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
《诗经》有云:“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南宫月纵使不会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般思之如狂, 却也存着万分期待的心思, 不顾天色将晚,不顾道路阻长, 在离宫暂住的朝臣眼皮底下,偷偷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坐上马车直奔安南王府。
她要突然出现在赵宴礼面前,预判着他见到自己时欣喜的模样,她要飞奔向他,诉说自己的思念。
什么避子药,什么墨玉簪, 只要赵宴礼抱抱她,哄哄她,他那点心思,她都可以原谅。
什么皇家威仪,什么王室典范,她只是一个女郎啊,一个思念情郎的小女郎。
她吩咐齐公公准备的乌篷马车,是再寻常不过,悄悄进入安南王府,也是打着南宫家皇室宗亲的名义,去看望老太妃的。
却在落日的余晖下, 邂逅一对璧人,站在鱼塘池边,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见之忘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美人哀怨哭泣,纤纤玉指扯着君子的衣袖,娇娇柔柔让人心生怜惜。郎君垂眸,似低声安抚,眸中深情似海,温柔得如三月春风,轻柔划过,消散在风里。
南宫月屏息驻足,隔着曲折回廊,如隔着一道汪洋,脚下似有千斤,再迈不动一步。
无人告诉她如何爱,如何不爱,也无人告诉她,见到自己情郎与别的女郎在一起,要怎么说,怎么做,才会更体面,更大度。
是该假装若无其事,还是该大闹一场,发足自己的脾气?
她想发脾气,想不顾身份地将那个女郎一脚踹走,想霸占着自己的郎君。是的,她吃醋了,满腹都是醋意,咬得牙齿都酸倒了。
这种画面她也不是第一次见。
一次是在晋国公府,竹林中慕凌风和清宁郡主私会,她只留意了墨玉簪的出处,思绪都在朔州怀德王拉拢边塞小国上面,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不够在意慕凌风,没有如今日这般心痛。
还有一次是在御花园的翠微亭中,赵宴礼和瑶华公主私下相见,她遥遥见了,还有心思摸过去偷听谈话,丝毫没有醋意。
是那时候不够喜欢赵宴礼吗?不是,是赵宴礼的态度。
在翠微亭中,赵宴礼面对瑶华公主时,一脸淡漠,而此时的赵宴礼无限温柔。
南宫月将手指卷进手心里,长长的指甲戳痛了肌肤,疼痛让她恢复理智。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呢?她安慰自己。南宫月忽然很想哭,她竟然卑微地想要粉饰太平。
又觉得自己没用,才几日工夫,她竟掉进了赵宴礼的温柔乡里,难以自拔。
父皇说,“帝王不能耽与情爱,误国误民。”
母后说:“帝王都是无情之人。”
可她有了情,痴了心,就要万劫不复吗?
齐公公在一旁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动又不敢,看着自家的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暗暗着急,频频给晋国公府的下人使眼色。
这时候回廊尽头晃出一个身影,那人脚下生风,急匆匆往外走,与南宫月不期而遇。
“陛……陛下,陛下怎么来了?”那人立刻跪下行礼。
南宫月的目光从鱼塘上转了回来,落到了锦衣郎君身上,此人很像那日去离宫报信之人,开口问道:“免礼,你是,赵五公子赵勋礼?”
“回陛下,正是在下。”赵勋礼答。
“陛下!”一道清冷的声音,夹杂着匆忙的脚步,带着惊喜的尾音,“陛下,你怎么过来了?”
南宫月循声望向赵宴礼,眸光又落在他身后的白衣女郎身上,掐着手心点了点头。
女郎跟在赵宴礼身后,低着头,怯懦不敢近前的模样,好似南宫月能吃了她一样。
南宫月收回目光转向赵勋礼,“五公子,姑祖母病好些了没有?寡人在离宫听闻姑祖母病重,夜不能寐,今日特来探望。”
赵勋礼眼神扫过一旁的赵宴礼,急忙回道:“今日勉强用了些流食,太医说还不能掉以轻心,陛下这边请。”
南宫月脚步未停,跟着赵勋礼往老太妃的寝居而去,与赵宴礼擦肩而过。
齐公公跟在后面,朝赵宴礼偷偷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赵宴礼想伸手去拉南宫月的,又缩了回去,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将南宫月的心意踩在脚下,等着她发火,等着她跟他吵架,等着她与他决裂。
这几日他没有一刻不想她,他在离宫安排足了人手,知道南宫月每天很晚才睡,知道她冒雨去了临仙阁,知道她夜晚和楚瑀谈天说地,知道她每天都在抄经书,知道她发现了参汤和墨玉簪的秘密。
可他如今被绊在了王府里,这座看似他家的王府,却处处都在算计他,算计他不能出府,算计他不能脱身。
却也因此让他察觉到了,祖父去世时的蹊跷,还有父亲去世前的蛛丝马迹。原来最大的恶,就是身边最亲的人。
正在他苦无证据之时,他素未谋面的舅母找上了门,还有一个刚刚及笄的表妹,硬是贴了上来,这又是耍的什么阴谋,不言而喻。
他顺水推舟,以假乱真,打算引蛇出洞,可他不想伤害南宫月。
南宫月一出离宫他就得到了消息,他本想在门口候着她,让她一下车就能见到他,他满心欢喜,一出门却被表妹缠住,哭哭啼啼诉说着苦楚。
他知道王府里到处都是赵奢的眼线,他耐着性子与他们虚与委蛇,顺势演一出君臣反目的大戏。
这一切南宫月并不知情,也容不得他解释,这样也好,赵奢定会相信。
……
老太妃寝居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她似醒非醒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已经完全不认人了。
南宫月坐在床边,携了她的手,轻声道:“姑祖母,月儿来看你了,你要好好养身子,早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就接你回宫住几日,你许久没有回宫了吧,现在宫中模样都变了呢。”
老太妃似有动容,呆滞的眼神仿佛闪过了一道光,掠过南宫月看向一旁侍立的人,从几个孝子贤孙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停留在赵宴礼身上,嘴里“嗬嗬”地叫了几声。
赵宴礼急忙上前蹲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祖母是唤孙儿吗?孙儿在呢。”
老太妃伸出了干枯的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赵宴礼急忙握住,安慰着老太妃,目光却情不自禁朝南宫月看去。
南宫月垂眸,看也不看赵宴礼。
赵奢和赵夫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赵勋礼则瞧了一眼白衣女郎,嘴角扬起一抹阴狠地笑。
老太妃颤巍巍地伸手抓赵宴礼,覆在南宫月的手上,嘴里含糊几声,不知所云。
“祖母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待她的。”赵宴礼说着,顺势靠近南宫月,大手覆住小手,迅速在她手心里捏了三下,又迅速放开。
南宫月一愣,立刻抽身站了起来。
这一变故惹得众人一惊,赵宴礼的脸也阴沉得可怕。
赵夫人立刻打圆场:“陛下勿怪,老夫人这是错把你当成了芳姑娘了。”
什么芳姑娘?南宫月疑惑地看向众人,目光不自觉又看向了白衣女郎。
“民女方芳见过陛下,”白衣女郎僵硬地跪下向她行礼,这礼仪行得不伦不类,一点也无世家小姐的风雅。
“陛下,这是王爷的表妹,自小在民间长大,不通京都的规矩,失了礼数,陛下莫怪。”赵夫人解释道。
南宫月心下暗忖,赵宴礼何时有的表妹?他不是没有亲人了吗?早在西戎的时候,他父母双亡,母家方氏身份不显,听说是西戎那边的人,这么多年,也没有见方家来人与赵宴礼相认啊!
“平身吧,”南宫月淡淡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人在府里,总归是不会为难方家表妹罢了。
“谢陛下,”方芳抄着西戎的尾音,谢了恩,环佩叮咚地起了身。
南宫月不禁朝她腰间的宫绦看去,上面的纹路和样式,竟和赵宴礼那条一模一样,是她亲手为他修补的那条吗?
她朝赵宴礼腰上看去,他今日一袭玄色常服,腰间束着玉带,未见那条宫绦。
南宫月气息微窒,心中一阵烦闷。
这时,门外下人禀报:“夫人,红绸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要挂上吗?”
赵夫人歉疚地望了一眼南宫月,急忙走到门口斥道:“干个活还要问东问西,东西准备好挂上就是了,今日有贵客在,都轻着点。”
透过敞开的门,就看到下人拿着红绸挂在屋檐下,还有几人拿着大红的灯笼替换掉院子里的风灯。
“府中要办喜事了吗?”南宫月问。
赵夫人急忙扬起笑脸,“陛下有所不知,老夫人的心愿就是看到王爷成亲,府里正准备这桩喜事,一来宽慰宽慰老夫人,二来冲冲喜事,说不定老夫人一高兴,兴许这病就好了呢!”
这是想学民间冲喜的法子吗?南宫月望了一眼赵宴礼,这冲喜的新娘子,莫不是这位方芳姑娘?
赵宴礼并未反驳,一派气定神闲,很是情愿的样子。
“那就恭喜摄政王了,姑祖母的身子要紧,辛苦你们仔细照顾着。”南宫月咬着牙说了几句话,又和众人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出来。
院子里已经挂上了红绸,丝毫不逊色离宫的祥云殿。
赵宴礼你艳福不浅啊!
南宫月横了赵宴礼一眼,带着人匆匆往府门外而去。
一屋子人呼啦啦跟着相送,唯有赵宴礼站在了原地。
刚刚南宫月那一眼似真生气了,这不由得让他想到南宫月砸王府那次,也用冷冰冰的眼神看他,不喜不怒,没有生气没有发火,却真真要了他的命。
待赵宴礼反应过来,人早就出了院子,他忽然心痛,为什么他一定要忍,为什么要伤害南宫月,没有证据,他随便捏个证据杀了赵奢就是,做什么用这么个笨法子,自己心疼,害南宫月对他失望。
万一,南宫月就此不原谅他了呢?从此不理他了呢?那不如杀了他吧。
想到这里,赵宴礼急忙去追,远远看到南宫月的身影,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黏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恐惧忽然袭来,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南宫月带着气走,不能。
他发足功夫截住了南宫月,眼中似簇着一团火,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当着赵奢一家子的面,抱起南宫月就往自己的寝居走。
“啊!”南宫月惊叫一声,伸手拍打着赵宴礼的肩膀,小腿胡乱踢蹬了几下,冷声道:“你放开我!”
换来的是赵宴礼更加拥紧的双臂。
身后的一队黑甲卫唰的一声,整齐划一地抽出了佩刀,训练有素地截住了赵宴礼,骇得赵奢等人连连后退。
赵宴礼未动,祈求的眼神看向南宫月。
南宫月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又想到刚刚被他悄悄捏的三下手心,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信号,捏三下,是我想你三个字。
还有揉三下,亲三下,各自代表不同的寓意,这是赵宴礼和她亲密时胡闹的,却不想会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南宫月冷着脸,挥手让黑甲卫退下。
赵宴礼抱着他回到寝居,关上门,将她按在门板上,就吻了下来。
南宫月挣扎着推开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嘴上的水渍,那双潋滟的眼睛,就噙满了泪水,一颗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了下来。
赵宴礼的心跟着疼,再次靠近,伸手拂去她的泪水,低头正要亲吻她的脸颊,却被南宫月一把挥开。
“赵宴礼,你混蛋!”
随着这一声斥责,啪的一声响,似打了一记耳光,站在院子里的芳芳,浑身一颤,赵勋礼则长舒一口气,挺直了腰背。
默契
黑甲卫威风凛凛守在院子四周, 齐公公也守在了门口,浮尘一甩望了一眼跟着进来的赵奢等人。
屋内听不见说话声,却传出一阵桌椅倒地, 茶碗和花瓶摔碎的声音。
赵夫人面露惧色,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黑甲卫如此行事, 第一次是他们为赵宴礼准备和北越公主的婚事时,那次南宫月砸了王府, 这次不会又砸了王府吧?
赵奢面上还算镇定,脊背却在发凉, 他忽然就想到了被抄家的萧丞相一家,那可是陛下亲自下的令,萧家上下以及姻亲故旧几百人,瞬间被杀的杀卖的卖,哗啦啦一夕之间全族尽灭。
赵勋礼则不怕, 他正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而得意。陛下也是女郎,也会吃醋,既然宠幸了赵宴礼,又怎么会允许他背叛自己呢?方姑娘是平民,正是因这层身份,才会加剧他们之间的矛盾。
就算赵宴礼解释清楚了,两人暂时误会解除了,也会在陛下心中埋下一根刺,等着时机成熟,这根刺就会再次刺痛陛下的心,到那时, 他就让赵宴礼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和方姑娘的婚事, 不成也得成。
此时,被猜测的南宫月,正被赵宴礼抵在光秃秃的书案上,掐着柳腰,吻得几近窒息。
房间里一片狼藉,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赵宴礼将南宫月抱坐到书案上,将下巴搁在南宫月的肩膀上,揉着她的小手,小声道:“外面都是赵奢的人,我被他拿孝道困在这里了,外面那个姑娘的来历尚没有查清楚,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还来不及与你细说其中的隐情。”
“没有查清楚,你就敢与她成婚,给太妃冲喜?”南宫月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问。
那双潋滟的双眸中,早已含满了泪。赵宴礼一哽,方姑娘拿着信物找上王府,身份一时半会定然查不清楚,赵奢应该就是打个时间差,将他算计进去,逼他在祖母面前表态,答应成婚。
今日南宫月来府里,什么红绸,什么冲喜,赵夫人这是故意在南宫月面前提的,为的就是离间他们。
赵宴礼犹豫一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给南宫月解释。
南宫月见他犹豫,心中气恼,“你还真打算冲喜不成?”
“好得很,”南宫月咬牙,“不管你有没有苦衷,你敢和她成亲,就算假成亲,我也不会原谅你。我回宫就纳一屋子小郎君,每天换着人宠!”
“寡人不要你了!”说到最后带了哭意。
南宫月越说越生气,忍着眼泪,推开赵宴礼,跳下书案,就往外走。
还没走两步,又被赵宴礼从后面抱住。
南宫月掰开他的手,转过身,“天下又不是只你一个男子,比你温柔的,比你听话的郎君多的是,我到时候…呜…呜呜……”
眼前一黑,赵宴礼的唇便覆了上来。
南宫月更气,“赵宴礼你放肆,你敢欺负寡人,你敢以下犯上,寡人要治你罪,我……呜……”
赵宴礼任她挣扎,箍住她的腰,抱起她大步朝里间走去,三两步来到暖榻前,将她放在榻上,不容她反抗,便欺身上来,强势地堵住了她的嘴。
南宫月呜咽几声,挣扎几下,腿很快被钳制住,小手也被大手按住,握紧,十指紧扣。
赵宴礼灼热的呼吸熨烫着南宫月,那种强势的,不容忽视的气息,紧紧萦绕着南宫月。
她突然觉得赵宴礼抱着她的身子发抖,是那种爱而不得的,小心翼翼地试探,那种浓到化不开的爱意,随着他的呼吸,送到了她的嘴里。
她心中一软,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眼睛。其实她嘴上说着不要他,身子却很诚实地接纳他,贴近他,慢慢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赵宴礼此刻就像是被钓上岸的鱼,紧紧抓着南宫月,靠着她的呼吸才能呼吸。刚刚一进门,他就已经解释过了,南宫月也默契地配合他,假装在屋里与他吵架,为了逼真,甚至将满屋子的东西都砸了。
他以为这事就算翻篇了,没想到在这等着他呢,屋子都砸完了,这个小祖宗怎么还在生气,还是那种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什么不要他了,什么纳小郎君,还天天换着宠幸,这话莫不是南宫月的真心话?趁着今日说了真心话?
南宫月没有安全感,他好不容易博得她的心,一点点靠近她,慢慢让她觉得自己是她的依靠。一个方家表妹毁于一旦,他们的爱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赵宴礼将南宫月拥紧,含着柔软的唇瓣流连忘返,汲取着她嘴里的香甜,吻得南宫月娇喘连连,直到她放弃挣扎,话都说不出口为止。
“般般,你别不要我。”赵宴礼在她耳边呢喃。
“那方姑娘就是赵奢给我下的套,我没有反对,是因为他……我怀疑他还谋害了祖父和我父亲,我想顺藤摸瓜找到证据,我并没有想娶方姑娘,也不会娶她,般般,你信我吗?”
南宫月侧过头,不想看他,心里是信他的,可现在在气头上,鱼池边那一幕还在脑海里没有抹去呢!
赵宴礼揉着南宫月的手心,见她不理自己,便在手心里亲了一下,就见小手一缩,南宫月那双潋滟的眼睛慌张地望向他。
他曾经和南宫月约定,揉三下手心是我爱你,亲三下是我要你。
南宫月急忙坐起来,往门外看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天早已经黑透了。
她理了理长发,低声道:“这里不行,你不说我们在吵架吗?我不能在这里过夜。”她可不能在这里和赵宴礼做那种事,像什么样子。
赵宴礼心下稍安,他并不是那个意思,而是提醒南宫月罢了。
他将南宫月抱在怀里,这次南宫月没有反抗,还顺势搂住了他腰。
刚刚说不要他的话,应该就是气话,就是气他刚刚的犹豫。吃醋的女郎,应该第一时间否定的,他下次定不会忘了,不,应该没有下次了。赵宴礼眼底闪过杀意。
“弑父杀兄,赵奢怎么会如此行径?你怎么怀疑到他头上的?”南宫月问,赵奢面上一片憨厚,看不出他是如此狠毒之人。
“你还记得我们在阐福寺外坠崖吗?追杀我们的一拨人,被人灭口在雪地里,尸体烧焦了难以辨认,身上的佩刀却没有烧着。顺着佩刀的纹路,查到王府前几日忽然撤换了一批护卫,其中一人还是赵勋礼的近侍,此人还有一个兄弟,被我抓住拷问……”
“般般,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吗?赵奢杀我父亲,被祖父发现了,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如果先帝没有来王府吊唁祖父,如果先帝没有发现躲在供桌下面偷吃东西的我,我……”赵宴礼哽咽着说不下去。
儿时被罚跪在祠堂里,不给东西吃,纵容下人欺辱他,他那时才六岁啊,他能犯多大的错?姑母说他生的时辰冲祖父,偏巧他回府不久,祖父便病了,于是乎,揪着这个理由天天责骂他。
如今想来,哪是祖父偏巧病了,明明就是赵奢做的。原因是他一回府就得了祖父的欢心,祖父看不上赵奢软弱无能,将他带在身边培养。
惹得赵奢妒火中烧,表面上是姑母挑拨他和祖父,实际都是赵奢做下的。
“祖父一共就父亲和赵奢两个嫡子,我父亲文韬武略,又是先帝自小的玩伴,深得先帝的青睐,祖父原打算在父亲西戎一战凯旋后,就请旨将父亲封为世子。”
“被赵奢知道了,作为嫡长子的他便心生毒计,派人以家书为名,去了西戎边境一趟,我父亲和母亲自那时起身子开始不适的,紧接着,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不久后撒手人寰。”
南宫月心中一沉,“他派人下毒?”
赵宴礼摇摇头,“世人都道我父亲是战死沙场的,母亲是因父亲的死郁郁而终的,是否中毒无法查证。但祖父死前缠绵病榻的症状,和我母亲很像。”
“苦无证据,这时方家找上门,我侧面问过方家舅舅的情况,原来舅舅也是在我六岁那年,得病去世的,症状同祖父一样。”
“舅母当时已经怀孕,匆匆改嫁了,改嫁了西戎当地的一名小吏,小吏近期升迁,方得知舅母之前的事,怂恿她带着方家表妹来王府闹,说当年我母亲曾经给她留着信物,我和方家表妹指腹为婚,这才有了今日这局面。”
南宫月脸色一白,那姑娘如果真的是方家骨肉,那他们岂不是真的有婚约在?那她不就成了夺人未婚夫的恶人?
她心中酸酸胀胀的,小嘴一撇,“是真的吗?她真的是方家人吗?”
这话泄露了她的心思,她其实是担心害怕的。
赵宴礼低头用指腹揉捻着南宫月殷红的唇,“你希望是真的吗?你还要我吗?”
“我,我……”南宫月嗫嚅着,如果真是方家表妹,他们指腹为婚,难道她硬要抢了别人的姻缘?可是放弃赵宴礼她又做不到。
刚刚说不要他的话,无非是让赵宴礼心里内疚,自己生他气罢了,只要他哄哄她……可现在怎么办呢?
赵宴礼心中哀怨,南宫月还真打算放弃他吗?
他低头吻住她,咬着她的唇瓣,一字一顿道:“休想不要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别人胆敢染指我,就是大不敬之罪。陛下宠幸了臣,就要对臣负责,否则臣就闹到太极殿上去。”
什么大染指的不敬之罪?有这个罪名吗?
“你闹上太极殿作甚,怨怪寡人对你始乱终弃吗?太极殿上那帮老臣顶多骂我几句,谁能管得住寡人要不要你啊?”
“没有君臣,般般你就不要我了吗?”
南宫月望着窗外,沉声道:“你让寡人如何要你?”
她从未正视过这个问题,之前她不想立赵宴礼当凤君,觉得他不会屈服,受不得这种委屈,如今,他能接受吗?做她的凤君,就要放弃摄政的权势,他愿意吗?
南宫月将这个选择权,抛给了赵宴礼。
赵宴礼抓住南宫月的手,在手心里亲了三下,将南宫月搂在怀里,低低道:“只要陛下想要我就行,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我爱你般般,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会争取将此间的事尽快了结,你别不开心,也别有负担,一切有我呢。”赵宴礼说。
南宫月依偎在他怀里,周围都是他的气息,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是她翘首以盼的人,是想他想到夜不能寐的人啊,她怎么会不要他啊。
南宫月抬手抱住他的腰,眼睛酸涩地疼,一开始默默垂泪,到最后竟哭出了声,后越哭越大声 ,抓着赵宴礼的衣襟,哭湿了一片。
“你,你要是敢骗我,我当真就不要你了。”
“不骗你,我爱你的心永远不变。”赵宴礼承诺她。
南宫月抬起头,眼睛通红,神情却前所未有的坚定,“那接下来怎么办,需要我怎么做,你今后的打算都要提前和我说下,不要一个人把事情都做了,我最后一个才知道,我们之前说好的,做事前要提前和我说,不要一个人都扛下,我会多想的。”
“你什么都不要做,回去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上元节灯会,你想去就和庄二小姐一起去。”
“你去吗?”南宫月问,她是期盼着他去的,她想和他一起牵着手去看花灯。
赵宴礼略一思忖,郑重道:“酉时末,在若水河畔,若我戌时还未到,你就别等我了,尽快回宫去,懂了吗?”
南宫月点点头,站起了身,“我该回去了,待会我走时,再冲你发一通火吗?”
赵宴礼弯起嘴角,“不用了,他们定是认为我把你哄好了,这么久我俩都没有动静,他们必然猜到了。”
南宫月神情略僵,最后轻声哼了一下,“谁让你不提前说的,你要是提前说,我就不会演砸了,不过现在也不晚,他们是猜,也会看,自负的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你就等着吧。”
等着什么?赵宴礼还没有领会,就看到南宫月抓起矮榻一旁的宝瓶,使劲摔在了地上。
赵宴礼急忙将她的头脸抱住,防止飞溅的碎片划伤她,小声道:“我的小祖宗啊,这种活我来就是了。”
说着,在她嘴上亲了一下,走到侧面的博古架,使劲一晃,上面的宝瓶字画摆件,哗啦啦掉一地。
南宫月笑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朝门外走去。
“般般,”赵宴礼在后面叫住她。
南宫月脚步一顿,转身,看着赵宴礼依依不舍的神情,酸涩再次爬上心头,她快步扑向赵宴礼,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一触即离。
院子里的赵勋礼听到里面又传出来打砸的声音,神情一凛,这是没有谈好,两人闹掰了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房门突然开了,就见南宫月红着眼睛大踏步走了出来。
哭了?看脸色应该是生气。两人是真的崩了吧?
南宫月怒气冲冲往外走,齐公公急急忙忙跟上,庭院里的黑甲卫整齐有序地往外撤。
赵奢站在一旁,话都不敢上前说。
“陛下!”赵宴礼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南宫月充耳未闻,脚步不停。
“南宫月!”赵宴礼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次直呼陛下的名讳了。
南宫月闻声停住了脚,她嗖地一下抽出了一把黑甲卫的佩刀,转身掷到赵宴礼脚下,刀尖没入青砖缝隙里,刀柄震颤发出嗡鸣声。
赵奢和赵夫人连连后退,赵勋礼瞪大了眼睛。
“赵宴礼你放肆,再敢向前一步,寡人就杀了你。”
南宫月深深看了赵宴礼一眼,再没了顾忌,抬眸扫了赵奢一眼,看向一旁悄无声息的方家表妹。
“回宫!”
送酒
随着齐公公高喊一声起驾回宫, 侍卫随从拱卫着南宫月,霎时如流水般冲出了安南王府。
黑甲卫威风凛凛的气势,尤其是南宫月掷出的那把刀, 硬是将王府众人都震慑住了, 人都快走光了, 赵奢才回过味来,连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嘴里一边喊着陛下息怒,一边撩开衣摆小跑上去请罪。
赵宴礼站在门口未动, 那柄刀就插在地上,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阻隔在外,只能望着南宫月的背影,久久无法移开眼睛。
掷刀决裂的那一幕不断在他脑海里浮现, 南宫月那冰冷冷的眼神,不像是演给赵奢一家子看的,生气的样子也不像是假装的,看方家表妹的样子更甚。
赵宴礼清楚地知道,南宫月是真的生气了,却也为了他忍下来了。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人,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眸光转向一旁矗立的赵勋礼,眼底隐隐闪过杀意。
方姑娘向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怯生生地说, “表哥,陛下是因为我生气的吗?如果表哥为难的话, 我即刻同母亲回西戎去。”
说着低下了头,眼泪便簌簌而落,她身形消瘦,穿着白色单衣,在黑夜中,如一朵清纯的小百花,柔弱无依,我见犹怜。
赵宴礼握紧了拳头,脖子上青筋毕露,说出去的话却还是温声细语,“表妹不用多想,夜深露重,表妹穿得单薄,还是快些回去吧。”
随从上前去请人,方姑娘情知现在不是死缠烂打的时候,磨磨蹭蹭走了。
赵勋礼作势要走,心中又不想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便假惺惺宽慰道:“堂兄不用难过,陛下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陛下气消了,定会念起堂兄的好来,到时候再好好哄哄……”
“滚出去!”赵宴礼冷声道。
赵勋礼一僵,话未说完被生生打断,实没想到赵宴礼说翻脸就翻脸。
他之前没有和这个摄政王表哥相处过,自祖母病重后,他才有了机会。
这几日的相处中,赵宴礼都是轻声软语同祖母说话,对自己父亲母亲也颇为客气,该有的晚辈礼数,他都做得有模有样,甚至比他自己亲兄长做得都好。
他自来了王府,嘴角时常挂着笑容,对他这个堂弟,也很和气,并不像传说中好杀嗜血的夜魔那般凶残。
正因为有了这层错误的认知,赵勋礼才愣怔住,待反应过来后,脸上迅速爬上了一层恼怒的红晕,握紧了拳头。
这时候,就见赵宴礼伸手拔起了那柄竖在眼前的刀,手指轻轻搭在刀刃上,缓缓抹去上面的尘土,抬眼,锐利的眼神仿若泛着寒芒的刀,直直扫过来,与赵勋礼四目相对。
刀光一闪,赵宴礼将刀凌空掷出,只见那刀带着风声,直击赵勋礼的面门。
赵勋礼脸色惊变,躲闪不及,眼看立时毙命,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徒手接过飞来的刀,放入刀鞘中,正是那名被拔刀的黑甲卫。
赵勋礼脸色惨白,双腿发软,扑通一声瘫在了地上。
“多谢王爷掷刀,属下告退。”
黑甲卫向赵宴礼行礼告退,临走时,还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赵勋礼。
赵勋礼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鄙夷,心中越发恼恨赵宴礼,刚刚赵宴礼就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出丑。
“来人,将五公子扶起来,抬出去。”赵宴礼吩咐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
侍从来扶赵勋礼,被赵勋礼恶狠狠瞪了一眼,犹犹豫豫不敢上前。赵勋礼狼狈地从地上站起身,刚迈出院门,就看到亭山侯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赵勋礼急忙让开道,就见亭山侯一进院门,吼了一句:“赵宴礼,你给我滚出来。”
就见亭山侯一脚踢开大门,人影一闪,揪住了赵宴礼的衣襟,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赵勋礼嘴角一抖,亭山侯看着斯文,竟还有几分血性,敢打摄政王,叫人佩服。看来陛下真的很生气,他们定然有了嫌隙了。
想到这里,赵勋礼心里顿时又畅快了不少,他又往屋子里扫了一眼,只听得亭山侯恼怒的声音,和摔东西的声音,便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冷笑了一声,走了。
屋子里,韩非离揉着手,胸膛还在起伏着,上气不接下气地骂着赵宴礼,“亏我那日还对般般说你是个好的,才几日啊,你将人哄到了手,就弃之不顾了,枉我认识你那么多年,没看透你,你果真就是个人面兽心冷血无情的禽兽不如的玩意。”
赵宴礼垂着眼睛,揉着半边脸,任由他骂,一句话不说。
韩非离恼怒不已,下午得知南宫月悄悄离开离宫,他便赶着追了过来,谁知,竟看到南宫月哭着出了府。
这他能忍,就不是陛下的亲舅舅了。
等韩非离打累了,也骂够了,赵宴礼才开了口,“你赶紧回去看着她些,别再回离宫了,路上不安全。”
“不安全的是你,”韩非离恨声道,“她只有跟你在一起时才会有危险,没有你,她不知道过得多好,以后你离般般远点,再让我看见你死缠烂打,我就打断你的腿。”
韩非离出够了气,又放了狠话,才出了府。
赵宴礼却因为韩非离那句“只有跟你在一起时才会有危险”的话,陷入了恐惧当中。
记得慕凌风也说过类似的话,难道和南宫月在一起,就会伤了她了吗?难道他真的就是孤煞星,刑克身边的人?他就不配拥有家人,拥有亲人,拥有爱人吗?
心忽然绞痛起来,他捂住胸膛,脚步阑珊地推开窗子,外面一轮明月升起,他的月亮,是无法亲近得到她了吗?
……
回到宫中的南宫月,同样坐在窗下,趴在床沿上,望着明月淡淡出神。
她从安南王府出来,迎面就见到了韩非离和楚瑀等人,韩非离闯进了王府,楚瑀则劝她即刻回宫,离宫那边一应事务全部打理完毕,庄玄素已经提前回到了宫中。
她看了眼天色,想着上元节也要回宫的,便同意了。
韩非离走进凤栖宫,就看到南宫月黯然神伤模样,他急得在殿内踱来踱去,这种滋味他懂,年前大长公主放出消息拒婚的时候,他难过得快要死去了。
他再恨赵宴礼,此时也知道不能提他,便迂回地劝道:“般般,你别难过,说不定那表妹身份有诈,说不定……哎!”
不痛不痒说了几句,他知道这个解释都是苍白的,以赵宴礼的手段,岂会查不出来身份,是否有假,单看他如何想了,是顾惜他母家那点情分,还是追求心中挚爱。
自古忠孝无法两全,何况赵宴礼曾经在寿宴上亲口说的,他有一个未婚妻。
当时他以有未婚妻为由,驳了清宁郡主嫁他的提议,如今未婚妻出现了,难道他要食言不成,那清宁郡主岂能善罢甘休?
陛下宠幸赵宴礼的事情,尽人皆知,突然冒出个未婚妻,让陛下如何自处呢?
韩非离不知如何劝,他怕越劝自己越上火,便使眼色给一旁的庄玄素,庄玄素无奈地摊摊手。
庄玄素一回来就劝了,可这种事要怎么劝,劝陛下放下赵宴礼?还是劝陛下直接杀了那个方家表妹?这事,症结就在赵宴礼身上,只要南宫月还喜欢赵宴礼,就无法劝。
南宫月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轻声道:“小舅舅,阿素,你们别劝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庄玄素只好和韩非离走了。
南宫月叹气,她在安南王府那一刀,是真的生气了。她气自己不能心狠一点,直接除了赵奢,恨自己犹豫,要是她早日下旨立赵宴礼当凤君了,赵奢也不会钻空子。
她一回宫就吩咐人去查赵奢,查当年西戎一战,明明可以大获全胜,为何落得主将晋国公残了一条腿,副将赵乾战死的局面,这其中单凭一个赵奢派去的人,就能搅乱局势吗?
不对,赵奢是安南王府,赵奢嫡妹嫁给了晋国公世子,怀德王府的清宁郡主,又与晋国公府的大公子慕凌风暗通款曲,如今晋国公世子悄悄去了涿州,欲追随怀德王起势,赵奢设计将赵宴礼绊在王府出不来,清宁郡主以王妃身子不适,一直未返回封地。
晋国公,怀德王,安南王府,这三府在阐福寺刺杀时,都有不同程度的异动,难道他们三府联手了吗?
以孝道绊住摄政王,用不值得推敲的指腹为婚,离间她和赵宴礼,让她陷入儿女私情上,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南宫月心中一沉,若她是对手,一定是想方设法杀了赵宴礼,只要赵宴礼一死,他们就敢起势,里应外合,将她逼宫。
说不定逼杀赵宴礼的手段,最后还会栽赃到她手里,怀德王就会细数赵宴礼击杀西戎,平定北越的功劳,高举她诛杀忠臣良将的名义,逼她退位。
或者说她只耽与情爱,致使朝局动荡,联合安南王府、晋国公府和其他被她打压的世家,迫她主动退位。
这只是个幌子,他们的目的还是造反。兵符在她手上,可北军大营那些与赵宴礼出生入死的将领,心还是向着赵宴礼的,这些人如果得知是她冤杀了赵宴礼,军心还怎么稳定,到时候,怀德王派人煽风点火,她的北军就会土崩瓦解。
这是最坏的结果。
慕凌风和她说的前世,又是怎么样的呢?那个一杯青梅酒鸩杀了赵宴礼的南宫月,是怎么服众的,又是怎么走出困境的。
没了赵宴礼,前世的南宫月除了日日思念他以外,可还做了些别的?不对,慕凌风一定说了假话,如果前世南宫月那么爱赵宴礼,又怎么会杀他呢?
就像她现在,无数次想杀了他,又无数次心软。
赵宴礼不能杀,她也不会杀,那他们怎么设计自己逼杀赵宴礼?或者他们怎么设计杀了赵宴礼?
如今赵宴礼在王府里,王府里到处都是赵奢的人,而他又一心想查赵奢谋杀他父亲一事,暂时不会离开,难道他们要在王府动手?
不能,赵宴礼又不是软柿子,那会是下毒吗?也不对,他们要杀了赵宴礼,还要正大光明地杀了他,这个杀他的理由,一定是通过朝堂,通过她的御令下达的,这样为他们后续起势做好铺垫。
他们在等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就是她和赵宴礼翻脸,利用她的恨意,构陷赵宴礼。
想通了这些,南宫月长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最终目的,那她就将计就计,早日收拾了他们才能安心。
“来人,去酒窖里取一坛青梅酒来,送去安南王府,务必交到摄政王手上。”
噬魂
子夜前后, 越公公才回凤栖宫复命。
“奴婢遵陛下之命,亲自将青梅酒送到了摄政王手上,只是, ”越公公低着头顿了一下, 不确定地道, “摄政王听到青梅酒时,神情似乎有异。”
“知道了, 下去吧。”南宫月面无表情道。
宫人悉数退下,偌大的宫殿, 就剩下了南宫月一人,她赤脚拖着长长的裙摆缓缓走回寝宫。
她怕冷,凤栖宫中的地龙是最暖的,比离宫的暖,离宫的夜却是最热的, 那时候有赵宴礼,他火热的胸膛,将南宫月拥进怀里,那么暖,那么热,那么令人沉迷。
南宫月蜷缩在自己的龙床上,合上帷幔,将自己圈禁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任凭思念倾泻而出。
梦境中她鸩杀赵宴礼的青梅酒,如今又交到了赵宴礼手里,这次, 他还会中毒身死吗?
她在离宫见慕凌风那日,后半夜赵宴礼不在祥云殿, 他以为她不知,其实她知道,她知道赵宴礼见了慕凌风,否则也不会趁着离宫起火,将慕凌风转移了。
或许赵宴礼也知道她将慕凌风转移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拆穿彼此。
南宫月希望赵宴礼见到青梅酒,明白她的打算,也让他看清如今的局势。又自嘲太过杞人忧天了,凭赵宴礼的本事,或许早就猜到了他们的目的。
可她就是不想再等了,她在宫中等了他两年,在前世等了他一辈子,这还不够吗?
与其等着他们寻找时机,不如主动将这个时机送到他们手上,由她来掌握主动权。
她拥紧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朦朦胧胧中,见到帐前立着一个人影。
“般般,”熟悉的嗓音响起,南宫月掀开床帐,外面空空如也,只有昏黄的灯光,哪里有人?分明自己是看花了眼。
刚放下帐子,又被一双大手拉进温暖的怀抱里,炙热的吻便落了下来,那人自背后抱着她,一遍遍喊着她的小字,一件件将她的衣服褪了下来,很快将她按在了身下,火热的胸膛覆了上来。
南宫月紧紧抱住身上劲瘦的腰,忍不住靠近,亲密再亲密一些,嘴里断断续续低吟出声。
“玉棠,玉棠……”一遍遍从她嘴里,支离破碎溢出。
烛光摇曳,沉香袅袅,殿内渐渐没了动静。
守在外面的庄玄素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就看到韩非离也一脸担忧地看过来,便和他打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往外走了几步,小声道了一句,“陛下睡了。”
韩非离忍不住叹气,“总算睡了,上次她这样不言不语的时候,夜里就梦魇闹腾,我都怕了。”
“没事了,陛下没有梦魇,似乎还做了个好梦,我听她嘴里叫玉棠了,表姐还是放不下王爷。”庄玄素道。
“一时半会肯定不能接受,她性子那么倔,嘴上不说,心里定然难过,你这几日再陪陪她吧,她不是想去宫外逛花灯吗,我让韩烨去安排,我们多派些人跟着她就是了。”韩非离无奈。
想想又恨声道:“这都怪赵宴礼那个混蛋,之前还信誓旦旦,转眼就无法处理找上门的未婚妻了,我看他就是想逼陛下,逼陛下给他个名分,这下玩砸了吧,陛下才不受他胁迫呢?”
庄玄素轻轻蹙眉,知觉不像是韩非离说的那样,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最后唯有叹息一声。
……
安南王府里,赵宴礼对着青梅酒发怔。
再见青梅酒,连说辞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这杯青梅酒还是小王叔走时,寡人命人埋在凤栖宫的,原想等着小王叔班师回朝的时候,为你庆功……现在也不晚,总要庆祝的,还请摄政王务必收下。”
这是传旨的越公公转述的话,班师回朝的时候他重伤未愈,自然喝不得酒。
赵宴礼以为他提前回宫,躲开了上一世的结局,却没有躲过这杯青梅酒。
“倒酒,”赵宴礼吩咐侍从章文。
“主子,这酒不试试……”章文忐忑道。陛下和主子闹翻了脸,转头就赐下青梅酒,这万一是陛下在气头上,赐的毒酒呢?
“倒!”赵宴礼沉了脸,接着故意提高了声调,“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就算是穿肠毒药,也该受着。”
暗处的人影忍不住身子轻晃,贴在窗边仔细听,倒酒的声音,饮酒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酒杯倒地的声音。
安静的小院,忽然传出章文慌慌张张地大叫声,“王爷,王爷,您醒醒,来人,快来人,传太医来。”
人影一晃,趁机逃离了小院。
赵宴礼安坐在椅子上,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冷笑了一声,吩咐章文道:“去请王太医,就说本王的旧疾复发了,故意虚虚实实掩盖着因赐酒中毒的缘故。”
“属下明白。”章文匆匆离去。
赵宴礼捏着酒杯,想着南宫月送他青梅酒的目的,脸上不禁浮现一抹温柔,他的陛下,果然聪慧非常,这么短的时间就想出了这个法子,为他拖延上一些时日。
这些时日,他将王府大致摸了个遍。他承袭爵位,按道理这本是他的府邸,祖父匆匆去世,府中田产店铺一应花销,他是一点也没得。
赵奢从未将他当赵家子孙对待过,以前他年纪小,不是在宫中就是待在军营里,逢年过节祭祀宗祖这些,从不特意叫上他。
直到他被先帝封了王,赵奢更是将王府的产业悉数转移到自己的名下。他知道赵奢的心思,早在他从军营出来,就积攒了不少家底,压根看不上王府这点产业,也不同他计较,回府也都是祖母有事才回。
赵奢最怕自己将王府夺走,将他赶出去,所以对太妃尽心尽力伺候,如今太妃病重,赵奢应该会趁此机会除去自己,用的,应该就是除去祖父和父亲的毒。
那毒一开始并不致命,经年的老太医都查不出原因。
他对外遮掩着说是陛下赐的酒有毒,便于赵奢行事,就看赵奢如何做了,敢伸手,必然剁了他爪子。
……
不知不觉到了上元节这日。
陛下掷刀与摄政王决裂,摄政王病重疑似中毒的消息,一开始在朝臣和各大世家内部疯传,到了上元节这日,街头巷尾也都在谈论此事。
只不过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陛下宠幸了摄政王,摄政王却背着陛下偷吃,被陛下发现了,陛下横刀劈了摄政王,摄政王在府内养伤,都不敢进宫了。”
“胡说,明明是摄政王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陛下横刀夺爱不成,因爱生恨赐下毒酒,鸩杀摄政王。”
“不管怎么说,摄政王于社稷有功,扫西戎平北越,那可是不世之功,陛下非但没有赏赐,还毁人姻缘,实不是明君。”
“兄台这话我可不赞成,陛下怎么不是明君了,陛下开科举纳谏言,老百姓安居乐业,否则哪有你我在此唠嗑。摄政王才是狼子野心呢,他可是一直觊觎陛下,哄骗了陛下,被陛下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当真不该杀吗?”
“该杀!我赞成兄台的,胆敢哄骗陛下,就该杀。”
南宫月坐在茶馆雅间里面喝茶,听着外面的议论声不自觉扬起了嘴角,心情很是愉悦。
大家都赞成她杀了赵宴礼呢,赵宴礼你该多遭人恨啊!
今日她同庄玄素和韩非离早早出了宫,等着夜晚就去逛灯市,再去若水河畔放灯,不知赵宴礼能不能脱身,他那里又怎么样了,不知道进行得顺不顺利。
……
赵氏祠堂。
此时的赵宴礼脸色惨白,脚下虚浮,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随着赵氏的族长、宗亲和赵奢等人在王府祠堂里祭祖。
赵宴礼跪在祖宗牌位前,郑重道:“赵氏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赵宴礼自知命不久矣,王府爵位却不能空悬,今日祭告祖宗,族长和宗亲在此,还请祖父父亲明示。”
赵奢瞳孔忽然放大,什么?赵宴礼要将爵位让出去?他心脏忽然怦怦直跳,赵宴礼怎么不提前说!
这几日他暗暗将那药粉放进赵宴礼药材里,看着他的身子日渐枯败,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反正赵宴礼已经中了陛下的毒,索性送他归西,神不知鬼不觉,这爵位自然落到自己这个正经嫡长子头上了,还用问什么祖宗和族长。
不对,赵宴礼怎么请祖父父亲明示?
赵奢虽然疑惑,却并没有深究,他正被即将落下的爵位乐得找不到北,多年夙念即将得偿,他热切的眼神看着赵宴礼,赤裸裸早已经不顾一切了。
族长是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捋着胡须,“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吧。”
赵宴礼起身,抬了抬手,侍卫呼啦啦进来将祠堂团团围住,同一时间,王府各处的守卫尽数被赵宴礼的人控制住。
“赵宴礼,你干什么?想造反吗?”赵奢见此情景大怒道。
“造反?”赵宴礼低头淡淡睨了他一眼,“今日请族长和各位宗亲做个见证,看看到底是谁在造反!将人押上来。”
侍卫押着一个进了祠堂,那人被迫跪在地上,他大喊着饶命,看向一旁的赵奢,“主子救命啊,那药是您纷纷小的给摄政王下的,王爷,小的也是听命行事啊,王爷饶命。”
“什么下药,休得一派胡言。”赵奢怒极。
赵勋礼插话道:“此人前日里偷酒喝,被父亲发现斥责了一顿,怀恨在心,奴才的话当不得真。”
赵宴礼哼了一声,“请王太医来。”
王太医很快进来,手上还拿着两本医案。
赵宴礼道:“族长在此,王太医说说祖父和父亲的医案吧,两人相隔千里,病症居然相同,还有我此次中毒,症状也一模一样,又抓到了下毒之人,大伯说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赵奢立刻辩解道:“世上病症大体相同,这又能说明什么?”
王太医道:“说明赵将军和老王爷的中的同一种毒,和王爷药材里中的毒一样,名唤噬魂,中此毒一开始只以为是风寒所致,慢慢就会四肢无力,然后整日心跳如鼓,开始幻听,如坠入无边地狱,被万鬼啃噬身体,身上奇痒奇疼无比,却没有任何外伤红肿,查不到任何中毒迹象,最后在惊惧中疼痛中折磨而死。”
堂内一静,随后一个宗亲开口道:“这倒是老王爷的症状,老王爷病重时,我曾亲眼目睹他病发的模样,比王太医说的要严重一点,当时老王爷疼得说不出话,抓住奢兄的衣袖,想要吃了奢兄一样。”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直接令赵奢无容身之地。那时候,想必老王爷已经知道是赵奢下毒了吧。
赵宴礼冷冷道:“祖父可不是要吃了大伯,大伯派人先是给父亲下毒,被祖父发现,大伯便用同样的手法除了祖父,如今又想用同样的手段,除了我,在我汤药里下毒,好承袭王爵,是也不是?”
“赵宴礼,你无凭无据休得污蔑我。”赵奢目眦尽裂,满头大汗,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这时候章武回来复命:“禀王爷,在药房生火的、煎药的悉数拿下,又在赵大人书房里搜到了药粉。据药房的丫鬟交代,给王爷煎药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拿错了,其中两回,那药被五公子屋里的人端去了。”
赵勋礼闻言心中一跳,忙平心静气感受一下自己的气息,不行,他怎么觉得心脏有点酸胀,有点痛了呢?难道自己喝了那药,也中毒了?
赵奢正像是一只战斗的公鸡,闻听此言,立刻泄了气,臊眉耷眼不敢看上首的族长,晦涩不明地看向他的小儿子赵勋礼。
赵勋礼咯噔一下,完了。
“王太医,求你给我把把脉。”赵勋礼这会顾不上他亲爹了,急忙伸出手腕到王太医面前。
王太医正在研究着药粉,不慌不忙地放下,搭手给赵勋礼诊脉。
堂内众人俱是屏住了呼吸,少顷,王太医道:“你现在是不是脏腑处一股郁气,正在四处游走,心跳是不是比往日快些?皮肤上是不是有点痒,有点麻?这就是了,再往后症状会更明显。”
赵勋礼闻言抖若筛糠,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了地上,嘶吼了一声,望着王太医道:“能解吗?这毒能解吗?”
“下毒之人,必然有解药,如果太医院要配制解药,怕是需要很长时间,如果知道这毒药都有哪些药材配制的,兴许还能快一点。”王太医点了点头。
“父亲,”赵勋礼哆嗦着爬向赵奢,乞求道:“解药呢?”
“毒不是我下的,也不是我做的,你们休想栽赃给我。”赵奢低头扶起赵勋礼,“你看不出来吗?他们这是合起伙来给我们下套,你没有中毒,别上当。”
赵勋礼看着父亲的眼睛,刚想相信,忽然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啃咬着他,他又痛又痒,惊叫连连,他果然中毒了,偏偏父亲为了自己,不肯给解药,这是要舍弃他了啊,眼神不禁阴狠地看向他嫡亲的大哥赵仁礼。
大哥是嫡长子,更是父亲的心头肉,平时只知道吟诗作对,而他却要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做,就算父亲承袭了王爵,世子也落不到他这个嫡次子身上,今日更是舍弃了他。
他忽然恶向胆边生,抽刀就砍向了赵仁礼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赵仁礼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父亲,给我解药,否则,我即刻杀了他,”赵勋礼看着赵奢,状若疯癫。
……
夜幕降临,南宫月和庄玄素戴着从小摊贩上买来的面具,正大光明地看花灯。
大街上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花灯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韩非离和韩烨跟在他们后面,护卫隐在人群中,将几人牢牢护在中间。
南宫月走了一会儿,便意兴阑珊起来,酉时已到,赵宴礼却迟迟没有出现。
她频频回头,又每每张望,渴望那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与她手挽手去看花灯,与她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十指紧扣。
“表姐,你快来看看这盏灯,好不好看?”庄玄素拿着一个玲珑小巧的灯笼,左看右看。
韩非离自然走了上去,“好看,再多挑几个,到时候挂你寝宫里。”
南宫月看着两人亲近的模样,知趣得没有打扰他们。
却在此时被路过的行人撞了一下,她急忙躲闪,又被另一侧的人撞到,她身子不觉往后仰,却被一只大手托住了腰。
一个高大的身影,戴着狮子的面具,将她稳稳扶住。
“赵……”南宫月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望着面具后的眼睛,不可置信道:“楚瑀,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烟花
长街上千万盏花灯被高高挂起, 远远看去如点缀在银河上的繁星,光华璀璨。星光下火龙舞狮,杂耍小吃, 应有尽有, 热闹非凡。
楚瑀一身宝蓝长衫, 目光温柔地看着南宫月,那只拖着她细腰的手, 紧了紧,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避开了摩肩接踵的人流。
“人多眼杂,陛下还应小心些。”他不急不缓地道。
南宫月耳旁全是孩童的嬉笑声,楚瑀的声音太过温润,她没有听清楚,睁大眼睛, 疑惑地“啊”了一声。
楚瑀眼中带笑,低下了头,凑到南宫月耳边,低声道:“我说人多眼杂,陛下小心些,别被哪家郎君看上了,缠上来,脱不开身。”
他声音清润带着微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触着南宫月的耳垂,修长的身躯弯下腰,长袖搭在她肩上, 另一只手松松揽着她的腰,像是将她抱在怀里一样, 暧昧至极。
赵宴礼急匆匆赶到灯会,就见到流光溢彩的花灯下,一蓝袍男子低头抱着南宫月与她耳语的一幕。
“般般。”他低声唤了一句,声音不大,像是怕惊扰那对耳语的人一样,在嘈杂的大街上,周围无人反应。
南宫月被楚瑀揽住腰,又故意在耳边暧昧地说了那番话,知道他故意由此来接近她。文政殿里,南宫月明明白白拒绝过他,可他为何还是不死心呢?
楚瑀是她最信任的人,在赵宴礼驻守北疆的那两年里,都是楚瑀陪着她一起周旋与太皇太后萧氏一族和前朝政事,陪伴她度过勤政殿难挨的日子。
楚瑀是她第一个伴读,是陪她一起长大的人,她视他为兄长,为良师益友,却从未想过男女之事。
她心里已经有了赵宴礼,再也装不下别人。
“多谢兄长提点。”
南宫月笑着将他的手推开,隔着面具,郑重道:“兄长不必担心,我早已有了心上人,别的郎君想来也不会纠缠于我,兄长多虑了。难得兄长得空逛灯会,不若看看灯下的女郎,说不定兄长要找的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等着兄长呢。”
楚瑀收回手,目光望向远处的花灯,神情莫名,复又收回视线,看向南宫月,“如果他今日不来了呢?如果他有二心了呢?你是否还等他?”
“是,”南宫月语气无比坚定,“我会一直等,等他回来找我。兄长,我心中已经有了他,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没有他呢?阿月,是我先进宫的,是我第一个陪在你身边的,我也永远在等你,等你回头看看我。”楚瑀声音中带着怆意。
“感情怎么能论先来后到呢?若真论起来,我自襁褓中就识得他了,我的小字,还是他给我取的呢,我父皇和母后也十分喜欢他。”南宫月轻声道。
楚瑀哽住,难道他这个唯一的优势,也都不存在了吗?
南宫月抬起头,望向楚瑀的眼睛,决心快刀斩乱麻,“兄长,你别等了,我不希望失去一个信任的兄长,更不希望有个凭感情用事的尚书令,如果你还是分不清,开衙后,就调离京都吧。”
楚瑀愣了好长时间,才缓缓道了一声好,哑着声音道:“你放心,我不会感情用事的,待朝局稳定以后,我自会辞官回乡,不会给你添乱。”
眼睛中盈盈水光一闪,在璀璨的灯光映衬下,如通透的琉璃,一碰就碎。
南宫月心中不忍,却也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
正在这时候,耳边似乎听到了赵宴礼的呼唤声,很轻,但她确实听到了。
她四处张望,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哪里有那个高大的身影?
她遍寻不得,心中不免失落起来。
“般般~”又一声。
南宫月再次抬头,循着声音望去,隔着来来往往的人影,街对面立着一个玄衣长衫阔袖的男子,他眉目如画,似那瑶中仙,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展开双臂,嘴角扯出一点笑意,“般般,过来。”
脚步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南宫月小跑着冲了过去,扑进了他的胸膛里,紧紧搂住了他腰。
“你怎么才来啊。”她委屈地说。
“府上耽搁了点时间。”赵宴礼将她抱起转了一圈,放下,低头凑到她耳边道:“叫对面那人走。”
“怎么了?你吃醋了,我就不,你府里还有个未婚妻呢。”南宫月偏过头去。
赵宴礼眼神微暗,将她拉到怀中,低头在她耳后落下一个吻,轻轻咬了咬耳垂。
“嘶~”南宫月立刻缩起了脖子,“别闹,在大街上呢。”
“叫他滚,看着碍眼。”赵宴礼霸道地将南宫月搂在怀里。
大雍民风开放,上元节这日,更是无数未婚的女郎和郎君相约出游的日子,大街上随处可见男男女女相携游玩,嬉戏。
像赵宴礼这般公然将人抱进怀里的不多,却也无人觉得奇怪。
楚瑀见到这一幕,刺痛了眼睛。
刚刚南宫月不顾一切冲到了赵宴礼怀里,她那般开心满足,心情那么欢快愉悦。
原来南宫月喜欢一个人时,会是这样的,对他,却从未如此过,自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今日又被明晃晃拒绝了,不过不要紧,他可以等。
楚瑀理理袖口,拿下面具,施施然走了过来。
“见过王爷。”楚瑀规规矩矩向赵宴礼行了一礼。
他如此作为,瞬间被大街上的人群注意到了。
“见过王爷。”行人立刻停下了脚步,不自觉跟着行礼。
“原来是摄政王啊,难怪看着这么贵气。”
“不光贵气,还长得好看,不愧是我们京都第一公子啊!”
“这蓝衣郎君是谁,长相丝毫不逊摄政王啊。”
“嘘,我看着像是尚书令楚大人,没想到我今日出门能遇贵人,一定是我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摄政王牵着手的女郎是谁,戴着面具看不清楚,莫非她就是传说中的未婚妻,那个来自民间的女子?”
“看着像,不然怎么会戴着面具。”
众人虽然小声议论,可还是被南宫月听了去,握着赵宴礼的手,便有了松动。她不想被人议论,尤其不想听未婚妻这三个字。
手一动,却被赵宴礼牢牢握住,不容她松开。
大街上本来就人声鼎沸,众人又这么行礼议论,很快,以赵宴礼为中心,周边很快就发现了异样,吵吵嚷嚷着往这边挤来。
赵宴礼颇为恼怒地看了楚瑀一眼,“楚大人莫非想让人知道,她——在这里吗?”
这个她当然是说的是南宫月,此时实在不宜道出南宫月的身份。
楚瑀神情微僵。
赵宴礼令随从拨开众人,抓着南宫月的手,快速往外走,南宫月的护卫有意遮挡着众人,掩护着他们离开热闹的大街。
……
南宫月心中欢畅,两人手拉着手,小跑着来到了若水河畔。
“都怪你,”南宫月道,“下次出门把脸蒙起来,别让人看到。”
“我是太想见你了,没来得及准备,明年,明年我们乔装打扮了再出来逛好不好?”赵宴礼承诺她。
“那还要等上一年啊,”南宫月不满,“能不能,等我想出来时,你陪我出来逛逛,还有,你还欠我一顿醉仙楼的千里醉,上次答应带我去吃饭的,你食言了。”
赵宴礼实没想到她会翻旧账,低笑一声,“非是我食言了,等我出来的时候,你去了哪儿?去了满春楼找郎君喝花酒去了,还将自己喝醉了,你那日都做了什么,难道忘记了吗?”
南宫月心虚地低下头,那日她在满春楼气赵宴礼有个红颜知己,硬是强吻了他。她也就是主动了一回,赵宴礼也没吃亏啊,翻身就敢将她压在身下。第二日还倒打一耙,非说她轻薄了他,逼着她负责。
“真忘了?你那日可是将我的嘴都咬破了,我可是疼了好几日,吃饭都吃不下。”赵宴礼说。
南宫月立刻反驳道:“竟胡说,我也就是不小心碰了你,你却……”你却将我吃了,这话她委实说不出口。
“是不小心吗?”赵宴礼低着头看向她的眼睛,“还是蓄谋已久?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喜欢上我了?自己却不知道。”
是这样吗?南宫月瞪大了眼睛。
赵宴礼轻轻揭开她的面具,在她愣怔中,吻住了她的唇。
“我爱你般般。”
南宫月心尖一颤,他以往说这话的时候,都是在最亲密的情动时分,如今在外面,在三三两两相约河畔的人群中,在璀璨如繁星的天灯下,这话,犹如誓言,那么美好动听。
这时天边一声响,夜空中一朵绚丽的烟花绽放,紧接着第二朵姹紫嫣红,第三朵五彩斑斓,第四朵……无数烟花从天降落,像是仙宫中洒下的万千金光,照耀着若水河畔,照进了南宫月的心里。
她依偎在赵宴礼怀里,看着烟花,如痴如醉。
“好看吗?”赵宴礼问。
“好看,谢谢你玉棠,这个上元节我好开心。”南宫月道。
“我也谢谢你般般,谢谢你允许我爱你。”
赵宴礼低头,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烟花没你好看般般,在我心中,你美过世间万物。”
南宫月动容,踮起脚,搂住了他的脖颈,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他们在烟花下拥吻,可烟花终究如昙花一现,花开璀璨,花灭暗淡。
南宫月不知,她忙着爱,忙着欢喜,烟花易冷彩云散的谶语,还无法体会。
夜已深,韩非离催促南宫月回去,灯会上的人群也都在渐渐散去。
南宫月拉着赵宴礼的手,不舍得松开,她要回宫去,赵宴礼要回府,离开衙还有五日,她又有五日见不着他了。
车架停在一旁,她磨磨蹭蹭不舍得上车。
这时,由远及近走来了几个人,为首一女子身穿白衣,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的模样,不是赵宴礼那未婚妻方芳是谁,竟找到了这里!
南宫月急忙戴上了面具,不知方家表妹所谓何事。
方表妹身旁还有一个妇人,穿金戴金,很是富贵,面容却很沧桑,不像是世家贵妇的模样,活像是偷了主家衣服的奴婢,硬撑场面来了。
那妇人一边走一边哭着命苦,惹来众多围观的人,几人身后渐渐聚拢了不少人,跟着一道朝南宫月他们走来。
来者不善,南宫月抓着赵宴礼的手,慢慢松开了,这次赵宴礼没有再抓住。
方芳和妇人来到近前,看了一眼戴着面具的南宫月,又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赵宴礼,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妇人哀嚎自己命苦,自己给方家留了后,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却背信弃义打算另娶。
南宫月听出来了,这妇人就是赵宴礼的舅母。
方芳等妇人哭着说完,就掏出一条宫绦,高举着看向南宫月,犹豫再三没有道破她身份,而是道:“姑娘富有四海,有大好的姻缘在,可奴家只有表哥了,求姑娘怜惜我一回,我自知身份不够伺候表哥,我愿意当个使唤丫鬟,只求留在表哥身边,给我母亲一个容身之所。”
南宫月脸色一变。
从未有人如此逼迫与她,从未。
什么使唤丫鬟,什么容身之所,这不就是做妾吗?
方芳是没有道破她的身份,可那句富有四海,定会有不少人猜到是她,今日上至卿大夫,下至平民百姓,悉数出来夜游,赵宴礼在灯会上被人认出,她的身份也不难猜吧?
更何况,赵宴礼被她宠幸的事情,尽人皆知。
她如今骑虎难下,目光冷冷地瞥向了赵宴礼。
逼问
随着哭声, 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原来这个白衣女子就是摄政王传说的未婚妻啊,那戴面具的女郎是谁?”
“是谁不重要, 摄政王今日同别的女郎夜游, 定是不喜未婚妻。”
“听说王爷身边没有姬妾, 说不定就是为了等未婚妻。”
“对啊,王爷寿宴上不是说过, 他自小有一门婚约,会不会就是这个姑娘。”
“好好的突然冒出一个未婚妻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宴礼察觉到南宫月的目光,攥紧了手上的玉龙戒。
今日在祠堂里逼问赵奢的时候,是将整个王府都围起来的,却没有刻意围住方家母女的小院。
祠堂中赵勋礼砍伤了赵家大朗,赵奢悲愤交加, 上前欲护住受伤的嫡长子,争执中又被赵勋礼反手砍伤,一时间,祠堂里血红一片,惊叫连连。
赵勋礼竟是杀红了眼睛,举刀就往上首奔来,被赵宴礼扔出去的茶水泼了一脸,他羞愤非常,嘴里喊着让大家一同陪他死,不管不顾地挥舞着刀。
赵宴礼将族长护在身后,徒手夺刀, 一巴掌将赵勋礼的牙齿击落两颗,被涌进来的侍卫制服住, 跪趴在了地上,痛苦地哀嚎。
赵奢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大儿子,又看了一眼被侍卫按在地上,满嘴鲜血的小儿子,目眦尽裂,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说着自己要成王爷了,爵位谁都不能抢,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行的疯话。
族长不忍心,赵宴礼只好将人压下去 ,先看管起来,再让王太医前去诊治。
等送走族长,安排完王府中的事情,天已经黑透了,赵宴礼便急急忙忙赶去了灯会,并没有留意方家母女的动向。
能从王府找到灯会,又精准地找到他们,如此行径,背后定然有人指点,目的还是让他和南宫月反目。
不得不说,背后之人十分阴险歹毒。
如果赵宴礼不承认方家表妹,妇人就会说他如今位高权重,看不起方家的姻亲,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煽动围观的人,以平民的身份博得大家的同情,对他口诛笔伐。
如果不承认这份婚约,方家表妹激动起来,当场寻了短见,他更加百口莫辩,做实了这份婚约。
他如果承认有这一份婚约,还和别的女郎把臂同游,必然会引起围观人的反感,万一猜到南宫月的身份,会集中火力撒向她。
假使再传出陛下仗着权势,逼着他退婚之类的话,南宫月势必和他翻脸,那样的话,他要哄多久才能将人哄好?他没有把握。
只要方家表妹这个婚约是真的,他们之间总有一道坎,迈不过去。
方家表妹杀不得,南宫月也哄不好。
赵宴礼后悔自己为什么就死脑筋非得固守着先帝的承诺,为何寿宴上不说明是和南宫月的婚约呢?
可叫他如何说?南宫月若不点头,什么婚约都不会作数。
“方夫人,”赵宴礼狠了狠心 ,高声道。
周围忽然一静,众人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耳朵。
“或许现在应该唤你一声严夫人,本王在西戎长大,并不识得夫人,或许那时我年幼,不记得方家舅舅成亲。此后舅舅病逝,你同年改嫁严姓人家,十几年过去杳无音信。年关刚过,你忽然持一条宫绦上门,非说我与这位姑娘有婚约,且姑娘还是我方家的表妹,王府上下措手不及。”
话一说完,周围嗡的一声,七嘴八舌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表妹啊,莫不是看着王府富贵,硬是攀扯的?”
“我就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表妹是不是表妹还不知呢?”
“王府是什么地方,她岂敢胡说八道,八成是真的方家表妹,婚约这个就不好说了。”
那妇人一下站了起来,抹着眼泪道:“王爷什么意思?难道王爷如今身份尊贵,就不认方家骨肉了吗?”
“夫人莫急,若是我母亲方家的姻亲,本王在此立誓,定会妥善安置,如果婚约属实,我赵宴礼定然尊礼八抬大轿迎娶方表妹。”赵宴礼说得斩钉截铁。
一言既出,立刻博得众人喝彩。
“不愧是摄政王,即便是方家表妹是平民百姓,也不曾嫌弃。”
“王爷是个重诺的人。”
南宫月的心却沉甸甸的。方家表妹能找上门,搏一搏这泼天的富贵,身份必然不会有假,要不然怎么敢在杀人如麻的摄政王手里讨婚约,她不要命了?
如果身份是真的,难道赵宴礼真的要与表妹履行婚约,那她呢?她又该如何自处?
难道以后他们就只能偷偷摸摸往来,自己宠幸他都不敢正大光明的了吗?
南宫月心塞,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啊,以后不宠幸他就是了,反正男女之事她已经知晓,不就是拉上帷幕那点事吗?闭上眼睛,换了谁都一样。
只要能让她开心,宠幸谁还不一样?并不是非赵宴礼不可。
南宫月脑子里是放下了,心却一抽一抽地疼,喉咙被哽住,仿佛被人扼住咽喉般难受。众人嗡嗡的说话声,飘飘渺渺忽近忽远听不真切。
南宫月忽然觉得自己病了,浑身没了力气,仿佛似那刚刚绽放的烟花,绚烂过后,只剩下萎靡,直至消融殆尽。
赵宴礼没有发现南宫月的异样,咳了一声继续道:“在此之前,我亦有心爱之人,且与她早已有约。”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戴着面具的南宫月。
“什么意思?摄政王和这个姑娘也约定终身了吗?”
“那他娶哪一个姑娘?不能辜负方家表妹,就该辜负这个姑娘吗?”
“就是就是,那不会都娶了吗?”
“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吗?也不是不可以,他可是摄政王啊!”
韩非离和庄玄素面色一凛,隐在角落里不敢近前,他们怕一出现就做实了南宫月的身份。
赵宴礼向前一步,将南宫月挡在了身后,继续道:“本王刚刚说过,会娶方家表妹,前提是婚约属实,敢问严夫人,婚约属实吗?可有认证?可有物证? ”
严夫人闻言叉着腰道:“自然是真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嗤笑一声,“既然是真的,为何夫人这么多年迟迟不到王府相认,偏在这个时候上门呢?”
严夫人挥着帕子,扫了人群一眼,“自然是等着小女长大。”
赵宴礼抬手制止了哄闹声,“我有一问,母亲在我六岁那年病逝,治丧时未见夫人,依大雍礼制,若有婚约在身,姻亲哪有不到的道理?那时怎么不见夫人提出婚约?”
“对啊,丧礼不见姻亲,这是想断亲?如今得知王爷的身份,又想来攀高枝,哪有这样的道理。”围观路人多有谴责之声。
严夫人刚想反驳,眼睛扫向人群,神情一顿,又抬高了声调,“王爷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要这门婚约了呗,作甚牵扯这么多?”
“本王刚刚立过誓,若婚约属实,必会履诺,只是问几个问题,严夫人为何如此反感。章文,给严夫人说说,依大雍律,冒领他人身份,敢当何罪?”
章文上前,铿锵力度道:“好叫夫人知道,冒领他人身份,招摇撞骗的,轻者拔舌,重则施以烙刑,同族连坐,子孙三代不得科举取士。”
严夫人骇然,唇色都发白了。
方家表妹挡在严夫人面前,“表哥是怀疑我们的身份?王府早就查证过了,我是千真万确的方家人。”
“你们是不是冒领身份,是不是方家人,只等廷尉府去查证,如果觉得有失公允,令宗正司会同御史大夫,三堂会审,定会将身份查得明明白白。”
赵宴礼说着打了个手势,护卫将方家母女并身后的随从围住。
“将人好生送去廷尉府,”赵宴礼吩咐道。
人群中有人附和,“让廷尉去查,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围观的人不住点头,自然而然让出了一条路。
方表妹这时候却激动起来,“我不去廷尉府,我就是方家人,表哥不认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着将往一旁的马车上撞。
南宫月急忙喊道:“快拦住她。”不能让她这么死了,若死无对证,更做实了赵宴礼的以权压人,不想履行婚约,就更说不清了。
方表妹被拦下了,她哭天抢地地挣扎,奈何她体弱,没折腾几下人就晕了过去。
严夫人大喊着杀人了,扑过去,抱住方表妹开始痛哭流涕,嘴里还是说着她命苦,摄政王始乱终弃,逼死她女儿云云。
南宫月身子一抖,险些摔倒,市井妇人的厉害之处,她可算是见识到了。
“有大夫吗?快点来看看。”人群中有人喊。
这时走出一个老者,“老朽不才,在济世堂坐堂,我来给这个姑娘把把脉。”
严夫人却不依,“走开,不许碰她,我女儿金枝玉叶,是要做王妃的人,岂是腌臜手碰得的?”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我来,”这时一女子的声音响起,她一袭青色春衫,梳着姑娘家的发髻,发顶簪着一根碧玉簪,蒙着面纱,清丽脱俗。
“小女子略懂医术,不若我为姑娘把把脉?”她声音柔和道。
严夫人依旧拒绝道:“承蒙姑娘的好意,我女儿只是悲愤晕厥过去了,我这就带她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赵宴礼蹙眉,悄悄给章文使了个眼色。
“劳烦姑娘,还是给表小姐诊一诊,病情不能耽搁。”章文说着上前,钳制住了严夫人,“夫人得罪了。”
“你放开我,不准碰我女儿。”严夫人激烈地反抗。
围观路人也察觉出了端倪,这方姑娘为何不能碰?
蒙着面纱的姑娘上前,手指搭在方表妹的脉搏上,平心静气好一会才放开了手,望了一眼兀自挣扎的严夫人,开口道:“方姑娘无碍,只是有了身孕,气血不足才会晕厥过去。”
这话犹如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开。
“难怪不让诊脉,怕被诊出喜脉啊,肚子里踹了个崽,还想当摄政王妃,做梦呢!”
“严夫人好大的胆子,这都敢糊弄。”
“说不定不是她女儿呢,这姑娘姓严姓方还不一定呢?”
“都有了身孕,肯定是嫁过人了,还想着嫁给摄政王,这种招摇撞骗的什么罪来着?”
“拔舌,烙刑!”
严夫人受不住,哭喊道:“这人定是王爷找来的人,我女儿没有身孕,她胡说的。”
“老夫来。”那个被骂腌臜的济世堂坐堂大夫,捋着胡须走上前。
搭脉以后,沉声道:“确是喜脉,已有两月有余。”
“啊……不可能,不可能!”严夫人发髻凌乱,脸色灰白,双手无意识赶着四周的人,形容疯癫。
“老人,速将两人送到廷尉府,着廷尉可公开审理此案。”
赵宴礼挥手命人将方家母女送走,又拱手向济世堂的大夫致谢,待回身寻找那名青衣女子时,已不见她的身影。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赵宴礼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身去看南宫月,就见她被庄玄素扶着上马车,不知怎的,在车缘上绊了一脚,险些摔倒。
赵宴礼疾步过去,刚要伸手去碰,不想帘子一甩,人就消失在了帘后。
正无措间,帘子忽然闪出一条缝,庄玄素探出半个脑袋,吩咐车夫即刻回宫,然后睨了赵宴礼一眼,那一眼,让赵宴礼如芒在背。
若没有南宫月受意,或者感受到南宫月的情绪,庄玄素断然不会那样看他。
“般……般。”
赵宴礼刚说出口,马车便动了,车帘一晃,就看到南宫月惨白着一张小脸,闭着眼睛躺在车厢上。
赵宴礼一下慌了。
拦驾
陛下病了, 已经三日未出凤栖宫了。
得知消息的心腹重臣,纷纷聚在殿外,南宫月一个未见, 命齐公公全都打发了。
自上元节归来后, 南宫月神情恹恹, 打不起精神。好在她最近没有梦魇,或许上次赵宴礼用了非常之法, 战胜了她的心魔,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 就连赵宴礼,都没有再梦到过。
好好地怎么又想起了他?南宫月放下风物志,半躺在暖榻上,望着烛火淡淡出神。
前几日离宫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美梦, 待回到了凤栖宫,脚上才踏到了实处,梦也醒了。
可午夜梦回时,南宫月还是会情不自禁翻身摸向枕边,醒来后问自己,曾经真的拥有过吗?
庄玄素说她这样,是因为心中太过纯净,被方家表妹的龌龊事迷了心。
她心思纯净吗?当初是她为了平衡政权,一心想诱惑了赵宴礼,本就打算拿恩宠换权势,何来的纯净?
说到龌龊事, 后宫中那些蝇营狗苟见不得光的阴私事还少吗?远的不说,被圈禁的萧氏, 冒名顶替,残害皇嗣,笼络朝臣,哪一样不龌龊!
南宫月自嘲一笑,那她还矫情什么呢?
自打明白赵宴礼的心意后,她便沉溺其中难以自拔。忘了自己是个国君,忘了自己的责任。愧对列祖列宗,实属不该。竟然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郎,拈酸吃醋,患得患失。
上元节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当赵宴礼说如果婚约属实他必定履诺时,无人知晓她当时有多么恐惧、害怕、无助。
她怕身份是真的,婚约是真的,她怕——怕失去赵宴礼,怕自己的满心爱慕转头成了空。
她恨自己心痛,恨自己心软,恨自己还爱着赵宴礼。
而他,郎艳独绝,丰神俊逸,天生长了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情深义重。
她忽然没了自信,她何德何能,让那样惊才绝艳的人,臣服于她?
南宫月辗转反侧,心弦扣着赵宴礼,仿佛是那飞上天的纸鸢,绳子的另一端攥在赵宴礼的手里,自己因他动而动,因他静而静。
什么时候开始,她将自己摆在如此被动的地步了,她不是恣意洒脱吗?她不是大雍的主宰吗?她为何不能任性妄为了呢?
这种感觉太难受,她不想要,可如果将赵宴礼从她心中剔除,一刀一刀,又剜心刺骨般疼。
人都是趋利避害,她剜不了自己的心,恼上了赵宴礼。
如果这是背后之人的离间计,那么他成功了,成功让她心上生了嫌隙。
父皇说得对,帝王就要没有心,没有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三日,赵宴礼没来,她亦未召见他。
南宫月忽然起身,从兰锜上拿起久未碰的雁翎刀就往外走。
大雍的郎君多的是,为何非得执着于有婚约的赵宴礼呢?
齐公公看着南宫月拿着刀就往外走,急忙吩咐人都跟上,心中不住嘀咕,天都黑了,陛下拿着刀这是要去哪儿?
……
南宫月拿着刀走出殿门,迎面就看到逄斯年和慕飞扬两人,像两个门神一样,守在她宫门口。
见到她出来,逄斯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都忘记了行礼,相比慕飞扬就规矩多了。
“这……你们……”南宫月张了张嘴,算了,正缺没有对手。
“陛下这是想练刀?”逄斯年的眼睛从她脸上挪到了她的刀上,“正巧,臣也想活动活动筋骨,陪陛下练练?”
南宫月望着他那张充满朝气的脸,情不自禁扬起嘴角,道了声“好”。
北苑的校场上,周边燃起了火把,将擂台照得亮如白昼。
南宫月活动着筋骨,对逄斯年道:“上次校场比武,你夺了魁首,寡人赐你一柄七星宝刀,今日,你若有心让着寡人,寡人就收回赏赐。”
“陛下也忒小气了,赏给臣的怎么能再要回去呢?”逄斯年嬉皮笑脸耍着赖,“再说了,臣何须让着陛下,陛下每次和臣对打,不都是将臣打趴下才肯罢休吗?臣腰上还有当初陛下打出来的伤疤,陛下忘了?”
南宫月一愣,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小时候胡闹,她气不过逄斯年力气大,追着他打,手上没有轻重,刀尖划伤了他,怎么还能记仇呢?
“陛下当真不记得了吗?臣可没有说谎,不信,陛下可亲自验验,伤疤还在呢?”逄斯年说着解开腰上的蹀躞带,扯开了衣襟,健壮的胸膛一闪而过。
“啪嗒”一声,南宫月的雁翎刀落在了地上,她急忙捂住眼背过身去,斥道:“快,快穿上,做什么解衣服,成……成何体统。”
南宫月越说越脸红,刚刚那一幕,发达的胸肌就印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捂住眼睛,只觉得脸上像火烧一样,脑海里忽然闪过另一个精瘦健硕的身躯来,那人腹肌偾张有力,结实匀称的胸肌上有道暗红色的疤痕,她吻过那道疤痕。
被吻过后,那个健壮的身躯,犹如见到小白兔的草原狼,疾驰在草原上,喘着湿漉漉的气息,将她裹挟在狼爪之下……不知疲倦地将她拆卸入腹。
“陛下,陛下?”
逄斯年低声唤她,这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南宫月放下手,随即呼吸一窒,怎地又想起了赵宴礼?
她心中恼怒,抓起地上的雁翎刀,抽出刀身,就朝逄斯年而去。
都怪逄斯年,一个眼错就脱衣服,今日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慕飞扬默默站在一旁,心中不免羡慕起逄斯年与陛下的感情来。陛下三日未出凤栖宫,阖宫上下噤若寒蝉,他们全部被拦在了门外。
陛下的心思他们不敢猜,却又都心知肚明。逄斯年看似没心没肺,却是故意让陛下找个理由发泄情绪。
他们一起长大,情谊自与旁人不同。可恨他晚生了几年,又是庶子的身份,自然不配在陛下跟前伺候,可阴差阳错,他还是站在了陛下身边,他要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
大哥在离宫出言无状,被陛下软禁了起来。消息传回国公府的时候,祖父也只是叹息一声,随即将目光投向了他,祖父是放弃了大哥。
他当然知道祖父的打算,心中却十分不赞同,怀德王岂是好相与的?先帝在世时没有谋算成功,今时今日就能成功?
如今南宫月已经羽翼渐丰,又有摄政王从旁协助,怀德王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怪只怪祖父上了贼船,又有把柄捏在怀德王手中,左右摇摆。祖父已经年迈,国公府的未来,眼看危机重重,可惜,祖父和父亲一叶障目,仍然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看似大哥被陛下软禁起来,实则是在保护他,陛下对大哥终究还是有情的,这份情谊源自年少时的伴读生涯,难能可贵的相伴,陛下是个重情的人,对大哥,对逄斯年,甚至对楚瑀,皆如此。
可这些人中,都不及摄政王。
陛下重情,最重的还是摄政王,对伴读是宽容,是亲近,是信任。对摄政王是依赖,是相伴,是爱慕。
他们终究都比不过摄政王。
那他呢?
慕飞扬低下了头,他谁都比不过,连爱慕都不敢泄露半分,既然连肖想都是奢望,那就安心陪在她身边,做个纯臣吧。
晋国公府的未来,以后就由他掌握吧。
慕飞扬看着擂台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
南宫月将逄斯年打倒在地,在他一声声的求饶中,才松了手。出了一身汗,心中畅快了不少。
慕飞扬急忙递给她一块帕子,南宫月却挥开了。
汀兰领着宫人端着水盆,拿着湿帕子,伺候南宫月洗手漱口,喝茶。
逄斯年也跟着凑过来洗手,被汀兰瞪了一眼,逄斯年厚着脸皮糊弄过去了。
南宫月心情好,没有计较,也无法计较,逄斯年还像小时候那样,混不吝的,脸皮贼厚。
“陛下有没有心情好一些?”逄斯年凑到南宫月身旁问。
“谁说寡人心情不好了?你又找打。”南宫月橫了他一眼。
“臣该打,不若我们去小酌几杯,臣今日拿了一坛千里醉。”逄斯年趁热打铁。
千里醉?南宫月心思一晃,忽然想到了若水河畔,烟花下的那个吻来。那时她撒娇说赵宴礼欠他一顿千里醉。
“喝,不醉不归!”南宫月豪气万丈,去他的烟花吧,寡人不要了。
让人在清风轩里面摆了酒菜,逄斯年和慕飞扬陪着坐在了下首,南宫月果真应诺了不醉不归,在和逄斯年频频举杯下,她很快就醉了。
慕飞扬有心阻拦,却阻挡不住,见无法劝解,只好早早退下了,转身去了重华宫,今日午后得了消息,摄政王返回重华宫了。
南宫月是醉了,可大脑却异常清醒,看着趴在桌子上已经醉得人事不知的逄斯年,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逄斯年什么都好,就是酒量太差,沾酒就醉。
命人将逄斯年送走,她跌跌撞撞起身,由齐公公扶着坐上轿辇。
南宫月闭上眼睛,揉着晕晕沉沉的太阳穴,这时候赵宴礼的影子慢慢爬上了心头,一会是他揽着她说着悄悄话,一会又将她抵在书案上吻着她,一会又见精壮的身躯覆住她,与她十指紧扣。
她的呼吸是他,她的齿间是他。
赵宴礼一举一动塞满了她的心,南宫月胸闷气短,眼角忽然滚落一滴泪,她恍若未知,任由那丝酸涩在心中蔓延,痛彻心扉。
“何人拦驾?”侍卫抽出了刀。
轿辇忽然一顿,南宫月睁开了眼睛。
真相
且说慕飞扬拦不住南宫月和逄斯年豪饮, 他怕出事,又想到自己的打算,出了清风轩直奔重华宫。
重华宫内灯火通明, 赵宴礼刚从地牢里出来, 换下血衣, 一遍一遍地洗着手上的血渍。
章武瞧着自家主子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忍, “主子,您已经三日未合眼了, 王府中的事情既已了结,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他家王爷上元节那日回府后,连夜审问王府一干侍从,将守卫和侍从全部换了一遍,女眷也软禁在后院, 才得知是赵夫人纵容方家母女出的府。
他们立刻兵分两路,一路追查方姑娘出府后都见了什么人,缘何知道王爷的去处,另一路拷打赵奢,逼问当年之事。
赵奢装疯卖傻,不肯吐露半句,还胡搅蛮缠一直大喊大叫。
赵勋礼却没有那么深的城府,世家子弟没受过苦,又因中毒以解药为引,没抗过十鞭,便将知道的事情, 和盘托出。
可惜,赵勋礼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 再深的谋算他是不知情的。
赵夫人被单独关了一间,只道出方家母女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其他一概不知。
他们查了三日,方家母女是年底到达的京都,在客栈盘桓了数日,过了年才进的王府。赵奢平时那么谨小慎微的人,竟然凭借一条宫绦让人进了府,安置在紧靠着王爷居所的偏院里。
偏院后面是后罩房,侧面紧挨着后门。
若说赵奢不知道方姑娘的来历和目的,章武是不信的。方姑娘来京都,定然是背后有心之人的谋划。
还有方姑娘的身孕,若不是那日被当众拆穿,怕就是留给王爷的后招,逼婚不成,就以坏了王爷的骨肉要挟,必要的时候她还会一尸两命,栽赃给王爷。
为的不就是离间王爷和陛下,方家姑娘就是一局死棋,背后之人的用心极其狠毒险恶。
好在,抓住了一个人,总算问出了有用的消息,而所有线索皆指向——尚书令楚瑀。
章武脑海中闪过那个一袭青色官袍,总是挂着温润笑容的尚书令,握紧了拳头,没想到那个光风霁月的人,背后居然有那么歹毒的心思。
赵宴礼接过帕子擦手,状似不经意地问:“陛下还未出凤栖宫吗?”
“回主子,陛下掌灯时分拿着刀去了校场,逄小将军和慕侍书随侍在侧,陛下好似在擂台上将逄小将军揍了一顿。”章武说。
赵宴礼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逄斯年应是故意输给南宫月的,南宫月心高气傲,估计看出来了,才揍了他一顿。
章武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干什么?”赵宴礼问。
章武低下了头,还是如实禀告道:“陛下和逄小将军对擂前,小将军他……自己扯开了衣服……”
赵宴礼倏忽变了脸色。
章武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气声。
许久,听到了一句冷淡的话,“知道了。”
章武屏住的那口气,方能顺畅了。
“你去廷尉府盯着方家母女,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另外,盯着楚瑀,他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章武恭敬道:“楚大人这几日都在宫中值守,凤栖宫他也求见过,陛下没允。在御花园和瑶华公主说了几句话,随后去了一趟宁寿宫,待了大约半个时辰方出来。”
赵宴礼目光一冷,“宁寿宫?萧氏还在闹腾?”
“是,太医署的医案上显示,萧氏受伤后,伤口一直未愈,恐怕时日无多了。”章武回道。
赵宴礼眉头紧蹙,楚瑀无缘无故为何见萧氏?
皇室宗亲压着这桩丑事,南宫月本欲等着开衙将她和萧家的事一并处置了,两项并案,端看南宫月想不想遮掩了。
经过方家母女的事,楚瑀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可南宫月极其信任他,视他为兄长,眼下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实在难办。
正在这时候,慕飞扬求见。
……
且说南宫月深夜回宫,忽然被人拦驾。
抬眸看到了宁寿宫三个大字,原来御驾从宁寿宫门前经过的啊!
南宫月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去凤栖宫那么多条路,为何偏偏选择走这条?她身边定有人有意无意间,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在离宫时,她也有这种感觉,这人离她非常近,应是她亲近的人,她曾经查过一遍自己身边的人,眼下跟在自己身边的只有齐福和汀兰……会是谁呢?
除了她身边的人,能安排人窥视她的还有赵宴礼,不,不是他。
南宫月心中立刻否定了这个答案,目光再次扫过一脸平和的齐公公,还有低着头的汀兰。
齐公公最会揣摩南宫月的心思,目光也跟着瞥向了汀兰,随即精光一闪。
南宫月掐住手心,勉强让自己冷静,抬眸看向拦驾之人。
就见一个身穿浅绿宫裙的宫人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奴婢是宁寿宫伺候的二等宫人妙云,太皇太后这几日身上不好了,一直吵着见陛下最后一面,奴婢求见无果,恰巧见到御驾行到了此处,这才斗胆拦驾,还请陛下责罚。”
南宫月坐直了身子,望着妙云沉默不语,萧氏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竟还有忠心耿耿的仆从?或者妙云衷心的另有其人?
齐公公闻言凑到御驾前,低声道:“陛下这几日谁都不见,奴婢就将人全部打发了,宁寿宫来请见过两回,奴婢斗胆驳了回去,还请陛下责罚。”
南宫月抬手,由齐公公扶着下了车驾。
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妙云,道:“胆敢拦截御驾者,拖去暴室行刑,堵住嘴,且饶她一命。”别打死了,无法问话。
妙云吓得立刻瘫在了地上,不是说陛下性子温和,自己这么求情不会被责罚吗?
侍卫却没有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堵上她的嘴,将她像拖一个死人一样拖走了。
汀兰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被时刻关注汀兰的齐公公发现了。
宁寿宫的院子一如往常,只是服侍的人少了,显得冷清荒芜了许多。
寝殿内萧氏躺在床上,小声地哼哼,像是忍着疼痛一般,咬着牙,皱着眉,脸色灰白,形容枯槁,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齐公公搬来一个圈椅,南宫月抚着头坐定,一言不发地望着萧氏。
才几日未见,萧氏竟这般模样了。
“你来了,”萧氏挣扎着坐了起来。
寿宴那日她胳膊上受了剑伤,又被南宫月软禁在此,陆陆续续听说萧府全部下了大狱,她焉能不恼恨,可一朝沦为阶下囚,哪有翻身的道理,连身上的伤,太医都敷衍着不给治,任由创口发脓溃烂,引发她的旧疾,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是我看走了眼,看似软弱可期的你,也能有如此周全的谋划,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哀家的?”萧氏问。
“皇祖母过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寡人忘记了日子,大约是从寡人提议被频频驳回的时候吧,身为大雍的国君,怎可受制于人!”
南宫月一字一顿道:“这便罢了,皇祖母不该一边想着培养安平,一边还想着寡人能给你们萧家生个皇子,萧家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萧氏闻言哈哈大笑,然后又斯哈着捂住了胳膊,仿佛笑声能牵动她的伤口一般。
“身为女郎,你终究是要嫁人生子的,不是我萧家朗,就是慕家朗,还能是赵家郎君不成?”萧氏嗤笑道。
南宫月眸底微冷,望向萧氏的眼神带了厉色。
萧氏不以为意,“不管是哪家的郎君,皇子终究是有另一族的血脉,既如此,我萧家有何不可?只因为我萧家是东陵人吗?”
南宫月嫌恶道:“这无关是哪里的人,再说,你是东陵侯嫡女萧锦吗?怕是连你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吧?鸠占鹊巢那么多年,你安心吗?”
“我是谁,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帝王的宠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你以为你祖父不知我的来历吗?你以为凭借我一人之力,就能掩盖身份吗?这都是你们南宫家的错。”
“你祖父灭东陵将我强抢进了这座牢笼,是你祖父为了给我一个身份,硬是让我姓了萧。我本来有一门极好的婚事,有情投意合的情郎,是你祖父……我厌恶你们南宫氏,是你们毁了我一生。”
南宫月不愿意看她愤恨的嘴脸,将头扭向了窗外,外面灯影摇晃,好似有人走过。
“你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南宫月问。
萧氏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心思我还是知道的,你不喜欢萧三郎,所以才设计抄了我们萧家满门的吧?南宫月你真狠,比你祖父还狠心。”
南宫月蹙眉,没有说话。
“你一方面与我周旋拖延选凤君的日期,一边暗自物色人选,你看着昔日的伴读慕家大朗,性格温顺好拿捏,便想用晋国公府慕家对抗我们萧家,将慕凌风当成了靶子。”
“你以为晋国公那老贼不知吗?想必他一清二楚,眼下你又要出尔反尔,弃了慕大郎,晋国公岂能不恨?”
“想必晋国公这会子正磨刀子呢,已经两次负了他们慕家,这一点你和你父皇还真是一脉相承。你父皇当初为了问鼎国君之位,拉拢晋国公,对晋国公的嫡女百般呵护,一朝立为太子又将她弃之不顾,转而娶了你母后,可怜慕家女郎因此大病一场去了,晋国公痛失爱女,焉能不恨?”
“而今,他的嫡孙,又被你辜负了,哈哈哈,我若是晋国公早就起兵谋反了。”
南宫月心中一凛,原来那日书房里晋国公说的“南宫家欠下的,由她南宫月还”是这个意思。
她当初是准备立慕凌风为凤君的,如果没有在他冠礼上撞破他和清宁郡主,想必他们已经大婚了。
想到离宫中慕凌风那消瘦的身影,她不觉捏住了手心。
萧氏见南宫月沉默,自觉说到了她心上,趁机道:“你以为跳过了慕家,抱住了赵宴礼的大腿就高枕无忧了吗?真正狠的还是安南王府,这个大雍最大的藩王,经过你们南宫家几代人的打压,终于气数尽了,赵奢心无大志,只一心想着承袭爵位好安枕无忧做个闲散富贵的王爷,可他没有那个命。”
“他自己嫡亲的弟弟比他优秀比他能干,又得了先帝的赏识,官拜大将军,实权在握,反观他谨小慎微也讨不了老安南王的心,他以为自己请封世子无望,便心生毒计,谋害了亲弟。”
“他是恶毒,殊不知更恶毒的是你们南宫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你的好祖父,故意扣着请封世子的折子,又将赵乾安排到你父皇身边,离间他们兄弟、父子之间的感情。”
“凭赵奢派人去西戎,就能杀得了赵乾吗?不,是你父皇,是你父皇推波助澜杀了赵乾。”
“赵宴礼岂能与杀父仇人的女儿成亲,你和他终究是不可能的,赵宴礼迟早有一天得知这个消息,你猜,他会不会杀你报仇,灭了你们南宫家的江山?”
萧氏说完哈哈大笑不止,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只管自己痛快。
南宫月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慌张,她站起了身,只淡淡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萧氏一愣,声嘶力竭起来,“南宫月,你们南宫家作的孽,都会报复在你身上,你看你们南宫家后继有人了吗?早就绝了后,这都是你们南宫氏私德有亏,上苍的惩罚。南宫月我诅咒你,你一生也无法得到真正的……”
“住口!”
窗外人影一闪,一颗石子嗖的一声,投进了萧氏的嘴里。
萧氏喉咙顿时卡住,想要诅咒的话,戛然而止。
立君
窗外人影一闪, 赵宴礼飞身进来。
萧氏从喉咙里抠出石子,呕出一口血水,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赵宴礼, 大喊大叫道:“你来得正好, 还不知南宫月如何将你玩弄在股掌之间吧?又认贼作父这么多年, 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啊!”
南宫月脸色一白,几乎站立不稳。
赵宴礼未等萧氏说完, 一记手刀下去,将她敲晕了过去。他很想一刀结果了萧氏, 可若是现在就杀了她,那就太便宜她了。
萧氏在后宫这么多年,残害皇嗣,毒杀先太后,搅动风云, 祸乱朝纲,其罪名多到数不胜数,不能就这么死了。
更重要的是,赵宴礼还没有从她嘴里撬出章德皇后的死因。
世人只知道章德皇后因生南宫月时难产,伤了元气,从此缠绵病榻直至薨逝的,而当初章德皇后难产的罪魁祸首,是他赵宴礼养的一只细犬。
赵宴礼愧疚多年,直到大长公主查先太后死因时,发现了其中端倪。先太后、先帝以及章德皇后,缠绵病榻时, 都曾服用过一味文殊子,这味药只有东陵才有。
他心中背负了多年包袱, 终于可以放下,在萧氏没有亲口承认谋害章德皇后之前,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轻松死去。
可恨萧氏临死前还能离间他和南宫月,而且精准拿捏他们的软肋。
南宫月敏感多疑,对他从来都是防备大于信任,萧氏今日这番话,更加难以亲近她,更遑论得到她的心了。
“般般,萧氏的话……”赵宴礼转身看向南宫月,想伸手去拉她的手。
南宫月却后退了一步,目光沉沉望了一眼赵宴礼,一句话未说,转身就往外走。
“般般,”赵宴礼惶恐地喊了一句。
南宫月脚步顿住,淡淡道了一句“莫跟来”,扶着齐公公的手,踉踉跄跄走出了宁寿宫。
赵宴礼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悲苦,久久未动。
“楚瑀,楚瑀!”赵宴礼一拳砸在了桌案上,真想一拳砸碎了他。
要不是慕飞扬去重华宫禀报南宫月喝醉了,他不会循迹来看看,就不会知道她来了宁寿宫,就不会知道萧氏还能道出这么癫狂的话。
楚瑀为了离间他们的感情,无所不用其极,连萧氏都能为他所用,当真是好谋算。
……
南宫月弃了轿辇,冷风一吹,萧氏的话一遍遍回荡在耳边。
萧氏骂她心狠,骂她为了不嫁给萧家三郎,设计抄了萧家,骂她背信弃义,利用了慕家。还有赵家,骂她为了权势,攀扯上赵宴礼。
她是这样的人吗?
南宫月自嘲一笑,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赵宴礼全都听了去。
赵宴礼大约不知道她有这么龌龊的心思吧,她当初不就是抱着蓄意勾引他的想法吗?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南宫月跌跌撞撞走向明堂,跪在了蒲团上,看着先帝和章德皇后的灵位,哀伤道:“父皇,母后,儿臣怎么办啊?儿臣喜欢上了一个人,可这人……儿臣怕是得不到了……”
上次她来明堂祭告先祖,是要立慕凌风为凤君,如今呢?
她跪伏在蒲团上,久久没有起身,她想哭,心中哀伤至极,眼中却没有一滴泪。
从明堂出来,齐公公低声禀报道,“先前拦驾的妙云,行刑时说是授了摄政王的意,才拦驾的。今日午后,楚大人去过宁寿宫。”
楚瑀?南宫月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齐公公欲言又止,见南宫月兴致缺缺,便闭上了嘴。
“有话直说吧。”
“是,今日拦驾这事,奴婢去查了随侍的所有人,查到了汀兰,陛下在清风轩饮酒时,汀兰曾见了一人,那人是楚大人的贴身随侍。”齐公公和盘托出。
南宫月怔忪良久,道了一句,“知道了。”
齐公公眼底闪过一丝不甘,补充了一句,“陛下有所不知,在离宫时,汀兰就时常夜入临仙阁。”
临仙阁是楚瑀当时的居所。
竟然真的是楚瑀,南宫月心中一痛,她终究还是成了孤家寡人,连她最信任的人都成了她心上的刀。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楚瑀,早在赵宴礼在北疆失踪的消息传回来时,他建议除掉赵宴礼;又在出使北疆返回时,含糊其辞赵宴礼和北越公主的关系;在阐福寺时,暗示赵宴礼调动了北军……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南宫月信了楚瑀一次又一次,却对赵宴礼,防了又防,试了又试。
回到凤栖宫,发现安平公主偏殿的灯还亮着。
南宫月挥手让宫人都退下,走到门口,就听到安平公主稚嫩的声音在背书。
“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①
南宫月一愣,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宣德殿中背书的样子,那时候赵宴礼给她讲解这句话,“……欲将取之,必先予之,汝爱人,人恒爱之。”
她默念着这句话,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书房里,拿出来早已经拟好的立君诏书。
“……上承祖制,下承宗庙,立凤君之位,以昭告天下——”
诏书中凤君的名讳一直空着。
南宫月手指落在空白处,脑海中闪过赵宴礼,楚瑀,慕凌风的身影……
早应该写上的,宗正司一直催她早做决断,不能再拖了,她需要一个凤君,这个人可以无关朝局,可以无权无势,也不必全心全意爱她,只要有这个人即可。
如果不是自己最爱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来人,取玉玺和凤玉玺来。”
齐公公守在门口,心中一跳,急忙应是,抬脚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顿住,拐弯走向了另一条路,尽头赫然是重华宫。
……
南宫月拿出朱砂,执笔,犹豫再三,在立君诏书上写下一个慕字。
写完后顿笔,看着眼前的诏书,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莫非在前世,她也曾一笔一画写下过这个姓氏?
慕凌风说过,前世他被立了凤君的,兜兜转转还是他吗?
“陛下!”
门外传来低沉有力的声音。
南宫月执笔的手一颤,诏书上朱砂划出一道刺眼的红。
门扉紧闭的寝殿突然洞开,赵宴礼手捧玺宝走了进来。
“还未开衙,陛下突然用印,是为何……故……”
赵宴礼将玉玺和凤玺放在书案上,看到了立君诏书,亦看到了那个醒目的“慕”字。
南宫月情不自禁站了起来,摩挲着毛杆,将脸转向了一旁。
“陛下为何不敢看我?”赵宴礼问,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南宫月咬了咬牙,这才看向他,“摄政王来得正好,寡人正要下立君诏……”
却在看到赵宴礼灰白的脸色,和湿蒙蒙的眼睛时,忽然止住了话。
“那臣来得还真是时候,陛下要写谁的名字?是慕凌风,还是慕飞扬?”
南宫月垂眸看向被她划过一道红痕的诏书,咬住了唇。
“陛下似乎写错了字,”赵宴礼上前,握住了南宫月的手,“臣教过陛下,握笔要指实掌虚,执笔在指,运笔在腕,跟着我来。”
赵宴礼右手执起南宫月的手,左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圈在怀里,然后取朱砂,一点点涂去那个“慕”字,在一旁空白处,一笔一画地描上“赵晏礼”三个字。
南宫月指尖打颤,毛笔滑落,被赵宴礼接住,指腹上染上了些许朱砂,红得似火。
她看着诏书上鲜红的三个字,神摇魂荡。
“还请陛下治罪,”赵宴礼在她耳边哑声道。
南宫月直愣愣回身,再看赵宴礼时,眼前已经模糊一片,看不真切。
赵宴礼抬手,将她咬进齿中的唇角拉了出来,唇上便染上了一点朱砂,红得妖冶。
他眼神幽暗如星河,倏然逼近,将人抵在书案前,俯身吻向朱砂染红的唇。
“请陛下,治臣——”
“以下犯上之罪。”
说完,他再也没了顾忌,含住柔软的唇瓣,描摹着它的轮廓,任凭自己的心意肆意妄为,只想将眼前人融进自己的灵魂里。
南宫月的眼泪终于漫了出来,恍惚中伸手,却不敢抱他。
赵宴礼将她的眼泪一颗颗吮干,紧紧抱住她不放,沙哑着声音道,“你别哭,别哭。”
“你若不愿,若不愿……我……”他颤抖着声线,哽咽着说不下去,埋首在南宫月的颈间,眼泪滑落,滚进了南宫月的衣领里,流淌进了南宫月的心里。
“陛下,可臣不想放手。”他将她拥得更紧。
“陛下想要权,想要兵,想要的臣都可以给,凤君亦是。”
“陛下的凤君只能是臣。”
“若陛下不愿,臣……就治臣以下犯上之罪,诛杀了吧。”
“先帝将玉龙戒交到臣手中时,已经将陛下许给了臣,臣早已将陛下视作臣之妻,若陛下不要了,那便杀了臣吧,臣无怨无悔。”
南宫月的眼泪汹涌而下,她颤颤巍巍将赵宴礼抱住,喃喃道:“你愿做我的凤君吗?放弃权势,只做南宫月的夫君,不做大雍的摄政王,你愿意吗?”
“我愿意,陛下信任我吗?”赵宴礼反问。
南宫月将他推离怀抱,抚着他的脸,抹去他眼角的泪,一字一顿道:“我愿意相信你,你不怕这是我的计谋吗?诱你放权的计谋?”
“臣甘之如饴!”
赵宴礼再次吻向她。
他怎么会不知,这是她的美人计呢?
早在她跟大长公主讨主意时,他便知道了她的计谋。可他的陛下,这美人计缘何行到一半,就中途放弃了呢?
赵晏礼重生之后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所谓权势,所谓地位,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南宫月想要,可悉数拿去。
而他要的,从来都是帝台上,那个蓄意诱惑他的龙袍美人。
明知道她的亲近带着隐忍和讨好,可他心血养大的人,哪怕她假意喜欢,也要留在他身边,陪她入戏。
他布好棋局等着她自投罗网,却在执棋时,望进了那双潋滟的眸子,晃了他的眼,惑了他的心,便再也放不开手。
他心甘情愿,并为之甘之如饴。
“你,不许反悔。”南宫月哭道。
“绝不反悔。”赵宴礼承诺。
“好,重写诏书。”南宫月红着眼眶道。
“那臣为陛下盖玺。”赵宴礼亦红着眼睛附和。
少顷,立君诏书写就,赵宴礼执着南宫月的手将玉玺和凤玺盖上,卷起放在锦盒中,依祖制在大朝会上宣读。
后日开衙,也就是两日后,赵宴礼就正式成为凤君,他手上的权,也将全部移交给南宫月。
“还要等两日啊,”赵宴礼哝哝一句,看向南宫月的眼神异常炙热起来,抵着她的额头,“般般,我想……”
南宫月脸颊发烫,小声道:“去,去里面,不能在这里……”
赵宴礼心中一喜,抱起她就往寝殿内走。
“今日,我能不能留下,我已经三日未合眼了,你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南宫月搂着他的脖颈轻声“嗯”了一声,赵宴礼脚下生风,迅速来到了龙床前,落下了帷幔。
龙床四角的夜明珠发着光亮,将两人照得清清楚楚。
“要不,把夜明珠放……放起来?”南宫月声如蚊蝇。
他们早已圆房,可一到这个时候,南宫月还是会害羞。
“好。”赵宴礼迅速将夜明珠摘下来,掖进了被子里。
帷幔内顿时昏暗一片,却也能将人分辨个模糊身影。
赵宴礼伸手抚向南宫月的脸,“般般,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吧?你是愿意的,对吗?”
“是的,我是愿意的,你是我的人了,一辈子只能是我的人,可不许你反悔。”
南宫月说着勾住赵宴礼的腰带,将他拉向自己,心中闪过预先取之,必先予之的话。
有付出才会有回报,哪有一味要求回报,不付出呢?
她的凤君,是与她携手风雨同舟的人,她愿意为他付出,赌上自己全部身家,赌上大雍的江山,来相信他。
窸窸窣窣除去衣物,赵宴礼将她拥进怀里。
“般般,萧氏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先帝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将我接进宫抚养长大。”
“我知道,”南宫月轻声道,“那你相信萧氏的话吗?我就是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将一切对我有利的人和事,握在手中。”
“那不怪你般般,所处那个位置,不得不费心筹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个合格的国君,是我眼中的骄傲。”
赵宴礼吻着她的额头,“我只是心疼你,从小就背负了江山之重,人人都看着你,你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可你也是个女郎啊,那个恣意洒脱的小公主,本该无忧无虑长大,择一个如玉夫君,过着游山玩水的日子。”
“夫君,你可以让我过上游山玩水的日子吗?等江山稳固了,我们去游山玩水好吗?”
赵宴礼因这声夫君,将南宫月卷起,覆了上来。
“夫君定为娘子殚精竭力,想去哪儿,我都随你去。”
帐钩晃动,压在被子里的夜明珠时明时暗,映照出起起伏伏的身影,交叠缠绵在一起。
满室都是低低的喘息声,和南宫月破碎的幽咽,如泉水叮咚,交织成人间水.□□融,生死与共的绝美画卷。
疾风骤雨中,隐隐约约传出南宫月绵绵的颤音,“夫君,我们要个孩子吧。”
“好,”赵宴礼颤.动中低吼出了声。
两人浑身湿透地拥在一起。
“你是爱我的吧,般般。”
“我爱你玉棠,非常爱,想为你生一个孩子,我不想再喝你特意煮的参汤了。”
“我怕你年纪小,我怕……我宁肯不要孩子,也要你。”
“我已经十八了,不小了。”
南宫月说着缠了上来,“夫君,你努努力,我们早点要个孩子吧。”
赵宴礼掐住了她的腰。
“不行,这次我要在上面。”
……
今夜注定是无眠之夜,除了凤栖宫,还有官暑区值房中的楚瑀。
他打发走报信的人,缓缓坐在椅子上,望着夜色,莫可名状。
过了许久,打开案头那奏疏,奋笔疾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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