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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一

    六十一

    谢寒在屋里转了几圈, 几乎把所有能碰的东西都翻看了一遍,一无所获。

    所以,阮南月到底要他看什么啊?

    他纳闷的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桌下, 反复打量着这间明亮干净的卧室, 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

    谢寒倒是有点好奇, 为什么整个四楼只有这间房被保存的如此完好,连床单都铺得整整齐齐,就像是等着顾霖泽随时回来住一样。

    难道顾言真经常会来这里待着吗?

    抱着这样的念头, 谢寒随手拉开了书桌下的抽屉,想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值得关注。没想到拉开抽屉后, 里面还真的有新发现。

    谢寒小心的把抽屉里的一沓文件抽了出来。

    文件里的所有内容都是外文, 还有很多艰涩难懂的医学名词, 不过谢寒还是认出了第一页标题的含义。

    ‘肾脏器官捐献委托同意书’

    谢寒挑着里面能读懂的部分大略看了看,一目十行快速翻完。

    文件内容很简单, 大致就是说,顾言真的肾脏与顾霖泽的匹配程度为100%,完全符合移植手术的要求。而顾霖泽的肾衰竭已经十分严重,亟需立刻进行手术,否则将会有生命危险 。

    文件最后, 同意器官捐献的落款处,签字的人是“顾正秋”。

    谢寒顺便又看了一眼底下的日期,算了算时间,正好是顾言真十二岁的时候。

    就算他不懂法也知道,我们国家不允许任何个人和机构组织,摘取未满18周岁未成年活体器官来移植他人, 这是违法的。

    所以……顾正秋有什么权利代替顾言真签下同意书???

    谢寒心底涌出一股怒火,捏着手里的文件恨不得当场撕碎。

    他不知道肾移植对人体有没有危害, 但那是顾言真的东西,而且他那时还那么小!顾正秋凭什么擅自做这样的决定!?

    顾霖泽的命是命,顾言真就不是了吗!?

    谢寒愤怒至极,一想起十二岁的顾言真还那么小,他的父亲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得多难过啊!?

    顾言真知道这事吗?

    这个念头才在谢寒脑中冒出,紧接着就打消了。

    这房间一看就常有人来,文件还放在这么显眼的抽屉第一层,顾言真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

    谢寒不敢想象,顾言真每次上楼来,坐在哥哥的书桌前,低头翻看这份多年前的所谓器官捐献的委托书……到底是什么心情?

    原本对顾霖泽没什么恶感的谢寒,此刻再看向桌上他和顾言真的照片,顿时充满了憎恶,只觉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寒掏出手机,把整份文件内容一张张都拍了下来,打算回头等顾言真下班回来,找机会问个清楚明白。

    把东西放回抽屉,谢寒顺着原路下楼,仍然愤懑不平,本来还在看商铺的他此刻也没了心思,关了电脑坐在沙发上。

    楼下隐约传来钟姨的惊呼,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

    谢寒本来不想搭理,可是又想刚才钟姨的语调似乎很有些怪异,终究是不放心,起身穿好外套下楼去看看。

    虽说申山别墅的安保系统绝对没问题,可是万一呢?

    踩着楼梯下来,谢寒才张口准备问钟姨怎么回事,抬眼就和客厅沙发正中央坐着的一个男人对上了目光。

    在那一刻,谢寒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老年版的顾言真。

    外界一直说什么“虎父无犬子”这样的好听话,来夸赞顾言真如此优秀,承袭的是他父亲顾正秋。但大家其实心里都很清楚,顾正秋虽然担了个“父亲”头衔,其实根本没什么才华,能力十分平庸,管理公司又过于谨慎保守,不然当年集团在他手里也不会半死不活。

    但无论如何,顾正秋到底是有一副好相貌,年轻时也曾是许多名门少女的梦中金龟婿,而顾言真的五官也绝大多数遗传了他。

    不过谢寒也就晃神那么一小会,很快就清醒过来。

    就算他们五官有些相似,可是顾言真才不会用这种嫌弃的眼神看他,而且他们父子俩的气质差远了。

    顾言真是真正的君子端方,清净自持。而顾正秋,反而更像做出来的赝品。

    两人对视几秒,顾正秋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不屑,冷声问一旁站着的钟姨:“他就是李家的那个私生子?”

    钟姨神情犹疑,偷偷的对谢寒使个眼色,暗示他快点上去。

    “不成体统!”顾正秋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斥了一句,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忙你的去。”

    钟姨很担心谢寒,停驻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就这么出去。

    她毕竟只是被雇佣来的,主人家的事按理说不归她管,也没立场管,可是她也实在不放心把谢寒单独留下,怕他受委屈。

    “钟姨,你去忙吧。”谢寒慢悠悠从楼梯上走下来,踱步到沙发旁,转头对钟姨轻声说,“你不是说今晚要给我做牛肉饼吗?”

    “……可是。”钟姨还是犹豫,眼里藏不住的担忧。

    谢寒于是撒娇一样扯了扯她的围裙,“快点嘛,我都饿了。”

    这话纯粹就是瞎说,午饭才过去不到两小时,他就算是只猪也没饿那么快,不过就是支开钟姨的借口。

    钟姨看了看沙发上坐着的顾正秋,又看了看满脸不在乎的谢寒,终于还是妥协了,躲进厨房悄悄给顾言真打电话。

    刚午休结束的顾言真得知父亲回来的消息,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

    他知道自己违抗父亲的意愿高调宣布订婚,必然会引起他的不满,可是没想到父亲居然这么快就从国外杀了回来,令他措手不及。

    最糟糕的是,现在只有谢寒一个人在家。

    了解顾正秋是个什么脾气,谢寒在他面前只怕要受大委屈,顾言真越想越担心,连忙把姚秘书叫了过来。

    “……这么快?”姚秘书也很是惊讶,“我还以为他得过了一两个月才有动作呢。”

    顾言真没时间想那么多,把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姚秘书,拿着车钥匙飞速往回走,希望到家的时候,父亲没有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而此时的申山别墅。

    顾正秋正襟危坐,面无表情。谢寒则轻松惬意的在另一侧的小沙发上坐下,没有一点见到长辈的拘谨胆怯,几乎算得上没礼貌。

    刚好多宝跟了过来,喵喵叫了两声后不长记性的跳上谢寒身上,而谢寒头一次没有凶巴巴的赶它下去,故意抱着肥猫撸了两下。

    全然没把顾正秋当盘菜。

    向来注重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顾正秋更生气了,越发瞧不上这个没大没小的私生子,开口就是刻薄:“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叶清容没教过你见长辈的规矩吗?”

    听他以一种不屑一顾的口气提到叶夫人,谢寒内心也起火了。

    不仅仅是刚才看到的有关于顾言真肾脏捐献的合同,更因为,没有人可以当着他的面这样说叶夫人!

    谢寒反唇相讥,“叶夫人的确教过我要尊敬长辈,不过真抱歉,我没从你身上看到任何一点长辈的样子。”

    “而且我都不认识你——大叔你谁啊?”

    “这是我家,你是哪来的流浪汉擅自闯进我家大门?小心我报警哦~”

    顾正秋气得不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如此轻慢无礼。他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冷声道:”没大没小!”

    “那你还倚老卖老呢!”谢寒根本不惯着他,继续发挥:“你别以为自己长得和顾言真有几分像就在我这作威作福!”

    “你是他爹,又不是我爹!”

    “你——!”顾正秋气得嘴唇哆嗦,伸手指向大门方向低吼道:“滚出去!”

    谢寒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出去?”

    “我和顾言真是夫妻关系,正儿八经领了证受法律保护的,这别墅有我一半!”

    “还从来没听说过外人竟然登堂入室,要把主人赶出去的!”

    顾正秋大约是没见过谢寒这样的人,一时气昏头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谢寒身为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子,肯定性格胆小怯弱,遇事只会躲在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背后,而他只要稍稍拿出点长辈的威势就可以轻易的把人撵走,解决掉这桩从头到尾都很可笑的婚姻。

    到时就算顾言真回来也没办法,毕竟是谢寒自己走出去的,不怪他。

    可是没想到,这个私生子嘴尖牙利态度嚣张,见面后连个招呼都不打,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且还屡次挑衅,简直——简直:

    “不要脸!”顾正秋活了五十多年,头次这么生气的辱骂一个人。

    谢寒毫不示弱还嘴:“老|不死。”

    他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顾正秋,又因为他是顾言真的父亲,所以曾经对他有几分尊重。‘

    可是楼上的那份文件彻底将顾正秋在他心里的那点敬重打碎,谢寒怎么看他都不顺心,想起阮南月也是被这老东西叫回来的,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结。

    今天要是不把这老东西气死,他都对不起叶夫人多年来的教诲!

    谢寒暗暗磨牙。

    六十二

    六十二

    顾言真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在门口遇到了等候多时的钟姨。

    钟姨急得不得了,一把拉住他往屋里推,嘴上不停念叨道:“快进去快进去, 要打起来了……”

    打起来?

    顾言真眉头一跳, 半秒钟也不耽搁, 立刻推门而入,担心谢寒会吃亏,心急如焚。

    然而他走进大厅却看到, 他心心念念生怕受委屈的谢寒,正嘚瑟的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剥橘子吃, 而他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 正怒目圆睁盯着谢寒, 脸上一阵铁青,气得嘴唇都哆嗦了。

    噗。

    顾言真堪堪忍住, 差点笑出声。好在他急得父亲脸皮薄,硬是忍住了。

    听到门口动静,顾正秋转过头,看见匆匆赶来的顾言真,立刻将怒火转移到了他身上, 没好气的道:“你还知道回来!”

    见他对顾言真如此态度,谢寒把橘子皮一扔,骂道:“老登,你怎么跟我老公说话的!?”

    顾正秋:“……”

    顾言真:“……”

    这都跟谁学得乱七八糟的词。

    顾正秋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从谢寒嘴里已经听到了无数不堪入耳刻薄恶毒的羞辱,还没动手纯纯是因为年纪大打不过。

    更可气的是, 他打电话让保镖们把这臭小子扔出去,可是那些家伙们进来后一见沙发上坐着的是他们雇主的“太太”, 当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还是他们的头子见势不对,找了个借口退下了。

    保镖们只是看着人高马大肌肉蛮横,但并不是傻子。他们清楚得很,现在是谁当家给他们发工资,前任家主如今并不管事,真要听他的话把夫人请出去,回头顾先生回来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

    打又打不过,骂也跟不上趟,顾正秋被气得快脑溢血,血压蹭蹭上涨,却又无可奈何。

    顾言真轻咳一声,缓缓走近,到底还是顾忌父亲的身体,轻声提醒道:“小寒,要礼貌。”

    话是这样说,可他也并未真的责备,谢寒于是哼了一声,算是暂时歇火。

    说完,顾言真在谢寒身边坐下,面向顾正秋淡淡道:“父亲。”

    顾正秋拿谢寒没办法,可是对着顾言真却中气十足:“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

    “你娶得这个玩意儿,难道不是存心要气死我!?”

    谢寒刚要骂人,顾言真悄悄握住他的手,平静的说:“父亲,小寒不是‘玩意儿’。他是我认真准备过一生的人,请您尊重他。”

    顾正秋冷笑:“尊重?”

    “你好意思带他回来堂而皇之的住着,还任由他辱骂我,你让我对他尊重!?”

    “他算个什么东西!?”

    谢寒忍不了了,一脚踹翻面前的玻璃茶几,阴着脸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仗着顾言真在场,谢寒不敢怎样,顾正秋挺直腰板,冷笑道:“怎么?我教训自己儿子,有你插嘴的份?”

    “父亲。”顾言真打断了他的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他在公司忙到现在,回家面对的就是这样紧张的局面,难免生出几分倦怠,“我先带小寒上楼休息,您也歇会儿。”

    而后他也不管顾正秋如何冷脸强硬命令他坐下,自顾自带着还在生气的谢寒回三楼的房间。

    门关上后,顾言真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虽然知道顾正秋动不了谢寒,可他还是想多问几句,确认谢寒的身体精神没有受到刺激。

    “我当然没事。”谢寒耸肩,想到顾正秋那张阴晴不定的老脸,又有几分委屈:“你爸那人怎么这样啊?一见面就赶我走,说话可难听了。”

    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自责道:“是我不好,应该更早知道他的行程,提前避免这样的事。”

    见顾言真把责任都揽在他身上,谢寒又不高兴了:“你干嘛把错归到自己身上?”

    “明明是你爸不讲理,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言真沉默,没有回话。

    他的眉头紧皱,眼底黯然,谢寒心疼的上前轻轻给他揉着眉心,嘀咕道:“好啦好啦,我不骂他就是了,你别为难。”

    他以为顾正秋怎么说也是顾言真的父亲,再怎么对他无礼,也不该那样态度辱骂对方,让顾言真为难。

    “不是……”顾言真将他的手拿下,握在手心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我没有怪你。”

    身为儿子,顾言真受三纲五常家庭伦理影响,必然不能对父亲如何苛责冷待。怨言或许有,但绝无不敬。

    但他心里也清楚,顾正秋是他的生身父亲,却不是谢寒的。他可以要求自己不能出格的事,而不能以同样的道德标准要求谢寒。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顾言真比谁都了解。他一定是给谢寒很大的难堪,才让谢寒如此反击,所以他一点都不会怪他。

    “那以后怎么办?”谢寒很担忧,“你爸不会一直要住在这里,等到把我赶走才行吧?”

    尽管他压根就不怕顾正秋,可要是这老家伙总这样搅局,谁能把日子过好?而且他年纪也大了,万一被自己气出个好歹,顾言真不就更难做了?

    这也是顾言真想说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先暂时回叶夫人那里住着,等我把这边解决,再去接你回来。”

    谢寒瞪大眼睛:“你敢撵我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正秋连忙搂住他轻哄,“我只是担心你留在这里受委屈,想让你暂时远离这里。”

    顾言真很明白,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无法像正常父子那样相处,如果要让谢寒留下,只会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整天活在紧张冰冷的氛围里。

    他怕会刺激到谢寒的神经,让他慢慢崩溃。

    “我又不是那么柔弱需要人保护的小孩!”谢寒咬牙切齿,“你凭什么以为我要听你的?”

    顾言真叹气:“我没有以为你需要保护。”

    他眼里的黯淡疲倦深深地刺痛了谢寒的心,他捧着顾言真的脸,轻声道:“你们父子关系是不是很不好啊?”

    顾言真抿唇不语,似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外面媒体从来都报道,说顾正秋对这个儿子十分器重,否则也不会十几岁还读书时就带着他出入重要场合,将他引荐给各个有名望的名流人士,早早将他推入局中,分明就是有意栽培。

    而顾言真也的确不负众望,哪怕是在同样优秀的同辈中,他也是独树一帜鹤立鸡群的存在。

    因此外界一直都夸他们父子连心,顾正秋必定极其信任顾言真,才敢让二十一岁的他接手家业,自己放心出国养老。于是很多上流家庭都以他们父子为榜样,盼望也能培养出顾言真这样优秀的孩子。

    可是个中苦楚,只有顾言真自己明白。

    什么父子情深,老牛舐犊,都是假的。

    谢寒从前也是外面那么多羡慕的人其中之一。他自己没有体会过请父亲的关爱,尽管养在叶夫人膝下,可是李宏杰从不给他一个正眼,他不知道被父亲看重的感觉是怎演的。

    他以为顾言真和他父亲才是正常父子那样,原来不是。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啊!?”谢寒愤愤不平,“你都已经那么优秀了!”

    “他现在吃你的用你的,靠着你养活,凭什么还那样对你!?”

    刚才顾正秋如何对待顾言真,谢寒看在眼里。那根本不是什么网上所说的,父亲对儿子期望过高,所以严厉对待。

    那个眼神谢寒很熟悉,他曾在许多人那里看到过。

    冷漠,嫌弃,漠然。

    谁家父亲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亲生儿子?

    谢寒就算没有体会过父爱,也知道这不正常。

    “好了,不生气。”顾言真安慰他,“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你听我的,先回叶夫人家里住着,我来时已经和她提前说过了——她也同意。”

    如果是刚才,谢寒会生第二次气,可他现在懂了顾言真的许多难言之隐,想起楼上的那份合同,沉默了。

    他可以留下跟顾正秋怄气,和他整天吵架,但顾言真怎么办?难道要他夹在中间,每天都为了他们两个人头疼?

    公司里有那么多的工作,回家还要面对父亲和爱人的互斗,顾言真得多强悍的人,才不会累得倒下?

    谢寒舍不得,所以退让。

    “那好。”他点头,抬手紧紧环住顾言真,将他牢牢抱在怀里,“你一定记得早点接我回家。”

    顾言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妥协,心头一暖:“好。”

    当晚,来接谢寒的车就到了。

    顾言真帮忙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拎着箱子送谢寒下楼。顾正秋在沙发上看书,似是满意的哼了一声。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出门。

    李予之的车就停在申山别墅大门外,他亲自下车帮忙把箱子放好,回头对着顾言真,正要口吐恶言,被谢寒拉住了。

    “哥,别说。”他摇头,“言真会解决的。”

    李予之骂人的话生生收住,鼻子里还是重重的“哼”了一声:“他最好是!”

    “大哥,麻烦你了。”顾言真生平第一次在李予之面前低头,“请帮我照顾好他。”

    李予之被他的这句“大哥”吓得差点摔倒,瞪眼半天才意识到顾言真没有开玩笑。

    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本来一肚子火也发不出,才看到顾言真满脸倦意,讷讷的说:“谁、谁要你提醒,我本来就会照顾好我弟弟!”

    谢寒坐上副驾,打开车窗一把拉住顾言真的手:“一定要快点带我回家!”

    “又或者你爸打你骂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走!”

    顾言真深深凝望着他,忽然唇角微微上扬,眼里闪着温柔的光。

    “好。”

    李予之在旁边看着人家新婚夫夫情深,牙根一酸。

    六十三

    六十三

    顾正秋以为自己赢了, 迫不及待的又开始着手给顾言真重新物色新的联姻对象,想着这次一定要挑个合心意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正秋冷脸看着面前的同样面无表情的小儿子,十分不悦。

    顾言真神色不变, 将面前的几张照片推开, 正对上父亲的目光:“我不需要。”

    “难道你还是要那个私生子!?”顾正秋怒了, “他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

    “我给你看的这几位,谁不是出身名门?论才识样貌,哪点不如那个私生子!?”

    顾言真淡淡的回他:“他叫谢寒, 您可以称呼他的名字。”

    “另外,您相看的这些女孩的确非常优秀。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而且不打算离婚。”

    顾正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当场翻脸, 指着顾言真道:“你敢!?”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跟不跟那个私生子离婚!?”

    顾言真平静回望, 气定神闲回答:“不离。”

    “好,好。”顾正秋接连说了几个“好”,脸上肌肉因为过度颤动而扭曲,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开上楼去了。

    父子俩又一次不欢而散。

    顾言真默默地将被父亲散落在地上的女孩照片们捡起,工工整整的放进抽屉盒子里, 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一旁偷看多时的钟姨此时小心翼翼走过来,低声道:“你也别总跟他犟,嘴上哄几句就算了,先把他送走才是正事呢。”

    顾言真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父亲这次是动真格的。”

    “唉!”钟姨扭头看了一眼楼上,无力的摇了摇头:“造孽。”

    顾言真宽慰了她几句, 其实心情也并不好。

    他知道自己不会退缩,也不惧怕父亲的威胁, 可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究竟还要多久。

    与此同时,同样的时间,李家却很平和。

    叶夫人已经提前把谢寒之前的卧室准备好,让谢寒吃完饭早点休息。可是谢寒担心一个人在家面对一切的顾言真,总是心神不宁,几次和叶夫人聊天时走神。

    “言真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多了,不用担心。”叶夫人饭后照例捧着杯子喝茶,慢条斯理的说:“只是他们父子性子都刚直,恐怕要硬碰硬。”

    “他那是什么父亲!”谢寒没忍住抱怨了两句,“他看人眼高于顶,说话也没礼貌,跟顾言真一点都不像!”

    李予之不解:“他俩哪里不一样?不都假正经。”

    “你别乱说!”谢寒不满,在桌下踢了他一脚:“顾言真才不是那种人!”

    叶夫人轻声一笑:“正所谓‘歹竹出好笋’,顾正秋那老东西,怕是上辈子在佛前不知磕了多少个头,才能求来言真那么好的孩子。”

    “他还不知珍惜,迟早遭报应。”

    谢寒吃惊地看着叶夫人,大约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么刻薄的诅咒,毕竟他印象中,叶夫人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笑语盈盈的模样,就算捅人也不失风度,从没听她骂过谁。

    “看什么?”叶夫人察觉到他的目光,饶有兴致的问。

    谢寒哪敢多问,低头假装喝果汁。

    “你不用怕。”叶夫人放下茶杯,抬手优雅地理了理身上的裙子,冷笑道:“我看顾正秋的确是老糊涂了。”

    “他那样对你,难道是当我死了吗?”

    叶夫人在外之所以有个“铁腕”的称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真发起狠来,十个顾正秋也未必招架得住。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谢寒是她精心带出来的孩子,在她心里的地位和亲儿子一般高,谁也别想欺负他!

    顾正秋算漏了这点,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有人撑腰的感觉确实很好,可谢寒还是红了脸。他知道叶夫人对他好,却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看重他。

    叶夫人承诺这件事交给她出面,让谢寒早些回房休息,“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和言真就别掺和了,过好日子就行。”

    李予之在一旁跟着点头:“有妈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说得理直气壮,叶夫人瞥了他一眼,幽幽的说:“你弟弟比你小那么多都结婚了,你这哥哥到现在还是个光棍,不觉得尴尬吗?”

    李予之忽然气弱:“怎么又把话题绕我身上了?”

    “我收拾顾正秋又不需要多少功夫,不耽误给你相亲。”叶夫人淡定的说,“明天收拾收拾,跟我去见几个女孩。”

    李予之一个头两个大,连借口也不找了,一溜烟窜上楼看不见影子。

    ————

    第二天,顾言真像往常一样按时到班。

    姚秘书提醒他今天要有个董事会议要开,顾言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埋头扎在小山一样高的文件里。

    他心情不佳,只能化身工作狂来缓解压力。姚秘书知道他的习惯,也不多问昨晚发生的事,心照不宣的带上门。

    唉。

    姚秘书站在门外叹气。

    虽然心里无数次吐槽老板时常任性胡闹脑子进水,可每当看他一个人暗自神伤,他又跟着难过心疼。

    也不知道老顾总到底怎么回事,有了顾言真这样的好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下午三点半,顾言真准时到达会议室,刚要坐下主持会议,忽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顾正秋来了。

    董事会的元老们互相看了看,也是疑惑万分。

    老顾总早在五年前就卸任了,后来也再没出现在集团内的任何一次董事会上,怎么现在一个招呼不打又来了?

    顾言真见到他,一瞬间就什么都懂了。

    顾正秋身子尚且硬朗,抬头挺胸器宇轩昂,在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他就这么站在门边,在场的所有人恍惚又看到了过去那个严明清冷的老顾总。

    顾正秋突如其来的造访当然不是为了给顾言真现场加油,他是来罢免顾言真总裁头衔的。作为董事长,他有这个权限。

    而且在回国前,他就已经联合过去手下的一些元老旧部,到处以高价收购顾氏不少股份,不断稀释压缩顾言真手里的股权,再加上他手里本来就持有的大部分股份,只用一两天的时间就想把他排挤出去。

    在场所有董事股东一片哗然,大家都不知道这对父子唱得哪一出,面面相觑又不知作何反应。

    顾言真对这一切变故并不意外,甚至脸色都没变过。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在座的董事会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再主持今天的会议了。”

    “感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我和顾氏的鼎力支持,再见。”

    说着他起身对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转身干脆利落推门而出,头也不回。

    顾正秋没料到他竟然走得这么干脆,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却不合时宜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久久无法回神。

    姚秘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当众摔下一沓厚厚的文件,从大开的门中追着顾言真而去,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顾总……言真!”

    姚秘书飞快追上顾言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顾言真眼皮微抬,幽深的双目看不出情绪,自嘲道:““难道要死乞白赖留下?”

    姚文辛气愤难当:“就算他是你爹也不嫩这么做!”

    “他走的时候,留了那么大个烂摊子给你,也不管你死活!现在却摆什么狗屁董事长的架子,说罢免就罢免!他以为他谁啊!?”

    “现在的顾氏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你才是最大的功臣,他有什么资格罢免你?”

    顾言真沉默不语。

    他总是这样,以沉默来对抗所有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疼死也不喊一句。

    “学长。”他轻轻地打断了姚文辛的话,“我有点累了。”

    姚文辛的话戛然而止。

    过去的五年,不管他们遇到什么样的绝境,哪怕是那次死里逃生的车祸,又或是那年年会几乎要喝死在酒局上,顾言真也没有跟姚文辛说过哪怕一句“累”。

    他自觉认为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只因为他姓顾。继承自家的产业,将它从濒临死亡边缘一点点拉回,本就是他的责任。

    因为背负了重振家族的重担,顾言真私下里从不抱怨,对甩手离去不管不顾的父母也不怨恨。

    可是现在,顾言真说他有点累。

    “有时间一起喝酒。”顾言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先回去休息。”

    姚文辛嘴唇动了动,最终无声点了点头。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劝他不要轻易放弃五年的心血拱手让人,比如让他振作起来和顾正秋斗智斗勇夺回大权,可是他又发现……这些都没有必要再说。

    被亲生父亲罢免或许不那么难受,可是顾正秋联合那些过去的旧部元老一起对付顾言真,那才是他过不去的坎。

    那些人是怎么为难顾言真,怎么几次三番明里暗里使用龌龊下三滥的手段要他性命,姚秘书比谁都了解。

    然而顾正秋无视了顾言真这些年受的苦,转身和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联合背刺自己的亲儿子,当真狠绝无情。

    姚文辛默默握紧拳头。

    这种人,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六十四

    六十四

    顾言真在很多人心里, 几乎就是个冷冰冰没有感情的“工作狂”,除非特别紧要的事,比如和谢寒相关, 他可能会请假, 否则就算是发烧生病也会准时到岗, 五年来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所以,他还是第一次在上午就无所事事的回了家,一个人在沙发上发了半天呆。

    钟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为他们父子又吵架了,担心的劝道:“不然你出去散散心吧?或者去找小谢。”

    顾言真回神, 转头看向钟姨, 揉了揉眉心道:“……钟姨, 我在这个家,是不是很多余?”

    他以前从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样的话, 即便是从小看他长大的钟姨,他也不曾在她面前暴露出一丝脆弱,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却接二连三的破例。

    也许真的是有点累。

    钟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连忙着急的回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真你别想那么多, 你爸他……他……”

    她话说到一把卡壳,剩下的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根本也找不出借口为顾正秋开脱。

    她甚至说不出,“你父亲其实是爱你的”这样的假话。

    “没什么。”顾言真察觉到她的惊惧,稍稍调整心态,再度变回往常的模样, 他慢悠悠起身上楼,道:“我去睡会觉, 午饭暂时不吃了。”

    接着他走上楼梯,想起什么又回头叮嘱道:“别告诉小寒,我晚些时候去找他。”

    钟姨怔怔的在楼下看着他离开。

    在这个家几十年,又看着顾言真从小小婴儿长成那么大,在心理上她已然是个真正的母亲了,所以格外不忍见他这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小真现在一定特别伤心,她从来没见他露出那样脆弱悲伤的表情。

    顾言真本来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是没想到洗完澡躺到床上后,脑袋沾到枕头就昏昏睡去,而且一个梦也没做。

    等他再次醒来,外面天都快黑了。他拿过柜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刚好是傍晚六点。

    微信里有许多人的信息和未接电话,姚文辛的,柳岸明的,一些其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当然还有谢寒的。

    顾言真懒洋洋的倚在床头,逐个给他们回复消息。

    如果不出意料,他被罢免的事应该已经传开了,不用猜都知道肯定也上了热搜,他在家里睡了一下午,醒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赶出了顾氏。

    他试着给谢寒打了电话,得到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顾言真叹气,将手机放回去,起床洗漱换衣,打算下楼吃点饭,他肚子饿得咕噜噜叫。

    下楼后,顾正秋已经在沙发上等着了。

    他双手环胸,背脊挺得笔直,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顾言真见到他,眉眼低垂,自顾自的问:“钟姨,有饭吗?”

    “有有有!”钟姨急忙点头,“我给你做的全是你爱吃的菜,都给你留着呢!我现在就去给你盛饭。”

    说着她起身小跑着往厨房去,像是生怕顾言真饿着。

    顾言真正要踱步去饭厅,忽听顾正秋不悦的说:“站住!”

    “你现在真是越大越没教养了!”

    他的语气依旧凌厉,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张,企图用虚张声势掩盖内心的真实情绪。

    顾言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直面迎上顾正秋的目光,一言不发。

    被他这样看着,顾正秋不免又有些恼羞成怒,“你那是什么眼神!?”

    顾言真仍然没有开口,他盯着顾正秋的脸一直看,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的不言不语让顾正秋心跳加快,莫名的害怕。

    过去他一直觉得,顾言真是他儿子,合该就由他摆布,不能有半分怨言。自古“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他自觉这才是正道。

    换句话说,顾言真就应该老老实实听他话,让做什么做什么。以前顾言真小打小闹他不管,在公司里搞什么所谓改|革他也不关心。

    但他背着自己找了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而且屡教不改光明正大的忤逆,这极大地刺痛了顾正秋作为父亲的尊严,他觉得自己的绝对权威受到了挑衅。

    “只要你乖乖听话,跟那个谢寒离婚,我就还把股权还给你。”顾正秋软硬皆施,缓缓开口道:“毕竟我年纪也大了,以后顾氏还是要靠你。”

    “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也不是真打算赶你走。但你要是再不听话……”

    顾言真忽然笑了。

    “都可以,父亲。”他转身慢慢走向顾正秋,在他面前几步远站定,神态从容平静:“您怎样都可以。”

    “一直以来我为顾氏费尽心思,正好也累了。”

    “我该休息了。”

    他云淡风轻的态度宣告了他对顾氏毫不在意,隐隐有要永远离开的意思,顾正秋却认为他还在跟自己较劲,一拍桌子吼道:“你威胁我!?”

    “怎么会是威胁?”顾言真诚恳的说:“我无比诚恳。”

    “父亲,您总是对我不满意,认为我不比大哥优秀,不过是他下下位的赝品。”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

    “大哥去世后,我一直很自责,以为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做得更好,无论是读书还是接管家业,我都力争完美,一点错都不敢有,怕您对我失望。”

    “可那不过是我自欺欺人。”顾言真眼眶微微发红,他苦涩一笑:“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无论我做得多好,您也是不认的。”

    “从一开始,我就被您承认。”

    说到这里,顾言真终于有些压抑不住多年内心的不甘和疑问,一字一句问道:“父亲,我在您心里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

    儿子,还是一个不重要的工具?

    顾言真明知答案如何,却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哪怕顾正秋愿意骗骗他,他们就还能把这所谓的“父子”颜面继续维持下去。

    顾正秋胸腔剧烈起伏,宛若承受着什么过激的情绪。他盯着顾言真看,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外面的人都说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他的翻版,可是顾正秋从没正视过,内心是不认同的,因为他不觉得这个小儿子能成器。

    他不过是极度优秀的大儿子的仿制品。

    谁会对赝品投入感情?

    于是他故意用生冷的语气回道:“在我心里,你永远也比不过霖泽。”

    “霖泽才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

    顾言真眼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

    也许人在感情里都是有点犯贱,不管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一旦得不到,总要刨根问底的探个明白,哪怕粉身碎骨。

    顾言真抿唇,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说着就要回身去吃饭。

    他看似淡定的态度又一次激怒顾正秋,指着大门口不择言:“既然你不想留在顾氏,那你就给我滚出去!”

    “滚!”

    钟姨端着的一碗鸡汤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汤汁洒得遍地都是,烫到了她的手。然而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急急地冲上来维护顾言真,对顾正秋大声道:

    “您这是干嘛!?小真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死死拉着顾言真不让走,可是顾言真却反过来抱了抱她,低声说:“钟姨,别担心。”

    “我去找小寒了。”

    说着他拿过桌上的餐巾纸,一点点将她手上的汤水擦干净,提醒她记得擦药,然后在钟姨的眼泪中转身。

    谁知回头就看到谢寒喘着气出现在门口,他也是一愣。

    “我、我都知道了。”谢寒像是也刚哭过,说话的声音都在抖,甚至没工夫跟顾正秋对骂。

    他伸出一只手拉过顾言真,哽咽着说:“顾言真,这次我来带你回家。”

    顾言真没想到谢寒会突然跑来。可正如大雨中无处可去的流浪猫,在最茫然的时候,有人带他回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等下。”顾言真轻声回答,“我马上就来。”

    说着他转身把躲在楼梯拐角处的多宝一把抱起,再次回到谢寒身边,笑着说:“好了。”

    “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走。”

    以往谢寒总是对那只肥猫颇有微词,也不满顾言真将它当成儿子看待,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顾了。

    只要顾言真愿意,什么都好。

    谢寒一把抱住顾言真,和钟姨道别后拉着他往门口走,怕自己再多待一秒会控制不住杀人。

    顾正秋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得浑身哆嗦:“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我去你|妈|的!”谢寒回头骂了一句,“早晚你不得好死!”

    说着他重重带上门,墙体一阵轻微晃动,发出震天的声响。

    顾正秋气得原地打转,看来是被谢寒最后骂得一句气狠了。

    走出申山别墅大门,外头忽然刮起一阵风。

    天幕彻底黑了下来,顾言真抬头看了看天空,只有孤零零的一轮弯月,连颗星星都找不到。

    他又一次回望从小长大的家,一阵恍惚后,心头有几分轻快,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可是为什么他一边觉得轻松,一边又很想哭。

    六十五

    六十五

    从上车后再下车, 顾言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前坐副驾驶的人都是谢寒,开车的总是顾言真,而今反了过来, 开车的人却成了谢寒。

    到了李家, 李予之罕见的没有甩脸子, 只是依然别扭,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身让开路, 什么都没说。

    多年死对头,使得他没法一瞬间就能转变态度, 但是眼神举止已经没有攻击性了。

    他从没看过这样的顾言真。

    死气沉沉, 眼神黯淡, 毫无生机。

    过去李予之没少和他吵架,打架也是常有的, 他见过顾言真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曾被他数次挑衅气得磨牙,不管当面还是背地,他都毫不掩饰的表示对顾言真的讨厌。

    但是现在的顾言真看上去很破败,好似伸手戳一戳就要碎掉, 连李予之也不敢再说什么,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数次张口后,灰溜溜的躲到一边。

    叶夫人温柔的拍了拍顾言真的肩,看他头发有些乱,还亲自动手帮忙梳理两下, 轻声问:”吃饭了吗?”

    顾言真摇头。

    “那正好,我们一起吃。”叶夫人于是招呼顾言真坐下, 叫厨房那边重新把饭菜热了端出来。

    谢寒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出门去接顾言真也没吃饭,一家人真正坐到一起,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的饭菜。

    谢寒不停给顾言真夹肉,不停催他多吃,就像以前顾言真关照他时一样。

    可是顾言真虽然确实饿,但现在确实也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一根肉丝在嘴里嚼了半天也不见咽下去。

    谢寒很着急,只好学着顾言真以前哄他吃饭的样子,笨拙的说:“你吃太少了,多吃点。”

    叶夫人见他关心则乱,便跟着劝道:“言真要是不想吃,你就别忙了。”

    “等下你陪他上楼好好歇歇。”

    叶夫人明白,顾言真现在需要的是安静陪伴,吃不下东西硬塞反而弄坏身体。

    谢寒从没照顾过人,但他很听叶夫人的话,因此等吃完饭后果然带顾言真回房,还给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小心翼翼邀请顾言真去洗澡。

    其实顾言真刚睡了大半天起来,根本也不困。不过在看到谢寒目光带着小心,他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听话的进了浴室。

    谢寒连忙跟着关门,捋起袖子主动要帮忙,上手把人剥了个干净。

    顾言真腰间围了块毛巾,安静坐在浴缸里,还是沉默。

    他轻轻倚着浴缸,低头盯着水里自己的手发呆。谢寒拿着个水舀,一点点将温水从他的后背往下满满倾倒,自己的衣袖被打湿了也不在意。

    “顾言真,你要不要和我说说话?”谢寒有些害怕,虽然他知道顾言真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坚强,可是再坚强的人也总有破碎的时刻,他不希望顾言真永远都只能独自承受。

    听到他的话,顾言真注意到他眼角摇摇欲坠的泪花,抬手帮他擦拭,说:“怎么哭了?”

    谢寒握住他的手,放在脸上来回轻蹭,嘴硬道:“我没哭。”

    “我、我一直以为,这些年你过得很好。”他说着又哽咽住,忍了又忍,才继续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处境,我应该早点去找你。”

    “我、我还偷偷恨你,埋怨你不要我了……”

    顾言真不得不用是沾了水的手给他擦眼泪,温声道:“别哭了。”

    “对不起,但是我……我昨天去四楼了。”谢寒一边粗鲁擦着眼泪,一边认错:“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

    “我今天也去问了叶夫人,她也都告诉我了。”

    “有关于你的所有事。”

    原本谢寒是想找个机会亲自去问顾言真,可是顾正秋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又压抑不住好奇心,索性带着那份被拍了照的协议书去问了叶夫人。

    然后才从她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顾言真轻笑,“没关系,我从来不会怪你,而且我本来也是要打算告诉你的。”

    “看来叶夫人已经跟你说过了?有关于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寒紧张的捂住他的嘴:“要是你不想说,没关系的,我都知道了。”

    顾言真把他的手拿来握在手心,摇头说:“不。有些事,还是要我自己开口才好。”

    “你看到的那份器官捐献合同时真的,但那依然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与其说,顾言真的□□刚好百分百匹配顾霖泽,倒不如说——顾言真就是为了百分百匹配顾霖泽,而来到这个世上。

    ————

    顾霖泽从出生起就备受顾正秋和程婉欣的期待。

    这个孩子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来的,用通俗的话来讲,是他们美好爱情的“结晶”。

    顾霖泽的到来,给顾正秋夫妇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新奇的乐趣。顾正秋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对头胎的孩子不仅寄予厚望,而且倾注了所有的关爱。

    很难想象,在外人面前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顾正秋,回家后关起门来,却会对着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儿子傻笑。

    第一次冲奶粉,第一次换纸尿裤,第一次做排气操,第一次帮忙洗澡,第一次喂饭……

    顾正秋几乎把人生大半的“第一次”都奉献给了大儿子,哪怕半夜孩子哭闹,他也在不惊扰妻子的情况下,耐心安抚哄抱直到他再次入睡,然后第二天带着黑眼圈去上班。

    而顾霖泽也确实不负众望。

    别的孩子还在幼儿园追逐打闹,顾霖泽已经学会了四门语言。小学后更是连跳两级,不但门门功课满分,国内外各种比赛奖项拿到手软,还在世界级马术比赛少儿组拿到第一名。其余什么大大小小的奖更不必说,那时谁不说顾正秋生了个天才?

    可惜这一切的幸福在顾霖泽十一岁的时候被打破了。

    得知心爱的儿子被确诊尿毒症,顾正秋只觉得天都塌了,以为医生误诊平庸,带着顾霖泽国内外所有大医院都跑了一遍,最后绝望接受事实。

    起初的治疗不用提,顾霖泽的肾脏愈发衰竭,医生建议尽早换肾,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于是顾正秋和妻子连忙去做配型,可惜顾正秋因为血型的原因不能匹配,程婉欣虽然匹配上了,但她身体太虚弱,还有心脏病,所以只得放弃。

    顾正秋于是只能等着全国的器官库里能否有刚好匹配得上儿子的肾,可是那样的希望太渺茫,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匹配到。

    最后,他们夫妇两商量了一夜,决心自救——

    再生一个孩子,用以给大儿子换肾。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程婉欣起初是不同意的。她的道德和多年教育告诉她这样有违人伦过于残忍,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都该是她的孩子,她没法狠心。

    可是当她看到大儿子接受治疗后一日日痛苦消瘦的面孔,最终还是妥协了。

    一个是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受精卵,一个是爱护多年的儿子,她当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于是顾言真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了。

    和顾霖泽一样,他的到来同样备受父母热切期盼,只不过境遇大不相同。

    “他们期盼我的出生,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顾言真自嘲一笑,可是眼睛终于湿润了。

    “他们期望的不是我是男是女,也不是我是否健康,而是——一定千万要匹配上。”

    “所以我从来到这个世上,从来不是作为一个被人期待的新生命。”

    “我只是父亲眼里一个能救我哥哥的器官。”

    顾言真眼中落下泪,把脸埋进双手,低低地发出几声极压抑的呜咽,即便浑身被恒温的热水包围,他还是感到寒冷,不可自控的浑身发抖。

    谢寒心脏跟着抽痛,不管不顾的跳进浴缸,被打湿全部的衣服也不在乎。他紧紧抱着顾言真,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要再说了……”

    “他们放屁!你才不谁的器官!”

    “你就是我的言真哥哥。”

    谢寒抱着顾言真一直哭,其实心里也恨自己。当年为什么就那么偏执,非得认定是顾言真的错,不然这么多年,他明明可以陪在顾言真身边,不让他一个人难过绝望。

    顾言真被他紧紧抱着,第一次放声大哭。

    他心里太多委屈,从前是不知道跟谁说,后来是觉得没必要说,而且习惯了有什么事往心里藏,因此很多人都不知道,顾言真小时候其实是很爱哭的。

    每一个来到世界的孩子,无论他有多特立独行,潜意识里都是渴望父母关爱的。有些孩子就算长大了,灵魂却仿若永远停留在过去,一生都在不停追寻求而不得的亲情。而有些孩子就算表面上装得不在乎,可又哪里真的不在乎。

    顾言真长到十二岁之前,一直以为父母对自己忽视冷漠,是因为他不如大哥优秀,所以铆足了劲努力,想要靠着出色的成绩,博得父母一点关注。

    可是哥哥死去的那天,他才知道为什么。

    原来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从一开始,父母心里就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他只是个用来给哥哥换命的工具而已。

    有谁会爱一个工具?

    六十六

    六十六

    那是谢寒第一次见顾言真哭泣, 他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抱着顾言真,不停的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安抚他, 好让他不要那么悲伤。

    两个人在浴室里待到了下半夜, 顾言真情绪渐渐好转, 谢寒才手忙脚乱帮忙穿好衣服。顾言真并不算矮,平时也有健身习惯,可是他抱起来根本不费力气, 轻松地将人放到床上,拉过薄被将他们裹在一起。

    熄灯后, 顾言真盯着漆黑的屋顶发呆。往常这个点他早就入睡了, 但现在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子异常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谢寒试探着轻声问:“顾言真……你睡了吗?”

    “没有。”他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 低声回道。

    谢寒凑得更近一些,把脑袋搁在顾言真肩颈处,手脚都扒拉在他身上,嘀咕道:“我永远都陪着你。”

    “你爸妈不疼你,我疼你。”

    顾言真无声的笑了笑, 反手回抱住他,自顾自的说开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初和你约好一起去游乐园,但是失约?”

    谢寒搂着他的手猛地收紧:“别说了,都过去了。”

    从前他不知道顾言真的事,以为他无心无情抛弃他。而今他知道了真相, 对过往的事更不想提,怕伤到顾言真。

    “还是要说的。” 顾言真一声长叹。

    那天他回家后, 兴致勃勃的准备跟哥哥讲一讲自己和李家弟弟的事讲给哥哥听,可是没想到推开门,见到的却是父母坐在床前,握着哥哥冰冷的手痛哭的场景。

    那天的记忆其实顾言真早就模糊了,可是唯独兄长过世时那张青灰的脸难以忘怀。

    他就那么呆愣愣的站在门口,吓得腿都动不了。

    一直以来,他隐约知道哥哥生病或许会死,可是十二岁的孩子还并不真的懂得死亡的真正意义,所以在他心里,哥哥会一直陪在身边,死亡也带不走他。

    分别来得那么突然,那时的顾言真根本没有一点真实感。明明早上出门前,哥哥还笑盈盈的目送他出门,叮嘱他晚上早点回来。

    因为哥哥乍然离世,顾言真伤心难过之余,也不忘安慰陪伴母亲,他知道母亲最爱哥哥,所以她一定是最难过的人。

    可是他才碰到她的手,却被程婉欣下意识猛然推开,看着他的眼神冷冰冰的,还有些顾言真那个年纪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怨恨,茫然,悲伤,疑惑。

    也是那天,从父亲的话中,顾言真才知道一切真相,包括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

    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太难接受了,冲击力大到几乎将他击垮。他不能相信父母根本不爱他,他只是给哥哥准备的器官移植库。

    所以顾正秋从不允许他喊自己“爸爸”,因为不配。他也不许程婉欣管住他,担心一旦对这个孩子付出情感,将来下不了手割他的肾救大儿子。

    后来顾霖泽的葬礼上,顾正秋强忍着悲痛处理完后事,程婉欣因为打击过大住进了医院。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顾言真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他觉得一切就像做梦。

    棺材里的人是他最亲爱的哥哥,可是为什么唯独他像个外人,连走近些看他最后一眼都不敢。

    他像个透明人,无人关注,无人在意,也无人安慰。

    火花那天,顾言真在火葬场等候,从外面的屏幕上看着哥哥被推进焚化炉,然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出来。

    父亲母亲互相搀扶着捧着骨灰离开,而顾言真还在盯着屏幕发呆,想不通为什么只是短短几天,他的哥哥就成了一个盒子。

    等到工作人员发现他将他带出来,顾言真才发现,家里所有的车都不在。

    所有人都走了。

    顾言真被一个人遗忘在火葬场门口。

    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还留在这里。

    工作人员很担心的问他是哪家孩子,要不要帮忙给大人打电话,又满是责备的说,哪家家长怎么这么粗心,竟然连自己孩子都能忘记。

    顾言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跑了出去,沿着来时路拼命追赶那早已不见踪影的车队。

    他边跑边哭,泪水模糊了眼睛,胸肺中溢满了空气,喉头一片腥甜。尽管知道根本追不上,他还是拼尽全力。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顾言真被路边石头绊了一跤,摔在一边的草丛里,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我的精神就一直不大好。”顾言真解释道,“每天都是浑浑噩噩,很多发生过的事就像隔了一层纱,什么都记不真切。”

    “有时候还会间歇性忽然失忆,学业也落下很多。后来医生说我是受刺激太大,暂时性的记忆混乱,过一阵就好了。”

    顾言真说到这里,语气中仍然愧疚:“过了几年,我的精神果然稳定不少,只是没想到忘记了你。”

    “真对不起。”

    谢寒捂住他的嘴,“不许再说!”

    “好。”顾言真拿下他的手,柔声说:“其实你不用替我难过,我已经好多了。”

    哭过这一场,顾言真仿佛把哥哥死后所有的委屈悲伤都发泄了出来,像是彻底放下了。

    有些人来到这个世上注定得不到父母之爱,如果能想通,早早就能得到解脱。否则一辈子追寻那些泡影,终究会幻灭。

    如果说顾言真在今天之前对顾正秋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现在终于清醒了。

    “以前总是很忙,老是觉得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想做的事也没办法做。”顾言真语气轻快,不见了刚才的忧伤,“现在终于彻底清闲了,我可以有更多时间好好陪你。”

    “虽然大权交了出去,不过我手里不缺钱,足够养你到老。”

    谢寒听出他是在开玩笑,一边悄悄松口气,一边又假装撒娇:“我可难养了,你要做好准备。”

    顾言真笑了:“再难养,我也能养。”

    他知道迟早自己还会回到顾氏,毕竟顾正秋没有其他接班人了,最后还是要来找他。可是顾言真是真的有点累,也做好了永远不回去的准备。

    放下一直背在身上的沉重负担,顾氏如何,他也不在意了。

    两人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第二天,顾言真难得睡了个懒觉。过去那么多年,他过着一种极度自律的生活,即便周末也要准点起床,出去跑一圈后再回来洗澡吃饭,然后处理完工作去健身,日复一日。

    所以当他踩着十二点的钟声下楼,看到叶夫人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一时间也有些脸红,轻咳一声:

    “早上好。”

    叶夫人回头见到他,淡淡的点头算作回应,“再有十分钟就要吃午饭了,刚刚好。”

    顾言真从来没有睡到这个时间才起床,而且还是在别人家,只觉尴尬羞窘,从楼梯下来后讷讷的,像是做错了事。

    叶夫人瞥了他一眼,打趣道:“这有什么?年轻人睡懒觉再正常不过了。”

    “别说你,就算是我,偶尔也享受睡到自然醒的惬意。”

    “更何况,予之可比你赖床多了,现在都还没起来呢。”

    顾言真于是才想起,今天恰好是周六。

    说曹操,曹操到。

    李予之打着哈欠下楼,不满的嚷嚷开:“妈,你能不能不要在家里说我坏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叶夫人横了他一眼,“人家言真偶尔奢侈一次都羞愧,你再瞧瞧你。”

    她嘴上这么贬损儿子,眼里却盛满笑意,没有半分谴责的意思。

    李予之嘀咕两句坐下了。叶夫人同一时间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鸡汤有没有好,你们再等等。”

    “顺便把小寒也叫下来吃饭。”

    顾言真起身的时候看谢寒还在沉睡,没舍得叫醒他,听了叶夫人的话后点头,“好的。”

    等到叶夫人离开,客厅就剩了他们俩。

    跟死对头单独共处一室,那种感觉顾言真难以形容,说是做梦也差不多。要是换做半年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跟李予之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简直天方夜谭。

    似乎是同样想到了这一点,李予之也浑身不自在。

    可能是多年养出来的肌肉习惯,他一见顾言真就忍不住刻薄他,才要张嘴嘲讽,又想起从母亲那里听来的顾言真身世,强行忍住了。

    虽然他讨厌顾言真,也并不真的希望对方过得凄惨。抛开对他的成见,私下里他还是很欣赏顾言真的,有种棋逢对手的心心相惜。

    该说不说,顾正秋真不是人。

    李予之在心里愤愤不平骂开了,他光知道自己亲爹活着的时候是个绝世大渣男,没想到顾正秋更胜一筹,连亲儿子都不当人,比他爹还值得被骂三天三夜。

    “……你……呃……”李予之琢磨着怎么开口,心里纠结不已。

    毕竟习惯了对顾言真恶言相向,此番想示好,实在艰难。

    “那个……你就放心在这住着。”李予之磕磕巴巴的说,“我家够大,不缺你一双筷子。反正你也无家可归,你就……你就,就住下来。”

    他知道顾言真被赶出来无处可去,李予之怕顾言真顾虑到他,所以昨天做了自己一夜思想工作,想着今天看到顾言真,一定要做到和颜悦色,力求让他感到家庭的温暖。

    但是……

    草。

    李予之说到一半,牙酸得不行。

    果然看到顾言真那张脸,还是手痒想揍他。

    六十七

    六十七

    顾言真是行动派, 说要休假,当天下午就买好了机票,准备和谢寒出门短期旅游。

    “正好后天就是清明节, 你陪我先去个地方。”晚饭后顾言真坐在沙发上, 谢寒依靠在他身上, 抱着手机和时宴开着语音打游戏。

    听到顾言真的话,谢寒点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

    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 想起中午谢寒和他说起要开工作室的事,随口问道:“等我们回来, 我陪你一起去看铺子, 到时做个报价表比对一下。”

    “再找个大师看看风水, 算好日子,我来给你剪彩。”

    谢寒跟时宴说了一声, 关掉游戏后坐起来,一脸纳闷:“你还搞封建迷信呢?”

    “也不算迷信。”顾言真在他脸上轻轻一捏,笑道:“做生意的都讲究这个,虽然扩大宣传的确不好,但玄学的东西还是要信一信的。”

    谢寒于是想起了李予之办公室那颗巨大的发财树, “怪不得去年那颗发财树被人浇死,李予之心疼的半夜爬起来骂街。”

    听到他提起这茬,顾言真忽然心虚,收回了捏在谢寒脸上的手,哪敢说那都是他叫人干的。

    以前他和李予之斗得你死我活,除了见面互掐, 背地里也没少干缺德事。

    李予之偷偷把他养在公司楼下荷花池里的胖头锦鲤偷走。为了报复,他就跑去他办公室, 把他那颗宝贝的不得了的发财树浇死,谁也不让谁。

    真实的商战本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听说他们要出门散心,叶夫人慷慨大方的提供了赞助,给了谢寒一张副卡,让他随便刷。

    “带言真好好玩玩,所有开销算我头上。”

    和她的傻大儿不同,叶夫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顾言真和谢寒两个人,究竟谁才是“上位者”。出于某种不可言说说的“准婆婆”心态,她认定顾言真是她家的人,对待自家媳妇可不能委屈了。

    顾言真脸上通红,知道叶夫人这是看出来了,颇为不知所措。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后赶上飞机,开始两人的第一次约会旅行。这对顾言真和谢寒来说,都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

    顾言真过去忙于学业工作,基本没有真正享受过生活的乐趣,更没时间游玩。而谢寒虽然小时候跟着李予之去过不少地方,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情,几乎都是到了哪里就在酒店待着,一直待到回家。

    在头等舱补了个觉,醒来的时候飞机刚好落地。

    “饿了吧?”顾言真领会行李箱,转头打了辆车,说:“等下带你吃饭。”

    谢寒打了个哈欠,从顾言真手里接过行李,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他刚睡醒,头还有点痛,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会。

    他们旅行的第一站是寺庙。

    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上,从山底下往上看,几乎看不到山顶的位置,半山腰处烟雾缭绕,再加上今天是阴天,又不是假节日,山上几乎没什么人,真有几分世外仙境的感觉。

    “要不要比赛?”顾言真转头对谢寒挑眉,“看谁先爬到山上。”

    谢寒被激发出了好胜心,卷了卷袖子迎战:“好啊!”

    “要是我赢了,你可要答应我的所有要求!”

    顾言真轻笑:“这么自信?”

    “那当然!”谢寒志得意满,“我可是学校马拉松比赛第一名!”

    说完,两人极有默契的互相对视一眼。下一秒,几乎同时迈开脚窜了出去,如同离弦之箭,一起往上山跑。

    谢寒毕竟年轻了好几岁,正是血气方刚体力充沛的时候,爬山这种小活儿根本难不倒他,轻轻松松快了顾言真半步距离。

    而顾言真常年健身的习惯给了他健康的体魄,比起许多同龄人身形敏捷不少,但到底常做办公室,体力跟谢寒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尽管追得很紧,可是永远差了半步,怎么都赶不上。

    两人在无人的山道上你追我赶,谢寒边跑边回头笑着挑衅,顾言真好脾气,在后头一边提醒他小心脚下,一边暗暗提气加快步伐,不肯放松一步。

    他们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情侣,又像玩心未脱的少年,乐此不疲的玩着追赶游戏,享受着这份难得无忧无虑的时刻。

    天黑前,他们终于跑到了山顶。

    顾言真后背衣服湿透了,头发上不停滴着汗珠,两颊潮红,扶着双膝微微弯着腰喘气,对着谢寒摆手:

    “我、我认输。”

    纵使天色昏暗,谢寒的眼睛却好似闪着光亮,他抬手擦去滑落在下巴处的汗水,脸上扬着喜悦欢快的笑,又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意气张扬,大声说:

    “那你可不许耍赖!”

    顾言真看他精神奕奕,心中不住感慨,年轻几岁就是不一样。他累得双膝打颤,谢寒却仿佛根本没尽兴,果然体力惊人。

    怪不得在床上也……

    顾言真耳根微红,怕谢寒看出他心中所想,忙移开视线,道:“我从不耍赖。”

    两人在山门处略作歇息,谢寒这才发觉,再跨过几个台阶,果然有个寺庙。

    “清溪寺。”谢寒看着门上牌匾,喃喃念叨:“这寺庙看着还挺气派。”

    顾言真回道:“过去这里更大,是某个朝代的护国寺。”

    说着他上前轻轻叩门,不一会儿就有个青年和尚给他们开门,引着他们去了一间古朴厢房。

    “屋里有淋浴和洗澡桶,饭堂有斋饭,顾施主如果饿了,现在就可以去用餐。”把他们带到后,青年和尚对他们温和的说。

    顾言真双手合掌跟着回礼,“多谢。”

    等到那和尚出去,谢寒在屋里绕了一圈,打量着墙上挂着的经文字画,又推开窗,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模糊不清的山群,漫天繁星星低垂,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

    “这儿环境真不错。”谢寒很满意,“以后可以在这里写生。”

    顾言真从行李箱中掏出几件干净的衣服递给他,“先去洗澡,然后我带你吃饭。”

    他们住的厢房比较大,侧门出去就是一个私人浴室,两人在里面简单的冲了个澡,洗完头吹干,穿着清爽的干衣出来。

    恰好一阵山风吹来,沁着丝丝凉意,谢寒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舒服。”

    顾言真帮他把外套拉好,叮嘱道:“山上夜里冷,头发不吹干一定不能出门,不然会感冒的。”

    两人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去食堂,顾言真熟门熟路,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此时食堂里几乎没人,只有一个守夜值班的人,顾言真取了两份饭回来,放到桌上后轻声说:“寺里没有荤腥,你随便吃点。”

    谢寒对吃食从来不挑,坐下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爬了一下午的山路,他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算青菜香干白菜豆腐也吃得喷香,犹如山珍海味。

    虽是素食,可是这里的斋饭却很好吃,即便是顾言真这种偏爱肉食的人也赞不绝口,一连吃了两份。

    “怪不得你总说我吃得少。”谢寒早早吃完自己的那份,端着杯子喝花茶,一边瞠目结舌的看着顾言真,“你看着这么瘦,那些饭都吃到哪了?”

    顾言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肚子,“我好像饭量是比较大。”

    “以前长身体吃得更多,后来为了身材,就吃的少了。”

    谢寒难以置信。

    比脸盆都大的两盘子菜饭,这还是已经“少吃”了???

    “那怎么没看你胖?”谢寒抱怨,“除了屁|股上有肉,你浑身抱起来都是骨头……”

    顾言真连忙捂住他的嘴,目光在食堂逡巡一圈,生怕被人听到,压低声音斥道:“这里是寺庙,别乱说话!”

    谢寒把他手拿下来,哼了一声:“寺庙怎么了?我俩是正经夫妻关系,领过证摆了桌的,难道佛祖这也管?”

    顾言真头疼不已:“你小声点。”

    说到这,他不放心的又警告了一句:“今晚可不许拉着我胡闹,佛门清净,绝不能做任何玷污宝地的事。”

    “听见了没?”

    谢寒很不高兴:“我都一个星期没跟你睡觉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你还不让碰!”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再怎么任性也知道场合。只是看顾言真拿做贼心虚的模样,谢寒觉得好玩,故意想逗弄他一次。

    顾言真语塞。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因此他心里又有些歉疚,犹豫片刻,才缓缓道:“那、那等我们等离开,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谢寒得寸进尺:“还有爬山的时候,你答应了,愿赌服输!”

    顾言真哪有不同意的,连连点头哄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谢寒这才满意,心里盘算着过两天开荤要玩的花样,打定主意要给顾言真一个难忘的夜晚,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吃完晚饭已经九点了,他们走出食堂顺原路返回,凉风吹在身上更觉舒适,两人手拉着手并肩走着。

    顾言真转头看了一眼心情愉快哼着不知名小曲的谢寒,心思渐渐开明。

    他真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他和谢寒就这么顺着小路永远走在一起。

    六十八

    六十八

    翌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谢寒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忽然摸到身侧空荡荡, 睁眼起身, 却看不到顾言真的身影, 他的手机还放在床头充电,应该是没有走远。

    于是谢寒也跟着起身,穿好衣服下床找人。

    才刚打开厢房的门, 谢寒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坐在廊下抬头背对他远眺的顾言真。

    山上清晨露重,顾言真两边鬓发被打湿, 睫毛上也沾湿一片, 看来坐在这已经很久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 顾言真回头见到他,脸上凝重的表情立即化开, 冲着他温柔的说:“怎么不再睡会?”

    谢寒大喇喇在他旁边坐下,反问道:“那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顾言真轻声回道,“今天是清明节。”

    谢寒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还是不解:“那根你好好睡觉有什么关系?”

    顾言真眼见低垂,右手捻着衣角细细的撮,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远处传来一阵悠长古朴的钟声,那是寺庙开早膳的讯号。顾言真回房换了身白衣,和谢寒去领了自己的早饭。

    一份小米粥,两个素包子,两个鸡蛋,一碟小菜, 还有葱油饼。

    谢寒边吃边好奇打量周围,除去几个和他们一样穿着常服留着头发的香客, 其他十几人都是穿着僧服光着头的和尚,年纪也参差不齐,最小的一个居然只有七八岁。

    “那是主持以前捡回来的孤儿,叫慧智。”顾言真咬了口鸡蛋,低声给他介绍,“他旁边那个叫惠法,是这里所有人的大师兄,名牌大学高材生毕业,很年轻。”

    谢寒目光在顾言真介绍的和尚们身上一一划过,惊讶的问:“你怎么都认识?”

    “经常来,慢慢就认识了。”顾言真回道,“吃完饭,我带你去见了空大师,他是这里的主持。”

    谢寒不懂为什么顾言真要带他来这里,明明说好去旅游,可是第一站却在寺庙,这里除了风景好,怎么也不像是游玩的好去处。

    不过他都听顾言真的,让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和他在一起,天涯海角都可以。

    早饭后,顾言真和那几位相识的小师傅点头示意,而后和谢寒走出食堂,顺着山道一路继续往上走。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来到了整座山的最高处。

    顾言真上前敲门,得到里面人的应允后推门而入。谢寒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合上门。

    这里的气氛比山下的寺庙还要肃穆,即便是谢寒这种不信神佛的人,进来后也不敢随意造次,呼吸都不觉放轻许多,脚下小心谨慎,似是生怕搅了谁的好梦。

    顾言真径自走到大厅里的蒲团上,双膝跪下,虔诚的从一边站着的小和尚手里接过香火,对谢寒说:“跟着我一起磕头吧。”

    谢寒没有多问,听话的与他一起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顾言真没有急着起身,抬头遥遥看着案桌最上方供奉的一个牌位出神,久久一言不发。

    谢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牌位上赫然描着“顾霖泽”三个字。

    他依稀想起,顾言真之前和他提起过,他的大哥在庙里供奉着牌位,香火不断,还有高人大师日日诵经祈福,引渡他前往西方极乐地,以求来生顺遂。

    可是谢寒如今对这个没见过面的所谓顾大哥心生厌恶,不愿见他牌位,赌气的扭过头,一眼都不想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顾霖泽,顾言真这半生又怎么会过得如此凄惨?

    顾言真的所有痛苦都来自于顾霖泽,谢寒无法释怀。

    两个人在牌位前跪坐片刻,不一会儿又有个年纪大些的和尚出来。他的衣着比普通和尚更庄重,面相也慈祥和善,看来应该就是那个什么了空大师了。

    果然,顾言真看到他后随即起身,双手合掌微微作揖:“大师。”

    了空见到他并不意外,像是早就等候多时:“顾施主,好久不见。”

    “今年,也拜托您了。”顾言真低声说道,“香火钱我已经叫人续上了,请大师继续为我大哥祈福。”

    两人在廊下聊了一会儿,谢寒纵然不满,有没有出声打断。

    过了一会儿,了空大师离开了。顾言真于是又回来,见谢寒满脸不高兴,便问:“是觉得无聊吗?”

    “我们就在这待一天就好,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

    此时大殿内也没有别人了,谢寒才愤懑不平的说:“我不喜欢你大哥!”

    “要不是为了他 ,你怎么会……”

    他的话没有说话,气呼呼的别过身,怕说出口的话会伤顾言真的心。

    顾言真沉默了很久,抬头望着最上面顾霖泽的牌位,良久轻声说:

    “可是,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也根本遇不到你。”

    谢寒顿住,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这个道理。

    假如顾霖泽健康,顾正秋根本就不是选择再生一个孩子来救他,也就没有顾言真了。

    “那、那我也讨厌他!”谢寒嘴硬道,“他难道会不知道这一切?难道就心安理得的接受?”

    顾言真摇头:“不是的,小寒。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时顾霖泽自己也才十三岁,并不知道这个新生的弟弟为何来到这个世上,只以为父母想通了,他是抱着一颗欢喜的心去迎接弟弟的到来。

    “顾霖泽是全世界最好,最善良的人。”顾言真说着,又红了眼眶:“也是最好的哥哥。”

    他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所以真心期盼着弟弟能留下来,好好的活着,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永远陪伴在父母的身边。

    “可是后来,家里总是不停的有医生出入。他们除了给我哥哥治疗,还总拿着仪器给我也做各种检查。”

    “因为很多都是国外的医生,小时候我听不懂他们在一起都讨论什么,还以为在和我玩医生游戏。”顾言真继续说道,“可是我哥哥听懂了。”

    “有一天,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和我父亲吵架,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

    “那是我记忆中,哥哥第一次发火。”

    顾言真说着,记忆恍惚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顾霖泽红着眼紧紧抱着六岁的他,本就瘦弱的身体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强烈力量,几乎勒得幼小的顾言真喘不过气。

    他只记得当时哥哥一直在哭着和他说“对不起”,可是那时的顾言真太小了,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和父亲吵架,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道歉,只好笨拙的学着以前他安慰自己的模样,努力安慰他,不停的说没关系。

    很久很久以后,顾言真长大了,才明白那晚哥哥的道歉是为了什么。

    “哥哥他从来没有将我当成是他的器官移植库。”顾言真说,“他爱我比他自己的生命更多。”

    “他那时已经病得很重了,床都下不去,母亲整天落泪,一天晕厥好几次。”

    “父亲打算提前做手术移植,哪怕我当时才十二岁。”

    谢寒握住他的手,不想再听下去。

    可是顾言真却说:“你应该再听一听。”

    “国内不允许未成年活体移植,但我父亲不缺钱,他完全可以绕开国内法律,带着我去国外的私人医院偷偷进行。”

    谢寒一颗心提了起来,手心出汗:“后、后来呢?”

    顾言真眼睫毛微颤。

    “后来,我哥哥联合叶夫人委托了律师,要把父亲送上法庭。”

    “他说,如果父亲真的要动我,他就将这桩丑事捅出去,不仅让他身败名裂,还要他坐牢。”

    谢寒瞪大眼睛。

    “所以,我哥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爱我的亲人。”

    “甚至,我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因为抱着那样的目的被生下来,顾正秋和程婉欣起初根本不敢直视一个新生儿那双纯粹干净的眼睛,连名字都不愿意给。

    他们害怕,一旦真心给这个孩子起了名字,将来难免会对他产生情感羁绊,到时动手的时候会于心不忍,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不看,不见,不理。成了顾正秋夫妇逃避这个儿子的最后手段,仿佛闭上眼当个睁眼瞎,这个孩子就不是个活物,而是一个移动的器官库。

    所以顾霖泽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他翻了《新华字典》,查了《楚辞》,又找人算了《易经》,迫切想要给新生的弟弟一个好名字。

    集好运、健康、快乐,幸福……各种美好词汇于一身的,最好的名字。

    “他后来看的太多,挑花了眼,不知道该用哪个。”顾言真说着忽然笑了,“后来他跟我说,有一天他愁得在窗前发呆,忽然就有了灵感。”

    ‘言真。’

    ‘弟弟,你就叫顾言真,好不好?’

    顾霖泽抱着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弟弟低头轻笑,满眼都是欣喜爱护。

    言真,言真。

    寓意‘真诚无畏,言行合一’。

    “我是怀抱着哥哥对我最美好的愿望长大的。”顾言真回握住谢寒的手,“所以,我永远爱他。”

    六七九

    六十九

    他们离开清溪寺的时候, 顾言真在山门外驻足许久,静静听着山中传来的阵阵钟响,长长久久的凝望。

    “其实我带你来, 也是想告诉哥哥, 我找到了很喜欢的、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他轻声说, “哥哥应该也很高兴见到你。”

    谢寒想到昨天顾言真跟自己说的那些,对顾霖泽的讨厌也没那么深刻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真才回头:“走吧。”

    两人顺着来时路往下走, 顾言真看起来心情好多了,脚步都轻快不少, 两人又一路赛着走, 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跑到了山下。

    第一站顺利结束。

    他们接着坐飞机又赶往下一地点, 去了南方的一个小镇。

    顾言真常年生长在北方,少有这样悠闲漫步在水乡的经历。他和谢寒手牵着手, 踩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慢悠悠走过石桥,看四周青瓦白墙绿水蓝天,又悠闲自在的坐船淌过小河,并肩坐着看水鸭子一头扎进水里捉鱼。

    下午忽然一阵急雨。他们躲在路边小店里,看雨水顺着屋檐密集往下流淌, 雨帘一样遮住了视线。

    在这种南方小镇,不仅雨点舒缓,连风都是温柔的。

    顾言真喜欢这样不紧不慢惬意自在的生活,谢寒也许同样是喜欢的,和他一起看着天幕上洒下的雨水,目不转睛。

    “以后等我们老了, 就在这里买个房子养老。”顾言真兴致勃勃的说,“或者买个房车, 我们边走边玩。”

    顾言真从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如今忽然多出大把大把的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挥霍才好,脑子里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恨不得马航就实现。

    “我跟你走。”谢寒回望着他,漂亮的桃花眼盛满了柔情。

    顾言真似乎是被蛊惑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他那里靠,微微仰起头,在谢寒低头吻过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昨天以前,在外面这样大胆的举动,顾言真多少是要顾虑颜面的,怕对外造成不好的影响。

    可是现在不同了。

    顾言真只觉一身轻快,想做什么都可以。

    两人在雨幕的屋檐下忘情接吻,偶尔打伞路过的行人既尴尬,又有些好奇,但是没有什么人露出厌恶的神情,毕竟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点点特权的。

    他们在外面实实在在玩了三天,计划着一路南下,继续往前走,等到哪天玩累了再回来。

    他把沿路看到的美景都拍了下来,技术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不过有谢寒在,好歹没那么糊。

    柳岸明看着手机里顾言真发来的照片,嘴上骂骂咧咧,其实心里不知多开心。小真少有那么快乐的时候,总算是像个年轻人了。

    顾言真买好了明天的机票,和谢寒躺在酒店床上,一起在手机上查攻略,打算下飞机后直奔目的地,吃吃喝喝逛逛。

    “那里的菌子很美味。”顾言真意犹未尽,“以前和学长去谈生意,甲方邀请我们吃过全菌宴。”

    谢寒于是立刻转头又开始搜哪家饭店菌子好吃。出来的这些天,顾言真像是释放了这么多年来刻意压抑的天性,不仅脸上笑容变多了,胃口还特别好,也不那么严苛的身材管理,脸上稍稍有了点肉,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顾言真想起过去,感叹着说:“我高中的时候,梦想着做一名大厨。”

    谢寒把玩着手机好奇:“为什么?”

    “因为不用接触人。”顾言真回道,“一个人躲在后面,切菜炒菜,也不需要和谁费心打交道。而且,想吃什么吃什么,自己就可以做。”

    大哥去世后,顾言真已经明确知道了将来的他除了接手顾氏,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他拼命读书,连着跳了两级,上高中的时候比班上同学小了好几岁,想法也没那么成熟。

    “学长还笑话我,说我就知道吃。”顾言真笑着说道。

    如果顾霖泽没有死,或许顾言真现在真的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大厨。

    谢寒默默地想。他其实根本想象不出顾言真带着厨师帽,手里拿着大勺的场景,可他相信,只要顾言真想,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所以……你认识陈哥的时候,就是想起了你哥哥,所以才想给他儿子换肾?”他试探着问。

    顾言真想不到他居然连这件事也知道,“是韩姐告诉你的吗?”

    谢寒点头。

    “当时也算是一时冲动,却也是真心。”顾言真脸上的微笑淡了些,“只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

    他只是遗憾,又十分自责内疚。

    如果早知道他的肾可以救哥哥,哪怕哥哥不愿意,他也会同意的。

    顾言真在这世上所求的东西不多,可是如果牺牲他能让哥哥活,他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但直到哥哥死去,他才知道原来救命药一直在自己身上,只是他从不知道,错过了一个机会。

    “我遇到陈哥的时候,知道了他的遭遇,那一瞬间,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考验。”顾言真望着窗外,幽幽的说。

    “小勇死的时候和我哥哥一样大。”

    “在换肾这件事上,我和父亲其实意见是一致的。”顾言真轻声说道,“我并不真的恨他,把我当成哥哥的器官库。”

    他比任何人都想顾霖泽活。

    可是他到底没能救到哥哥。这些年顾言真心里一直有负罪感,尽管明知这没有必要。

    哥哥去世后,顾言真浑浑噩噩了一阵,承受了巨大打击后慢慢恢复,在顾霖泽房里待了一夜,想着要好好活着,不要辜负哥哥对他的期待。

    但父亲的苛待,母亲的冷漠忽视,在顾思霖的出生后,达到了顶峰。

    那几年,顾言真拼了命的想要获得父母的认可,想要告诉他们就算哥哥不在,他也一样能陪伴他们,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他希望父母爱他,而不是将他只看做一个什么物件。

    然而当顾思霖出生,父亲又亲自给她起名叫做“思霖”,顾言真就什么都明白了。

    思霖,思霖。

    他们思念的只有顾霖泽。

    在这个家里,顾霖泽和顾思霖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可以像其他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

    而顾言真不被允许这么叫,他只能用“父亲”“母亲”这样官方的称谓。

    “爸爸”和“父亲”这两个词,虽然都是用来指代同一个人,但之间的差别可太大了。前者昭示着亲子关系的亲昵依赖,后者则生疏冰冷,毫无温情。“

    “我每次看到思霖,心里难过,又很开心。”顾言真提到小妹妹,语气都柔和许多:“因为都像妈妈,所以她也很像哥哥。”

    “我有时看到思霖向我跑来,尤其是接触到她的眼睛,偶尔会分不清,她到底是思霖,还是霖泽。”

    也许顾思霖也是顾霖泽存在过的证明,可是顾言真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把顾思霖当成哥哥的替身。他分的很清楚,顾霖泽是顾霖泽,顾思霖是顾思霖。

    “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有时候调皮起来也让人头疼。”顾言真倚在谢寒身上,说:“以后有机会,我把她带来给你见见,你也会喜欢的。”

    谢寒嘀咕道:“谁要喜欢小孩子啊!我最讨厌小孩了!”

    他不敢说,曾经有段时间,他特别厌恶顾思霖,从她出生起就讨厌了。

    两人靠在一起正说话,顾言真的手机煞风景的响了起来。

    自从他主动离职,出来玩的几天不间断的会接到公司电话,不过姚文辛告诉他不用管,让他只管吃好玩好心情好,一切有他顶着。

    出于对姚文辛的信任,顾言真就真的不管了,只叮嘱学长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过劳累。

    他料想顾正秋不会善待姚文辛,必定处处刁难,也想过要带他一起走。可是学长却说他有自己的想法,让他什么都别插手,该干嘛干嘛,顾言真只得作罢。

    而今电话一直响,顾言真以为又是公司那边哪个高层打来的,正要习惯性的按掉,看到屏幕上熟悉的数字,犹豫了一会儿,接了起来。

    国外这时应该是凌晨,程婉欣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小真,你有没有看到思霖!?”

    顾言真一头雾水:“没有。”

    在听到电话里紧接着传来程婉欣的啜泣,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程婉欣方寸大乱,抓着顾言真仿佛一根救命稻草,断断续续把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她,她听到了,我和她爸打电话。”

    “她知道了霖泽的事,也知道……你跟你父亲闹翻,在家里和我大闹了一场。”

    “然后就在昨晚,她不见了。”

    说到这里,程婉欣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们查到了她的出境记录,应该是回国了。”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她也没回家,也没有去任何亲戚那里。”

    “小真……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程婉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思霖,我活不了了……”

    听到顾思霖失踪,顾言真心都漏跳了一拍。

    七十章

    七十章、

    因为顾思霖的忽然失踪, 小两口的短暂旅行被迫终止,提前坐飞机赶了回来。顾言真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冲进派出所报警, 又马不停蹄的到处打电话找人帮忙, 寻人启示都发了出去, 坐在路边长椅上心急如焚,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遍手机。

    谢寒忍不住安慰道:“你妹妹已经九岁了,应该不会乱跑, 你别担心。”

    “我知道。”顾言真握紧他的手轻声回答,可是语气中的担忧不减:“但她从来没有自己出过门, 更别提出国。”

    “她四岁就跟着母亲定居国外, 就算偶尔回来也是我亲自接送, 她根本没有独自在外的经验。”顾言真说着叹了口气,道:“思霖虽然调皮, 却不是胡闹任性的孩子,这次……一定是因为打击太大。”

    谢寒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也跟着沉默了。

    也许对所有小孩来说,被父母背刺是一件终生都无法释怀的事。

    他陪着顾言真在外面跑了一天,每次接到电话, 说在某某路发现了疑似小女孩的身影跑过去,最后都失望而归。

    临近傍晚,谢寒强迫顾言真回家,生气的说:“就算你把身体拖垮了,你妹妹也不见得马上就出现!难道你要这么不吃不喝一整天吗?”

    顾言真因为过度焦虑,又滴水未尽, 唇上干裂起皮,谢寒怎么能不心疼?

    他解释说:“我不是有意不吃饭, 是真的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谢寒把他塞进车里,嚷嚷道:“你平时都是怎么训我的?怎么那些大道理到了你自己身上,全都不管用了?”

    顾言真苦笑,只得顺从跟着他回家,好歹吃了点东西。

    不过就算吃了饭,他也还是不安心,哪怕天黑了还想出去找人。柳岸明动用家里的关系帮他调出了顾思霖的所有行动路线。

    现如今的时代,大部分小孩随身都是有追踪仪的,可是顾思霖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下了飞机后故意丢弃了,因此他们只在机场卫生间垃圾桶翻出了一只精致的粉色手表。

    监控显示,小姑娘出了机场后就背着一个冰雪奇缘的小书包上了辆出租车,然后在拾光路下车。

    接着她一个人在路边花坛边坐了很久,来来往往的路人就算偶尔有注意到她的,也以为她是在等自己的父母,所以没有人为她停留。

    顾言真盯着监控里独自呆坐的小小身影,不由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从前妹妹难过伤心时一样。

    他不知道顾思霖为什么明明已经回国,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不过这并不重要,眼下他只想确认妹妹是安全的。

    柳岸明几乎把能调出来的视频都翻出来了,时间最近的一个只能看到顾思霖半个身影,就在离申山别墅不远的公园,再后来就没了。

    “她都已经找到家了,为什么不进去?”顾言真自言自语,右手撑着前额满脸疲惫。

    他现在暂时借住在叶夫人家里,这阵子都没有回申山别墅。顾思霖明明都到那里了,应该也是想去找他的。

    可她最后却还是没有进门。

    是因为,心里也埋怨着他吗?

    顾言真想到这,心也跟着揪痛,侧目望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思绪有些混乱。

    近几年国内治安很好,首都更是戒备森严,顾思霖人生安全应该是有保障的,但身为至亲,在没有亲眼见到人之前,谁也不敢真的放心。

    晚上九点整,顾言真和谢寒还是一无所获,两人下车准备去店里买咖啡。谢寒知道顾言真今夜注定无眠,干脆奉陪到底,也不劝他回去休息,就算找到天亮,他也要陪着。

    拎着袋子刚出门,顾言真就接到了电话。

    是另一个派出所打来的,一个严肃的女警告诉他,有个小女孩走丢被人送过来报案,让他过去一趟,看看是不是他的亲人。

    顾言真握着电话手都激动地微微颤抖,连连答应,立刻和谢寒上车一刻不耽误的找过去。

    其实今天十几个小时里,他已经接到了好多这样走失孩子认领的电话,每次都是充满希望,最后又都铩羽而归。

    谢寒劝他不要预期太高,担心如果这次也不是顾思霖,顾言真会不会情绪崩溃。

    “不会。”顾言真笃定摇头,“我有感觉,一定是思霖。”

    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重复道:“一定是思霖。”

    半四十分钟后,他们总算赶到了目的地。

    在等候室里坐了几分钟,门被推开,顾言真急忙回头。

    一个年轻温柔的女警手里牵着个穿裙子的漂亮小女孩,肩上背着冰雪奇缘的小书包。

    “思霖!”顾言真两步上前紧紧抱住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轻轻落下。

    一旁的女警告诉他们,其实这个小女孩下午的时候就被好心路人捡到送了过来。可是每当民警试图询问她家里人的相关信息,诸如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她就沉默不说话,不肯配合。

    他们在系统里没有找到小女孩的身份信息,猜测应该是外国籍,只能让年轻温柔的女警去陪护安抚,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有用的东西。

    “一直到刚才,她才忽然开口,说她有个哥哥。”女警讲完前因后果,对顾言真说:“我看得出,她有很重的心事,一直闷闷不乐。”

    “你们做家长的应该多关心关心小朋友的心理健康,不然真等出事的时候,后悔莫及。”

    顾言真连连道谢,表示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接着又去签了字,然后把顾思霖报上了车。

    彼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

    谢寒在前面开车,顾言真陪着顾思霖坐在后面。因为找到了人,顾言真忙着给大家逐个打电话报平安,把发出去的寻人启事撤了下来。

    程婉欣得知人找到了,第一时间回拨了电话过来,要和顾思霖单独通话。

    “我不要妈妈!”顾思霖固执的把头扭到一边,也不肯要顾言真碰,蜷缩在椅子里大声喊道:“我不要妈妈!”

    顾言真于是对着电话那边的程婉欣劝说几句,“思霖现在情绪不稳定,你们暂时不要来见她。”

    说着不等程婉欣再说话,直截了当的挂断。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转头静静的看着缩成一小团不肯看他的小女孩,眼里深深地忧虑。

    从派出所出来到现在,顾思霖除了开头见到他的时候喊了一句,后来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让他靠近。

    这是生平第一次,顾思霖不要他。

    “思霖,你饿不饿?”顾言真轻声询问,“你不是说想吃汉堡吗?哥哥等下给你买,好不好?”

    顾思霖并不搭理,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把头深深埋进臂弯,好像这样就可以彻底与外界绝缘。

    顾言真无法,只好闭上嘴不说话,空气一时陷入了沉默。

    谢寒哼了一声,方向盘急转弯脚踩刹车,把车停在路边花坛旁,打了双闪后回头,凶巴巴的说:

    “你哥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

    顾言真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可是谢寒当做没看见,盯着小姑娘继续输出: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哥找了你多久!?知道你哥有多担心吗!?”

    “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跟你爹妈对峙,你想骂谁就骂谁,在这为难顾言真算什么!?”

    “你是不是也以为他好欺负,所以挑软的捏!?”

    他一连串的语言攻击,每句话都戳在顾思霖痛处上,终于小姑娘受不住,从座椅上跳起来反驳:

    “你胡说!我没有!”

    谢寒冷笑:“你要是真骨气硬,就别跟警察说顾言真的电话。打了电话让我们来领人,却又摆出这副死样,难道不就是故意折腾?”

    “我告诉你小丫头,在我面前,谁也别想欺负顾言真!”

    “就算顾言真护着你,我也能抽你!”

    顾思霖大约没见过这样凶悍的人,更没被人威胁要挨打,看谢寒目露凶光脸色阴森,知道他不是说假,一时也害怕起来,拼命往顾言真怀里缩,哆嗦着说:

    “你、你敢!”

    顾言真搂着她,无奈的叹气:“小寒,别吓她了。”

    “这就是你惯出来的毛病!”谢寒理直气壮,“她就是仗着你宠她才这么对你!这一招,我用得多了!”

    以前不懂事,谢寒也曾这样对过李予之。

    因为被宠爱,所以肆无忌惮有恃无恐,一股脑的把怒火撒在最近亲近的人身上,不管对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欺软怕硬本来就是人的劣性,谢寒没什么不能说,反正他过去也是个混蛋。

    “你要是想发脾气大闹,那就对着你那没良心的爹妈!冤有头债有主,你知不知道?你对着顾言真耍脾气有意思吗?不就是知道他最疼你?”

    顾思霖着急反驳,可她毕竟还小,哪里能是谢寒的对手,被压着好好骂了一顿,顾言真几次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还被连带着凶了,说就是因为他的溺爱,顾思霖才养成这样任性,

    不仅顾思霖,顾言真也震惊了。

    他都不知道谢寒凶起来原来这么厉害,看来以前在他面前的任性作妖原来都是轻的。

    他们兄妹靠在一起缩在后座,垂着头宛若一大一小两只鹌鹑,谁也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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