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路灯光圈里的雪片翻滚着往下缓缓飘旋, 落于车棚顶,转瞬消逝。
车内暖气开的足,风烘走寒意, 黎初漾看了眼前面法拉利的尾翼。上车前萧阈捏揉两下她的肩骨, 带有某种无法言明的恳求,但他神色如常,唯独她拉开车门时,眉心微微蹙起一瞬,迅速舒展笑着让林魏赫开慢点,神情好似无可奈何。她捧杯小口啜饮,给萧阈发了条讯息【林魏赫一个人看起来有点落寞,我刚好跟他说下酒吧的事】, 半段红绿灯秒数的时间, 他回【知道】。
温度升高,手套绒面微有湿意,她习惯性想把东西搁到左手边, 碰到阻碍, 侧头,同样的芝士海盐奶茶, 安静搁置于两人中间的扶手盒。
它与纯黑沉稳的内饰格格不入, 或者说,不应该出现林魏赫车上。她收回视线脱下一只手套,空调送风的速率倏地变缓。而他始终望正前方,似乎周遭空气未曾跌宕半分。
“林魏赫。”
“嗯。”
黎初漾摩挲手套正面装饰, 又是向日葵, 萧阈真的特别喜欢,片刻分神, 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奶茶了。”
透过后视镜观察林魏赫的表情。
车载音响通话进来,他看眼来电显示说了声抱歉,车拐到公交车站暂停,蓝牙没断接通电话,对方应该是凉川有职权的人,和林魏赫约今晚饭局,他婉拒表示下次并提出补偿,然后抬眼,镜片有点反光,与她视线相撞一瞬,极其短暂,又看向前面的路,“买给你的。”
不巧车挡住公交进站,催促的鸣笛模糊了轻缓语声,她没听清,“什么?”
雨刮器一下一下扫掉雪,车内安静了会儿。
林魏赫深长周正的眉目,沉沉凝望前方萧阈的车牌。
还没到时候,不敢点破,不敢挑明,怕她因为萧阈疏远,怕失去名正言顺关心她的位置。
抿唇,将抑不住的叹息压回喉间,像干吃了一口未经炒热的辛辣香料,从舌头到肺腑都是麻苦的涩味。
“四杯一起买的。”他启动车,目光晦涩难言,最终忍不住请求:“能帮我打开吗?”
她轻巧答应说等等,脱掉手套,拆掉包装插吸管,递过去,他说谢谢腾出右手接,喝了几口,她扑哧一声笑。
“怎么了。”
西装是林魏赫一年四季常选服饰,正式款为主,休闲款为辅,即便如此仍显端正。此时端杯奶茶,未免有些滑稽,黎初漾转过脸,轻笑出声,“没事,第一次看你喝奶茶,有点不习惯。”
林魏赫楞了下,耳根泛红,奶茶默默放回扶手盒,她正好做相同动作,小拇指侧面一触即分,再搭上方向盘时,无名指蹭了蹭方才挨碰的地方,再往里蜷缩,唇跟着抿出不易察觉的笑弧。
她提起酒吧的事,他心不在焉地听,时不时悄悄瞟她一眼,说到后面,计划的圆满让她对开业充满信心,以至于整张面孔的光彩格外动人,无关风月也让人向往,但车窗外的霓虹与雪景映照她侧脸,清影似惊鸿,别胜万千。
林魏赫仿若小偷般,收集细碎美好画面,再铭记。
银装素裹的天地,枞海校区小吃街的烟火气忙不迭生动了单调的白。
前往停车场,跑车最快,萧阈熄火站在线框半步的距离撑伞等待,等林魏赫的车停稳,他迫不及待拉开副驾驶车门,伞檐倾斜,几乎将黎初漾拉出来,带着蛮横劲,可一片雪花没沾湿她的外套。
即刻被搂进怀里,围巾前后左右的小角依次往上提扯挡住风寒,他发闷的嗓音落发顶,“我一个人就不落寞了?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薛之宁几人后脚下车,远在半米开外的孟博拖腔夹调,“欸——”
萧阈置之不理,手臂箍得紧如藤蔓缠绕,在他的味道里迷失一秒,那是种喘不过气又甘之如饴的感觉。
随后想起他今天穿的雪山图样的联名冲锋衣,蓝白相间的浅色,她怕口红粘上去洗不掉,又怕自己的妆容弄花,头拼命往后仰,语气颇埋怨,“别那么斤斤计较,我们以后相处的时间,不差这几步路。”
我们。
以后。
没有比这更美好的词了。
萧阈眉间阴霾一扫而光,眼睛明朗敞亮,弯腰啄了下她的侧脸,懒散地笑,“行,这可是你说的。”
几人起哄说真腻歪,然而当林魏赫手握奶茶杯从车上慢条斯理下来,半头白色吸管隐约可见椰果往上滑动痕迹,他们的表情错愕到跟见了鬼一样。
林魏赫不见任何异样,视线盯着黎初漾的背影,萧阈淡淡瞥他,身体横侧,偏不让他看。
林魏赫本来心里就不平衡,自己碰手高兴半天,萧阈不止抱还能亲,他用口型对他说:[幼稚]。
萧阈被哄好,但还醋着,盯着林魏赫的表情有种“老子就幼稚怎么着”,抚摸黎初漾头发的手没停,是宣誓主权的动作,随后另外一只手伸到背后,悄无声息竖起修长中指回击:[Fuck you]。
两人的小动作被对方身躯挡得严严实实,另外几人没察觉暗流涌动,从讨论奶茶转移到停车场旁边结冰的小坡道,拉着手伸脚试探,能不能从上往下滑。
而黎初漾缩在萧阈怀中的片刻,发顶靠他怦怦震动的胸口,埋头掏出响了两声的手机,江掣宇【13号总公司要办直播嘉年华的线下活动,地点定在凉川,名单发你和王霏邮箱了,准备一下。】,她蹙眉心想忙上加忙,不过最重要的问题【资金?】,他回复【公司全包】。
退出微信界面,继而把网上各类营销号快速浏览完,脑子转得飞快,她趁热打铁告诉工厂Thousand faces和4Realme的联名款可以开始铺大货了,仰起脸问:“联名款提前至双十二发售?”
声音不大不小,萧阈和林魏赫都听见,两人同时无语地想,这女人为什么任何时候都能想着赚钱大计。
她推了下他,“问你呢。”
“行。”这字语调拖得长,既有无奈又饱含纵容。
她表情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开心,眼珠一转,打量他的脸,往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上下扫遍他全身。
此时孟博几人把小坡当成滑雪道玩上了,林魏赫喝完奶茶朝左侧边角的垃圾桶走。
萧阈被她类似称量猪肉几斤几两的眼神搞得心里发慌,果不其然下一秒,看见她露出小白牙,“LCC12月11日要不要办场演出?”
合着打免费宣传的主意。
“想的挺美啊你。”他站姿松散,双手抄兜,口吻揶揄,“那咱推广费怎么算?”
她眯眼看他几秒,手机放口袋,捞他臂弯往外勾,他扬眉等她下步骤,等来的是,她双手拉他袖子来回晃,笑吟吟,软声软气地说:“我帅气的男人。”
这几字一出来,萧阈脑子耳朵瞬间麻掉。
她继续使招,“哥,别这么见外呗。”
没辙。
她撒娇,萧阈真没辙,就算现在要他想办法让雪停,他也会找法子把她头顶的这片天放晴了,于是立刻缴械投降,指骨轻轻刮她鼻梁,“再来声,给你倒贴钱。”
“哥。”她甜甜地叫。
骨头都被这声哥叫化了,他舔唇,把伞随意放在车引擎,双手捧起她的脸还没啃下去,她眨眼,指尖抵他唇珠往里摁,“不准亲,我才补了口红。”
一种近乎挑逗的触摸让零下几度的空气迅速沸腾,那处皮肤旋即发烫,每处纹理渴望被她气息和唾液填满,想把她拉进车里来次热火朝天的法式湿吻。
念头刚具雏形,萧阈听见孟博大吼,“阈阈子!赫赫子!漾漾子!快来玩啊!”
下一秒,撩拨他的那根细长手指毫不犹豫撤离。
空落落,想要。
黎初漾转身往小坡走,腰受制于道强势力量容不得分毫反抗,往后一拉,雪地滑,连连往后倒退几步,猝不及防的惊呼被萧阈手掌压回去,后背与胸膛相贴,下巴被抬起,放大瞳孔是他放大五官。
“就来。”
他漫不经心回应完孟博的话,吻从上面落下。
“等”
“等不了。”
舌头放荡地闯进来,只一瞬,呼吸变得潮热濡湿。
雪花不停落,一两辆车经过寻找停靠位置,前方的朋友们玩的不亦乐乎。
而她被萧阈反向锢进怀里,一米九的高个完全覆盖她的身形,以这样的姿势角度,任何人都看不到她是如何仰着头承受他的索取,被如何汹涌地吻着,鼻尖触他下巴,下唇抵他上唇,看不到他眼睛,视野里性感的喉结滚动着,频率和抽跳的神经别无二致。
萧阈不管不顾掰开她齿关方便更深更蛮横的入侵勾扯。
因她上别人的车而压抑的醋,因她撩拨诞生的欲,还有自身本就无止境的妄念,一五一十释放于来回翻搅交缠的唇齿间。
呼吸拥堵不再顺畅,舌头发麻,她被亲的腿发软,身体一次次往下坠,腰却被他有力的臂膀环住往上提。
“唔嗯”
他好心赦免一秒让她喘口气,两人都气息浊而灼,呼出的白雾化作浓烈潮汽起伏彼此之间。
“别亲了”
她自己都感觉话音黏糊糊,接着唇被他大拇指按开。
“乖,”他的声音浓稠过度,带点色气的喘,“再让哥亲一会儿。”
饱和的吻,熔化浅表冰雪,她融化在他怀里。
后来孟博再次催促,萧阈才放过怀中人,她气得瞪他,却自不知眼尾晕染开来的浅淡粉色有多诱人。他还想要,约莫意图太明显,她一看便知,踹他一脚,警惕地站安全距离。
黎初漾用手背贴脸降温,再从包里掏出粉饼和口红,光线太暗,没好气地吩咐,“把手机闪光灯打开,不对,屏幕。”
他笑着照做,甘愿充当人形支架,捞起她一缕发尾放鼻尖轻嗅,眼睛凝着她在片雪景里将他破坏的妆容一点点补回来。
勾勒的每一笔,那般生动。静默流淌的时光,如萧阈心中肆意生长的感情,细无声而震天地,他忍不住抱抱她,说:“漾漾,雪一直下就好了。”
黎初漾没半点浪漫细胞,也没领会他的隐喻,而且她对冬天无法真的喜爱,直击灵魂的提问,“知道雪再多下几天,菜得冻死多少吗?”
“哦。”萧阈不想跟没情调的人说话了,默默扶正她的绒帽,再把自己卫衣兜帽戴好。
丢完垃圾回来的林魏赫视线在黎初漾唇上逗留,很快挪到别处,酸涩的妒忌模糊不清地从他垂掩目光中搁浅。
三人并排跟上大部队,萧阈厚重的户外靴底踩得雪嘎吱脆响,黎初漾偷觑他,心里奇怪今天怎么不像八爪鱼似扣她手,难道因为刚刚煞风景生闷气?
正这么想,他在一辆估计停车场停了几天的车旁放缓脚步,伸开五指从上面的引擎盖抓了把雪,掌心揉成实心圆球,狠狠朝孟博砸去。
投掷的弹道精准,狙击孟博的后脑勺。
“哎哟!靠谁打老子?”
萧阈扬下巴,慢悠悠地说:“你爹。”
黎初漾:“……”
一颗雪球朝脸上飞来,萧阈反应敏捷拉她胳膊肘,把她整个人挡身后,砸碎的雪悉数在他胸前迸溅,他冷笑一声,大范围搜刮积雪。
“你往哪儿砸呢!”王霏倒戈阵营,舀捧雪灌进孟博颈子。
“靠!你弄我干毛?”他冰得痛苦面具,双脚跺地想把雪抖出来。
薛之宁牵着高阳叛变,“谁让你砸漾漾?”
终究年轻气盛,战火就此展开。起初伞是防御盾牌,后来玩嗨了伞变成锉雪工具。六人对一人,孟博被揍到抱头鼠窜,停车场转到操场,边跑边大声喊:“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见色忘义!谋杀亲夫!”
风猛烈从耳畔掠过,雪球乱飞,引擎盖、后备箱盖、灌木丛冠上的积雪薅平,道道指印就差没把压瓷实的薄冰扣下来,人人手通红,背后的汗蒸得心脏热腾腾,鲜活磅礴的生命力挥发,肆意自由的笑声震荡着少年气。
路过的几位学生站操场阶梯随意对他们拍了几张照,往校区方向走放大一看有点眼熟,再仔细看,飙了句国粹折返,操场已经没人了。
一行人衣服外层全湿,萧阈把黎初漾保护的太好,只有她外套颜色深深浅浅。
前往校外火燎腚途中萧阈特守信,脑和嘴并用,孟博和王霏的奸情起始脉络一一套出来,譬如孟博先以为王霏是蕾丝边而且有种很社会的流氓气质,又譬如演出那会儿王霏觉得孟博和萧阈一丘之貉,觉得他络腮胡里藏虱子巴拉巴拉的。
黎初漾听得津津有味,打雪仗时手套围巾湿了,手被他握着放冲锋衣口袋。他喜欢用右手牵,不知何时成习惯,总下意识用指腹蹭蹭他掌骨的blessed,如果十指相扣,又会摸摸他中指大写的Y。
但今天触感不一样,他指根皮肤不复以往平滑,刚纹不久的刺青微微突起,细细摩挲,一串数字和繁复花纹图样。
“痒,别弄,想亲。”萧阈言简意赅,想了想,手指往她掌心捅,算作为补充了。
“”黎初漾发现这人随时随地都能骚,又恨自己秒懂,表情挺无语。
他捏了下她的手,笑的痞,继续使坏,加上林魏赫的配合,唬得孟博昨夜持续多久和裤衩颜色全抖出来,他弯腰得意地说哥没骗你吧,她点头在他手心翘起大拇指和小拇指表示很六。
没走几步路,新晋情侣意识到上当,大骂萧阈臭狗,然而家里搞法律,唱rap的嘴皮子利索又犀利,不止骂人不带脏,梗新潮还押韵。孟博王霏玩梗玩不赢,语速比不过,气得脸比几百年没洗的铁板黑,捋袖子咋咋呼呼放狠话说要砍死萧阈。
他可怜兮兮躲她后面,但腔调仍旧阴阳怪气,“两位,法制社会企图用暴力解决口角纷争是不行的,但你们呢,似乎别的方面也不太行……”
听一半,薛之宁和高阳笑得不行,孟博王霏扯着脖子,异口同声:“你要不要脸?”
林魏赫面无表情补刀:“第一天知道他?”
萧阈斜睨他,轻谑,“少装大尾巴狼,小心我放孟博咬你。”
孟博气疯,“滚你妈的蛋!”
黎初漾觉得这孩子确实死贱死贱的,“消停点。”
萧阈手臂松垮搭她肩,“有事叫哥哥,无事消停点,用完就甩,挺会玩啊。”
“哦。”
给两拳,他完全不避,懒洋洋、吊儿郎当地朝她笑,“没劲儿,饿了?”
她懒得搭腔,到校门,止不住好奇心,把他的手从口袋抽攥出来,借路灯昏黄,看清他中指原先字母Y,多了沿形勾勒的素线,那是叠加的Y,而侧面的新刺青,20231210,六边形雪花。
之前问萧阈刺青的理由,他溯及既往,说其一仿照古时人们的仪式感,庇佑或惩罚,其二纪念人生重大事件或阶段,另层面的刻骨铭心,其三,则是自身标志,他说,残酷战争时期,除却靠铭牌相认尸体,皮肤所有图案构成他个人色彩,区别于他人。
Y,Y。
漾漾,漾和阈。
第一场雪,第一次水.乳.交.融。
缄默无声的告白。
风雪凉,心口发烫,很烫。
寒潮压不住膨胀的感情,黎初漾眼睫轻颤,到处白茫茫,萧阈红到饱和的皮肤,艳色.欲滴,破雪而出。
手被握紧重新放回口袋捂热,她看他鼻梁那颗小痣,仿佛遥望一个岁月的距离。
这一刻,黎初漾确定对萧阈沉寂七年的感情在今年冬天如山海倾倒,以锐不可当之势走进氤氲夜色中。
原来暗恋过、用力喜欢过的人,再重逢,轻易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她忘了一切,鼓起勇气只想叫他名字,“萧——”
“初黎!是初黎吗?”
被打断了。
萧阈低头,“刚刚说什么?”
她恍若惊醒,抿唇,难以再承认自己的心思。
萧,和笛子很像的乐器,阈,函数的阈值。
萧阈。
萧阈。
萧阈。
名字,最短的咒语。
她曾写了满满一页。
路人粉丝问能不能合影,黎初漾清空纷杂思绪,脱离他的手说可以。萧阈深深望她一眼没说话。
相似的一幕路上反复出现,这个点外面晃荡的学生都喜欢玩,相貌优越的俊男靓女引人注目,反击舆论的事闹得大,黎初漾的名字在凉川大学广为人知,围巾遮去半张脸仍被认出来,关注她的大多数都知她与薛之宁关系好,而薛之宁和高阳早官宣公布,连锁反应导致他们的重点偏移,聚焦于新的八卦,最多的问题:初黎,请问这是你男朋友吗?
每当这时萧阈不吭声,和过去杠上的骄傲让他期待她主动承认他们的关系。黎初漾没摸清他的小心思,毕竟之前酒吧那次,萧阈秀得飞起,以为他不想公开,于是笑而不语让上前合影的路人自己猜。
一来二去,萧阈不跟孟博闹腾了,脚尖挫起的雪跟挖掘机推土似的,发现他反常行为,“怎么了?”
“没事。”
“好吧,”她真情实意关心,“你鞋子湿了脚不冷?”
哦,装傻,转移话题,分明不想公开。萧阈不咸不淡地说:“不冷,心冷。”
黎初漾:“”
王霏弯腰发出干呕声音,薛之宁觉得搞笑,鹦鹉学舌,“宝宝,你鞋子湿了脚冷吗?”
高阳眨巴着大眼睛,默契地回,“不冷,心冷。”
孟博有样学样,“兄弟,你鞋子湿了脚不冷?”
林魏赫省略前二字,“心冷。”
“啊?心冷啊!”孟博做作夸张地重复,从口袋掏出火机甩开,特会耍宝,拢着焰说:“来,我给你暖暖。”故意瞅某人一眼,“阈阈宝贝冷掉的心要不要?”
几人捧腹大笑,萧阈没什么表情,手抄兜迈大步走过去,以迅雷之势使劲踹了脚孟博旁边的树干,积雪泼洒簌簌掉。
孟博没戴帽子,脖子冰得回缩,还要犯贱,“操,老子的心也冷了!”
萧阈伸手轻易碰到树枝,拽着往下一扯,雪瀑砸两人一身,他吐了三个字,“冷你妈。”
“我妈在家吹暖气!哪有你的心冷!”
“闭嘴!”
两人杠上,即使两败俱伤,硬把树上积雪霍霍秃了。
几人以免祸及自身又觉得丢人,自动避开战场,王霏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跑到小摊买了五根烤到焦香的香肠,一一分发,“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感冒?”
黎初漾看着萧阈,心想男人果然至死是少年,忍俊不禁,咬了口烤肠顶端的脆皮,嚼完咽下,慢条斯理地说:“我只知道,火燎腚这个点关门了。”
薛之宁怕油弄脏手,就高阳的手吃,边嚼边说:“别说,真有点饿,那去哪儿宵夜?”
林魏赫注意到黎初漾手背沾到油,抽出张纸巾递给她,“火锅。”
“可以,去谁家?”
“我家吧,上次和高阳买多的食材还没吃完。”
“这么多人应该不够,得再买点。”
吃完烤肠,听到树下的萧阈阿秋一声打喷嚏,黎初漾轻叹一声笑着摇头,走到垃圾桶丢掉木签,掬了捧雪抹到手背,用纸巾擦干后掏出手机准备叫外卖买点菜和感冒药,APP右上角红点未消,她有强迫症非得点开,没有他高热体温蕴着,手冰凉发僵,动作迟缓地点进第一条短信【你事情做的这么绝,非得把我们逼死吗?想要房子做梦!你一辈子别想拿到!】。
第42章
三位女生家住的近, 她准备先回趟家,车停楼下,萧阈要跟着, 家里有些小秘密不想让他看见, 义正言辞拒绝,他悻悻靠回车头,眼巴巴盯她瞧,身段颀长,卫衣兜帽拉得深,边缘正好卡在高挺鼻骨,一道极细的血痕切断线条。
见她视线逗留,他趁热打铁, 指了指鼻子, “破了,带我上去擦药呗。”
黎初漾不为所动。那划痕完全萧阈自己作的,大冬天树枝被剔透的冰包裹, 前端尖如刃, 非要扯,回弹时划破皮肤, 不深不浅的小口子, 渗了点血,已经凝固了。
她调侃,“再晚点可能要拿放大镜看。”
“哦。”他从荷包掏出从便利店买的旺仔特浓奶糖,慢吞吞撕包装, “那我现在叫跑腿给你送个放大镜。”
衣服湿的居然还有闲情逸致, 黎初漾服了,“快点去薛之宁家把衣服换了。”
他把糖扔进嘴, 嚼两下说:“我哪有衣服。”
她指了指后备箱,毫不留情拆穿翘着嘴角的花孔雀,“卫衣,鞋子,帽子,一整套什么都有,我上次看见了。”
转身,刷卡,拉门,动作行云流水。
“那我楼下等你。”
萧阈的眼神很深,可惜黎初漾没看见,听出他嗓音发哑,她动作微顿,下巴往围巾里敛,“不用,你先去,别感冒了。”
“你男人身子骨杠杠的。”
“别扯淡,最近事儿多很忙,我不想被你传染,工作没有精神会效率低。”
工作,又是工作。
“我要感冒了呢?”
“那这几天暂时别见面了。”
迈过地坎,安全门自然回落,背后车门乓地声巨响。黎初漾不觉自己有问题,若身体垮了,那么多摊子谁来负责,她和他不一样,不赚钱会饿死。
手机再次收到短信,看到开头直接删除,黎远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这次反击让他意想不到,垂死挣扎拿房子威胁。为什么有这样的父亲?问题一闪而逝,黎初漾摁灭屏幕,房子她买就是了。
将近一周没回家,别的快递送不上来,门口堆了些顺丰京东的快递盒。开门捡进去,寄件人除了品牌方大部分是薛彬。
自从上次楼底下萧阈撞到,薛彬再没骚扰过,随便拆一个,竟然是香奈儿的包,以他的工资至少得两个月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黎初漾面露讶异,又拆了俩,仍然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
无恩不受赂,薛彬寄来的快递盒码鞋柜旁,寻思找机会还回去。起身时,被一个迷你尺寸的涂鸦纸盒吸引注意力,面单寄件人打码,黎初漾边拆盒子边往房间走,内包装一层又一层,精美繁复,里面却只有一块纯黑猫咪形状的u盘。
她随手搁到衣帽间的首饰盒,不小心碰翻,项链耳环撒一地,几颗圆形的滚进桌脚缝隙,想到薛之宁他们在等吃饭,捡了几个碍脚的方便走路,其他的等回来再收拾。
换了套珊瑚绒的家居服,冰箱冷冻层把存货全取出来,出门没走几步路折返,她径直到医药箱所在的房间,翻出版润喉糖对折塞进荷包。
下楼,纯黑的法拉利还在,车顶落层薄薄的白,雪斜飞,玻璃窗雾气朦胧,中间字母LCY明晰,反复划的痕迹,得以窥见车内等待的人半分轮廓。
几人分别时萧阈特意问,从她家到薛之宁家徒步需要多久,薛之宁的回答,三分钟。黎初漾嘴张了张,几经失语。
而这时车门急不可待地开,一把黑伞探出,伴随他的声音彻底撑开了深夜的寂静。
“真墨迹,哥快等睡着了。”
萧阈几步迈上了台阶,眼睛扫黎初漾裸粉色的毛绒家居服,自然接她手里的袋子,另外一只横跨她肩部、撑伞的手,以不可察觉的力道抚触衣服,眯了下眼。
“不冷?”
约莫还在生闷气,嗓音听起来冷淡。黎初漾朝他靠了靠,有示好的意思,“不冷。你怎么没先过去?”
他侧肩,轻谑,“这不是怕某人感冒了,没法工作。”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平日远,牵他的衣角摩挲了下,布料仍氲湿。萧阈是怕他的湿衣服沾湿她才换好的干净衣服,所以才站这么远?黎初漾往他身边挪,他立刻往旁边撤,她抿唇默了几秒,从荷包掏出那版糖,剥了颗递他嘴边。
萧阈没问,低头乖乖张嘴就用舌头卷了进去,过后,糖挪到唇齿间抵着,一副嫌弃想吐又舍不得吐的样子,最后咽进去再看不到形状,他含混地问:“什么糖,这么难吃。”
“润喉糖。”
“哦。”他笑了,弯腰,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不用猜都知道他的不怀好意,黎初漾刚想扒开凑近的脑袋,伞面往下压,脖子被胳膊架住,他歪头迎上来,被碰得往后一仰,但被他箍住,所以幅度非常小。
远处前照灯晃亮,如开始的预兆。
那颗圆润的润喉糖半边陷进她唇瓣中间,没彻底给她尝,他含住,沿唇缝慢慢滑,温柔的,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全程没闭眼,就那样用那双锐气冲天的桃花眼盯她看,眼神侵略性蠢蠢欲动,几乎让黎初漾以为下一秒要被他吃掉。
不由自主想起两人在床上他也这样,只不过换成动作和言语的冲突,脸唰得爆红,她慌乱的用舌头推那颗糖,轻易如了愿,可随之而来是他的舌头,她不知道他怎么藏住糖的同时,灵活地在她嘴里翻云覆雨,只知道雪落到伞面轻簌簌,车驶过,他离开后,除却甜味,淡淡中药的苦残留于味蕾。
“还挺甜的。”咔哒,糖咬破的声音,他垂睨她,若无其事,一脸混蛋样,“你觉得呢?”
黎初漾掐他的腰,下楼梯往副驾走,抑着澎湃的心跳,欲盖弥彰地说:“苦死了。”
萧阈低笑着跟上,伞偏向她,思考下次占便宜的时机。先一步拉开车门,俯身,“臣恭候您多时了,小公主请上车。”
德行。
轻车熟路输入薛之宁家锁的密码,门自动开,屋内暖气开到最大,客厅灯火通明,歪扭躺在沙发的几人同步回头,中间炉火映照他们的脸。
“也太久了吧你们?菜都洗完了。”
“不会又偷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哎哟,箫少爷你怎么还穿着湿衣服呢!”
“赶紧的,饿死了。”
“漾漾,我烤了个橘子,快来尝尝。”
黎初漾看着他们,抬头看一眼萧阈,又将目光投远至窗外因覆盖白色显得过于寂寥的雪夜,忽然觉得冬天没那么讨厌了。
桌面餐碟摞着放,鸳鸯锅,大锅红艳艳的麻辣牛油,小锅鲜到掉眉毛的菌汤。
以前吃火锅从没出现过鸳鸯,薛之宁解释高阳吃不了辣,孟博应和他们几位男生都吃不了辣,结果找的女朋友反而是小辣椒。
林魏赫瞥他一眼,黎初漾搅拌的动作滞住,低眼看着干辣椒和花生碎,偏偏薛之宁多嘴说了句,“可林魏赫和我们吃饭一直都是吃辣的啊。”
孟博拉凳子的动作顿住,“不会吧?他和萧阈一样的口味啊”
说完自己反倒楞了楞,看着准备坐黎初漾旁边,辣锅前的林魏赫,捕捉到超乎寻常,一直以来被忽略的东西。
王霏立刻撬开瓶啤酒,晃他面前制止他发散的思维,“啤的白的,还是要药酒?宁宁家里正好有一壶,你要不补一补?”
黎初漾和所有人抬头,目光复杂挪到孟博身上某一处。
“有病吧你们!”孟博翻白眼,手臂抬起,拍了拍鼓起的肱二头肌,意思老子需要那东西?
这时门铃叮咚响。
“谁啊?”
“您的外卖到了。”
“你们还买了东西?”
“没啊。”
“哥买的。”萧阈从卫生间走出来,手指勾件黑卫衣。半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完美,冷白皮刺青野性难冽,一根项链正好坠胸肌中间,而牛仔裤松垮腰带之上是内裤叠加的logo和更性感的倒v人鱼线,吸睛效果拉满。
好辣。
好色人之天性,三位女生眼睛看直了。
薛之宁扒开高阳挡眼前的手,小声说:“漾漾,吃得挺好啊。”
黎初漾横萧阈,“骚什么你?”
大约听出她语气的埋怨亦或占有欲,他笑了下,边飞快套衣服边去开门,“卫生间没暖气,太冷,呆不了一秒。”
“买的什么玩意儿?”
萧阈对外卖员道谢说麻烦了,拎着两大袋包装盒转身,回:“麻辣兔头。”
黎初漾最爱,但啃兔头不算雅致,在外讲究形象一般不吃。薛之宁王霏没想到萧阈如此细心,对她眨眼,“可以啊。”
“嗯。”她不置可否。
两盒贴特麻特辣标签的摆黎初漾面前,另外五盒由孟博分发,萧阈脚一跨坐身边,掀盒盖,视线扫向桌面,定格到一杯棕黄色的酒,懒懒抬下巴,“那什么酒?”
她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红油,搅拌干碟,明显不想回答。
他挑眉,“问你呢。”
几人往锅里下牛肉片,不约而同猥琐地笑,她扶额,“药酒。”
孟博打趣,“哥们,你要喝啊?”
老爷子没查出三高前是一酒痴,各种酒的功效萧阈耳熟能详,凝神半响,慢条斯理戴上一次性手套,神情坦荡地说:“喝啊,好东西怎么不喝。”
黎初漾有点无奈,吃了口海蜇皮。
知道他一定大大方方,丝毫不避讳。
萧阈这人,说风光月霁吧,谈不上,钻牛角尖小肚鸡肠的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
“漾漾,没想到他中看不中用,高阳都不用喝呢。”
“就是孟博都不喝,他别不是“
“嗯?”
欲言又止的嗯很有灵性,该说的不该说的尽在其中。
受不了俩八卦的女人,她敲桌提醒,“你俩讲小话能私底下再说?”
果然,萧阈嗤笑了声,“不就杯药酒,至于?”
继续把兔头黏在骨骼的薄薄皮肉撕下来,放到黎初漾碗里,顺便挑出花椒。
王霏惦记大仇未报,可命刺他,“你看看桌上有人动吗?”
“那是他们装,哥不装,懂吗?”他掰开兔头,眉眼压着,有点嫌弃地拧了下眉,不太走心地说:“而且,哪个男的不想”
“闭嘴,”黎初漾怕他继续大放厥词,凶道:“喝你的。”
被训话,萧阈耸肩,但瞧着模样挺开心,握酒壶给自己斟了杯,撩眼,似笑非笑地问:“你们真不要?”
孟博出尔反尔,双手捧杯,“来一杯,倒满。”
高阳见状,“哥,我也要。”
萧阈朝黎初漾笑,表情分明在说“你看他们装不装”,接着给林魏赫倒了半杯,没说话,但很嘲讽。
林魏赫:“”
饭吃得热热闹闹,喝的尽兴。萧阈一喝酒蔫坏那劲儿就出来了,嘴更欠,三个人轮番怼,他讽刺人挺有艺术,不明说,慢腔慢调地引导,除了林魏赫能跟上他节奏面无表情怼回去,另外俩人多半反应不过来,孟博呢跟他又熟,所以他玩了几轮专挑高阳欺负。
但高阳是黏人小狗,饭吃着吃着和媳妇你侬我侬,薛之宁反应更笨,萧阈看他们那表情就跟看俩二傻子,聊了几句觉得没意思,转头跑去揭一个劲儿吹牛逼孟博的短,本来这时王霏该帮自家人,估计听孟博哔哔自己动画设计比宫崎骏还牛逼听烦了,把凳子一拉,翘着二郎腿看两人笑话。
和她一样的人,从小听到大的林魏赫,他烦萧阈和孟博两人,跟个冷面杀手似时不时补上一刀,孟博不懂,萧阈门儿清,正好不想让黎初漾和林魏赫并排坐,先清理完面前垃圾,再把自己凳子往后一挪,连人带凳把她搬起来换了个位置,于是三人坐一块儿开始冷嘲热讽。
“你别说我萧阈!就你个王八羔子最坏!你爷爷那上好的徽墨,你非要拿来玩,结果全泼池子里把鱼弄死了?还拉着我和老林当垫背?”
“哥们,我记得是你说好奇鱼能不能活想看看?”
“那是老林说的!关老子屁事!”
“我没说,我只是提议。”
“哦,又开始了。”
……
黎初漾听着想笑,继续吃碗里的兔肉。今天火锅没吃多少,干了五六个麻辣兔头,主要不用自己动手,萧阈全弄好了,剥得又快又完整,但兔头的肉少,吃几口就没,她眼巴巴盯着他的手瞧。
萧阈侧头看她,抽张纸巾擦干净她的嘴角,又扫了圈饭桌上的残渣,把剩下的半个剥好放她碗里,摘掉手套,“最后一个,不能吃了。”
黎初漾被伺候得爽,还想吃,但她不好意思说,哦了声。
“把哥当免费劳动力呢?别摆这幅表情,想吃就再拿副新手套。”萧阈喝了口酒,说:“最后一个,太辣吃多了拉肚子。”
“谢谢哥。”她赶紧抽了副新手套,第一次当狗腿子服侍他戴好。
他屈起指节弹她脑门,“馋猫吧你。”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萧阈压根对黎初漾没抵抗力,回过神,买的两大袋全让她一个人霍霍完了。兴许是感谢,或喝了点酒,她主动靠他肩膀,一脸酒足饭饱的餍足样儿,萧阈盯着她若有所思。
“看我干什么?”
他笑,“我寻思我还不如几个破兔脑袋,心里不平衡,你说怎么着吧?”
她慢悠悠地说:“那你以后都给我剥不就行了?”
他愣了愣,笑意从眼里溢出来,“还挺会打算盘。”
后来吃得差不多,孟博兴冲冲提议下一场,萧阈说每次喝酒来点不一样的,王霏说她那儿有烟花炮竹,去年禁鞭没空她们三就玩了几个仙女棒剩了一大堆。
黎初漾想到王霏家阳台那一堆冲天炮,好意提醒,“今年也禁。”
萧阈摸她脑袋,“你想不想玩?”
他手上得空不是弄她头发就是捏手,要不然就犯欠掐她脸,撩下巴。说没用,黎初漾掐他手背的肉,“这儿不让放。”
他看了眼手背深浅不一的指甲印,“问你想不想玩,想,或不想,别磨磨唧唧的。”
她不再掩藏,“想。”
“行,哥给你想法子。”
萧阈的法子,边开车边放,但几人喝了酒都开不了车,他不乐意叫代驾,说反正现在凌晨一点,街上没人不如去扫几辆共享电动车。
黎初漾觉得是馊主意,果断拒绝,其他人兴趣盎然,她抵不住几人洗脑。于是大半夜,风雪交加,寒风刺骨,几人开着小电驴手持烟花上了街,而林魏赫不玩,表示自己没喝多少酒精散了,开车等。
谁都没想到,半夜两三点,还有警察巡逻,几人兵分四路,在凉川大街小巷穿梭,前面烟花冲得老高,后面警笛追赶。
黎初漾坐萧阈后座,心想幸亏戴了口罩,不然丢人丢到姥姥家,又觉得这样始终违法乱纪,抱着他的腰说:“要不回去吧。”
他嗓音发哑,“你别这样贴着我…”
“什么?”
“喝了药酒,梆石更。”
“……”不要脸。
两人沉默了会儿,萧阈说;“算了,你抱紧点,别摔了,再即使我们现在回去,罚款也交定了,你考虑好。”
罚款交了得物超所值,萧阈成功拿捏黎初漾,她咬咬,“那你开快点,后面跟得紧。”
萧阈笑出声,电动车歪歪扭扭,她大惊失色,他腾出一只手拍拍她手背,安抚道:“别怕,我考了E驾照,还有啊,你以为警察不想找乐子,大半夜值班多无聊,不然早抓到了。”
“……”
“想不想听歌?”见她不说话,萧阈说:“黎初漾,你跟我在一块儿不用拘着,想要什么直接说,我能弄到手的铁定全弄来,想说什么,我这人呢你知道的,除了那几个字,你跟别人跑了,没什么会真的让我生气,你想做的事情,放心大胆地做,我在后面跟你兜底,天塌了哥都给你撑起来,实在撑不起来,放心,第一个砸的人轮不到你,我肯定死你前头。”
他颈后振翅的鸽群,自由、极具生命力,似乎有脉搏般,盘旋在眼前。
黎初漾低头,而萧阈的背影注视过无数次,她用脸颊贴着他的脊背,没有哪一次是这样近。
鸣笛风雪烟花都静默,独剩她这颗与之交融的心脏,攀附上他的骨骼跳动,一下,又一下,振动出相同的频率。
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的她瘦弱的肩撑起太多,在边缘性徘徊。索性二十四岁,二十四岁的她还能放慢脚步去当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想听。”
想很久了,想坐你后座听你唱歌很久了。
“好。”萧阈从口袋掏出手机给她,“密码091017,本地播放器,第一首,音量调大点。”
091017,好像在哪儿见过。
黎初漾接过手机,输入密码,咔嗒声开,屏幕是两人合照,音乐节的照片,她抿唇笑,点开播放器播放第一首歌。
前奏乒乓球的声音,“训导处报告,训导处报告,五年二班萧阈,马上到训导处来!”
她一愣,“这不是周杰伦的三年二班吗?”
“嗯,做的Remix。”
他笑了笑,跟节奏开始唱。
“不需要怀疑/feel the vibe please
五年二班萧阈/他们说我长得挺够劲
feel the vibe please/再靠近一点距离
you really like me/生活变得有趣
it‘s you and me/琴键弹出Do Re Mi
为什么在隔壁班/想把你留下
想法设法刻画/不认识没关系/我想办法和你搭话”
……
车速加快,冲向下坡,他双腿腾空,头发向后飘飞,哼出副歌。
“回家的路还有多长/不想管/我只想多和你坐一站
到底多少次你才会回头看/无所谓/反正我一直围你转
可不可以快点生长绽放/没关系/以后会和你一起吃每顿饭
看着太阳许下愿望/不用问/疯狂的心跳绝不说谎
……
等一首歌唱完,黎初漾意犹未尽,萧阈说今天只唱一首,她把手机放回他荷包,想了想,问:“这歌是写给某位女生的吗?”
“嗯。”萧阈说:“我的初恋。”
她心里酸酸的,“五年级就想着怎么泡妞,你可真早熟。”
“哪有想泡妞,那就是……”他发红的耳根隐藏黑夜,“想和她说话,和她每天一起上下学,和她一起听这首歌。”
“哦。”她故意搂紧他的腰,往里使劲勒,“你现在和我一起听了。”
她果然忘了也没听懂,萧阈觉得有点可惜,随即觉得她吃醋挺可爱,装模作样地说:“是啊,和你一起听了,唉,她一辈子都听不到了。”
听着就来气,黎初漾掐他,他笑弯了腰,“乖乖,抱紧坐稳!加速了!”
这天晚上,黎初漾第一次感受到与自然融为一体,是不羁放纵,是肆无忌惮,她抱着萧阈,闭眼仰头,雪落进眼睛里,烟花在天空绚丽灿烂,那么广,那么自由。
快乐是真快乐,后面被警察拎到警局训话,狼狈也是真狼狈,好歹不在节假日不在深夜,交了罚款免了行政拘留。
这事儿被大半夜citywalk的夜猫子拍下发网上,点赞量上了百万,调侃他们是憋疯的大学生,浑身天真愚蠢样。黎初漾默默拿小号反驳,这叫未受社会浸淫荼毒,至死仍是少年,结果下面一大长串的哈哈哈。而萧阈生病了,没告诉她,听王霏说她家那位病得厉害,话说不利索还嘲讽萧阈智齿发炎第二天高烧不退。
第43章
行业内初黎屹立不倒除出道早, 很重要的一点,爱惜羽毛。
想做常胜将军,讲究进退有度, 第二天直播助理直接关闭打赏通道, 明面上损失百万礼物,效果拉满,冲上第二波热搜,再乘胜追击发布视频,点赞量破千万,个人商业价值水涨船高,敲门的商广踏破门槛,双十二当天的销售额同品类第一。
逆袭标签这一块, 真正做到无对手。
且今天酒吧的事敲定, 吃个晚饭,签完字就能收到百万现金。
她本应该心情不错。
林魏赫抬头。若平日黎初漾应该千方百计打探合作伙伴的信息,以确保万无一失。今天明显不在状态, 频繁走神。
他摩挲打火机的金属花纹, 心中了然,但这种了然让心口闷窒。明知故问:“怎么了?”
聊天框最后一段对话, 萧阈发来张照片, 临江公园旁与商圈接洽的一块地方,中央是湖,中间吊桥,桥彼岸是座小岛屿, 只不过现在铺着雪。
他问【雪化后景色更美, 这地儿怎么样?】,黎初漾当时正收尾工作, 匆匆扫一眼,随手发【挺好】,他说【好】。
之后一小时没收到回信。手指上下滑动,并没有卡顿延迟,锁屏,她神色自然,“没事,那人还需要多久来。”
“他那边的局还有十分钟。”
“嗯。”
“这家私房菜上菜有点慢,饿不饿?”
她摇头,又打开手机,他淡淡地说:“你不用担心萧阈,他虽然没回去,公寓管家会叫私人医生照看。”
面上露出一丝被拆穿心思的窘迫,很快侧头掩饰般看向窗外,凉川连下几天的雪下午五点左右停了,但温度还是低,没有丝毫化雪的迹象。
看着都冷,难怪他会生病。
“我不担心。”
在她看过来前,林魏赫收回视线,旋着茶杯,水面茶叶浮了一会儿沉入杯底,“如果你放心的话,我留这儿,你去看他。”
黎初漾说不用,上完卫生间回来后,接下来几番言语将所有事安排妥帖,拎包起身。电话没人接,内心焦虑无法忽略,满脑子胡思乱想萧阈独自一人是否因为高热晕倒。
“我先撤了,后面交给你了。”她表示歉意。
“嗯。”林魏赫不意外的模样,手指虚握成拳。
她的腕擦过桌沿,被他冰冷瘦削的手攥住,下意识拂开,可手纹丝不动,他唇嗫嚅几番:“黎初漾……”
她低眼,瞳孔清透澄澈,却若细雨绵针,轻易挑开任何伪饰,仿佛什么瞒不过。
那句“我没吃饭”就这样被林魏赫咽回去,他慢慢松开她的腕,眼睑搭垂,不知想什么,过了会儿,肩膀往下沉,少见的,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还真是信任我。”
黎初漾拍拍他的肩,回以笑容,“加了几个菜,单买过了,吃好。”
她走后,林魏赫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屑铺满烟灰缸的底。
私房菜馆在老小区,林魏赫说请当官的吃饭经常来这,绕到马路花了三分钟,正前方的路灯一闪一灭挣扎两次不再亮,黎初漾扫了圈,戴好口罩,走向斜侧方,在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叫了辆车。
昨天晚上临睡前萧阈发来视频,懒洋洋敲鼓垫说他睡不着,闲着无聊发现一个新秘密。
天气不好或节假日用滴滴叫车别用高德,因为两家机制不一样。滴滴派单制,强制性给每位司机派单,拒接下次空单,而高德司机可以自主选择,所以叫车速度滴滴更快。
她不知道他一个极少打车的人为什么研究叫车软件,那时问,他在电话里低笑着,说:“不让天天黏你,现在天气冷,哥不乐意你等别人等太久。”
思绪行岔少顷,显示司机正在赶来的路上,而同时叫车的高德还要加价,她取消叫单,看向树冠上的雪,有点想他。
三分钟后车停面前,下意识拉副驾的门,再次想起他说“女孩子夜间坐后排安全”的叮嘱,转而拉后座的门。
路上一直盯腕表看,颈发酸时抬头朝窗外望,这一望让她眯起了眼。
全市排上号的酒店门前,薛之宁上了一位穿西装男人的副驾,不是高阳,是她前男友。黎初漾蹙眉沉吟片刻,打电话给王霏,“宁宁和那霸总没断干净?”
“怎么这样问?”王霏滞涩的鼻音溜出来,“没有,早断干净了。”
语序的逻辑让她皱眉,“实话。”
“哎呀,真断了,就之前出去了一回。”
“瞒得挺深啊?”
“不是,宁宁说就吃了个饭,我没当回事,后来忘记了。怎么了?被高阳发现了?”
“……”
回想两人肢体语言,黎初漾稍微凝神思索,猜到薛之宁的心理,揉眉心,“明天见面说吧。”
听王霏咳嗽几声,问:“你怎么也感冒了?”
“孟博过给我的,你可当心点,和萧阈保持距离。”
挂掉电话,黎初漾回复几条消息,手机连续进两条未知号码的短信【漾漾,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爸妈说再不烦你了,姐姐,放过我们吧。】,删除,决绝地将号码拉黑。
按开车窗,湿冷空气从口罩的薄布窜进鼻腔,她的头轻抵玻璃,吐息氤氲出一圈白雾,目光穿不透显得空荡而虚无,过了很久司机好心提醒天气冷当心伤寒,回过神道谢,犹豫再三叹了口气。
始终勾连血缘皮肉,相煎何太急,左右不过无奈的两字,算了。
和萧良骥发微信【爷爷好,诉讼既然注定赢不了,过两天撤诉吧,麻烦您了。】
心情被影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有想过打道回府,但抵不住另一种与之相反,无畏且热烈的情绪。
到达Eternity,大厅的工作人员没有让黎初漾登记,颔首问好并说有需要随时拨内线。她微微讶异,没有多问,朝电梯间走,然而一位头发花白的外国男人跟在旁替她按下楼层,恭敬解释:“萧先生把您报到绿色名单,无需预约,拥有随时探访的权限。”
她目不斜视,“嗯。”
“目前为止,这样的权限萧先生只给予了您一位。”见黎初漾不言语只淡然地看着金属壁面,管家观察她,说:“萧先生并非普通感冒,而是流感,可通过飞沫传染,但恕我多嘴,也许他没告诉您的原因就是为避免于此。当然您若执意上去探望……”
他将手中N95口罩和选择权一并交给她,没再多言。
叮地声电梯到达一楼。黎初漾取下普通口罩折叠丢进垃圾桶,接过防护口罩戴好,道谢,踏入梯厢。
公寓密码和萧阈手机屏保解锁密码一样,手指刚按到*号键,摄像头读取面容,指示灯变绿,门就这样开了。她怔然,完全没印象他什么时候录入的系统,摸面颊的口罩,确定没有摘下来。也许好奇作祟,门关上,摘口罩,按照步骤,这次面容锁依然快速读取,门再次打开。
这是一扇对黎初漾没有密码的门,只要她出现,门就会打开。
白色拖鞋摆入口位置,而屋内每处的花瓶全部换成了向日葵。
心里所剩不多的平静被牵动。她沉默几秒,趿拖鞋前往主卧,推开门,只有踢脚线的光带幽幽亮着,音乐声低缓,一段没听过的旋律,鼓点非常熟悉。
边嗅着空气里的冷甜香边走到床边。
躺床上的男人,穿着起居的黑缎袍,领口开敞,手臂搭眼睑处,掌心握着手机,平日的耳饰戒指项链全摘了,冷白肌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尽管脚步放得轻,他仍警惕起来,手背动了下,挪开,疲乏地掀开浓密睫毛,兴许视线模糊,纯黑眼珠转了转,迸发一种湿漉而奇异的光彩。
“漾漾,你……怎么来了?”
黎初漾还未说话,萧阈撑起身体,靠在床头柜,神情疲惫,眉目不算多么神采飞扬,但目光缱绻,将她放进眼睛来回掂量,忍着嗓子划刀片的痛问:“你没感冒吧?”
萧阈并不知自己被感染,他以为只是普通风寒引起的发热,即便如此也不想让黎初漾知道。
她摇摇头,手背贴向他的额,很烫,他捉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亲吻手心,而眼神一动未动,在昏沉朦胧的光线中,像触角一样伸出来,细腻地抚触她脸庞。
比平日更加灼热的呼吸,体温就这样被融融,身体像低烧般发烫,掌心感触之最,她的手指蜷缩着,“痒。”
“嗯,我也是,心里痒痒的。”萧阈的唇流连于她腕骨,贴在脉搏处轻啄,低声喃喃:“才十几个小时不见,怎么会这么想你呢。”
她的体温相较于低,他烧得意识不清明,遵照本能脸颊贴着,像小狗般蹭了蹭,“乖乖,你想不想我?”
萧阈语速很慢,嗓音嘶哑,黎初漾眼神柔软,手从额头往上,揉摸他同样柔软的头发,声音放的轻,“躺好,我给你倒水。”
“不喝。”他幼稚地偏开头,固执的非要得到心仪答案:“想不想哥?”
只好顺他的意,“想,现在可以躺着了吗?”
他霎了霎眼,拉着她的手躺下,磨了好久才松开。
那首旋律循环播放,她想关掉让他安生休息,他不让,说灵感源源不断。
她没反驳,路过总控开关悄悄关闭,再用喂水转移他的注意力。
尽心尽力忙活很久,起初萧阈一瞬不瞬盯着,而后时不时眯起一双眸子,低声冒出几句类似享受的谓叹:
“好喜欢你这样……”
“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好开心……”
最后吃了药,他的眼皮慢慢合上,处于半梦半醒状态。
凌晨,体温仍旧38.2度,她不自觉抚摸他手背的针眼,犹豫留下还是离开。
不知他如何迷糊时还能有所感应,又撂开眼皮,直勾勾盯着她,然后拉开被子,拍拍身旁位置,“躺上来,陪我。”
管家的话再明显不过,如果亲密接触极有机率被传染。明天公司表彰大会,需要和王霏统筹全局,但王霏已经生病,她得担起她那份责任,挑起大梁撑起凉川分工的排场。黎初漾摇头,保持着理智,“我要回家了,等下叫人上来照顾你,或送你去医院,不然你也回家?”
萧阈把被子一掀,赌气地盖过头顶,闷闷地说:“你走吧。”
她挑眉,说好,他又掀开,头发乱糟糟,眼尾耷拉着,两页绯红的唇抿成倔强弧度。
有时真的很难抵抗萧阈,黎初漾看着他,心想病毒有潜伏期,把口罩一摘,舍命陪君子,强调:“只睡觉。”
他笑,“当然。”
骗子。
当卸完妆背对他躺到旁边,他的脸埋进肩骨,指腹从小腿开始描摹,曲线与掌纹紧紧贴合,如烙铁般滑动,被窝的体温急遽上升。
“乖乖,现在和37度有什么区别?”他从背后搂住她,指尖轻佻地摩挲她的掌心,高烧的热烹饪皮肤,产生粘黏细密的汗。
“哥,你生病了。”她挣开他的怀抱,抑制内心的躁动,“能不能安分点?”
萧阈再次搂住,舌尖点弄着耳垂,哑声说:“怎么安分啊,你一来,我跟喝了一桶药酒似的,你多看我一眼,体温就往上升一升,现在估计低烧变高烧了。”
黎初漾不懂,他为什么病了还有如此凶悍的力气箍住她。
不要命的疯子。
抚摸游走在模糊不清的边角,他的吐息着了火,越烧越旺,她心悸不止,一点点跌入陷阱。
“我都不知道,你来是好心照顾,”他停顿,声线暗哑性感,“还是坏心眼想报复加重我的病情。”
“那我走……”
“别说梦话。”
“.……”
老实说,黎初漾觉得自从萧阈出现,生活已经乱掉了,作息、情绪、现在是底线。搅乱的一团里,边感觉痛苦边感觉痛快,她焦虑到眼尾潮红。
萧阈的眼睛也红,不知因病毒细菌引起,亦或别的,一张英俊的面孔此时看起来非常病态,热度让他失去理智,嗓子灼烧,喉结不断下咽,青筋血管快爆掉。
他动情地将她抱的非常深,汗顺颈线滑落,“乖乖,会不会死啊。”
“你现在知道思考了……”
“不是思考,是感叹。”萧阈掰她的下颌,弓起背亲吻她的紧绷脆弱的肩骨,也许病痛让人矫情,即使嗓子疼,也想一一说给她听,“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顾不了那么多,就想朝你跑,你这么坏,有时看不见你的真心,就想拼命占据身体。”
“没想骗你,本来想抱一下,但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有多香。”
每次本来只想纯爱,结果次次被搞得从莞尔欣赏掉入欲望占有的低级情感。
低级就低级吧。萧阈的唇放肆在她脖颈烙印着,“还有每次看到你理智的样子,我就想打碎破坏,在你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像既胆怯又想勇敢一次的冒险家,穿梭在布满粘液的溶洞,一遍遍虔诚叩响边界之门。想说的话太多,密密麻麻盘旋在心间,萦绕在脑海,可身体与意志不足够支撑,于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可乖乖,我舍不得太用力,你走过的那些荆棘,我都想替你遭一遍,受过的苦,我也想感同身受。”
词不达意,他最想说的三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
暗潮汹涌的夜里,黎初漾被情话撩到战栗几乎决堤,颈被蓦地握住,困在萧阈的五指之间再无法逃离,氧气变得稀薄,眼泪夺眶而出,他野蛮又旖旎地宣告:“但不可为的事太多,所以只能在这一刻,让你眼里只有我。”
看着萧阈意乱情迷、贪婪成性的眼,她后仰成孱弱弧度,额头与他额头相抵。
好烫,怀疑他高烧到40度了。
烫、烫、烫。
烫,烫,烫。
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
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
挣脱炙热怀抱,回头看他,双腕被反剪背后,萧阈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起伏的胸膛都是汗,好帅,她鬼迷心窍了。
他勾唇懒散一笑,说不出的蛊,“看哥做什么,头转过去,看窗外。”
窗外月亮清冷,可血液沸腾,肋骨要被勒断了,两颗心紧紧相依相偎。
汗水浸湿头发,皮肤,纹身,呼吸,所有,一切被大火烧得一塌糊涂。
要命。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平复心跳后,黎初漾转身,萧阈额发全湿,眼睑紧紧闭合,双颊坨红。
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她伸手拨开头发,探他的额,又心疼又无语,咬咬唇,柔声细语,“听得见我说话吗?”
萧阈烧得晕晕乎乎,但思维无比清醒,清醒到这辈子都没感觉这么清醒过,灵魂飘起来,非得抓住她的手才能固定。
“……”
黎初漾撑着发软的腿去卫生间弄了湿毛巾帮他擦黏腻的汗,恍惚看见他的脸隐约冒白汽。
又一阵忙活,跟他量完烧,看着体温计的数值。
靠!真他妈四十度了!
果断拨通内线电话,对方接的很快。
“您好——”
“我觉得可能需要叫救护车。”
“……什么?”
她觑着垃圾袋里的东西,仍觉得荒唐,手机夹耳边,蹲下,拽着两边打了个死结,镇定地说:“我怀疑他再烧下去会得心肌炎。”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脸彻底丢干净,她无比庆幸自己尚有先见之明把口罩戴上了。
萧阈的体格仅靠黎初漾一人之力难以搬动,拜托管家上来换衣服,年过半甲的男人闻着味便知房间之前发生过怎样激烈的碰撞,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她,又尊崇职业操守没冒犯,极快撇开视线,可她明确品出他分明在说“看不出来小姑娘年纪轻轻这么如狼似虎”。
有嘴难辩。
到医院急诊科,萧阈长得太帅,一抬进去,科室的护士们循着味儿都过来了,医生随便问几句,语重心长看着她,说话挺幽默:“小姑娘啊,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火棍治不了宫寒,你男朋友这都烧到40.2度了,玩花样玩情趣也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啊。”
躺着的萧阈像诈尸般,气若游丝又吊吊地来了句:“别说她,是哥自己想试。”
“……你男朋友身体素质还真挺好。”
围观人一阵哄笑,齐刷刷的目光往身上射,脸燥得不行,黎初漾埋着头,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手续管家代办,没费时,还弄了间规格高的独间,萧阈很快挂上点滴,黎初漾让管家先回去,生怕人再出问题,坐萧阈旁边守着,防止打瞌睡,外卖叫了两杯美式,医院的外卖送不进来,她拜托值班护士帮忙照看,拐到大门取咖啡,却只有孤零零灯影。
而这时,口袋手机响起来,她以为是配送员的电话,想也没想,摸出手机摁了接听。
“路过哥,明天公司表彰大会您有名额,来的话我给您留个空位。”
第一反应,助理的声音;第二反应,萧阈的手机,两人手机壳早换成同款,慌乱间一股脑塞荷包,现在拿错了;第三反应,路过哥,ID“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财团群刷礼物从不手软的大哥,从最初陪到现在,几乎扶持她成长的大哥居然是萧阈。
黎初漾什么也没说,摁掉电话,深沉而缄默地望着医院大楼旁,被风吹到张牙舞爪的树影。
电话铃声再次响,这次是配送员。
“为什么没到要打电话说到了?”
黎初漾带着气,像责怪又像质问让配送员以为她生气不停道歉。她一瞬间僵了身子,为自己的迁怒道歉问什么能拿到咖啡。
一分钟后,黎初漾拿到咖啡,当着配送员的面一口气焖掉两杯,问他有没有烟,他说有,借烟的话没说出口,脑子出现萧阈紧闭的眼,她揉了下脸,将空杯丢掉垃圾桶转身往回走。
回到病房时,值班护士撑着脸笑吟吟地盯着萧阈,花痴得不行,黎初漾清咳了声,护士脸泛红,意识到自己些许冒犯,低着头快步离开病房。
她站到床边,注视他。
比年少时更极致的五官线条,确实是张躺着也招人的脸。
眼不见心不烦。关掉灯,手机放他枕头边,她轻轻拉开椅子,坐下发了会儿呆,打开金铲铲。
游戏输到清晨六点,她守了一夜,太阳穴发胀,嗓子发涩,但人很清醒。
在卫生间刚洗漱完,病房的门被敲响,她抽张纸巾擦干净脸,打开门。
一位中年女人出现视野,狐狸毛短款外套,高筒靴,贵气时尚,气质拔群,脸部保养十分出色,几乎看不皱纹,眼睛和萧阈很像。
是他的母亲。
第44章 44
换了第二间vip病房, 费新洁挥手示意身边人和护士出去,倚在沙发坐立难安,忧心仲仲的模样。过一会儿给萧恒打了通电话。
“儿子身体还好吧?”
“还烧着, 机能没问题, 别担心。老公,你看到群里那条消息没?”
“嗯。”
年少夫妻之间有默契,不必多问,她一五一十地陈述:“我早上赶到医院,没睡好,人有点焦急,看到黎黎直接叫了黎黎,她一下反应过来称呼的问题, 往群里发了条消息, 我没设免打扰,手机响了,那孩子实在太聪明, 直接问我是不是新山宛宛。”
黎黎小仙女的群有十五人, 不知道黎初漾如何分辨亦或侥幸猜中,萧恒思索几秒, “那她肯定猜出远川迢迢和你一起的, 我也暴露了。”
当初费新洁纯粹好奇萧阈喜欢怎样的女孩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多年。结果每天看黎初漾直播看出感情,加上她本来一直想要女儿,第二年转变成妈妈粉,拉萧恒一起加入粉丝群, 后面改了情侣ID, 七年两人一起刷了几近千万的礼物。
“是这样没错……”
“这有什么,我们真心实意喜欢她。”
费新洁回想黎初漾的笑容, 说:“看直播这么久,她强颜欢笑的表情我一眼就知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件事可能会影响他们感情,你说要不要告诉儿子?”
“小事,别担心,等他醒来再说。”
她看向昏睡中的萧阈,他的嘴角捏着淡淡笑意,想到管家汇报与医生的告知,眼角抽了下,不知道怎么生出这样的色坯子,无奈又嫌弃地说:“这事儿要传到我们那圈子,脸要丢完。”
“年轻气盛,理解一下。”
下午费新洁回公司签了个字,再回医院时,床上的人没影了。照顾的护士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说:“他醒来吃完粥,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我们拦不住。”
费新洁没责怪,轻叹一声。
今天下午黎初漾的公司举办活动,萧阈肯定去现场了。
Eternity公寓,浴室水流声不止。客厅的林魏赫站在窗前打电话,指间烟丝缭绕,孟博半死不活地躺沙发玩奇迹暖暖,擤了下鼻涕,咳嗽两声,林魏赫回头看他一眼,把烟掐了。
半小时后,人还没出来,孟博抓枕头朝坐在钢琴凳的林魏赫扔过去,他侧身捡起来放好,站起来朝衣帽间走,指骨反叩敲两下门,“活着?”
门滑开,清幽玉兰香扑鼻。
萧阈不慌不忙在镜前比挑选穿搭。他的眼尾和颧骨表层因高热引起的红晕。
林魏赫淡淡地说:“你这样没必要硬撑着去现场。”
萧阈漫不经心看他一眼,将卫衣兜帽从西装外套拽出来,侧头咳了下,嗓音又低又哑,“我……不想再缺席她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喉咙里像有把碎玻璃,发出声音来回割,吞咽极其困难,清了下嗓,胸腔震颤连带的晕眩感让萧阈不得不闭眼抵抗,嗅着衣帽间和黎初漾体香相似的气味,联想她的香甜柔软,不适慢慢缓解,随即又开始担心她是否因为亲密接触感染,昨天没与她接吻就是为避免这种可能性。
他捏鼻梁,心里骂,萧阈,混蛋啊你,太没节制了。
沉默半响。
“她好像察觉到什么,问酒吧的事了。”
戴戒指的手一顿,萧阈抬头睨向林魏赫等待下文。他身体没恢复,站的吃力,倚着旁边玻璃柜。
林魏赫眼睑沉着,神色难辩地说:“我没告诉她。”
嗓子发声太难受,萧阈的眉心微皱,“……为什么?”
“和你一样。”
他没说话,把习惯戴中指遮挡纹身的戒指换到食指,愉悦又放松地笑了笑。接着转身从首饰柜里取出一个爱心的绒盒,按开搭扣。
里面装载萧阈心心念念的结果,确定自己心意后后,他就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够把一切告诉黎初漾的契机。
从没有交集的四年,到高中三年,再到后面分开的七年。
他等了十四年。
萧阈脸色很差,精神状态萎靡,但眉梢雀跃地上扬着,如同当年小操场断了手也要跑完三万四百米的少年,他抬高些,无声问:好看吗?
眼睛被闪耀光芒刺到生疼,林魏赫抬手扶眼镜,视线撇到暗处。
作为兄弟已经做错两回,第一回 不入流的欺骗,第二回不警醒萧阈放任他一错再错。
如今无需挑破,以黎初漾的敏锐发现是迟早的事。如果他们跨过艰难坎坷,他只能作为伪善的旁观者祝福。
林魏赫点头表示肯定。
嘴角压不住,萧阈又笑,将小绒盒小心翼翼放进首饰柜隔层,不禁抚摸,继而从上面隔层取出一条向日葵项链戴到胸前,关掉灯。
“等我好了。”
一句掺合咳嗽和期许迫切的话,随关门声藏进房间。
灯光暗,黎初漾独自坐在休息间的皮艺沙发。
她今天的妆造,发箍耳环以圆润珍珠制成,赫本风的一字肩丝绒黑裙,性感又典雅。妆容很素,额发一丝不苟抿耳后,没上口红,唇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她头微垂,眼睛盯着荧亮的手机屏幕。这么多年,四个ID为初黎账号刷的礼物价值,高达占据粉丝总量的三分之一,她比对完时间线,看着右腕的表,目光慢慢沉降迷惘。
恍若回到初次重逢的那天,什么都没有改变。这段时间和萧阈一起被熨平的心再次起了皱,不再舒坦也无法豁达。
直到袁卉敲门,黎初漾熟练涂好口红,试图通过整理裙摆一并理顺杂乱思绪,可掌心湿粘,压褶的地方怎么都抚不平。她睫毛稍稍颤动,起身走出休息室。
“黎姐,你背后好多冷汗!”
“没事。”她摸腕部跳动的脉搏,体温升高的预兆,回:“帮我拿个口罩,再和内场说下安排单独位置,别让宁宁挨着我。”
袁卉一贯忠诚完成任务,没多问,转身拉开隔壁房门,听到黎初漾略带疲惫地补充:“再拿条披风吧。”
“好。”
表彰会的场地所属Gallop,每隔五层,一层高空花园。宴会厅在顶楼左边,门口围聚很多媒体娱乐咖,大家怕被爆出不良嗜好,前往没人的右边花园抽烟,开场后留片狼籍。
烟含在唇间,黎初漾一手拽住披肩防止被风吹跑,腾出的手将插在花坛积雪上的烟蒂拔起扔进垃圾桶。
身后传来嗤笑声,没理会,清理干净烟蒂,顺便在从未遭到破坏的地方抓了把雪,掌心高温将其溶化,她用雪水冲洗冰凉指尖。
玻璃门拉开,暖气倾泻而出,女人走到她左边,点了一只烟,轻嘲道:“这儿又没人,做好事儿给谁看呢?”
并不是友好攀谈的关系,黎初漾不搭腔,眺望远处霓虹灯牌,神色淡然。
“现在很得意吧?愚弄所有人,通过卖惨扭转口碑,身价水涨船高,还和萧阈重新在一起了。”
听到名字,她侧头看向长相美艳程度和薛之宁不分伯仲的女人。
以前就不解,宣曼为什么总抱敌意,想过可能由于自己过去不起眼现在一跃而上导致她心理不平衡。现在看来不是。
黎初漾口吻平直,“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在一起?”
“前天热搜被撤掉前,刚好看到路人曝光的照片,你们真有闲情逸致,天寒地冻跑到大学里打雪仗。”
撤热搜。
江掣宇为不分流安排的,但那条话题分明可以再掀一波热度。
而萧阈喜闻乐见,也不是他。
萧阈家里插手了,毕竟这么多年以他优越超群的长相,网上一张照片未曾流传。
短短几秒思考的过程让本就发胀的大脑超重负荷,黎初漾吸一口烟,清凉薄荷驱散了些混沌,直言,“这就是你讨厌我的原因?”
宣曼玩着打火机,讥诮一笑,“萧阈是香饽饽没错,但我和你不一样,他可不是我的菜。”
“哦。”黎初漾轻飘飘扫去一眼,目光将宣曼从头到脚打量彻底,“那谁是你的菜,林魏赫吗?”
见人一哽,她继续条理清晰地说:“那么,你该做的事是讨好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或宁宁,而非用小号散播谣言泼脏水,直播时指桑骂槐。”
“再者,行业内我算你的前辈,你得罪我,特别当下的环境,只要我直播时引导风向或向商家提一句我们水火不容的关系,他们审时度势,朝你抛的橄榄枝将会半折途中。”
大段的分析与近乎赤条的剖白让宣曼怒火中烧,“你!”
“宣曼,你不够聪明。”
黎初漾用一个简单笃定的短句打断。
烟雾弥漫遮不住凌厉眸光,她笑,腔调慢悠悠,称得上温声细语,“正确的做法,打配合实现双赢,而不是用那些小动作吃到我的流量,还跑到我面前摇头晃脑,我若真的计较,你又该怎么办?”
她得意的姿态并没有傲慢感,仔细分辨咬字能听出其中乏累。
宣曼盯着黎初漾的脸。
别说萧阈和林魏赫那种天之骄子对她无法自拔,她也觉得有点迷人,哪个慕强批能拒绝这种女人。
宣曼撇嘴,当着黎初漾的面,烟蒂插进覆盖花坛的雪,非得扳回一局,“黎初漾,我不否认你确实有点东西,但没有萧阈在身后保驾护航,你的攀升之路能这么平坦顺利?”
视野里的霓虹渐隐,黎初漾闭眼,倏地闻见记忆深处的某些气味,它们像从风里偷渡而来的铁丝,一下刺破了皮肉,腥咸的淤血流了出来。
“什么意思?”
“你入行早,行业内的潜规则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几年前纠缠你的大哥家破人亡吃牢饭,之后再没有过类似的事情,甚至,你连一餐饭都没陪过。”
“你转型短视频,公司不仅放着直播的钱不捞,大力支持宣传,最好的资源往你身上不要命的砸。”
“南楚江家Gallop娱乐什么实力,凉川分公凭什么给你一个艺人?凭你人气高?还是凭你这幅脸?公司多少漂亮艺人出不了头,你比我更清楚。”
“还有高中,那些风言风语,对你的诋毁,你以为老师真那么闲把刺头一个个拎出来说教?”
“我告诉你,这些都是萧阈在背后帮你摆平的。”
宣曼不吐不快,倒坦荡,“虽然我拿了他不少钱,但就是不爽,你高中那么丑,他这样的人居然暗恋你三年!”
萧阈高中是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顶级帅,脑子好,性格开朗,有钱又大方,一身骨头又硬又傲的,别提多迷人。
接触多了,宣曼有过短暂心动。
那天午休人都贴上去了,萧阈毫不留情拽着她胳膊往旁边椅子掼。动真格的力道,宣曼疼的倒抽气。萧阈轻蔑地觑着她,笑着说:别白费力气,你不够格。
“可笑的是,萧阈居然被你玩了,即使这样他竟然还无怨无悔在背后默默付出!我就想不明白我哪点比你差了?你凭什么能被这样爱着?”
其实宣曼没说过分的话,听得出言语之间的羡慕,甚至偏心萧阈披露他付出的心血。但对黎初漾,一字一句如箭矢正中靶心,致命打击,身体轻微晃动,没有哪一刻觉得站立如此艰难。
“最可气,你明明就喜欢人家,非要作,生日那天我在KTV外边看到你了,准备了礼物为什么不送?”
她眼眶发红,唇抿成直线,一言不发。
“操,你不会现在还藏着没送出手吧?”宣曼不可思议地瞅着黎初漾,皱眉,“你干什么?别做这幅表情!等会薛之宁个小婊砸看到又要和我扯头发……”
黎初漾低头敲出一支烟,滚轮式火机擦半天没点着,宣曼给她点上,她说谢谢,吸了一口,拉开玻璃门扶手,“你先进场吧,我想静一静。”
宣曼看着指间才点上的烟,戚了声,把黎初漾散落的披肩往上一扯,拔出插在雪里的烟蒂,侧身进门,“搞得我欺负了你似的……”
经过廊道,宣曼被一位低着头快步而来的中年男人撞到肩,她不满地斥责:“没长眼睛?这么宽敞的路非要往别人脸上冲?”
男人连句道歉没有,走得更快了。
“操!傻逼吧?碰上黎初漾就没好事儿。”
宣曼拎起裙摆骂骂咧咧一路。
宴会厅入场处,薛之宁王霏一群人拿着香槟谈天说地,男人们的背影个个高大挺拔,颈后有刺青的那位最高最惹眼,西装卫衣球鞋,极品混搭,身段比公司的小鲜肉还带劲。
宣曼越瞧越眼熟,不过和他交谈身着白西装的那位对她来说更好认。
难怪媒体不敢拍。她扭腰靠近,“boss,好久不见,想不想我呀?”
之前两人暧昧了段时间,但江掣宇自从被上头那位规训过,断了不入流的莺莺燕燕,加上刚结婚几个月,家有严妻,改了以往风流性子,挥手,“正常说话。”
“哪儿不正常了?”
薛之宁翻白眼,两人从高中为谁是凉川附高唯一的校花,没少针锋相对。宣曼走近了回以白眼,看到林魏赫时心头一跳,还没喜笑颜开,对上一双内钩外翘,形状张扬的黑眼睛,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萧阈平时吊儿郎当笑嘻嘻,对待黎初漾的事,报复心极重,手段狠绝。薛彬和之前大哥下场有多惨,她一清二楚。
萧阈瞬间察觉到宣曼的心虚与慌乱,稍微端详猜到缘由,他盯着她,因为说话费力,哑着嗓简短吐出两字:“人呢?”
宣曼再次往后退半步,抬手指身后门厅,“那边、那边呆着在。”
他摩挲酒杯,仍旧直直盯她。
萧恒刚为江家啃下邢家这根硬骨头把人送进狱,老四发话了以后得好好维护关系。萧家这代唯一的种就是萧阈,这混小子偏偏也是死磕的货。江掣宇向着他,质问宣曼:“你又找黎初漾麻烦了?不是警告过你少惹事?”
薛之宁一听,立刻冲上去,“你干什么了?欺负她了?”
王霏捋袖子,得亏孟博拉住,没一臂抡过去。
黎初漾的心思和手段,谁能欺负得了她?别太离谱了!宣曼叫苦不迭,觉得冤枉。
萧阈懒得理会他们,朝侍应招手,手机响了声,按开手机,来自置顶联系人的消息。
漾漾:【我们分手吧。】
他怔了怔,一阵头晕目眩,凭本能拨通,被挂断。
同时保安队长匆匆跑过来,神色紧张地对总负责王霏说:“狒狒姐,监控室那边的消息,右边花园一男一女上了天台半天没下来,女人好像、好像是黎姐!”
手中高脚杯掉落,一口没喝的酒浸进厚实地毯,花纹被玻璃反射,如同一副荒谬的油画,无数浓烈色彩旋转、跳跃进萧阈的眼眸。
而外面的雪融化,揭开了最后一层薄纱。
黎远公司的债务和漏税被翻了底朝天,幕后操纵手不肯放过,逼他上绝路,不送进监狱不罢休。
萧阈的手笔。
黎远把这事儿怪到黎初漾头上,多次哀求她置若罔闻,打听到今天表彰会地点,她冷漠的态度让他彻底失去理智,拉着她上了天台。
所有真实,以一种极其快速的趋势在黎初漾眼里过渡,天台边缘的风很大,吹掉了披风,背后围观的人们不敢靠前,前方建筑与天际的地平线一望无际,她对寒冷、嘈杂、男人的嘶吼无动于衷。
黎远拽着她的胳膊大吼,“想逼死我!那就一起死!”
父亲,爸爸想让她死。
血浓于水的人,靠死来威胁对方。
撤掉诉讼好像变成了笑话。
扪心自问,做错了什么?
从小被放弃扔给外婆抚养,回到家里更像寄人篱下,战战兢兢,恭恭敬敬,依然受到不平等的对待与打压。
寒窗苦读十几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未曾有过半刻松懈。考上大学,得不到鼓励支持与几千元的学费。
尽管如此,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她仍然有所期待,为他们一次又一次开脱,骗自己早就不在乎,由此得到慰藉自己的说辞,其实还是想要被爱。
觉得烤肠摊为女儿买的那条粉色的裙子漂亮,追根究底是因为站在百货大楼橱窗的自己也想要。
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性别生错了吗?
孩子渴望父母爱自己有错吗?既然不爱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个世界?
真的舍得将我推下去吗?
无法向黎远提问,更无法谴责他的情感缺席,在无数个被抛弃的瞬间,答案已经如此确切,如此让人心灰意冷,所以黎初漾很快平静地接受了让人难过的事实。
她低头看着脚下缩小的车水马龙,抬头看着自己面目狰狞的父亲,眼睛被风吹干涩,一滴眼泪流不出来,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想逼死你,又怎么样?”
“终于不装了!承认了!”黎远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还为苗翠凤的事怀恨在心!她自己不想活吞药死了,你非觉得我们杀了她!”
那些无法消解的痛苦,反复撕扯的伤口根本就没有办法愈合。
同事合作伙伴直白而赤.裸的审视如芒在背,潜伏的病痛无疑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没人愿意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揭开,难堪与高热烧的她眼睛通红,“难道不是吗?她把我送回来时,你们明明知道她得病却不管不问,后来她用药过量自杀,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不愿花钱买她的命?”
“你少在这儿道德绑架!她癌症晚期!那么大的岁数!再多的钱都是打水漂!”
“如果黎初航病了,你们倾家荡产也会给他治。”她甚至无法把自己放进比喻,声音悲凉,“你和钟叶芳当时不愿掏钱治疗,最根本的原因,外婆对你们来说不重要,你们怕承担她生命的重量让自己原本无忧的生活负累,放任她提前离世顺便减轻前行的负担,什么晚期岁数大,都是减轻自己负罪感的借口。”
“黎远,你别假惺惺,你就是杀人凶手,你就是该死……”
黎远被刺激得目眦尽裂,一把掐住黎初漾细瘦的颈子,将她掼到地面,后脑勺砰地声砸到水泥台面,发髻散了,乌发和黑裙在风里飘飞。
救生气垫没有用,三十二楼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围观群众倒抽气,惊呼声此起彼伏。
事情、身体一团糟,好累,好疼,哪里都疼。可她对黎远笑,“你敢和我一起跳下去吗?还是说把我一个人扔下去构成蓄意谋杀,再被执行死刑?”
这时,听见身后朋友叫她名字,还有萧阈嘶哑的声音,分贝不大,但音节念的快而焦急,“漾漾!漾漾!”
又一阵眩晕,黎初漾闭了下眼,不想回头。
扒开记忆如潮涌,被无限拆分,然后无止境放大。
平和、理智、温柔都是光鲜亮丽的壳子,碎了之后,痛苦与不堪那样清晰。
黎远和钟叶芳是杀死外婆的凶手,她又何曾不是。
自私而虚荣的青春期,忽略外婆的日渐消瘦,选择条件更好的家,就为了一个生日礼物,为了离站在珙桐树下的背影,为了离那位闪闪发光的少年更近一点。
可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七年前是,七年后也是。
是她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凭借自身努力站的这么高,是自己亲手拨开云层够到了悬挂的星光。
可笑至极。
怜悯式的爱,全部成为刺向黎初漾的尖刀。
她突然有种深深的颓败感,眼睛变得湿润而暗淡无光,有向世界妥协的意味。
萧阈咳嗽着扒开人群冲到最前面,背后都冷汗盘布,站不稳,只能依托林魏赫,从这个角度看到黎初漾半身吊在天台外,脖子被掐住,他仿佛感觉和她一样的窒息,心脏揪疼,拼命咽下喉咙的碎玻璃,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以此更好传达,“黎远!你冷静点,听我……咳咳……听我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黎初漾什么都不知道!”
后悔没听老一辈的劝告做人留一线,后悔没把事情做干净,但现在什么都晚了。
他又靠近了些,手握拳,指尖用力按进掌心,“你要报复,怎么样都好,别找她,冲我来。”
第45章 45
“别过来!”黎远朝接近的众人大吼。
必须谈判成功, 否则他无权无势什么都拿不到,打量萧阈一身打扮,“你可以过来。”
然后低头问黎初漾:“你不知道那些事?你男朋友到底做什么的?”
手劲松了些, 黎初漾喘口气, 垂落建筑物外边的手指动了动,使不上力气。脑袋像被塞了团棉花,呼啸的风穿不破,导致耳膜颤鸣。
听着萧阈断断续续类似恳求的话,心里酸痛不已,她艰难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劝你断掉借此敲诈的念头。”
“他看起来很在乎你。”
“在外人面前你也看起来很在乎钟叶芳。”她强撑起嘴角,笑的讥讽, “还有, 遗嘱我已经找到了,你一分钱别想再拿到。”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黎远再无拿捏黎初漾的筹码, 被逼到极限, 再次掐住她的脖子,“当初我就该掐死你这个白眼狼!”
窒息感让胸腔大幅度起伏抽氧。
“你现在也可以。”
她表情麻木, 连声质问:“你敢吗?你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背上……你女儿的人命吗?你敢死吗?”
天台边缘的身影摇摇欲坠。
“叔叔!漾漾是你女儿啊!你干什么啊!”
“别冲动!”
萧阈听不见纷杂, 双目赤红,扔开林魏赫的手,跌跌撞撞冲过去,却不敢靠太近。
“黎远——!”
接近嘶吼带着愤怒的一声破音, 众人以为萧阈要放狠话, 毕竟那才是他的性格,可他却踏上了天台。
林魏赫孟博有一瞬呆愣, 萧阈恐高。
“当心点!”他们追过去,薛之宁王霏紧跟其后。
“别过来!”黎远情绪激动,手臂晃动。
风吹乱了精心打理的头发,萧阈脚步并不稳,病痛让身体无法保持挺拔状态,膝盖微微弯折保持平衡,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只有黎初漾是清晰的,伸出手,指尖和嗓音一起颤抖,“别伤害她……是我的错,我的错……换我、换我行吗?”
他身上的香味和风一起进入鼻腔,黎初漾的情绪差点没绷住,被掐住的喉头止不住哽咽。
为什么偏偏是萧阈,为什么偏偏是他。多年前同样的心情再次淹没了她,委屈得想流泪,绝望到哭不出来。
黎远侧头,萧阈脸色下颌绷紧,像在嘴里咬起牙关,而他的眼睛压抑着汹涌,黎远并不蠢,体会到浓烈感情,“换你?”
“对,你想要什么,任何条件,把她还回来,我都答应你。”
“我怎么信任你?”
他亮出腕部由金色羽毛制成的手链,“一片羽毛两百万,放开她,我马上扔给你。”
她知道那条手链,是因为自己在收藏柜停留,“不……”
“漾漾,别怕……”
萧阈视线没离开过她,慢慢挪步靠近。
不要看,她现在如此狼狈不堪,不要看……黎初漾想捂脸,席卷而来的痛,抬不起手,她的身体无意识挣扎了下,而黎远恰好收回手,融化的雪减少了摩擦,相互作用,头发霎地飞扬,她整个人从平台滑了出去。
黑色的裙,瓷白的肌,像一株被风折断的白玉兰。
那一瞬间,沉重的躯壳变得无比轻,视野里泛白的大雾浓稠,耳边是萧阈撕心裂肺的声音。
“不——”
天台围观的群众被驱散,只剩薛之宁林魏赫几人,他们的心跳和动作全部停止,千钧一发之际,黎初漾的手腕被萧阈紧紧攥在了手中。
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拔腿狂奔。
这段时间——
黎远大概知道突发事件怪不到他头上,选择隔岸观火。萧阈跪俯在地面,身体因恐慌激烈反应,发着抖。也许人的良善未完全泯灭,黎远伸出援助之手,而萧阈额头的汗,从鼻尖往下流,雨水般正落眉心,潮湿浸透了黎初漾伤痕累累的眼睛。
面对虚幻的世界,死亡到底是不是一种解脱呢?
痛苦反复碾碎的人生,不管怎么选,结果好像都一样可悲。
风不停灌进胸膛,大病未愈让萧阈的体温持续发烫。他紧紧盯着她,好看的眉头拧成一座小山峰,手背脖颈的血管青筋快爆掉了,用嘶哑的声音不停安抚,“别怕,我绝不会让你掉下去,乖,抓住我的手。”
得不到回应,他焦急吼出声,“黎初漾!老子让你抓住!”
他的瞳孔借了一缕霓虹的光,破碎又明亮,吸附着她,黎初漾闭眼,抓住他的手。
他的骨节硌得皮肤生疼,坠落感一点一点减少,当上半身碰到水平台,再次掀开濡湿的睫时,萧阈侧头扫了眼黎远,那一眼冰冷刺骨,戾气与杀伐气太重,几乎让她立刻明白他偏激的想法。
黎初漾猜得没错,萧阈想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把毫无察觉的黎远推下天台。
他拜访了她记忆深处的疮痍和疼痛,他要亲手揪出掩埋在她心底的怪兽再斩灭。
杀了黎远,就能为她永绝后患,日后她的生命再无寒冬。
情源于她,罪缚于她。
不过为她做一次刽子手。
只此而已。
黎远本能嗅到危险,后背陡然发凉。
“萧阈!”
相隔七年,黎初漾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萧阈鼻头一酸,回头看向她,眸中阴翳来不及隐藏,但濒临悬崖边的理智被迅速唤醒。
她说不要。
他说好。
继而铆足力气,将她往上拉的刹那,裙摆弧线割开稀薄的雾,暗与明的天际区分。
确认黎初漾安全,萧阈挥开黎远的手,失去制衡的力,两人一起朝后仰倒,地面小水洼溅起水花,脊背磕到凸起铁块,他置若罔闻,将她拥入怀,抚摸她的后脑勺,失而复得般地松了口气,说:“不怕了,没事了,乖乖。”
朋友们围到身旁蹲下,林魏赫眼镜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孟博飙国粹说操吓死了,薛之宁王霏哭得稀里哗啦,抽泣着说幸好幸好。
黎初漾的眼睛变得婆娑,身后天幕砰砰炸开绚丽烟花。
这本来是为今天开场放的烟花,如果没有意外,她此时此刻应该站在领奖台风光无限。
被扶起来时,王霏大叫:“漾漾你身上好烫!”
脑袋昏沉黎初漾站不稳,萧阈把外套脱掉披到肩膀,看了眼她颈子的红痕,哑声说:“她发烧了,你们先进去,找点药。”
“你干嘛?”
萧阈咳嗽几声没应答,黎初漾叫他名字,他说我知道,然后掏出手机转身迈开大步,他走得极快,林魏赫和孟博跟的费劲。
对比黎初漾那边的嘘寒问暖,这边可谓噤若寒蝉,黎远被两名按住动弹不得。
江掣宇抽完一支烟,踹为首的保镖一脚,“一群废物!什么货色往里放!”
正想踹黎远,寸风刮过耳朵。
萧阈一只手掐住黎远的脖子,身体和手臂同时往前十峮15②②7五二八①哐地声重击,黎远整个人被狠狠掼到玻璃门,提的双脚离了地,脸唰得煞白,但没算完,掐在他喉头那双极为漂亮的手不断收拢,与岿然不动的玻璃形成对峙的力,往下死命摁。
和刚刚黎初漾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黎远面色如猪肝,因为窒息眼皮往上翻,他看着萧阈,又看向他身后没表情,丝毫没阻拦意思的几位公子哥,在这刻体会到他们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与傲慢。
正是这种淡淡的藐视让人恐慌,黎远冷汗直流,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小小蝼蚁。
萧阈完全没看黎远,低头拨电话,过了会儿五指松开让他喘口气,接着继续重复刚刚的流程。电话接通了,他松开手,低声,“黎远。”
“咳咳……你冷静点!我——”黎远又被掐住。
萧阈没说话,面孔苍白,颧骨泛红像打层薄薄胭脂,眉骨与睫毛阴影沉压,瞳色漆黑深不见底,鲜明对比之下人显得有点病态。
手上动作重复三次,拿捏着让黎远生不如死的分寸,期间甚至让林魏赫给他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他时不时咳嗽一下,电话那头候着线,不敢挂。
等黎远奄奄一息,脖颈出现淤痕,萧阈松开手,看着人瘫软着滑下去,指尖弯曲,烫红的烟蒂弹飞。
黎远大叫一声,瑟缩着捂住脸,“你这是故意伤害,再加上弄我公司的卑鄙手段,够你做几年牢了。”
孟博笑出声气音,“你想告他?”
江掣宇似乎觉得无聊拍了下萧阈的肩,带着堆黑衣壮汉离开。
手机按扩音,音筒传出声试探的“爸爸”,黎远瞪大眼睛,萧阈一脚重重踩他脸上,不让他出声,稍弯腰,漫不经心地勾唇,“这话我只说一遍,听好。”
从仰视的角度,黎远终于发现萧阈的轮廓和那天半夜命人往自己身上浇五桶冰的男人一模一样,丝毫不谦逊,天生飞扬的眉目,不可一世的姿态。
“放你们一马,你们应该感谢黎初漾,给她生命,和她一个姓是你们过去、现在、以后的人生中最正确的事。”
“但凉川这地儿你们别呆,我会打一笔安置费,五百万。”
林魏赫孟博看萧阈,主要他不是和气生财的人,何况黎远的把柄估计早被他捏手里,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事情闹到了黎初漾面前,人绝对悄声无息进牢里蹲。
五百万,按理按情,其实大可不必给。
“拿着钱,留下她要的那套房子,像老鼠一样把自己藏进下水道,但凡我再看到你们一次,以前和今天的帐,就不是一比一的算了。”
萧阈表情病恹恹的,语速很慢,鼻音也重,嗓音低哑得不像样子。
“艹肃、门或,萧阈,名字记牢。”
脚往下压,他腰又弯了些,颈间的十字架摇晃,宛若审判,垂睫盯着黎远被踩压到变形的脸,轻蔑一笑。
“不服,去告,我等着。”
处理完碍眼的东西,萧阈身形晃了下,林魏赫扶住他,孟博说兄弟你脸色很难看,他说没事,用雪化成的水洗完手,直奔黎初漾的休息室。
两人在廊道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孟博收回视线,看向壁画,“我突然发现萧阈不做律师搞音乐挺好,像他这种三观跟媳妇儿跑的货,我怀疑她递刀,他甚至会问,亲爱的,先杀哪一个好。”
“不然你以为他根正苗红?”林魏赫问。
“谈不上,他小时候不就挺妄,瞧瞧刚刚威胁人的法外狂徒样,那么熟练肯定不是初犯,唉,萧家两位大律师看到肯定要气死。”孟博话锋一转,“哥们,这事儿你也掺合了吧?”
“举手之劳。”林魏赫想摸烟,眉头紧了下,慢慢摊开掌心,纹路氤氲着淡红色血迹。
休息室的门留一条缝,细狭光影向外延伸。迟迟未响起脚步,黎初漾眉心叠起褶,端纸杯喝水缓解焦虑,右手抚过沙发搁着的灰格西装。
衣服叠得并不整齐,发热引起的疲劳让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和思维无法跟上动作指令。正当拿手机,那道光终于倾折。她敛睫,等待敲门声。
叩叩叩。
“进。”
门被推开,黎初漾盯着鞋尖,余光逐渐被萧阈高大的身影遮盖,视线里出现的球鞋,前端翻绒面料深了一圈,但不是血迹。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些,一双手抚上额头。
“好烫,吃了药吗?算了,去打针吧,想去医院还是在这儿?”
她挥开他的手,“不必,你先把外套穿上,我有话和你说。”
萧阈握拳,笑着说:“我家也行,两人躺一起挂点滴。”
“萧阈。”
两人沉默,宴会厅主持人洪亮的开唱白传进房间。
过了会儿,萧阈拿起外套,慢慢穿好,动作牵扯伤口,血从脊柱沟流了下来,黑卫衣掩盖所有。他朝沙发看一眼,拽了把椅子,坐她对面,捞起她的脚踝,她挣扎两下任由他握着了。
“黎远的事没用武力,和平解决的。”萧阈扯过出纸巾盒的抽纸,一点一点擦拭她鞋上的污渍灰尘。
“谢谢。”他的手指不经意多了几分力,似在对见外的两字不满。她试图抽出脚踝,“怎么解决的?”
“不用你操心。”
“用钱了吗?”
“没。”
“不可能。”
“嗯。”
“用了多少?”
“没多少。”
萧阈又捞起她另一只脚踝,把她的脚搁在大腿,慢条斯理擦鞋,非常耐心细致。
看着这幅画面,黎初漾心里泛起涟漪,不断回想天台那一幕,视线复杂地聚焦他骨节分明的手,逗留片刻,延中指的双Y刺青往上,再到优越嶙峋的鼻峰,以及那颗粉褐色的痣。
深呼吸,快速发问:“没多少是多少?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四百万?五百万?”
在他动作迟缓的一刻,她找到正确答案,付之一叹,“……五百万啊。”
被看穿戳破,萧阈无奈叹气,镇定地将她鞋子擦干净。
“等段时间我还给你,还有直播刷礼物的钱。”
他抿唇,心里有所猜测,忍着嗓子尖锐的刺挠感,说:“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所以今天说的什么话我都不会当真。”
说完咳嗽了下,放下她的脚踝,撑住椅缘。
黎初漾站起来,抵抗着眩晕,走到饮水机前。
窗没关严实,细缝漏进冷空气,外面未化的薄雪,像在祭奠隆冬。
悲从心来,想起街角的那家卤肉面,想起与这世界交手十八年的自己,在生日那天,看着人来人往,她饥肠辘辘一碗面的钱拿不出来,冷风从早晨吹到夜晚,寒冷彻骨,她思考该如何安然度过一整个冬天。
没关系的,黎初漾。
和以前一样,你可以做到。
已经不遗憾了,不是吗?
她拿纸杯接了杯热水,转身递给他。
萧阈脸上的笑容还未成型,听见她冷淡地说:“短信内容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这段时间感谢你的照顾,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足足愣了几秒钟,难受到开始耳鸣,继而抬手勾住她的小拇指,“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做的那么绝,让黎远找到你,以后我不会这样了,相信我。”
手被握紧,萧阈的的手指蕴着力度和体热,一根根缠进她的指缝,回扣住,黎初漾看着他的发顶,抽出手,他抬头,眼眶发红,神情和那时一样,她脸上浮起强烈的痛楚,转瞬即逝,继而变成一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面孔,声音也找不出任何破绽,“和这件事无关。”
“那和什么有关?”
她挥刀向他,也向自己,“是我想分手了。”
酸苦之意,一寸一寸,从心脏向四肢百骸蔓延。这是萧阈熟悉的感受,他勾唇,露出一丝黯然的笑,“骗人。”
她安静地俯视着他,镇定到找不出任何说谎的端倪。
他慌乱撇开眼,“你现在说的都是气话,哥不和你计较。”
“萧阈。”
“别叫我。”
“好聚好散,到此为止了。”
好聚好散?到此为止?萧阈呼吸急促,脑中这几个字不停重复,声音越来越大,他猛然起身,双手握黎初漾的肩,一下将她按到沙发,他单腿跪在她双膝之间,低头睨着她,喉结紧绷。
经过天台的一幕,太心疼她,终是不忍心说重话,他弓腰,是甘愿臣服的姿态,用自己发烫的额抵住她同样发烫的额,轻声说:“我已经知道了,当初你那样对我的原因,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调节心情,我不会打扰你,我就安静地等你,不用管我,七年都过来了,不差这点时间,人生这么长,现在只度过了二十四年,能等你的日子还有很长,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汗水和血氲湿了贴近皮肤的布料,他缓了缓,看着她,专注而认真,“你不要听别人说什么,不要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他们没眼光不知道你有多好,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你在我这里永远是最好,最重要的,除了你我谁都不会考虑,所以我不在乎等你多久。”
萧阈这番话说的毫无技巧逻辑,只有一片赤诚的真心,窗外灯火葳蕤,揉皱了他锋利的眉眼,黎初漾情绪发溃,觉得窒息,嘴张了张。
“不准说分手。”
肩被他用手臂环拥,炙热几乎要冲破骨骼,耳尖被温柔地亲吻着,“因为即便你说了,我也不会当真,我不会接受的……”
肌肤接触,体温相互影响。萧阈的感情像一颗拥有强盛生命力的种子,经年久月的辛苦栽种,替她开花,结出硕果送回,她却无法给予同等回报。黎初漾脸部肌肉细微抽动,那是想哭的预兆,但她忍住了,双手垂落身侧,并没有抱他。
“林魏赫牵进来的A级股东幕后我知道是你。还有黎远的事,你未经过我的允许插手。”
“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耳边萧阈的呼吸克制着,仍旧烫,“黎远的事我很抱歉,但酒吧的事,你让林魏赫入股,我是你的男朋友却不能入股,我们讲点道理好不好?”
“没有道理,”光线漫散进眼睛,她手回拢,指甲扣进布料,“你犯规了,我们结束了。”
接着推萧阈的胸膛,轻易推开了,他一条腿半跪沙发,一只手撑着靠背,凝望着她,眼睛像两粒透黑的玻璃珠,太清澈,如同一种审视,“招募你自己朋友圈发的,面对所有人,为什么我不可以?”
“远武装饰三年前有个项目,那工程资质他们不够格,需要借助外包,外包的建筑公司是家空壳公司,资质伪造的,之所以能过标准,因为这工程本就是林魏赫的关系,而那家空壳公司是你做的。”
“早就埋下的炸弹,我帮你引爆,”他坐在沙发,翘起二郎腿,轻描淡写地问:“有什么不对?”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扭曲而糟糕的她,阴暗无处遁形,黎初漾的身体发抖,死死咬住下唇,一声不吭。
萧阈后悔说出那样辛辣的言辞逼黎初漾正视自己,起身站她面前,拇指按开她的唇,轻轻摩挲咬出的牙印,“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是他们的错,你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如果是我——”
黎初漾猛地挥开他的手,他踉跄了下,她往后退,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这么好,情绪激动,“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别做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我知道你为什么恨之入骨,为什么一次次心软犹豫不决。”他视线有些涣散,掐了下眉心,再次走到她面前,揉了下她的头发,“还有为什么现在冲我发脾气,没事的,对我生气没关系,都过去了,乖乖,都过去了。”
液体毫无征兆的从泪腺涌出来,黎初漾将眼睛抻得圆圆的,不让它们掉下来。
为什么总感到隐痛,因为恨里夹杂了钝感的爱,日复一日折磨着她。
“想哭就哭,哥不会笑你。”
要强地将那些眼泪全部逼回去,叫他名字,“萧阈。”
“嗯。”
“你不会懂的,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懂我的。”
萧阈抚摸的动作一顿。
她努努酸红的鼻头。
他们之间横亘着需要她用一生去跨越的沟壑,如果再呆他身边,她只能在夹缝中痛苦,长此以往,一定会变成自己厌倦的模样。
身体的病痛吃药就能消解,但存在心里的恶疾岂是三年两载能痊愈的。
面对他,她总是胆小而怯懦。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知道,两个人答不了双向的满分,只能分道扬镳,这是注定的结局。”
“少说这些狗屁话。”
她攥着手心,抬起头,“我认真的,其实从知道你是萧阈的时候,就该结束了。”
萧阈捏住她的下巴,眼梢深长斜挑,“什么叫知道我是萧阈的时候,就该结束了?你明明知道是我才开始的,以为我不知道?”
“那是你的错觉。”她尽然让自己忽略他发抖的手,也不去注意他额头的汗,掩饰般转目,再看向他时已经平静了,“就像酒吧的事你以为我内心期待你伸出援手,事实上,对我来说,除了你,谁都可以。”
他剧烈一抖,很久以后才开口,声音很低,像被她言语的重量压实,往下沉,“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只对Threshold霍本有兴趣,而不是萧阈这个人。”
黎初漾眉眼透出冷薄之意,她就这样看他难过,伤怀、痛苦。萧阈苍白英俊的面孔,神色暗暗发凉,只能哑着嗓子吐出两字,“骗人。”
“如果我在骗你,得知你的付出,应该满心欢喜,而不是和你说分手。”
他发声艰涩,干咽气,“骗人。”
“因为没认出来,所以才会暧昧上头。”
“……骗人。”
“如果我知道是你,绝对不会开始。”
残忍的话逼得萧阈再无法装作若无其事,抓住黎初漾的腕扳到背后,推到休息室门页前,门闩反锁的同时,她被顶到门上,外套被他胡乱扯,钮扣绷断,蹦到厚实地毯。
裙子肩带往下滑,他撕咬她肩,鼻息惹得一阵麻痒,皮肤像被沸水燎着,蒸得滚烫,黎初漾双手握成拳,承受着他尖锐的牙,倔强到任何反应不给他。
他像赌气又像较劲,咬得很重,逼她一副硬骨头酥软。
可撕咬渐渐掺杂了吮舔,从肩到到后颈,最后他扶住她的下巴往侧面掰,蜻蜓点水般在唇啄了下,继而含住,进犯掠夺,捕获她躲避的舌。
暴烈的吻,心潮摇荡,四处点火。
体温将两人一起灼伤。
解不开的排扣,如同克服不了的难题。
喘着气,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带着愤怒与伤痛,却仍旧动了情,写满心猿意马。
她只是淡淡看着,瞳孔的纹路像一座扑朔迷离的迷宫,他找不到方向,也不信她真的就这样困住他,来了气,手滑到她膝窝,将她的腿提起来。
几乎是瞬间的刺激,那麻麻的感觉,来得快而急。黎初漾终于出了声,“萧阈!你——”
不给她刺痛他的机会,简明扼要而脉络分明地沉没。
萧阈如释重负地笑了,捏住她的腮颊,摩挲她绯红的皮肤。
“原来不让,是怕我发现你在骗人。”他用手掌抚触她心脏的位置,感受跳动节奏,“明明和我一样的。”
深处的记忆与反馈让黎初漾险些招架不住,她咬唇,局促地说:“生病导致的身体自然反应,没有感情可以有反应,可以做,我可以和你做,也可以和别人——”
卷携一丝风,擦过耳朵,嘭地声,她摔到沙发,萧阈两臂撑在她背后,眉目阴沉,咬牙切齿地问:“刺激我很好玩是吗?你今天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萧阈,你忘了吗?”
“我讨厌你。”
呼吸在这瞬间滞住,萧阈身上所有强撑的力量全部垮散,眼前她的背影开始旋转模糊。
我讨厌你。
语声变得恍惚空灵,不断重复,和七年间走不出的梦魇一模一样。
第46章 46
Gallop效率高, 当天所有消息均封锁,一个视频一张照片未泄露。
初黎的所有账号不再直播,短视频也不再更新。助理微博的解释, 感染病毒, 高烧不退,身体抱恙下不了床。
几位之前夹缝中吃到真瓜,初黎和Threshold的CP粉(其中包括凉川附高同届学生),自然知道两边同一时间病了。费心费力做分析贴,譬如两人一个高中,品牌联名两次,路透等等,试图在两家粉丝拉些人到自己阵营, 被骂惨了。
初黎那边的粉丝觉得Threshold咖位不配硬蹭热度, Threshold的粉丝属音乐圈瞧不起网红。
当天一场骂战打响,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来二去关于两人的话题翻起波浪, 但很快被不明人士撤下了, 可两家粉丝梁子算结上了。
萧阈并不知道,他太不把身体当回事, 被强制押回家, 醒来已是第二天。
他眼神晃了下,重新聚焦在天花板的光源。
沉默片刻,撑起身体,旁边的私人看护立马过来扶。
“不用。”
看护颔首, 退在旁边候着。
萧阈靠向床头, 脊背伤口压着疼,歪着身子, 扫了眼门后的两名壮汉,问:“我怎么回来的?”
他的唇不干涩,呈现被蘸水棉签按时擦拭的润泽感。
“太太带您回来的。”
“和我一起的女人呢?”见看护迷茫的表情,他偏头看向床头柜的腕表,不走心地说:“跟我妈说我醒了。”
“好的。”
门被轻轻带上,萧阈侧身抓手机,聊天界面一堆红点,点开孟博的【兄弟,你是真牛逼啊,发烧play把自己做昏了。】,他咬牙回【滚】,准备拨黎初漾电话,想到她可能不接,转而拨王霏的电话。
“哟,醒了啊,我他妈真佩服你,烧得那么厉害,还想着做那档子事,结果还把自己干晕了。”
“”听她调侃的语气,还不知道他被分手,咳了下,“漾漾怎么样了?”
“好意思问?被你传染了进医院了!宁宁陪着她在社区医院挂吊水呢。”王霏没好气地说。
“你们小区的?”
“等等,我接个电话。”
他握着手机等待,三十秒左右,王霏拨回来,劈头盖脸地责问:“不是什么你们那天怎么聊的啊?宁宁说她要卖包卖房子,什么情况啊?你家破产了?要女朋友变卖家产帮你?”
萧阈把手机拿开些,揉揉额角,语气无奈:“这事儿我也没理明白,概括的说,漾漾觉得我未经同意插手她的事业,不止要把钱还给我,还要跟我分手。”
王霏问:“具体干嘛了?”
他一五一十道来。
“兄弟,你这在她雷点蹦迪,姐救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再见。”
他慢悠悠地说:“你朋友圈发的DJ我熟。”
“多熟?”
“可以约出来吃饭的熟。”
死人精。王霏被拿捏,“行吧,我就稍微提点提点你,这事儿肯定和她外婆有关,你知道她外婆得癌症死的吧?”
“嗯。”
“其实不是的,那天她被救护车的电话叫走了,连续三天没来学校。”
“救护车?”萧阈捕捉关键信息。
“嗯,后来我不跟你发短信你没理吗?因为她那傻逼父母不给安葬费,她拿不出钱,后面怎么弄到那笔钱,我也不知道。”
王霏顿了顿,“之后漾漾跟没事人似的,乍一看挺正常,但,怎么说呢,她开始拒绝别人的帮助,也不再说自己的事儿了,变得特别犟,不然大学的时候,我和宁宁也不会被她瞒那么久,我们都觉得这是她的心病,唉,萧阈,说句不该说的,要她铁了心和你分手,我没办法帮你。”
“别说我告诉你的啊,不然她又要怪我多嘴。”
萧阈嗯了声,“狒狒,你说为什么我帮她,倒像我做错了。”
“可能她不正常。”
“你才不正常。”
“萧阈,你有病吧!”
他仰头,语气懒倦乏力,“正病着呢。”
电话断了一分钟后,费新洁和进房,家侍抽把椅子放床边。她没坐,倾身摸了下萧阈的额头,皱眉道:“躺好。”
“我没事。”萧阈撇开脸,低头看手机屏幕,聊天框没有新消息,他敲下【没拉黑,代表你舍不得我】发送,说:“我要回公寓,借辆车再叫个司机送我。”
费新洁装傻,“出门跟我说做什么?”
“费姐,我是病了,不是瞎了。”萧阈轻扬下巴,“你搞俩门神守着,我跑得出去?”
“还低烧,乱跑什么?”
“别管了。”
黎初漾回【合作没结束,我还要还你钱,别想多。】他定定看着,倏地笑了笑,敲下一行字【见面谈谈。】发送。
“不是不让你出去,再搞严重了,你的脑子跟肺都别要了。”萧阈没搭腔,费新洁如实道来,“知道自己为什么难退烧吗?”
萧阈转着手机,神情回味,意态轻慢地笑,“因为剧烈运动。”
她哽了一秒,正经严肃地普及,“因为感染了两种病毒,非同类毒株会交叉感染,你别害人家。”
“怎么可能?她是被我……”萧阈在费新洁意味深长的眼神下噤声,他摸鼻子,低头向王霏求证。
“明天烧退出门,就这么说定了。”费新洁起身,又坐下来,低声劝告,“孩子啊,妈妈知道你这么多年挺难熬,但禁下欲行吗?两次了。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
那真他妈是意外!萧阈忍住爆粗口的冲动,驱赶费新洁赶紧出去,顺便叫换男看护进来帮他物理降温。
男看护用浸湿过的绵软毛巾擦着背,萧阈双臂叠在下巴颏,看到王霏回的消息,抽出一只手敲下几个字【她在哪儿?】
狒狒:【不是说了在社区医院挂水?】
半小时后,【她在哪儿?】
狒狒:【社区医院挂吊水。】
又半小时,【她在哪儿?】
狒狒:【说了社区医院!】
半小时后,再次问:【她在哪儿?】
狒狒:【医院!】
……
下午五点,萧阈发完,当时王霏正在上大号,就挺影响流畅度,忍无可忍给黎初漾打电话,“你跟萧阈回消息成吗?老娘他妈的要成问答机了!”
“怎么了?”
她甩了张长截图过去,标注:【萧娇妻怕你跑了。】
“别回了,我跟他说。”
“漾漾,你是真心要和萧阈分手吗?”王霏豁出去了,实言道:“我觉得自从他回来之后,你挺开心的。而且分开这么久还能在一起,属实不易,再错过挺可惜的。”
黎初漾这个人,看起来好说话,实则有一套坚固的原则不容打破,也不容自洽。
“我想得很清楚。”她看了眼窗外,经过风尘仆仆的长途汽车站,看到绵延不断的田野后,偏头对司机说:“在这儿停就可以了,自动扣费的。”
“好嘞!女娃儿,这地偏,早些回家哈。”
“好。”
电话那头的王霏问去哪儿,黎初漾说回家,她便不再言语。
拉开车门,墨蓝色的天灰蒙蒙,飞扬尘土昏黄了视线,在地基凿动声巨响中,循声音隐约可见左边正在还建的居民楼。
这里距离凉川市区一个半小时路程,是发展滞后的城中村,贫民窟。
黎初漾将口罩压严实,朝左边居民区走。她的膝盖有淤青,走得很慢。
大概十分钟路程,见到简陋的矮砖白墙房,以及旁边一座翻新后的坟墓。
说来还要感谢黎远的贪婪,想问政府多讹点钱,不然房子早被拆了。
手捧的菊花摆在墓碑上,黎初漾从包里掏出两条费列罗巧克力,转身拿扫帚把灰尘清理干净,身体没完全恢复,动作缓慢。
正想弯腰拔草时,电话响了。不用看来电显示,知道是萧阈,挪步到离坟墓一米左右的距离,接听。
“萧阈,我认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她先发制人。
“你外婆当年的事我很抱歉,但现在已经过去了——”
风轰然而过,“萧阈!”
“抱歉,”他执着,“我只是不明白,有什么不能和我说,非要用分手解决。”
“宣曼告诉我了,你这些年做的事,”黎初漾坦言,“我没有办法接受。”
“她跟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即使电话里,也能想象到萧阈的表情,她有点头疼,“别人为你说的好话,你别又跑去使坏。”
“那你为什么还要分手?”
理解能力堪忧,她无奈,“我不是说了无法接受吗?”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那圈子多乱到处都是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我不护,你早被吃得只剩骨头渣,而且给自己喜欢的女生花钱有什么问题?”
被踩到痛处,黎初漾捏拳,口不择言,“我让你护着了吗?我求你了?”
萧阈声音大起来,厉声:“是!你没求我!你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死也死得死明白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别再说讨厌我的话,我不信,我不是十七八岁了自己会分辨,你明明也对我动心!为什么不敢承认?”
她心口起伏,“那又怎样?喜欢就不能讨厌?非要纠结对我不重要的东西,没意思,萧阈。”
“你天天就是这些不着边的话!钱,事业都不重要,你说,什么最重要,我他妈倒想听听!”
“我可以告诉你,听完挂电话。”
音筒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说!”
黎初漾慢步到河边,树叶踩碾脆响。
电线杆是天空的边缘线,飞鸟倦怠歇脚,背后屋脊横着的梁斑驳褪色了,红砖曝光在阳光下,诉说着年久沧桑的岁月。
她的侧脸棱角平滑,柔软而温柔,但眼神淡漠而倔强,像淹没在冬天中孱弱的春。
“我现在在从小住的地方,一间平房,还没有你家的卫生间大,我和外婆住了十七年,生存,生活,学习,门口曾堆满了塑料瓶易拉罐纸箱,那属于最不值钱的,更值钱一点的铁和钢,外婆怕有人偷,放进屋子里最大的那间房,也就是她的卧室。”
“墙角本来应该放着根一米五左右的挑担,你大概不知道挑担做什么用的,它是用来把废品用麻绳绑在一起,再挑到肩上。我七岁时外婆还有一米六几,后来每日每日挑着它讨生活,被压弯了腰,变成了驼背小老太。”
“我左侧生了锈的铁笼,一般有一只公鸡和两只母鸡,母鸡若生了蛋,意味当天有肉吃。”
“门口小池塘如果碰到汛期,会有从上游游下来的鱼,届时外婆用一张渔网,在里面放一些用蚯蚓做的饲料,如果有倒霉的鱼进来,那天饭桌可以加餐了。”
她甚至不提糟糕的原生家庭,只是平静地陈述。
而他安静地聆听着。
“别的细节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不是认识我,我不告诉你,萧阈,你一辈子都不会接触这些。”
“实现真实的自己,追求崇高理想,我没有这些东西,读大学是为从这里走出去,赚钱、成就事业,不受冷眼和嘲笑是我七年间做的事情。都说人得实现自我价值,但活在世俗中,浅薄理想毁于高楼,没有钱财傍身,食不果腹,如何思考人生是否是旷野。
“尽管满身铜臭味,我很开心,因为我认为这些身外之物是靠自己双手赢得获取的东西。”
摁在手机背面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发抖,黎初漾的眼里已有酸涩泪意,但始终没让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对我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我现在告诉你。”
“是尊严。”
一座城市即使天南地北,也不过一脚车程,但两人的距离却像相隔万水千山。
长久无声,电话那头的萧阈许久未曾吐露一言。
过了很久,“漾漾”
不知为何这两字直刺心脏,让她禁不住哽咽,闭上眼,很慢很慢地说:
“而你的出现,过去和现在的所作所为,轻轻松松塞给我的一切,否定了黎初漾这个人,让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寂静,只有不迁徙的鸟啁鸣,风吹过水面的细微动静。
“就不能把那些当作当作我甘愿付出的方式吗?”
萧阈的嗓音仿佛被某种尖锐之物划破,尾音微微战栗。
沉默半响,她摇摇头,“我做不到。”
不求回报的爱,黎初漾生命中寥寥无几,过不了心里的坎,陷入死胡同出不来,认为逃避才是正确的。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除了工作也不要联系,和过去七年一样,没有我你可以过得更好。”
“不好。”萧阈立刻反驳,带着迫切,随即短暂沉默,大概害怕说错话她直接挂断,语气充满无措,“不好,我过不好。”
“萧阈,爱你的人很多。”
“我想要你爱我。”他恳求。
心抖得厉害,冲撞的情绪不柔软,黎初漾抚在胸口,逼迫自己把这些东西生生摁下去,“你知道我讨厌你。”
他像孩子般固执地反驳,“你说喜欢和讨厌可以并存。”
她不再言语。眼前如罩了层热雾,视线模糊。
“说话啊”
“你不能这样,因为惧怕未知逃避现在。”
意识到残忍撕开伤痛意味结束,萧阈无法秉持一贯骄傲,“拜托考虑考虑我的心情,就一次。”
心底强烈的抗拒被摇晃。她停一秒,“我已经说完了。再见。”
“黎初漾!”他无计可施,放狠话,“第二次了,不会再有第三次,你想清楚。”
“嗯,那祝你前程似锦。”
日子过了三天,两人的联系仅限转账,之前甜蜜化成泡影,戳破,便如隆冬般冰冷僵持,而Thousand Faces和4Realme的秋冬联名屠杀同季同档次所有品牌卖到脱销。
每天的定时转账提示音,萧阈脸黑的,看护每次进来战战兢兢,到第四天,他的烧退了,脸上破天荒冒出了一粒痘。
这事儿把萧家三位老小孩看稀奇了,他们不知道两人分了手,只当自家孩子禁欲四天憋出来的痘。但凡撞见,必调侃一番。
家里呆不下去,下午萧阈联系了他们那票公子哥组局喝酒,甚至叫了高阳,除了林魏赫和孟博。
因为被黎初漾分手,迁怒林魏赫,当然林魏赫也没空,年底工程验收,每天各种饭局忙得连趁虚而入的时间都没有,这一点让萧阈放心不少。不叫孟博的原因,被甩的男人单纯不爽而已。
至于捎上高阳的原因。薛之宁和前男友见了几次面,被高阳发现了,他觉得自己被绿,一气之下当面对质,结果被甩了。
萧阈惺惺相惜,带着高阳一起泡吧。但他没想到高阳是个没出息的货色,喝了酒就开始哭。
到凌晨,喝得差不多,一票人该撩到妹的搂着人开房去了,该继续声色犬马的继续开酒摇骰子,几位狐朋狗友见萧阈没带上次的妞出来,又见他状态不佳喝闷酒,了然于胸,问要不要叫几位小蜜蜂花蝴蝶来陪酒,或下一场去玩全套。
萧阈淡淡瞥他们一眼,低头转戒指,没说话。
几人赔笑,识趣地自罚三杯走了。
他靠向卡座,自顾自地喝了几杯,两指间掐根烟,厚重的红蓝光和烟雾缭绕中,眼镜微眯,盯着边喝酒边哭哭啼啼的男人。
不耐烦地问:“哭够了没?”
高阳蹲在桌前,回头,抹了把眼泪,“哥,怎么办啊,怎么发消息宁宁都不回我……”
“不回就不回,她劈腿了,你还舍不得?男人的尊严你是一点不守。”萧阈捻口烟,手肘撑向膝盖,不疾不徐地补骂:“没出息的东西。”
喝了酒勇气倍增的高阳,丧着脸顶嘴,“有出息没老婆。”
含沙射影让火气酿在喉头,萧阈把烟扔进酒杯呲拉一声,朝身后捏响指,服务生站到沙发后面弯腰,他看着高阳笑,“上最烈的酒。”
冰块在玻璃杯中撞击,一颗一颗冰青梅咚地声掉入透金色酒里。
高阳被灌服气了,没形象地瘫坐地上,双手作揖求放过。萧阈手肘撑在膝盖,一手撑着脸,喝得迷糊的眼睛觑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掏手机,打开微信没管别的消息,翻朋友圈,翻到一条灯红酒绿的图片配字:【恋爱可以不谈,觉可以不睡,但酒必须要喝。】
手机锁屏,半旋圈在指尖来回晃。萧阈踢了下高阳,漫不经心地说:“薛之宁不回你,你不知道打电话给她最好的朋友?”
高阳愣了愣,拍脑袋说:“对哦,我手机呢?”
萧阈侧头,“喏。”
高阳找联系人,拨电话,又听冷淡如指示的声音,“错了,另外一个。”
“哦。”
“按扩音。”
“为什么?”
手机滑到掌心,萧阈垂着眼,“哥帮你出招。”
几声长嘟声,对方接通了。
背景音是与这本动感节奏不同的舒缓R&B,“什么事?”
高阳看着萧阈手机屏幕上的字,照着念,“黎姐,我好想宁宁,可是她不理我,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口吻平静,“你想做什么?”
“我就想见她一面,能不能——”
“旁边有人帮你打字吧?”
“……啊?”
“你说话太假了。”黎初漾稍顿,“告诉你旁边的人,不能。”
嘟嘟嘟……
高阳喃喃:“她挂了,”末了仰头看神色不辨的男人,“不能。”
萧阈择了未兑软饮的酒瓶,直接对瓶口灌了半瓶。
对音乐人而言,即使醉酒尚且有丝本能,高阳担忧地看着萧阈,“哥,你不能这样喝,烧嗓子……”
他伸手去抢,很轻易地抢过来了,“哥,你没事吧?”
萧阈沉默地看着高阳,又不像在看他,红光折射进他的眼睛,找不到焦距,“你说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像条狗一样,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高阳奇怪,“哥,你喝多了吗?”
萧阈笑了下,掏出手机拨通黎初漾的电话,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如果她不接,他就继续打。
出乎预料,响三声后,她接了,音乐声从大到小,应该是从清吧走出去了。
“什么事?”
萧阈开门见山,“我需要见面谈。”
音筒只有风声呼呼吹,过了几秒,黎初漾疏离冷淡的声音传进萧阈的耳朵。
“见面不会改变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非要这么决绝吗?”他恶狠狠盯着茶几的酒杯,喉间无法咽下的委屈让嗓音嘶哑,“有什么不能沟通非要分手?你把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当什么?”
黎初漾说:“人生的插曲。”
萧阈几乎要喘不过气,他太恨她永远理智,轻描淡写的样子。
“抛去所谓上头的暧昧,你就没有一刻真诚,没有一刻对我动心吗?”
“即便有,”黎初漾温声道:“那也算不了什么。”
旧痛和新创如影随形,萧阈顿感酸涩,他忍耐着,“那么我呢,我究竟对你来说算什么?”
“过客。”黎初漾补充解释,“于我和你而言,对方都是过客。”
萧阈死死攥住手机,随手拿起杯子朝地上砸,“砰”地声,玻璃四分五裂,高阳和酒保朝萧阈看去,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能感觉周身空气急遽冷冻近乎凝滞。
但他竟然低低地笑了。
“黎初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比明镜还清?七年前明知我喜欢你,七年后明知我从未忘记,你在骗自己,还是觉得掐着我好玩,所以扯这种小儿科的谎言来骗我?”
眼睛被一地玻璃碎片割得通红,萧阈仰头,锐气冲天的眉眼被挫去傲气,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笑容苦涩,“你说自尊最重要,那么我呢?我的自尊是被你踩到脚下的垃圾吗?”
“萧阈,我从来没要求你帮助我,也从来……没祈求过你的爱。”黎初漾的嗓音微微颤抖,但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言嘈杂将这丝隐忍的波动淹没,“不要再白费力气,你就当作游戏一场,现在结束,一切拨回正轨,如果伤害到你,我道歉,欠你的,我会悉数偿还。”
舞池的食色男女暧昧调情,厚重的灯光一遍遍扫过萧阈的脸,污浊燥热的空气让他窒息。
他端起酒杯喝掉一整杯酒,闭上眼,笑了,仿佛变回那副公子哥样,“谁他妈稀罕你的道歉?哥缺你那点钱?黎初漾,你就永远沉湎过去原地踏步,用钉子把自己的心钉牢钉死,守着可怜的自尊心过一辈子。”
“嗯。”
“你就是怂货。”
“嗯。”
“除了嗯还会说什么?”
“再见。”
“黎初漾!”
黎初漾没挂电话,萧阈始终舍不得对她说更狠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回心转意。
或许她有苦衷呢?
对,一定是这样。
他抓住渺茫的点,问道:“你离开我,不难过吗?”
“不难过。”
萧阈的眼睛瞬间黯淡,浑身的骨头隐隐做痛。
“说谎。”
“萧阈,我和你不一样,我没那么多时间,不会为一段感情改变本性,更不会消耗自己,我只会权衡利弊,追求折中的平衡。是我配不上你的感情,不要再执着。”黎初漾说得平静又体面,“好好生活,祝你身体健康,平安喜乐,愿有所成。”
“再见。”
手机的短促电子音刺耳。
愿有所成?
竟然跟他说愿有所成。
萧阈冷笑两声,手机往沙发砸下
高阳小心翼翼看着他,“哥?”
“别吵。”
强撑的镇定终于原形毕露,情绪渗透发酵,萧阈的双肘撑膝,头和腰一起慢慢低下去,用手掌按住了眼睛。黑色碎发散落,只余有棱有角的嘴唇,紧绷着力度。
他看上去有种风雨欲来,却又找不到地方发泄的劲。
半小时后,萧阈拨通林魏赫的电话,手机甩到桌面,手指敲着膝盖,等待接听。接通后,他直言道:“我现在没心思掰扯,Super Space,把她的日记本给我。”
林魏赫默了几秒,“什么时候知道的?”
“忘了,反正比你认清自己更早。”
也就是说,萧阈明知黎初漾有可能真的讨厌他的情况下,一如既往守侯与凝望,并且回来找她。
“送不送?”
“你不去找她,找我要日记本?”
萧阈踹了脚矮桌,杯子歪斜倒下,酒顺着桌沿流。
“凭什么找她?我他妈做错什么了?”
他握拳的手,克制着情绪,背面浮迭青筋,“以前穷怎么了?她自己瞧不起自己,不接受别人的好意,有钱是我的错不成?”
他们那一票人,天生无需为生计发愁,为生活奔波。林魏赫能理解萧阈的想法,贫穷和富有并不是判断一个人的标尺。
他哦了声。
“日记本送来,不送现在带锁匠撬门。”
第47章 47
2014年8月31/周一/雨
明天开学, 九年义务教育结束,暑假我反复在想两件事。
第一件,五年级那次一附小和二附小的交换生活动。
因为作文登报, 被推荐去二附小, 那里和我们学校不一样,制服36套,随处可见的轿车,学生昂着头趾高气扬。
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所挂名的贵族学校,等被一位男生欺负,发生口角之争,学校要求请家长为时已晚。
第一次看见外婆的背佝偻到没有尊严的角度, 低声下气给老师道歉, 明明是他的错,多么不公平,但她将我的头也按低了。
因为, 如果不道歉, 我在凉川不再有学上。
回家后,问外婆原因, 她说因为他们有钱, 我问那我们呢,她沉默地抚摸我的发,说漾漾啊,不要和别人吵架, 生气了也要忍耐, 不然以你的性子吃亏了,外婆很难做。
我一向听她的话, 懂得“忍耐”二字如何写,也明白了,因为没钱,所以被迫接受所谓的正义。
世界不公,欺凌者在阳光下披上伪善面皮,旁观者站在至高点冷眼旁观,受害者被捂住嘴沉入深海。
改变不了不公平的世界,只能改变自己。
寒窗苦读十年书,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
没关系,再忍耐七年,我将逆风翻盘。
第二件,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赚钱买一套房子。
家里实在太小,住的地方可能大概35平方,一间仓库房和卧室。她已经竭尽所能给我最好的了。
可下雨天真的很讨厌,墙壁本来就掉漆皮了,梅雨季节上面会发霉长绿菌,雨下大了,屋顶的瓦片会漏水。如果冬天雨季,床褥发潮后,晚上睡觉会冷。
以后买一套大房子,要有洁净的大窗户,很多房间。
外婆一直住仓库,要给她最大的那间,我呢,想要一间阳光能洒进来的卧室。
命定的不是命运,我将逆流而上,改变潦草开局。
期待明天开学,希望不再有初中那些说我有穷酸味的人出现。
2014/9/1/周一/晴
分到了一班。
办主任叫王成总,隔壁家老王。
认识了三个奇怪的人。
后桌,林魏赫,王霏。
林魏赫,一位不喜欢任何人的人,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二个字,他总用探究和疑惑的眼神看我,似乎有点讨厌我?
王霏,主动帮我搬凳子了,还叫我放学和她一起走。自从青春期长胖后,第一次有人觉得我搬不动凳子。
我的同桌,萧阈。
萧,和笛子很像的乐器,阈,数学里y=f(x),函数定义域X阈值的阈。
但他在讲台上的自我介绍,艹肃萧,门或阈。
我两个都记住了。
很难想象有天会用明媚来形容一位男生。但萧阈实在长得太好看,比大街小巷海报上的明星还好看,瘦瘦高高,清爽干净,皮肤白到可以看见腕部的青色血管。
不过我第一眼就讨厌他。
讨厌他鼻梁上的痣,总让我分神。
讨厌他笑起来露出的虎牙,因为对我笑准没好事,比如上课偷偷听歌,还要问我听不听。
讨厌他的眼睛,太亮,锋芒与骄傲都写在里面,导致我不敢和他对视。
讨厌他身上的香味,我因为讨厌甜食。
讨厌他说话的腔调,慢悠悠,总感觉在调侃,憋着捉弄人的心思。
讨厌他的书包,那么好的书包,一本书不带,不过上面挂的向日葵挺好看的。
讨厌他话那么多,查户口似的,总找我说小话,可能因为他的好朋友林魏赫话太少了。
班上的同学老师倒挺喜欢萧阈,托他的福,他们连看我都顺眼了。
外婆问学校的情况,我说挺好,她说难怪你回来看起来特别开心。
可能是萧阈说的那个冷笑话太搞笑。
茉莉花是什么?好一朵美丽(没力)的茉莉花。
人长得挺机灵,不好糊弄,可惜脑子有点问题。我的同桌好像是笨蛋。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总体看,开学第一天。
无尽艳阳晴天,珙桐花海,白鸽与少年,盛夏不再迟捱。
2014/9/2/周二/晴
我终于理解以前的同桌为什么烦我了,不过可能因为萧阈也是左撇子,所以撞到多次没有生气。
不过他写字挺好看。
填校服表格时,填的L码,这样可以穿久一点。
因为校服很贵要70元,比我和外婆一周的伙食费都贵。不好意思找她要钱,她挺高兴,说当给我买新衣服,问我怎么不穿前几天买的新裙子。
一条35元的白裙子,除了校服之外最贵的衣服,我舍不得穿怕弄脏。她说想看我家乖乖穿,看着她身上洗到褪色的衣服,有点难过。
以后一定要给外婆买很多很多新衣服!
2014/9/3/周三/晴
萧阈今天一直看我,可能因为我腿太粗,穿裙子不好看,以后不穿了。
他好自恋,课间休息时,不知道从哪儿掏出部白色手机,一直自拍。
班上的人找他要联系方式,挤得我没办法好好看书,他和王霏加完联系方式后,居然还有脸问我。
萧阈说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他想问题目,我一眼看出来他真的很无聊,放学后还想找人唠嗑。而且我没有手机,哪来的Q.Q和微信,他就在那笑,说黎同学,那给个家庭地址,我以后给你写信。
萧阈真讨厌,想换同桌了。
2014/9/4/周四/晴
短短四天,萧阈在学校声名远扬,王霏说,贴吧有人传了偷拍照,虽然很快被删帖,但现在基本所有关注的都知道,高一(1)的新生出了一位大校草。
上午课间有好多女生跑到窗户偷偷看他,他挺坦然自若的,趴在课桌睡觉,估计习惯了。
下午课间女生送零食和水,他婉拒,结果上了个厕所,王霏全给他接了,他就在那插着兜笑,给王霏取了一个外号,狒狒。
王霏以为是自己名的叠词,呲个大白牙认为还挺适合她,结果林魏赫正儿八经地来了句,脑子没进化的低等动物。
王霏和萧阈差点打起来,我第一次当和事佬,因为吃了她塞的一包辣条,有点心虚,倒霉的是,被萧阈发现了,他淡淡瞥着我,说你还挺喜欢吃这玩意儿,更心虚了,所以我给他讲了道数学题。
没想到他误会,辣条=讲题。
于是放学,我收到了一大包同款辣条,五十五袋
萧阈脑子有病,我脑子也有病。
五十五袋辣条换了五十五道题目。
跟外婆说这件事,她说乖乖真棒,现在就能赚辣条了
无语。
小学辣条可以散买,上初中后长痘痘就没吃,再吃还是好滋味。
乐极生悲,油弄到笔记本上了。
2014/9/5/周五/晴
萧阈今天上学拎了两大袋来班上,包装五颜六色,学校小卖部见不到,外面超市也没有。一袋他发给同学让他们以后别接其他班的女生送来的零食,另外一袋塞抽屉,跟我和王霏说要吃自己拿。
课间又有女生送零食和水,萧阈说满了放不下,以后别送,然后让我给他讲题,讲了两道题,他听得眼皮打架,最后懒洋洋趴到课桌,说:黎同学,那些辣条还是当作撞到你胳膊肘的赔偿,讲题就算了。
正好不用浪费时间,可以多做一道题,我当然乐意。
外婆回来得很晚,有家新商场开业,她捡了很多值钱的东西。
帮她分拣废品时,突然想到萧阈拎的两大袋零食。
以后不想吃他的零食了。
2014/9/6/周六/晴
外婆发现我近视了,带我去配眼镜,选了个最便宜的黑镜框,有点大,挡了半张脸。
外婆说换一个,把我家乖乖漂亮的脸挡完了,店员发出嘲谑的笑声。外婆二话不说拉着我出店门,我不明所以,她问为什么不生气。
店员没职业操守归没职业操守,但说的实话,我本来就不漂亮,况且外表不能当饭吃,读书才是出路。
外婆说我其实很漂亮,小学有次她接我放学,看到有位小男生跟屁股后面,又嘟囔着初中好像也有。她年纪大了,看花眼正常。
不过萧阈那种样貌应该可以当饭吃,应该会有很多女生为他买单哈哈。
眼镜买了,230元,真贵。
以后自己赚了钱换个漂亮的。
花开自有开花时,明月自有月明日。
2014/9/7/周天/晴
有眼镜后,世界变得清晰了。
2014/9/8/周一/晴
早上萧阈一直看我,看一眼,飞快挪开,然后抿唇偷笑。他多半嘲笑我的眼镜。
嗯,这幅眼镜让我看清他丑陋的真面目,也看清了他脸部的细节。
发了校服,他说要命好丑。周二和周四非校服,他不高兴认为多出的那一天应该给他自由。
从开学到现在,我没见过他穿重样的衣鞋。以前初中也没见过。
羡慕。
2014/9/8/周二/晴
上英语课,老师点我起来念题目,念了几句,班上的人发出哄笑声,她让我坐下,又点正在睡觉的萧阈起来念。
彼时听到他比老师还标准地道的发音,才知道他们笑声的内涵。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想和萧阈说话了,他真讨厌。
以后要好好练习英语口语,可家里没有磁带和录音机。
算了,反正高考也不考口语。
周三校服日,终于能穿新衣服啦!
可惜不是长的校裤,不然能盖住鞋后跟的补丁。
2014/9/9/周三/晴
萧阈拿了一套崭新的文具,所有logo都是英文的,连橡皮擦也有樱花标志。
差生文具多,好吧,这是安慰自己的话,因为他的笔盒和笔太好看了,我也想要。
2014/9/10/周四/晴
萧阈嫌弃笔难用,把笔扔给我和王霏,林魏赫笑了,应该觉得他挑剔。萧阈自己估计也这么觉得,撑着头,望向窗外,脸都红了。
笔真的超级好用,顺滑不漏墨,还有淡淡的香味。
我笔下的言辞太过苍白,写不出须臾青春,写不出璀璨盛夏与少年意气风发。
但轻描几笔,窗外葱郁,眼里山海星河足以惊鸿。
2014/9/11/周五/晴
班上的人邀请萧阈周末出去玩,他拒绝,转而拉着林魏赫邀请我和王霏去临江公园玩,我得去图书馆找题册抄下来,拒绝了。
他问我是不是要去图书馆,我说不是,他真的很闲,从来不看书,作业也写的敷衍潦草,但老师不管他。
奇怪。
2014/9/12/周六/晴转雨
碰到萧阈和林魏赫了。
萧阈完全不像来看书的,戴了顶鸭舌帽,脖子上还框了个相机,他说好巧啊黎同学,确实挺巧,我告诉他们得坐在离我三个座位的地方,因为一起会分心说话。
其实不想让他看见我手抄题目,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他看见。
没想到他们居然带了盒饭,寿司和炸鸡,萧阈说拉肚子不能吃那么油腻的,抢走了我的馒头。寿司白米饭上面的鱼片不知道是什么,特别好吃。萧阈骗我说芥末是酱料,他就是觉得我没吃过,所以捉弄我,他好烦,我讨厌他。
但回家时外面下雨了,他给我了一把伞,我决定今天少讨厌他一点,因为出门外婆说今天是晴天,那把伞让我免于成为落汤鸡。
一把雨伞,像在为日后的艳阳天做准备。
2014/9/13/周日/雨
屋顶漏水,讨厌下雨。
萧阈那把伞很大,我撑着他的伞写作业时分心了。
分心的理由很搞笑,他的家会漏雨吗?
明天要开始上早自习了,五点五十起床。
如果命运是场磅礴的暴雨,那就扔掉手中伞,无惧风雨,因为生性桀骜,谁都困不住我,包括我自己。
总有天,击碎枷锁,疾驰在自由旷野。
晚安。
2014/9/14/周一/雨
外婆亲手做的包子味道挺好吃。他们说菜味很重,王霏反驳,我说没关系,是他们不懂美味,在走廊吃就可以了。
萧阈和林魏赫不用上早自习,他们说家里远,起不来,老王批了假。王霏告诉我,萧阈其实早上八点起床。
他们俩人总给我一种规则之外的感觉。
伞还给萧阈,他不要,他说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得到了一只彩色的记号笔。因为笔掉在地上,我帮萧阈捡起来,他说掉地上的很脏,不想用。
脏的给我用,我用过的他不要,是不是觉得被我用过的雨伞脏了。
讨厌萧阈,想换同桌。
2014/9/15/周二/雨
例假来了,肚子疼,被子湿的,外婆的腿也会痛。
讨厌下雨天
2014/9/22/周一/雨
今天萧阈和林魏赫换了新手机。
同学都跑过来看,林魏赫嫌吵,萧阈很大方,把手机给他们玩。
我问王霏,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她说因为很贵,而且IPhone6PLUS国内十月份才发售,而且萧阈和林魏赫那个是最大容量的,将近8000元。
萧阈说国外没那么贵,499美元,才3000元。
才,3000元。
他包里还有部一模一样的。
我要离他的手机远一点,免得碰坏了。
雨什么时候能停
2014/9/24/周三/晴
萧阈和林魏赫来上早自习了。
萧阈满脸困倦和我一起站在走廊吃早餐,他又高又瘦,和他站一起我好像矮石墩。
他的早餐是两块三明治,我的是两个包子。他说我的看起来很好吃,非要跟我换。
包子的地菜馅,外婆放了辣椒,他吃了一口,满脸通红,我问他是不是不能吃辣,他说因为没吃过,让我别烦人。
无语,到底谁烦人。
2014/9/25/周四/晴
萧阈说昨天吃了包子之后回味无穷,在外面买不到,我告诉他是外婆做的,他说难怪,说他特别喜欢,以后每天都想和我换。
威胁我不换,就告诉语文老师,我不止上课看别的科目,补觉,还骂她讲课没水平。
本来就没水平,不听语文课我照样能拿140分。
萧阈真烦人,讨厌他。
2014/9/26/周五/晴
萧阈和林魏赫睡了一早自习,但萧阈第一节 课还在睡,第二节也在睡,午休球不打睡了一中午。
他怎么那么多觉要睡?马上要月考了,他还这样睡,怀疑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觉。
猪。
国庆放七天假,明天补课,还要看见这头猪。
翻了翻前面的日记,嗯,猪的观察日记
2014/9/29/周一/晴
萧阈写数学真快,我还在写大题,他已经趴在课桌睡觉了。
写语文时,他速度更快了,怀疑他压根没审题。我写阅读理解时,他又在睡觉。
猪。
考试发挥不错,明天加油。
2014/9/30/周二/晴
题目有点难,但应该能拿第一。
七号欢乐谷开业,萧阈家有别人送的票,邀请全班同学免费玩,他真大方,难怪所有人都喜欢他。
终于放假了!
2014/10/1/周三/晴
这样的日子,想到那些刻骨铭心的历史,希望吾辈伊始,继先辈之功成,扬盛世之中国红。
愿国繁荣昌盛,高山巍峨依旧,中华长青不衰,屹立不倒。
等有所成就,我想做一个对社会国家有用的人
2014/10/6/周一/晴
去图书馆碰到萧阈和林魏赫了,很多人看他们,他们很自觉坐在离我三个座位的地方,吃饭时才过来找我说话,萧阈问我这些天在做什么,我说看书学习,他抄着兜就在那笑,一直笑,笑弯了腰。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神经病。
他问我去不去欢乐谷。
我说去。
恐高何妨,年少轻狂。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2014/10/7/周二/晴
好吓人,一点也不好玩,想吐,幸亏萧阈给了我根蜂蜜味棒棒糖。林魏赫说太吵不想玩了,我赶紧点头站队,萧阈说好菜,但他还是跟上来了。
于是,我,萧阈,林魏赫玩了三次旋转木马,三次秋千。
又蠢又想吐。
再不想去欢乐谷了。
但秋千荡漾的徐徐清风,和煦拂过眼睛时,吹起了蒙尘。阳光正好,每个人好像生即骄阳,熠熠又灿烂,终有一天将光芒万丈
2014/10/8/周三/晴
成绩出来了。
林魏赫年级第二。
王霏第五十。
萧阈第一百八十五。
他不是笨蛋,因为他的数学和英语几乎满分。
但其他科目吊车尾,尤其语文,老师当全班的面念他的阅读理解,说他脑子没有沟壑,还有作文,偏进了山路十八弯。
难怪总觉得和他说话费劲哈哈。
嗯,老师说的时候,他又在打瞌睡。
我,年级第一。
以后也会是第一
2014/10/14/周二/晴
萧阈说他妈妈喜欢上韩国一位叫李光洙的明星,疯狂买代言的牛奶,而他讨厌香蕉,林魏赫也讨厌香蕉,王霏乳糖不耐受,所以多的那瓶牛奶只能给我喝。
我不要,作为报答他以后帮我打水,学校打水的机器只有一台,需要排很久的队,我没喝过香蕉味的牛奶,答应他了。
萧阈的口味奇怪而专一,早餐每天都是三明治,饮料只喝橙子味的佳得乐,巧克力饼干条只吃草莓味。但饼干条他一般上课吃,因为他说娘里娘气,不想让别人看见。
我的同桌,猪+仓鼠的结合体。
2014/10/15/周三/晴
萧阈帮我打水的结果,来看他的女生更多了,叽叽喳喳的,害我课间没法好好学习,还要帮他收情书。
好烦。
我不小心打开了一封,看到开头,无法理解。
他问我怎么样,作为同桌有义务提醒,所以我告诉他,来学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恋会被抓到训导处问话。
然后萧阈和林魏赫都笑了。
我和王霏不明所以。
回去告诉外婆,她说那你同桌肯定很帅。
外婆和别的家长不同,她希望我早恋,因为那样世界上就多个人爱我。
大树的根茎被泥土保护着,啼哭的婴儿会明白父母的目光。
我有外婆就够了,夏天她拿扇子为我扇风送凉驱蚊虫的时候,天上的星星都会变得特别亮,永恒不朽般亮。
2014/10/16/周三/晴
萧阈说昨天在打水的地方看到有女生冲红糖喝,回家好奇,味道意外的好,他买了瓶矿泉水特意兑红糖喝,问我们喝不喝。
当时,不止我和王霏觉得他有病,林魏赫也觉得他有病轻轻笑了声。
但下午例假来了,萧阈兑了红糖水让我尝尝,我这次站到了他那边。
红糖水好暖,真好喝
2014/10/23/周四/雨
把萧阈的衣服弄脏了,他的T恤洁净崭新,洇染了一大片黑色墨迹很显眼。
他一点也不生气,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
闻着衣服的香味,第一次数学课开了小差。
后来,在走廊碰到出来上卫生间的林魏赫,问他那件衣服哪里买,他告诉我那件T恤限量,只此之外再无多言。
他们是不是觉得我赔不起。
确实赔不起,因为我没有能力拿出钱,不能让外婆承受我的过错。
讨厌萧阈,讨厌林魏赫。
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2014/10/24/周五/雨
在文具店看到萧阈送我的笔了,18元。
笔筒旁边搁一张白纸,我在上面写了四个字,讨厌萧阈。
横撇竖捺,每笔均是天生截然不同的平仄。
不过无所谓,罗马和乌托邦一样美好
2014/11/17/周一/晴
断断续续喝了一个月的红糖水,例假来了居然肚子不疼了。
多亏萧阈喜欢吃糖,误打误撞治好了我的腹痛。
班上的女生见状也找萧阈要红糖,他不知道为什么脸有点红。
想感谢他,把外婆给我准备的鸡蛋送给他好了。
2014/11/18/周二/晴
萧阈换了种红糖,把独立包装的留给自己喝,我喝的和他一样,里面有别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
他收到鸡蛋的时候,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但他没吃,放学都没吃。
不想吃直说,我还不乐意给分,外婆都没吃到。
但他早自习没睡觉,教我怎么念音标。我原谅他了。
萧阈念英语真的好听,是老师说的美式发音。回家对照记忆练习了很久,希望某天我能和他一样,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2014/11/20/周四/晴
萧阈打球的时候很多女生等着送水,他说好烦,叫我下次送水把那些缠人的女生赶跑。
小卖部最便宜的矿泉水1元,他喝的佳得乐3.5元,我买不起。
他说,算了,他还是喝林魏赫的。
好讨厌萧阈
2014/11/22/周六/晴
每周六都会碰到萧阈和林魏赫。
萧阈今天有点不一样,戴了顶绒帽,帽檐卡在眉骨上面,衬得那双飞扬的眼睛更加精彩绝伦,鼻子挺挺的,下巴骸尖尖的,反正比平常更好看了。
听说学校不止分文理,还有传媒生,我觉得他就适合做大明星,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这次他们没呆很久,萧阈说有事找我,把我拉出去,告诉我今天是他十五岁的生日。
我说祝你生日快乐,前程似锦。
他就在那笑,然后伸出手,叫我和他握手,说这样才算真诚的祝福。
体温那么高,弄得我手心都是汗。当时可能脑子抽风才信了他的鬼话,也可能是被美色迷惑。
嗯,人都是视觉动物,很正常。
毕竟他好看归好看,其他地方还是有缺陷的。
不过,我们终于有一个相同点,比别人早一年读书。
今夜,清风明月俱在
2014/12/24/周三/晴
平安夜。
萧阈给班上每人送了一个苹果,不是平常吃的那种红富士。表皮光滑细腻,颜色像红酒般醇浓。
给我,王霏,林魏赫的不一样,上面有黄色丝带系的蝴蝶结。
看来我们对他而言,与班上的普通同学不一样。有点开心。
苹果带回去和外婆一人一半,我希望她能分享这份祝福,平安健康地陪我长大。
2014/12/25/周四/晴
圣诞节。
萧阈又给班上所有人送了礼物,是一支拐杖样式的糖果。但给我的那只,用袜子包起来了。他说,买糖送的,因为only one,如果被别人看见,他们会觉得他不公平。
……不懂。他真要面子,而且我并不想袜子包的糖。
2014/12/26/周五/晴
生日。
王霏都不知道我的生日,萧阈竟然知道,拾掇林魏赫一起送了礼物,萧阈送的一顶长着白翅膀的鸭舌帽,林魏赫送的则是一支钢笔。
很喜欢钢笔,林魏赫眼光不错,所以我今天多和他说了几句话。
帽子上有压痕,不知道萧阈从家里哪个旮旯翻出来的,但白色的翅膀太干净了,所以用塑料袋里包起来放在没有雨水灰尘的床头。
今天十五岁了,祝未来璀璨如朝阳,祝年年似今朝。
我相信自己生来就不平庸,命定的从来不是枷锁,一定可以自己照亮人生箴言
2014/12/29/周一/晴
刚到学校,抽屉里多了两样东西,钢笔和练习册。
钢笔和林魏赫送的生日礼物一模一样。是王霏送的。
萧阈问怎么不戴帽子来学校,昨天试了试,戴着很蠢,我怀疑他想看我笑话。
不实用的花架子,而且还不耐脏。
讨厌萧阈。
……
2014/12/31/周三/晴
放学萧阈,林魏赫,王霏,我们四个留在教室做卫生。
冬季天容易暗,窗外的天很快拉下一年尾声的帷幕。
我和萧阈本来在擦黑板,他拿粉笔唰唰几下画了一朵简易的烟花,问我明年有什么愿望。
我看着他的眼睛,莫名奇妙来了一句。
希望来年,璀璨如星辰。
他又问,还有呢。
我在黑板写下。
挥别嶙峋,登顶凌云。
萧阈说黎同学的野心还挺大,王霏夸我好文采,见状也来了句,往后顺顺遂遂。写完摸着脑袋笑,接着吆喝林魏赫写,他起初不愿,后来写下一句,今朝胜往昔。
萧阈几笔在后面添了后半句,岁岁年年胜今朝。
王霏大吼新年快乐!
他低声说了句,愿有所成,后半句语声渐弱几乎呢喃我没听清,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那几句新年愿景,手里是萧阈今天发给同学的零食。
金箔纸包着的巧克力,每人两颗。我和王霏有四颗。
撕下来的金箔纸尽管皱但质感很好,舍不得丢摊开夹在书里。
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巧克力,裹着小颗榛子,咬开,甜而不腻的酱入口即化。所以留了一颗想给外婆尝尝。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FERRERO ROCHER,费列罗。
回家外婆兴高采烈地说今天多卖了五角钱,买了两颗巧克力,新年快乐啊乖乖。
她问我开不开心。
手心的巧克力快化了,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外婆,我的同桌给班上五十四位同学每人两颗。
所以什么也没说,薄薄的金箔纸随便一撕就破了,塞了一颗到外婆嘴里,又塞了一颗到自己嘴里,甜到让人牙疼。
外婆说真好吃,她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巧克力。
我说以后要给她买一大堆费列罗,她却问费列罗是什么。
费列罗,是一种特别特别好吃的巧克力。
可我不想再吃了。
今年还有两小时结束,回忆了很多瞬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萧阈这种人,我真的好讨厌他,真的好讨厌。
第48章 48
【我没有理由地喜欢上一个人, 我的同桌,萧阈。
这应该叫做暗恋吧,像汽水一样的感觉, 静置自动冒泡, 每晃动一次就有无数气泡涌上来,只要看见他,便喷涌而出,磅礴的、炽热的、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2015/2/10/周二/雪
高一上学期结束后,迎来寒假。
每天去图书馆都能碰见萧阈,有时他和林魏赫一起来,有时他一个人来。有时坐对面,有时坐后面。
讨厌萧阈归讨厌, 可他并没有错, 我能感觉到他已经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情绪,就怕伤我自尊心,他不知道这样更让我难受。
但不能因为自己条件不好就讨厌条件好的人。
再提笔的原因, 说不清道不明。
今天出图书馆, 下了冰粒粒,凉川大纵海校区种满珙桐花的下坡道到公交站的那段路, 有点滑, 差点摔跤,萧阈拉住了我,恰巧天空旋起雪,不可避免落肩头。
我们并排走, 谁都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近了些, 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2015/2/15/周日/晴
今天林魏赫没来,看完书萧阈带我去操场, 让我站在台阶上,说要给我看一个好东西。
他跑下去,打开双肩包,弯腰捣鼓了将近五分钟,然后一点火光亮起,鞭炮声震荡,随后璀璨的烟花像翩跹的蝴蝶,勾勒出来一个“福”字,他站在虚摹的烟火中,整张脸微光粼粼,轮廓呈现一种潋滟色彩。
路人停驻观赏,我和他们一样被此番美丽的景象迷住,一秒钟都无法移开视线。
烟火消散,他收拾完,笑着朝我走过来,问:好看吗?
除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明天不能来图书馆了,所以提前祝福我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一缕未硝的烟,似初识。
我跑了,为什么跑,不知道。
奇怪
2015/2/19/周四/晴
和外婆一起看春晚,电视机出了点问题,断断续续播放,小品《喜乐街》叫贾玲的主演和我一样有点胖,但她比我开朗。邓紫棋唱的《多远都要在一起》很好听。
爆竹声中,外婆摸着我的头发,说乖乖,爆竹赶跑了年兽,今年就能顺利平安了。
靠着她的肩笑说希望我家小老太也健康平安。
那时,突然想起萧阈在操场放烟花的样子
2015/2/25/周三/晴
开学第一天,别班座位都变了,只有我们班的座位不变。
课间班上女生把我拉出去,说前面座位听讲更方便,想不想换到前排。问理由,她红着脸扭扭捏捏,说她想和萧阈坐,我说萧阈话很多,上课不认真听讲的时候,被他抓个正着。
他拎着我后面的衣领,把我拖回座位,摆了一上午冷脸,王霏都不敢说话了,他后来写纸条传到我桌面:你想和谁做同桌?
林魏赫。想和他做同桌。话少,学习好。
萧阈回:他不愿意,你只能和我坐。
也对,林魏赫有点讨厌我
2015/2/28/周六/晴
萧阈一个人来图书馆,他坐对面撑着脸,不看书,一直盯我的麻花辫看。辫子是外婆心血来潮帮我扎的,可能不好看,我把辫子扯了,他还盯着。
我一道题解不开,只能把书竖起来挡住。
他低笑,递张纸条,上面画类似干脆面的图样,卷卷的,好像。
萧阈好烦。
但他说人不要那么累,吃饭的时候拿手机拉我一起看漫威的电影。
好神奇!特别炫酷!
以前只有放假在cctv6看电影,第一次看到这种类型的电影。
结果看到忘记时间……我说以后每次只能看十五分钟,萧阈就在那笑不停。
……
2015/3/2/周一/晴
开学啦。
老王告知我们下学期不止要分分文理科,并且还要分出火箭班,让我们加油。
我选理科,因为讨厌背书。
以为外婆会反对,因为在老一辈的观念,女孩儿文科出来教书最好,没想到她特别支持我读理科。
她告诉我,事关一生,她没办法陪我那么久,希望我选自己喜欢的。
……
2015/3/5/周四/晴
今天学习庄子的庖丁解牛,很喜欢。
养生即杀生,“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保持自我,对生活中的束缚说不。
萧阈说不就是藏起锋芒,庖丁解牛玩的就是游刃有余。
果然人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但萧阈说要选理科,还要上火箭班,因为这样就可以四个人一直坐一起。
我们都很吃惊,毕竟以为他会选艺术。
他看我笑,心跳漏了一拍。
想起一句诗。
我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
想和他继续坐同桌,如果可以。
2015/3/6/周五/晴
萧阈是认真的,他上课不再睡觉了。
替他开心,因为我知道他很聪明,奥数竞赛不是什么人都能获奖的。
……
2015/3/30/周一/晴
萧阈一个月不到进步了50名!
老师表扬他,他悄悄和我说,第一名的笔记就是牛逼。
当然。
那是寒假特意为他准备,比给王霏那本更系统更详细。
……
2015/4/1/周三/晴
愚人节,班上有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给萧阈表白,他拒绝了。
我有点高兴。
作业越来越多了。
……
2015/4/20/周一/晴
萧阈和林魏赫带了腕表,王霏羡慕得不行,说那是Apple Watch。
课间操结束上楼梯时没站稳,萧阈扶住了我,然后揣着兜走得特别快,三步一并上楼梯。
等我回到座位,他不再戴腕表了,他说表是间谍,又问我想不想戴着试试。
我拒绝了,很贵,怕弄坏。
……
2015/5/18/周一/晴
萧阈给我一个苹果。
2015/5/19/周二/晴
萧阈带来一个西瓜,他是不是有病。
不过很解渴,挺甜。
2015/5/20/周三/晴
萧阈带来了草莓,我沾他的光能吃到各种食物。
2015/5/21/周四/晴
萧阈带来西红柿。
他好离谱。
2015/5/22/周五/晴
萧阈带了蛋糕,我分了一块,甜食其实还不错,吃了心情会变好。
林魏赫莫名其妙笑了。
萧阈看我半天,无精打采睡了两节课。
什么时候开始,对萧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开始期待周六图书馆的独处时间。
……
2015/6/1/周一/晴
对比上次萧阈又又又进步了50名!现在的名次全班第十,全年级57名。
他看着我叹气,说黎同学,你简直不像人类,怎么又是第一啊。
王霏在旁边附和,就连林魏赫这个月倒退年级第五了。
哈哈。因为姐牛逼。
2015/6/2/周二/晴
外婆生病了,幸好只是感冒。
……
2015/7/15/周三/晴
成绩出来了!
林魏赫经历几个月的倒退,最后一次又出现在红榜第二。
王霏也很给力,年级第三十。
萧阈的成绩突飞猛进,从吊车尾往上爬,这次班级第三!年级第二十!他比王霏分数还高!
不敢想象如果他和我一样努力,会拿到多高的分数。
替他高兴的同时,又有点郁闷。因为他看起来太轻松了,可我每次都是全力以赴。
不过,下学期又可以同班!开心!
但萧阈说这个暑假要出国住,让我看书注意休息。
心里有点失落。
……
2015/8/18/周二/晴
外婆感冒了,她这几个月老感冒,有点担心。
快一个月没看到萧阈,不知道他在大洋彼岸做什么。
……
2015/8/29/周六/雨
拿着萧阈送的那把伞出图书馆,走到凉川大的下坡路时,听到有人叫我小名,回头的一霎,他就出现在视野里,路灯的光暖融,斜飞的雨丝发亮。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句话跃然纸上。
……
2015/9/1/周二/晴
高二!
当在光荣榜橱窗前看到萧阈站在树阴下甩着耳机线听歌,头望盛开的珙桐花,一片花瓣飘落至他的肩时。
终于明白暑假目光在图书馆各个角落搜寻,昨夜为何迟迟不能入睡,以及再次提笔记录的理由。
我有了一个秘密,我要将它藏好。
……
2015/9/28/周一
学校停电了,天气很热,萧阈用手背贴我脸,指尖的绿豆味现在都忘不掉。
冰冰热热的,某天居然能将这样矛盾的词组合在一起。
告诉他怕黑,他用笔牵着我时,希望凉川的电再借给别的城市多一点,窗外的蝉不要懂得疲倦。
2015/10/15/周四/晴
运动会,萧阈报了八百米,故意站在终点,看着他冲刺奔向我。
他被风吹起的头发和鼓起衣角肆意,偶尔露出劲瘦腰腹,操场女生便疯狂尖叫,我不敢,小小说了声加油。他好像听见了,笑了下,天气热得氲光圈,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呼吸频率和心跳节奏。
喜欢看萧阈奔跑。
他像向我袭来的猛烈的风,大自然的力量无法抗拒。
而作为被眷顾的人,期待他为我驻留不可避免。
……
2015/10/20/周二/晴
萧阈和班上的男生一起打球,回来后,有位男生脱掉上衣。
正想抬头,被他的手指按住,他让我快点写作业,等会还要给他讲语文的阅读理解。
心跳太快,我挥开他的手,视线里的男生们都脱掉了上衣,吓了一跳,他掐我的脸,笑着问有这么好看?然后脱掉了T恤。
班上女生红了脸,男生们起哄说萧阈你秀什么身材。
不一样的感觉,口干舌燥。
他若无其事穿上衣服,坐旁边,撑着头盯着我,我紧张得要命,那篇课文看不进去,干脆换了道数学题,仍然解不出来。
他扯过我的练习册,唰唰几下写解题思路扔过来,又问,你是不是现在脑子都是别人裸着的上半身呢。
靠,我想得是他裸着的上半身!
……
2015/10/27/周二/晴
下课时间,萧阈周围总有很多人,男生女生都有,问他问题的,找他聊天的,害羞地看着他的,每当这时,坐他旁边的我便会成为最不起眼的人。
皮肤褪不去的红,被嘲笑的体重,不敢穿裙子的腿。
如果我漂亮就好了。
如果我漂亮和萧阈对视的时候就不会下意识回避,就不会等他挪开目光,再次控制不住地看向他。
……
2015/11/22/周日/晴
萧阈的生日,我们再次握手,心境和去年不一样,心跳快从嗓眼蹦出来,不敢看他。
学校给他表白的人越来越多,希望他不要答应。
这是我的私心
2015/12/26/周六/晴
萧阈,王霏,林魏赫三人一起送了我一只MP4,里面下载了各科的学习资料。
十六岁啦,祝自己新的一岁,成为勇士。
……
2015/12/27/周五/晴
外婆问我想不想回爸妈那,不想,那不是我的家,而且她最近老感冒我有点担心。
……
2015/12/31/周四/晴
今年最后的一天,学校放得早,王霏和林魏赫家里有事先走了。
我去图书馆和萧阈呆到了八点半。
他问今年的愿望,我说和去年一样,他说他也一样,我说可惜今年只有我们俩个,他侧头看我说不可惜,因为今天的天气真好。
老天,萧阈那时的眼睛,漂亮到无法比拟,我像发烧一样热得不行,只能解开围巾说图书馆的暖气真足,他说不然出去吹吹夜里的风。
故意走得慢,这样可以和他多吹一会儿风。
分别前,萧阈又想到一个小愿望,希望毕业之前能有一次月考年级前三,这样就可以站到周一晨会。
2016/1/1/周五/晴
当外婆再次问我想不想回家时,因为想与萧阈的差距更小,想谈及父母的话题时不再回避,想要更好的环境,想要漂亮的衣服,想变瘦一点,想和萧阈对视时有勇气不避开。
所以我同意了,外婆联系父母,明天将我接回家。
2016/1/2/周六/晴
这么多年第一次见父母和弟弟,好陌生,而且他们似乎并不喜欢我。
黎初航的碗里可以有荷包蛋,鸡腿,剔完刺的鱼肉,我的碗里只有面前那盘菜。明明我们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可他却是远航的船,我是船桨划开的波漾。
……
2016/1/4周一/晴
楼对面的女孩子,长得特别漂亮,叫薛之宁,她说以后可以一起上学。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第一眼就喜欢我,想和我做朋友。
对这种人又笨又真诚的人没有抵抗力。和她在一起回头率很高,因为有我的衬托她更出众了。
课间她来找我玩,看了眼萧阈,说确实长得挺帅,不过没感觉。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
2016/2/1/周一/晴
父母希望我转文科,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同,我同意了。反正对我来说一样。
而且,不能再和萧阈做同桌,我像老鼠一样享受作为同桌的特权,却妄想自己有不同。
想偷盛夏里的艳阳,期望他只照亮我,可太阳注定不会属于我。
……
2016/3/8/周二
高二下学期从开学到现在每次与萧阈在学校相遇,他都冷冷瞥我一眼,没打招呼直接走了。
没有同桌的身份,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曾无法理解向萧阈表白的女生,无法理解她们课间十分钟偷看他一眼,还有那些矫情的情书。
现在理解后,我不如她们。
……
2016/3/11/周五
萧阈将我拉进车里,说我骗他学理科,我说那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他一声不吭地播放上学期没看完的电影,期间,我们的小拇指挨着,后来他碰了碰,说答应他一起读凉川大学就放我下车。
我答应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应该有能力改变自己的未来
2016/4/4/周一/晴
萧阈出现在了理科前十。文理科前十单独贴在一张红榜,早晨站橱窗前看了很久,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窃喜。
晨会上演讲,我一眼瞧见穿错校服的萧阈。
他从不循规蹈矩,总给人一种翻云过海的感觉,就站在那里,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横冲直撞
2016/5/2/周一/晴
晨会萧阈再次穿错校服。
但我有点开心,因为不用费力可以第一眼找到他,喜欢这种时刻,可以不用做胆小鬼,即使大大方方看他,也不必担心他窥见我心底的萤火。
……
2016/5/21/周六/雨
今天林魏赫没有来,萧阈的餐盒里装的红豆饭,还有红豆薏仁汤。
他说最近湿气太重,家里天天准备这些。
他可能不知道红豆还有一个别名。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所以,今天只和他换了饭,因为里面的红豆是圆润完整的一颗。
图书馆外下的雨打落在青色的芭蕉叶上,我吃红豆饭,萧阈喝红豆汤。
只有王维知我隐秘心思
2016/7/18/周一/晴
萧阈坐在后座,身上的味道和奶茶一样甜,我骑着那辆不知经历多少岁月的自行车,骑得飞快。
夕阳渐变的橘红,大雁成群结队往南飞。他问还能不能骑快点,我说能。速度加码,闭上眼时,风拂脸,那瞬间,我觉得是自己离自由最近的一刻。
……
2016/10/29/周二/晴
学期第二次月考,语文考试前在走廊太无聊了,默背滕王阁序,最爱“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这一句,因为我也如山原山泽般,终有天会有瞩目那天。
有位男生跑过来,嬉笑着说我的脸红通通一片看起来很脏。侮辱的话砸到心间,我呆呆站着找不到话反驳,因为他说的实话,脸上的痘痘怎么都消不掉。但第一次当面听见,铺天盖地的尴尬,还有沉闷的疼痛。
但萧阈出现了,他拎着那男生的领子,逼他给我道歉,男生不愿意,萧阈第一次发那么火,眉角分明带怒,看着特别凶狠,甚至爆了粗口,他说:老子让你给她道歉,听不懂?
男生不情不愿道歉,结果又被逼着弯腰鞠躬。后来萧阈找我借笔,当所有人的面说:黎大学神,希望你的笔能保佑我这次考试。
只有我看到他在我的书上写下了一句话
——pretty girl,i got your back,next time just put a sock in it。
“漂亮女孩,我在你身后,下次让他们闭嘴。”
他没用shut up而是put a sock in it,想起上次圣诞节的那双袜子了,还有这种用途。
这样的萧阈,喜欢上是情理之中,越来越喜欢也是意料之中。
可就在这样的时刻,突然意识到再也遇不到像萧阈这么好的人了。
这种极为强烈的预感让我特别想哭,庆幸能遇见,难过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年纪遇见
2016/11/2/周三/晴
在办公室看见萧阈,他身上挂了彩,听教导主任言语中的意思因为女生打架。
他喜欢上了谁呢。
2016/11/3/周四/晴
兜里空荡,没有办法走进药店为喜欢的人买一版药。
心里空荡,喜欢的人什么都有,根本不缺我的一版药。
无能为力
2016/11/8/周二/晴
文艺汇演前夕,萧阈找到我,说明天他会唱一首歌,让我认真听。
2016/11/9/周三/晴
萧阈唱的歌叫《Beautiful》。
他太耀眼了,幸好我隐没于人海,不会被发现。
歌词抄下来贴在墙上当作他对我说的话,激励自己前行。
他今天站舞台演唱的记忆,在脑海中轮播时,可以当作为我一个人唱的歌。
……
2016/11/12/周六/晴
一个月要是多几天周六就好了。
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这种感觉,明知道对方不是同路人,甚至没有办法走一段路,但还是忍不住想拖延分别的时间。
想多和萧阈说一些话,想多见一些面。
他的生日马上到了,想送他礼物,看中的一双白球鞋要36元,爸妈不可能给我,只能找外婆商量。
2016/11/13/周日/晴
外婆笑眯眯给了30元,我有点愧疚,以后一定好好百倍千倍万倍还给她。
她说我家乖乖终于开窍了,问敲开我榆木脑袋的男生什么样。
什么样呢?
群峰最高的青山,涧溪最甜的泉水,天上最热烈的骄阳。
星河般的眼,是即便无法触碰也想留住的梦。
看见美好的事物,就想在心中形容一番,可说出口又太矫情,所以我告诉外婆,第一次见萧阈在心中用的形容词。
明媚。
2016/11/19/周二/晴
借了一本图册,找黎初航借了油彩笔,练习了好多纸,尚不能模仿向日葵的恣意灿烂。
索性在白鞋上勾勒时超常发挥了,不知道萧阈会不会喜欢。
他的鞋子43.5码,我只有36.5码。
我们的码子的后缀一样,为数不多的共同点多了一个。
2016/11/20/周日/晴
晚上画鞋太晚,路过爸妈的房间,听到他们说外婆的宫颈癌二期,治不好了,算了。
我冲进去愤怒地问为什么要算了,黎远用两个字让我变成哑巴。
没钱。
回到外婆家,她已经病容枯槁,我哭着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说没事的乖乖
2016/11/22/周二/晴
在KTV门口徘徊时,听见出来的男生兴奋地讨论。
萧阈家真的好有钱,昨天脚上那双BAPE和阿迪的联名,一万多元,今天脚上那双禁穿,AIR JORDAN1“satin”,全球只有501双,国内价格炒到一万五千元了。
这双鞋子如果送给他,他一定会笑得露出虎牙,也许会穿上再拍几张照片,可之后还是会继续穿上更合脚更舒适的鞋。
无法走进另外一个世界,无法亲口说一句生日快乐。
这不是遗憾,而是无能为力。
下雨那天,萧阈将自己那把伞送给我之后,挤到林魏赫的伞下的背影始终刻在记忆中。
现在同一屋檐下看不出多大的差距,但往后还会下雨,我是没有伞的人,想要拥有和他同行的资格,只能借他的伞,或,让他也淋湿。
我不愿意
2016/11/24/周四/晴
我不再出教室,害怕遇到萧阈。
暗恋从不是让人勇敢冲锋的底气,而是痛苦自卑的根源,是饮泣而眠。
为什么同一个世界会有差距之大的人?
我和他的距离,不是文理科,不是楼上楼下,而是我拼命奔跑,发现他早就站在了终点。
不能恨他的出生,不能恨他的优秀,不能恨给予生命的父母,不能恨养育的外婆。
谁都恨不了,甚至不能伤心,因为学习成绩对我太重要。
似乎,唯一能恨的只有,贫穷。
贫,分在上贝在下,可它独自存在时寂静无声,当出现鲜明对照,真切体会的人将会知道究竟有多么震耳欲聋。
穷,宀千斤重负,八字如腿,尽管有力量支撑,仍然被压弯到站不直。
贫穷,充斥在血液骨髓,让我深陷囹圄,寸步难行。
2016/11/25/周五/晴
当萧阈今天问星座的问题时,他的语气和眼里的炙热太过昭然若揭,三言两语就跟枯枝似的点燃我的心。
如果我自私一点,如果我和他的差距没有那么大。
想和他看一看黄昏的火烧云。
再告诉他,我的星座,不管匹配度是否足够高,我一定会告诉他,一定会告诉他,早在他研究之前,我已经知道了他是天蝎座,并且在上课时借用了别人的杂志,看了许多遍关于天蝎座的分析。
如果他问为什么,我便会告诉他,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心情。
但我们天壤之别,他在高空俯视,而我站土壤之上仰视。
从小到大,因为样貌家境,遭受了多少若有似无的恶意与贬低,我知道他们是想借此获得优越感抬高自己,遇到萧阈前,我的整个初中陷入容貌焦虑和自我内耗的循环,导致那三年没有办法抬起头走路。
是他改变了我,是他小心翼翼维护我。
想起相识以来,萧阈以各种蹩脚的借口送我的礼物和各种欲言又止。
也许他不是瞧不起我,而是他知道我们差距如此大,一直以来想方设法维护我的自尊。现在胸腔之中那颗,自卑自尊的心,告诉我一切行为都叫不自量。
它让我没有办法接受萧阈的任何同情和帮助。
它让我想象把希望寄托失去的惨状,想象摇尾乞怜的自己有多可悲。
幸好现在才发现,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
他不知道,每一个讨厌,都是喜欢。
——前程似锦。
这是我能想到最美好的词。
2016/11/26/周六/晴
原来人的眼泪能有那么多。
外婆问什么事这么伤心。
无非,知道萧阈喜欢我,我恰好也喜欢他,但拿不起这份感情的我,对他说讨厌。
我趴在床头,边哭边祈祷外婆的病快快好起来,她摸着我的头叹息,力气很小,我知道她好不起来了,可我的眼泪不止为她流
2016/11/28/周一/晴
晨会站在台上熟悉的身影找不到了
2016/12/26/周一/晴
晨会萧阈仍旧没有出现。
任何人的礼物,我都拒绝收。
祝十七岁的自己,生日快乐,明年能拥有第一把避雨的伞
2017/1/2/周一/晴
晨会上终于出现了萧阈的名字,理科前三,可他没来。
下台时,突然流泪不止,老师担忧问情况,幸好刮了阵风,让我有合理体面的借口
2017/2/27/周一/晴
整个寒假我们没有偶遇一次,听说萧阈转艺术了,不用再来学校
2017/3/11/周六/雨
下雨了,外婆睁眼费劲了。
看着她日渐瘦弱无能为力,从开始趴在肩头许久才能说一句话到现在,她带着帽子遮住剃光的鬓角,偏过头不让我看。
她的手特别冰,我怎么都捂不热。
生命如此厚重,如此轻脆。
风雨来的急湍,没有给我躲避的机会和关键时刻需要的伞,我被困在其中,呼救呐喊,谁都听不见
2017/3/13/周一/晴
爸妈问我为什么哭,我说好痛苦,不明白为什么人与人的差距会这么大。
他们说:你都温饱了,还有什么不知足,世界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
为表明懂了,与自己和解了,我说我明白了。
但其实我一点也不明白。
痛苦和痛苦之间居然还有区别,居然还能从身体里面翻出来做比较。难道别人痛苦,我就不痛苦了?
没钱为外婆治病只能接受她的生命在眼前消逝,花那么大力气准备的礼物送不出手,那阵热烈的风明明为我驻留了,可我却没有勇气抓住。
走不出的困局,一条条隐形沉重无比的镣铐,将身体和心脏死死锁在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情绪中
2017/3/20/周一/晴
外婆躺在面前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黎远说在忙工程,钟叶芳说要为黎初航做饭,现在都没出现。
外婆服用过量的药自杀,她说现在不叫生活叫受罪,还害我的乖乖两头跑睡不好觉,说我还年轻她已经活够了,不要再为她放弃任何,叫救护车是因为想最后见我一面,她说这样,我的乖乖就不会一个人面对了。
她交代后事,写着三万元的存折,留给我以后上大学,将房子划到我名下的遗嘱,作为嫁妆。
她让我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说我的宝贝很优秀,以后会有人爱我的,不要着急,不要放弃。
她闭上眼前,说这不叫离开我,只是给了我自由,这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我还什么都没做,还没变成一个有能力的大人,为她买一间干净的大房子,为她买很多很多衣服,甚至连费列罗都没有为她买。
我早该发现她那么难受,不同寻常的感冒,可却为可笑的虚荣心忽略,没有陪她最后的日子,她忙着活命,而我忙着情窦初开。
是我错了。
2017/3/21/周二/晴
黎远拒绝支付安葬费用,钟叶芳和他站在一边,亲戚也当甩手掌柜,他们说知道外婆存了钱。
外婆走时想过身死无人收尸骨吗?
谁能想到自己的儿女不愿意出钱给予她一座安息的坟墓。
他们丑恶市侩的嘴脸让人想吐,但我不得不跪在地上求他们,没有尊严,没有羞耻心。
可没有用。
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用这笔钱读书,如果不管外婆。
2017/3/22/周三/晴
只能掐自己的手,疼痛维持清醒,麻木抵御焦虑。
好恨,好恨他们,好恨这个世界。
心中好像化出了淤血,反复哀嚎悲鸣着。
三万元!三万元!三万元!
2017/3/22/周三/晴
三万元不够买一座坟墓,只能把外婆变成一捧灰。
人们拜神佛,信上帝,难道不知道他们也无能为力吗?不然为什么我祈求那么多次他们不曾怜悯,眼睁睁看着我深受苦难,从不施以援手?
神明不会保佑我,没人救我于水火。
无法消解痛苦,想求一场痛快,求今夜一睡不醒和外婆团聚。
可我不能死,我凭什么死,凭什么我的生命只能停在这里?
我要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然后狠狠打那些人的脸。
2017/3/23/周四/晴
王霏知道了,找萧阈,我抱着侥幸心理没拒绝,可他却一个字没回。
不怪他,我有错在先,就连血缘关系都如此,何况是他。
算了。
2017/3/24/周五/晴
挖了一夜。
记忆里的这个地方,竹席陈旧的味道,门口昏黄灯泡上萦绕的飞蛾,外婆大蒲扇悠悠扇出的热风,问乖乖还热不热。现在她被埋在这里,变成了黄土包,再没人用枕巾为我盖肚子了。
上学去了。
2017/3/25/周六/晴
他们拿起铲子,火烛,花圈,几炷香立在香炉里,跪在蒲团上哭泣,哀悼,碎碎念念,忏悔。
我没忍住笑出声,看着他们演戏,他们骂我没良心,假惺惺的一群人。
外面太阳消失了,如远山悲悯长叹。
想起昨夜的梦,外婆上了巴士,笑吟吟朝我招手,嘴角咧开,可是眼角好像含着泪,而天边是盘旋的山雀。
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我……
人间何其难渡。
2017/3/26/周日/晴
因为没钱,我仍旧在黎远和钟叶芳的家里,日子如履薄冰,害怕犯错,害怕被赶出去。
他们不爱我,我恨他们,可却无法忽略来自血缘牵绊中的爱。
我好像这座城市的怪物。
还好有王霏和薛之宁。
突然开始庆幸,萧阈看不见此时模样
2017/4/1/周六/晴
绝望与希望反反复复,耳边每时每刻,像有一整面玻璃碎掉的尖叫声。
拿错日记本,不见了。
一切都像愚人节给我开的玩笑
2017/5/1/周一/晴
被打了一巴掌,因为黎远和钟叶芳吵架,找不到人撒气。
事后,他们三口之家又其乐融融。
这场闹剧,我是牺牲品。
好想外婆,好想萧阈。
2017/5/2/周二/晴
一到晚上眼泪止不住,我张开嘴大哭,眼泪的咸涩味流进嘴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2017/5/3/周三/晴
人们把女生比作玫瑰,那我可能是大雨里被丢掉踩烂的那一朵。
不对,我是墙角的一颗杂草
2017/5/18/周四/晴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矛盾而复杂,难以被理解的正常。
正常上学,正常听讲,正常刷题,正常微笑。
可生命对我来说好像变得举重若轻,就像一句玩笑,可以选择继续,戛然而止也没关系。
萧阈那样有生命力的人,应该能救救如死水般的我。
可是他那样骄傲的人,肯定不会再理我了。
算了
2017/5/20/周六/晴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2017/6/1/周四/晴
想写点什么,提笔似乎没什么要写的。
新换的班级,英语老师对我存在一种毫无理由的恶意,尽管她对我和别人没有任何不同,但从那双眼睛,我能感受到。
每天早上四点半起来背书,六点到班上,开始一天的课程,晚自习九点半结束,赶最后一班车回家,刷题到十二点。
无止境的夏天,枯燥乏味的题海是我唯一的出路。
现在对我来说,前途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而且外婆说了,要我上大学。
还有六天高考。
2017/6/2/周五/晴
王霏说她有点想萧阈,问我想不想。
我说不想,实际特别想。
可他生即高阁,偏逢我阴雨连绵。
2017/6/3/周六/晴
梦见萧阈了,他转身要走,我爬起身踉跄追着他的背影奔跑出去,穿过天线乱丛、逼仄潮湿的巷子,他的身影不见了,我向左望,白鸽振翅高飞,飞向湛蓝的天。
这是梦给的预示,我不阻拦他的脚步,没让他背上我的负担,这是正确的。
他就该前程似锦
2017/6/6/周二/晴
明天将是分岔路的告别,所有人的人生将从此被划分。
成功或失败,起点或终点,望不见未来,看不清前方,但我知道当下必须与命运争锋一场,为自己谋一个新的前程。
想与青山并肩,想为自己筑起高台。
祝,高考大捷。
好困,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2017/6/23/周五/晴
高考成绩出来了,全校文科第一,凉川市位次第三。
王霏和薛之宁说我吊炸天,我也这么觉得。
还好今天有星星,可以给外婆报喜。
想给萧阈打电话,我肯定能上凉川大,但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算了。
我有我的人生,他有他的人生。
同路不同归。
2017/6/24/周六/晴
黎远拒绝支付学费,他坚持认为外婆留下的钱足够。
钟叶芳明明知道,始终不言不语。
我说没有,钟叶芳说那就别上学了,找个人嫁了吧。
看到她眼里嫉妒的光,真可笑,母亲嫉妒女儿比她优秀。
黎远说卖掉外婆的房子,他处心积虑的算计,谈判,就是想要我交出遗嘱。
我说我有钱。
可我哪里来的钱。
高考结束后,不仅代表变成大人,还代表与喜欢的人走散,代表亲人的逝世,代表被父母放弃,代表从此以后得靠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
2017/6/26/周一/晴
志愿凉川大学,学费八千,住宿费一千二。
请得起家教的家庭嫌弃我的穿着,苦力不收未成年。
一个矿泉水瓶一角钱,一个易拉罐八分钱,一斤纸箱十元钱。
活着好艰难。
可我想上大学
2017/7/5/周三/晴
生活是片难渡的海,我的船桨被海浪折断难以上岸
2017/7/8/周六/晴
火燎腚的老板救了我,夜宵摊的食客救了我,我点头哈腰向他们投诚。
哪有什么下贱或高尚,我只想和生活有交手的能力
2017/8/20/周六/晴
她说没关系,然后躲被子里偷偷哭。
她每天云淡风轻,然后为生计发愁。
后来她受委屈不再哭,因为她知道那些眼泪足以杀死她。
她是谁?
她是另外一个我。
眼泪没有意义。
心疼我的人都不在了,擦干眼泪,向前走吧
2017/8/31/周四/晴
黎远给了400元生活费说这是对我的投资,我微笑着说好,有比总比没有好。
2017/9/1/周五/晴
终于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
开学第一天的杂费收了398元,还剩2元
2017/9/18/周一/晴
连卫生巾都买不起
2017/10/4/周三/晴
原来可以很喜欢,很思念一个人的同时,仍然会庆幸他不会再出现生命中
2017/11/1/周三/晴
贫穷与短浅不断拯救我,又反复拉扯我。
钱有多重要?
钱本身不是重要得,但它给人带来的增益,除了尊重,还有自信。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自由、艺术、快乐、幸福、平等、爱这些字眼,我从小到大听的最多是浪费、节约、懂点事、看得起、努力、老实、听话、忍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人都说大学是跳板,可对我来说是瞭望台
2017/11/22/周三/晴
真的好想萧阈。
如果原生家庭没有糟糕到无法改变的地步。
如果贫穷是可以接受的程度。
如果再瘦十斤。
如果再漂亮一点。
如果他没有那么耀眼。
如果视线可以在一些令人难堪的瞬间,大大方方、坦荡地与他相迎。
如果没有察觉到他也喜欢上我。
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法释怀了。
想他。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唯一能放弃的只有属于他的那颗心。
生日快乐,萧阈,祝你前程似锦
2017/12/26/周二/晴
十八岁的生日,我祝自己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2017/12/31/周日/晴
卤肉面馆前看到拾荒老人弯着腰在垃圾桶翻垃圾,想起外婆,没办法,给她买了碗面。
我自己没钱吃饭,只能在店门口看着讨食的流浪野猫,它们和我一样。
众生皆苦。
那一刻,想到萧阈,他身上总有股甜味。
我想他了,好想他,特别想他。
新年快乐
2018/2/1/周四/晴
生病了,没钱买衣服,站着挂水,医院走廊空荡荡的,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
冬天,最讨厌的季节,因为寒冷离贫穷的人最近,不管是物质匮乏,还是内心贫瘠
2018/2/1/周五/晴
新年快乐
2018/2/14/周三/雪
情人节路上总有很多成双成对的人,卖花的间隙看他们不知为何又想起萧阈。
如果他在就好了。
可是他在我身边有什么用?
萧阈向阳而生,我还在黑暗之中挣扎,他救不了我,我也不能让他承受我的苦难。
所以我用袖子擦干眼泪,卖力吆喝,这样可以多赚点钱。
2018/2/15/周四/雪
我的理想,不用向世俗投降,不必向命运屈服,无需为生机紧张。
凌霜傲雪自会迎香来,隆冬的梅花不惧惊天寒
2018/3/20/周二/晴
不知道外婆吃到巧克力没有。
她的乖乖已经是名可以养活自己的大人了
2018/11/22/周四/晴
买了一双鞋子,想送的人已经不再了。
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点,除非在特定的欧式几何里,只要等待,会有相交的那天,可是这个时间是多久呢,人短短一辈子满打满算的百年根本不可能到达。
生日快乐,萧阈,祝你前程似锦
2018/12/26/周三/晴
收到了很多礼物,祝十九岁的自己跑得再快一点,能够赚更多的钱
2019/9/1/周六/晴
又是一年夏天,总不由念及过往,伏在课桌酣睡的少年。
珙桐花盛开如白鸽飞翔,却独独不见那年的他
2019/9/20/周四/晴
机会来了,我一定要牢牢抓住。
荆棘破剑,何惧凌霜。
2019/9/25/周三/晴
镜头让我变成了奴隶,总控制不住地想屏幕那头的人是否在审视我,他们是否会觉得屏幕里的我是笑柄,明明满腹经纶,却靠色相来博关注赚钱。
我那可怜的自尊心又开始受挫了。
2019/9/26/周四/晴
算了,忘掉自己吧。
反正真正的我,早就死在那个十六岁的夏天了。
生活如沼泽,理想都是骗人的把戏。
高中时,误以为理想值万金,现在才知几两碎银就能有尊严。
没关系,要闭眼,要沉默,不挣不扎才是宿命
2019/10/7/周一/晴
他。
只要遗忘,就不会难过
2019/11/22/周五/晴
赚了很多钱,买了很多鞋子。
生日快乐,萧阈,祝你前程似锦
2019/12/26/周四/晴
二十岁了。生日快乐
2020/1/25/周六/晴
新年快乐。
恍然发现这么久以来除了朋友在身边的充实,幸福是伴着回忆中的遗憾和痛苦产生之时感受到的。
外婆你在那边还好吗?
萧阈你在哪里应该都过得挺好吧。
我也不错
2020/3/20/周六/晴
外婆,你的乖乖现在很漂亮了,还是个小富婆了
2020/9/1/周二/晴
清醒梦,梦到了萧阈。
在百度上查询,网友问梦里出现的人到底是谁在想谁?有很多答案,有解释说梦到一个人是那个人正在忘记你,有解释说是梦里那个人正在想你,还有的解释为是因为你和梦中人还有一点缘分没有尽又无法见面需要在梦境中消耗掉。
身体感受到了我的思念帮我见到最想见的人。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2020/11/22/周六/晴
在图书馆坐了一天,晚上买了很多鞋子。
萧阈生日快乐,祝你前程似锦
2020/12/26/周六
从酒吧出来,脑袋被冷风吹得昏昏沉沉,路过广场时,听到有人弹吉他卖唱。
我走过去坐到花坛边,男生没唱,只是拨着弦,幸运的是,他弹了首生日快乐。
二十一岁生日,祝现在的自己不被过去的自己追上,能追上未来
2021/2/11/周四/晴
新年快乐,没什么愿望。
多赚点钱。
书与知识是财富,当不能平等交流时,那么书与知识是傲慢和愚蠢
2021/3/20/周六/晴
今天和狒狒宁宁签进公司,是外婆给我的好运吧
2021/6/19/周六/晴
买了套房子,我有家了
2021/9/1/周三/晴
在屋顶喝了很多,从黑夜到白天,天气预报说大雾警报,果然如此。
灰雾茫茫从所在之处与远方高楼大厦连成一片,脚下是喝剩下的啤酒罐和散落的烟头。
所处的高楼是开始,即是樊笼。我叼着烟,闭上眼,展开双臂做飞翔动作。
她们说风吹起了的衣角像翅膀,说我好像候鸟。
——不是候鸟,是白鸽。因为我今天穿的白毛衣。
她们说我这么纠正的。
我知道,那一刻,我想萧阈了。
他的模样变得模糊了。
可我还仍旧思念
2021/10/1/周五/晴
旧时光变成黑白默剧,我开始忘掉那些声音。
我叫萧阈。
黎同学。
黎同学。
黎同学。
我好想他
2021/11/22/周一/雨
休息一天,在家听《这么久没见》听了一天。
再不听了。
生日快乐,萧阈,祝你前程似锦
2021/12/26/周日/晴
二十二岁了
2021/12/31/周五/晴
今天喝多酒开始恍惚,思念如同潮水般汹涌,闭上眼全是画面,走出去透气,萧阈真的就出现在我面前。
到底意难平,想忘记的心不诚,总怪诸般因果,怪相遇不逢时。
太想他了,所以装作跌倒,他扶住我,我想自己那时的表情一定很呆,要不然他怎么会笑,仿佛之前我们的不欢而散没有发生过,仿佛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生过。
我现在已经变得还不错,所以抱住了他不想撒手,他愣了愣,抚摸我的脸,特别温柔,酒精起了作用,眼眶红得发胀。
他却不再继续了,眯着眼吞云吐雾。
我踮起脚先亲的他,烟味呛了我一口,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吻,原来吻的感觉是溺水,被气味,温度,湿度裹挟,沉陷,窒息。
但醒来后林魏赫却告诉我是别人。
完了,我感觉自己疯了。
万一以后又喝多了,再次碰到和萧阈长相感觉相似的男人怎么办。
2022/1/1/周日/晴
不能这样,忘记一段感情就得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2022/1/12/周三/晴
说爱我的人都是假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爱可以装出来,即使对方不喜欢你,也可以肆意拥抱,牵手,亲吻。
让人反胃,难以接受。
萧阈,算了,不要想他。
不要再线下见面,网上聊聊当打发时间
2022/3/20/周六/晴
站在外婆坟前,反复想凭什么她离开得这么早,凭什么导致这场悲剧的人没有惩罚。
所以我决定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让他们也尝尝被所谓的亲人亲手推下悬崖,粉身碎骨的滋味。
2022/3/21/周一/晴
林魏赫帮了我,我请求他保守秘密,其实是害怕他和萧阈说
2022/5/20/周五/晴
坐在图书馆,喝着红豆粥,相思无解最能杀人。
风起风落,潮起潮落,梦中的场景泯灭,事不随人愿。
我知道为什么无法爱上任何人,也不渴望任何人爱上我。
因为渴望的人,理想中的人,并不存在我如今的生活中。
终于明白一句话的含义。
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
2022/6/3/周五/晴
人找不到寄托时,香烟,酒精,音乐就是最后的发泄口
2022/6/6/周一/晴
端午节都在蹦迪,好无聊,想开个酒吧赚钱
2022/7/14/周四/晴
资金链出问题,我向他们要3000元,钟叶芳说网没信号发不出去,她不知道我恰好看到她给黎初航买了一台外星人。
三千元,三万元。
一样可笑
2022/8/20/周六/晴
太久没用笔,笔都断墨了。
也许没有什么好写,那些逐字逐句如同傍晚的太阳,在十七岁时就已经沉了下去
2022/8/27/周六/晴
又是一年夏天。
往回看,写了太多啰嗦文字来诉说轻如二两的缘分,放在人生之河里何其渺小而漫漫,缘分如朝生露水,不该期盼不该苛求。
如今萧阈不一定记得我,我也不再记得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味道。
但仍旧想好好与他告个别,或者让他看看我如今模样。
我现在拥有了在雨天行走的伞,是清醒又平静的大人了,不敢言尝遍痴苦,却带了一身枷锁挣脱了世间磨练,尽管满身伤痕,谈笑间,也能把酒言欢。
可惜,再无相见可能。
自此执笔,劝勿思,勿念,勿回头顾
2022/9/1/周四/晴
这个夏天闷热又漫长。
关于萧阈的记忆全都模糊了。
遗憾吗?甘心吗?
曾问过自己无数次,始终无法答得干脆。
忘记萧阈的音容相貌后,有了正确答案。
第八年,而我和他分开已经第六年。
再回想起那段日子,那么平凡,黯淡无光的我竟然被那样耀眼的人喜欢过,可惜,他不知道我也喜欢他,可惜,那时的我不够美好,只能通过伤害他的方式避免自己再受到更深的伤害。
这条不太像单恋的暗恋,是目前为止最深刻浓烈,裹挟笑与泪的感情,八年,两千四百多个漫漫日夜,破土而出,再埋进土壤,随时间流逝,只剩下从珙桐树叶子缝隙中洒下来的阳光,热烈撞进眼眸的感觉,他的背影,那首why would i ever,以及我随篮球上下鼓噪的心跳。
以后每年夏天都在与之做比较,现在恍然发现只有萧阈在的夏天是炽热滚烫的,因为那是我唯一拥有过的盛夏,从那以后每年都活在它的回忆录。
人们常说相遇就是HE,可我和萧阈似乎从相遇的那一刻就划定了BE的结局。
遗憾的不是那年盛夏,而是早已注定的别离。
如果重来一次。
开学那天,我一定不站在橱窗。
因为故事没有开头美好的相遇,就不会有匆匆结尾的不甘心。
我要把他留在我最爱的季节。
所以,有暗恋过的人吗?
没有。】
日记的纸张上经年干涸的水渍,再现天日,又增添了新的泪痕。
手脱了力,任由它滑落,黎初漾怔怔看着第一页后来加上去的字,又抬头看向面前掀开幕布的鞋盒。
那双送不出去的球鞋安静地躺在里面,而它旁边是七年里收集的限量球鞋,每一双都是43.5码。
她抱着双膝,后背脊椎慢慢弯曲,头颈深垂下去。
眼泪不断地冒出来,无声地濡湿膝盖。
萧阈的伪装那么蹩脚,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的鼻子,嘴巴,手,再熟悉不过。
他的背影注视了千万遍比背的单词都清晰。
第一面就认出来了。
—这个人是右撇子,鼻梁没有痣一定不是萧阈。
—他不可能回来,不可能愿意找我。
—我要赢。
—菀菀类卿。
—霍本。
—暧昧上头的游戏。
—419对象,无所谓
所有心理暗示都是自我欺骗,只是,想要一个正当的理由继续,宁愿用这样的方式去弥补遗憾获得短暂圆满。
可当所有伪饰的表面不复存在,面对萧阈,自卑的情绪一并浮现,太害怕了,怕被打回原形再成十六岁的自己,害怕强烈的,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被他看穿。
难以遏制的情绪让太阳穴的青筋爆出来,黎初漾终于哭出声,隐忍多年的眼泪,那么多,怎么都止不住。
滑门哗啦声开,薛之宁王霏慌慌张张跑过来,担忧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黎初漾哭得头发糊住脸,只顾流泪,不说话。
她们陪她哭了又哭,后来她的神情如同十七岁的少女般无措,抽噎着说:“我又骗了人”
第49章 49
凉川国际机场T3, 纽约回国航班七点半抵达,人陆陆续续从廊道出来,其中最后边打电话边与同行人交流的女人格外瞩目, 浅香槟色西装套装, 一双球鞋,长发随意挽脑后,侧头说话时,几绺额发散落脸颊。
最招摇的当属左腕那块满钻的劳力士绿松石。
察觉到路人投来的目光变多,黎初漾果断将头顶的墨镜拉下来,对慕雁说了几句,挂断电话,继续道:“新加坡Atlas Bar和匈牙利Budapest的视频剪一起, 今天……”停顿, 思及这两月国外的拍摄都是袁卉陪伴,春节都没回家,她改口, “后天再发吧, 今天取完行李你回去好好睡觉,再陪陪家人, 这段时间辛苦了。”
袁卉说:“好嘞, 视频的文案是配‘明天我们会跑的更快一点’那一段吗?”
了不起盖茨比中的经典语录。
思索不到一秒,黎初漾点头,未说出口的语声截住,一群女孩子簇拥着如堵人墙挡住了脚步。
此时机场刚落地几班飞机, 航站楼内各国旅客络绎不绝。那群女孩子堵在廊道, 手机举过头顶对着什么拍照,边按快门边感叹这也太帅了。
她心想谁啊这么大魅力, 好奇仰起脸,余光窗外一架飞机从停机坪起飞,而高挑的天花板,从正上方到转角处的,所有吊装LED广告牌正在播放一则高奢广告。
男人穿件黑夹克,手中甩着根项链,从幕布左走至右边,步伐懒散悠闲,每一步亮一节灯管,灯全亮曝光,轮廓发丝模糊朦胧,最后虚晃一闪,他弯腰,颈间项链前后摆动,那张超带感的脸放大,眼神往下俯瞰,直勾勾的,干净又暗藏无法搬出台面的拉稠张力,感觉下一秒就要破屏而出。
女孩子们“啊啊啊”地尖叫,捂胸口表示正中靶心,被路人说了两句,意识到影响不好她们退一旁让出道路展开讨论,提及4Realme加入Gallop娱乐,相比其他成员发的新专辑,哥哥没发单曲都这么牛比,发了专辑那还得了。
她们口中的哥哥Threshold,她的前男友。
两个月内单凭几首曲目的Hook,以及一部品牌成立的纪录片,火爆全网,时尚资源好到令人叹为观止,奢侈品代言,大秀座上宾,名副其实2024年天降紫微星。
黎初漾站原地,听着,轮播第二遍时,收回视线,绕过仍旧发花痴的女生们,淡淡地对袁卉说:“他们全部腐朽软弱,他们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你。”
“文案改这段。”
袁卉取完行李家里等着吃饭先走,黎初漾推着行李和工作人员核对完号码,看到接机处引人注目的举牌标语“宝贝欢迎回家”和两位上蹿下跳拼命挥手的女人,心里的猜测这一刻被证实。
去年年底黎初漾早期购买的科技原始股在纳斯达克上市,正好给了她逃避的借口,于是之前备好的拍摄计划提前,带着签证办下来的袁卉,拍摄电影原地系列的视频。
上星期黎初漾说想重返校园,王霏称薛之宁发现自己怀孕了,结婚的事迫在眉睫,需要她回来坐镇。
“先把这破牌子收起来谢谢。”她抱臂,睨着薛之宁的束腰装,“这就是你怀孕的肚子?骗我回来?”
薛之宁把牌子一扔,扑上去,“臭女人明明就是想我们了自己回来的!狒狒你说是不是?”
王霏把两人一搂,“就是,我们那伎俩哪儿骗得了你,装什么装?”
“好,不装,”黎初漾无奈地笑,“是我想你们了,想回家了。”
三人说说笑笑往电梯走,正月初八,春节休假最后一天,人.流量大,电梯等两趟勉强挤上去。她们站侧后方,右边正对LED广告屏。
王霏和薛之宁有种熟人相见的尴尬,出电梯后两人视线不停往黎初漾脸上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主要那天哭得稀里哗啦,没有想象中的促膝长谈,好歹来龙去脉顺清了,两人以为黎初漾会去找萧阈和好,结果第二天没事人似的该工作工作,第三天拎包直接出国,而萧阈出道后花边不断,和女明星组CP,小网红深夜幽会,这几天更爆出恋爱绯闻,据说因为有人看到他在婚纱店转悠。
“想问什么就问。”
“你回来萧阈知道吗?”
她坐后座,回复几条工作消息,顺势打开朋友圈,看着运营部土了吧唧的夸主播敬业文案,脸上看不出情绪,说:“这话问的,我们分手多久了,萧阈跟我有什么关系?以后别乱提他的名字,我不想传绯闻。”
王霏寻思话里话外有点不对劲,默默扫码付停车费,薛之宁从后视镜看黎初漾,脑袋脱线地问:“我怎么觉得你在吃醋啊?”
“你和高阳还准备玩地下恋?”
“你怎么知道我们和好了?”
黎初漾抬头瞥她一眼,低头打开相册,翻了张从网上保存的偷拍图发过去,诚心诚意地说:“宁宁,其实这张照片有点显肚子。”
“……我那是过年吃胖的!”
“哦,建议你去验下孕。”
薛之宁哽了下,总觉得语气莫名熟悉,忿忿不平地说:“你有没有觉得她嘴巴变毒了!”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不然晚上的酒局你别参与了,吃完宵夜,我先拐一脚送你回家。”
“……滚蛋。”
将近九点,黎初漾掐着时间打开手机银行,点开转账记录,正点准时给最上方那天转了五十万元,问:“晚上什么酒局?”
“明天不是正式开工么。”王霏说:“再加上几位新来的主播,全是你粉丝,听说你今天回来,特意组了局为你接风洗尘。”
进市区三人随便找家烧烤店,开始第一场的小酌,黎初漾没喝,十一点半上驾驶位,听到王霏说Super Space,手稍顿,看向窗外蒙了一层白的世界,今年天气离谱,第一场雪化,这几天又下了第二场雪。
车停住,她虚掩睫,凝望十字路口中央的指挥台。
红灯秒数即将读完秒。
一辆RWB保时捷911从右后方行驶而来,速度太快,刹停超线,再启动时油门踩得太猛,车尾向左飘。
很不幸两辆后置后驱的同款车,下雪天都容易打滑,更不幸,王霏手贱关掉了PSM系统,黎初漾轻轻踩脚油门,引擎跟磕了春.药似的,来不及刹车,直直撞上去。
砰——!
身体往前倾又被安全带拉回,她心想还好撞得不厉害,安全气囊没弹出来,闭上的眼还没睁开,听见车门开的声音,接着便是王霏气吞山河的吼叫:“前面的狗东西会不会开车啊!草!老娘非得喷死他!”
安全带解半天没解开,黎初漾急忙出声:“不是,你别冲动!”
王霏压根不听骂骂咧咧下车,薛之宁扒拉驾驶位,“有没有事啊?”
“我没事,你赶紧把口罩戴上!她喝了酒,等会儿跟人干起来了!”
“哎呀没事,对方也是尊贵的保时捷车主肯定是有素质的人,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外面冷,我们就在车上等呗。”
“我就是怕对方太有素质,狒狒蹬鼻子上脸给人一耳光。”
“……”
使劲按,安全插销弹开,拉车门,黎初漾左脚挨地,上半身探出去,下意识被冷得打了个寒颤,抬起头。
车灯光与引擎盖冒出的白烟交绕,被王霏揪着耳朵不放的男人,不是孟博是谁?
见鬼。她迅速缩回来,攥着安全带,心里发慌,焦躁不安,但更清晰的 ,速度越来越快的心跳。
薛之宁正准备下车,莫名其妙,“怎么了?”
黎初漾勉强镇定地掏手机,打开消消乐转移注意力,“没事,两人都没素质,我们别掺合。”
“啊?”
没几秒,车窗被叩响,一下比一下重,间隙一下比一下短,仿佛全部从皮肉敲进胸腔,她手指发湿,头埋得更低,庆幸车内暖气足玻璃浮层雾气。
第七下停了,但很快没锁的副驾驶被唰得拉开,冷风,淡淡烟草和甜香一起排山倒海袭进鼻腔。她往车门那边靠,试图远离。
“萧阈?怎么是你啊?”
“你到前面那辆车去。”
萧阈说话的调子仍旧散漫勾着尾巴,但压迫感侵占狭窄的车内空间,像被逮到扼住咽喉般,一呼,一吸不再顺畅,屏幕消消乐的相同小动物找不到一对,接着听见薛之宁气势弱弱的声音:“我警告你啊,别欺负漾漾啊,不然……”
“不用警告,”他云淡风轻:“协商车的赔偿问题而已。”
意思是大家都别多想。
车内只剩两人,并不安静。十字路口出车祸,就算深夜仍阻碍交通,后面时不时传来透着焦躁的鸣笛,消消乐音效从Good进阶到Unbelievable,电子烟抽吸频率断断续续,吐息由急变缓。
一声Bonus time代表游戏的尘埃落定。
“玩完了?”
萧阈声音听不出喜怒,黎初漾摸不透他的情绪,点头,看着记分板分数越来越高,不知自己如何面对。
出去逛一趟,心境豁达开阔许多,亦或钱还得差不多了,不再有强烈的抗拒心理。但辛苦酸辣的这么多年,芥蒂仍旧存在。
可当下的环境相似度太高,她想起两人冰天雪地在敞篷车里接吻的一幕,于是本该膈应的东西,经过记忆刮蹭,开始没脸没皮地搔首弄姿,身体呼吸里泛起了奇异的痒,想解决,想就此放任,两种矛盾交织,更痒了。
“说吧,想怎么赔。”
她别扭地说:“我又不是车主。”
“我没空跟你普及民法典,”他咬字变重,强调,“机动车使用人。”
熟稔地打开银行app,她直接开口问:“多少钱,我转你。”
萧阈半天没说话,等了会儿,空气里电子烟的甜腻蜂蜜味愈发浓郁,四面八方地涌进,搅得人心痒痒,她抬头侧目,他右手撑窗框,头歪着一副不想搭理她的状态,鸭舌帽的帽檐深,压得非常低,上半张脸陷进阴影,只有耳骨微弱反光,嘴角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烟气。
确实是张无可挑剔又极具吸引力的面孔,比之前更帅,看一眼,意犹未尽。
难怪一出道迷妹们如春笋冒头。他果然走哪条路前方都是康庄大道。
她耷回眼,打开百度搜索赔偿金额,滑了几下,萧阈接起电话,貌似是经纪人的,他没避讳,回答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言语避重就轻,最后懒洋洋地说:“我又没立什么纯情深情人设,无所谓,是谁不重要,反正都是玩。”
手机咔哒锁屏,反扣进扶手盒,黎初漾左手撑脸望向车外,察觉有道视线粘在腕部,她若无其事解下腕表揣兜里,意思“别多想随便戴戴”。
随后冷风再次钻进脖子,萧阈狮子大开口扔了句:“一百万,两清。”
两清?车两清?人两清?那先逮她做什么?
车门框地声甩合,黎初漾抬头看着讹诈完的萧阈,转过身对着车低头点烟,背后素净的白,他掌心拢的那团幽蓝在寒风中跳动着,烟熏火燎照亮英挺轮廓时,她抿唇,啪地声把前照灯关了,他撩起眼瞥她,眸光锐而深,又有点轻描淡写的懒慢。
极为短暂的对视,有什么朦胧又清晰的东西蠢蠢欲动。
岁月蹉跎,时过境迁,真正意义上的相遇或重逢。
打碎后再次新生,不拘过往更为坚韧,崭新的她。
褪去稚气更为成熟,仍旧轻狂如少年,崭新的他。
黎初漾的脸腾地烧起来,萧阈利落收火机,头不回地绕过纠缠的王霏两口子,委身坐进了前方那辆车的驾驶位。
空调关掉,她低头扣指甲,整理乱糟糟的思绪。
自从看完密封的日记,大哭一场,痛楚在成长中磨灭,迷恋的感觉和回忆似乎复苏了。
复合做不到,洒脱放手也做不到。无法抗拒是本能,排斥异己是理智,挠心挠肺。
但他确实如那天所说,不主动联系,粉丝群那几个号也全部沉寂了,她按压眉心,辗转几番,决定不憋着自己,发微信问什么意思。
萧阈回【你理解的意思。】
妈的。
第50章 50
十二点半左右抵达SuperSpace, 没开私厢直奔VIP区,结果拢共六卡座,萧阈林魏赫那批公子哥十二号人占三, 黎初漾这边二十来号人占三, 两拨人因为他俩分手的事没一起玩,但孟博高阳调到最右边沙发与王霏薛之宁已经腻歪上了。
她坐沙发正中间,被公司新人簇拥,一口一个黎姐,阿谀奉承想抱大腿,崇拜真心想取经的,她分辨仔细,礼貌而客套地回应, 几轮敬酒结束, 他们邀请去舞池蹦迪,经过长途跋涉身子疲乏她婉拒,靠沙发玩手机。
酒吧信号不好, 金铲铲稳赢的局输了, 她退出游戏,往右边看了眼, 又迅速收回, 端起酒杯抿口酒,切换微博小号,搜索Threshold,个人账号是新的只有一条微博。
点进纪录片的视频。
萧阈懒散坐在录播室的椅子, 穿的简约卫衣, 宽松牛仔裤,冷帽斜戴, 摄像头拉近,问他4Realme成立的故事和初衷,他翘起二郎腿,“顾名思义,对生活音乐一切的态度,just for real and keep it real。”
镜头拉长一晃,纽约街头,他换了件棒球服,旁边跟几位年轻男人,肤色各不同,气质都是随性洒脱那一挂,几人交谈着,走走停停,萧阈抬了抬下巴,说前方是实体店。
店门口排着队,非常自由的状态,几人就地freestyle,几人滑板发出“woo”地感叹。看到萧阈时,纷纷跑过来掏手机拍照录像,他走不动道,边颔首回应,边说行了再怎么拍都那吊样,然后懒洋洋与友人伸手碰拳,“What'up bro。”
结果那金发碧眼的帅哥收回手,跳起了国内最流行的科目三,还非要拉萧阈一起,他颇无奈地扶额,倒没扭捏,摇了段,但不太像,动作改编的更独特,与众不同的洒脱松弛。
弹幕刷人传人美区摇子之类,黎初漾轻笑,从包里掏耳机,在酒吧杂乱昏暗的环境,弯着眼继续看。
摄影团队随机采访了几位,问他们对品牌和Threshold的看法,其中一位老哥应该是美裔华人,中英掺杂地说萧阈在他们圈子很有名啊,超级富二代,特别独树一帜,因为不飞.叶.子,萧阈打断,“Hey Man, he is a Chinese direcotor。”
众人哄笑,聊了会儿那哥们又说:“maybe you can get a girlfriend,ok i'm kidding,i know you got a lot……”
萧阈耸肩,歪头痞痞地笑了下,比完中指朝门口走,那票人就着话题八卦他这么多年在美的感情状况,他语气敷衍:“这儿没有女人,我的意思,没有我想要的。”
有人开玩笑,“哥们,看来你还是喜欢中国女孩。”
“当然,”萧阈侧脸,盯着镜头,唇角笑出小括弧,倨傲又笃定地说:“中国女孩是世界上最好的。”
店员拉开玻璃门,旁边人问理想型,他脱掉冷帽,朝店内迈步,顺手抓捋头发,眉梢轻轻一挑,随意的语气,“没有,我的妞什么样都是我的理想型。”
同时镜头拉近,对焦他中指双Y刺青。
带劲的对话让弹幕沸腾,清一色的老公,黎初漾皱了皱鼻子,旁边的女孩倾身凑过来,问:“黎姐,你也是他粉丝啊?”
莫名做贼心虚,她滑动手指,不小心点赞了微博,锁屏,刚想否认表示自己随便看看而已,公司另一位新人说:“你不知道吗?黎姐和Threshold的服装品牌出过两次联名呢。”
“啊,可他们粉丝之前吵得吓死人,还说什么因为利益分配不均所以两人的社交账号既不互关也没互动。”
“……”
关注八卦等同浪费时间,当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黎初漾好奇地问:“我和他的粉丝——”
“黎黎!”
她抬头,手捧玫瑰朝这边挥手的男人,满脸疑惑,接着他快步走过来,一屁股挤开旁边的女生,把花塞她手里,眨着狗狗眼,笑吟吟地说:“你终于回来了!”
黎初漾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他跟着挪,她眼角细微抽动,侧头,视线在他鼻梁的痣停留一秒,问:“……你是?”
“我叫宋千皓,公司新签的主播,你的超级大粉!我超级喜欢姐姐!”
“……”
另一边,萧阈和林魏赫停止交谈,同时坐直身体,往左方不着痕迹地张望。
中间隔两组卡座,酒吧音乐声没间断,看不清也听不见。
萧阈挪回眸子,扫圈桌面的酒,挑一杯一饮而尽,对正和王霏搂搂抱抱的孟博说:“把你前面那杯酒给我。”
不等人回话,他起身迈开腿跨过座位中间的坎,“算了,我自己拿。”
左边朋友说他们桌也有,他视若无睹,在孟博旁边坐下,没过一秒,林魏赫也过来了,两人互相鄙视地对视一眼,端起酒杯。
孟博满脸嫌弃,“你们过来干嘛啊,挤死了。”
高阳不满附和,“就是,哥你想喝再点呗。”
“接吻还堵不上你们的狗嘴?”
“……”
停止亲热的王霏和薛之宁终于注意到黎初漾旁边挤了一位男人,交头接耳。
“这谁啊?”
“哎呀,刚从国外回来的富二代,前几天主动私我非要进公司,一了解,完全就是为漾漾卖身的小奶狗,玩的一手近水楼台先得月。”
“救命,这小子好会,橙子剥上了!我靠!他还想喂!”
萧阈面无表情剥了块橙子,扔嘴里,嚼两下吐垃圾桶,懒散倚进沙发,朝身后招手,服务生弯腰俯耳,“哥,怎么了?”
他低头点烟,“把橙子,水果拼盘撤了。”
孟博嚷嚷:“老子还要吃呢!”
林魏赫:“喝你的酒。”
王霏薛之宁捂嘴偷笑,继续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描述。过了会儿两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异口同声:“操!这小子好勇!”
孟博高阳听得津津有味,连声问:“什么什么!”
“他说对漾漾一见钟情!”
一直低头喝酒的萧阈,脸彻底阴沉,探出半边身子,冷冷瞥一眼,嗤笑道:“你们公司招的什么货色?一脸肾虚炮王相,没脑子的气质,哦不,愚蠢透顶四个字贯穿灵魂。”
众人:“…………”
杯子往桌面重重一撂,酒飞溅到手背,从虎口往手心流。萧阈起身撸袖口,卫衣卷到手肘,脚尖忽而调转,抓起鸭舌帽往脑袋一扣,踢开垃圾桶,往相反方向走。
孟博一看萧阈气势汹汹,就差没把“我要挑事了”几字挂脑门的模样,扑过去拽他的手,“干什么!”
萧阈盯着一处,“上厕所。”
“厕所在左边!”
“滚蛋。”他烦躁地甩胳膊,“哥就想上右边!”
孟博双手举起做投降状,“行行行,少爷,您上您上。”
于是几人注视着萧阈双手抄兜大步流星地往那边冲,路过吧台,放缓的速度比拼蜗牛爬行,甚至还点了支烟,结果黎初漾头都没抬,他加快步伐。
“嗯,看来真是酒喝多了。”孟博那口气还没呼出来,只见人群中显眼的大高个180度调转方向,杀气腾腾地折返,下半张脸还挂着笑,明显被刺激得上头。
“操!完犊子!”
“我说撞车那会儿萧阈在装逼吧?现在信了没?”王霏朝薛之宁得意地笑,摊开手掌,“5000,现在转账。”
黎初漾低头玩手机,宣曼阴阳怪气发几条类似【emo完回来了有没有发现新的变化?】,言外之意点萧阈出道的事,她回【没有,我仍旧无人能打。】,得到回复【bitch】,宣曼经过上次天台事件,不再耍阴招,爱上言语的小作妖,偏偏她和薛之宁同类,说白了,逗她挺有意思,但宋千皓这种嬉皮笑脸的牛皮糖没意思,黎初漾思考如何摆脱,倏地感觉被某道冰冷又火热的视线缠住,接着黑影挡住闪烁灯光。
她抬头,凌晨DJ乐曲震耳欲聋,厚重红蓝光交错,萧阈挺拔又松垮地立于面前,下颌切角凌厉,唇边漫着烟雾和不怀好意的笑,她手一抖,默默把酒杯放回桌,衍生被现场捉奸的心虚。
萧阈环顾看热闹的旁人,气场太足,他们当即判断此人不好惹,自动退至旁边卡座。他吐了口烟圈,烟蒂随手扔进一杯未喝完的酒杯,呲啦一声。
那是宋千皓的杯子,赤.裸裸的挑衅。他站起来,比萧阈矮半个头,“找茬?”
“灭烟。”萧阈轻描淡写地回,伸手扶握宋千皓的肩膀,以极为迅捷的速度扒开,转身自己坐黎初漾旁边,双腿敞开,俯身挥臂水果拼盘全扫进垃圾桶,再托起她的酒杯。
一气呵成的舒爽。
黎初漾看了眼萧阈的腕表,提醒,“这我的杯子。”
萧阈不搭理,慢悠悠喝,拽上天混上天的二世祖样。
“……”
宋千皓委屈地看着黎初漾,“姐姐,这是谁啊?”
萧阈双手抱臂,侧头看她,他帽檐的阴影遮过鼻梁,干净的下巴颏微微抬起,一副傲骨嶙峋的神态。
黎初漾默不作声,右手抚着本该戴表的空荡腕部。
两人暗暗较劲儿,等对方主动解释。
一秒后,她转而望向前方舞池,毫不留情撇清关系:“狒狒的朋友。”
萧阈手指骨节绷紧,转了圈酒杯,一口闷掉,缓缓往后坐,背部倚靠沙发。
宋千皓喜笑颜开,不跟萧阈纠缠,坐黎初漾右边,托起两杯新酒,“姐姐,我们喝这个,这个甜。”
赶来的王霏几人觉得情形十分惊悚,萧阈的低气压像膨胀过度的氢气球随时面临爆炸的风险,但黎初漾完全不care,两犟种没得劝,他们忙打圆场,呼啦啦围一圈坐下,表示都是朋友大家一起玩。
林魏赫坐宋千皓旁边,眼睑沉压,挥手叫服务生。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宋千皓抢先说:“为了庆祝姐姐回来,88瓶黑金黑桃A图个吉利吧。”
孟博和林魏赫不屑地瞥一眼,撑场面的事儿他们和萧阈早玩腻了,但宋千皓的示威无异于往烧起来的火里添了把干柴。
萧阈没什么表情,反正黎初漾什么都知道了,以前收敛,现在没必要,他朝脸快笑烂的服务生勾手指,简单吩咐几句话,服务生点头哈腰,拿平板的手激动到颤抖。
听得一清二楚的黎初漾眉心直跳,酒吧的套路早摸透彻,萧阈点的玩意纯纯烧钱,她忘了别的情绪,没有意识到自己没像过去那么在意彼此的差距,主动开口:“点那些做什么?”
萧阈脸色稍缓,食指敲膝盖,漫不经心地问:“心疼我的钱?”
她转脸,周身明显围绕层微薄愠怒。
他扬眉,头朝她偏,疯狂吸入她的发香,低声解释:“酒吧股东,底价,不贵。”
耳朵发烫,黎初漾暗骂该死的有钱人,不客气地回:“关我屁事。”
被怼,萧阈反而笑,手臂往沙发靠背伸,却搭到另一条男人的小臂,他握拳,闭眼头后仰,喉结微动,忍下想揍人的冲动,说:“今天怎么玩?”
无需核对眼神,林魏赫收到信号,说:“吹牛骰。”
孟博一下懂了,“我们绅士,女半杯,男一杯。”
王霏薛之宁说瞧不起谁呢,孟博附耳几句,她翻白眼,拿起筛盅摇了个花,往桌面反扣,“行,你们要装逼,别到时候躺着出门。”
“我没问题。”宋千皓看黎初漾,“姐姐你想玩吗?你要不想玩,我陪你换桌玩别的游戏。”
小男生的心机黎初漾轻易看透,撑着脸,脑子飞速分析所有对话,了然他们今天要整宋千皓,一个公司的人,她觉得没必要,“正好八人,两人一组吧。”
萧阈睨她,“怎么分?”
她握住筛盅,半开着从桌对面滑到自己面前,一锤定音地说:“情侣组,兄弟组,前辈晚辈组。”
萧阈伸出一根手指按她的筛盅,“双人有双人的玩法,输的double。”
黎初漾说好。
他盯她的脖子,下颌肌肉慢慢紧绷。
这时酒吧的激光灯大杀四方全场扫,DJ台高亢激情地报台号,LED满屏祝福词,同时门口通道头顶黑桃A酒瓶的美女帅哥队伍依次走出来,后面跟一群摇灯光棒的气氛组。
宋千皓说:“姐姐,酒来了。”
话音刚落,另一支送酒队伍出现,最前方四人肩扛金狮雕像,中间四人抬辇轿,纱幔之中坐一位双手捧酒的女人,他们身后的人全身戴霓虹灯管,双手捧冰刻的酒箱,所到之处升腾飘渺白烟,行至一半场子四周架起长枪礼炮,彩带金色闪片一发发往半空嘭嘭弹射,天花板下降灯框,衣着暴露妖艳舞娘吊在半空扭动腰肢,舞池正在嗨的人们伸手摸她们的脚和腿。
酒池肉林,纸醉金迷的奢靡景象这一刻具象化。
全场沸腾狂欢,欢呼声此起彼伏,艳羡地注视两支队伍满场巡游,走向酒吧正中间最上方的卡座。
萧阈懒得理会附赠项目,直接叫人进入开酒环节,戴白手套的服务生恭恭敬敬,用注射器一点点从金莹剔透的酒瓶里抽取比黄金还贵的酒。
相比之下,被冷落的黑桃A就不够看了。
宋千皓脸上挂不住,心想他妈哪里来的款儿爷,闷声喝酒,有点想离场。
这不算完。
萧阈那票公子哥从卡座过来悠哉悠哉看热闹,稍微打量几番理会这一出戏,其中一位个高的打趣,“哥们一怒冲冠为红颜啊。”
“拿着酒滚蛋。”
萧阈回了句,接着用服务生怕漏一滴的酒,慢条斯理洗手,轻飘飘地说:“洗掉霉气,好摇骰。”
黎初漾:“。”
孟博瞅了眼脸变形的宋千皓,撑着林魏赫的肩膀,憋笑憋得直抽抽,“他是真的会气人。”
王霏对薛之宁小声说:“萧阈顶级逼王实锤。”
有钱又年轻的帅哥谁不喜欢,穿戴灯管的工作人员,来围观的俊男美女围卡座跳舞,男女通杀,一双双眼睛粘到萧阈身上扒都扒不开,胆子大的直接把上衣脱了,即刻被请走。
尽管如此,黎初漾仍旧眼花缭乱,脑袋阵阵发晕,萧阈注意力集中她身,感知她脸色有变,立刻示意人清场,然后筛盅往半空一扔,骰子飞,又快速拢回,反手扣桌面,微眯着眼说:“来,开始。”
前面试味小菜,现在上正餐,他一副今天不玩死宋千皓不罢休的样。
黎初漾没想到萧阈是十足的老手,心理素质和脑子堪称一流,也没想到宋千皓蠢到无可救药第一局被萧阈诈得乱了阵脚,八个人四十个骰子,叫出三十个六飞这种离谱数字,几杯酒下肚,浑身燥热,她服气了。
连续赢三局,第四局萧阈百无聊赖,摸烟盒,瞥了眼她绯红的脸,转而换成电子烟,问:“继续?”
黎初漾倔劲上来,“继续。”
他说行,筛盅摇得噼啪响,等她和宋千皓叫完,“十五个四,斋。”
第一轮就不带一点,真狠。
带不动猪队友,况且萧阈针对,黎初漾心火蹭蹭往上窜,她喝完半杯,杯口朝下一盖,盯着萧阈,“宋千皓,你这轮歇着,我摇两家,带你赢。”
宋千皓笑,“我都听姐姐的。”
萧阈干完一杯纯的,空杯砰地声敲桌上,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看你怎么带他赢。”
她不避不让,“那你看好了。”
两人杠上,其他人见形势不对,趁服务生推来餐车的空档,提议换游戏。
“不必。”黎初漾双手绕到脑后,夹好散掉的头发,脱掉最后一件内搭,双手摇骰。
紧身打底衫贴合曲线,鼓起的胸脯随手臂摇晃的幅度起伏,方形领口露出的小片皮肤,被酒气熏得白里透红。
快速摇骰的动作停滞一瞬,萧阈低头,腕骨慢吞吞晃,鼻尖蕴层薄薄汗意。
“十五个五飞,二十个五飞。”利落叫完两次,黎初漾看向萧阈,发现他没动静,“归你了。”
萧阈心不在焉地说:“十二个一,斋。”
不等其他人叫点数,黎初漾秉持快准狠,直接开萧阈。
孟博咂舌,“芜湖,赌徒啊。”
萧阈呼出团浓郁烟气,无名指和小拇指同时发力,掀开筛盅,四个一点,加上其他人的点数,恰好十二个。
萧阈:“……”
“抱歉,”黎初漾对宋千皓说:“没赢,你那两杯我来。”
“没事的姐姐,你玩的开心就好,喝酒我来。”宋千皓模样乖巧的把刚卷的豆皮包牛肉用牙签戳好递给她,二话不说脱掉手套,直饮四杯,一滴不剩,特爷们儿。
玩到转钟,黎初漾确实饿了,双指拈豆皮卷蘸辣椒油,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宋千皓兴高采烈又戴上手套为她亲自卷。
林魏赫默默喝酒,萧阈叫服务员上麻辣兔头,男人们嫌麻烦,女人们注意形象,一盘珍馐无人问津,他瞥了眼黎初漾,圈到自己面前,戴好手套熟练快速地剔了俩个兔脑袋的肉放小瓷盘。
就在所有人以为萧阈要给黎初漾时,他托起小瓷盘一口气倒进自己嘴巴,鼓着腮帮子慢慢嚼。
众人:“……”
花椒和红油的味源源不断飘进鼻腔,黎初漾咽了几次口水,亲眼见证萧阈的脖颈如何由白变红,唇色辣到潋滟,她别开脸,叫服务员端巧克力饼干条,有样学样,当他的面咬得咔嚓脆响,顺便还问宋千皓要不要。
众人:“……”
战火就此拉开,谁都插不进去,俩人逮着对方想吃的,自己不爱的小食可劲造,像极了高中坐同桌闹别扭的场景。
林魏赫安静地注视着变幼稚的黎初漾,王霏的神情隐约流露怀念。
萧阈辣得嗓眼冒火,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浮起水光,他表面维持平静,喝酒的速度越来越快,黎初漾被甜品腻得反胃,抿唇,拿起筛盅,“继续。”
他摘掉戒指,活动手指,奉陪到底的架势。
新一轮战局,黎初漾萧阈杀红眼,怼着对方死命叫开,但两人脑子和心理素质势均力敌,胜负五五开,同队的林魏赫宋千皓连带被灌得眼睛迷离,孟博高阳指望床上交火,不想喝太多,拉着自家媳妇一顿洗脑,四人统一阵营,表示不喝酒改玩真心话大冒险。
摇骰不合适,游戏方式转变成更简单的转盘,谁转到几率最小的格子,谁任意抽人。
纯运气游戏,出人意料宋千皓拔得头筹,他惦记被拂了面的仇,直逼萧阈,犀利发问:“你最近一次做春梦的对象是谁?”
所有人目光投向他,黎初漾垂脸玩手机,萧阈晃着酒杯,冰块撞击玻璃壁,腕部刺青明明暗暗,他想了想,咬字清晰地说:“女朋友。”
她心口闷窒,眼睛变得晦暗。
宋千皓见目的达成,笑着说:“行,那大冒险就不为难你了,很简单,你现在给她发微信描述春梦的场景。”
萧阈抬杯,唇卡住杯缘,酒和冰块一起入口,他往后一靠,腿翘上桌,掏手机,修长的手指快速滑动。
气氛古怪,黎初漾沉默地起身,宋千皓迅速跟上,追着屁股后面提醒:“姐姐,你慢点,别摔了。”
萧阈投去一眼,嚼着冰块继续敲字,王霏和薛之宁表情一言难尽,孟博踢了脚林魏赫,“兄弟,他什么时候谈女朋友了?”
林魏赫眼睫低敛一声不吭,这时萧阈又迅速喝了杯酒,利落起身,朝卫生间撕开步子。
Super Space的卫生间区域划分人性化,女士独立隔间数量最多,男士第二,第三性专用,还有一间补妆室。
上完厕所,黎初漾进补妆室,电音鼓点震得墙壁仿佛即将坍塌,她双手撑大理石台,镜面倒映的自己,神态失落,眼眶发红。
下一秒,搁台面的手机震动,犹疑着按开,萧阈的消息。
【我含着冰块舔小红豆,很热,床单上全是水……】
反应过来,脸唰得爆红,她摁灭手机,但黑掉的屏幕此时具有诱人魔力,过了会儿,咬着唇再次打开。
【吻下去后,冰块变成没有棱角的小椭圆,我和它一起进去……】
深夜,隔壁厕所单间传来细微吟哦与黏浊声,盥洗台龙头的水滴落到瓷面,滴答,滴答。
脖子出了层汗,理性提示不该再看,但此时感性占上风,按照萧阈的意思,他做梦梦到的人是女朋友,短信发她这来了,那么意味……
不存在复合,他认为他们压根没分手,两个月的时间只是冷战。
就这样简单的勾撩,轻而易举推动视线往下。
【狠狠的惩罚,掐到脸涨红时,全部填满所有缝隙,冰块彻底化了……】
……
出去后,宋千皓在门口等待,注意到她通红的脸以为她不舒服,是不舒服,黎初漾紧紧握住手机,身体深处存在另一种模糊不清却记忆犹深的酸胀。
快到卫生间廊道尽头时,萧阈脊背靠墙,手抄兜,像狩猎者般隐忍撕咬冲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他轮廓和阴影化为一体,但她知道他的眼睛盯着宋千皓挽她胳膊的手,心一慌,反手抽出来,萧阈大步走过来,颔首,算简单的打照面。
没有一句话,节奏和心跳一样快,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复杂而旖旎,酒精、香水、烟草混杂,浓稠了密度,每毫秒的流动都在拉扯勾丝。
而当她看到萧阈唇间那块晶莹冰块,小腹骤然缩紧,好死不死他用舌尖将冰块卷进去,抵向腮边,形成一块微妙的突起。
下.流而浮浪的冰块,喉结于烟雾和灯光缭绕中滚动,他在吞咽融化的水,所有相仿的细节经过那条暧昧的短信都成为挑逗。
黎初漾低头,摸不透他若即若离的态度,思绪被搔弄得乱七八糟,她实在理不清也不想面对,语气冷淡地说:“让开。”
萧阈睨着她的发旋,眼睛闪动暗芒,侧身让出通过的位置,看她往前迈步,他稍稍抬腕,手指擦过她的手指,一触即分,燃起带电流的火苗,她抖动的幅度被他精准捕捉,注视着她不稳的背影,嚼碎含到快融化的冰块。
宋千皓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男人双手抄兜,慢慢勾唇,无声比划口型。
他看清了,简单的两字。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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