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崔大人不可能将自己和太子之事放在大庭广众下说。
三人转道国子监一座亭内。
国子监亭子不多, 往日课间一向是学子在其中谈天吟诗打趣,如今坐了他们三人。苏千轶坐在位置上,听崔大人和太子说了刚才没敞开说的事。
“我不适合在翰林久待。”崔仲仁将太子和他说过的话同时透露给了苏千轶, “太子可以用的了我,自是我之幸。只是入了翰林,再调度没什么特殊的理由, 陛下和百官未必允诺。”
商景明并不避开苏千轶:“我本就在处理京中商户之事,你近来有帮忙,再被调度出去, 这是顺其自然。”
苏千轶静静听着, 视线落在自己亭内桌边沿, 好似能看出花来。她发现了。虽她见太子的次数不多,可自从她醒来后见过的事,几乎是一环扣紧一环。
商户出事,太子接管。她和崔大人之间有所往来,崔大人入了太子眼。魏大人出事,太子接管翰林,引出崔大人成太子一派。而这一切全与行商有关, 也与太子试图掌权做出成绩有关。
花楼里, 迎春是失忆前她的人, 太子知道么?她和苏漠之间关系亲密。太子和苏漠之间,又似乎更像是面上针对,私下合作。
长久以来, 她和太子的婚事都拖着, 忽然宫中松口。这要是其中必有太子出力。太子甚至在皇后身边留了人。
人能聪明到如此?
苏千轶一心二用, 又困惑。可人聪明到如此,为什么她又总能从太子身上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已是太子, 是未来帝王。其余皇子据她醒来所知,一个都无法与如此聪慧的他媲美。
旁边两人细说了下去:“太子具体希望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够开辟多一些商道。再用这些商路,带动沿途百姓兴建路。朝廷没有太多钱财,除非救灾才能急用。百官心事不齐,大事容易一拖再拖。朝廷不可能直接给百姓发粮食,百姓既看到有钱可图,自会努力去赚钱。”
“但朝廷不推崇行商,若是百姓都去行商,没有人种地,百姓吃什么?”
“工部农耕农具我会想办法推下去。农田改制的事是户部大事。一亩田如何种出更多的粮食?如何让一个百姓种更多的田。这才是朝廷该想办法的事。天下各司其职,你我皆在其中,既能有所作为,我必不想辜负旁人。崔大人,我想你亦如此。”
“……殿下说得对。”
两人上演着君臣感动,崔大人猝不及防拐了个弯:“殿下是好太子,只是平日不可太过轻佻。苏小姐尚未婚配,国子监也并非无人。”
怎么可以在这里亲人!
商景明前一句还认为自己和崔仲仁算是勉强达成合作,这一句听起来见崔仲仁又笑起来:“……崔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与苏小姐的婚事很快要定下。”
崔仲仁脱口而出:“我怎么不知道?”
商景明笑了一声:“崔大人非亲非故,刚还没通知到,现在通知了。”
崔仲仁望向苏千轶,眼神复杂。
苏千轶生怕巧舌如簧的崔大人说出点茶里茶气的话,真让太子头上放羊。她抬眼拱手:“劳崔大人挂念。”
可惜,崔仲仁一向很会说话,也很敢说。他对着苏千轶就是相当贴心:“那是自然挂念。苏小姐,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尽管开口说。我虽然或许常常不会在京城,但只要得了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帮忙。再不济,还有苏小侯爷,还有天下无数仰慕苏小姐的才子。”
这话几乎没把太子看在眼内。
苏千轶听着太子又一声呵笑,莫名发虚,挺直后背:“知道了知道了,崔大人您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怕太子半夜套你麻袋。”
本来正儿八经的场子,被她这么一回复,别说太子,崔大人都反而被逗笑。崔大人回了一拱手:“臣认真的。”
苏千轶不得不说:“我也认真的。”
太子的性子绝对和外面所传不同,要是再说下去,崔大人简直被太子卖了,还得给太子矜矜业业做事。
商景明表示:“要是真套麻袋,第二天怕是全天下都能见到崔大人骂人的新文章。”
苏千轶想想是真的,跟着笑出声。
太子来国子监闲逛,不想打扰旁人。于是亭子里既没有茶水也没有点心。再多的话也聊不了多少,更别说三人心里都有思量。
崔仲仁被商景明三言两语之后,赶回翰林院:“崔大人在翰林收拾收拾,我与千轶也要走了。”
苏千轶自己有马车。太子事务繁忙,却还是对她说:“我送你回家。”
回去路上两人甚至没有坐一辆马车,到苏宅门口,商景明怕人礼数多,也没下车,只是掀开帘子和苏千轶说了声:“万事有我。莫多想。”
苏千轶哪能不想,带着满脑子思绪回了宅子。应付完过来问询的娘亲以及弟和妹,捏着太子送的糖青梅,也不管指腹被糖水沾染。
春喜见自家小姐一脸沉思模样,收敛俏皮性子,轻手轻脚,半点没打扰。
苏千轶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头隐隐发胀。眼前似有似无出现了点模糊。当晚上闭上眼,夜梦连连。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银铃笑声里,丝纱帷幔翻滚。少年少女的声音没停歇。她一眼看见好几张熟悉稚嫩的脸,靠近得几乎能细数到睫毛根数。
当她意识到在做梦,很快发现自己能控制身躯。她看到了年少的太子,也迎了上去。他笑盈盈没有丝毫阴霾,将手中礼物塞给她。
“苏小姐,久闻大名。真正是见识了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
苏千轶低头,发现是一方砚台。
失落,她其实更希望是一罐糖青梅。
再抬头,面前人长了个子,头冠愈加贵重。他沉稳了许多,依旧如同从光中长大,没有一点忧郁。他笑起来客气,恍若在她心口塞了暖手炉,将她一点点烘软。
“苏小姐,我和苏大人多聊了两句,可否——”
话淹没无声,诉说着他希望她嫁给他。
她说:“好。”
语毕,一阵心悸。
苏千轶缓慢睁开眼,天色漆黑。她再度合上眼,又有新的梦。一个个人唱戏一样,你方唱罢我上场。
有慈善又严苛的祖母,有猝然泪下的娘亲,有威严的父亲,有懵懂的弟弟和妹妹。有两位嬉笑戏水的好友,还有纵马的苏漠和弹琴的迎春以及挡在她面前的春喜。
一切快得令她再次睁开眼时疲惫不堪。
梦这个东西,晚上做的时候记得清清楚楚,到了白天只记得支离破碎画面。她没法将那些东西连在一起,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见过了这些人而做梦,还是真算回想起了什么。
外面日光渐浓烈。苏千轶翻了个身子,将自己完全埋入被褥:“啧。”
一晚没睡好,连颓两天。
颓废好后,意外感觉自己脑子好像好使了一些。
这两天她对外面的消息都从饭桌上来。弟弟要回国子监了,她爹把翰林的事说了一声:“魏大人被革职,失物找回一半。翰林调走了好些人,风头正大,你离远点。”
苏千轶慢吞吞吃饭。
再就是苏千轶的事。苏明达几乎是很平静说出:“陛下今日将我留下,说了太子和苏千轶的婚事,旨意明天就会送来。这几天皇后应该会让你们娘亲进宫。千轶也尽可能留在家里。”
柳夫人愣住:“可是……千轶她还没记起来,没事吗?”
“宫里有嬷嬷过来教导。记不记得以前的事不重要。”苏明达这么说着,“这些天来拜访的人会很多,你为千轶忙碌一点,也好推了别的访客。”
柳夫人有点迟疑,又看向苏千轶。
苏千轶夹了一块甜甜酸酸的酱菜。不知怎么做的,清脆爽口,吃了一块还想再吃。她咬着,注意到视线后对上娘亲。
娘亲开口:“千轶,你……愿意吗?”
这世道大多数人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帝王不行,太子罕见难得行。她苏千轶愿意吗?失忆前不管她做了什么,她定然是愿意嫁给太子的。至于现在的她。
她想起梦中的那个太子。和现在的太子一样,又不一样。
微妙的,她更喜欢现在的太子。她可能真不太是个东西。人难以触碰日月,太子会翻墙,会有私心,会为了达到目的而带脑子落旗子。如今的他入了凡尘,像极了人。
“嗯。”苏千轶回答,“愿意。”
她扬了扬唇角。
愿意去看看没有失忆的她,到底做了点什么事情。愿意去看看那样的她,为什么会盯上太子。愿意去看看现在的太子,能够走多远,做多少事情。
年幼的苏楚瑶不明白,仰起头:“姐姐为什么没有特别高兴?我朋友遇到这种事情,头昂得能上天。”
“因为要是真上了天,会坠下来。”苏千轶夹着酱菜,放在自己碗里,“越是得的多,越是要徐徐图之。”
桌上所有人同时疑惑:话是有道理,只是她要徐徐图之什么?
图怎么当好太子妃?
桌上散场,第二天,苏宅迎来圣旨以及宫里派遣过来的嬷嬷。这嬷嬷是苏千轶进宫时在皇后宫里见过一面之人。
这些都和她想的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让她不理解的是,搬旨的事该是翰林承旨处找了有关大臣或者宫内太监,然而今日来的却是……苏漠。
苏宅跪了一地,一身朝服的苏漠冷声念完:“钦此。苏千轶接旨。”
苏千轶起身双手准备接过圣旨,一扯。
没有扯动。
苏千轶:“?”
第42章
苏漠最后还是松了手:“都起了。”
所有人起身。按照规矩, 这种喜事得让所有人高兴高兴。柳夫人让人给苏漠塞了个红色锦囊,也给其余过来的侍卫们一些喜物。她委婉说着:“辛苦小侯爷来这一趟。”
苏漠不想要这个锦囊,但还是收了东西。他颔首:“我与苏小姐聊两句。其余人会回去复命。”
自己女儿要成未来太子妃了, 怎么还能和苏小侯爷那么近?
柳夫人不想答应,只是苏漠下一句是:“我很快要走。京城未必还能待多久,未必能见到苏小姐成婚。”
柳夫人听到这话, 没再阻拦:“也好。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圣旨我拿去放起来。”
苏千轶将圣旨递给娘亲,问苏漠:“坐下聊?”
苏漠对苏家了如指掌,只说:“走着说。”
太子和苏千轶走着聊, 如今苏漠和苏千轶也走着聊。走着显得光明正大, 且将周边所有人都收入眼中, 都不用畏惧隔墙有耳。
苏千轶不知道苏漠会讲些什么。她向自家小院子里走,等苏漠先行开口。苏家不算大,远不像国子监有林子有亭院。有事前厅声音太响,她后院一样能听见。
“宫里出了点事。”苏漠的声音很轻,连唇都没怎么张。这说话的方式,让人盯着他的脸都猜不出他说了什么,“太子的婚事算冲喜。”
苏千轶眼皮颤了颤。
她是没有想到, 太子成婚这种可谓大事, 竟还能算入冲喜里?难道是皇帝出了什么事情?可近日早朝一切如旧, 她父亲完全没有带来什么特别的消息。
只有晦气的事情才需要冲喜。宫里是死了人?还是说有什么巫蛊祸事?这两个听起来全不是什么好事情。宫里要是皇子皇女出事,她爹肯定知道。若是女眷出事,她娘必然也会听说。
所以很可能是宫女或者太监出了什么事情。而若是巫蛊之事, 必伴随着血事。这种处理起来很是麻烦, 指不定牵扯对朝廷。
别人不知道, 商景明肯定知道才会让她好好在家里等候。与此相对,苏漠负责帝王京城和天下安危, 也必然会知道一些。
苏漠说出了和刚才对柳夫人截然不同的话:“我会在京城待一段时日。至少会等这事过去。圣旨虽下了,你要是……”
后面的几个字,声音轻到几乎消散。这姿态和苏千轶第一回 见苏漠不一样。两人都清楚,这场婚事如此一来算正式定下,没有什么虽然。
她此时更想知道的是,宫中是出了什么事,而引发这个意外的人,到底是不是太子。
苏漠常年在战场上,更敏锐的发现苏千轶的性子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似乎回到以前,规规矩矩,满是心思:“……你想起什么了?”
苏千轶不知道自己算想起什么了。
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
轻笑一声,苏千轶开口:“没什么。”
皇宫中。
靠近宫殿的宫女和太监人人自危,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多一点声音。七顺低着头,哪怕他是皇帝身边最看重的太监,如今也不敢随意乱说话。
这些天宫里的野猫多了起来,晚上叫声仿佛婴儿啼哭。一声接着一声,让人毛骨悚然。下令宫女和太监抓猫,怎么都抓不完。于是皇帝又让侍卫抓猫。
本抓猫的事情并不算大事,但宫里“闹鬼”算大事。
宫中总有避讳。为此后宫白事都不可随意做,纸钱这等是绝对不可烧。
然而还是“闹鬼”了。
午间时分,宫里本该安安静静。婴儿啼哭声伴随着风呼啸的哽咽哀嚎,一些令后宫人耳熟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听见说是太皇太后的,有人听见说是静妃的,也有人听见说是冷宫里贵人的声音。
若是普通听见尚无碍,接下去有小宫女和小太监出事了。数量不多,两三人而已。可以算巧合在夜间死去,也可以说与闹鬼有关。
对帝王而言,所为闹鬼更可能是有心人闹事。丧命哪能没有凶手。偏偏查不出来。后宫这事情并不方便让前朝知道,于是皇后封口,严禁任何人传出去,更严禁任何人将这种事情和闹鬼扯上干系。
有不好的事,民间常常喜欢用“冲喜”来解决。太子婚事,本只是在苏千轶身份太高上出了差错,如今在多疑的帝王面前突然通过,提上行程的。
有了太子婚事在前,后宫闹鬼的事又提不得,一下子仿佛被后宫人遗忘。
朝廷上的人本就对此事不太知情。
七顺向帝王禀告:“如今听说太子要成婚,每一个人都凑起婚事热闹。这个京城都闹腾起来,街边小摊贩都如同过年一般,卖起了喜物,希望增添一份喜气。”
“殿下一向仁慈,在老百姓之间颇有名望。苏小姐又一向文采出众,名气在外。两人啊,天造地设。”七顺盯着衣摆下方,说着好听的话。
皇帝坐在书房位置上,批改着内阁送过来的奏折。他神色自若,问:“苏漠呢?他没有去找景明?”
七顺:“陛下安危要紧,小侯爷当然是以陛下安全为重,传旨后很快折返,没有去找殿下。这几日都在宫里负责巡查。”
皇帝抬头看了眼七顺:“景明去见苏千轶了么?”
七顺:“尚未。殿下接手了四皇子殿下的事,又刚负责翰林调整一事,本就忙。婚事仓促,各方大人都需要找太子殿下商议婚事细节。”
忙到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去见苏小姐。
皇帝哼笑一声:“早朝苏明达看着像没事人一样。他府上估计是不会留旁人机会,上朝这一段路,是没少遇到人攀谈。”
七顺:“是,苏宅还是几乎谢客的姿态。说是怕人太多,苏小姐本没有好透,回头没养好身子,会碍着婚事。大人们多就在路上与苏大人说说话。”唯有极个别,与苏大人在外用了几顿饭。
只要皇帝乐意查,大臣与皇宫在帝王这里没有什么秘密。若是他查不到,便是查的人有心思太多。
“后宫里的事,皇后查得如何?”皇帝问七顺。
七顺恭敬回话:“娘娘说太监宫女都是无辜之人,闹出事来的人要么是寻仇,要么是借这些太监宫女之死掩盖什么或是达成什么目的。”
皇后出生地位不高,不代表她不聪慧。否则不可能在皇位久居。
皇帝听了,没说什么,一副听七顺继续说的姿态。他像是不太在意,又像是很在意。算不得喜怒无常,也足够让人觉察伴君如同伴虎。
七顺继续说:“这两年陛下身体康健,翻牌子的次数不少,后宫子嗣却没怎么多。这几人中,有人负责尚食,有人懂点医术。”
话没说透,意思已明白。这是有人不想让后宫出新皇子来夺权。
说他身体康健,凡是年纪大的太子和皇子便一天天候着。往后继位者指不定是谁,说不定就是年纪小的小皇子。
皇帝呵笑一声:“她明说是贵妃就是。难道她没有借着这事,给景明安排婚事?”在这京城,不论好事坏事,只要是个事,就会被人利用上。
七顺不敢吭声。
皇帝:“她管不了,所以这是借着你的口,来向朕直接示意?你倒是一向偏袒她。”
七顺后背发凉,面上不变:“陛下可说小的偏袒娘娘呢?分明是陛下偏袒。陛下偏袒娘娘,小的就偏袒娘娘。若是不同意,太子殿下又如何可能与苏小姐成婚。那些大臣们的册子,全是陛下给压下的。”
“骂归骂。”皇帝手指点了点虚无,“朕还不是希望这崽子更像一点朕。好不容易有点出息,不像以前那么顺从,总算有些帝王风范。”
太子不能不听话,也不能太听话。这将来要统管天下的人,要有管理所有文臣武将的能力和气魄,也要有足够心机和杀伐果决,哪怕面对的是嫡亲。
良人不适帝王位。
帝王权势龙座下,尸山尸海。
这种大事,七顺当然只能侧面说着:“太子殿下孝顺仁慈。陛下教导有方。”
事到如今这步,该要快些解决。
“后宫该静一静了。再闹下去,哪里还有心思忙景明的婚事。”
帝王的意思很快传递到皇后那儿,只是皇后并没有立刻顺着去做什么。后宫不得干政,前面朝堂上的消息,若是巨大,终究会让后宫中人都知道。
她不可能在贵妃还有娘家撑腰时去说点什么,只让人去请了贵妃娘娘,并让所有宫女太监都不可近听。
除了两人,没有人知道两人在内讲了什么,只知道贵妃娘娘趾高气昂的进门,板着脸脸色难看出门。而其后不久,太子便被叫进了宫中,四皇子随后亦匆匆入了宫。
商景明折返回东宫后,站在门口凝视深宫许久。
他身边没多久,尔东上前过来躬身禀告:“殿下。事情查出来果然是宋贵人。她一向来和贵妃娘娘走得近的。早前孩子没护住,殿下许久不翻她牌子。贵妃娘娘没有给她在殿下那边美言。所以她动了别的心思,在宫里闹了一出。”
甚至弄死了好几个人。
尔东心里想着这事。皇后娘娘和殿下处理这件事,像是完全知情一般。是宋贵人投靠了皇后?皇后信不过,放弃了宋贵人?还是贵妃出手?宋贵人不知道染了多条人命,又到底算死在谁手里。
商景明应了声。
许久后商景明忽问:“苏宅那儿有什么消息?”
“苏小姐似乎天天就在家里待着。宫里派了嬷嬷教着规矩。”尔东这般说。
第43章
宫里来的嬷嬷做足了准备。
她知道苏小姐基本上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所以打算从头教起,一点点教。她没想到的是苏小姐学起来实在是快,比每年进宫里最机灵的宫女都学得快。
大约学东西的本事, 哪怕失忆了也还在。
然而嬷嬷对苏小姐千万的满意,苏千轶是真学到头疼。
她自从生病之后,苏宅上下几乎不会提事。除了吃饭、喝药、外出等事上对她有要求, 其余根本不管,甚至堪称放纵。
但教习嬷嬷一来,从早上起, 她的洗漱沐浴到妆容打扮都愈加讲究。几时几刻请安, 如何请安, 见什么人穿什么戴什么都有要求,平日里连迈步大小都要学习。
吃饭要学如何吃那些菜,又如何布菜。一年下来宫中会有不止一场宴需要太子妃出现,她有些跟在太子身边,有些只陪同女眷。有些必须参加,有些可推掉,全是门道。
天下大, 各地习俗多。要是循规蹈矩按往年过日子没什么事, 只是偶然会有番邦进京城, 指不定她一样要见人。见人就要懂一些习俗。
一顿下来光听嬷嬷讲课,苏千轶只能吃个半饱。
午间或者晚上,她床上睡觉, 嬷嬷就在地上打地铺。睡前学如何侍寝, 睡后嬷嬷要关注她是否晚上睡觉不安稳。若有不安稳的, 都要改。
一天两天苏千轶对学规矩有点兴趣,三天之后当场乏味, 更别提其后。
苏千轶临睡闭上眼,想到第二天要过的日子,猛然握拳。
该死,这憋闷的日子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不行,她得出门。
第二天,用完早饭,嬷嬷出门去厨房琢磨美容的方子。
嬷嬷前脚刚走,本站在窗口装模作样摆着雅致未来太子妃架子的苏千轶,朝着春喜使眼色。春喜会意,二话不说去关门拿替换衣服。
两人火急火燎,几乎没有一盏茶的时间,人已经拿着椅子到墙边。
苏千轶带着春喜翻墙,被春喜拽着上了墙头,艰难嘀咕着:“下次再也不嘲笑弟弟翻墙。这墙还挺高。”
春喜偷笑跃下:“小姐习惯了,下次翻墙就快。”
苏千轶跟着跳,差点把春喜砸地上。
她心有戚戚焉:“下次再说。”
翻墙之后,苏千轶果断转道去花阁。
路上乘坐马车到花阁,花阁安静得很。大早上几乎没有人在外。两人进门让人通禀,很快入内见到了刚起床的迎春。
迎春披散着头发,衣服穿得宽松。他腰间系着带,神色里尚且有一丝困倦。晚上繁忙,半点不得空。临近早上才起,没想来客。
他在见到苏千轶后,收敛去那一丝困倦,扬起笑:“苏小姐。”
迎春将苏千轶迎到屋内,给人倒上了茶。春喜则在门口值守,没有跟着入内。
花阁里不像夜晚,巧笑和琴声此起彼伏。迎春的倒茶水声,竟像是花阁最大的动静。他在热茶的烟雾中问苏千轶:“这些天宫里来了人,我不上便过去。小姐怎么出的来?”
苏千轶拿起茶杯,惆怅幽幽:“翻墙。”
迎春当下笑出声。
他又问苏千轶:“小姐现在算是如愿了么?”
苏千轶瞥了一眼迎春:“这不得问你?我可什么都记不得。现在天天在家里待着学规矩,什么事都不清楚。”
迎春淡笑说着事:“低下再怎么波涛汹涌,面上多看起来平静得很。等面上足够安静,到海鸟都不见踪影,那只能说明风暴将至。”
苏千轶察觉到迎春话里有话。
迎春:“崔大人如今被太子纳入名下,即将替太子走商。我们的人手可以一并混一些进去。小姐可还有别的计划?”
苏千轶好笑:“这天下以后都是太子的,我又将是太子妃。你怎么这话听着像是不太看好他。还是说你不太看好崔大人?”
迎春顿了顿,随即开口:“小姐。人要是将一切寄托在旁人身上,注定会摔下。我只是不相信他们任何一人而已。小姐也是这么想的,不是么?”
热茶暖雾熏在苏千轶脸上,让她看迎春时带上了一阵模糊。
迎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味:“万一太子以后有异心,小姐能做的事情可不少。要是小姐以后有别的念头,迎春也会尽力配合。”
苏千轶:“……”不是,她还没成婚,怎么这人已经开始想以后了。
迎春生怕苏千轶没听懂一般,当着没人在,说着花阁的好公子:“花阁上下都是贴心人,一个个哪怕算不得能言善辩,也都是自小习书的人。陪小姐这小事,谁都能做。要是哪天需要人进东宫吹笛奏乐,花阁也绝不缺人。”
苏千轶失笑:“……这人到时候是去给我吹笛奏乐,还是别有用心,恐怕分都分不清。”
“谁不是别有用心?露出心思就只能是最下下等的心思。”迎春再给苏千轶满上茶水,“若是求财求权,就说自己全然是爱,只想陪着人。间隙自然而生。”
“若是求一份情,钱权下去,再故作不算上心,情自然也有了。”
苏千轶:“这是花阁的求生之道?”
迎春笑开:“这是我的求生之道。”
苏千轶觉得这话有些微妙。就好像迎春不在讲他的情,可在一字一句里又讲了他的情。好似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对她有心。
她说破像是自作多情,不说破又有点别扭。
迎春当不知道苏千轶的别扭,自然而然说起了太子:“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深得陛下看中。宫里各种忙碌的事下,几乎都和殿下有关。又是婚事又是政事,志得意满。”
苏千轶:“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迎春只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被盖下了。”他暂时没法打探到后宫刻意隐瞒的消息。
两人对视着,不由自主多想了几分。至少目前来看,这件事情对他们而言是有利的。不然帝王不会让太子逞心如意娶自己想要娶的女子。
宫中,被打入冷宫的宋贵人裹紧了衣衫。
她神情呆滞望着前方门槛,像是能从其中看出点什么来。
宫殿偏僻,平日里哪怕值守的侍卫都很少会路过这里。屋内清冷,晚上睡觉的被褥都有一股味道。吃的饭菜拿过来顿顿都是冷的,没有小灶没有柴火无法加热饭菜,往后的日子必然如这几日一样过得生不如死。
风头盛过,愈加难以忍受这种清苦生活。
“娘娘——”旁边宫女小心翼翼招呼,“要不然去找陛下求情?”
宋贵人麻木:“求情?后宫里有皇后,有贵妃。她们一向来不合。你站在她们任何一边,都算是能得到肉汤喝。你站在她们一样的敌对面,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宫女咬牙,“您明明只是希望陛下能够多来您这里。您也没学过巫蛊之术。那几个宫女太监又是碰巧……”
“这世上有几分碰巧?”宋贵人脸皮都不曾动一下,“那几个死去的宫女太监,手上不干不净,死也是必然。珍秀的死,难道和我们没有关系么。我出身南疆,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自然容易想到我身上。贵妃本想借我的手去动太子根基。结果才起了个头,我就到了这里。一报还一报,只不过我们技不如人,被陷在这里。”
宫女不知道该如何说好。
宋贵人:“要是没有帝王允诺,我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没有子嗣,没有强势的娘家。若没有贵妃捞她,她便没救了。
门口忽传来动静。
一位太监领着两小太监,拿着一白瓷杯,亲自走向内。在见到他脚的瞬间,宋贵人僵硬仰起头,呆着的眼眸瞬间落下泪水。
她哪里看不明白。这是要她的命。
她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全要在今天这一刻入她的肚皮,被死去的她藏入棺材、埋入泥土。
领头太监躬身:“宋贵人。贵妃娘娘说了,您这闹鬼一事若放大细究,吓着宫里娘娘和皇子皇女,不说九族,至少您三族要覆灭。这回事没有闹大,就您一人领了罪。她往后会善待您的家人,请您放宽心。”
宋贵人泪水滚滚,面色不动。
她站起身来,走到太监面前拿起了白瓷杯:“帮我告诉贵妃。如今的四皇子,不再是皇后和太子对手。让她早做准备。”
她扯了扯嘴角:“若有来世,我必不进这牢笼。”
说罢,她一饮而尽,不过片刻唇边渗血。带着血色,她说着:“劳烦公公,善待我身边那些最后陪的宫女们。”
第44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宫里原本的波澜刚起,又被悄无声息按下。当宫外的人知道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贵妃娇宠, 宋贵人借着她的势头,带着太监宫女专门欺负那些新入宫得到盛宠的新人。知道为什么闹猫叫么?猫散养在宫里,总容易冲撞主子。一惊吓, 身子有喜哪里抗得住。”
“难怪我前些日子我听说侍卫在宫里抓狸奴。平日看可爱得紧,但要是野性太足,晚上乱叫乱跑, 是有些吓人。”
“猫好, 是借着猫害人的人坏!”
“是!”
魏夫人听到这事时, 一点都不在意。她不在意宫里发生了什么,不在意旁人说点什么。她卖了京城的房子,收拾行李准备带着女儿回南方。
京城繁华,可惜没有她一足之地。她恍惚望着面前已经不在自己名下的屋子,不知道前路该如何去走。旁边的仆从们没有一个催促她,小心着生怕说错点什么。
“魏夫人。魏夫人。”一个侍女匆匆而来,朝着魏夫人喊。
魏夫人转身, 见到人后有一丝的困惑。
来人靠近, 笑起来介绍着自己:“我叫春喜。是苏家苏千轶小姐的贴身侍女。您是要和商队一起回南方, 巧的是这商队管事的正是我小姐的人。我这回是替小姐来问问魏夫人,往后回南方可有什么想法?”
魏夫人微愣。她最近再怎么闭门顾自己的事情,也知道现在外面名气最大的是谁。苏千轶, 今后的太子妃。
她疑惑:“我没有什么想法。往后或许就开个店面。也可能再成家。”她虚无笑了笑, “女子一个人生活总是不容易, 尤其是还要养我的女儿。总不能让她以后跟我吃苦。”
魏大人已经不再是魏大人。犯下如此大错,能留一条命已实在了不得。两人当然至此和离。卖掉房子的钱也是两人分了。这笔钱足够她买个商铺。
春喜点头:“是不容易。既然夫人打算做生意, 不如和我们管事聊一聊?我家小姐这里真缺人手。我们这做生意,做的多是各家夫人的生意。您又在京城待过,又在江南待过,和各家夫人能聊得上话。”
魏夫人心下微动:“这……”
春喜:“钱必然不会差您。但凡从您手上过的生意,最后得利的三成归您。一年后算四成。三年后算五成。五年内若您能当上几家铺子的生意,六成。”
如此利诱,魏夫人哪能不心动。只是她听得不自信起来:“我行吗?”
春喜笑起来:“夫人,我当然不知道您行不行。您要做起来,才能知道自己行不行。要是不行,好歹也能拿三成利。总比自己花光了钱财开个店面,辛辛苦苦不知道如何营生好吧。”
魏夫人狠狠心:“好,我答应。我等下去见管事。”
春喜从袖口里取出了契:“契已写好,不可外传。魏夫人拿着这个去找管事,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魏夫人收过应下。
春喜见人拿下了,擦擦额角汗:“夫人回见。”她匆匆转身离开,和她匆匆来这里一样。
魏夫人低头展开契。白纸黑字,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是一场希望,是她今后能挺起的腰杆子。是好事,她眼角禁不住微微湿润。
春喜走这么一趟,没有多少人知道。对于外人而言,苏千轶的日子就是被迫在家里筹备婚事。好不容易将规矩学得差不多,又要试喜服。
喜服不是试一次两次,而要试好几次。衣服也不止一套。她身份变化大,往后入了东宫,需要的衣服和头饰多了去。
先说衣服,祭祖时一套,婚宴时一套,第二天请安一套。住在东宫里,燕居服不止一套,会客见人的衣服也不止一套。这些只是一个季的衣服,换了季节就要换一套。
衣山衣海,试不完的衣物。仿佛宫里大半的绣娘都被安排来做她的衣服。
其后还有宫女专门负责妆容。皇后娘娘亲自派了宫女给她试妆容。这份热闹惹来了她两个好友围观,当然由于苏宅几乎谢客,所以两人“掩人耳目”翻墙而来。
苏千轶的墙头,已属于人人都可翻的了。
苏千轶忙,柳夫人更忙。柳夫人除了采买各种物件外,也要给她自己做衣服。同时她还要给礼部交上苏家这边的参宴名单。
这名单可不简单,里面要细致到人名,与苏家关系,官位几品,携夫人和子嗣几位。但凡里面有个品德不端的,都会被踢出名单。
一个转眼,苏宅从雅致宅院,变成了大俗大雅的红色喜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冲喜有用。大臣们在上朝和下朝路上不经意说着:“这些时日陛下发的诏令,都真是‘奉天承运皇帝’。”
“可不是,工部批了河道改道,让附近百姓挪了居所。动工两个月,这下起了暴雨。淹了一部分,结果正好淹在那处。”
“对了,户部新送上来包谷种子,今年收成说是看着不错。明年要是能在百姓中推开,哪怕碰上灾年,能少饿死几十万人。”
说起户部的这种子,他们纷纷感慨。
而近来还有的说:“太子让崔大人出去做生意,说一年后至少能赚百万白银。要是真能做到,简直开盛年光景。”
“如今是有这个姿态。今日朝上,兵部孙大人说了‘防患于未然’,说以兵部为首,带六部做什么应急案。往后举国上下要是出什么灾情战事差错,都以此为准绳。”
说起这点,所有臣子面露痛苦。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应急的案不是口头说说,笔头写写。到时京城为首,是要试一场的。
太子直接出了两题,一题是,皇宫走水,宫里所有人该如何做。另一题是,万一京城大暴雨,所有官员该如何做事。
两题下来,看似简单,实则细处全是事。
一个大臣爬上自家马车,终于憋不住暴言:“都要成婚的人,怎么能那么空?他是一天到晚不睡觉的么?”
一天到晚不睡几个时辰的商景明喝了一口茶。
东宫里所有人都很忙。以前他认为自己是太子,必然会成皇帝,不用操之过急,所以在东宫没设多少人。人贵在精,够用就行。
现在他繁忙起来,实在人手不够用,直接从翰林借了不少人。每一位都和他畅谈过。有治国梦想的,他和对方聊国事,直接让人去做事。有经商才能的,如崔仲仁,在其中显得并不引人注目,直接丢去行商。文笔出色的,直接替他写文章说服那些圆滑官员。爱钱爱权的,就谈入东宫的待遇,说好后派出去。
婚事当然一样重要,交给尔东等东宫的人。这些人好歹熟悉他。
尔东劝说:“殿下,您该多休息。这茶水太浓了,对身体不好。”
“我有分寸。”商景明头也不抬,“我要是不喝这浓茶,明年的今天,坟头酒都不知道有没有。”
尔东脸色大变:“殿下,不要胡说!”
商景明:“嗯。”
如此敷衍,尔东气得直接威胁:“殿下,您再这样,我就要去找苏小姐了!”
商景明这才堪堪抬头,勉为其难赏了尔东一个深意眼神:“挺好,去找吧。回来告诉我,她这些天身子如何了。苏漠这些日子防我防得紧。”
“那还不是因为陛下您去苏宅附近的次数太多了。”尔东生气,“前些日子宫里那点破事,让苏小侯爷恰好得重任。他不防您还能防谁?”
商景明长叹一口气:“不知道千轶有没有想我。”
如此说着,低头继续处理事务。他能给出这点反应已是给足了尔东面子。
尔东气恼又无可奈何。他怎么也没法真管上太子。总不能真的去找苏小姐。这都算个什么事啊!
他小小一个东宫贴身侍从,现在能有空气恼,到婚期来临时,便彻底没了空闲,和太子一样天天灌起了浓茶。
不喝会困,困就处理不完事,处理不完事就会掉脑袋。
太子婚事,天下大事!
当成婚日来临,尔东精神十足,眼下的青黑只能靠白面遮掩。前一天,他穿好自己的衣服,陪同太子接待好苏宅送来的一堆东西,以及派遣来的苏家人。
第二天成婚日,他陪同太子入宫,见太子给皇帝皇后行礼,再出门去迎太子妃。
另一头,苏宅苏千轶穿好了衣服,头上也戴上了沉重凤冠。她脖子被压得几乎无法动弹,唯一庆幸的是,她头上伤口如今只剩下一个痕,不用贴纱布,头发一遮,根本看不出来。
苏千轶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她梦见有自己过去的事,也有纯粹的梦,醒来后不太分得清哪些真发生过,哪些是梦。有了这些梦,她半点没因成婚而紧张,反而心情十分平和。
春喜在旁比她紧张得多:“小姐,您看还有哪里不合适的?我们趁着还没出门,马上改。”
苏千轶看着镜子里唇红齿白的明艳:“合适。很漂亮。”
她及其适合红色,亮眼得让她自个都震撼。
唇很红,胭脂色如过年喜庆的灯笼,如接头的糖葫芦,如指甲上的丹蔻。苏千轶勾起唇角,发现这样的妆容贵气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这大概就是太子妃该有的姿态。
外头喊声传来:“苏小姐可好了?时辰要到了。”
苏千轶站起身。她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感觉。商景明此时此刻,会在想什么呢?他也在想,他终于等到这一天吗?
第45章
太子成婚, 京城凡是参与早朝的大臣皆会观礼。
苏明达此时不在队列中,而是已坐好在苏宅主厅的位置上。太子从宫中拜别皇帝皇后,骑在马上携十里红妆入苏宅, 苏明达差点没能坐住。
他自小到大,第一回 体会到何为坐立难安。旁边柳夫人知道成婚是喜事,还是红了眼。
苏千轶被人领到前厅, 一眼看到多日不见的商景明。
他身着冕服,上蓝下红,衮冕九章, 端庄威严又喜庆。苏千轶失忆后, 第一次见他穿戴如此正式。那双总带着一丝忧郁的眼眸落在珠串之后, 难掩浅淡矜傲和欣愉。
还有如同凝于实质的爱意。他似乎所有的视线关注全在她身上。她迈一步,他移一寸。她扬起唇角,他也压不住唇。
公子无双。
苏千轶走到商景明身边。还没到互相对拜的时候,商景明却是对她微微欠身。搞得她不由跟他的动作一起欠身。两人眼眸对上,到旁人开口才挪开视线。
两人拜父母。
苏明达和柳夫人早有准备,千言万语放到明面上,无非是:“今后望二位琴瑟和谐, 白首偕□□谱华章。”
如此一番后, 苏千轶得跟着商景明上轿。两人前往东宫, 执行下一步的礼。苏千轶坐在轿子内,商景明没有出去骑马,而是跟她一起坐在轿子里。
外头沿途有无数百姓围观, 贺喜的声音此起彼伏。负责散一些糖和花的宫女太监, 在侍卫的保护下满脸堆笑。这是一场让全天下百姓都乐滋滋的婚事。
苏千轶盯着商景明放在腿上的手, 头脑空空。
真到了成婚这天,她还没彻底想起过去。这样成婚像在做梦, 像昨晚的梦还没彻底醒来。有些恍惚,又颇为真切。
商景明开口:“累吗?”
苏千轶抬眼,侧头看商景明:“不累。”
“这些天苏漠盯我盯得紧,所以没法去看你。”商景明解释着,“京城但凡热闹一些,魑魅魍魉就会冒出来。苏漠一向担忧这些。”
苏千轶:“嗯。”
轿子里安静得有些怪。
商景明短促笑了一声:“是不习惯要换一种日子过吗?”
苏千轶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她把以前自己留在苏宅各处暗格里的东西都收了收。她不清楚自己嫁给太子之后,除了做好太子妃该做的事外,还要做什么。
“这些天我把能做的事都做了。手上活尽可能交给旁人。天下才子尽入宫,总不该还让我事事亲力亲为。”商景明这般说,“接下去一个月我都可以陪着你。”
苏千轶:“……”
她还以为太子早出晚归,从此以后她就能过上身份尊贵,太子不着家的快乐日子。
实在不太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
大约苏千轶的沉默太“响亮”,商景明敏锐:“你不希望我陪你?”
大好日子,苏千轶哪能应这种话。她颇心虚:“没有。”
话落,她发现商景明坐近了一些。
轿子本来不大,这么近的商景明让人难以忽视。凤冠沉重,她想要挪动实在有些艰难。商景明替她托了下头冠:“你要是不习惯,我们慢慢来。”
“日子会很长。我们有一年,三年,一生。”商景明说着,声音和缓,“后宫日子要是无趣,我就想办法找点有趣的事。”
什么是有趣的事?天底下有趣的事太多太多。
“你喜欢看书,就让翰林他们寻天下才子多著书。你喜欢行商,我便让京城多些市集,让宫里也仿造外头办个集市。你喜欢笔墨作画,我就给你找最好的纸笔,请最好的先生……”
他一件件细说着。
苏千轶能听出太子对婚后日子的期望。她那些脑中的空白,被他勾勒出了形态。他肯花心思,又肯花钱。那些个规矩和礼节,在如此直白话语里,形同虚设。
好似他们就是普通的一对夫妻。他尽可能把最好的给她。
苏千轶的心如同头冠一样被托起,飘于云端一身轻松:“殿下有心,但不要兴师动众。”
商景明抿唇。他喜欢苏千轶的地方太多了。他喜欢她每一处。喜欢她的容貌,喜欢她的聪慧,喜欢她一往无前的勇敢,喜欢她不论贫穷富贵奔赴向自己。那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
他没有任何办法找出第二个苏千轶。
他沉迷于这样的苏千轶,且一日比一日更心动。
“在前世,我们就是夫妻。”在新婚这一日,商景明半点不掩,如同说假话一样说着真话,“只是这点小事算什么兴师动众。”
他声音锁在轿子里,传入苏千轶耳中:“我像父皇,也不全像他。我已坐在高位。这江山,我愿意捧到你面前。愿意给我和你的子嗣。”
就如同她默认皇位该是他的一样。
苏千轶睫毛轻颤。
轿子入东宫。
苏千轶没有经历太多繁琐事。她所有的忙碌都在婚前,真来到东宫难得有了一丝空。出乎她的意料,东宫外紧内松。外头守着的人多,里面只留了寥寥几个人。
没有喧哗没有婚闹,没有皇子和皇女们平辈凑热闹。这桩婚事里除了他们父母之外,最重要的只有他们两人。她喝下交杯酒时,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太子。
当晚上沐浴更衣睡下,商景明就躺在她身侧。苏千轶闭上眼,手在被下悄悄点着。屋内红色的蜡烛燃着,苏千轶眼前也是一层朦胧微亮红色。
很突然,商景明伸出手勾住了她空闲没动的那只手。
暖意从手上传递过来。苏千轶侧头。
太子披散着头发,根本没有闭眼。他说了声:“明天要请安,早点睡。”
苏千轶眼里没有一丝困意。她细细打量卸去一切太子装扮的商景明。年纪正好的俊朗儿郎,棱角分明,唇色浅淡,眸色愈加显黑。
“殿下不是说不再和我以礼相待?”苏千轶如此问,“等我习惯也可以吗?”教习的嬷嬷可好好教过她今晚要做点什么。
商景明转过身,正对着苏千轶:“嗯。”
他:“不冲突。”
商景明将苏千轶的手放到自己脸旁,直说:“我会一直在这里。”
苏千轶欲言又止。这会儿的太子怎么比迎春更适合花阁?
商景明见苏千轶这样,笑出了声。他说着:“不急。明天请安对我们都重要。往后东宫里人来往,也是要看你手段的。好好睡吧。”
苏千轶“嗯”了一声。
再次闭上眼,苏千轶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她发现身边位置已空。苏千轶从床上起来,稍有了些动静,门口春喜已敏锐推门而入。
春喜雀跃往里走:“小姐!”喊完她意识到自己该改口,又眨眨眼,“娘娘。我们有三刻的时间。”
苏千轶惊了一下:“你怎么不早叫我?”
“殿下让我别叫,说可以再等等,您会醒来的。”洗漱用品和衣服全已备好,春喜这才催促,“娘娘快!”
苏千轶没空再和春喜多说什么,飞快漱口洗脸。一边穿衣服,一边让春喜给自己上妆做头发。当她走出门,竟还多了一刻钟。
她急得感觉自己额角流汗,灌了口宫女递过来的粥。当太子出现的瞬间,她鼓着腮帮怒瞪了眼商景明,气恼人让她这么赶。
昨晚说今天重要,结果今天不让春喜叫早。
商景明短促笑了声:“走吧。”
两人结伴同行在前,尔东和春喜跟在后。再往后还有其他太监宫女。当到东宫门口,侍卫随从填补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去给皇帝皇后请安。
苏千轶进宫过,只是第一次这么大排场。到达帝王所在宫殿,唯有太子和她可以入内。她跟着太子入内,行礼,准备敬茶。
除了皇后在外,后宫里各妃子全到齐。连和太子针锋相对的四皇子同样在。就连苏漠也站在距皇帝不远处。人一多,看得眼晕。苏千轶目不斜视,半点没被仗势吓到。
宫女将茶水递上。
商景明接过茶水,递给苏千轶。苏千轶再给皇帝和皇后献茶:“父皇母后请用茶。”
皇帝和皇后分别喝了一口。两侧的太监宫女将茶杯拿走。
此时按规矩,该是皇帝和皇后对太子和苏千轶说点什么,类似于以后两人和谐相处,齐头并进。将来天下需要两人一起。然而最先开口的却是贵妃娘娘。
“早听说苏家小姐,到今日才见到。”慵懒的声音带着女子的娇嗔,苏千轶望过去,见到了帝王青梅——虞贵妃。
皇后不喜欢打扮太贵气,按照皇后形制规矩打扮。虞贵妃不同。她是有一分贵气也要彰显出来。周边的那些同样喜庆的妃子没一个比得上她。
如此打岔,皇帝也不怪人,只笑说她:“你会喜欢她。这个孩子向来懂规矩,能文善画。可惜现在记不得多少事情。等她记得了,你可以多找找她。”
皇后找太子妃合情合理,贵妃找太子妃,未免微妙。
苏千轶实在不懂皇帝说的是个什么话,没吭声。
皇后听不下去:“景明每天那么多事要忙。千轶才嫁过来,和景明每天见面的时辰都不够。要是有了喜事,也不方便在宫里多走动。”
虞贵妃抿唇笑开:“姐姐说得有趣。太子殿下太忙,可以将事让我们四儿去做。他天天想着为兄长和陛下做点事情。”
四皇子当即应和:“是,我空着呢。”
大喜日子,本该说话好听点。商景明开口:“合适的事交给合适的人,能事半功倍。不合适的事交给不合适的人,能事倍功半。不是我不想多让四弟试试,是我刚成婚,想少些事,多陪陪太子妃。”
没有一个脏字,差不多点着四皇子说废物。
苏千轶垂眼,袖口里手捏紧,努力维持表情:不行,不能笑。
第46章
四皇子强压怒气:“大哥过分了。”
商景明诧异:“是么?”他微微侧转身, 向四皇子方向,“那一定是我还不够了解四弟。不清楚四弟擅长什么。不然四弟说说自己做过什么事,哪件做得好?我一定帮你安排妥当。”
四皇子能说什么?
朝中大事一定紧着太子。太子才是将来治理天下的人。他好不容易找个事做, 一有不妥就被深挖,转头主事的人就换了人。他甚至怀疑身边有太子的人。
“我不做,怎么知道自己到底擅长什么?”
“天下大事, 岂是让你来试手的?”
话到这里,苏千轶发现商景明昨日至今没显露的深沉桀骜有冒头的迹象。
皇帝在上一样察觉到:“够了。”
他没心情对太子和太子妃说什么:“你们起了,边上坐着去。”
商景明和苏千轶起身行礼, 到一旁落座。
贵妃娘娘对苏千轶是有一万个兴趣。她不但不怕皇帝发火, 又一次开口将话题引回来:“东宫人手不多, 千轶要是忙不过可一定要说。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宫女。”
苏千轶想起崔大人平日说话的姿态,带着一种清澈懵懂应着:“谢过贵妃娘娘。宫里的宫女应该是要父皇母后点头才能拨给东宫?”
虞贵妃巧笑:“几个宫女而已。要是什么都去烦陛下,那朝堂上的事找谁。”
如此听来,显得虞贵妃权势仿佛压过了皇后。皇帝再怎么大度容忍虞贵妃,也不能在新媳妇面前把皇后面子给落了。
他朝着苏千轶不耐:“后宫有事找皇后。”
苏千轶满眼歉意看向贵妃,再应了皇帝的话:“谢过陛下,谢过娘娘。”
三两句话, 心思多的已看出来苏千轶这位太子妃并不是什么软弱好欺之辈。而皇帝也在众妃子面前给了皇后面子。
虞贵妃气恼, 那点不乐意竟直接挂在脸上, 一副需要人哄着才行的姿态。皇帝又给了贵妃的面子:“太子已结婚,余下几位皇子有合适的快些抓紧。”
一时几个有皇子的妃子都纷纷发言:“殿下有心。”
太子能娶贵女,那其余的人自然考虑起给自己儿子娶什么样的妻子。当然, 他们并没有说非要娶一些贵女, 但也有着自己的偏向。
皇帝刚开始听还花点心思, 到后来精力不足,听着无趣。七顺聪慧, 上前找了个由头:“陛下,您还有不少折子要看。”
皇帝起身:“朕先走。”
他一下子起身,站在原地稍微环视了一圈,像是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所有人齐声行礼:“恭送陛下。”
皇帝缓了缓应声,迈步离开。
苏千轶垂着头,实在靠得前。她视线落在帝王衣摆处。帝王袍衣摆原地轻晃动,随后才随着步伐转向前方。她脑中不由自主想到“帝王身子是不是不适”,又觉得这种念头不妥,强行压下。
在场的人都没有人察觉,她一个太子妃刚见过一面,怎么都不该点这种事。御医会给帝王诊脉。御医都没说什么,她要是说了像没脑子在诅咒皇帝身体不妥。
皇帝真走了。苏漠看了一眼苏千轶,随着侍卫和太监跟着皇帝一道出门。
苏千轶留在屋内,内敛文静坐在商景明身边听众人讲话。一群人说不完的话,你一句我一句,几乎多是家长里短。
苏宅人少,没有这么多乱哄哄的人。
苏千轶感受到了皇后不易。那么多人哪怕个个听话,管起来也是相当麻烦。一人一句话拼起是叽叽喳喳足够闹哄哄。
而这些人明显各怀心思。
她走起了神。
商景明本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失忆的苏千轶情绪比以前外露一些。他意识到她不感兴趣,起身告辞:“扰各位雅兴。东宫物件多,今日要收拾收拾。我和太子妃先行告退。”
皇后允了:“去吧。”
商景明带着苏千轶行礼,两人当场撤退。有了他们两个带头,其余那些皇子皇女也不想继续待着,纷纷找理由告辞,徒留母妃和母后去说那些个鸡毛琐事。
苏千轶跟着商景明走出宫殿门。
商景明的手忽然伸过来,牵起她的手极为不讲规矩,拉她跑动起来。她一脸茫然,无措用另一只手拉起衣裙:“殿下?”
太子从小并不顽劣,难得在宫中跑动。他跑得并不快,和苏千轶带着一些意思说:“走慢了会被他们追上。”
苏千轶跑出了一段,仓促往后看,才发现那些个皇子和皇女陆陆续续都走出了宫殿门。一群人诧异望向他们,其中刚才被他们招惹的四皇子往前跟着跑了两步,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刻意了,又停下了步。
她转回头:“追上会怎么样?”
商景明:“会没法多陪你几日。没人喜欢整日干活。”
苏千轶被这场景这话荒谬到笑起来。她在苏宅都知道太子忙碌。如今朝廷内外,对太子的评价除了仁善之外,还多了一个“勤勉”。
太子现在说没人喜欢整日干活。实在好笑。
她醒来后很少这么跑,又说又笑,很快气短,不得不喘起来。
跟上的春喜绷紧着,见状忙喊:“殿下,慢些。娘娘跑不动了。”
已远到看不到身后那些人,商景明慢下步子,带着苏千轶走起来。苏千轶喘息:“我没事,我可以,可以继续。”
商景明多走几步后干脆停了下来:“不用跑了。”
他将苏千轶头上的簪子扶正,又将她细碎头发理顺。他带着一些惆怅:“没想到我还能和你这样在宫里跑。”
苏千轶觉得商景明话里有话,疑惑看着人。
商景明虚掩了一下苏千轶的双眼,很快又放开:“回去了。”
两人折返回到东宫,苏千轶还在思考这事。“还”说明以前有过这样的跑动?还是说“太子认为他们应该不能这样”。
大概是后者。
太子说留在东宫陪她,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早朝动真顺着规矩,告假不去。两人在东宫里折腾。
太子的东西不少,苏千轶的东西也不少。他们的各种衣物放置到一起。苏千轶的各种首饰也摆到新柜子中。除此之外,苏千轶还得以占据了太子殿下的半个书房。
原本太子的书房空处大,偶尔见大臣可以直接在书房里。如今会客的地方改动,书房的空处全留给了苏千轶。苏千轶的文房墨宝以及各种画,不常用的收起来,常用的全能摆上。
苏千轶收拾这,收拾那,面不改色将那些“信物”全塞一个箱子里放好,丢在了书房架子深处。大隐隐于市,小藏藏于太子眼皮子下。
这些东西总不能藏在床底下。有人打扫容易拿出来。等她习惯了东宫的陈设,就藏各种暗处。
说起来,她嫁入东宫,迎春以后要怎么找她?东宫可做不到能让人随意翻墙。看来得让春喜多跑动了。
苏千轶如此思量着。
就当她以为商景明身为太子,对女子的东西应该不感兴趣,转眼就看见商景明得了空,开始琢磨她那些东西。
商景明拿起一张蓝色的纸:“这是用来画什么?”
苏千轶解释:“用来抄佛经。我自己不用,买来和墨汁成套送人的。墨汁不是用黑色,而是用金色。”
她记不得事,拉出春喜:“春喜告诉我的。”
商景明应了声,想起自己是见过,只是当年成婚后事情多,对苏千轶不用的东西不算上心。被苏千轶一说立刻想起来了。
他又看向苏千轶挂笔的架子。笔架子和他的不同,更精致且笔种类丰富:“这些全是你作画用的。”
苏千轶:“对。”
商景明知道这些是苏千轶习惯用的东西。他巡视了四处,最后漫不经心问了唯一和前世有大差别的箱子,指向那个方向:“这里面塞了什么?放那么里面拿起来不方便。”
苏千轶:“……”
说好的大隐隐于市呢?
她猛然心虚,想着自己要是真的刚成婚就被太子发现“罪证”,会走向如何悲惨的结局,总不至于刚成婚就被送去空房。
她笑得伤好了的脑袋痒痒的:“没什么。就是一些过去的笔墨和一点零散的杂物。平时几乎用不到。”
情书和玉佩,她都不可能拿出来去找谁。
商景明若有所思:“嗯?我可以看看你过去的笔墨么?苏小姐的名气在京城是很大的。”他带着一丝玩笑,是夸奖,但让苏千轶后背冒汗。
苏千轶脚都没动一下:“我不记得怎么写的。要是回头动笔,殿下发现我和以前有差别,那我岂不是难堪了?”
商景明本来只是随便问问。
现在苏千轶真不让他看,反而惹了他的好奇。对于他和苏千轶而言,书房是个重要的地方。只是她为了避嫌,有外人时几乎不会在书房。
他身死后,东宫更归了别人。
那时起,他经常能见苏千轶经常待在书房。
他并不时刻清醒,对苏千轶做的事一知半解。
这辈子,他当然是想多了解一些。
“不会。”商景明替苏千轶把桌上的砚台挪了挪,“你就算是什么都记不得,连我都记不得,我也会安排好人,把你好好供起来,天天去见你。”
苏千轶听着,突兀想起了记忆混乱的祖母。
苏家也一样将祖母供了起来。最常去见祖母的人是她这个孙女。她入宫之后,苏家该去看望祖母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是妹妹。
苏千轶:“殿下的话,我会当真。”
商景明:“当真就是。所以我能看你以前的笔墨了么?”
苏千轶:“……”可恶,太子为何这么执着!
第47章
书房里安静下来。
苏千轶知道只要她再拒绝, 商景明绝对不会提出要看了。他是一国太子,不至于为了一个箱子而和才成婚的太子妃计较。
但她也清楚,她隐瞒的这些东西, 迟早是个隐患。秘密只有没有证物没有证人的时候才叫秘密。除了她之外,有人知道。除了箱子里东西外,她遗留下的痕迹很多。
为什么她要留下那么多痕迹?
是要被人察觉被人找到吗?
难道是为了让她自己找到?
面前的商景明迟早会知道她的秘密。到那时算账, 刻意隐瞒下一切的自己会更加危险。
可要是现在说,苏千轶叹了口气。
她不认为太子殿下能真不计较。
这男人内里有着轻微的扭曲,明明是上天眷顾的人, 却像是经历过折磨苦难。他用一张皮囊和仁善勤勉将那点阴郁潜藏起来, 然而依旧会在细节处露出。
他对四皇子并不手软, 也会当着苏漠和崔大人的面彰显他的独占之心。
他们都不像是会为了情感付出一切,甚至自己秘密的人。
苏千轶问商景明:“我要是什么都给陛下看,难道殿下也能什么都向我袒露?”
出乎她预料,商景明没有丝毫犹豫:“嗯。”
商景明扫了眼书房,走到自己书桌那儿。他是太子,身上总有很多饰品。苏千轶见着他取出了一枚他佩戴过的玉扳指,嵌入书桌中拉出一个抽:“这里是我放印章的地方。”
苏千轶哑口无言。
“我要是有事不在东宫, 紧要关头, 你可以动用我的太子印。”商景明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苏千轶。
他又在印章边上拿出一块牌子, 朝着苏千轶晃了晃:“指挥暗卫的牌子,我向父皇讨来的。暗卫认识我,所以我不需要用它。见这块牌子, 他们如同见我。等你记忆恢复, 我直接给你。”
苏千轶这回真沉默。
太子对她有点太好, 好到她内心愧疚。
书房里没有其他人,商景明又扫了一遍屋子, 指了几处墙壁:“这几个地方有暗格。不过我几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基本空的。敲不出问题,只有打开或者撬开才能发现玄机。”
苏千轶憋憋屈屈:她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止一点两点。
他又指了地板一处毫不违和的地方:“这里下去有一条地道。打开要技巧。和卧室互通。卧室里有地道通往皇城外。下次得空带你走一遍。”
苏千轶被商景明一句接着一句话砸晕。
商景明能够透露的事情很多:“你既然在这里,外事上我也不瞒着你。要是你乐意,随时可以旁听,也可以看一些给我的折子。”
“我们成婚的日子尚短。没关系,慢慢来。”
苏千轶:“殿下——”
苏千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剩下这么一声。
商景明听着苏千轶的这句称谓,浅浅无声一般笑了一下:“我于你没有秘密。要是今后有一日有,那你怎么对我都行。”
他上一辈子总共就活了那么点日子。现在多一日都是赚的。要是他犯了错,苏千轶对他做什么,他是真的全然能接受。
苏千轶再次叹口气。
要说她失忆后最怕什么,她以前以为是在太子面前败露她以前的小动作。没想到她最怕的原来是满腔真心。
她大逆不道想着。要是殿下真的背弃今日所言,她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让那时的太子后悔,让其生不如死。
苏千轶这个念头下意识冒出,让她自己不由持续沉默片刻。她失忆前是真的不简单。
她不知道原本的她会选择如何。只是今日,她要上赌桌,来玩一场豪赌。
她深深注视商景明:“殿下既然和我交心,我必不辜负。”
苏千轶慢悠悠走回去,把自己那一盒东西拿回来。
她提醒商景明:“殿下不要想太多。这些只是一些属于我的秘密。”
商景明不知为何,内心一跳。
苏千轶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确切一些信件以及一些信物。苏千轶先将一个机关盒取出,轻巧打开。商景明一眼看到苏漠的玉佩。他神情淡下,盯着玉佩不放。
偏生苏千轶还给他介绍,戳破他内心所有侥幸:“这是苏小侯爷的玉佩。我记不得。春喜说是早年他送我的。”
商景明不出声。
苏千轶:“这是一份情谊。我虽然想还回去。但又想这是失忆前我们之间的一份情谊。我什么都不记得,这么归还实在失礼。”
商景明没法说什么。早年他和苏千轶之间相见也不过是互相尊敬的姿态。两人朦胧互相传递着好感,到年纪适当才戳破。
他和她连未婚夫妻都不算。
他心中已经快冲到苏漠面前与人比剑了,面上强撑宽慰苏千轶:“是有点失礼。你们同姓,又自小熟识。这种事情又不是非黑即白。他心中有你,所以才送你玉佩。”
苏千轶见太子殿下神情不算好,依旧拿出了新的信件:“这里是崔大人给我写的信。崔大人文采好,大概以前的我很喜欢这些笔墨,便都留着了。”
商景明慎重接过崔大人的信件。
他在心里替崔大人找着理由:崔大人擅长笔墨。他是如此能言善辩,不然也不会被他看中,先上辈子一步送去行商……
崔大人的信件上:“苏小姐,见字如面,不甚欢喜。”
其后是密密麻麻的赞扬,一眼扫下去,从容貌到品性,简直连一根头发丝都拉出来夸了一遍。
商景明捏信的手用力。
苏千轶见人手筋都绷出,仿佛自己亲自在人头上放牧。离离原上草,一步一青草。
她是又坚强又心虚,不清楚她和商景明是谁先要破碎。
商景明呵笑一声。他都没想到自己还能笑出来:“崔大人是这样。写文章和说话都不知道分寸。要不是我去了翰林,他恐怕现在不知道被坑害到哪里去了。”
苏千轶看了一眼商景明的脸,再看了一眼。
她想:见太子殿下这样强撑,怎么她突然更愧疚?
苏千轶扯了扯嘴角,又拿出了一些契约书:“这些……”
商景明:“是哪位送的?”
苏千轶:“不,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资产。”
迎春身份不一般。苏千轶再怎么交底,也不能将他人的命交出来。她只说:“有帮了人后的馈赠,也有是我委托人赚来的。细说我记不得,当然也难说清。”
商景明发问:“这就是你以前的笔墨?”
苏千轶点着重要的点:“没说是我的。”
很是有理,两人对峙一般看了眼,商景明低头翻看了一下苏千轶的那些地契一类。本来这些地契是最不引他在意的,然一翻看,他惊异察觉这些地段没有一个简单。
京城寸金寸土,没有一块地能轻易拿下。那些个店背后都有背景,有些是大商会首富所开,有些是世家所开,起码都可以找到五品官员以上的人当靠山。
苏家有能耐。苏明达在户部,夫人柳氏是江南名门。两人身份不差,但不是一个会给女儿如此多店铺的性子。
苏千轶并没有被他们养在身边,而是在苏家老夫人身边长大。难道是老夫人送的?
商景明难得回想起老夫人。
苏千轶成婚那天,苏家老夫人没在。老人家身体不适,不太能分得清人和人。不然也不会让苏千轶早早回到苏家父母身边。
苏千轶见商景明似乎在想着什么,竟没有生气了。她再看向那些地契。果然,当太子已经有了地位,对太子而言,钱财才是立根之本。
她没失忆前,一定有努力赚钱!
太子哪怕头上绿油油,也能看在钱的份上友善待她。
她在商景明眼前挥了挥手:“殿下。你喜欢这些铺子?”
“没有。”商景明替苏千轶把东西放回箱子,忽然又说,“哦,也能算是喜欢的。谁会和这些过意不去。”他是太子,清楚朝廷内外的事,明白钱财的重要性。
商景明手指叩了叩放在信纸上的机关盒:“我和这些过意不去。”
苏千轶:“……太子刚才明明为他们说话了。”
轮到商景明叹气:“我要是不为他们说话,那该怎么说?人生难得糊涂,总要过得去。”
苏千轶欲言又止,简直要被这种愧疚淹没。那口气叹得她无措,叹得她一时间忘记了她眼中的太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太子演得太真,又图穷匕见,只肯演这么三两句话。
“我生妒,只好让崔大人多做点买卖,多走几个地方。说起来京城的这些侍卫都常年没经历过操练,让苏小侯爷多带去操练一下。”
苏千轶抬手想劝,张了嘴试图救一救两人,又听太子一声叹息。
苏千轶手默默去把箱子合上,再默默把箱子搬运去角落。得了,那两位自求多福吧。至少太子现在似乎还是很相信她。哪怕她对自己非常不信任。
破碎的太子总要找地方发泄发泄。
商景明知道怎么让另外两位不愉。但不够。
等苏千轶折返,他注视着人,询问着自己的太子妃:“我都难得糊涂了,千轶不该安慰安慰我么?”
苏千轶愣了愣:“啊?”
商景明:“慢慢来的意思,是循序渐进。”
别人眼中的未来明君,趁着苏千轶没反应过来,拉过苏千轶。两人的距离缩小,苏千轶撞到了商景明怀里。她对上商景明的视线。
他想吻她,且是与在国子监那时的轻触截然不同的意味。
事实上,苏千轶很快意识到她猜对了。他先是试探,在察觉到她抵住他的双手并没推开意思后,彻底展露出他的占有欲。
第48章
太子想要的东西, 没有得不到的。
因事事都可满足,反而觉得不过如此。要问他具体喜欢什么,他其实说不太上来。他连吃食都不挑剔, 多浅尝辄止。
那么多年的太子教养,让商景明维持着太子体面,太子风范。
他知道民生会有疾苦。他去救灾的那些日子, 见过无数苦苦求生的百姓。
对比起灾害下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他日子已承载了无数好运。他会怜悯会同情,会想如何做才能让百姓过更好。
他一生像是只棋差一着, 上辈子死得早且痛苦, 没能得到皇位而已。
如魂魄一般的日子里, 他才意识到何为不甘何为悔恨何为惶惶。他意识到原来他骨子里也有着各种卑劣。野心和欲望汇成暗影。那些个卑劣暗影一点点吞噬掉他。
一日日的求而不得,一日日的窥见人性之可笑。
他脱离世俗,才见何为“人”。
以此,才愈加窥见苏千轶的亮眼。如夜晚的红烛,如雪夜的红梅,如滴落在雨日黯淡里的一滴鲜血。
他对苏千轶也没法做到相敬如宾。他的骨头被野兽啃咬,密密麻麻在发酸。而这些发酸化作了行为, 一同融入他们之间的吻里。
气息互换下, 商景明有着委屈。她两辈子都和他捆绑在一起, 怎么能在私底下沾染了别人的气息。她是那么的爱他,他已认定了她。她怎么可以把情感分给那么多人。
他知道她对这些人,和对自己的情谊不同。
但嫉妒哪怕知情, 已经会诞生。妒生怖, 让他试图想要将人融于自己身躯。这些时日谨小慎微压下的情愫, 终是找到了爆发的去处。当商景明听到一声闷哼,感受到挣扎, 察觉到失态,才与苏千轶拉开微小的一点距离。
苏千轶头晕目眩喘着气。她眼角泛红,视线都有些朦胧。面前的男人眼里深沉,她见识过但没深挖过。神走下祭坛,堕入暗处时也不过如此。
刚字字句句替别人找理由,算账还是要算。
苏千轶轻颤了颤唇,发现一片麻木。她内心骂骂咧咧,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打一顿。慢慢来的循序渐进是这样的吗?他以为他能吃了她呢?
“殿下——”苏千轶发出了声音,又闭嘴了。
她声音微妙透亮又带着一种懒散,和平日里听起来全然不同。
商景明抱着人,将脑袋搁置在苏千轶肩头:“我的错,让我缓一缓。”
苏千轶也需要缓一缓。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两人就这么简单抱着,要不是要做的事多,不知道抱到什么时候去。
苏千轶推了推人,这才让商景明分开了。堂堂太子并不介怀,去门口吩咐人:“送点茶水点心过来。”
外头候着的人很快拿来茶水点心。
苏千轶喝一口茶,沉默。唇好难受。
咬一口糕点,沉默。唇好难受。
不碰难受,一动麻木也难受。
苏千轶有时候能感受到娘亲对妹妹会“杀心渐起”。她现在对太子也“杀心渐起”。
苏千轶看向商景明,发现太子殿下坐在他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品茶,不动声色放下茶杯,不动声色伸出手按了按他的唇。
苏千轶的杀心消散。
哈哈,太子也一个后果。
古怪笑意险些溢出,苏千轶默不作声继续喝茶。
她是太子妃,得有太子妃的架子。
互相之间透了一些底,又有了亲昵接触,两人之间的氛围与先前彻底不同。用饭聊天晚间睡下,苏千轶都能发现两人之间有着稠腻的蜂蜜,颇为胶着。
到第三天回苏家去见父母,连她爹娘亦看出了点痕迹,算很是欣慰:“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如此。臣放心了。”
苏千轶带着雀跃归来,有点扫兴离家。她有些不喜欢见父母了。不是因为情感淡了,而是因为她是太子妃。她父母见她需要行礼,说话规矩起来。
太子在场,其余太监宫女一样在场。苏大人和柳夫人万万不可能再和先前一样对待苏千轶。哪怕他们之前对苏千轶也不像一般父母一样亲密。苏千轶对两人也很客气。
苏千轶可以留下过夜。但她留下,商景明也会留下。到时双方客客气气,君臣有别,徒增一堆麻烦。意识到这些,她没选择留下。
她坐回马车,心情不是很好。
马车行驶,苏千轶望着外面百姓往来,再见到普通人家的孩子对父母撒娇,有那么一丝惆怅。宫廷内看着光鲜,细节处总让人无奈。
“宫里的皇子皇女,可以叫自己的母妃为‘娘’。到了正式的场合,叫皇后都得叫母后。”商景明是太子,不用有区别。他知道别的皇子皇女终究是有在意的。
到如今,他的太子妃也在意了起来。
苏千轶应了一声:“皇后是后宫之主,也是所有皇子和皇女的母亲,更是一国之母。”这种众人叫她母后的情况,是规矩里的理所当然。就像她爹娘向她行礼,也成了规矩里的理所当然。
她只是想到:“我娘一直认为我失忆前太讲规矩。现在她和我爹比我以前更要讲规矩。”顿了顿,“到头来还是要讲这些。”
商景明:“规矩是人定的。”
苏千轶看向商景明,想听听太子有什么看法。
商景明:“只要有足够多的好处,规则就可以打破。太子妃,本朝历代几乎都出身不高。但你可以坐上。”
“我的太子之位亦然。”商景明,“历代都是嫡长子坐在这个位置上。但最后登上皇位的人并不是都太子。因为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足够多的好处,而这个规则可以因此被打破。”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去能吓死一群人。皇帝要是听到了这句话,估计要愤然教训人一顿。非嫡长子继位是大逆不道,违法礼法的。一些帝王非顺位继承,以至死,至千百年后都被指着脊梁骨骂。
苏千轶笑了声:“殿下想说我可以和爹娘不讲规矩?”
商景明微微颔首:“在我面前可以。在我父皇面前暂时不可以。”
他几乎无声说了一句:“好在这个暂时不会很久。”
苏千轶笑僵在脸上。
太子你这个话说出来有一点吓人。什么叫做这个暂时不会很久?她才见过皇帝。皇帝看上去身体健康,并没有什么问题。
苏千轶:“慎言。”
商景明的话一句比一句吓人:“父皇的身体不大好。我的婚事以及皇长孙,他都已经等不了多久。”
苏千轶绷紧着神经,身子往前在车里冲动捂起了商景明的嘴:“你疯了!这是在大路上。”
她第一次听到这消息。这种消息她是一点都没听到风声,说明帝王将其压得死,连一个大臣都不知道。太子心未免太大。
商景明被捂住了嘴,用眼神示意自己明了。
苏千轶小心翼翼松开,就听商景明说:“回去说。”
苏千轶眼神不善。
商景明便问了一声:“你不想知道?”
苏千轶是想知道的。
她刚才的惆怅全无,剩下一些好奇和对太子的责怪:“想!行了吧!”
商景明手如同孩童一样,戳了戳苏千轶的腰。苏千轶惊觉她还怕痒,拍在商景明的手上:“殿下!”
两人之间着实没什么礼数。
商景明:“我叫你千轶,你叫我景明。或者像民间一样叫夫君也成。这是你可以不讲规矩的第一步。”
苏千轶定定多看了两眼商景明。
她清楚知道,他是在拉她出规矩的圈。天底下人人要遵守的东西,其实有很多人并不遵守。他身为太子以前必然是遵守。如今他自己踏出了太子的身份,娶了不合以前规矩的太子妃。他也盼着她和他一样。
一直循规蹈矩的乖孩子,犯错会有种舒畅感。要是得了甜头,会肆无忌惮超前试探。太子试探到哪里了?
她……
哦,她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她是个面上讲规矩,实际上半点规矩不讲,与朋友外男有各种关系,可以说是叛经离道的人。
仔细一想,很是恶劣。说通俗点,不是个东西。
恶劣且不是个东西的苏千轶把脑里的念头丢开:“夫君。”
苏千轶寻思着,她可是能去花阁的人!于是第二次喊彻底没了介怀:“夫君。待会儿见祖母,可不要再乱说话。”
商景明带着笑意应了:“好。”
是了。苏千轶和商景明要一同去京郊再去见苏家老夫人——苏千轶的祖母。
苏家老夫人,这一日照旧在家里晒着日头。
苏千轶见到人后,发现人比上一次见更瘦了一些。她走到祖母身边,就见祖母在侍女桐束的帮助下想要起身行礼。祖母是清醒的。
商景明让所有太监宫女都在宅外候着,只让尔东和春喜跟着。他没让祖母行礼。
他走上前客气搀扶人:“祖母莫要客气。”
苏家老夫人坚持行了个半礼:“不是客气,这是礼。礼不可废。”
商景明见老夫人这样,明白苏千轶的性子是被怎么教出来的了。他没去摆正老人家的念头。活了一辈子的人,想法轻易不更改。
她老夫人肃然的脸上有了一丝笑:“能见到殿下,我很是开心。我一直忘记说了,我啊,很是喜欢殿下。”
商景明微愣。
桐束反应过来:“殿下,老夫人病了,记不清事情。她现在该是认错了人。小的这就带老夫人去休息。”
“我怎么会认错。”老夫人笑得开怀,又恪守着不逾越,“是恭康啊。”
第49章
苏千轶疑惑。
恭康是谁?
桐束脸色煞白。她白着脸安抚老夫人:“老夫人认错人了。这是您嫡孙女的夫君。只是长得像罢了。”说着带老夫人往屋里去, “认错人可是失礼的事。”
老夫人没被桐束带动。她向来讲规矩,听到这话当即敛起笑,肃然意识到什么。她拉起商景明的手, 拍了拍手背:“是我的错。我啊,糊涂了。”
她歉意满满,趁着自己理智算清楚, 慢悠悠往回走:“是了。是了。千轶成婚了。礼都送过去了吧?”
“送了,已算作嫁妆全入了东宫。”
“好好好。”
客人来访,主家万万没有直接走的理。老夫人头脑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没法招待好客人, 不得不作罢。商景明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苏千轶做主领着商景明去寻位置坐, 替祖母道歉:“祖母很多事情会记串,身子也不大好。你别介意。”
商景明应了一声。
侍从很快给两人倒茶,端上一些备用的待客吃食。苏家对老夫人一向上心,小厨房里常年煲着汤留着一些软糯吃食。
时节花米糕搭配上入口即化的米布,与寻常人家待客很不一样。
桐束再出来赔礼时,全然不敢提刚才老夫人认错人的事。她低头做事,只等大小姐发问。
苏千轶心里还在想刚才的人名。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 只觉得耳熟。
却听商景明开口:“恭康是我伯祖父的名字。”
商景明很少装腔, 在大多数人面前多是用“我”。唯有正儿八经的场合, 会对帝王称“儿臣”,对官员自称“孤”。苏千轶听得少,不代表她不明白商景明是太子。
太子的伯祖父是皇家人。
苏千轶抬眼:“咦?不是重名?”
商景明拿起乳白瓷杯, 语气淡淡:“伯祖父当年是太子, 十八那年得了病从城墙上跳下, 记作病逝。京城没有人敢和他重名。”
短短的字句让苏千轶震惊了又震惊。
“伯祖父当年已经成婚,不过没有子嗣。”商景明出生后很少听说恭康这名字。那么多年过去, 帝位更替,很多人已不在,没人计较介怀,最多提起时多认为不吉利。他只是身为太子需要记得有这么一位。
若当年伯祖父有子嗣,如今皇位上未必是他父皇。至于和苏家老夫人是什么关系,那已不合适说。
老夫人是长辈,晚辈隐隐猜到旧闻,也不该拿明面上说。
商景明不细说,苏千轶能猜到。她祖母当年心悦恭康,然一人娶妻早逝,一人早早另嫁。以前的那点小欢喜,在几十年后实在不重要。
这次认错着实算巧合。
商景明不计较,苏千轶本也该一样不计较。她视线落在桐束身上。桐束的脸色刚实在太差。因为祖母提了什么万万不能提的人。又或者说,是不该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提。
苏千轶应着商景明:“原来这样。”可她没轻飘飘把名字放下,“没想到祖母到现在反而记得。”
商景明说伯祖父的事,苏千轶便说自己所知道关于祖母的事:“你知道,我从小祖母养大。念书习字,全由祖母带着。”
商景明“嗯”一声。
苏千轶慢慢用手搅拌着自己那杯米布。浓稠的米布散发甜香。
“祖母实在身体不好,爹娘也希望我住他们身边,我这才住回到苏宅。我失忆后很多不懂,连哪里不懂都分不清。前些时日嬷嬷来教我,我才知道苏宅就像宫里,侍女和宫女一般分一二三等。三等只能做一些琐碎,二等才能贴身,一等算管事。”
一等的那些也分三六九。三等以下则还有不入流。
像春喜,名义上算一等,实际上是一等末流,做的多是二等的活。在老夫人身边的桐束才是真正的一等,可以掌管很多人。
春喜那个俏皮得有点不分场合的性子,但凡出点事情,早被她娘柳夫人降等换下。
春喜除了上次苏千轶直接撞了个失忆,在她身边伺候的时候几乎不犯错,更连命都可以给她。春喜是她祖母都能看得入眼的侍女。最重要的是春喜和她一起长大。
商景明没明白:“所以?”
苏千轶慢慢说着:“所以祖母讲规矩,同时也念旧。桐束依旧伺候在这里,还在这里留了我随时可以留宿的屋。我是祖母教出来的,讲规矩也念旧,一直让春喜在我身边。以往祖母对我很是上心,我对祖母必然也如此。我想为祖母做点什么事情。”
商景明:“好。”
苏千轶笑开:“你怎么不问我打算做什么。胡乱答应会出事。”
商景明笑了声:“我不会胡乱答应,是你做事有分寸。”
苏千轶深深看着商景明。堂堂太子似乎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做事如果真有分寸,也不会在书房里有那么多“罪证”。
她问商景明:“不知道伯祖父葬在哪里?我身为太子妃可以去祭拜吗?替祖母祭拜。”
桐束一直在,听到这里膝盖一软。她冲到两人面前,给商景明和苏千轶跪下拜首:“娘娘记不得事也不知道旧事。望殿下恕罪。”
商景明见苏千轶这么说,诧异看着人。他提了一声:“伯祖父葬在太子陵。太子陵与皇陵相隔不远。一年三祭,可以祭,但必然会惊动别人。要是有人打听起来,年岁大的想起老夫人以前的事,不妥当。”会碍着苏家名声。
苏千轶不傻。她听明白后继续问:“你能祭拜吗?”
桐束失态:“娘娘!”
尔东和春喜听着,脸色一样古怪。
苏千轶说出口当然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哪里有问太子能不能去祭拜太子陵的?这听起来像在诅咒太子早逝一样。她恳切:“我没那个意思。”
她想来想去,总觉得这样不妥那样更不妥,苦恼皱起脸。
商景明笑了声:“我知道,但我也不能。父皇不会答应。”
商景明问苏千轶:“为什么想着祭拜?你该祭拜的是你祖父。”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就算他伯祖父活着,老夫人未必会进宫。更别提老夫人嫁入了苏家,已为苏家操劳一生。
所有人都想听苏千轶怎么想。
偏生苏千轶略一思考,回答简单:“想见见。见不了就换点别的事做。我只是想为她做点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
商景明提议:“太医院有几个不错的御医,不如来给祖母看看?”
苏千轶:“可以。”
苏千轶扶起桐束:“桐束,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要怕,太子殿下心善。”连她疑似在他头上放牧都可容忍。
桐束苦笑,行礼后安静退一旁。
苏千轶和商景明临走前,再去看了看苏老夫人。老夫人坐在屋内梳妆台前发呆。她不理睬苏千轶,好似完全看不到人,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商景明不好入内,站在门口候着。
苏千轶走到祖母身后。她拿起梳子,替祖母稍梳理了一下细碎的头发。梳理好后,苏千轶弯腰靠在祖母耳边,轻声望着镜子里两人:“祖母,我还是记不得事情。”
老夫人没有回应她。
苏千轶今日出门,头上珠串多,看上去明艳金贵得很。她笑笑说出了想法:“我只是到今天猜出来了我大概是要做什么。”
她没有真的说出来。
她苏千轶很聪明,很讲规矩。太过聪慧的人一旦厌倦了讲规矩,必会想闹出一个大事。
皇城里多讲规矩啊,一代接着一代,其实是用权力让无数人“守规矩”。
她祖母是高门贵女。恭康和她祖母之间成不了。一个说是病了,选择在城墙一跃而下,报复皇城的压迫。祖母选择嫁给他人。
现在的帝王选择遵旧,娶了如今的皇后,又将所爱之人提上贵妃位置。
上天啊,明明知道他们如此相爱,非要给他们增加无数劫难。区区年少的情爱,哪里敌对得了权势,哪里应付得了祖制。最后爱点点滴滴化为不甘,化为恨,化为一生纠缠。
苏千轶的第一步便是拿下太子妃的位置,打破这一代代延续下来恍若诅咒的“规矩”。这一样是她送给祖母的“礼物”。
她在走苏家老夫人、当朝虞贵妃没有走的那条路。
镜子里的她眉眼弯弯,浑然看不出有那么多想法,也看不出会做出那么多出格的事。
她到底是怎么走成了第一步?她是为了打破规矩才选择商景明,又或者是为了商景明和祖母才选择打破规矩呢?
门口商景明:“千轶?”
苏千轶贴近着祖母,带着一声叹息:“祖母好好休息。”
她将梳子放回桌上,转身走向商景明。屋外光远比屋内亮,将商景明和她分割在两个地界。商景明站在外面,站在光里伸出手:“走吧。”
站在屋内阴影处的苏千轶凝视面前人。
屋子方方正正,京城的屋子千万年如此。他的手骨节分明,如同要将她牵离方正。他走在和她一道打破一切的路上。
她拉上他的手:“殿下。”
她改了称谓:“景明,商景明。”
苏千轶连名带姓叫着他,大为不敬。
不管她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如今两个目的已经彻底融在一起。她好奇自己所选择的第二步是什么。是要在这天下掀起怎么样的乱潮。
苏千轶问商景明:“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所知的不一样怎么办?”
商景明想到苏漠的玉佩,想到崔大人的信件,想到一箱子的地契和零碎杂物。他到马车上,用行动表示了他的意思。
他本该落在光里,像是被她染上了暗色:“没关系。只要你站在我这边就可以。”
第50章
柔软的唇下是不知为何极为深重的迷恋。
苏千轶垂下眼仍能窥见商景明。
她必然是站在太子身边的。
她没有理由拒绝商景明, 也不想拒绝商景明。
马车回宫。接下来的短短几日,她比以前更熟悉商景明。这人说话是真的算话,说不管政事来陪她, 便全心全意陪同。
太子本该很忙,忙到找不到人。可他成婚后就是和她既跑东又跑西。两人逛了街、踏了青、爬了山。他还专门让人送来了两匹马。一匹纯黑一匹雪白,养在一块。
她白天和商景明在京城到处玩, 晚上睡觉就躺在一起。
从原本一人躺一半,慢慢变滚在一块儿缠绵。到后来不知不觉放松,等回过神来, 她和他已然成真正夫妻。
“喜欢”两个字, 落到纸上看起来不过笔墨几点, 落在眼内和动作上无法掩饰。
不管苏千轶做什么,她心非石,能感受对商景明对她的上心。
喜欢便是人哪怕仅仅只有一个铜板,也会将其一掰二送到人面前,从早到晚只想要看人展颜。太子是未来帝王拥有的是一人之下的权势。他便将他的权势展露到苏千轶面前。
当宫里的人忍不住过来催太子做事,东宫往来人变多,书房里也总有官员进出。这些人不管来几个, 不管是何种权臣, 苏千轶都可以待在书房。
苏千轶对天下琐事一点点了解加深, 偶尔能带着兴味旁观两位臣子在屋内吵架。
可惜两位大人察觉到她在场,没能当场打起来。
这种待遇,全京城都只能惊叹一声“太子与太子妃果真相爱”。
天气转冷, 苏千轶即要迎来不在苏家的第一个年。
她的衣服厚实起来, 屋子里慢慢加上了炭火。柜子里的披风添了一件又一件, 凡是出门都需要披上。商景明觉得不够,又给她添了一些手套, 几个精致暖手炉。
苏千轶收东西收到自己需要记账,数量实在是有点多。
这时,宫里传出了皇帝身体不适的消息。本来只需要逢三五九的早朝,一连取消了两次。天下似乎因这位帝王的身子衰弱而又有了一些动荡。不是西边出了地龙翻身,就是东边秋日暴雨碍着收成。
好在太子能担大任。
各地灾情几乎都较为可控,没有损耗朝廷国库太多钱财。各地官员在应对灾情时,仿照朝廷给出的各种应急法子,让灾情地方的百姓不至于饿死或就此家庭败落。
太子威望一点点扩大,街头巷尾都有人对其有着无限期待。街头小儿绕口令夸奖朝廷时,必将皇帝和太子放在一起夸。
帝王身体不适,只是消息没人多在外讨论。很多大臣对皇帝身体不适没有多想,只当寻常。因为天气一冷,头疼脑热很正常。皇帝年纪不小,身体总比不过年轻人。朝廷上也有几位老臣早朝告假的。
当然,大臣们如此坦然,还有两个理由。一是朝中最重要的重臣,几乎都被皇帝叫去要求好好辅佐太子暂时监国;二是由于苏漠苏小侯爷这段时日并没有跟在皇帝身边,而是在京郊营地,日日操练士兵将卫。他看不出任何异样,大臣自不会多想。
唯有苏千轶在知道商景明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父皇身子败落得有些快,该有所准备才是。”
苏千轶吓得捂住商景明的嘴:“您可与我少说两句吧。”
繁忙的苏漠给东宫的苏千轶送了消息,问候她近况的同时,给她送了不少补品。苏千轶回消息,必然是在书房里,于是就能见到太子:“他看来还是太空。”
苏千轶下笔的手轻颤,抬起头无奈看人:“你再忙不也能和我说两句。”
商景明面上不显,转头吩咐尔东:“苏小侯爷成家的事情,去劳烦母后多操劳。他该成家了。京城里那么多女眷,总有合适的。”
嫉妒迫害从来不等候,当场报仇。
另外一位可怜被记仇的崔大人,被太子真丢出去闯荡,是真十天半月没有消息。苏千轶都担心他被太子“坑害”太惨。艳冠京城的探花郎,下次回来都不知道被蹉跎成什么模样。
这些人都忙,苏千轶一样没空着。她自从猜出以前的她想做什么,便慢慢走动起来。心宽的商景明给了她进出东宫的牌子。
商景明他自个都能在皇城落锁之后出入,苏千轶偶尔白天低调出个门,显得一点不引人瞩目。她两个好友知道后,凑一起时都啧啧惊叹:“京城里多少姑娘要酸死了。”
“太子对你可真是太放心。”
“珍惜现在能进出的日子!”
苏千轶但笑不语,转头找迎春。
迎春继续操持着她那些行商以及训练武士的事务。
这逢年过节,百姓买卖东西都舍得。今年迎春的账本交到她手里,金额看得她麻木。
迎春细说着:“上回你想出来的法子很好用。那些个女眷多要操持家里,家里开支一部分让夫君拿钱,一部分从嫁妆里取,总会想赚些钱。而过年过节想买些稀罕东西缺少走动,更没男子方便。有了一些夫人在其中当中间人做生意,又搭上了太子的商队,现在生意十分好做。”
所谓中间人便是像魏夫人。
高门世家不差钱,买的都是贵重和有意思的小玩意。太子官家商队走得远,和谁做生意都是做,于是被她占了点好处。小门小户也需要人情往来,于是乐意难得时去添置一些小件。
苏千轶翻看着账本:“钱是惊人。”寻常要赚那么多钱,必然得是重要生意,比如朝廷把控的盐和铁矿。现在来看,茶、木、炭、布,哪怕一点小物都不简单。
钱多到一定程度,那是不能折银。折银根本没地方放。十两一个大锭子,百两一箱,万两一车。再朝上就可怕,折银需要专门一套院子来放钱。
苏千轶点在一个营生上:“这个竹子生意挺好。”
“是。南方竹子长得快。一场雨后遍地都是竹子。竹子可以制纸。”迎春细说了一下竹子的各种用处。竹子按照品种和做法可以做出各种纸张。虽耗时长一些,光第一步加料浸泡便是要三个月,随后才能打成浆。好在周而复始一直做着,到也不愁产量。
有的做成如厕用纸,有的做成可书写的纸。左右都是钱。
天下太平,读书人越多,他们能赚的自然也多。
迎春问苏千轶:“这些钱照旧存三成,其余还要再扩生意么?商队另外开辟的镖局如今生意也不错。”
镖局里的人就是苏千轶特意让迎春训练的人手。天下火器都在朝廷武将手中,京城占了一部分,各地占另一部分。镖局里人手武器只能拿点冷器暗器以及药物。
要是太精良,会惹来目光。
苏千轶略一思考:“生意贵精不贵杂。人也比那些器具更重要。你多担待些。”生意如此,镖局也如此。
迎春:“是。”
苏千轶如此过了一段时日,都快差不多忘了自己是一个失忆的人。她日子一天天过得实在充实,几乎没什么空去想别的事。
本以为太子和她一样足够忙碌,没多少空再陪着她走动走西,没想真快要过年,又打算带她出门。
尔东把衣服交给春喜,低头离开房间。
商景明和苏千轶说了声:“换上衣服,我们去太子陵。”
苏千轶看看衣服,再看看商景明,知道商景明说的是皇伯祖父“恭康”,惊异:“你确定?”
衣服是一身三等宫女服!
商景明微微点头:“嗯。我换太监的衣服,你换宫女。这些天宫里要陆陆续续准备好皇陵太子陵的各种祭奠物件。等过年时宫里忙起来,他们没空手去备。”
“现在负责的太监宫女最高只有三等,没就近见过我们两人的容貌。”商景明已然计划妥当,只等苏千轶换衣服。
听起来没问题。
苏千轶迟疑,还是去换了衣服。
一换好衣服,看起来的问题一下子多起来。她被养得娇气了些,手上没宫女们劳作的茧子。脸瞧着过于白嫩,头发又过黑油,不得不被春喜按着扑了点灰。
等她出来见着商景明,发现商景明更苦恼。
堂堂太子手拢着,垂手低眉偻腰。
可皇后是武将后人,皇帝和她又是北方人。两人生下的太子商景明自然体格大,看着像侍卫,半点没太监的样。一辈子矜贵的人,见多了太监,学了神似,可形差太远。
苏千轶当场笑出了声:“殿下,我出门还能装一装。您这个样子一出门就能被认出来。哪里有太监像您这样的。浑身上下写满了别有目的。”
商景明松开手,颇为愁:“是不像。”
苏千轶考虑起该如何让商景明更合适去太子陵。伪装成侍卫……侍卫也不去太子陵。出示个牌子装一下倒是可以,左右皇帝不会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只是全然没痕迹是不可能了。
她正打算开口,门口尔东快步进屋:“殿下,娘娘。宫里来了人。让殿下快些进宫。”
商景明和苏千轶同时望向尔东。
尔东交代事情:“南边泥沙挤压,以至于海水倒灌,淹了不少沿海的地。盐商压着盐户继续做事,结果打起来。盐户被迫害久了,这回捆了人就地起义。这事被压了压。”
商景明脸色肃然:“然后?”
尔东紧张:“然后似乎和您先前改河道的事也扯上关系。”要是不改,说不定不会海水倒灌。
商景明沉下脸:“我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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