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61
“应许?”
“从昨天开始, 你回答我问题的时间变慢了。为什么会这样?”
“你在想……不,你应该没有这个概念。她对你说了什么?”
大脑昏昏沉沉,眼眶酸痛一片,应许意识游离着, 好一会才意识到, 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在与自己说话。
她下意识睁开眼, 入目是幽深的穹顶, 垂下眼后,灯光璀璨, 四处都被装束着彩带, 似乎是在庆祝某种节日。
风铃被清风晃动,不远处孩童围绕着餐桌打闹。再远一些, 有人推杯换盏着,神情亲昵。她们面容都格外相似, 似乎同出一脉。
也是这时候, 应许才意识到自己的视角格外奇怪,比起亲身经历这一切,她更像是在旁观。
下一秒, 她侧过脸,呼吸骤然一窒。
许应戴着金丝眼睛,着装格外得体,手上拿着一本书,似乎正在为身边的女孩讲题。
而她身旁, 应许静立在那里,垂着头, 一言不发,沉默的像台等待指令的机器。
“听懂了吗?”许应开口, 应许才发现,那道声音与自己……不,‘应许’的也极其相似。
她终于有些回神,茫然的想,自己是梦到了‘应许’的过去,还是她来到了新的世界?
但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应许的记忆断了片,最后一幕,还是她讥讽顾青竹,在对方眼中,自己永远比不上一个死人。
那之后,omega做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应许毫无印象。
她沉默时,女孩已经柔柔回道:“这题会了,但还有……”
“小鸢。”许应弯起眼睛,应许以为她还要继续讲题,Beta说的却是,“让应许帮你吧,她会的比我多。”
似乎是听见自己的名字,‘应许’终于看向两人。
许鸢有些不情愿,但许应已经垂眼回复讯息,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只能走到‘应许’身侧,将题本交给对方的同时,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姐姐,你能教我吗?”
alpha轻轻点头,许鸢便露出一个天真的笑。
应许无端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下一秒,她亲眼看见那只粉色的鞋踩在‘应许’的鞋上,随着鞋底不断碾压,鞋面不断下凹,扭曲。
许鸢的动作显然很大,连她的脸都不自觉涨红,她紧盯着‘应许’,像是迫不及待看见对方的反应。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无论是惊呼、焦躁又或者愤怒,‘应许’脸上什么都没有,她只是看着许鸢,轻声说起那道题的解法。
许鸢不可置信的看着应许,过去,她曾用同样的手段对待过不少许家的侍佣,但她们没有一个人像应许这样毫无反应。
她瞬间感觉到兴奋,踩踏的动作更用力,执着的认为,眼前的应许一定是装的……
她一定是故作冷静,不想在许应面前实体癌。
许鸢几乎到了忘我的地步,幅度极大,应许想将她拉开,自己却毫无能力。
直到许应起身,那些暴行才总算停歇数秒:“姑母找你。”
说着,目光落到‘应许’脸上。
适才那样近的距离,应许不相信她没有察觉到许鸢的动作。
可许应什么都没有说,只剩那双灰沉的瞳孔凝视应许,那双灰沉的双瞳凝着她的脸,神情认真,像是在观察培养皿中的样本。
“走吧。”她轻飘飘开口,便将许鸢做过的一切轻松揭过。
‘应许’一言不发,跟随在她身后,几乎寸步不离。
随着不断深入,眼前的布局也逐渐与记忆里的许家重叠。
一行来,三人遇见了许多人。应许从她们口中得知,众人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庆祝许应研究的项目获奖。
众人毫不吝啬称赞,称许应年少有为,继承父母天赋。对前者,许应付之一笑,似乎不太在乎。可在听到后者时,她的脸上方才露出些许真心的笑。
应许意识到,无论许家对许应如何,至少许应很信任自己的父母。
可许鸢对类似的对话显然不感兴趣,她不断往前跑,最终眼前一亮,扑向人群中的卫胥言:“姑母!”
她叫的大声,卫胥言抚摸着她的发旋,端详着她的脸:“怎么了?”
许鸢说:“我想要一个人做我的新老师。”
“不是前两天才辞退一个?”有人说,“你就是打着学习的幌子,想叫人陪你玩。”
许鸢说:“这次不一样,许应姐姐都说了,她很博学。我跟着她,一定能学到很多新东西……”
说话间,许应也走近了,听到许鸢的话,她语气强硬许多:“应许平时很忙,没有空教你。”
“不。”许鸢摇头,“我就要她教我,姑母,你不会不同意的吧?”
说着,又往卫胥言怀中钻,惹来一众笑声。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卫胥言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只是也要问问别人的意见。应许,你觉得呢?”
‘应许’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头,见她这样识趣,许鸢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姑母对我最好。”
“许鸢。”许应冷声说,“我说了,她很忙,没有时间陪你胡闹。”
许鸢脖颈一缩,却还是看向卫胥言:“姑母——”
“母亲。”许应皱眉,“我……”
下一秒,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卫胥言反手打在许应脸上,力道极重,那双金丝眼镜被打落在地,镜片磕碰大半。
Beta的面颊当即浮起红印,怔然的看向卫胥言。
随即,又是一个清脆的耳光。
应许怔然注视这一幕。
卫胥言打许应?为什么?许应作为她的独女,她不是一向很宠爱对方的吗?
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她?还是两个耳光。
这种行为,本身就充斥羞辱的含义。
死寂里,卫胥言用手帕擦拭着手,像是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她看着许鸢,温声说:“一个助理而已,怎么比得上小鸢?许应不愿意,就让愿意的人来,对不对?”
没人敢第一个回应,生怕被许应忌恨。
可Beta却捡起了自己的眼镜,轻声说:“是,都是我的问题。”
“抱歉,小鸢。”许应看向许鸢,即使后者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发抖,面露恐惧,也还是露出一个笑,“我会安排应许的时间,好让她去辅导你学习的。只是我突然想起,实验室还有没处理完的事,要先离开了。”
许应安排‘应许’的时间?她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应许’又为什么……那么听她的话?
无数疑惑浮现在应许的心头,她眼前突然一黑,像是熄灭了一盏灯。
下一刻,再睁眼时,眼前是霓虹光影。
街角飘落起雪花,商业街热闹繁华,人潮喧嚣里,应许看见‘应许’站在车边,身上还是适才那身大衣,似乎是刚与许应从许家出来。
她看见有人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穿戴着围巾,身形修长,身影有些熟悉。
还没等应许来得及看清,许应已经向对方走去,应许意识到,二人的围巾极其相似,似乎是同款。
她们闲谈着什么,距离太远,应许听不清楚,只能确定,那是正常的社交范围。
她看向‘应许’,alpha注视着远处,不知思索着什么,裸露在外面的手白皙,分明是深冬,她着装简便,似乎也不觉得冷。
吵闹声中,一声消息的提示音并不明显,如果不是‘应许’拿出设备,应许甚至没意识到,她收到了新消息。
她垂眼看去,来信人是顾青竹,而时间是四年前,许应正与顾青竹热恋的日子
应许一怔,还没来得及看顾青竹的消息,不远处,许应已经从女人手中接过纸袋。
她伸手为对方拢好围巾,下一秒,在对方面颊上留下了一个……
吻。
注视着这一幕,应许后背悚然一惊。
许应和顾青竹在这个时间分明还在一起,她为什么会……
下一秒,她突然想到那些亲密的照片。
那些和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人,拍的不是‘应许’,而是许应吗?
可同一个时间里,怎么会出现两个许应?
不。
应许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也是可以解释的。
它甚至是最容易得到答案的谜题。
让‘应许’去扮演许应,不就可以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过去这么多年里,顾青竹为什么没有发现问题所在?从一开始就陪在她身边的,究竟是应许还是许应?
照片里的人是谁?眼前的人是谁?她的身体属于谁?
……她原本又是谁?
应许于梦中骤然惊醒。
入目是苍白的天花板,无数问题从梦中涌出,将大脑挤得水泄不通。
她不可避免的陷入惊惧,除去剧烈的呼吸外,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应许闭上眼,竭力平复呼吸后,方才再次睁开。
可这一次,她的呼吸却骤然一窒。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狭窄,能看见的,似乎只有左眼。
而右眼处,除去细微的光外,再无任何存在。
她分明睁开了右眼,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应许下意识伸手,抚摸向自己的右眼,可她触碰到的并非眼眶,而是包扎厚重的纱布。
回忆接踵而至,她眼前闪过漆黑的房间,怒火滔天的顾青竹,对峙的怒骂声在耳边不断回响,她突然想到自己闭上眼前,看见的最后一幕——
刀片深入自己的瞳孔,后又掉落在地。
喘息剧烈起来,应许的手指不断拆起纱布,可那处却与伤口黏合,应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她的手指下意识蜷缩,却又在下一秒更决绝的撕开。
血液不断淌落自己的手心,在右眼彻底暴/露后,应许下意识睁开双眼。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闭上左眼之后,她什么都看不见。
*
“盛小姐。”
盛秋雨脚步一顿,看向拦在门前的Beta:“我只是想见应许而已,我为什么不能探望她?”
“不只是你。”护工犹疑片刻,“顾总说过,除她之外,所有人……”
“让她进去吧。”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二人争执皆是一顿,盛秋雨看向不远处的顾青竹。
数日下来,女人颓靡不少,肉眼可见的精神不济,可手段却比过往更强硬,说一不二。
盛秋雨没想过她会突然让步,一怔后,下意识反击道:“你现在装什么好人?如果不是你,应许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本来就没资格拦着我!”
顾青竹手中捧着一束兰花,反倒是身后的Beta手空了下来。
她垂眼看着那些花蕊,低声道:“如果盛小姐觉得发泄情绪比探望……更重要,那请便。”
盛秋雨一咬牙,最终还是略过了她,走进房间。
随着一声惊呼,病房内没了声音。
陆助理有些犹豫:“就这样让她进去好吗?”
盛昌明已经害过一次顾青竹,作为他的女儿,盛秋雨身份特殊,本身就十分危险。
顾青竹坐在长椅上,轻声问:“不让她去,应许不会开心。”
陆助理:“……应许不会这么想的。”
顾青竹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只是寻常眼睛受伤,应许根本不会几天了还不清醒,医生称这是病情严重,需要再观察。可还有一种可能,是病人放弃了求生意识……
如果她不想活,自然就不会再醒来了。
可是,为什么?怎么可能?
应许怎么会不想活着,她分明还有那么好的前程……
“但我不敢再去赌了。”
只是让盛秋雨和应许见一面而已。
顾青竹愿意,只要应许开心,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眼眶还是止不住的酸涩起来。
她整张脸几乎埋在花里,包装被摩挲的声音盖过了一瞬的哭音。
*
早在门外响起声音时,应许便下意识拾起纱布。
她想将它们重新粘连在眼眶上,无论来人是谁,她都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可纱布早已失去粘性,不断被覆盖,又不断掉落在她手上。
当门被打开时,甚至有纱布掉到了地上,应许下意识去捡,下一秒,与走进门里的盛秋雨四目相对。
那双漂亮如宝石一般的眼睛,只有一只的瞳仁还在转动。
而另一只,则像被封存在树脂里一般,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仿若静水一般,停滞不动。
白皙的脸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脖颈、手指,即使没有亲眼看见她受伤那一幕,可只是眼前这幅场景,也足够盛秋雨想象到当初的状况。
应许从没想过,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是盛秋雨,她下意识道:“小雨?”
“……”
“抱歉。”她摇头,终于放弃了纱布,想要去找呼叫铃,“你先出去,好吗?我先想让医生……缝合一下……”
盛秋雨双眼刹那红了:“应许……”
下一秒,她想起门外的顾青竹,双手掩住嘴唇,豆大的眼泪掉落在地。
“不、不用。”她喘息着,摇头道,“这样就很好看,不用叫医生,对不起,应许,都是我……”
“如果我早一点回来,你就不会,你就不会。”
“都是顾青竹。”她咬着牙,控制不住情绪,“如果不是她,你……”
说话间,盛秋雨手中的花束跌落在地,她跌跌撞撞走向应许,几乎伏在她怀里,嘴里依旧还在说“对不起”。
应许根本不懂,盛秋雨的歉意来源是什么,突然被这样对待,只在怔然里觉得无所适从,摇头道:“不用道歉……这和你没有关系。”
盛秋雨泪眼婆娑的看她,她想起过去,应许也曾说过很多次没有关系。
可是alpha说没有关系,就真的证明,一切都无关紧要吗?
不……不是。只是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情绪。
“应许。”盛秋雨咬紧嘴唇,抽噎着,像是怕被人听到一般,声音几乎从唇缝中泄出,“你愿意,愿意相信我吗?”
应许的病号服已经被她的眼泪打湿一角,她道:“我一直相信小雨。”
盛秋雨盯着她的脸,突然问:“那,那如果……”
“如果,我想带你走。”
“应许,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
好一会,应许才意识到,盛秋雨说了什么。
带她走?带她去哪里?
“我在国外定居了,有了自己的工作。或许,或许的确比不过现在的顾青竹,但我会对你好的。”盛秋雨小声呢喃着,“会比顾青竹对你更好,永远不会骂你,怪你,不会像她那样对你。”
言语间,她的手已经覆上应许的眼眶,或许是长久被包扎着,那一处感观格外敏锐,应许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
“应许。”盛秋雨又要哭了,“你疼不疼?”
第 62 章
62
盛秋雨从病房出来时, 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顾青竹与她四目相对时,那双眼里泛滥的却不只有敌意,更有些许轻蔑的笑。
直到女人离开, 顾青竹依旧怔在原地。
盛秋雨为什么会笑?
见到应许后, 她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是她突然知道了什么消息?又或者是她从谁那里获得了什么利益?
仔细想想, 盛秋雨的突然出现本身就带着可疑, 只是她先前太过忙碌,根本无瑕关注……
顾青竹下意识用最阴暗的想法揣测盛秋雨, 无所不用其极, 却又在冷静下来后,被自己逐一否认。
无论盛秋雨为什么笑, Omega都没有加害应许的理由。不仅没有,她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上心应许。
越是清楚这一点, 越让顾青竹在疲惫中感到恼怒。
先前, 这种恼怒源于对盛秋雨的憎恨,顾青竹增很对方分明清楚自己与应许的关系,却还是要横插一脚。
可如今, 这些恼怒的来源却成了她自己。
如若不是她对应许的怀疑、追问,甚至是冲动下的疯狂行为,应许不会给盛秋雨探望她的机会,不会躺在病床上,更不会——
面临失明的风险。
指节攥紧了花, 包装纸被揉皱,顾青竹突然意识到, 这似乎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段轻松的时间了。
无论应许清醒后,如何看待她的所作所为, 她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二人间的关系也注定回不到过去。
更重要的是,在应许心中。
她们真的有过“过去”吗?
*
门被推开时,应许仍在注视镜中的自己。
两张面孔重叠,‘见过’许应后,应许才惊觉两人究竟有多么相似。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顾青竹将‘应许’视作凶手,却从未对她下手的原因——
大概在Omega心中,伤害这张脸的主人,就像在伤害许应。
而对她滋生的感情,也不过旧情复燃。
面对熟悉的面孔,贴心的话语,移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想到这,应许唇角勾起,即使如此,神色也有散不去的阴郁。
她擦干手上的水,还没走出房间,门外已经传来顾青竹的声音——
“应许?”
应许脚步一顿。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见顾青竹这样的声音,发着抖,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我在这。”沉寂片刻,她还是开口,不想让顾青竹吸引来太多的人。
毕竟——她现在这副样子算不上好看。
窗外天清气朗,暖风将纱帘吹的沙沙作响,是夏季再寻常不过的好天气。
病房内空挡一片,只剩床头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向日葵。
顾青竹大脑发白,即使身后响起声音,也被她误解为幻听。
直到脚步声加重,女人开口叫她:“青竹。”
她终于抬头看去,下一秒,呼吸骤停。
应许就站在不远处,发丝上残留着水滴,似乎是刚洗去了什么痕迹。右眼处的纱布已经被取下,眼球滞留其中,却像被废弃的零件,再也无法运转。
四目相对时,左眼眼睫方才在静谧中扑闪了一下,宛若振翼的蝴蝶,却只剩下了一半躯壳。
分明除去一句“青竹”外,应许什么都没说,也足够让顾青竹双眼通红:“应许……”
她还想说更多,却发不出丝毫声音,脖颈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
时过境迁,顾青竹终于体会到应许曾体会到的窒息。
“……”
好一会,应许才意识到,这似乎就是顾青竹要说的全部。
这种缄默让她格外熟悉,像是回到了曾经与顾青竹无话可说的日子,她思绪游离,目光最终还是落停在顾青竹脸上。
右眼失明后,左眼的视力也会受到影响。
应许看不清顾青竹此刻的模样,模糊的视线反倒让她心下安定许多。她伸出手,指向自己的左眼:“这里还看得见,很清晰。”
“所以,不用太责怪自己。”应许温声说,“青竹,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
好?
好在哪里?
这是反讽吗?
顾青竹身体颤抖,想质问应许,她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可经过上次的事,她已经不敢问询,生怕自己再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做出冲动的事,甚至是——
甚至是伤害到应许。
目光凝视在应许的右眼处,在察觉到alpha想要走近自己时,顾青竹第一次有了逃跑的想法。她恐惧与应许接触,不清楚对方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她难道不清楚,让她失去右眼视力的是自己?
就算应许不知道,盛秋雨应该也如实告知她了吧。
为什么?
思绪一片混乱,像是灵魂与身体也在顷刻间被剥离,她看见应许走到自己身前,从手中接过了那束花。
“很好看。”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甚至泛滥起些许笑意,“之前的玫瑰也很好,只是不太适合我。但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很喜欢。”
“谢谢你,青竹。”
一字一句,将顾青竹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过去一段时间里,她设想过无数种二人见面的场景。她猜想应许或许会对这件事避之不提,装作无事发生;又或是对她恨之入骨,恨到想要将她的一只眼睛也刺瞎。
顾青竹不断构想,拼命想要将应许的形象也变得血肉模糊,似乎这样就可以洗脑自己,这并非单方面的施虐,而是一场交易。
似乎只要她也付出同等的代价,她的所作所为就无可指摘,就可以获得原谅。
可顾青竹从未想过,应许没有攻击,更没有逃避,她甚至主动宽慰,告诉她——
至少左眼还看得见。
强压的情绪如海啸崩塌,顾青竹不自觉攥紧应许的衣袖,在熟悉的气息里宣泄起自己的情绪,泪水打湿衣襟,吐出的字句泣不成声:“对不起,应许……”
顾青竹哭的次数很少,但每次都与旁人区别极大,应许一直觉得她是不同的,因为许多时候,顾青竹自己都不清楚在为什么而哭。
可这一次,她却觉得,顾青竹似乎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这些道歉的话与眼泪,不久前,应许才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过。
思绪游离时,两道身影似乎也重叠在了一起,唯一的不同,是应许没有拒绝顾青竹的靠近。
她任由那具滚烫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让衣襟被泪水打湿,直到omega的身体濒临抽搐前,方才伸手抚摸上对方的后发。
只是一个动作,也足够顾青竹心尖发颤,压抑的声音彻底泄出唇缝。
当夜,应许做了许多检查,得到的结果与先前顾青竹被告知的大同小异。右眼失明,彻底失去复明的可能,她可以考虑摘除眼睛植入义眼,又或是保持现状。
两种选择各有利弊,保持现状,大众一定会注意到应许的眼睛,继而抽丝剥茧找出真相。应许不想引人注意,佩戴义眼似乎才是最好的选择。
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办法改变。
应许在短暂惊讶后,很快接受了这一现实。她平静的态度让医生都格外惊讶,忍不住劝道:“不用太着急,可以好好考虑。”
“我考虑好了。”应许莞尔,还要再说,却发现身侧的顾青竹突然抬起头,直直望向自己。她一顿,第一时间没有理解顾青竹的想法。
直到那凝望持续的时间太长,她方才轻声问:“怎么了,青竹?”
听见她的声音,顾青竹才像得到应允般开口,语速极快:“我不同意。”
她不敢想象,佩戴义眼的应许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想到那副场景,便让她心惊肉跳,后背发寒。
悚然感席卷全身,伴随而来的是眼眶的酸涩,顾青竹不断摇头:“现在这样就很好。”
医生在旁人示意下起身离开,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房门却没再紧合。
应许猜到,这是顾青竹的授意,这一次,顾青竹似乎真的感到了恐惧,有意识的主动防范起自己。
这种变化让应许缄默片刻,好一会,她才开口:“现在这样只会带来麻烦,你应该也看见了,网上的舆论。”
也是醒后,应许才知道,在她昏迷期间,不少娱记都曾混入医院,想要打探消息。但或许是医院严防死守,最终传出去的,依旧只有她眼睛受伤这一件事。
至于受伤的原因与严重程度,外界依旧一无所知。
所知的线索越少,想法便越发散,许多人都怀疑应许是得罪了“圈内人”,被设计才会受伤。那一长串“圈内人”的名单里,顾青竹赫然在列。
尽管因为二人的关系,没有多少人怀疑顾青竹,却依旧有人质疑,如果应许受伤真的是意外,她签约的经纪公司为什么不发布声明?
时间一长,事情真相依旧会曝光。
顾青竹没想过,应许在意的只是舆论,她不可置信道:“就是为了那些人,你要把自己的——”
眼睛摘除?
应许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在意她们怎么评价我,但我不希望你被影响。”应许静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虽然,因为我,青竹一直在被外界影响,抱歉。”
“不!”听到最后两个字,顾青竹情绪却再次失控,她猛地摇头,“不要道歉,你不用道歉。应许,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有这种想法。”
“你不用去在意任何人,只需要在乎你自己就好。”
她像突然失去坐标的船,在海上无目的地探寻,往各个方向乱撞一通:“我把飞云的股份都给你,你不做艺人了好吗?在那之后,我们隐婚,这样你就不用出现在大众面前了。”
“不会有人对你的样子指指点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应许。”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再次哽咽,犹豫着想要触碰应许的手,却最终还是停在咫尺距离,“我只想要你开心。”
女人的双眼弥蒙,声音带着歉意,字字颤抖,应许却只是安静注视着她,直到顾青竹忍不住避开视线时,才轻声说:“可是,青竹开心,我才会开心。”
“不要哭了。”她为顾青竹擦去眼角泪水,温声道,“我说过的,青竹,我永远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不是要求。”顾青竹下意识抓住她的手,但在看清应许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后,她又为此感到惊惧。
手心力气松了下去,顾青竹喘息着摇头:“应许,这不是要求,只是我的……我的想法。我不想逼迫你做选择,我只是——”
“……我只是想求你。”
“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第 63 章
63
“有时候, 只是这样看着你,我都会想。”
“在你心中,我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
室内死寂一片,似乎连风雨的声音都停滞了, 顾青竹错愕抬头, 应许就站在不远处。
四目相对里, 她看见女人的右眼完好无损, 神情冷淡的看着她。
一瞬间,顾青竹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过去, 又或者身处梦境。
她只是下意识伸出手, 想要触碰应许,可窥见她动作的应许却后退数步, 顾青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刀。
惊惧让她瞬间松开手, 顾青竹想到手术后的应许, 止不住声音里的惊惧:“应许,不是这样……”
女人的脸上流露出防备、迟疑,数秒后, 顾青竹看见应许向自己走来。她下意识以为这是一种和解的前兆,迫不及待迎上去,想要向应许解释。
可环上她的,却是一只冰冷的手。
脖颈被掌心扼住,随着二人距离越近, alpha手中的力道也在加重,顾青竹的声音被抑制在唇后,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应许,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下一瞬,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雪夜,应许差点被一条丝巾勒死。
或许在那之前,alpha同样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身份骤然对调,顾青竹感到了莫大的荒谬感,她说不出话,窒息让她浑身颤栗,发出的声音只是细小的呜咽。
周遭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应许的气息与温度。
眼眶不自觉肿胀,她感觉脸颊湿润一片,似乎是无意识的流下了眼泪。
这个动作让应许手上的力道略轻了几分,顾青竹以为这是alpha要放过自己,张开嘴唇,却看见应许拾起了那枚小刀。
在锋利的刀片刺入眼眶的前一秒,顾青竹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探向自己的右眼——
仍旧完好无损。
她还能看见。
一瞬间,顾青竹居然为此感到庆幸,庆幸她没有像梦中一样真的被挖出眼睛。
下一秒,这种情绪如同跗骨刑枷缠绕上她,顾青竹凝视着手心,不可思议的想,如果瞎了的是她,应许不就不用承受那些痛苦了苡華吗?
她为什么要为此庆幸?
和自愿承受这些痛苦,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的应许相比,她怎么会那么低劣?
愧疚感席卷全身,等顾青竹反应过来时,指缝里已经多出细密的血迹,早已斑驳的手臂再次多出几条划痕,她厌嫌的避开目光,将长袖拉下,不想让应许看见这样的痕迹。
房门被敲响时,顾青竹仍沉浸在恐惧的情绪里,难以脱身,恍惚间,她甚至嗅到了刺鼻浓烈的消毒水气息,像是回到了冰冷的铁床上,等待固定的药物与针剂。
直到房门被敲响,她听见略显胆怯的声音:“应小姐在楼下等您。”
“……”
日光正好,脚步声响起时,应许刚翻过一页讲述园艺的书。
“在看什么?”女人的声音略显低哑,应许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将一整页看完,方才抬头。
顾青竹端着一杯水,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见她看来,方才犹豫着递来杯子。
“谢谢。”应许接过,刚要回答,顾青竹突然道:“不重要,当我没问就好。吃过早餐了吗?我现在叫人去做。”
说着,便要转身。
应许开口:“青竹。”
脚步略顿,顾青竹似乎想回头,最终还是向厨房走去。
应许看着Omega背影,将那句“不用这样对我”收了回去。
她最终还是接受了顾青竹的建议,没有摘除眼球。顾青竹也遵守承诺,将她的合同解除,今天再签下与飞云娱乐的解约协议,应许这个名字便会彻底“退圈”了。
出院后,或许是出于愧疚,顾青竹对应许的态度格外小心翼翼,几乎到了惊惧的地步,像是角色对调,需要“攻略”的成了顾青竹。
这种变化太过突然,应许适应了半个月,依旧难以接受。
静默里,铃声响起,来电人是易宁,刚接通,Beta便小心翼翼道:“应姐?我听说你要解约了,我能来看看你吗?”
自住院后,应许便彻底断绝了与外人的联络,易宁对应许的近况,也是从网络上得知的。
她不敢打扰应许,却又实在担心,才终于拨来通讯。
“看望就不用了。”应许停顿片刻,说,“你的助理合同,我让青竹保留了,之后你负责协助骆珠就好。”
在这之前,从未有过‘经纪人助理’的职称,这份工作太过轻松,易宁好一会才说:“那你……是真的不回来了吗?”
“我不是一直都在吗?”应许莞尔,“何况当艺人很累,现在这样就很好。”
又闲谈了几句日常,书页再次被翻动,在厨房的门被打开时,易宁终于敢询问:“网上都说,你的眼睛受伤了,严重吗?”
汤面热气蒸腾,顾青竹放下碗时,才发现虎口处通红一片,是被热水烫到的。
换作过往,她或许会借此向应许撒娇,可此时,顾青竹只是不着痕迹收回手,正想叫应许,便听见女人说:“不严重,没有失明。”
“不是你说的吗?网上的爆料不准,怎么还去信这些?”
这似乎是顾青竹第一次见应许说谎。
她这才发现,即使是诉说谎言时,女人脸上依旧有很淡的笑,语气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顾青竹不知有多久没再见过这样的应许。
下一秒,过往的记忆闪烁于眼前,她突然发现,在过去的许多时候,应许安慰她、哄劝她、甚至是回应她“告白”时——
都曾露出过这样的笑。
“应许。”
女人声音响起时,通讯接近尾声。
应许这一次没再让顾青竹等,自然用借口挂断了电话,走近餐桌时,她主动对Omega说:“是易宁问了一些近况。”
顾青竹坐在她身侧,看着应许动筷,女人似乎没有分出味道的区别,平静用餐,许久,她方才垂下眼,也握起筷子。
指节攥的用力,青白一片,顾青竹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敢。
她害怕自己看见的笑容,只是高压下出现的幻觉,害怕自己的恶意揣测,又一次伤害到应许,更害怕猜测成真。
应许从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她。
从始至终都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与理解。
一切对她的好与亲密举措,都只是别有目的。
或许,在应许心中,她一直都十分厌恶自己。
眼前模糊一片,顾青竹张唇数次,最终都紧紧合上。
她突然知道,许家为什么要对许应的死避之不及了,有时候,真相太过沉重,光是鼓起勇气去猜测,便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只是沉默里,顾青竹突然想到了早上的梦。
如果现实真的和梦境一样,如果失去一只眼睛的是她……
“青竹?”
耳畔落下轻柔的声音,顾青竹抬头才发现,应许正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用手心擦去面颊上的泪水,平复起呼吸:“我没事。”
应许递纸的手一顿:“是吗?”
alpha似乎还想问,送合同的律师却已经到了。
“走吧。”顾青竹深吸一口气,努力向应许扬唇,“签完合同,就不用担心了。”
应许一直以为,主动放弃坚持已久的一件事,是极其棘手的难题。
可当她真正落笔,在解约合同上写下自己名字时,心中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律师走后,应许在茶台前泡着茶,突然听见顾青竹问:“之后,你想去做什么?”
应许没想过,顾青竹会问这种问题,毕竟听她先前的话,她似乎已经为自己决定好了后续的路。
沉思片刻,她说:“休息一段时间,去学习一些新的东西吧。”
“我不可能……只依靠青竹,不是吗?”
听到她的回答,顾青竹静了片刻,突然说:“这段时间,我会很忙。昨晚,我联系了顾亦白,她在大学授课,你可以去旁听。”
“……再过几天,应许,你可以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应许没有拒绝顾青竹。
顾青竹没有说出具体的地点,她便也识趣的没有追问,只知道女人的确当夜便飞离了城市,第二天,她收到顾亦白的好友申请,对方发来了地址,是临市一所高校。
这门课程似乎并不对外开放,应许第一次去上课,课上的人寥寥,她坐在最后一排,听顾亦白讲起插花艺术,几次走神。
直到课后,顾亦白边端详被剪的歪歪扭扭的枝干,边开口:“顾青竹最近一直在和股东会吵架。”
应许一时间没意识到,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好一会才犹疑道:“是因为……我?”
“她想给你10%的顾氏股份。”顾亦白说,“她们之前只是听说,她有一个情人,没想过她会真的想要和你结婚。但不管怎样,这个数字都超过太多人预期。”
要知道,即使是商业联姻,也不可能转售、甚至赠予10%股份,顾青竹突然提出这件事时,不少人都觉得她是疯了,偏偏顾青竹却铁了心要这样做。
只是顾正凯还没有去世,她不可能直接将父亲的股份送给应许,那未免太过冷血,仿佛顾正凯再也没有了痊愈的可能。
顾青竹的想法并不难理解。
只要股份转让到应许名下,无论未来,她与顾青竹的关系如何,她都能靠它过上富足幸福的生活。
金钱永远是最有力的保障,应许说不出话,她从未想过,顾青竹会这样“面面俱到”,更想不到女人因为这件事与旁人争执的模样。
记忆里,她似乎永远都那样高傲,与任何人说话,都要压对方一头,连带着和平协商都像贬义词,是对她权势的不尊重。
“她变了很多。”顾亦白思索片刻,说,“换在之前,如果有人不同意她这样做,她一定会直接报复,但这次被拒绝,她反倒平和了许多,甚至拿出了很多补偿方案。”
应许知道,这种变化是因为自己。
正因为顾青竹从未给过她选择,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错误,在那之后,Omega开始学会给旁人选择,甚至连带自己做决定时都会犹疑不觉。
应许不清楚这种变化的好坏,她也无意去评断,只是皱眉问:“所以,你和我说这些……”
“我希望你劝劝她。”顾亦白言简意赅,“那么多钱,给一个来路不明的alpha,除了顾青竹,没人会信任你。”
除了顾青竹,没人会信任你。
顾青竹信任她吗?
应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顾亦白还以为这就是应许的回答,耸了耸肩,倒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她与应许并不熟络,突然叫对方放弃这样一大笔钱,本身就足够莫名。如若不是股东要她来劝阻,她也不会和应许开这个口。
没趣。
指尖勾起杯柄,顾亦白正想喝茶,结束这次闲谈,突然听见应许说:“没有让其他人闭嘴的办法吗?”
尾指一顿,顾亦白抬头,讶然看着应许:“这个问题,顾青竹也问过。应许,你们很像。”
很像?
应许从未觉得,自己与顾青竹有过相似点,在她眼中,两人宛若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如若不是系统,她与顾青竹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顾亦白却没有为她解答的意思,思索片刻,方才说:“有,但难度很高。”
“顾正凯名下还有10%的股份,他死后,这些股份会自动转让给顾青竹,”顾亦白说,“这样转让给你的股份,没有人会置喙。毕竟死人的钱,他们为了脸面也不好意思惦记。”
“只是顾总刚经过抢救,身体还算康健,顾青竹却有点等不及了……这种方法行不通。”
“等不及?”应许有些错愕,“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顾亦白语气终于带上几分讶然,“她想和你结婚,已经着手准备婚礼了。”
第 64 章
64
直到顾亦白开口道别, 应许才下意识道:“我送……”
还没说完,她回想起眼前的alpha远比她更熟悉这里,根本不需要自己。
顾亦白听出她的未尽之语,有些莞尔, 正想出言打趣, 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应许的右眼上。
即使戴好眼罩, 那一处也足够显眼。
顾亦白自认她的目光足够隐晦, 可应许却还是察觉到了,下意识垂下脸, 眸间闪过一丝难堪。
顾亦白一顿, 终于开口:“来之前,顾总问过你的近况, 有空的话,你或许可以联系一下她。”
顾青竹态度足够坚决, 时间一长, 10%的股份不会是什么多难攻克的问题。只是她太过迫切,迫切到让人难以理解。
顾亦白先前不懂这些情绪的来源,见到应许的眼睛后才意识到, 网络那些离谱的舆论或许是真的。
应许失明,而始作俑者是顾青竹。
所谓的结婚,也大概率是顾青竹为了弥补应许,自导自演出的独角戏。
不过,仔细想想, 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
和顾青竹结婚,共享顾家的财富, 即使是顾家倒台,应许后半生也无忧无愁, 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交易。
顾亦白走了,应许却依旧难以回神,她像是陷在了对方为自己描绘的故事里——
顾青竹为她和旁人据理力争,为她争取金钱权利,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顾青竹喜欢她,想要和她……
结婚。
在医院时,应许也曾听她提及这两个字,可她只以为这是顾青竹安抚自己的话术,从未想过女人会真正付诸行动。
某一瞬间,应许甚至觉得,是顾亦白联合顾青竹一起在说谎。
可对方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而在她搜索顾氏时,跳出来的新闻里也的确提及了顾氏内部的变动。
可应许依旧不敢相信,顾青竹会因为喜欢做出这一切。
静默许久,她终于为这种异常找到了理由。
顾青竹只是出于愧疚而已。
早在Omega意识到应许并非杀害许应的凶手时,她便已经产生了愧疚。只是应许将话说的太满,让顾青竹错以为过往的一切真的已经过去,轻易原谅了自己。
直到她再次因为情绪失控,做下错事。
这一次,即使应许再用相同的话术哄骗,顾青竹也不会相信了。
失去一只眼睛的代价太大,顾青竹根本无法承受。
她性格看似目中无人,实则远比任何人都重视自己身上的污点。
为了获得应许的谅解,更为了让自己原谅自己,她迫切的开始使用了别的手段。
结婚便是其中之一。
即使清楚,这个猜测还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应许却也无力再去补充。
她自顾自说服了自己,走出校园时,才发现日头正好,阳光格外灼热,即使投落在林荫处,也依旧让人感到滚烫。
她下意识抬头,入目却只有左眼一小片的风景。
一刹那,先前所有的情绪消失殆尽,就这样静静注视了天空许久,应许终于给顾青竹发去消息。
【晚上有空吗?我订好了餐厅,想和你一起。】
*
窗台上,一束蝴蝶兰生长的正好。
向灵言简意赅的介绍顾正凯病情:“顾总最近的状况很好,一个月前只是手指有自主动作,最近已经恢复到腿部也开始动作,苏醒的可能性很大。”
顾青竹垂眼:“大概需要多久?”
“不确定。”向灵耸肩,不只是她,顾青竹问任何医生植物人苏醒的可能性,都没人能说出所以然,说好听些,是看个人存活意愿强不强烈,难听一点,就是看命。
她当然是捡着好听的说,可顾青竹听了,脸色却更难看了些。
“存活意愿。”她呢喃着这几个字,别开了目光,“我知道了。”
这之后,向灵又说起顾正凯后续的治疗方案。
先前几年里,顾正凯一直在顾家的私立医院,顾青竹突然要将他转院时,向灵还有些意外。
没过几天,向灵的老师便成为了顾正凯的主治医生,她陪在一旁学习,耳濡目染知道了不少内容。
顾青竹听了一会,便走起了神。
她对治疗方案并不感兴趣,送顾正凯来这里,既是为了让那些股东意识到,无论他们说什么,自己才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更是因为——
她有些累了。
与应许分开的时间越长,顾青竹便越感到恐惧,不知什么时候起,alpha已经和她的生活密不可分,偶尔与旁人争论时,她甚至还会幻听幻视,将身边的人当作应许。
她太渴望应许在身边,有无数次想要联系对方,即使是隔着屏幕看应许一眼,又或是听听她的声音。
但是,顾青竹不敢。
她不敢联络应许,怕被对方认为这是某种施压;不敢探听她的消息,怕应许想起先前自己曾在她身边安插人手的事;更不敢见应许,不敢看自己亲手留下的痕迹。
她的世界,像是突然只剩下了“不敢”。
可顾青竹没有丝毫的顾影自怜,只觉得这种恐惧格外的虚假,令人作呕。
如若不是应许的质问,顾青竹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她过于旺盛的窥探欲为应许带来了多少心理阴影。
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会恐惧吗?
不,不是。应许也会恐惧,只是她从来没有提过。
许多时候,只要想到应许那张脸,顾青竹内心沸腾的情绪便骤然消失了。
她需要做的,只是弥补应许,做完最后能够做的事。
“说起来,应许呢?”思绪游离时,向灵已经介绍完病情。见顾青竹走神,她也不奇怪,只是收拾起病历,语气有些奇怪,“我看网上好多人传她失明了,假的吧?顾氏怎么不出面辟谣?”
顾青竹不是第一次被问及这个问题,对陌生人时,她可以自然搪塞,甚至是撒谎。但面对向灵时,这两种方法却都不适用。
就在向灵神情一点点发生变化时,提示音骤然响起。
向灵正好看见了那条讯息,也是一怔:“应许?”
一瞬间,她心安定下来,认定网上的猜测都是谣言。
如若应许真的失明,怎么可能这样自然的邀请顾青竹约会?
想到这,向灵也不打扰顾青竹,笑着离开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顾青竹却依旧有些回不过神,不清楚应许为什么会突然联系自己。
是顾亦白说了什么吗?
她思绪突然有些杂乱,好一会,才平复了情绪。
对话框删删减减,只编辑出三个字。
【有时间。】
数分钟后,应许依旧没有回答。顾青竹以为这便是结束,正犹疑要不要再追问一句时,对话框却骤然刷新。
【你还在忙吗?】
【我想见你。】
两行字并不长,顾青竹看在眼中,却静默了许久。
换在先前,任何时候看见这句话,充斥在她心中的都一定是浓情蜜意。
可偏偏它出现在这个时候,在应许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现在。
顾青竹抿着唇,像是心脏骤然被攥紧,充斥在胸腔的只有酸涩的情绪。
指尖不知什么时候起移到了通讯的界面,最终,顾青竹还是轻触按键。
数秒后,她听见日思夜想的,应许的声音。
“青竹?还在忙吗?”
声音如微风拂面,顾青竹下意识摇头,才想起应许看不见:“没有。只是这里还有些事没处理,还要一会才结束。你看好哪家餐厅了吗?我让小陆去订。”
应许说出了餐厅的名字,话题似乎就此结束,犹疑片刻,她还是问:“你在公司吗?”
“不是。”
顾青竹清楚,自己应该说出所在的地方,好让应许安心。可医院总让她回忆起太多不好的记忆,她不想让应许也深陷其中。
“青竹。”应许远比顾青竹想象中更聪慧,“我是不是……打扰你的私人行程了?如果你很忙,晚餐也不用勉强。”
“不是。”顾青竹皱起眉,不解应许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官方的用词,轻声说,“对你,我没有私人行程。”
她语气无端低落起来:“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喜欢这里。”
应许自认没有‘不喜欢’的地方,向顾青竹索要了地址。
后者没有拒绝。
收到讯息时,应许才知道顾青竹的迟疑来源于哪。那是一家地处郊区的医院,几次出入其中,应许的确很难对它有所好感。
顾青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在接受心理治疗吗?
这是应许唯一想到的可能。
她随手搜索,网上有关这座医院的消息寥寥,应许看不出所以然,正思考要不要再次问询顾青竹时,程月渡突然发来消息。
【我找到了几分资料,或许可以解答你之前的问题。】
【晚上有时间吗?我想当面把它交给你。】
应许瞬间意识到,这是她上次托程月渡寻找许家的资料,有了后续。
但为什么对方话语中只说“资料”,而不提及许应或许家?何况,一份资料而已,网上传阅给她也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见面?
她下意识猜测了许多,最终还是一一打消。
或许,只是程月渡警惕心太强。
应许将一家咖啡厅的地址发给程月渡,它和餐厅距离不远,和顾青竹吃完饭后,再去见程月渡,时间刚好来得及。
因为这突然的插曲,应许先前因为‘顾青竹在医院’而产生的无名焦虑也缓解不少。
就算Omega真的出事,最该担心她的,也是顾家的人,而非自己。
抵达医院时,太阳即将落山,整座医院被包裹在落日里,绯红的格外刺眼。
偏偏踏入医院后,入目却是一片苍茫的白,冷而肃静,像是骤然进入了严寒的冬。
顾青竹正在医院门口等她,见到她,似乎是想露出个笑,却还是收敛了表情,静静为她引路。
“等了很久吗?”应许下意识开口,顾青竹的回答很简单:“只是几分钟。”
应许没有怀疑,她也并不觉得顾青竹会刻意等待自己很长时间,只是问:“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父亲在这里住院。”顾青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几年前因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这几天,护工说,看见他的手指动过几次,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父母似乎一直是深埋在她内心的记忆,轻易不会提及。
应许愕然一瞬,想起自己半带胁迫的问询,眉眼柔和许多:“青竹,我和你一起等,可以吗?”
“……如果你不觉得无聊。”顾青竹抿了抿唇,没有拒绝。
顾正凯的病房位于走廊最深处,内部配备了呼吸机。男人戴着氧气罩,面容看得出与顾青竹有几分相似。
“我来的次数不多。”顾青竹盯着那张脸,缓慢的说,“因为……和他的关系并不好。”
这个开场后,顾青竹便不再说话。似乎是无话可说,又或是想倾诉,却又担心应许不愿意倾听,于是干脆的交出了选择权。
如若应许愿意听,她会毫无保留。如若应许不愿意,她也不会让应许浪费时间。
尽管顾青竹自己也清楚,让应许此刻陪在自己身边,就是最浪费时间的行为。
可她还是想和应许一起。
顾青竹并不期望得到正面的回答,应许也如想象一般沉默,正当她一点点垂落下目光时,应许却突然发问:“为什么?”
她骤然抬头,应许正在望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
顾青竹永远不会知道,应许在她身上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自然不会再介意这一星半点。
在短暂的惊喜后,她轻轻舒出一口气,突兀说:“我和你说过,我的母亲吗?她是个画家,很有名气,我曾经和她学过几年的画。”
在顾青竹记忆里,阮议是个极其温柔的Omega,她像是教材所描述的传统Omega一样,耐心而包容,她曾经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坐在家中的秋千,任由阮议绘画自己的肖像。
当她拿起画笔后,坐在那里的成了阮议。
七岁之前,顾青竹的人生都格外顺遂。顾氏生意如日中天,阮议的画连得奖项,连带她本人也成为名流间追捧的上宾。
顾青竹有着旁人无法设想的光明前程,她享受其中,理所当然认为继承了父母优点的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个更优越的人。
但她没有。
因为十四岁那年,阮议死了。
死因是自杀。
没有征兆,没有原因,甚至没有留下一封遗书。在顾青竹十四岁那年,阮议突然自杀。警察来调查,只发现在阮议死前五分钟,曾将最后一通电话拨给了顾青竹。
而她没有接到那通电话。
那天之后,顾青竹似乎成为了顾家无形的‘罪人’,所有人都在谈论,如若她当时接到那通电话,就算不曾察觉阮议自杀的倾向,也能安慰对方几句。
或许,只是因为这几句话,阮议就会放弃自杀。
顾青竹无从辩驳,只能浑浑噩噩看着她们说。直到顾正凯成为植物人,那些缠绕在阮议身上的流言蜚语,才骤然分摊了许多。
“她的死,是因为我。”
Omega讲述到这里时,语气平静而冷漠,像是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可偏偏她开口,却将一切问题归结给自己。
应许坐在她身侧,几次想打断,却又无从开口。
阮议是自缢而死,这并不是体面的死法,甚至十分痛苦。
这样极端的选择,一定说明她本身深思熟虑过,即使顾青竹接到了那通电话,听到的,或许也只是几句状若无事的遗言而已。
她同样什么都无法改变。
喉间干涩,当应许终于想要安慰几句顾青竹时,呼吸机却骤然闪起红光。应许还没反应过来时,顾青竹已经按下了呼叫铃。
应许终于意识到是顾正凯出了问题,有心想帮忙,顾青竹却开口:“你在这就好。”
说着,便推门离开,一时间病房内一时间只剩下应许一人。
此起彼伏的响声中,医生来的很快,仪器很快检查起顾正凯的身体,顾青竹旁观着几人将人推走,终于对应许开口:“走吧。”
应许仍旧没有回神:“去哪里?”
“不是晚餐吗?”顾青竹说,“检查时间很长,不会有事的。我晚上还会回来看他。”
应许不清楚她“不会有事”的自信来源于什么,但顾青竹都这样说,她只能迟疑着点头。
*
应许挑选的这家餐厅位于海边,露天式,上至顶楼,抬眼便可见远处的明亮灯塔与璀璨繁星。
即使环境足够私密,上菜的服务员依旧认出了两人。她第一时间看向了应许的右眼,面露震惊之色,即使掩藏的再好,也被两人察觉。
应许看向顾青竹,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学会了用钱封嘴。
如果顾青竹想,她不介意去服务员聊一聊。
可顾青竹却始终没有动作,直到女人走后,她才开口:“就算隐瞒一阵子,之后也会被发现。”
欺骗是没有意义的。
无论是欺骗他人,还是欺骗自己,都毫无意义。
顾青竹明悟这个道理太晚,如果她早一些懂得,不会固执己见的将应许视作‘杀人凶手’,不会在过去将一切过错推给应许。
偏偏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应许没有否定她。
她没有说的是,早在来的路上,便有几辆车追着跟拍,车型十分熟悉,似乎是某家娱记。
即使封口了这个服务员,之后也会有更多过江之鲫前来索取。
直接默认,反倒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两份牛排被端上餐桌,应许用着刀叉,有些不熟练。
瓷器碰撞杯碟的声音格外刺耳,就当她也听不下去,想随口找个话题,将这些动作掩饰时,顾青竹却突然将她的碟子端起。
Omega像是注意到她的窘况一般,用新的刀叉在肉块上划出痕迹,动作熟络,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灯光温馨,酒液的芳香萦绕在方寸之地,就连花瓶里插着一簇盛放的紫罗兰。
应许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觉得,这种氛围似乎太过暧昧了,并不适合自己和顾青竹。
即使如此,她也依旧隔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之后呢?”
顾青竹垂下眼睫。
阮议去世后,顾正凯似乎也有些迁怒于顾青竹,即使这种迁怒毫无道理,两人间也产生了隔阂,自然的冷淡下来。
她休学在家,随着老师学习课程,直到遇见许应,又因顾正凯工作而离开那座城市。
继而,便是和应许相识的故事了。
应许听着她的讲述,突然意识到,在Omega眼中,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就是阮议的死。
如若阮议没有在死前拨给她那通电话,她或许就不会被顾家排斥,性格不会扭曲到,将许应视作自己唯一的稻草,更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眼见女人情绪肉眼可见的消沉起来,应许终于打断。
“如果……”她开口,有些犹疑,却还是说完了整句话,“她没有死呢?”
这个问题让顾青竹陷入漫长的沉默。
于她而言,幻想不切实际,也是一种伤害——因为得不到,所以感到痛苦。
为了避免这种情绪,她总是不去过多联想,遏制自己的欲望,从没想过有一天,应许会问她这个问题。
但顾青竹还是认真思考了,片刻后,慢慢开口:“可能……还在读书吧。”
顾正凯车祸时,顾青竹正在拍戏。她当时刚与许应重逢不久,越是与对方熟识,她便越有退出娱乐圈,重拾起学业的想法。
像阮议一样,她毕业于名校,结婚之前,就已经是颇有名气的画家。
顾青竹曾一度很向往那种生活,但在Omega去世后,她也彻底放弃这种想法。
成为明星,是顾青竹想和母亲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可兜兜转转,她似乎也和阮议一样,爱上了一个人,想要和她结婚。唯一的区别,似乎只有她不能为应许生一个孩子。
她看着应许,并不想将这种过于可笑的想法讲述出,但女人的目光却格外柔和,仿若冬日温暖的火焰,让人明知有灼烫的风险,却依旧忍不住靠近。
顾青竹突然想到了应许质问的那句话。
“你甚至分不清我和许应。”
……怎么可能分不清。
她一直,将两人分得很清楚。
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即使长相再相似,注视人时的目光,也截然不同。
许应的目光,像凝视与观察,注视她时,像是在透过她联想到其它事物。
而应许的目光,只是在注视她本身。
但顾青竹不想在此时提及这个名字。
她怕应许生气,更怕应许……
毫不在意。
顾青竹将碟子放回应许眼前,方才去切自己稍稍冷却的那块。
应许盯着被切分成大小几乎一样的肉块,安静地想,即使阮议没有死在那次自杀,她也大概率会在之后进行第二次、第三次,为顾青竹带来的冲击或许会更大。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顾正凯没有车祸。
没有接受顾氏的顾青竹,现在会是什么样?
应许没有问出口,因为在那之前,顾青竹收到了陆助理的电话。Omega似乎还有合约上的事没有解决,需要临时去公司一趟。
“你先忙吧。”应许没有再打扰顾青竹。
Omega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说出一句:“抱歉,应许。”
“下一次再陪你,可以吗?”
既是道歉,又是试探。
像这样的约会,还可以有下一次吗?
应许没有回答,顾青竹离开时,面容依旧有着些许愁绪。她走后不久,应许点了一份相同的牛排,学着女人适才的模样,将它切成等块的模样。
分明一眼看不出区别,应许却总觉得相差甚大,直到要离开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是她的身前少了一个看着她的人。
*
夜风柔和。
咖啡厅位处海边,应许到时,天幕幽深,海洋一望无际,沙滩处挤满了熙攘的行人。
程月渡独自坐在角落,桌上放着两份咖啡。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浅淡笑意,但在见到应许,看清她的右眼后,笑意瞬间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应许第一次听见她这样惊讶的声音。
“只是意外。”应许温声回答,“不重要。”
程月渡一时失语。
眼睛不重要,在应许心中,什么才是重要的?
顾青竹?又或者……
思绪骤然回笼,程月渡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彻底收敛了玩笑的态度,将一份个人简历递给了应许。
应许接过,还没打开,便听程月渡说出了结论:“许应的车祸,或许不是意外。”
“……你认识许鸢吗?”
这个名字,应许记忆尤深,在她的梦里,许鸢极受卫胥言宠爱,不仅针对应许,就连许应都曾因她吃瘪。
可当事后,应许在网上搜索许鸢,却不曾得到丝毫线索。
这本身极其反常。
以许鸢刁蛮爱博眼球的性格,理应极爱出风头,凭借许家的人脉,运作几个奖项与新闻宣传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偏偏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像是这个世界上从不曾有过‘许鸢’这个人一样。
应许并不怀疑自己对许鸢的判断,只以为是自己记忆出错,记错了许鸢的名字。直到此刻从程月渡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她才敢确定。
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许应与旁人亲密的身影。
在和顾青竹在一起时,许应出轨了旁人。
应许点点头,程月渡像在整理思绪一样,任由她拆开文档。
那张纸格外的薄,记录着许鸢的信息。
从她的饮食忌口,到曾就读过的学校,内容十分详细,小学、初中、高中,应许甚至知道了曾与她交好的朋友名字,极其鲜活。
可偏偏,记录戛然而止于一行文字。
【十七岁,因故去世。】
应许好一会才读懂这行字,下意识问:“死因是什么?”
“花生过敏。”程月渡说,“被发现时已经休克,来不及抢救。”
即使梦中的许鸢再‘恶’,也足够鲜活,骤然知道她因为这样的原因死去,应许后背骤然发寒。
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时机。
果不其然,程月渡下一句话,便让应许后背发寒:“她是在许应生日宴上去世的。”
“宴会中途,许应突然临时增加了烟花环节,没有人通知许鸢这件事,她一个人待在酒店里,吃下了含有花生的甜品。”
“酒店方声称不清楚客人的忌口,赔钱了事,但生日宴的清单里,写明了许鸢的忌口。”
“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安排的所有甜点,都含有花生。”
“她是被害死的。”
*
走廊的灯光惨白明亮。
刚在公司签完名字,顾青竹便收到医院电话,称顾正凯的脏器突然衰竭,正在抢救。
再次坐在抢救室外,顾青竹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抢救中的字样刺眼,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紧张,脑内想到的,仍旧是应许。
离开时,alpha似乎还有话想问自己,却没有说出口。
顾青竹将这件事记在心中,决定下次见面时,当面问询。
没多久,顾氏的股东零星来了几个,都是迫于颜面来探望的。
顾正凯这些年来抢救的次数太多,旁人就算想关心,也无瑕日夜陪在身边,何况他的命出人意料的‘大’,化险为夷的次数太多,也没多少人真正上心这件事了。
但在抢救室外见到顾青竹,却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终于有人从中察觉到不对劲。
而在顾家的律师也到达抢救室外时,展示起顾正凯的遗嘱时,众人震惊的情绪升至了巅峰。
终于有人控制不住声音:“青竹,这是做什么?顾总还在里面抢救——”
“我知道。”顾青竹开口,语气漫不经心,“就是因为他还在抢救,所以才要让律师再次宣布遗嘱的有效性。”
有人想质问顾青竹是不是疯了,却被身边的人拉了一把,瞬间冷静下来。
就算她真的疯了,他们这些人能拿她怎么样?不仅毫无办法,甚至还要哄着她坐稳当下的位置。
就算顾青竹被内斗下台,届时股票跳水,他们的钱谁来赔?
氛围骤然凝滞起来,顾青竹早就料想到这一幕,并不意外。
直到“抢救中”的灯光灭了,医生走出,才终于有人后退一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向顾青竹:“并不算好,或许撑不过今晚。”
Omega的回应十分淡然:“我知道了。”
来探望的股东都被请离,顾青竹推开病房门时,已经猜测到几个小时后媒体质疑她‘不孝’的新闻。
但她早就不在意了。
顾青竹坐在病床边,看着那张枯老的面容。即使抢救过这么多次,他依旧鲜明的活着,甚至就在她的眼前呼吸。
眼前在刹那间闪烁过许多画面,阮议接受心理医生治疗时,讲述起自己病情时,手掌总会不自觉拢住身旁自己的手。每到这种时候,顾青竹便会用空出的手抚摸她的长发,发丝柔软,宛若一匹上好的绸缎。
可下一瞬画面,那些发丝却被过于粗大的手攥住,宛若撕扯起一块破布一般,即使是哭的时候,阮议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她性格足够柔软,即使是被看似精英的丈夫家暴,也从未想过将这件事闹大,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件事化解。
要么她被打死,要么她彻底习惯、容忍,直到顺从这种暴力。
她最终也没有习惯,甚至因此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最终选择了自杀。
许多时候,顾青竹总会生出浓烈的不解,为什么生命分明这样顽强,曾尝试过几次自杀的她都能在阴差阳错下被救下,顾正凯都可以被抢救数次后还能存活,母亲的生命却只用一根绳子就能结束?
“最该死的,不就是你吗?”
她突然开口,男人仿佛还有知觉一般,在顾青竹尾音落下的瞬间,呼吸机响声急促起来。
可很快,那些声音也消失了。
病房的灯灭了又亮,顾青竹擦干手,走出病房时,律师递来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她在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平静说:“明天白天再让应许签名,不要打扰她休息。”
律师立即点头,只是目光还犹疑的看向病房,顾青竹察觉到了,却并不准备阻拦,只是问:“我让你准备的……遗嘱呢?”
律师正要回答,一声提示音却打断了这番对话。顾青竹以为是应许发来讯息,下意识阻止:“等等。”
她背过身去,平复了许久呼吸,方才解锁。
可屏幕跳出的并非应许名字,而是一串陌生账号,在数分钟前发来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顾正凯的病房。
病床旁,只有顾青竹一人的身影。
几乎是瞬间,顾青竹推开病房门,找寻一番后,很快在病床后发现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它摆放的位置并不隐蔽,只是顾青竹一直没有闲心去观察。
被发现时,镜头仍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直到被顾青竹摘下,方才骤然熄灭,像是被切断了链接。
病房内每天都有人检查,至少在今天前,摄像头还不曾被放在这里。
医院的人都经过检查,不可能动手,只会是外人。
可今天进出过这间病房的‘外人’——
除去自己,只有应许。
顾青竹想起了应许突然的联系与邀约,还有那一句极其突兀的,“我想见你。”
仔细想想,应许真的会发自内心想见她吗?见一个,弄瞎她一只眼睛的罪人。
顾青竹明知没可能,却依旧盼望与她见面,即使应许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她也毫不介意。
此刻见到这个摄像头,她自然将一切联想在一起,弥漫在心尖的,不是被隐瞒、欺骗的愤怒,而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轻松与解脱感。
顾青竹唯一的不解,只是应许装这个摄像头的目的。
是alpha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什么,还是她在听自己讲述时,独自猜到的?
无论哪一种,都让顾青竹眼底不自觉泛起笑意。先前,她一直觉得应许手段过于温软,还有些担心她拿到股份后会被人哄骗。
骤然见到她这样强硬的一面,顾青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唇角不自觉勾起,指尖触碰着屏幕。
很快,一行字被发送出去。
【你想要什么?】
荧光映亮盛秋雨的眼睫,她凝视着屏幕中顾青竹的身影,久久无法回神。
“她问我想要什么。”她开口,语气带着难以控制的茫然。直到此刻,盛秋雨也不敢相信适才自己看见了什么,“我要怎么回答?”
“找到顾青竹的把柄后勒索她,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计划吗?”房间内静谧一片,只剩窗外偶尔有零星雨点砸落,女人注视着屏幕,一段相同的视频,她目光却自始至终只落在应许身上,“为什么她问你了,你却又开始犹豫?”
“你不是很恨她吗?”
盛秋雨嘴唇颤抖,她想到这次回国的原因,盛昌明告诉她,盛氏着手的新项目又一次失败,已经彻底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如若没有资金注入,就连先前的项目也会一并搁置,之后只会是债滚债。
他想要盛秋雨回来联姻,无论是嫁给谁都好,只要对方给一笔能将盛氏盘活的钱。
一夜之间,她突然变成了商品,除去不可置信外,只剩下满腔的愤怒与不甘。
如果不是顾青竹,盛氏不可能沦落到这幅境地,分明只是几个黑热搜而已,她为什么一定要对盛家赶尽杀绝?
顾青竹难道忘了,盛家也曾在她危难时帮过她吗?
盛秋雨落地时,满心愤怒,想要顾青竹给出“说法”。可迎接她的,却是应许失明的又一轮打击。
她不懂,凭什么顺遂的永远是顾青竹,凭什么她不用付出代价,凭什么,即使是这种时候,应许依旧愿意纵容顾青竹。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刹那间消融了盛秋雨所有的软弱与胆怯,她像是在这刻回想起过往的种种难堪,咬紧唇畔,最终还是发出了一串银行卡号。
【十二小时内,一个亿。】
第 65 章
65
顾青竹走出病房时, 律师钟诗仍在外静候,见到Omega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她面上闪过一丝讶然。
近段时间,顾青竹面临的困局很多, 极少有好心情。
只是进去一会时间, 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她下意识看向病房, 难不成, 是顾正凯已经……死了?
父女二人不和的事,外界鲜有人知。钟诗原本也不了解, 偏偏在顾正凯车祸前不久, 顾青竹曾亲自问询她顾正凯遗嘱的具体内容。
她当时只以为顾青竹是好奇,以不方便的缘由推拒顾青竹, 谁曾想没过多久,顾正凯真的成了半死的植物人。
偌大的家业落到顾青竹身上, 许多人都认为她难担重任, 或讥笑或同情,只有钟诗后背发寒,觉得一切都是顾青竹计划一环, 从此不敢再小瞧对方。
钟诗刚从回忆里抽离,便听到顾青竹对屏幕另一方吩咐道:“一亿五千万,转到这个账号。”
……突然转账?还是这样一笔巨额支出?
钟诗迟疑道:“是婚礼场地的费用吗?”
顾青竹对婚礼要求极高,自然有风声漏出,就连婚礼的场地都被顾氏的人扒了出来, 是近期正在被拍卖的一座岛屿,风景极好, 价值斐然。
她一直有意购入,也在吩咐下属加价。
顾青竹摇头, 又点头。
“不是场地。”她漫不经心道。
但却是新娘要的,所以也勉强能算入婚礼的费用里。
对于应许勒索的行为,顾青竹接受良好,即使她清楚这是不对的,却依旧从中感到了莫大的满足。
她也曾通过相同的手段监视应许,如今alpha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她,何尝不是一种报复。
顾青竹甚至认为,或许这样,才是两人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毕竟……应许不可能再信任她。
好在,顾青竹也不奢求应许的信任。
唯一让她有些不解的,是应许为什么会突然要钱。
她很缺钱?
应许性格单纯,先入为主,自然觉得是有人在旁引诱。可疑的人选不多,盛秋雨格外显眼。
盛家太缺钱,顾青竹对她们的现状了如指掌,她有一丝不快,但想到应许后,那些不满又随风消逝。
一来,这点钱只是让盛家缓一口气,掀不起什么风浪。
更重要的是,应许将盛秋雨视作朋友。她想要扶盛家一把,顾青竹不准备阻止。
脸上笑意逐渐加深,在顾青竹要离开时,病房内突然传来刺耳响声。
她抬眼看向那扇门,身后,是医护人员急促的阵阵脚步。
与此同时。
咖啡厅内,程月渡的讲述仍在继续。
许家封锁的消息很快,早在许鸢还没确认死亡前,在场的人便被封了口,许鸢的父母也在其中。
二人收下了巨额赔偿金,甚至在那天之后与许家建立了不少商业往来。看似已经被安抚好,可私下时,二者却依旧在委托专业机构跟踪许应。
“她们找的人拍到了许应和很多女人亲密的画面,但都构不成什么威胁。”
应许瞬间回想起顾青竹曾丢在她眼前的那堆照片。
那些照片每一张角度不同、跨越范围也极大,普通人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能做到。
分明从顾青竹收到照片开始,整件事疑点就极多,可无论是顾青竹,还是应许都在当时失去了理智。
她们都不需要真相,想做的,只是发泄情绪。
如果她当时冷静下来,及时制止顾青竹,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眼睫不自觉垂落,应许注视着程月渡,女人显然依旧不习惯这副模样的她,不自觉避开目光。
静默片刻,Alpha话锋一转。
“直到她车祸前几天,许鸢母亲突然进入了许应所在的实验室,似乎是想偷窃某份资料,被实验室的人当场发现。”
听见‘实验室’三个字,应许骤然回神,果然见程月渡神情复杂的盯着她。
‘应许’曾和许应共事过,可她却一直表现的一无所知。
程月渡会不会因此怀疑她?
正当她后背悚然一惊,思索着话术时,alpha终于开口,语气柔和不少:“应许,你是不是……曾经被许应威胁过?”
……威胁?
程月渡说:“当时,实验室的人都希望报警,可许应却要求众人删除监控,想压下整件事。”
许多人都不理解许应的做法,可许应却态度坚决,就在双方都僵持不下时——
‘应许’出面了。
“你说,许鸢母亲是你的远亲,之所以来实验室,只是为了看望你。手中拿的那份资料,也只以为是不重要的东西。”
“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怎么可能。”应许喃喃。
程月渡:“其余人也是这样想的。没人相信你说的话,但向灵却带着校领导回到实验室。”
了解来龙去脉后,她们自然也开始为许鸢母亲开脱。
此时,众人就算知道这件事还有隐情,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自然而然,整件事也被视作‘误会’,就此揭过。
如若不是刻意去探查,许多人甚至早已淡忘了这件事。
应许抿唇。
事实上,她也猜测过‘应许’是被许应威胁。但她想不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理由,能让alpha心甘情愿被控制这么多年。
更重要的是,许应为什么要放过许鸢的母亲?
许家能封锁一个许鸢的消息,为什么不能再封锁第二个、第三个?某些事,一旦有了开端,人就不会再有敬畏之心,许应显然便是这样的人。
唯一的可能,或许只有许鸢母亲得到了许应的把柄。
铤而走险去实验室,也只是为了证实猜测。
而她成功了。
“那许鸢的父母呢?”忽略程月渡的问题,应许继续发问。
程月渡没有介意,只是说:“飞机失事,半年前去世了。”
说话间,alpha调出当初的新闻,极其巧合的是,新闻报道的时间,正是应许来到这个世界前一天。
可许家再有能力,也不可能让飞机失事,这次似乎真的是意外。
问题似乎又陷入死局。
应许抿唇,终于回答:“之前的事……我能记起来的很少。”
程月渡心领神会,说:“很正常。毕竟那起车祸,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
先前一直被顾青竹怀疑是凶手,应许自己都对‘应许’产生怀疑。
第一次听见“受害者”的说法,她难免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记得警方是怎样结案的吗?”程月渡冷静道,“车辆失控坠崖,被发现的时候,现场只有两具尸体,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可如若车辆坠崖,人怎么可能还在那种境况下存活。
程月渡说:“你的确是幸存者,但你被发现的地点,不是车祸现场,而是山路上。”
“在车辆坠崖前半分钟,你被后排的人推下了车,身体擦伤、脑震荡后失去部分记忆,这是医院出具的诊断报告。”
看着她新出示的种种资料,应许指节不自觉攥紧。
被警方发现时,许应的尸体就在后座。
半分钟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让她和司机换位。换言之,只有她有可能将应许推下车。
如若车辆没有坠崖,这便是彻彻底底的谋杀。
可它坠崖了,因为这一举动,许应反倒成了救应许一命的恩人。
怎么可能?
更重要的是,许应怎么可能没察觉到车辆的失控?
她为什么不下车?
言及至此,程月渡也对这件事升起了兴趣。
只不过,她能调查到的,也仅限于此。具体的内容,还需要应许自己回应起来。
在应许还想道谢之前,程月渡摇头拒绝:“不用谢我,我同样有我自己的目的。”
如果她能就此抓到许应的把柄,之后对付程筠时,许家一定不会再站在程筠那边。
毕竟许家靠关系打点,含糊其辞的证词实在太多了。无论哪一条,被爆料出来都足够几人喝一壶。
更何况中间还牵涉到许鸢的一条人命。
获取的线索太多,直到回到酒店,应许思绪依旧沉浸在女人的讲述中,难以脱离。
将来龙去脉盘点过一遍后,她艰难的发现,局面似乎并没有因此变好,反倒更扑朔迷离起来。
证人基本死无对证,线索汇聚在一起,却找不到丝毫出路。
应许难得头疼起来,直到入睡前,才突然想起那个梦的结尾。
许应带着‘应许’,去见了一个人。二人在街角见面,许应主动与对方搭话,甚至差点吻上唇角。
而在顾青竹收到的照片里,许应从不曾和人这样亲密过。
这是不是证明,那个人对许应而言是特别的?
偏偏梦中应许与那人距离太远,她根本记不清对方的相貌,只能回忆起时间与大致的地点,试着向程月渡描述当时的场景,问询alpha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程月渡还没回复时,应许收到了顾青竹的消息。
今天的见面似乎让Omega开朗许多,她难得发来一张小竹的照片。
图中的小鸟像是知道主人正在拍自己一样,仰着脑袋看镜头。
应许问:【今天怎么没有给她戴那条项链?】
顾青竹回:【她不太喜欢。】
应许想起她也曾给自己送过一样的款式,但因为右眼受伤,那条项链被遗留在了酒店。
她不清楚顾青竹是否清楚这件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终也没有问询。
没一会,程月渡说已经派人去调查。她没有问询应许那人的身份,给足了她尊重。
应许长松一口气。
再去看与顾青竹的对话框,她才发现Omega不知什么时候又发来一句。
【明天还可以再见一面吗?】
仿若某种祈求一般。
应许下意识联想到她讲述过去时的样子,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她以为顾青竹口中的见面,是共进晚餐,又或是去一些游玩地。
直到翌日清晨,房门被敲响,应许看着站在门外的女人,一时怔然。
钟诗自我介绍道:“我是顾小姐的律师。”
不等应许问出来意,她已经为应许出示了两份合同,看清纸张上的字样,应许睡意全无。
那分别是股权转让合同,和一份……
结婚协议。
她迟疑着,直到钟诗将它放至桌面,方才犹豫着翻阅起来。
而后,越看越是惊讶。
结婚协议内写明了顾青竹将赠予应许的财产,通篇都在单方面赠予,数额巨大到远超常人想象。
而应许只需要签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以获得这一切。
应许不可置信,她不明白,如果只是出于愧疚,顾青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她是疯了吗 ?
但很快,应许发现了更让她吃惊的事。
股权转让协议上写明的数字,是10%。
在顾亦白口中,顾青竹能在短时间内拿到这样多股权的办法,只有顾正凯去世。
升起这个猜测的下一秒,应许下意识想否认,可昨天发生的一切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顾正凯住院多年,顾青竹却从未探望过他,直到自己受伤,她突然开始出入医院。
应许茫然看向钟诗,想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当她试探性问起顾正凯时,女人却在愕然一瞬后,露出遗憾的神情。
“顾总在凌晨三点因抢救无效去世,半小时前,就已经按顾小姐要求火化了。”
应许开口,语气格外艰涩:“顾青竹现在在哪?”
“还有……这份合同,是什么时候拟定的?”
直到车辆抵达墓园,应许依旧难以从钟诗的话中回神。
那份结婚协议,是在顾青竹刚向应许告白成功不久,便委托给了钟诗。
难道那个时候,顾青竹就已经想和她……结婚了吗?
即使没有这出闹剧,她依旧会选择一个日子,向自己求婚。
怎么可能?
应许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顾青竹的所作所为。
顾青竹做的一切暴行,都只限于两人之间。
应许一直以为顾青竹清楚这一点。
可她为什么要牵扯上别人?
顾正凯不是她的父亲吗?
她为什么要……杀了他?
应许难以想象,顾青竹是怎样亲手策划整件事,更难以想象,两人同处病房时,顾青竹盯着病床上的人,脑内想的只有如何杀死对方,继承财产。
再将那些财产转移给自己。
应许大脑空白,她起初还不懂,那种情绪是什么。
直到她亲眼在一座墓碑前看见顾青竹。
女人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注视着碑铭,应许才意识到,那是后悔。
如果她阻止了顾青竹。
如果她没有参加发布会,没有和程映雪见面,没有引来顾青竹的怀疑。
如果她没有对顾青竹这样的好,没有让顾青竹在误会中喜欢上她。
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没有人能给应许答案。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很轻的“应许”,应许才骤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顾青竹身前。
四目相对,她看见顾青竹勾起唇角,神情是难得的轻松,像是卸下重负,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这笑意太过灼烫,应许下意识避开,不敢去想让顾青竹如释重负的是什么。
她侧脸看向墓碑,上面只有一行字:【阮议之墓】
除此外,再没有任何刻字。
而别人的墓碑,上面都有生平,或是谁的亲属,或是生前的工作。
顾青竹说:“我觉得,她不会喜欢这些身份。”
是阮议,写阮议就好。
应许犹豫着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很小,显得格外小心翼翼,顾青竹看在眼中,觉得隐藏着的悲伤都被冲散不少。
她很少来看阮议,因为潜意识觉得,对方不会想见自己,上一次,还是因为突然见到猫,惊吓让她下意识想要寻找安全感。
可墓碑没有温度,顾青竹坐上车,前路一览无余,却找不到一个能栖息的目的地。
直到见到应许。
顾青竹不清楚她是怎样找到自己的。
但见到女人第一眼,被温暖的手覆盖上掌心,顾青竹的心跳突然变得快速,像是解下了一层镣铐,让她突然意识到,只要应许在,一切都来得及改变。
她看向墓碑,上面冰冷的四个字,在此刻似乎也有了温度。
顾青竹突然想到,在自己死后,她的墓碑上,应许会要求旁人为她刻下【应许妻子】的碑铭吗?
只是想到那种可能,她便感觉呼吸急促起来。
“应许。”顾青竹再次开口,“抱歉。”
无头无尾的一句道歉,让应许想不出原因,她依旧没和女人对视,却听到顾青竹说:“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想和你道歉,即使你不会接受。”
“协议上的东西,只是我现阶段能转移的。我会为你安排好所有,补偿你我拥有的一切。”
应许终于意识到,一切都失控了。
她想摇头,想拒绝,想制止顾青竹说出接下来的话。
可就在她眼前,女人已经拿出方盒,暖阳垂落,气氛骤然宁静下来。
应许意识到那里面装着什么,终于抬头看向顾青竹,可女人却已经垂下眼。
指尖不自觉蜷缩,应许脸色苍白,踌躇着开口:“青竹,顾总他……”
“死了。”顾青竹说完,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轻佻,抿了抿唇,还是缓和了态度,“你是觉得,今天不适合说这些吗?”
顾青竹并不觉得忌讳,她甚至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她彻底没有桎梏,变得自由了。
但如果应许觉得不好,她也愿意再推迟一段时间。
“不。”
应许说完,终于延迟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慌张与局促。
她想劝说顾青竹,但该劝说什么?让顾青竹去自首?顾正凯情况不稳定,死是随时的事,也没有人有证据,证明是顾青竹谋害了他。
顾青竹真的做过那些事吗?
会不会是自己想得太多,误会了她?
更重要的是……
顾青竹做这一切,不也有部分原因。
是因为自己吗?
应许张唇,反复几次,顾青竹却突然毫无任何预示的展开盒子。
戒指安静躺在丝绒里,应许心脏骤停一瞬。
“你愿意嫁给我吗?”顾青竹开口,声音很轻。
“……这样是不对的。”应许想摇头,顾青竹却已经牵起她的手,她全身僵硬着,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两人久违的肢体接触。
“为什么不对。”顾青竹以为应许指的是将财产转移给她,有些莞尔。她想说,更错误的事她都做过,对比之下,这不算什么。
但迎上应许茫然的目光,顾青竹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唇角微微上扬着,将那枚戒指推入应许左手中指。
再错误的事,都只需要她一个人承受后果就好。
第 66 章
66
没几天, 星网便陆陆续续有营销号发出消息,称人气极高的一堆CP有所进展,即将官宣。
病毒式营销下,许多人都想到了应许与顾青竹。
网友随口一提, 评论区立即却盖起高楼, 满是双方粉丝的辱骂——毕竟应许如今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谁还有心思嗑cp?
谁曾想, 第二天凌晨时,应许与顾青竹的社交账号突然在线。
应许上次登录这个账号, 还是宣传《沉落》, 顾青竹更是在猫的舆论风波后,便再未发布过任何动态。
还没等众人回神, 再一刷新主页,跳出了两条并列在一起的动态。
配文, 是双方@彼此的账号。
配图, 则是一双交叠在一起的手。
手掌白皙细长,中指上皆佩戴着戒指,寓意为已经订婚。
社交媒体当即陷入瘫痪, 几乎所有娱乐软件的流量都在短时间内暴增。所有人都在谈论顾青竹与应许,评论区更是挤满了明星的祝福。
全网疯狂的同时,应许的账号发布一篇长文。
文内,她坦然承认,自己右眼的确因意外受伤失明, 网络传言任何‘被陷害’都是无稽之谈。
如今她已经出院,但因为未来规划发生改变, 应许决定未来不再于娱乐圈活动。
紧随着,是一长段感谢粉丝与合作艺人的文字。
顾青竹的篇幅很短, 却停留在最后,让所有点入评论区的人都被迫看见那一段话。
【青竹对我很好,她喜欢我,我想珍惜她。】
“这样就可以了吗?”
直到点击发送,应许依旧有些迟疑。她很少写这种文章,每个字都字斟句酌,生怕别人看出端倪。
监控舆情的女人看了眼数据,点点头:“舆论反响不错,很好的一篇公关文。”
应许丢下的失明‘炸弹’太过重磅,如今全平台都在讨论她的眼睛与恋情本身,即使有人谈论到顾青竹过去恶劣的行为,也很快被淹没在层出不穷的新帖子里。
应许终于长松一口气,握紧屏幕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在墓园求婚后没几天,顾青竹便安排起了订婚宴,向应许提及这件事时,她才状若不经意般提到了公开这个话题。
应许已经接受她的求婚,再去推拒这种事,未免显得太不诚心。
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敢再拒绝顾青竹的提议。
上一次拒绝,自己的右眼失明,继而顾正凯去世。
如果再拒绝顾青竹,顾青竹又会做什么事,去报复什么人?
光是想到那种可能,应许便后背发寒。她再难以承担这种责任,在压抑中选择了妥协。
如果她主动一些,让顾青竹开心一些。
Omega的情绪或许也能稳定些许。
想到这,应许的情绪彻底镇定下来。
网上再喧闹的舆论,都仅限于网络,目前最重要的,是顾青竹,和许应。
应许描述的信息太过大众,程月渡并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最后也只发来了一份车祸前夕,许应的行程表。
除去偶尔会替卫胥言去一趟许家注资的福利院外,表格没有任何异常。
应许有意想去探查一番,又怕被顾青竹发现,只能短暂搁置。
思绪游离时,一声轻响吸引走应许的注意。
她垂眼,是顾青竹的消息,配图是一座岛屿。
应许以为,顾青竹是分享风景,犹疑着打出夸赞的话,点击发送。
求婚后,她太担心顾青竹的精神状况,对Omega客气的可怕,无论对方提起什么话题,应许都会热络闲聊,以确保顾青竹的精神状态。
当顾青竹发来一句【喜欢吗?】时,她也自然回了一个点头的表情。
下一秒,屏幕跳出一行字,让她沉默当场-
送给你-
下午让钟诗带你去办手续,我有个会议,会很晚才回去
没等应许反复编辑文字,想要推拒,顾青竹已经发出斟酌后的最后一句话,突兀的结束了话题。
——不用等我。
“……”
谁等你了。
应许闭了闭眼,想这样反问,最终还是摁熄了屏幕。
再抬头,才发现眼前女人神情微妙,不知看到了多少,四目相对,方才尴尬的找了个话题:“说起来,宋怜珊怎么也转发了?你和她认识吗?”
应许摇头:“只是见过几面。”
“那她看起来……很欣赏你。”Alpha说,“她主页都是公司科研进展,除了宋翡,很少转发娱乐消息。”
时隔数月,再次听到宋家姐妹的名字,应许有些恍惚。她下意识点开宋翡的主页,自上次的道歉动态后,Beta没再有过任何更新。
应许从没想过,宋怜珊会真的遵守承诺,不仅让宋翡道歉,还超额让她退圈。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复对方一句谢谢时,眼前的alpha已经起身,称还有其他工作,先一步告辞。
离开前,她笑着说:“应许,新婚快乐。”
这一刻,应许终于有了自己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实质感。
她怔怔望着对方,好一会才吐出极轻的一句——
“谢谢。”
与此同时,一个自称是顾氏内部人员的小号在娱乐论坛发帖,称自己知道应许与顾青竹恋情的内幕。
帖子刚发布,便引来无数关注,网友纷纷问询两人认识的地点、相恋的时间,和应许失明的原因。
但楼主却没有回复这些八卦问询,而是挑出一个问询顾青竹家产的人。
几行字,她提起顾正凯的去世,顾青竹财产的转移。
回复刚发布,震惊四座,许多人当即联想到了弑父夺权的戏码。
而楼主似乎也有意将话题往这个方向引导,不断添油加醋,编造着两人曾经的争执……
房间偌大,键盘敲击的声音极其刺耳。
当那双修长的手再次写下谣言,准备发送时,一直偷偷窥屏的盛秋雨终于忍不住,伸手合上了笔记本——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看着女人,不可置信道,“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能威胁到顾青竹的可能就越小!”
女人看向她,盛秋雨却有些不敢直视那张脸,咬紧嘴唇。
只一个动作,让对方嗤笑出声。
“怎么。”女人漫不经心道,“小雨,你是害怕了吗?”
“谁准你这样叫我的……”盛秋雨还想虚张声势,但在眼前人冷漠的注视下,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退意是什么时候萌生的,盛秋雨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她只知道,即使父亲因为这笔钱看她的眼神大有不同,即使盛家在这几亿的帮助下有了回春,即使她真的从顾青竹那里得到了切实的利益,她也从未曾真正从中获得任何满足感。
相反,顾青竹每一次的利落转账,都让她感到不可言喻的惊惧。
她怕顾青竹不知道,又怕顾青竹知晓一切,更怕——
更怕应许知道这件事。
在得知两人订婚后,这种恐惧达到了巅峰。
这是不是证明,应许已经和顾青竹和好了?顾青竹会不会告诉应许,她又会不会猜到自己……
“盛家已经好起来了。”半晌,盛秋雨终于开口,“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你也……该收手了。”
“收手?”女人却像听见一个笑话,莞尔道,“小雨,这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什么,需要你告诉我吗?”高压之下,盛秋雨终于濒临爆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顾青竹付出代价而已。”
她情绪越崩溃,对方反倒越平静,声音冷淡,不带任何起伏:“这是你自己说的。别忘了,我们有同样的目的。”
“但我从没有想过让顾青竹……”
“去死?”
眼前人的笑终于染上几分真心实意:“我只是把她做过的事如实告知给其他人而已,如果这都算让她去死,那顾青竹的确不该活着。”
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活着的,就是顾青竹。
空气中,冷淡血腥的铁锈味蔓延,盛秋雨突然感到反胃,仓促转身的下一瞬,剧烈呕吐声响起。
“继续合作吧。”
alpha的声音极轻,宛若一阵抓不到的风。
“你现在已经成了盛昌明的摇钱树,就算想退出,他也不会让你走的。嫁给别人,和继续享受现在的生活,该选哪个,你不清楚吗?”
盛秋雨猛然回头,那双熟悉眼瞳凝视着她,装着的却不再是应许的柔情,只剩下无边的恨意与憎恶。
*
应许以为,顾青竹公开时声势那样浩大,订婚宴会人满为患。
但出乎意料的是,现场的人并不多,大部分还是应许熟悉的人。
为数不多的陌生人,还是顾青竹在顾氏的左右手,借此机会,Omega统统将她们介绍给应许。
直到几人走远,应许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熟悉几人。
顾青竹却并不准备详细解释,只是笑着说:“程筠也来了,要去和她聊聊天吗?”
应许有些惊讶,回头去看,果然在大厅一侧看见女人的身影。
她犹豫片刻,才说:“我只聊一会就回来……”
“不用介意我,”顾青竹说,“你想说多久都可以。”
这句话听起来像反讽,但从如今的顾青竹口中说出,却再真心不过。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察觉到应许过分的客气,但也找不出具体原因,只能归结于,alpha有些紧张。
让程筠和她聊聊,或许能让应许舒缓一些。
应许走近时,程筠正拍着场地角落的一束花,见到她,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你要等会才来,仪式结束了吗?”
她口中的仪式,是订婚宴上两人当众交换戒指,来之前,应许才刚和顾青竹结束最后一次彩排。
“青竹推迟了仪式,想让我再休息一会。”
见程筠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个理由,应许补充道:“今天早上看书的时间有点长。”
尾音落下,程筠神情带上几分不屑。
失明了,才想起来体贴应许,这难道不是顾青竹该做的吗?
她轻嗤一声,应许或许是听见了,生硬的转移起话题:“程月渡呢?”
顾正凯的死给应许带来的冲击太大,她根本无心准备任何事务,因此,订婚宴的一切都由顾青竹一手安排。
自然,顾青竹既然能邀请程筠,便不会落下程月渡。
“大好的日子,提她干嘛?”听到这个名字,程筠眉梢微挑,“她有个项目今天开机,去探班,托我帮她带份礼。”
也是这时候,应许才从程筠口中得知,不仅是程家的人,就连青虹部分工作人员和宋怜珊都收到了请柬。
就连盛秋雨,也没有被遗漏。
但应许四望一周,盛秋雨并不在。
程筠莞尔,想起盛秋雨收到请柬的时候,正好和她在一起。Omega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将那张卡片直接丢进垃圾桶,没过多久,又被亲手拾起。
“她说,这次就不参加了,但你们婚礼的时候会来。”
应许抿了抿唇,突然说:“程筠,你……”
程筠如若能和盛秋雨在一起,或许也是对Omega的一种保护。
她只是刚开了个头,程筠却摇头道:“很多人都提过,但我和她不合适。何况我对这些没有兴趣,财产都没分明白,成什么家?”
应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开口道歉。
程筠问:“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帮了程月渡什么?卫女士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了。”
应许当即想到程月渡的猜测——
许应谋杀了许鸢,而许家做了她的保护伞。
她不清楚对方是不是借此与卫胥言洽谈过,一时怔然。
如若许家真的心虚,自然会在程筠和程月渡间选择后者,以防走漏风声。
而程筠,就成了被放弃的那一个。
从她的表情里,程筠读出答案,耸了耸肩:“大家都只是各取所需。”
何况,许家的线也不是那么好搭的,程筠自认见过不少肮脏事,但和卫胥言合作的这几个月来,却还是被跌破许多次下限。
她看着应许,突然发现,只有对方是不一样的。
人付出的前提,似乎是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
应许却从不索取,只一昧付出,任由所有人享受她的好脾性,满足情绪价值后,便再无下文。
似乎在她们心中,应许永远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形象,像是阵掠过身侧无法抓住的风。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好一会,程筠才说:“这段时间,你最好多注意一下盛昌明。”
盛家状况突然变好,是个人就能发现其中异常,但他藏的太好,没人清楚那些让盛家吊了口气的钱是哪来的。
尽管程筠没有过多介绍,应许也猜到盛家气焰远不如先前。
她想到盛秋雨,有些犹疑:“还缺多少钱?我或许可以……”
程筠顿了顿:“你的钱,大部分都是顾青竹给的吧?”
二人的结婚协议不知什么时候被偷拍发上网络,尽管图片模糊,却依旧被逐字扒出赠送的条款,程筠看在眼中,也有些咋舌。
用顾青竹的钱去帮陷害过她的盛家,光是想想,便能猜到会有多么腥风血雨。
应许也知道这不妥当,但比起盛家将盛秋雨压榨到极致,她更愿意主动去和顾青竹协商。
以Omega对她百依百顺的态度,放过盛家是极轻松的一件事。
自己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盛秋雨的人生。
应许无法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程筠张唇,似乎想劝,最终却是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你可以去试试,盛家我也会一直盯着,有任何新消息都会告诉你。”
“不用着急。”直到最后,程筠才隐晦提及一句,“盛秋雨比你想象的聪明。”
她并不觉得,盛秋雨会在盛家和应许间选择应许。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作,大概率只是在修改计划。
世界上不会有感情比直观的利益更重要。
程筠走后不久,工作人员来提醒应许,仪式即将开始。
她被领到宴会中心,入目是许多脸带笑意的脸,顾青竹站在台上,不知等候了多久。
两人都没有穿白纱。
按照顾青竹的话来说,如果应许不想,即使是婚礼,也没必要费心着装。
思绪游离时,应许在指引下登台。分明只是交换戒指,先前每一次彩排都格外顺利,可当她在众人眼前牵起顾青竹的手,应许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指尖开始颤抖。
像是惊惧,更像是紧张。
应许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戒指被推入指节后,像是心脏也被绳索套住,难以跳动。
唇角不自觉抿起,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身侧、自戴上戒指笑意就没消失过的顾青竹。
她注视戒指,应许注视她,周遭不时有喧闹的起哄声响起。
应许的声音很轻,混在背景音里,几乎不被察觉:“青竹。”
但顾青竹还是听见了。
她有些意外的抬眸,听见应许说:“今天很好看。”
这句夸赞后,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寂。
应许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像是真的发自内心在称赞顾青竹。
但Omega没有追问。
仪式结束后不久,应许被司机送回顾家。
刚进客厅,她便被堆积成山的礼物惊讶的顿住脚步。
女人介绍道:“这些都是宾客的礼物,祝应小姐和顾总百年好合。”
应许抿起唇,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在对方十分会察言观色:“这是程筠小姐的礼物,托我亲自送给你。”
接过礼盒后,应许随手放在一旁,望着那些礼物,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对顾青竹说的话。
……她是不是疯了。
顾正凯才去世多久?她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难道只这么一段时间,她就已经接受了顾青竹做的恶行?
应许难得流露出懊恼神情。
她决心端正自己的态度,除非必要,不能再对顾青竹有更多超越常理的关注。
可现实根本不给她机会。
现场人数繁多,消息流通的极快。应许本是想打发时间才翻阅起社交平台,刷新到的动态却无一不和顾青竹有关。
此时此刻,就连热搜上,二人的名字都再一次并排在一起,惹眼的让人不注意都难。
自然,也让应许看见了许多她人视角里的顾青竹。
对待外人时,Omega即使是举杯,杯沿也永远高她人杯壁些许,无形之中展现了她的矜傲。
唯独在应许眼前,她的杯沿不自觉垂低,神情也不再淡淡的,眸中蕴着笑意,让人光从几秒的视频中,都能解读出无限的爱意。
评论区格外疯狂,应许只看了几条,便皱眉退出。
她回忆着那些“喜欢”和“爱”的言论,试图将它们套入顾青竹身上,想说服自己,那都只是网友的编造。
可当应许真的切实回忆起顾青竹的目光。
回忆起女人言谈时的低声细语。
回忆起她牵起自己手时的力度。
应许突然发现,那些灰白的文字突然染上了颜色。
它们变得具象化,成为了……
顾青竹的样子。
第 67 章
67
日落西山, 薄暮笼罩整座城市。
顾青竹下车时,屏幕另一边,还在无意义的吹捧。换作过往,她早在对方三句不进主题时便挂断了电话。
之所以没有, 只是因为对方开口第一句——
“新婚快乐。”
即使在仪式上, 不知听多少人说过这句话, 再次听见, 顾青竹依旧有些恍惚。
越接近家,不真实感便越不强烈, 只要想到应许正在等待自己, 难以言语的愉悦便充斥顾青竹肺腑。
她抿了抿唇,突然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酒气, 正想清理一下,再去见应许, 又有些犹豫, 要不要借此讨好应许。
顾青竹从未醉酒,但也见过旁人醉后做出反常举动的模样,像是将身体交给了另一个自己, 反差十足。
顾青竹讨厌这种变化,因此总将饮酒量控制在一个限度,避免她人看见另一面的自己。
但如果,看见她那副样子的是应许……
顾青竹突然发现,就算被看见丑态, 她也甘之如饴。
*
或许是为了逃避自己的联想,门铃响起后, 应许开门的动作很快。
但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谁后,心内充斥的, 只有自己是不是太过主动的后悔。
好在,很快应许便发现,顾青竹当下的状况很不一样。
脸上泛着薄红,弯起的眼眸里有盈盈水光,像是喝醉了酒。
偏偏目光却专注盯着应许,毫不移动分毫,让应许难以估摸她到底怎么了,只能垂下眼,犹豫着问:“青竹?怎么不进来?”
像是听见自己的名字,顾青竹望着她,也开口道:“应许。”
应许一顿:“嗯?”
得到回应,顾青竹弯起唇苡華:“应许。”
应许犹豫着,又一次点头。
当顾青竹第三次叫自己名字时,应许皱起了眉。
Omega身上酒气浓郁,像是喝醉了。
……但谁喝醉后,会一直追着别人叫名字?
应许直觉顾青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自己不问,Omega也不会主动提及。她叹了口气,还是问道:“怎么了?”
顾青竹像终于满意了一样点头:“你为什么不欢迎我回家?”
说着,还不自觉后退数步,像是应许不欢迎,她便不踏入这座房子了一样。
应许:“……”
顾青竹永远矜傲,即使是试着讨好她的这段时间,她也一直斟酌着分寸,从未有过这样……释放天性的言谈举止。
应许凝视她数秒,终于肯确认,顾青竹现在并不清醒。
一瞬间,她唇角勾起的机械化微笑也淡下几分,只是音调依旧上扬着,像是在笑:“欢迎,一直都很欢迎。”
“只是突然见到青竹,有些惊讶,忘记欢迎了。你愿意原谅我吗?青竹。”
语气亲昵,带着几分哄劝意味,顾青竹似乎本能就不抗拒应许,刚听她说话,便不自觉点起头,任由应许将自己领进客厅。
喝醉了的顾青竹,前所未见。
应许也有些不清楚该怎样对待她,合上门时,还借机思索了一番。
没曾想,只是这么一会时间,再转身时,顾青竹已经走向了客厅放置的那堆礼物。
Omega似乎有心想拆,却又不敢靠近,最终只能站在一侧。
应许起初还不懂她的小心,后知后觉才想起,阮议去世后,或许就没人为顾青竹准备礼物了。
就算有礼物,大多也不是诚心,带着利益交换。
静默片刻,应许拿起程筠的礼盒。
“拆吧。”她温声说,“是礼物。”
就在她眼前,顾青竹的眼眸一点点抬了起来。
“……给我的吗?”她似乎有些惊讶,声音也发生了变化。
应许轻轻点头,以为她会直接拆开,手却突然被Omega牵起。
她愕然一瞬,还没说话,柔软的唇已经落在手背。
“谢谢。”边吻她的手,顾青竹边小声说,“我很喜欢。”
应许无端感觉目光被灼烫:“你都不知道礼物是什么,为什么说喜欢?”
与她隐晦的问询相比,顾青竹显得坦诚许多。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在顾青竹眼中,自己是谁?
只走神的数秒时间,顾青竹松开了应许的手,她只能看着Omega拆开丝带,露出盒内躺着的一只翡翠手镯。
顾青竹凝视数秒,将镯子取出,为应许戴上。欣赏了一会,又拆起下一个。
应许不清楚它的价值,但看颜色碧绿,大概率价值不菲。正随手摘下,思索回礼时,意外发现,即使拿起镯子后,盒子依旧格外有分量,像是还装着什么东西。
她正想检查,顾青竹却又从相邻的盒子中拆出了新礼物。
只一侧脸,应许便看清了礼物全貌。那是一只鸟的木雕,照着小竹复刻,连羽毛都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更重要的是,木雕的背面,还刻着顾青竹与应许百年好合的字样,用心异常。
顾青竹爱鸟的事不算隐蔽,许多人最初还不解,她为什么要饲养这种不入流的宠物,还取一个和自己相似的名字。
直到官宣恋情,有人发现应许也曾发布过这张鸟的照片后,方才将一切串联,觉得顺理成章起来。
顾青竹显然很喜欢这个木雕,反复摆弄。
也是这时候,应许才发现,为了区分礼物来源,早有人提前标注好送礼人的名字。
而木雕的送礼人,正好是——
盛秋雨。
看着这个名字,好一会,应许才伸出手。
“青竹。”她又一次叫顾青竹,女人回眸看她。
“小鸟给我,好吗?”
顾青竹没有问她为什么,而是直接交出。直到看见应许将木雕重新包装,还放在自己触及不到的高处,方才问:“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或许有人认为,将物品束之高阁才是对它的珍视。但在顾青竹眼中,喜欢一样东西,就是要将它时刻放在眼前,告知所有人。
应许被她误会,也不在意,只是说:“喜欢。”
但这份礼物,不可能是盛秋雨本人送的。
仔细想想,以Omega的性格,不将订婚仪式搅乱,似乎都是给应许面子。
应许想到上次在病房时,盛秋雨抓住她的手,问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她当时格外茫然,没有拒绝盛秋雨,给予了对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即使事后,她就开始后悔,却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重新与盛秋雨洽谈。
或许这一次,借着还礼物的名义,她可以再认真的回答盛秋雨一次。
直到确定应许没有话说,顾青竹才点点头:“我也喜欢你。”
应许一怔,看着她转身拆礼物的身影,哑然失笑。
难得能讨好顾青竹的环节,许多送礼人各显神通,用尽手段想证明自己的忠诚。
应许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在这里,顾青竹大概率会统统拒绝,像曾经做的那样。
但今天,顾青竹热情的过了头,无论拆到什么,都第一时间展示给应许看。
应许只能帮她辨别礼物价值,不能收的,便让顾青竹重新收好,认为能收的,便看着顾青竹摆弄。
整个行为幼稚的过了头,像是在哄劝孩童。
偏偏应许并不反感。
窗外浓暮不知什么时候被夜色吞没。
当繁星闪烁时,顾青竹也才拆了一半礼物,但她精力已经有些跟不上,昏昏欲睡。
应许点了清淡的餐食,准备再陪顾青竹一会,便让她去休息。
偏偏只是取餐的一小会,Omega不知从哪个酒柜中取出一瓶红酒,喝水般饮下大半。
当应许发现时,顾青竹脸上的薄红都变为炽红。
女人彻底变成了醉鬼,应许脸上的惊愕隐藏不住,下意识上网络搜索起怎样照顾喝醉的人。关怀的手段没学到多少,反倒看了不少因为呕吐物回流窒息的案例。
应许有些头痛,盯着顾青竹,想让对方把喝的酒都吐出来。
但她张了张唇,却无从开口,正想认命照顾Omega时,顾青竹却突然学起她张开嘴唇,灯光下,她唇瓣格外殷红,连带湿润的舌尖也显露一小块。
应许仓皇的收回了视线。
顾青竹像是从这种行为里得了趣,又想牵应许的手,手背很快湿漉漉一片,应许不懂她这种坏毛病是从哪学来的,只能缓和语气,试着沟通:“去休息,好不好?”
顾青竹沉思片刻,应许以为她听懂了,正松出一口气,手背却突然一痛——
是Omega突然咬了她一口。
应许问:“为什么咬人?”
这一次,女人反倒听懂了。
“不是要牵手吗?”
“……”谁要牵你。
应许感到头痛,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还在顾青竹手中,女人说话时,阵阵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手心,痒意泛起心尖阵阵涟漪。
“不牵手。”应许一字一句道,“你累了,该去休息了。”
顾青竹摇头:“不要。”
氛围突然僵持起来,应许突然发现,自己拿醉后的顾青竹毫无办法。
清醒时,尚可以谈论过去的疤痕,醉了该说什么?不要再舔她的手了,人为什么要学猫?顾青竹难道不会不好意思吗?
视线游离到女人脸上。
应许面无表情的想,至少现在的顾青竹,的确不会不好意思。
许久,还是她主动败下阵来:“这个不要,那个不要,你想要什么?”
顾青竹轻轻眨了下眼,应许直觉她不会说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女人张唇,呵气如兰——
“你。”
只一个字,让应许沉默当场。
还没等她发问,顾青竹却又补上一句:“可以抱抱我吗?”
应许勉强回神。
她从未被人提过这种要求,即使清楚,一个拥抱不算逾矩,她还是感到无端紧张。正思索着,怎样才不算亲密时,顾青竹却突然偏头靠向她。
醉酒后,女人的身体格外热,靠在怀中,像是一座小火炉。
不多时,小火炉长出了手,环在应许腰际。
她察觉到女人的动作,却也不清楚该怎样制止,僵硬着问:“这样就愿意睡觉了吗?”
抱抱两个字,她着实说不出口。
顾青竹没有回答,只有手不自觉收拢,迫使应许离她越来越近。
距离被无限拉近的同时,应许嗅到了极淡的信息素味,它来源于顾青竹的后颈,即使粘贴抑制贴,也无法阻止情动的气息。
静谧里,二人的呼吸响的格外刺耳,应许视线迷离一瞬,直到她抬起头,发现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这一处亮着灯。
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今天,这座宅子里只有自己和顾青竹两个人。
醉酒后的顾青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只要她想,她可以对顾青竹做任何事,实行任何报复。
掌控权早在不经意时,已经转移到了自己手中。
可这样大的事,她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
应许在茫然里伸出手,顾青竹的呼吸变轻,似乎是睡着了,这也更让她肆意的将手指探入女人的发丝,继而垂落至脸颊,最后——
轻轻覆盖上顾青竹的脖颈。
顾青竹的脖颈很细,一只手就可以环上。
应许回忆着女人曾对自己做过的种种,看着自己的手。
紧接着,只需要加重力度,一切就会在这一刻结束。
无论是系统口中的任务,又或是她心中难以言喻的所有情愫,都会因为顾青竹的死,戛然而止。
睡梦中的女人似乎陷入了梦呓,反复说着什么,应许听不清楚,只是看着她不自主的靠近自己,最终将脖颈彻底撞入手心。
手不知悬停了多久,直到腕间传来阵阵酸涩,应许方才松手。
只是在收回手前,应许的指节却不自觉流连上顾青竹的面颊。钻面棱角分明,磨过柔软的脸颊时,带来的感触极为明显。
一瞬间,应许察觉到顾青竹的呼吸发生了变化。
在女人要睁开眼前,应许才不动声色的起身,距离顾青竹远了一些。
短暂的睡眠后,顾青竹像是恢复了些许神智,看应许的目光只茫然一瞬,便演变为慌乱:“应许,我——”
应许有些意外的发现,顾青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鼻音,但醉酒后,会不舒服似乎也是正常的。
她不想调侃清醒的顾青竹,只说:“你什么都没做,很晚了,青竹。”
顾青竹读出言外之意,欲言又止许久:“那我……先去楼上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离远,应许才长松一口气,佩戴戒指的指节不自觉摩挲起布料。
静坐了一会,正当应许准备联系陆助理,让她来照看顾青竹时,不远处突然亮起一道光。
光亮来源是顾青竹的手机,十分干净,甚至沾染着女人常用的淡淡香水气。
应许无异探寻顾青竹的隐私,偏偏只翻找联系人的一会时间,提示音响起的格外频繁。
顾青竹的联系人不多,如果是紧要的事,大可以直接通讯,为什么要一直发短信?
应许有些好奇的拿起屏幕,只准备看一眼就放回去,可入目见到的内容,却让她怔在原地。
短信内容是一串数字,显然是银行卡号。
更她的关注点,并非短信本身,而是顾青竹为这串号码主人备注的名字——
【应许】
像是在一瞬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在一瞬间,应许感到后背发寒。
顾青竹的密码,在两人在一起后,便修改成了应许的生日。
不费任何力气,应许便解锁了设备,出乎意料的是,女人连桌面背景都是二人的合影。
应许略过这些内容,径自点开聊天记录,她适才听到的提示音,是对方发来几个卡号,要顾青竹依顺序转入几千万的款项,汇聚起来,足有三个亿。
这并非多难理解的事,只一瞬间,应许便意识到,顾青竹将号码另一侧的人认成了自己。
……但那根本不是她。
顾青竹为什么会误会这种事?
指尖翻动屏幕的速度也变得快速,眼见金额随着时间跨度递减起来,应许终于到达聊天记录最初——
一段两分钟的视频。
封面里,顾青竹神情冷淡,坐在病床边。
应许对这个位置再熟悉不过,顾正凯去世前一天,她便是站在那里,和顾青竹一起探望——
她浑身骤然冰冷。
顾正凯的病房怎么可能有监控?又为什么没被医护发现?
除非,是有人趁乱安装了监视器。
而那一天,顾正凯突然抢救,自己留在病房了数分钟时间。
她是最有嫌疑的人。
可当应许仔细核对时间时,发现了更让她难以理解的事。
对方第一次勒索顾青竹时,顾正凯还没有去世。
如果顾青竹真的将对方认作了自己,她为什么会在被勒索后还向自己求婚,不仅求婚,还无条件赠予她股权,和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应许无法想象顾青竹的内心活动。
更让她无法想象的,是视频本身。
她一直先入为主,怀疑是顾青竹杀了顾正凯,这份监控,自然也被她理解为顾青竹杀死顾正凯的经过。
只要将视频流上网络,顾青竹一定会彻底付出代价。
但是。
但是……万一呢?
万一不是顾青竹,万一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应许闭了闭眼,最终,还是点开了视频。
两分钟的时长,顾青竹静坐了一分钟,她神情冷漠,像是在思考某件要事,一言不发。视频里唯一的背景音,只有呼吸机运作的滴答响声。
画面太过沉静,完全不像杀人现场,因此,当顾青竹站起来时,应许也以为她只是想离开一会,没有深思。
直到顾青竹伸手按下按键,喧闹的背景音突然消失了。
在这一刹,顾青竹关闭了呼吸机。
她的动作太快,应许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但当她意识到女人做了什么后,呼吸也骤然一滞,像是延迟感受到了同等的窒息。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延长,在度秒如年的死寂中,顾青竹凝视着病床上的人,突然开口:“就这样解脱,太轻松了。”
下一秒,呼吸机响声又一次充斥耳膜,机器启动的灯光映入顾青竹眼瞳,女人转身离开,视频就此结束。
没有言语能形容应许当下的心情。
惊惧后,是由衷的狂热欣喜——
如果对方还拍摄到了其他证据,一定会借机威胁顾青竹,可对方没有,说明顾青竹的确没再做其他手脚。
即使她的确有过杀人的想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顾正凯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可很快,她又意识到许多不对。
譬如,自己为什么要为这种事高兴。
更譬如,她想到了下午曾听到的八卦,青虹新项目即将开机,投资巨大。
勒索金额、时间,无一不与盛家的好转对应。
即使应许再竭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去怀疑,却还是不可置信的想,盛秋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以Omega的聪慧程度,她不可能没有发现,顾青竹将她误认成了应许。否则,以那段视频的内容,即使被发布至网络,顾青竹也只会遭受些许舆论苛责,不像勒索,需要负刑事责任。
可越是清楚这点,应许便越不敢相信,盛秋雨居然用自己的名义勒索顾青竹。
窒息感间隔多时,终于涌入心肺,就在她指尖蜷缩,难以控制呼吸时,耳边,程筠的声音带着惊讶,骤然响起。
“应许?怎么突然找我?”
应许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中拨错了电话。
但她没有挂断,而是问:“青虹的新项目,注资多少?”
“三亿,”程筠下意识回复完,意识到不对,声音逐渐减弱,“怎么了?”
死寂里,应许感觉手心冰凉一片。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是说,程筠。”
“你也参与了吗 ?”
第 68 章
68
尾音落下, 应许明显察觉到,程筠的语气急促起来:“没有,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只比你早……一会。”
一会到底指多久, 只有程筠自己清楚。
应许不敢想象, 如果她没有发现这条短信, 顾青竹还会被欺骗多久, 她还会被欺骗多久——
她能容忍痛苦,却唯独接受不了欺骗。
尤其是……被信任的朋友欺骗。
直到此时, 应许还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试图温和解决整件事:“让盛秋雨把钱还回来,即使只有一半。”
程筠一顿:“她拿到的所有钱都用在项目里, 吐不出来。”
应许无心和程筠普法,只觉得两人都疯了。这样大笔的金额, 即使顾青竹愿意放过, 律法也不会轻判,更重要的是,被这样愚弄, Omega一定会报复。
到那时候,她也要阻止顾青竹吗?
应许不敢想象那副场景,只觉得不寒而栗:“一夜的时间,如果你们协商不出结果,明早我会直接联系盛昌明。”
通讯就此终止。
程筠还茫然着, 下意识道:“应许?”
几声过后,没有回应, 她才终于发现通讯结束,正皱着眉要给盛秋雨发消息时, 不远处,卫胥言却突然笑了起来:“小应似乎变了不少。”
程筠同样震惊于应许的决绝。
她未曾提及的,是盛秋雨提供的所有银行卡号,都是盛昌明用他人身份在外国开通的。如若应许真的将事情闹大,只要盛秋雨不承认,真正入狱的,只会是盛昌明。
她深吸口气:“那卫女士,我先走了……”
“急着去见小雨吗?”卫胥言莞尔,“小筠,我们很久没有聊聊了,坐下吧。”
卫胥言开口,程筠再急切的事,也只能按下不提。
偏偏女人说要聊聊,却又不提及任何话题,沉默里,佣人上茶,程筠道谢时,余光又看见房间的装束,入目满是铺天盖地的白,像是丧幡。
每次踏入,程筠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程筠并没有欺骗应许。
她知道这件事真的只比对方早几分钟。
刚离开订婚现场,程筠便接到卫胥言来电,要她来许家一趟。
紧接着,女人如实告知了她盛家资金的来源——盛秋雨与盛昌明手下的人合作勒索顾青竹。
这个话题程筠下午才与应许谈及,自然记忆犹新,她以为这只是个意外,直到卫胥言又提到了程月渡。
直到此时,程筠才敢确定,卫胥言在订婚现场安插了‘监控’。
于卫胥言而言,监控有许多种,或许是监视器本身,或许是机械宠物,又或是人。
像程筠本身,当时接近应许,便是为了替Beta监视应许的一举一动。
她监视应许,即使觉得病态,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认为,这才是有权势的人会做的事——
直到自己也成了被无形摄像头监视的一员,程筠才终于感到后怕,连佣人送来的茶都不敢喝,直到卫胥言端起,方才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小筠。”卫胥言开口,声音轻缓,却无端让程筠手指微颤、“这两天叫人清点东西,想送青竹新婚礼物,才发现有一块玉不见了。”
一瞬间,程筠冷汗直流。
她送给应许的礼物,就是一只玉手镯。但盒子里并非只有一块玉,在夹层底下,还装着一块玉佩,正是许应曾想送给卫胥言祝寿的那一块羊脂玉。
综艺结束没几天,顾青竹便差人将它送来许家。
可没过多久,卫胥言突然叫来程筠,要她将另一块极其相似的玉交给应许。
事实上,二者材质与雕刻工艺有明显不同,只是应许显然没看过真品,才会误以为这就是原来那块玉。
事成之后,卫胥言曾问过程筠,她想要什么奖励。
程筠当时什么都不缺,却因为应许看见玉的表情有些好奇其中故事,便将那块玉要了过来。
在卫胥言不联系自己后,她以为女人单方面终止了关系,便将这块玉藏在盒子里,想以此做投名状,隐晦告诉二人实情。
卫胥言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玉?
程筠强装镇定:“是找不到了吗?让人再翻翻角落……”
卫胥言却说:“不用,倒也是巧,你来之前,就有人送回来了。”
说话间,有人递来盒子,里面躺着的,正是几个小时前被程筠亲手放进盒子的玉石。
一瞬间,程筠冷汗直流:“我……抱歉,卫女士。”
她没想过,卫胥言会手眼通天到这个程度,她为了掩人耳目,甚至特意送到了应许的司机手上。
“不用这么紧张。”卫胥言笑了起来,脸上细纹明显,眼里和语气满带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柔情,“我知道,你是好心祝福她们,小应和青竹都是好孩子,只是这块玉辗转太多人手,用作贺礼不好,你说对吗?”
程筠自然连连点头,还想保证自己下次不敢了时,卫胥言却突然说:“毕竟,小应的脸,很好看。她应该配上最好的。”
而不是一块,她看了就觉得恶心的玉。
程筠抿唇。卫胥言在她眼前夸赞应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在她还不知道应许这号人时,她便总会念起“小应”,紧接着陷入很长的沉默时间,像在怀念。
没有一次,程筠听懂卫胥言夸赞的用意。在她眼中,正常人夸赞旁人好看,要么欣赏,要么是出于欲望。
可卫胥言从不属于两者之一,她的每句话都充斥着自说自话的意味,给她的第一印象,便是陷入疯狂的教徒,格外渗人。
这一次,她静默的时间比过往更长。
再次开口,也收敛了所有笑意,平静说:“盛家的事,我可以解决,钱我会汇入你的账户,按小应的要求办就好。”
程筠刚要点头,卫胥言却说:“但我也有一个小要求。”
“……”
卫胥言很少要求旁人做什么,但如若完成不了,就一定会成为废子。
被抖落黑料都只是小事,还有不少人都成为了顶罪羔羊。
死寂中,卫胥言从木盒中拿出一管针剂。
看清字样的一瞬间,程筠瞳孔紧缩。
——那是一针让Omega迅速进入发热期的药剂,因为致幻作用强烈,早已被彻底停产。
“小雨她——”
程筠下意识以为,是卫胥言要用在盛秋雨身上的,想要为对方说话,Beta却摇头道:“小雨是个好孩子,我也是才知道,她给青竹的卡号,有一张在你名下。”
程筠的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你知道该用在谁身上。”卫胥言将它推向程筠。
程筠盯着她,竭力保持风度,只有覆在方盒上暴起青筋的手,揭露了她当下濒临失控的情绪。
“我清楚了,卫女士。”
在门被合上的一瞬间,程筠猛地将木盒摔落。
或许是为了讥讽她的不自量力,卫胥言还不忘用了一模一样的盒子。
她双眼满是血丝,呼吸急促,想起卫胥言适才的话。
盛秋雨手上,的确有一张程筠的卡,是Omega出国不久后,卫胥言说担心盛家的状况影响到盛秋雨的生活水平,让程筠单独开一张卡给她,钱由许家出。
这种用别人钱买人情的行为,程筠自然乐意做。
但她从没想过,盛秋雨居然会背叛自己。
盛秋雨和顾青竹有仇,她呢?她有哪点对不起盛秋雨?
程筠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愤怒,抓起盒子转身离开。
现在还有许多远比盛秋雨重要的事,先解决那些,再解决盛家——
程筠的经历,应许一无所知。
她一夜无眠,翻阅了许久盛秋雨的社交平台,最后又逐一删除。
晨光微熹时,程筠拨来通讯,称盛秋雨希望能和解,钱不久后就会汇入账户,但因为金额太巨大,希望应许能多等几天。
通讯里,应许没有拒绝,沉默让程筠以为,这件事便这样轻松过去。
她也终于长松一口气:“应许,就这样吧。留一线,日后彼此都有体面。”
一夜过去,程筠也终于权衡完了利弊——卫胥言愿意出这样一笔钱,一定说明,她看见了更深更远的利益,至少短时间内,盛秋雨不能出事。
一直对她话题爱答不理的应许,也终于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在你眼里,我很不体面吗?”
程筠沉默。
如果这件事没牵扯上她,她当然懒得置喙半句,毕竟应许想发泄,抓去坐牢的也是盛昌明,和她没半分关系。
但现实是,她也同样陷入其中,甚至比盛秋雨更难以脱困。
苡華 静默里,应许像是得到了答案,好一会,她才说:“婚礼要处理的事太多,下次再联系吧。”
这个理由极其拙劣,程筠却也因为思绪恍惚,没有追问。
直到电话挂断许久,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如果自己隐去卫胥言的存在,只如实告知卡号的事情,应许也不会责怪她。
毕竟,她是无辜的。
只不过,在隐瞒应许和信任应许间,程筠依旧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死寂里,她缓慢的垂落目光。
或许,下次见面,可以当面和应许道歉。
只是程筠从未想过。
与应许的下一次见面,成了永别。
与此同时,门铃响彻客厅。
应许打开门,盛秋雨就站在门外,她乘连夜的飞机赶来,即使面有倦怠,见到应许的第一眼,却下意识扬起唇,像是刻入身体的本能。
“应许!”Omega露出明媚笑意,用最惯用的娇气口吻问询,“想我了吗?”
第 69 章
69
盛秋雨在凌晨收到应许消息。
Alpha没有透露具体目的, 只说想和她当面谈一件事。
她下意识想到在病房时提及的“私奔”话题。
尽管在此之前,应许已经与顾青竹公开,可盛秋雨一直坚信,那并非应许自己的想法, 一定是顾青竹从中胁迫。
但她太怕从应许口中听到肯定的答复, 近段时间才一直没有联系对方。
应许突然主动, 她惊讶后, 是中奖般的欣喜。
这是不是说明,应许所谓的订婚, 只是被顾青竹胁迫?她想和自己见面, 一定是想和自己一起。
她不可以辜负应许。
可盛秋雨也知道,一旦应许离开, 自己设计的骗局也会随之败露,顾青竹绝对不可能放过她。
一路上, 她犹疑又忐忑, 像是人生突然走到了重要的分岔路口,尽管昼夜未眠,大脑依旧兴奋的不像话。
盛秋雨以为自己会犹豫, 会权衡利弊。
但见到应许的第一眼,所有算计烟消云散,愉悦也冲散了所有的疲惫。
盛秋雨突然想,为什么顾青竹可以,她就不行?分明她也是Omega, 她和应许一直是般配的。
她弯眸笑着,思绪游离, 以至于错过了应许望向她时,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日光正好, 刚踏入别墅,盛秋雨便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顾青竹信息素。
很淡,看得出并没有过多亲密举措。
这个发现让她放心了些,松出口气,在应许去为她斟茶时,细心用手捋顺自己的发丝。
应许没有发现女人的小动作。
她也并不在意,只是望着茶壶出神。
即使从程筠说漏嘴那一刻开始,应许的心就彻底冷了下去,可这一夜来,她依旧将顾青竹与盛秋雨的对话备份,甚至从陆助理那里拿到了部分转账记录。
证据多到应许难以去狡辩,她无端想到初次见盛秋雨那天。
至少在昨天之前,她永远不会相信,盛秋雨会做出这种事。
但事实就是如此。
残酷到应许难以想象。
她将茶盏放在盛秋雨眼前,Omega立即抬眼看来:“谢谢,应许——”
在盛秋雨问询前,应许先出声了。
“小雨。”
“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一句话,让盛秋雨静立原地,她神情空白,像是毫不理解应许这样提问的用意:“当然,你为什么要……”
下一瞬,她脸色骤然发生变化,显然是联想到许多事。
应许看在眼中,再次发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呀?”
盛秋雨状若无事,可手上泛起的青筋却暴露了心情。
直至这一刻,她依旧期待应许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而非与自己有关。
可就在她眼前。
应许第一次不拖泥带水,动作不带丝毫温存的翻阅出聊天记录,动作迅速,像是独处时一个人练习了许久。
白底黑字,每句话盛秋雨都印刻心底——她太害怕被顾青竹察觉端倪,每次发送前都会字斟句酌。
以至于,在看清内容的一瞬间,盛秋雨的表情管理尽数失控。
笑意僵在脸上,宛若脸谱化的图案,盛秋雨双瞳紧紧盯着应许,几乎从牙缝里发出声音:“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即使手上拥有太多让盛秋雨无话可说的证据,应许依旧做不到去逼问对方。
“昨天你没有来,我从程筠那里知道了一些青虹近况,想要帮你。”说到这,应许顿了顿,“或许你会觉得,这些话有些虚伪。”
盛秋雨下意识想否认,却又无从开口。
应许在顾青竹身边的日子,甚至比盛家更难熬。
alpha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顾全到盛家?盛秋雨一直都懂,所以一直没有怪过应许,她只是觉得命运不公平,憎恨顾青竹——
可恨意才刚酝酿,却又因为应许投来的一眼目光消散了。
那道眸光里蕴着极淡的失望,只是一瞬,也足够盛秋雨心底发颤,脸色发白。
她终于摇头:“不,不是这样,应许……”
可应许做了太久的倾听者,她打断道:“我不想知道真相,小雨。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恨顾青竹,却要用我的名义欺骗她。”
“……我没有。”盛秋雨摇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会这样误会——”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哑下去,显然盛秋雨也清楚,勒索之所以没有被识破,全靠顾青竹认错了人。
应许望着她,突然想起昨夜那通通讯里,程筠说,她只比自己早知道这件事一会。
她起初十分质疑,当下却觉得,对方没有骗自己。如若两人真的有所合作,至少昨天分别时,程筠不会提到那句“盛秋雨比你想象中聪明。”
这句话隐喻意味太重,几乎到了明示 的地步。
可除去盛秋雨外,程筠还能从谁口中知道这件事?
无非是卫胥言。
但卫胥言的消息来源,又是谁?
应许心下一沉。
似乎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被人暗中窥探。这些陌生账号的操控者手段从未变过,永远是发送图文进行威胁,却又什么都不要,似乎只是想看应许与顾青竹焦头烂额的模样。
只有盛秋雨参与这一次,她们开始勒索。
“你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个计划。”应许终于开口,“是谁告诉你,我那天会去医院。病房里的摄像头又是谁放的?”
更重要的是,是谁,一直在背后引导这些事。
应许清楚,这是她距离真相最近的机会。
可眼前的Omega却在短暂失态后,恢复了冷静。
“是我一个人做的。”她声音低哑,抬起头,两眼通红,“应许,你是觉得,只靠我一个人的能力,完成不了这个骗局吗?”
Omega像是彻底放弃生路,近乎歇斯底里:“我知道,你觉得我的手段下作,觉得我背叛了你。但我能怎么办?如果被轻松碾死的是顾青竹,你只需要骗我几句,就能救她,难道你不会——”
“我不会。”
三个字落地有声,盛秋雨彻底静了下来。
“因为我知道,我们是朋友。”应许说,“只要我开口,你就会帮我。”
“在你承认这件事之前,我都这样认为。”
但事实却是,盛秋雨从未将应许视作可以信任的朋友。
一切都只是应许单方面的认知而已。
氛围彻底凝滞下来,盛秋雨似乎有万语千言,最终也没吐露出一句。
应许知道,她不会说出合作的对象。一旦松口,盛家必定迎来报复。
她只是凝视着盛秋雨,想到二人初见那天,盛秋雨就是这样,这么久过去,她依旧那样要强,二人也依旧——
陌生。
好久,应许才开口:“钱,程筠还给我了,顾青竹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盛秋雨愕然:“她哪来的……”
随即,她意识到是许家帮忙,咬紧嘴唇,近乎自暴自弃道:“有什么意义?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应许垂下目光:“我想问的,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为什么。
和……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盛秋雨一窒,近乎死寂的氛围中,她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应许。”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离开这里,我依旧会带你走。”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应许听懂了。
直至如今,应许也不懂,盛秋雨口中喜欢的来源是什么,绞尽脑汁,能想到的也只有还在片场时,盛秋雨因为误会收下的那束花。
“你的那束花,是程筠送给我的。”
时隔太久再提及这件事,应许语气难免有些疏离感,可盛秋雨的回复却很快。
“我知道。”
应许一顿,听到她说:“我最讨厌的就是马蹄莲。”
尽管没有彻底撕破脸,但两人都清楚,彼此大概率在未来不会再有交集了。
盛秋雨没再留下只言片语,径自离开,应许静坐许久,起身时才意外发现,有道身影停驻于楼梯拐角,不知注视了多久。
似乎是酒气未散,女人脸颊仍有些薄红,应许还没叫她名字,顾青竹已经转移话题般开口:“我刚醒,你还没走吗?”
尽管没有任何亲昵举措,但只是“应许留在这里一夜”这件事,都足够顾青竹惊讶与满足。
应许思绪仍沉浸在盛秋雨那件事上,敷衍道:“今天没什么事,不如在这里……”
她略过“赔你”两个字,只问:“头疼吗?”
顾青竹似乎想摇头,眉心却不自觉皱起,应许了然,恰好送餐的人在此时到了,是她昨夜点的,还配了份醒酒汤。
“你要不要留下来。”
没等应许告辞,顾青竹却主动开口挽留,见应许看向自己,她抿起嘴唇:“我……吃完药会有不良反应,要有人陪在身边。”
应许顿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抑制情绪的药物。既然有正当的理由,她自然拒绝不了顾青竹。
再次同处一室,顾青竹安静喝汤,偶尔抬头看一眼应许的背影。
应许翻着一本书,思绪却不在内容上,又一次想起了盛秋雨的骗局。
事实上,这个骗局极其简陋,只要顾青竹有意探查,就一定会发现端倪。
但她没有。
她不仅对被“应许欺骗”这件事接受极好,甚至愿意主动配合,坦率到应许甚至不敢追问,顾青竹为什么宁可相信一串陌生号码,也不愿意直接问询自己。
因为应许清楚。
如若自己和顾青竹身份互换,她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汤匙触底的声音很轻,但应许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抬眼看向顾青竹,女人正回复着讯息,眉间紧锁,显然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应许下意识想问“怎么了”,却觉得自己没有追问的理由。反倒是顾青竹很快抬头,解释道:“公司临时有事要处理,我要晚上才能回来,你可以先回星城,又或者……去挑几件礼服。”
应许对婚礼上的着装并不在意,顾青竹却一直固执要她自己挑选。
目光相对的下一瞬,应许看见顾青竹抬起手,将发丝别过耳后,借此避开了更长久的对视。
也正是这个动作,应许看见了顾青竹手背上极其明显的一道红痕。
并不是刀片或者更锋利的东西,只是用指甲,痕迹却依旧细长而深,只差一些便要流血。
顾青竹的自残,只会出现在精神压力极大的前提下,可这段日子,她的精神与生活都被与应许有关的事攻占,根本分不出时间做这些事。
……她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变化?
应许愕然一瞬,想到女人出现的时间,再想到那句“吃药”,终于意识到,顾青竹听见了她和盛秋雨的对话。
无论听到了多少,以顾青竹的的聪慧程度,都足够Omega意识到她被欺骗了。
换作过往,顾青竹一定会言辞凿凿的发问,继而开始追究责任。
可这次,女人不仅没有当场质问,甚至还竭力伪装,试图营造出自己全然不知情的表象。
“……青竹。”
在顾青竹要离开前,应许终于叫住她,这一次,Omega没再避开她的目光:“你是想替盛秋雨和我道歉吗?不,不用道歉,没关系的。”
应许想要什么,顾青竹都愿意给她。
自然,应许也有替顾青竹原谅任何人的权力。
站在楼上,听应许与盛秋雨对峙的声音时,顾青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报复,而是昨天夜里,应许手触碰到她脖颈的那一瞬间。
尽管大脑昏沉,顾青竹却依旧残留着些许理智,喉咙被扼住的行为,更是让她清醒起来。
那一瞬间,顾青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可想到自己曾做过的事,她僵硬的身体却又一次在醉意里舒缓下来。
她突然发现,被应许杀死,也是个不错的死法。唯一的不好,是顾青竹不想让alpha手上沾血……
但顾青竹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重要,她更想知道应许会怎样选择,因此,在纠结中,她刻意向应许的手心撞了撞。
可在一瞬静默后,女人冰冷的指节并没有收拢。
她只是抬起了手,用指节轻触碰着自己的脸,像是在擦拭手,又像是某种不易被察觉的爱抚。
那一瞬间,剧烈的心跳充斥在顾青竹耳膜,思绪如磅礴的云雾,她想问应许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不同的,是不是已经开始原谅自己,更甚至——
有一些喜欢她。
但顾青竹不敢说出口。
怕应许露出犹疑,更怕她发自内心觉得恶心,却又不得不迎合自己。
最终,她说出口的也只有小心翼翼一句:“应许。”
“这个世界上,最想报复顾青竹的,不是她,不是你。”
而是顾青竹自己。
第 70 章
70
阳光照入室内, 洒落一滩光晕。
礼服被陈列在展柜中,华贵异常,顾亦白看一眼身后走神的人,随口问道:“这件怎么样?”
紧跟着她的店员立即开口推荐, 从礼服本身到设计师吹捧了个遍, 可依旧没得到应许一个眼神。
“……应许。”顾亦白终于开口, 带着些不解, “和我一起,就这么无聊?”
顾亦白临时被叫来做应许司机, 只当是个放个假, 却没想过应许一直在走神,让她都有些迟疑, 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应许终于回神:“什么?很好。”
她只扫了一眼礼服,便收回目光, 像是避之不及。
顾亦白耸肩, 不再追问,随手递卡:“这件包装好,送去这个地址。还有别的款式吗?”
应许迟疑道:“不是已经买好了吗?”
“顾青竹说过, 无论件数,你喜欢就买。”顾亦白挑眉,“很好,不就是喜欢的意思?”
因为这件多出的婚纱,应许终于打起精神, 只是她依旧不敢将目光停驻太久,每次凝视, 脑内都会不由自主构筑起顾青竹身着它的模样。
紧随着,耳边也响起顾青竹那句——在这个世界上, 最想报复顾青竹的,不是盛秋雨,不是应许。
即使顾青竹没有将话说明白,应许却瞬间明了她的言外之意。
尾音落下后,室内陷入漫长的沉寂,直到顾青竹找了个极其拙劣的借口要离开时,应许才抬起眼。
顾青竹脸上有赧然与懊恼,却唯独没有后悔。
——就像是,比起被应许误会,认为这句话虚伪至极,顾青竹更怕应许对她的心一无所知。
在看出应许兴致缺缺后,顾亦白不再强求,为自己挑了件正装,付款时随意问道:“要直接送你回去吗?”
应许察觉到她似乎还有行程:“我可以自己……”
“顺路的事。”顾亦白说,“宋氏今天有个发布会,一直没有公布具体内容,但网上风声不小,你有兴趣去参加吗?”
经历的事太多,应许觉得自己有必要换换思绪,恰好今天没什么事,她没有过多犹豫的点头。
去发布会现场的路上,应许随手在网上搜索,这才发现,顾亦白口中的“风声不小”都是一种谦辞。
星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宋怜珊的名字,起因是几个小时前,有疑似现场工作人员泄露台本,黑底白字写着“克隆”等字样。
宋氏向来走在科技前沿,许多人当即认为,是她们对克隆的研究有了新进展,当即沸腾起来,通稿不断。
有人唱衰,称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更多人则认为宋怜珊是人类之光,历史将从这场发布会后改写……
网上舆论沸反盈天,现场发布会更是人满为患。
应许被顾亦白带进后台,四处有服务生装盘餐点,应许谢绝了对方递来的酒水,刚解锁屏幕,便看见了程筠的消息。
程筠称她已将第一笔赔偿转入应许账号,让她注意查收。
这样一笔巨款,程筠绝不可能轻松拿出,她背后一定有推手。
——卫胥言。
再次想到这个名字,应许依旧心绪复杂。她难以想象,程筠口中近乎完美形象的卫胥言,居然有极大概率,是一直在背后威胁她与顾青竹的人。
但仔细想想,无论是许应的照片、还是明显被掌控的舆论局势,每一个,都并非常人能做到的。
应许不懂,她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分明卫胥言看上去已经看淡过去,在陵园时,她甚至还主动劝说顾青竹放下许应的死。
可如果她真的放下了,为什么还会做这些?
她是憎恨顾青竹,还是憎恨——‘应许’?
应许想不出卫胥言憎恨‘应许’的理由。
在程筠口中,Beta甚至将‘应许’视作许应的替代品。
更重要的是,如若卫胥言真的恨她,为什么不在车祸之后就实行报复,而是非要等到她和顾青竹在一起后的现在?
无论理由,应许都意识到,这件事根本不是自己单独一人能探查的。
她将截图发送给顾青竹,很快,对方回复会让人去处理,紧随而来的,是顾青竹与向灵的聊天记录。
半个小时前,顾青竹主动问询向灵,能不能邀请卫胥言参加自己的婚礼。
初见这张截图,应许有些不解顾青竹的用意。
直到女人说:【向灵同样是他的医生之一。】
一瞬间,应许后背发寒。
与此同时。
明净如洗的会议室内,顾青竹垂落目光,手边的报告内写满了名字,每一个都是那天曾进出过顾正凯病房的人。
顾青竹本就心存杀意,组建这支医疗团队前进行了严格调研。
在其中,向灵是唯一一个没有接受任何调查的人。
顾青竹与向灵相识多年,因为对方与许应关系亲近,早几年时,除去经纪人和助理,她是为数不多顾青竹能交谈几句的朋友。
正因为这层关系,即使在得知真相第一时间,顾青竹也未曾怀疑过向灵。
但当其余人都排查无误,只有向灵当日多次进入病房,甚至在几天前还与卫胥言见过面后。
顾青竹再试图洗脑自己无事发生,也毫无作用。
她呼吸难以控制的颤抖。
顾青竹从未想过,卫胥言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对付自己。
在她眼中,卫胥言永远是值得尊崇的长辈,是为数不多与过去的链接。
为什么?
卫胥言不是原谅她了吗?
就算恨她,为什么要牵连到应许?
想到之前收到的那些照片,顾青竹呼吸难以控制的颤抖,她想起自己对应许产生的怀疑,想起自己做过的一切。
从未有一刻,顾青竹这样憎恨卫胥言。
但在憎恨过后,她感到莫大的疲惫与茫然。
就连主动表现出原谅的卫胥言,心中都还这样憎恶自己。
应许呢?
她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谅解。
痛苦在这一刻彻底淹没了顾青竹。
同一时间。
顾亦白见应许脸色难看,皱起眉:“怎么了?”
“……”应许竭力平复呼吸:“没什么。”
顾青竹能这样直白提到向灵,一定说明对方手中有了证据。
应许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风评好转,就是因为有人爆料出了直播道歉当夜,她被顾青竹经纪人胁迫道歉的录音。
她一直不解,分明在场的都是青虹的人,谁会背叛顾青竹。
直到此刻,应许才骤然回想起,那一天,除自己外,向灵同样是被邀请来的“外人”。
向灵与顾青竹相识的时间太长,应许不敢想象,Beta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为卫胥言做事,更难以想象,卫胥言的筹谋布局这样深远。
她到底想要什么?
见应许脸色难看,顾亦白意识到,大概率是发生了自己难以解决的事。
她倒也不好奇,正想说几句打趣话,却意外收到下属的一条消息:【顾总,你看这个帖子!】
顾亦白起初以为,是旗下的艺人被偷拍到恋情,正有些头痛时,点开看清的内容,却让她血液僵硬一瞬——
【顾青竹的家产就是这么来的吧?】
帖子里,是一张顾氏内部粘贴的讣告,和一段半分钟的视频。
苍白单调的病房中,呼吸机的背景乐被无限放大,顾青竹静坐床边,数秒后,突然起身,关闭了呼吸机。
视频就此结束。
帖子发布十分钟,回帖已经破千,并以病毒般蔓延的速度传开。
只顾亦白看完视频这段时间,热搜上,#顾青竹顾正凯#的话题已经悄然冒头,实时讨论里,充斥着那半分钟的视频与震惊讨论。
违反公序良俗的艺人不少,但从未有一个,能与‘弑父’这件事牵连上。
自视频被发上网络的一瞬间起,真相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不会有人在乎顾青竹这样做的原因,她们只会知道,她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顾亦白当即拨去顾青竹的联系,却发现对方正在通话中。
她联系下属,语气有难以压下的愤怒:“她人呢?”
“顾总说会自己处理这件事,让你不要告诉应小姐。”
下属语气越小心翼翼,顾亦白越难以相信,都这个时候了,顾青竹还在想应许?她知不知道弑父究竟是什么罪名,对集团会有多大的影响?
“我现在就回去。”一瞬间,顾亦白看应许的眸光也暗了下来,应许从怔然中回神,还不懂发生了什么时,对方已经扔下一句“公司有事要处理”径自离开。
语气生硬,与适才截然不同。
应许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女人身影已经走远。
连顾亦白都离开,应许似乎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发布会上的东西固然神秘,但更让她在意的,依旧只有许家的事。
她起身,也想离开,可刚出休息室,却意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姐姐!”
应许脚步一顿,抬起头,不远处的门虚掩着,她看见宋翡坐在椅子上,那张脸上依旧是难以压制的桀骜:“克隆技术有新进展,指的是什么?可以复刻一个我出来吗?”
“混吃等死的人有什么好复刻的。”另一道女声传来,当即惹来阵阵笑声,“何况这种技术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也只能做出一些动物……”
宋翡撇了撇唇:“如果克隆出一个我去演戏,我早就把全世界的奖都拿了一遍了。”
“那也是克隆的你得到的奖,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存心恶心我吗?!”
眼见氛围剑拔弩张起来,宋怜珊终于开口:“一个你就够我烦了,再来一个你,直接让宋家散了吧。”
“说起来,顾青竹的婚礼定下时间了,到时候你也去,当面和她道歉。”
“……婚礼?”宋翡被关禁闭太久,根本接触不到外界,怔然道,“她和谁结婚?许应不是死了吗?”
宋怜珊声音冷了下来:“小翡。”
宋翡自觉失言,不再说话,但也猜到,无非是应许真的上位成功了。
她思绪飘忽,一会觉得,顾青竹的婚礼她凭什么去?顾青竹和应许算什么东西?
一会又觉得,顾青竹真是有病,一张同样的脸,居然能谈两次恋爱,甚至还要结婚——
想到这,宋翡思绪骤然一顿。
在不知道宋怜珊研究的方向是克隆前,她从未怀疑过应许与许应相似的原因,只以为是一场巧合。
可事实证明,这种技术的确可行,应许的存在自然也变得可以。
要知道,这世界那么多人,总有人对已死之人念念不忘,想要相似的人陪在自己身边。
可为什么其余人都找不到,唯独顾青竹能遇见第二次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宋翡便感觉呼吸急促,仿若即将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可她太怕被宋怜珊骂,抿着唇,决定等其余人都走后,方才问询。
宋翡安静后,宋怜珊逐渐开始解答一些人的困惑——在有人问询,克隆人和真人之间会不会完全一致时,她随口说:“再精妙的科技,也无法比拟人体。”
应许难免想到自己和许应的相似,但很快否认,‘应许’不可能是克隆人。
克隆人使用机械身躯,怎么可能因为一把小刀刺入瞳孔而失明?
应许皱起眉,觉得是因为自己今天经历的太多,太过草木皆兵。
没再过多犹豫,她转身离开。
可就在应许刚走没多久,一道冷淡的女声响起:“如果使用最超前的技术,克隆人会和原主人达到90%相似吗?”
尾音落下,有人笑着回答:“宋总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不可……”
“不一定。”宋怜珊却突然开口,“只要制作者足够用心,甚至可以达到95%的相似度。十几年前,我就见过这样一具克隆人,至少在外貌上,她和被克隆的对象毫无区别。”
宋翡愕然:“那她现在在哪里?”
如若这种技术,早在多年前就被研发出来,为什么至今仍未被推广?
女人却问:“剩下5%的区别在哪?”
“区别?指纹,DNA,还有……瞳色。”宋怜珊举起茶盏,漫不经心抿了一口,“至于那个克隆人,当然是死了。对这些内容,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映雪?”
尾音落下,一室沉寂。
程映雪凝视着宋怜珊,好久才露出一个笑。
***
费了一番功夫,应许才从发布会现场离开。
她在路边等车,顾青竹发来一张照片,图中,是正在机场检票的程筠,目的地是邻国某座小城市。她托运的行李极多,像是要就此离开。
应许不信,程筠不清楚就此逃跑的后果是什么。但女人宁可顶着卫胥言的报复,也要离开,已经说明,卫胥言为她安排了她难以完成的任务。
顾青竹问:【要让她走吗?】
应许迟疑片刻。
即使替卫胥言办事,程筠似乎也没有对不起二人过,她一直将自己的目的表现的明确……
就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顾青竹说:【已经登机了。】
看着这个答复,应许无端长松口气。
【这样也很好】
几个字还没发送,余光中,应许看见一辆粘贴着福利院宣传广告的班车。她意外抬头,这才发现,不远处正是‘应许’幼时所在的福利院。
她第二次与程映雪见面,便是在这里。
正是周日,艳阳高照,班车停靠在福利院外后,陆续有老师领着孩子上车,不用应许问询,已经有人主动为路人解释道:“是程月渡程总怕发布会吵到福利院的孩子,主动出资安排了野餐。”
众人当即一阵掌声,还有人主动提议要捐助,被邀请进入福利院内参观。摄影师敬职敬责将这幕录制下来,可想而知将这段视频发上网络,程月渡又会引来多少夸奖。
应许顺着人流进入院内,周遭布景与上次相比,发生格外大的变化,不仅设备又一次更迭,还起了一栋娱乐楼。
“这是卫胥言,卫女士赞助的。”介绍的老师年纪极轻,见有人好奇,立即开口介绍道,“她也曾是我们福利院的资助者之一。”
卫胥言资助过这家福利院?
这是不是说明,她曾见过小时候的‘应许’?
应许正有些困惑时,又有人无聊问起卫胥言不再赞助的原因。
女人耐心解释道:“不是不赞助,而是手下赞助的福利院实在太多,精力不足。”
紧随着,又是一番吹捧卫胥言的慈悲心肠,连带摄影师都有些受不了:“林老师,该去下一个地方了吧?”
福利院内,许多人都知道,林棉自幼在这座福利院成长。没有卫胥言的资助,没有她的今天。每次遇见媒体,她都格外热心吹捧卫胥言与许家。
被制止,林棉方才偃旗息鼓,只是内心仍有些不知足,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卫胥言的好。
要捐款的人到底是少数,很快,摄影师便带着人群去了其它地方。林棉登记完表格,刚想去交给院长,门却敲响。
alpha站在门外,身形颀长,右眼处被眼罩覆盖。
目光相对,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形象有异,女人勾起唇角。
林棉终于回神:“应……应许?”
旁人从新闻中认识应许,林棉却是在大额捐助中看见的这个名字,一直有所好感,立即说:“坐。”
说着,她起身去倒水,这才发现办公室的水是新水。
上桶水分明还剩一半,怎么就换了?
林棉正有些困惑,应许开口:“不用麻烦,我是想问捐助的流程。”
她再也不犹豫,倒了三分之二的水递给应许。
类似的流程,应许上次走过一次,林棉填写表格时,她方才观察四周,确定没有摄像头后,方才温声提到了自己的目的:“林老师,你认识程映雪吗?”
“她是我的粉丝,上一次我看见她在这里兼职,想问问她的近况……”
仔细想想,程映雪的出现,本身也充满了疑点。
在电影首映会上见的第一次面,还可以归结于应许不常参加活动。程映雪作为粉丝,想见她一面,只能通过这种渠道。
可第二次在福利院,那本身就是应许的私人行程,从未对外公布苡華。
程映雪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那?
如果程筠是卫胥言的棋子,程映雪呢?她也在为卫胥言做事吗?
听到这个名字,林棉迟疑一瞬:“程映雪?”
应许注视她茫然的神情,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我们福利院,从没有过叫程映雪的工作人员。”她犹疑着,还是开口,“但我认识一个名字里有映雪的人,她姓卫。”
……卫映雪?
应许后背颤栗,在寒意中意识到,这一趟没有白来。
“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只是同名,我也不清楚卫映雪如今的状况。”林棉解释道。
之所以还对这个名字有所印象,是因为卫胥言是唯一一个被弃养后,没几天就被好心人收养的孩子,林棉一直很艳羡她。
林棉回忆时,应许不敢表现出过多惊惧,怕引来怀疑。
她竭力缓和语气,为此还喝了口水润桑:“你还记得收养她的人叫什么吗?”
对上的,只有茫然的目光。
显然,时间太久远,林棉也没有印象了。
可依程映雪的说法,她是因为生活在程家的福利院,才紧随着改姓。
听应许说完这件事,林棉当即否认:“福利院不会这样要求。”
她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见在Beta身上得不出太多线索,应许只能在又闲谈几个话题后,借机离开。走前,她给了林棉一个号码,让对方回想起和程映雪有关的内容后,及时联系自己。
直白的利益眼前,林棉自然不会过多追问。
应许走出福利院时,发布会似乎步入高潮,距离一段距离,都能听到一众欢呼。
她听在耳里,却莫名觉得厌烦,紧锁着眉头,坐上车时,还在想程映雪。
程映雪发在星网上的动态,许多细节都与这家福利院对应上。
她的确在这里生活过。
更重要的是,应许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一所福利院内,出现两个名叫映雪的孩子,两个都疑似与卫胥言有所牵连。
想到这,应许太阳穴发痛,随手一揉,痛感反倒越发明显。
下车前,她隐约听见司机似乎说了什么,却已经没有心情去分辨了。
在踏入顾家的下一秒,空气中Omega的信息素仿若一枚火种,肆意燎原在荒芜的草原上。
应许思绪昏沉,顺着身体本能走上楼梯。
在某间不属于她的房间里,拥有她渴求的东西。
*
顾青竹忘记自己在顾氏消磨了多久时间。
‘清者自清’。尽管顾青竹并不清,但顾正凯的死的确不是因为她。
因此,舆论发酵第一时间,顾氏便发布了郑重声明。不久前,警方例行调查一番,从顾青竹这里得到了完整视频。
在看见呼吸机重新亮起的那一刻,会议室内所有人都长松一口气。
警方脸色古怪,还是问询起视频的来源——谁都看得出来,视频掐头去尾,就是奔着威胁顾青竹来的。
偏偏Omega却脸色淡淡的解释:“是我自己录的。”
这个理由太过拙劣,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偏偏顾青竹就是要固执己见。
一整天下来,光是为吵架耗费的口舌,都耗费了她漫长精力。
疲倦席卷全身,越是这种时候,顾青竹便越会想到应许。想alpha当下在做什么,是否看见了舆论,又会不会为自己担心……
可一整天过去,应许也不曾发来只言片语的慰问。
在漫长的期待中,顾青竹一无所获,她试图安慰自己,一定是应许没有看见,而非看见了,却毫不在意……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顾青竹痛苦不堪。
为了避免这种情绪,她只能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应许。
偏偏越是避之不及,应许的脸越会浮现在她眼前。
在犹豫与茫然中,顾青竹难堪的发现,即使应许永远不会原谅她。
……她似乎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无论应许原不原谅自己,只要注视自己的是应许,这就够了。
无论是应许的爱,还是应许的恨,只要是应许给予自己的,顾青竹都愿意接受。
顾青竹自认想通了一切,回去的路上,反复演练话术,生怕应许察觉出端倪,为自己担心。
她做足了准备,直到打开门前一刻,依旧忐忑而期待应许的反应。
直到门被推开。
顾青竹嗅到了空气中浓郁的檀香气。
那是只属于应许的信息素。
她进入发情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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