花草。
没有魔气的遮掩,日光能够落到崖底,月光也会静谧无声地照亮两人的小院。
让闻楹没有料到的是,在将魔雾化成灵力后,竟然吸引了不少小精灵前来。
它们有的是草木所化,有的是鸟兽化成,或孤身一人,或拖家带口,在崖底安定了下来。
不止这些精灵,也有些胆子大的修士,在听说过关于噬骨渊的变化后慕名而来。
噬骨渊再不是传说中的荒凉之地。
这儿也有日月星辰,树木和溪流,沿着溪流的两岸,搭建起修士们居住的房屋。
噬骨渊不知从何时起换了个称呼,叫做噬骨城。
城中沿街有小精灵摆摊叫卖,卖的大多是崖底挖出来的晶石,或者长在崖缝间的灵草。
人,妖,未化形的精灵汇聚于此,难免会有发生龃龉的时候。
这时候,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闹到闻楹面前,寻一个公道。
闻楹不胜其烦,索性挑选出明事理的人才来,由她们组成和衙门的队伍,专程主持公道。
至于掌管这些人的差事,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戚敛身上。
如此一来,一有事就闹得沸沸扬扬的状况反倒减少了一大半,因为无论是人是妖,抑或是精灵们都看得清楚——
被他们尊称为城主的闻楹虽是个脾气好的,可她那位道侣却全然不同。
只消冷冰冰的一个眼神落过来,就叫人不敢再放肆。
更何况她手中那柄剑,听说乃是当年只差一步就能成神的修士凌慕歌留下来的本命剑。
闻城主作为凌慕歌的亲生女儿,在危急关头拔.出那柄剑,使整个修真界免于颠覆在闻清风的阴谋之下。
之后,又将此剑曾与戚敛。
足以见得,两人感情至笃。
明面上,噬骨城只有闻楹一位城主,可又有谁能够忽视戚敛的地位?.
定居噬骨渊的第十一年,闻楹在净化魔物时,来到了离魔界结界只有十余里的地方。
她毫无预料地撞见了结界打开的场面。
一道黑雾腾腾的魔气极具侵袭感地从裂开的缝隙中漫出,似黑云压城。
闻楹忙收起定波珠,飞身退到半空中,注视这一幕。
莫不是魔族卷土重来,要重新搅乱这世间?
怀揣着这样的猜测,闻楹正要掐诀传信给戚敛,却见魔气只是幻化成一道女子的身形,并非闻楹想象中的千军万马。
在她身后,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上。
在看清女子的模样后,闻楹停下了所有动作。
仿若有所感应般,来人在一瞬间移到闻楹身前:“终于又见面了,姐姐。”
是孟云追。
多年未见,她又长高了许多,从青涩的少女模样,蜕变成一名真正的女子。
闻楹颔首,目光掠过她眉心处若隐若现的魔纹:“好久不见。”
“十一年六个月,四千一百七十二天。”孟云追看似平静的语气重藏着不甘,咬着牙道,“若非这层结界阻拦,我早就该见到姐姐的。”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脸上又扬起面对闻楹时一贯天真无害的笑容:“姐姐在噬骨渊的一切,我都听说了,我想去噬骨城看一看,可以吗?”.
噬骨城,闻楹和孟云追并肩而行。
为了不被人察觉出魔族身份,孟云追化形成七八岁的小女孩模样。
她牵着闻楹的衣袖,当真像个孩子般左顾右盼,时而惊奇出声:“那个萝卜精是在表演杂技吗,好厉害。”
闻楹循声看去——
只见街边两只萝卜精正吆喝着卖艺,其中一只敲锣打鼓,吆喝着吸引路过人的注意。
另一只尚未完全化形的萝卜精,正两只手飞快舞动着,抛起又接住一柄接一柄的尖刀。
围观者发出一阵叫好的喝彩。
表演的萝卜精愈发斗志高昂,将小刀抛得越来越高,一双小眼睛得意地看向人群。
视线落到闻楹身上,萝卜精一瞬间僵住。
是城主大人来了!
小萝卜精一时紧张起来,动作突然间变得不协调。
抛到半空中的尖刀对准它的头顶直直落下来,眼瞧着小萝卜来不及接住它,围观者发出惊呼声。
然而——
唰唰唰三声后,原本会伤到萝卜精的小刀齐齐变了个方向,拐了个九十度的弯,朝着杂技场一旁用来表演射镖的靶木飞去。
一连三刀,皆正中靶心。
不明就里的观众只当这是萝卜精备好的戏码,纷纷拍手叫好。
铜板从他们指间溜出,一枚又一枚地掷入打赏的铜盆中。
小萝卜悄悄擦了把额上的汗,松了口气。
她看向暗中出手相助的好心人——
女子身着黛色道袍,乌发用一支流苏银簪挽起。
她神色疏冷,右手握着闻楹赠她的凌霄剑,一如往日般高不可攀的姿态。
是城主大人的那位道侣!
小萝卜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可惜戚敛并未接收到它的眼神,她早已侧过头,看向几步之外的少女:“回来了?”
“嗯……”在这儿撞见戚敛,闻楹莫名有一种逃课被教导主任抓住了的错觉,“今天遇着些事,就早些回来了。”
却浑然不觉,两人间老夫老妻般的口吻,是任何外人都无法插.入的和谐。
孟云追盯着戚敛,眼底迸发出寒意。
不甘心就这样被忽视,她忽地出声:“姐姐——”
“嗯?”
对上闻楹时,孟云追脸上又端起甜甜的笑:“我饿了,好想吃东西。”
大抵是她的口吻和从前住在清徽宗时一模一样,闻楹忘记了她早就是魔族之人,不需要吃任何普通人的吃食。
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道:“唔……你想吃什么,前头有卖烤红薯的摊铺,还有一家烧鸡店……”
“还是回家做饭吧。”戚敛出声了,“若瞧见是你,那些商家又不肯收银钱的。”
她一开口,就戳中了闻楹最头疼的事情。
她低头看向孟云追,征求她的意见。
孟云追:“好啊,我也好想去看一看,姐姐现在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
话虽是这样说的,一到家,变回原本模样的孟云追却直奔厨房。
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闻楹拦住她,孟云追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从前在清徽宗,姐姐最喜欢我给你做的饭,现在恐怕将那些味道都忘了……”
闻楹拗不过她,放任她去了。
戚敛也并没有闲着。
孟云追做饭,她在厨房的另一头揉面,似是准备做什么点心。
至于闻楹,负责坐在灶前生火,顺便取出定波珠,将它擦得透亮。
厨房里一片平静祥和。
直至闻楹生好火,出门给院子里的青菜浇水去了。
孟云追扭脸看向戚敛,眸中妒恨似暗火:“没想到……你还真是沉得住气了。”
戚敛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揉面。
孟云追咬紧了牙根:“别以为你自己有多厉害,你不过是运气比我好了那么几分而已,若先遇上姐姐的人是我……”
“是吗?”戚敛蓦地出声,打断她道,“那下一世,你记得投一个好胎。”
话音未落,她似想起什么,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不对,差点忘记你现在应该已经成为魔尊了?听说继承魔尊之位,是要以死后魂飞魄散,再没有轮回为代价的。
真可惜啊,你注定没有下一世了,至于这一世……你觉得自己也配站在她身旁?”
孟云追愣住了。
一瞬间,她怀疑眼前的戚敛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这样恶毒刻薄的话,从前的戚敛无论如何也是不屑于说的。
可此时她不止是说了,说话时唇角还扬起挑衅嘲讽的冷笑。
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可戚敛说完这些话后,非但没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对,而是抬手推开窗,对着外头招呼道:“阿楹,该吃饭了。”
对待闻楹,她又恢复了一向沉稳的姿态。
孟云追像是见着了什么怪物似的盯着她。
戚敛回过头,像是刚才剑拔弩张的对话没有发生过:“劳烦孟小友搭把手,将锅里的饭盛出来。”
瞧见闻楹起身进屋,孟云追一咬牙,她没再多说,转过身盛饭去。
待看见戚敛端起那盘糕点,孟云追眼底流露出几分奚落——
闻楹一向嗜辣喜甜,并不喜欢带着淡淡苦味的杏仁糕。
亏得戚敛是姐姐的枕边人,却连这都不知道。
果不其然,吃饭的时候,闻楹对孟云追做的辣子鸡和麻婆豆腐赞不绝口,那碟杏仁糕却是被放在最角落里一动不动。
孟云追唇角扬起得意的笑:“姐姐若是喜欢,往后我常来给你做。”
说罢,她挑衅地瞥了戚敛一眼。
后者不为所动,给闻楹盛了一碗汤。
一顿饭吃饱喝足,闻楹将目光移向那碟没动过的杏仁糕。
她皱起眉头,似是为了卖戚敛一个面子,才不情不愿的伸手触向她。
戚敛在半空中握住她的手腕:“若不喜欢这苦味,也不必吃它。”
“这怎么能行?”闻楹睁大眼,“辛四特意叮嘱过,这丹药就是要掺进杏仁糕里,才会见效更快,眼瞧你的灵识日益稳固,岂能半途而废?”
戚敛看向她的眸光多了几分温存:“无妨,不用阿楹帮忙,我自己也可以慢慢修复……”
“不要我帮忙?”闻楹忽地打断她的话,她旁若无人地凑近戚敛,“师姐……是厌倦我了?”
胡闹
质问戚敛是否厌倦了自己时, 闻楹故作凶巴巴的口吻。
戚敛那双墨色的瞳孔盯着她,倏忽温和一笑:“阿楹,莫要胡闹, 还有客人在这儿呢。”
闻楹像只被戳破了皮的河豚, 瞬时泄了气。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这番话, 着实是有些少儿不宜的味道——
丹药, 修复灵识, 帮忙……孟云追她应该没听懂吧?
闻楹忙扭头朝她看去。
见孟云追依旧神色自若, 闻楹松了口气, 忙拿起一枚杏仁糕咬下去, 对着她心虚地笑了笑:“晚上可还想吃什么, 不要客气, 我托人从集市上买回来。”
孟云追甜甜笑道:“怎么能让姐姐费心呢, 我可以自己去街上买……”
话说到一半,她袖中有玉石隐隐发光。
孟云追略微抬手, 正要用整理衣袖的动作将这道光芒掩住, 戚敛温声开口了:“孟小友——”
她用极为和善的语气提醒道:“好像是有人在联络你。”
孟云追动作一僵。
旋即,她若无其事开口:“无妨, 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
“孟小友还是先听一听传音的好。”戚敛缓缓道, “你日理万机,要是耽搁什么正经事可就麻烦了。”
孟云追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若非闻楹在此, 她定然下一秒就会出手, 揪出藏着戚敛这张正经面皮下的究竟是何方妖孽。
可闻楹非但没有听出戚敛话中暗藏的咄咄逼人,甚至是一脸“师姐言之有理”的模样点了点头。
孟云追拿起那枚传音玉。
里头顿时传来一道焦急的男声:“尊上, 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灭掉五幽王, 以及他的姬妾和数百名孩子,不料五幽的世子却逃往六幽王的封地……”
孟云追施诀掐断了传音。
沉寂片刻,闻楹将最后一口杏仁糕咽了下去:“听上去,是有很要紧的事要忙……”
孟云追下意识欲遮掩:“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兴许是传音找错了人——”
话说到一半,连孟云追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荒唐到了极点。
她闭上眼:“这些人办事不利,我要先回魔界一趟了。姐姐,可以劳烦你送我一程吗?”
闻楹并未应声,而是下意识将脸扭向戚敛。
直到戚敛开口:“你和孟小友相识一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定是有许多贴心话要说。我就不必去了,就在家中等你。”
她一番话在情理之中,闻楹点点头,和孟云追一起出门了。
惩罚
第136章
从闻楹的住处到魔界结界边缘, 明明只需要一道法术就能够瞬移过去。
孟云追却似有意拖延般,偏偏选择了最慢的步行。
闻楹陪在她身旁。
平日里总是有许多话的闻楹,此刻却难得沉默了许久。
就这样一路走出了噬骨城城门。
石碑垒成的城门处, 有几家搭着窝棚的商贩在叫卖。
闻楹的目光被其中一处吸引:“先等等, 那儿在卖麦芽糖……我去给你买个麦芽糖。”
说着,她已快步过去。
孟云追站在原位看着她, 半晌过后, 抬步跟了上去。
此时, 闻楹已从商贩手中接过搅着麦芽糖的竹签, 转身将它塞到孟云追手上:“记得你小时候每次下山玩, 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快趁热尝尝, 是不是和以前的味道一样?”
她目光期冀地看着孟云追。
孟云追却没有动作。
她目光落到将要凝固的麦芽糖上:“麦芽糖……姐姐, 我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闻楹脸上的笑意淡下来, 目光中有一刹那的茫然, 她自言自语:“是啊,你早已不是个孩子了。”
旋即又笑着道:“可是买都买啦, 你就拿着它吧, 走了——”
说罢,又朝着魔界的方向走去.
即便走得足够慢, 在极近日落时分, 两人还是来到了魔界的边沿。
眼前是黑雾弥漫的结界,闻楹停下脚步看向孟云追:“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回去之后, 你要记得好好吃饭睡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姐姐——”孟云追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她终是按捺不住, 将藏在心头的话道出来。
“和我一起回去吧……如今魔界皆已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和我一起回去, 你依旧是至高无上的魔尊,我永远都是你最锋利的那柄剑。只要你想,莫说是魔界,便是整个三界我也能为你——”
“孟云追。”闻楹打断了她的话,她缓缓抬眼,“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孟云追以为,自己至少会在她眼中看到些不一样情绪。
譬如冷漠或是厌烦。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澄净而又清澈,如同山涧蜿蜒汇聚的溪水,搅碎了金色的夕阳光辉。
孟云追一愣,握在闻楹的五指松开了。
她似是还有许多话想要说,最终只化作一句话:“姐姐,魔界永远都是你真正的家,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家?”闻楹垂下眼,“魔界曾经在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庇护了一身是伤的我。有姨母在时,那里的确是我真正的家,不过如今……”
她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噬骨城。
此心安处,方是吾乡。
戚敛还在家里等着她。
闻楹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注意到她神色间微妙的变化,孟云追脸上露出不甘之色:“姐姐心中只有她一人,但你可知道,她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无求无欲,此人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闻楹似有些好奇的模样,“此话怎讲?”
孟云追将她和戚敛在厨房里的对话,添油加醋地复述了出来。
当然,她不忘隐去是自己挑衅在先的事实。
出乎孟云追的意料,在她说完之后,闻楹竟没有半分诧异之色:“若师姐当真说过如此伤人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便是。”
道歉的语气诚恳,眼底却有笑意闪烁。
没有等到想象中她失望的反应,孟云追的不甘更甚:“为什么?明知她现在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全都是伪装,难道姐姐也不在乎……”
闻楹敛起眸中的笑意。
她正色道:“师姐她……不过是比从前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喜欢的,本就是有七情六欲的她。”
孟云追彻底哑口无言。
在她还想要说什么前,袖中的传音玉又急促地亮起。
“回去吧。”闻楹又道,“莫要耽搁了你的正事。”
孟云追眼底的光逐渐熄灭:“好。”
嘴上这样应着,她却半天没有动作,而是放低声音道:“姐姐,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定能约束住魔界,不会让任何魔影响到你在噬骨渊安宁的生活。”
闻楹点头:“我替噬骨城的百姓谢谢你。”
孟云追喉间一哽:“那姐姐……往后若得空,我还能再来见你吗?”
“当然可以了。”闻楹回答得不假思索,“只不过……下一次等你来的时候,我和师姐就未必在这儿了。”
孟云追语气变得急促:“不在这里,那你们要去哪儿?”
闻楹摇摇头:“说不清楚,只是我和师姐在这崖底待得够久,如今魔物净化得差不多,也是时候出去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见孟云追似红了眼眶,闻楹又补充道:“你放心,若一路上见到什么好东西,我会给你带些回来的。你现在不喜欢吃麦芽糖,总有别的喜欢吃的吧……”
“嗯。”孟云追深吸了一口气,“姐姐,我真的要回去了。”
闻楹:“走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回去。”
孟云追抬手,打开了魔界的结界,朝着魔界的方向飞身而去。
闻楹仰着头看着,直至她的身形在魔雾中彻底消失不见:“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呀……”
比起原文中为了女主战死的下场,现在的孟云追可以在魔界呼风唤雨,应该也算是好的吧?
一阵风吹来,搅乱了闻楹的思绪。
天快黑了,干站在这儿还挺冷的。
闻楹抬手揉了揉脸,转身往回走。
想快些回去泡温泉,再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睡觉.
回到小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屋里一灯如豆,闻楹推门而入,便瞧见正盘腿坐在竹榻上调息的戚敛。
她阖着双眼,纤密的长睫被灯光在眼尾处曳出阴影。
似一尊静谧的玉雕菩萨。
闻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停到戚敛身前。
她俯下身,试图用指尖去触碰女子纤长的睫毛。
明明只差一点点就要得逞,看似浑然无知的戚敛却抬起了手。
白如璧玉的长指握着少女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师妹,莫要胡闹。”
说这话时,戚敛依旧闭着眼。
她似一幅神来之笔绘下的丹青墨画,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带着遥不可触的距离感。
闻楹看得有些心痒痒。
就着这个姿势,她低头问道:“师姐都不睁眼,为何会知道是我?就不怕是旁人误入此处。”
以她二人的亲密程度,戚敛岂会认不出她来,闻楹这番话,显然是带着挑.逗的明知故问。
在她的意想之中,戚敛大抵会温声解释什么。
不成想握在腕间的五指陡然一紧,接着这力道将闻楹带向竹榻的方向。
毫无防备的闻楹向下倒去,撞入了戚敛怀中。
她被戚敛顺势压倒在榻上。
不等闻楹反应过来,视线中被一片黑暗遮蔽。
“是吗?”戚敛身上的冷竹香袭来,“照这么说,你未必会是我的师妹,而是误闯入此处的小贼——”
微凉的掌心蒙住了她的双眼,女子拂出的气息在闻楹耳边似有若无撩过:“那你说,我要如何惩罚你是好?”
闻楹身躯不由自主地绷紧。
不知怎的,眼前的戚敛竟有些危险的意味。
叫人莫名想起盘旋着身子,作进攻姿态的竹叶青蛇。
闻楹喉间咽了咽:“师姐……”
“嘘——”冰凉的食指抵到少女唇边,止住了她的话音,“莫要出声,让我好生感受一二,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师妹?”
接着,闻楹听到一阵窸窣响动。
眼皮处覆上一阵柔软的凉意,似乎是戚敛的束袖。
她动作极为轻巧,便已用束袖蒙住了闻楹的眼,两端在她脑后打成死结。
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之中,闻楹不得不仰着头,陷入某种未知的不安当中。
隔着一层布料,女子冰冷的指尖从她的眼尾处向下游走了起来。
多年的修炼,叫戚敛的指腹带着一层剑茧。
在失去布料的阻挡之后,闻楹清晰无误地感受到了这层剑茧带来的酥痒之感。
明明她只是蜻蜓点水般触过而已,却叫人身躯不受控制的发着颤。
闻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只听到戚敛用她平静的声音慢条斯理道:“眼睛小狗一样圆圆的,鼻尖挺翘,唇瓣是花的形状……的确像是我的闻师妹。”
指尖掠过肩颈,继续向下游走。
闻楹浑身绷紧,浑浑噩噩听不清戚敛说了什么。
直到她的左腕被握紧。
戚敛的鼻尖贴上她腕间的肌肤,似在嗅着什么:“这里,有外人留下的气息……”
舔舐
外人的气息?
闻楹很快反应过来, 她说的应是自己左腕处,在片刻前曾被孟云追握住过。
视线被遮挡的黑暗中,闻楹正欲辩解:“我……呃……”
腕间被猝不及防地咬上一口, 不算得上疼, 更像是某种难言的痒意。
接着,又有濡湿温热的舌尖在被咬的肌肤处轻轻舔舐着, 像是安抚的意味。
闻楹的呼吸变得不稳。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一片潮湿的沼泽中, 不知名的藤蔓缠绕着她, 动作舒缓而不容抗拒地将她向下拽去。
“师姐……”少女颤巍巍的嗓音里带着求饶。
往日这种时候, 戚敛大抵都会出声安慰她, 可今日不知为何, 贴在她腕间的唇瓣张合着, 吐出的话语并没有怜惜:
“分明是你自己先来挑逗, 怎的如此不经弄?阿楹, 我可不能总是如此纵着你。”
闻楹呆住,忘记了求饶。
半晌过后, 将她腕间仔仔细细地舔舐干净, 戚敛的唇舌从那一处移开,若即若离地贴到少女脉搏处, 感受着她的心跳。
又沿着她白皙肌肤下的淡蓝色血管, 缓缓向上移去。
直至血管的尽头。
她似一条不知餍足的蛇类,再度张开唇舌, 展露出利齿。
……
闻楹彻底被藤蔓化成的沼泽淹没, 几近溺毙。
在这前所未有的感受中,她甚至连求饶都做不到, 只能被迫顺从。
自己莫不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招来这样暗不见光的惩罚?
闻楹浑浑噩噩想着。
很快, 大脑中逐渐稀薄的氧气,叫她的思绪也一点点涣散,再无暇去想些什么.
再度见到光亮,耳边是水声荡漾,闻楹感受到自己正置身温泉之中。
身旁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靠过去:“师姐……”
嗓音带着些哭过后的哑。
闻楹忽地想起在自己昏睡过去前,戚敛做的那些可恶之事,便讷讷收了声,别过脸去。
动作带着些恼意。
戚敛不急不躁,继续用白玉梳为她梳理长发:“阿楹可想好离开噬骨渊后,我们要先去往何处?”
闻楹依旧没有出声。
戚敛自顾自道:“不过去哪里都很好,都是我不曾见过的风景,想来定会很有趣……”
她似是无意之言,却戳中了闻楹心口最柔软处。
没有人比闻楹更清楚,戚敛这么多年,都是怎样度过的——
幼时,她被生母当成复仇的工具,没日没夜地练剑。
后来在清徽宗,寄人篱下,每月要放一碗心头血,成为养活原身的大血包。
再后来……自己来到她身旁,却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乃至险些失去性命。
想到这些,闻楹的小别扭打消了一大半。
“先回清徽宗吧。”闻楹开口,“我还有好些想先要回去处理。”
戚敛抬眸,似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是吗……”
“嗯。”闻楹点头,“如今清徽宗的掌门是季师姐,她都来过噬骨渊好几回了,我总不能不回去拜访一二。
还有谢端砚师兄,当初他被闻清风夺舍,那样好的一个人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想去他的墓前拜拜……”
“叮——”久违的系统电子音响起,“恭喜宿主,作妖值+880,当前作妖值100036∶100000。”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一、让戚敛与心上人结为眷侣,永结同心;二、作妖值满100000。即将传送您回到原世界,传送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六……”
大约是太久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直到它快数到一的时候,闻楹终于反应过来:
“等等……作妖值怎么就突然加满了,还有你刚才说的回到原世界,是什么意思?”
“回宿主。”系统道——
“之前根据您的要求,系统已屏蔽作妖值增加时提醒通知。不过现在作妖值已经累加到一定数值,且您已完成所有任务,可以回到原来的现实世界。”
“请问,要重新开始传送吗?”
回到原世界……在那个世界,有她的父母亲人和朋友,有她没有完成的工作,没追完的小说和电视剧,以及开了袋还没吃完的薯片。
可在这个世界……
闻楹喉间哽住:“我要是回去后,师姐会怎么样?”
“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会依旧留在这里。”
“那我这具身体呢?”
“在宿主离开后,她也将会在这个世界消失。”
闻楹:“也就是说,一旦我离开,就只剩下师姐一个人?”
“是的。”
闻楹还想要继续问些什么,耳畔却传来戚敛的声音:“阿楹……阿楹,怎么突然走神了?”
她回过头,看到那双漆黑瞳孔中淡淡的关切。
在眼泪快要掉出来前,她双手抱住了戚敛:“没什么,就是太困了。”
“是我不好。”戚敛伸手揉了揉头顶,眸中却若有所思,“快些收拾了,回屋睡觉吧。”
“嗯。”闻楹闷声应着,将她抱得更紧.
闻楹很清楚,自己终究是要回去了。
她做不到为了戚敛一人,抛下生养她的父母。
可是——
如果她真的走了,师姐会是什么样的?
她……会找自己吗?
会的吧。
以闻楹对了解,恐怕穷极一生,戚敛都会寻找她的踪影。
可在这个世界,上天入地,碧落黄泉,都再也不会有闻楹这个人了。
逼问
在决定要在什么时候回到原世界之前, 闻楹还是装作没事人般照常生活。
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
直到这日临睡前,吹灭了灯的戚敛突然出声唤她:“阿楹——”
“嗯?”
戚敛俯身靠过来,一只手撑着床榻, 另一只手指尖为她梳理额间的碎发:“你最近……可是有何心事?”
闻楹浑身一紧, 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她瞧见对方漆黑双眼中淡淡的光芒。
分明这光芒是倒映着越窗而出的月色, 可在这一瞬间, 却似灼灼烈日般, 叫人难以直视。
闻楹不由自主地闪躲开了她的视线:“师姐为何要这样问?”
“总觉得近来, 你时常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戚敛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 “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告诉我。”
闻楹喉间咽了咽。
她没有忘记系统的警告——作为任务者, 自己不能向戚敛透露一丝关于任务的信息。
可是……对着戚敛, 闻楹做不到撒谎。
她闭上双眼:“师姐可还记得, 我们寄居在蜀中谢家时, 曾在茶楼里看过一场皮影戏?”
“嗯,我记得, 是一出牛郎织女的戏码。”
“没错。”闻楹道, “若有朝一日,你我如同牛郎织女, 被一道银河分隔在两边, 师姐会如何?”
戚敛:“我并非牛郎那样的自私无能之辈,倒是阿楹, 为何会有此等担忧?”
因为……未来将分隔她们的, 不止是简简单单的一条星河,而将是难以跨越的时空。
闻楹实在是太清楚了, 纵然有再多不舍,自己也不可能为了戚敛一人, 抛下另一个世界的父母好友。
“万一呢?”
闻楹重复问道,“若是真有那样一道银河,你我各分两边,无论你我怎么做,都无法跨越或是填平它……”
“纵然如此,我也会一直等着阿楹,直到你再回来。”
“那要是一直都等不到……”闻楹收声,不忍心再问下去。
空气中突然陷入静默。
半晌,戚敛出声了——
“阿楹为何要这样问?”
“你是打算离开我,回到你那个世界去了,是吗?”
极为平静的语调,却似石破天惊。
闻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师姐她……究竟是何时猜出来的?
直到这时,闻楹突然察觉,窗外的月色不知何时被乌云覆盖。
而师姐眸中的微光也早已消失不见,转而被墨染般的黑暗所取代。
平静,深邃,似风雨欲来之前的深潭,莫名藏着危险的意味。
闻楹的思绪一时变得慌乱起来:“我……”
戚敛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俯身将脸颊贴在闻楹颈间:“阿楹想要抛下我,是吗?”
她的肌肤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可这一回不知为何,就连说话时拂出的气息也是冷的。
落到闻楹的肌肤处,激起她浑身一阵颤栗。
闻楹唇瓣动了动,喉咙却像是什么堵住般,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为何不说话了,阿楹?”戚敛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酸涩沿着喉间向上涌,从眼尾处淌了出来。
闻楹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泪水,戚敛已出声了:“怎么哭了?”
她用舌尖将少女的泪水舔舐干净:“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阿楹……”
是啊,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可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闻楹已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心中不禁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既然师姐已经猜了一切,那就把解决问题的麻烦交给她吧,一切皆由她来抉择。
她相信无所不能的师姐,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办法……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闻楹的浑浑噩噩的思绪。
像是生怕屋子里的人没有听见,敲门声再度响起。
戚敛动作一停:“有人来了。”
她坐起身:“我去开门,你好生歇着就行。”
说着,戚敛朝门口走去。
趁着这工夫,回过神来的闻楹忙擦干眼泪。
她心中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找上门来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戚仙长,实在是不好意思,大晚上吵到你们,闻楹她在这儿吧?”
来人语速极快,在得到戚敛的答复后直接进屋,冲着闻楹而来。
瞧见正匆忙穿衣的闻楹,张雅君拍了拍胸口,长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还好还好,多亏我来得及时……你还在这儿!”
又将脸扭向戚敛:“那个……戚仙长,有些事我想和阿楹单独谈一谈,可以劳驾您先回避一二吗?”
戚敛手执灯烛,目光沉沉落过来,似在思忖什么。
在她出声之前,闻楹却开口了:“不用了,就让师姐留在这儿吧,她已经猜出来了。”
张雅君目瞪口呆:“猜……猜出来了?”
戚敛将灯烛放在桌上:“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必打扰的好。”
她已恢复了往日平静沉着的姿态,仿佛方才床榻间对着闻楹步步紧逼的人不曾存在过:“你们先聊,我去泡茶。”
临走之前,戚敛不忘为两人带上门。
张雅君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环视屋子里的装饰:“你这小日子,还过得挺有滋有味的哈……”
“嗯。”闻楹应得心不在焉。
“那个,戚仙长她是怎么猜到的,你莫非是透露了什么,不对啊……有系统在,你不可能说得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闻楹摇头叹气,“可能是我无意中泄露过什么吧。”
言归正传,她看向张雅君:“你这么晚千里迢迢地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经她这一提醒,张雅君清了清嗓子:“是很重要的事,那个……完成任务,可以回到原世界的系统通知,你收到了吧?”
闻楹点头:“你也收到了?”
“没错,差不多十天前吧,应该是和你同时收到的。”张雅君道,“要不是辛四那个黑心包工头,前些日子非得带着我去东安岛找什么炼丹的药材,我早就该来找你的。
也不知道她去找灵花灵草,一定要带上我干嘛,明明我没法力,也帮不上什么忙……”
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还是半分没说到重点。
闻楹意识到,她身为作者,被读者骂爱水文这事,可能真的不冤枉。
但有老熟人在这儿闲聊,闻楹心头的惆怅淡了许多。
张雅君滔滔不绝地数落起辛四来,闻楹只时而附声应和。
中途,戚敛进屋来送过两次茶水和点心。
在茶水喝得快要见底的时候,张雅君道:“其实……我是不打算回去的,我这次专程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把回去的机会让给你,你可以和你的师姐一起回去。”
昏昏欲睡的闻楹陡然清醒。
见她面色错愕,张雅君疑惑道:“怎么?莫非你也不打算回去,不会吧……你在那个世界可是有父母亲人的……”
“那你呢?”闻楹打断她的话,“你要是不回去的话,你的父母亲人——”
话音戛然而止。
闻楹忽然想起,在原本的现实世界里,张雅君自幼父母离异,是由她的外公外婆抚养大的。
“你也知道的,我的外公外婆在我刚工作的时候就去世了。”
张雅君低声道,“我在那个世界,早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每天只有打不完的工。
如果非说有的话,那就只是你这个朋友吧……当然,前提是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的话。”
闻楹抿唇:“算的。”
张雅君一把抱住闻楹,带着哭腔道:“太好了,闻楹,我就知道你这人虽然懒了点,嘴馋了点,但心地是最最最善良的……”
……
闻楹方才那丝感动烟消云散。
她依旧怀揣着许多疑惑:“可是你说把机会让给师姐,系统难道就会答应?”
“其实……”张雅君道,“根本没有什么系统。”
说着,她抬起手。
虚空之中,浮现出一柄浮云鸟纹的钿螺铜镜。
闻楹不由睁大眼,仔仔细细看着它,只觉得此物甚是眼熟。
这是……太初镜?
闻楹几乎被搞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初镜不是早就被师姐的灵识吞噬了吗……又为何会在你手上?”
张雅君也很诧异:“太初镜被戚仙长的灵识吞噬了?”
接着,她似明白了什么:“你说的应该是受你干扰的前因之世的那面太初镜吧,这面太初镜来自于不受你们干扰的前因之世……”
什么前因之世,还分成干扰和不受干扰……闻楹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比学高数还让人困扰。
看出她的困惑,张雅君忙解释:“总之一切都要从很早之前说起……我曾经告诉你的吧?当初我还是一个小学生时,为了挣一点零花钱,写了《我修无情道后,他们追悔莫及》这本文。
说来惭愧,这文是我完全不带脑子写的,却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我将它发到网上后,懒得更新就烂尾了,谁知过了两三年,我记得很清楚,是在我初二的寒假时,一个奇怪的女人出现在了我梦中……
她真的好凶,骂我是蠢货,还在梦里狠狠将我揍了一顿,并且命令我重写这篇文,将文里的戚敛写活……
可这是一篇烂尾文,戚敛本来就没有死。
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是得了精神病,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叫闻楹,是我文里的头号白莲恶毒女二……”
一口气说了许多,张雅君喝了口水接着道:“她用太初镜突破了书中和现实世界的限制,找上门来了。”
回家
即便时隔多年, 回忆起当时,张雅君仍是心有余悸。
她陷入回忆中——
“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在作者看不到的角度, 鬼才知道剧情是怎么发展的。我的小说烂尾断更了, 可戚敛和闻楹的故事仍在继续……
直到最后,戚敛为了闻楹而死, 黑化得不能再黑化的闻楹就找上我来了。
她逼着我让戚敛活过来, 可我哪有这本事。于是她用太初镜重溯时光, 让故事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也就是在昆仑境, 戚敛为了救闻楹, 被两条巨蚺重伤而昏迷不醒的那一刻。”
闻楹隐约听懂了前因后果, 却仍有不解——
“那为什么被你们选中的人偏偏会是我?找上你的原身呢, 她怎么不自己来?”
“你不是被选中的, 你就是闻楹。”张雅君道, “用太初镜回溯时光并非没有代价,是书中的闻楹散尽了她的修为换来的。”
“由于突破了时空的限制, 她并不能活太久, 一切任务只能由处于回溯后那个时间点的闻楹,也就是你来完成。”
“至于你在现代的生活和记忆, 是因为闻楹实在太了解自己, 就算有系统威逼利诱,也未必肯愿意乖乖去帮戚敛, 所以才将你的魂魄抽走, 为你洗去从前的记忆后,将你投到现实生活中去。
在体验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人生活后, 你就会有所顾忌和畏惧,才会乖乖听系统……其实是太初镜的话。”
闻楹:……
大脑宕机许久。
她似乎明白了——
书中的戚敛和闻楹早已死去。
活下来的, 是回溯时光后的自己和戚师姐……
见她久久不语,张雅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是被吓着了吗?”
闻楹深吸一口气,她揉了揉额头:“没事。”
又问:“所以你成为我的同事,并不是巧合,而是在帮她监视我?”
“……”张雅君有些扭捏起来,“这样说倒也没错,不过相处得久了,我对你也还是有感情的……”
闻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轻轻嗯了声。
将一切道破后,张雅君如释重负道:“呼~提心吊胆地活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她握紧闻楹的双手:“等你回去后,一定要替我多多地享受现代生活,多吃一些薯片和螺蛳粉,没事要记得出去逛一逛,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这时,寝屋的门被推开了。
戚敛就站在门边,目光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又很快移开。
她低声道:“我想,你们应该是说得差不多了?”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张雅君却莫名后背一凉,她忙松开握着闻楹的手,连连点头道:“我突然想起,这趟出来还要去噬骨城买辛四要的药材,就不打扰戚仙长和阿楹了……”
她起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桌子上,只留下那一面太初镜。
一切归于静谧无声。
闻楹拿起太初镜,轻轻抚摸着它。
此时面对戚敛,她是有些心虚的——
既然师姐已经猜出了系统的存在,想必她也猜得出来,自己从前对她的种种关照,亦是有所图谋。
闻楹看似平静,实则心情七上八下,等待着来自戚敛的诘问。
脚步声逐渐靠近,戚敛走到她身旁。
闻楹身躯僵硬,目光闪躲着。
戚敛出声了:“饿不饿?是想要睡觉还要吃东西?”
闻楹一愣,她猛地抬起头:“师姐不问我——”
话未说完,戚敛已俯下身,冰冷的食指抵上少女的唇瓣。
她眸光漆黑,却又散发着淡淡的柔意:“我只知道,阿楹已经承担得够多了。”
闻楹眼眶发酸,她伸出手抱住戚敛的腰,将脸埋上去。
戚敛抬起手,轻抚她的发丝。
半晌过后,闻楹闷声问道:“那师姐……又是如何猜出来的?”
戚敛:“可以先不答,让你来猜吗?”
闻楹哪里猜得出来。
可这样说,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她嘟囔着道:“那师姐总得给些时间,让我慢慢猜才行……”
让她忧心忡忡多日的最大麻烦终于解决,闻楹紧绷的神经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
一瞬间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就这样抱着戚敛,眼皮上下打架。
见状,戚敛轻手轻脚地将人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
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闻楹决定还是要好好道个别。
她和戚敛先去了清徽宗。
在季雨薇的治理下,宗门欣欣向荣,曾经被闻清风布阵破坏的山头也早已修复。
肖长老依旧每日闭门不出,专心于炼丹。
不同的是,她将炼丹殿搬去了禁地,也就是凌慕歌临走前,留下本命剑的那座小岛上。
并在岛上东面,第一缕日光照到的桃花树下,为凌慕歌和皓月立下衣冠冢。
海水随浪涌拍打着礁石,她淡淡同前来拜访的闻楹提起往事:“当年被魔界大肆侵略仙界时,每日都有无数的人在死去,可我却不曾感到害怕。
只因那时候有凌师兄在,闻师兄也尚未变得不可理喻,还有你的娘亲……你没有见过她,她的确是一位很招人喜欢的女子,可如今……”
她止住话音,挥了挥手:“你走吧,往后莫要再来了,来了也只是叫人……徒增伤怀。”
临走前,闻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坐在树下的衣冠冢旁,面朝海面,背影无端流露着萧索寂寥.
离开清徽宗后,又去了一趟苍山书院。
听闻乾坤树已经生出新的神花,可惜先前闻楹曾与郑院长有约定在先,不便上山进书院。
她和戚敛便在山下的镇子住了些时日,白日里在集市上闲逛,品尝当地特有的美食。
夜里泛一盏孤舟,在星河倒映中赏景品酒.
最后是不忘山。
殷芙蕖已死,殷威扬也早已尸骨成灰,挑起重担的竟是那不成调的殷二公子。
听闻两人上门,殷觥当即到山门迎接。
先是同戚敛打招呼:“许久未见,表妹既然难得来一趟,便多住些时日。”
又看向闻楹,笑容无端灿烂:“闻姑娘也一样,既然你是表妹的道侣,自然也就是我的表妹,千万莫要客气。”
当夜殷觥设宴款待二人,酒过三巡后,闻楹终于明白这殷二公子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客气从何而来。
他似是丝毫不知难为情几个字怎么写的:“不知闻姑娘能否帮我劝一劝守纯,我寄过去的信,她若是看了,得空回两个字也是好的。”
闻楹:……
她实在是不忍心告诉这位殷二公子,如今李守纯忙于抚养教导她领养的十几名孤女,似乎无心于男女之情。
且前不久路过沧南城,自己前去探望时,李守纯正随手将一封为拆封的信投入火盆中。
想来……就是这位殷二公子寄去的?
她只得言辞闪烁地答应了下来。
因为殷二公子的热情挽留,两人在不忘山停留的时间竟是最长的。
山中四季如春,雨气洇润,各种各样的花都开得很好。
粉的白的,桃树李树,身着月白道袍的弟子穿梭在这些花树间,修行着道法。
闻楹一只手搭着窗棂,头趴在手臂上,从高处欣赏这幕和谐的景象。
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声气。
榻上正在调息的戚敛睁开双眼:“阿楹为何要叹气?”
闻楹直言不讳:“师姐可曾遗憾过,倘若没有那些意外,你本不应经历许多的颠沛流离,而是开开心心地长大,成为不忘山名正言顺的家主……”
可这么多年,她却以孤女的身份活着,被当作复仇的工具抚养……
若换成旁人,兴许早已心态失衡,唯独戚敛心性如此稳固,对这些身外之物似乎全然不在乎。
闻楹尚在沉思之中,戚敛已起身走到她身旁。
她并未看向窗外风景,而是注视着少女的脸庞,目光柔和近乎似水流:“遗憾么……往事并非我所能决定的,若没有那些曾经,说不定我和阿楹永远都不会相遇相知……”
闻言,闻楹心头有些慌乱。
她不愿想象,自己可能会从不曾与戚敛相识的假设,忙打断她的话:“谁说不会相遇的,不忘山殷家和清徽宗掌门是世家,说不定我们青梅竹马,认识得还要早些……”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胡搅蛮缠。
戚敛哑然失笑。
她抬起手,为少女理顺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阿楹言之有理,但愿到了你的那个世界,能够如你说的那般,我们会早些相遇,再不分离。”
提起现代世界,闻楹面色彷徨。
戚敛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
她轻声道:“不用再犹豫了阿楹,我知道你很想回到那个世界,不必为了我再拖延,用太初镜带着我一起离开吧。”
果然……自己的心思还是叫她轻易看穿了。
闻楹轻咬下唇,取出了太初镜。
她当然也很想快些回家,可是——
只要想到师姐会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拥有陌生的身份……这一切足以让她踌躇不安起来。
“你只需要安安心心生活就好。”
戚敛劝她道,“既然这个世界,你是为我而来的。在你的那个世界,让我为你而来,让我先找到你。”
闻楹一咬牙,闭上了双眼。
她唤醒所谓的系统:“在吗?”
“回宿主,在的。”
“带我们回去吧。”闻楹深吸一口气,“就现在。”
“好的,十,九,八……三,二,一。传送已开始,祝宿主日后一切顺利。”.
炼丹殿中,正在为辛四掌控丹炉火候的张雅君一拍额头——
“哎呀,忘记告诉她们了,太初镜虽然能将戚仙长带到现代,为她重塑身体,可她的记忆未必会保留……”
旋即,又自言自语安慰道:“也罢,想来闻楹定会有她的法子,我也就不操这等闲心了。”.
闻楹是被一阵闹钟吵醒的。
她睁开眼,看到了淡蓝色的天花板,余光中的欧式衣柜,门外老妈的催促声:“闻楹,快些起床了,今天上班又想迟到是不是……”
闻楹猛地坐起身,关掉了手机闹钟。
她朝着卧室外冲去,看到了自己所熟悉的一切——
客厅电视里放着早间新闻,餐桌上是妈妈刚热好的牛奶和鸡蛋,爸爸正在刷牙。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窗边的小橘猫正在伸懒腰。
一切美好得像是梦一样。
直到她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唉哟,不穿鞋就往外头跑什么,入秋降温快得很,生怕自己不着凉是不是?”
若往日被这样嫌弃的语气斥着,闻楹定是要不服气地小声反驳几句的。
可这一刻,她只是乖乖点了下头:“哦。”
回屋穿鞋去了。
吃早饭,洗脸刷牙,换上出门的衣鞋,刚要关上门离开时,妈妈又叫住了她:“等等,你钥匙是不是忘带了,你看看你,一天丢三落四的……都多大的人了。”
嘴上这样数落着,手上已经将钥匙送了过来。
闻楹没有接钥匙,而是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
害怕被家人看出不对劲,闻楹又很快松开了手,从她妈手中接过钥匙:“我先上班去了,晚上想吃鲫鱼豆腐汤,爸爸你一定要记得做啊。”
说罢,逃也般咚咚咚跑下了楼.
的确是降温了,秋风哗哗直吹,将行道树上的梧桐叶吹得满地都是。
行人们捂紧了衣裳,加快了步伐。
唯独闻楹走得很慢,目光不动声色留意每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
师姐说过,她会来找她的。
失忆
充满期待的一天。
开会, 写PPT,吃午饭,联系甲方(当孙子), 回家。
师姐没有出现。
又是新的一天。
见客户, 制定工作方案,吃饭。
师姐依旧没有出现。
第三天是周末。
去商场买秋天穿的新衣, 独自看电影, 又去附近的公园逛了圈。
虽然是秋风萧瑟的天气, 公园里还是有不少游人, 湖面有人泛舟, 笑声阵阵传来。
闻楹的目光由远及近, 没有错过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
还是不见戚敛的身影。
一晃半月已过, 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 她从针织衫换成厚实的羊绒毛衣。
下班路上, 地铁口烤红薯的香气飘了过来,她看了一眼, 又很快收回目光。
师姐……她究竟在哪儿呢?
会不会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戚敛, 也不存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所有都只是自己一场漫长的梦境?
天空中的铅云化成乌鸦, 沉沉盘旋在闻楹的脑海中。
走进地铁站, 闸机口后方的乘客已经排得水泄不通。
每个人都是工作了一整天的疲惫,他们木然盯着手机屏幕或脚尖, 容纳数百人的站台, 却死一般沉寂。
报站屏里传出的女主持声清晰可闻——
“因冷锋过境,最新一场强降雨即将来临, 请各位观众记得添衣,出门带上雨伞……”
天气预报也并非完全不准。
出站的时候, 瓢泼大雨。
不少人被这来势汹汹的雨势阻挡了去路,站在出站口踌躇不前,有小贩在站口叫卖雨伞,也有司机在招揽客人。
闻楹的家离地铁口有一小段距离。
正犹豫着打车还是买伞,余光之中,似乎有一道身影过去了。
进站的人中,不知是谁收伞时力气用得太大,雨水沿着伞沿落到她的脸上,顺着肌肤流进她衣领下的脖颈里。
闻楹却顾不得擦,冲进雨幕中朝那道影子快步追了过去。
她没有看错,那个人一定就是师姐。
目光只顾着追随那道背影,却忽视了前方雨水汇聚而成的水洼。
一脚踩下去,旁边被污水溅到的路人不耐烦地啧了声。
闻楹连忙道了声歉,再回头朝那道影子望过去时,她已经消失在斑马线上的人群中。
街道上的车辆,行人,雨伞混在一起,滴滴答答的鸣笛声,似乎都想要将她藏起来。
等闻楹追过去时,绿灯正好跳转成鲜红的亮色。
等待多时的汽车陆续冲出了斑马线。
……
闻楹来到对面的人行道,已是半分钟后。
她目光飞快扫过每一张脸——
不是,这个人不是,那个人也不是……那道身影已不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临街有一座大商场,师姐兴许是去了里面。
商场旁是一条美食街,即便这样糟糕的天气食客也络绎不绝。
该去哪里找她?
还是说……刚才那道人影,只是自己的幻觉?
闻楹垂下头,缓缓走到几步之外的公交车站下躲雨。
从未遇上如此难以抉择的时刻,积压多日的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泪水夺眶而出的瞬间,她蹲下去捂着脸,不愿让旁人瞧出自己的失态。
她低声呢喃着:“师姐……”
“请问——”一道平静的女声在几步之外响起。
闻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中是难以置信。
来人这才看见她的泪水,手中那柄黑色雨伞不由倾斜过来:“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一模一样的脸,一如既往温和的语气。
闻楹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唯恐自己惊散这梦境般的重逢时刻。
她唇瓣动了动:“师姐?”
“这位小姐,你应该认错人了。”对方客气而疏离地回答,“我不姓施,我姓戚,名叫戚敛。”
引诱
伞沿之下, 戚敛薄唇一张一合,吐露的话却甚是疏淡。
闻楹愣愣瞧着她,直到戚敛再度问道:“哭得这样伤心, 是遇见什么麻烦事了吗?”
她不问倒还好, 这一问,闻楹原本已逐渐止住的泪水再度漫了出来——
师姐……居然不记得她了?
怪不得她一直都不来找自己, 怪不得她就那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中。
头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接着, 戚敛似靠近了些:“先擦一擦泪吧。”
闻楹仰起头, 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掌心托着张手帕纸。
她抬起手, 指尖看似要触到那张手帕纸, 下一秒却像是生怕戚敛跑掉般, 攥紧了她的长指。
女子肌肤的温热隔着纸巾传来。
闻楹眼睫颤了颤, 止住了泪水。
她仰头看着戚敛, 泪眼朦胧:“师……戚小姐,我跟男朋友吵架, 被他赶出家门, 无处可去,你能帮帮我, 收留我几天吗?”
戚敛也没有想到, 自己因为工作调动,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 便会遭遇汽车抛锚, 因下雨打不到车而乘坐地铁,从地铁站出来后被路人撞了下摔坏手机, 失去导航找不到前往酒店的路,本想找个陌生女孩问路, 却反被对方赖上……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
戚敛并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按理来说,她应该建议这位陌生的女孩报警,或者联系她的亲戚朋友。
似是猜出她在想什么,少女又立马补充了句:“我、我的手机没电了,在这个城市也没有别的认识的人……”
黑白分明的眼盛着一汪水,攥着戚敛手的软指捏得更紧了。
像一只生怕被人抛下的小狗。
不知怎的,今日遭遇一连串麻烦事带来的心烦,在这一瞬间被清空。
戚敛手中的雨伞彻底朝眼前的少女倾过去,就连雨水落到自己肩上也未曾察觉。
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先理智一步点了头:“擦一擦眼泪,和我走吧。”.
闻楹如愿以偿,和戚敛走到了一起。
等到达酒店,前台核对过戚敛的身份信息后,将房卡递给了她。
电梯一层层上行,直到二十六楼停下。
戚敛找到自己的房间,先把门卡放到门把手处解锁。
“滴”一声响后,她拧动门把手打开了门,对身旁的少女道:“先进去吧。”
“谢谢。”闻楹嘴上乖乖的道谢,眼睛却已经不安分地朝屋子里扫去。
原来这就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真豪华啊。
第一眼望过去,瞧见的便是落地窗外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房间里灯光明亮,浮动着清新的香薰气息,厚实的羊绒地毯踩在脚下,让人如陷云端……
对了,刚才一路上只知道抓着师姐的手不放,也不知道她在现代世界是做什么的。
闻楹正要扭头去问,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已经递到她眼前来:“先擦一擦身上的水,不然会着凉的。”
果然是师姐啊。
就算失了忆,也总是想着照顾自己。
少女目光灼灼,戚敛下意识侧头,避开了她的视线:“一共有两间卧室,你想要住哪一间都可以。”
其实……闻楹只想和她共处一室。
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现在师姐什么都不记得,完全拿自己当陌生人,她要是这样说了,指不定就会被当作流氓扔出去。
闻楹选了小的房间。
将身上被雨水淋湿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她换上了挂在衣柜里的浴袍。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即便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雪白浴袍,也并不会冷。
闻楹就这样穿着浴袍,赤足踩在羊绒地毯上走了出去。
客厅里灯光亮着,戚敛已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工作。
闻楹没有打扰她,而是径直走到冰柜前蹲了下去。
她对着冰柜研究许久,发出疑惑的声音:“咦?”
难以忽视她的动静,戚敛取下眼镜走过去:“怎么了?”
“这个……”闻楹指了指面前的冰柜,仰头看向她,“我想拿瓶水喝,却怎么也打不开。”
戚敛目光扫过她,也蹲了下来。
她伸出手,握着冰柜门的边缘轻轻一拉——
冰柜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里面各种各样的酒水摆放得整整齐齐。
“哇——”少女像是发现新大陆般惊叹,“原来是从左边打开啊,我还以为是右边呢……”
她扭过头来,双眼弯成月牙:“姐姐,谢谢你了。”
不知何时,她对戚敛的称呼已经从戚小姐,变成了亲昵的姐姐。
戚敛顿了一瞬,轻轻嗯了声:“不用客气。”
便起身坐回书桌旁。
闻楹拿了一瓶依云水和法式果酒,回到卧室。
将它们随手放到梳妆桌上,她看向镜中的自己——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已经半干,略有些蓬松,衬得脸颊只有巴掌大小,肌肤在暖气的作用下白里透红。
凌乱的发丝沿着脖颈向下蔓延,有几缕俏皮地隐入浴袍之下的雪山起伏之中。
闻楹低着头,想象了下从戚敛的角度,可能会看到的风光。
脸颊不由有些发烫。
“奇怪,怎么会没有反应呢?”她喃喃自语,“难道是刚才领口拉得不够低么,还是裙摆撩得不够高……”.
书桌前,正在工作中的戚敛取下眼镜。
蓦地,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并拢轻揉额心。
在多次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
刚才在冰柜前见到的那一幕,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
浴袍之下,少女肌肤乳白,仰头时神色懵懂纯情,可沿着她纤细脖颈往下,是浴袍没能遮住的春光。
裙摆之下,纤细的小腿同样白得发光。
如同枝头熟透的蜜桃,分明只是扫上了一眼,便能唤醒内心深处的渴意。
在此之前,戚敛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取向。
她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
形形色色的男女,在她眼中都只不过是有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人。
没有任何分别。
唯独今日,戚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常。
从自己不考虑丝毫后果,将一名陌生女孩带回酒店开始,一切似乎就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看来等到天一亮,还是——
“啊——”卧室里传来的尖叫声,将戚敛的思绪打断。
她站起身,朝少女的卧室走去:“怎么了?”
“没什么……”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门,对方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就是刚才进浴缸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跤。”
戚敛略松了口气:“人没事吧?”
“没什么事……”里头的人欲哭无泪,“等等,姐姐你先别走,我的脚踝好像扭到了,好痛,一点都动不了……你能进来扶我一把吗?”
戚敛没有迟疑,拧开了浴室的门把手。
干湿分离的浴室里,浴缸被一道百褶帘隔开,帘子上影影绰绰映出一道人影。
方才还穿在少女身上的浴袍,此时已扔在浴缸前的地砖上。
如同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的人陡然瞧见火光,戚敛一瞬间被唤醒。
为时已晚。
唰一声响,百褶帘被拉开,里头的人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手。
戚敛确信,自己从少女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狡黠。
可这丝狡黠如同狐狸般飞快地跃了过去,换成楚楚可怜的动人:“姐姐,我的头好晕……”
说着,她的脸颊蹭上戚敛的指尖:“你摸摸我的脸,是不是喝醉了,好烫……”
戚敛抿起唇。
她这才注意到摆在支架上的果酒和酒杯:“你喝酒了?”
闻楹:“喝了一点点……”
当然不能喝太多,她怕自己喝多了后,会忘记正事——趁热打铁,将戚敛勾到手,让她想赖都赖不掉。
闻楹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她当然明白这样做太出格了,可她实在害怕,害怕要是错过这样大好的机会,一睁眼师姐就会再消失不见,踪迹难寻。
掌心倏忽一空,是戚敛抽回了手。
“闻小姐,我知道你今天失恋很伤心。”她的语气有些严肃,“但也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你甚至连我的身份都不清楚,第一次见面的人,怎么可以……”
话音陡然止住了。
戚敛看着泪光闪烁的少女,心头生出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也说不清这情绪从何而来。
心口略微发堵,并不是因为被人戏弄,只是不由自主地想着——如果今天遇到的是其他人,眼前的少女也会这样吗?
巴巴地缠着跟人回家,为了排遣寂寞和孤独,无论对方是谁,都会做出引诱的姿态……
戚敛将唇瓣抿得更紧。
转身离开前,她已恢复先前的平静:“是我把话说得太重了,抱歉,你先好好休息,等明天……”
闻楹一慌,忙从浴缸中起身追了上去:“师、姐姐?”
没料到沾了泡沫的脚底打滑,这回是真的失控地朝着后头倒去。
幸而她的双手在空中扑腾着,才稳住了重心。
否则这样摔下去,轻则脑震荡,重则头破血流。
闻声,戚敛早已转过头。
几乎是想也不想,握住了她的手腕,免得少女再有摔倒的风险。
这动作是下意识做出的。
下一秒,戚敛眼睫一颤。
失去了浴缸中泡沫的遮挡,少女的身躯就这样呈现在眼前。
她宛如初来人间的婴儿般不着寸缕,眸光澄净。
戚敛一时忘记了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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