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疗伤
当天晚上, 警察和军队冲进了地下基地,卉满被成功解救。
笼子门打开时,谢桉也在全副武装的营救部队里, 他看到她血淋淋地抬起头,身上都是秃鹫毛,踩着血脚印从笼子里摇晃走出,那随之而来的强大冲击感, 明艳而激烈。
那个瞬间,无以复加的惊叹,血流加快,永志难忘。
她遍体狼藉,不能用美丽去形容,但她的一切都非常强烈。
强烈到他在谢观的警告下,都无法移开眼,此生从未被一个女人如此震撼过。
谢观把卉满接走,一直抱着她,她回去后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想把几天饿下来的体重全都补回来。
吃饱后,她搂着谢观不松手。
她经历了非人的一切, 冲破了意志与体能的极限, 跟两只秃鹫搏斗,绝境求生, 吸它们的血,吃它们的肉, 活了下来, 并且精神百倍。
“我为你骄傲。”谢观搂着她的头,声音不能平静。
“我当然骄傲。”卉满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平复这次的创伤, 最有效的方法是去写那无聊的论文。
“已经抓到阿尔蒂诺和他的团伙了。”
阿尔蒂诺家族已经示弱投诚了,这个高傲的苍鹰家族被迫低头,迫切想保下这位重点培养的继承人。
但谢观并不想停手,打算直接斩草除根。
英国法律对阿尔蒂诺这种权贵来说是没有死刑的,把他扣下来就地接受审判是不错的处理方式。
当地居民有一项传统,在无花果树下解决法律纠纷,在树下接受绞刑。
他要他们付出代价。
“困了么?困了就睡觉。”谢观轻拍着卉满的身体,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发现他眼底发黑,容颜憔悴,下巴上有许多没刮的胡茬。
自从她失踪后,谢观便没有睡过了,连续十几天没合眼,一直在找她。
他知道自己仪容乱掉了,捂住她的眼睛。不想让她看自己状态极差的一面。
卉满把手搭在他手背上,抓起移开:“我想看着你。”
“嗯。”
等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谢观细细抚摸她的脸,不敢用半点力,他依然不敢睡,就这样揽着她,维持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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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卉满精神状态平稳下来后,医生来给她开药检查身体。
外伤很多,不过都不致命。
谢观静静守在一旁,确保自己时刻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追捕行动一网打尽,但是名叫夏利的佣兵头目最后关头跑了出去,全世界都在通缉他,落网是迟早的事。
当前谢观最关切的是幕后主使的死状,尽快把阿尔蒂诺按照当地法律送审,尽快判处绞刑,尽快让他死。
他对卉满温柔道:“中午想吃什么?”
“面条。”
他吩咐随行的厨师去做,扭头看到她平躺在床上,又在用那种眼神看天花板了,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
她说这些天里她难受的时候就会看天花板,就好像天花板就在笼子里一样,近在咫尺,让她感到亲切。
谢观问她看到什么。
她说她看到了此刻一栋楼阁正在重建。
他以为她在臆想。
“那是座空中楼阁,你看不到,是么?”她有点遗憾,又带了点独有的自傲,“只有我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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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非的最后一段时光,卉满喜欢在草原上游览,她有时坐着车,谢观寸步不离,紧握她的手,他们的皮肤在南半球的阳光下光滑细腻,晶莹剔透。
烈日炎炎,卉满戴了顶绿色鸵鸟毛羽帽,很像上世纪的复古款式,身子细长地走着,风吹过裙摆,宛若名伶。
谢观始终在她身边,他注视她时,烟灰色的眼睛像丝绸那样温柔。
这个高大的男人姿态随意,肩膀撑开,但卉满感知到了他的紧张。
获救的这些天,紧张的不止是他,她也不经意地陷入了在那种神经拧紧的状态中。
半夜,她听到稍微有一点动静,一个激灵便睁开眼,双目炯炯有神,继而一眨不眨望着天花板。
谢观轻拍她的肩膀说没事,只是被子掉地上了,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猛吸,吸他的味道,吸他的喘气,吸所有她熟悉的一切。
她被绑架了十几天,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谢观心疼地抚摸她身上那些被巨大鸟喙撕裂的伤口,心脏碎了那样疼。
卉满说在笼子里的那些天,秃鹫饿了要吃她,她也饿了想吃秃鹫,于是就把秃鹫拧断脖子。
内脏的营养价值高,所以她把内脏先挖空了,茹毛饮血,靠着它们的血和肉活了下来。
谢观紧挨她的身体,静静倾听,她真的出奇顽强。
他为她做所能做的一切,贴近她为她取暖,用肢体记忆驱散那些不详,东非西风,他们日夜共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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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草原上手牵手漫步时,谢桉迎面走过来,怀里抱着只毛绒绒的东西,谢观还没开口,卉满已经兴奋惊讶地叫起来。
“一只受伤的小鬣狗落单了,保护区救助人这几天忙,想委托人照顾几天。”
卉满垂涎三尺地看着小鬣狗,它的一条后腿上绑着一圈白绷带,眼神大而清澈。
很快,她的眼睛变得比小狗还无辜。
谢观冷冷盯着谢桉,对她说,又像在对谢桉说:“想都不要想。”
卉满把小狗直接抱过来,撒腿就跑。
“回来。”
谢观有点头疼,谢桉这小子防不胜防,送的东西总是能讨她欢心。
为了这只狗的问题,谢观特意找卉满详谈。
“也不是不能养,但是你照顾几天是要还回去的,到时候不能霸占着不还。”
谢观很清楚卉满的秉性,她性子比狗还狗,东西到她手里容易,还出去就难了。
卉满哼唧着,表面乖巧,他又对她郑重道:“你以后不能跟谢桉说话。”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
“好吧。”她点头,“你不让我跟他玩,那我就不跟他玩了。”
谢观有点惊讶她的点头之快:“你就这么答应了?”
“嗯,因为我喜欢你啊。”她抱着小狗,摸着狗头开心道。
谢观忽然怪异地背过身去,在卉满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上生出一层可疑的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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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跟狗都年轻,养伤快,很快卉满恢复得青春逼人,狗崽子伤口也痊愈了,谢观暗中加强了保护区的守卫,一切风平浪静。
清晨,谢观被一个浑身长毛的小东西咬醒了,他憋着满肚子火,把小鬣狗丢下床,结果它锲而不舍爬上来。
当他想提着它脖子再丢下去时,卉满醒了,瞪着两只眼睛面无表情看着他。
她气哄哄道:“你在对它做什么?”
谢观不由自主想到了那次在店员面前被她训的惨痛经历,他内心嫌弃地把狗重新揪了回来,面不改色:“我想跟他玩。”
“哦,那你俩玩吧。”
卉满半醒半睡地看着他们。
谢观用无可奈何的表情陪一只狗崽子玩了会,感觉这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了。
夜晚时他们往营地走,卉满抱着狗,保护区里新来了几个游客,草原上的人们有一种纯天然的友好,点起篝火堆,各个国家的旅客三言两语便混熟了。
谢束也回来了,他这两天外出跟几个摄影师拍到了很稀奇的花豹一家,一只母花豹,它的儿子已经成年了,但还是在啃老。
“最近花豹母亲受伤了,但这个花豹儿子连把猎物叼上树都不会做。”
大家都觉得惊奇,原来溺爱不止在人类社会中有。
卉满情绪代入了下,咕哝道:“要我说,生它还不如生块叉烧。”
她嘬嘬嘬把小鬣狗唤来,当众转圈表演才艺,赢得了众人一致的夸赞。
狗在人堆里,跑来跑去,跑到了谢桉腿下,卉满起身去追,谢桉把狗捞起来还给她,她接受了狗,但又不正视他,仿佛他们彼此存在隔膜。
谢桉觉得她简直比白眼狼还白眼狼。
篝火堆前,大家围坐着聊起草原上的所见所闻,几个英国游客耳闻了卉满的离奇遭遇,顶着谢观的死亡视线,不怕死地询问她,她没有顾忌,随口就说出来了。
“你可真是好样的!”
他们听了啧啧称奇,就好像死亡已经把她埋进土里了,可她又自己伸出手扒了出来。
这是个神奇的女人,哪怕半死不活也要继续折腾继续散发霉味。
卉满笑了笑,笑容在火星子的崩裂中光芒万丈。
谢桉就坐在她不远的地方,他无法遏制地,细微而颤栗地听她的声音,在深夜的荒野上声带磨出的颗粒流放,她比世间万物都耀眼。
她是叔叔的女人,他下意识为这种吸引感到羞耻,尽力装作没有听到,但身不由己地还是有了那种难言的占有欲。
她的血肉、神韵、嗓音,无时无刻不在渗透他,煎熬他,谢桉心灵颤悸,而她就与隔着几面人墙,却无法逾越。
伦理与道德会将他封杀。
他一言不发站起身来,离开,卉满以为他好像不高兴了。
她把小鬣狗抱在怀里,生怕被谢桉一个不高兴要回去。
谢观抬眼扫了下他离开的方向,敛眉并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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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客后,回到房间里,卉满对谢观说:“我明天要去跟着谢束,一起去拍花豹。”
“去吧。”
见她意外,谢观接着说道:“我跟你一起。”
“你不介意么,那个很脏的,要在外面露营,趴在草丛里。”
“嗯。”他接着说,“不过你要学会枪,明天我教你。”
第二天,长满果实的粗壮猴面包树上,挂了个十环靶子。
谢观熟络地给她讲解了下枪械知识,全自动,半自动,手枪,步枪,枪支的各部分构成,弹匣怎么填充,示范完成后,他给她挑了把半自动手枪,让她打一靶试试。
“会开就可以了,不用射太准。”
卉满拿起枪,摸了摸触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上面。
第一枪射出去连树都没摸到,只是听了个响。
第二发子弹已经上膛,这下不偏不倚射中了正中心。
枪声引来了围观,游客们还有保护区的工作人员都当起了观众。
卉满显然摸到了手感,接下来第二枪又中了十环。
他们都叫好鼓起掌来。
卉满琢磨道:“我发现这个最关键的是动作一致,就算每次都打脱靶,但只要能每次打中一个位置就好了,打偏了其实也不难,只要调一下准星就可以。”
众人都听的瞠目结舌。
她说着又做起了示范:“专注,肌肉稳定,呼吸,协调放松,就这样,会了以后就很简单了。”
被绑架时看着那群佣兵荷弹走来走去,看起来威风成那样,她还以为有多难。
重要的是,她觉得曾经在哪里做过这些动作一样。
到底在哪里呢?她放空自己,弹无虚发,枪枪命中十环,子弹出膛的声音分外迷人。
她开心地去抱谢观,谢观一边与她相拥,一边淡定地把她戳来的枪口移到另一边,避免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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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的跟踪摄影下,花豹母亲跟它的叉烧儿子,迎来了新的篇章,花豹母亲恨铁不成钢,直接舍弃领地远走了,这下花豹儿子只能自食其力。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了母亲的庇护,这只公花豹竟然在端端几天飞速成长了起来,甚至能独自捕获羚羊。
几个摄影师旁白解说道:“它只能这样做,不然就会饿死。”
大自然的适者生存从来不是儿戏。
营帐旁,卉满和谢观躺在草原上看星星,夜色温柔,大地仿佛戴着自己的黑纱。
在公花豹的领地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年轻母花豹,它主动向公花豹走去,两只豹子很快在树下腻歪一起。
卉满呃了声:“它们在干嘛?”
谢观言简意赅道:“交.配。”
卉满第一次这样觉得面红耳赤,她一定是想到了很害羞的画面。
谢观撩着她的头发,谈起回国的日程。
“你还要交论文,卉瑾也会想我们。”主要是待在外面总是不如国内安全。
“卉瑾?”
谢观板起脸:“你的女儿,不要告诉我你忘了你还有个女儿。”
女儿的名字叫卉瑾。
卉满眼一热,眼泪流下来。
“哭什么?”前些天命悬一线的时候跟个木头一样不会哭,现在倒是哭哭啼啼的了。
他给她擦眼泪。
当天晚上,卉满梦到了自己站在红屋那棵橡树下,她爬上树梢,对下面伸手,想让男人也跟来,但他始终没有搭来手,她醒了,抓着什么东西,一看,谢观就在她身边,他把手扣在她扣心里,用力,不分离。
为什么他当时不肯搭手呢?她只怪太晚了,那天的雾他没有看到。
她就那样醒来了,谢观一直没睡,醒着,给她揾去脸颊的泪痕。
他们互相拥抱,谢观不停对她说温柔的话,那些话软的令身体酥麻,后来,衣料摩擦,身体响起了别的声音。
夜晚冷暖交织,一望无际的荒凉大漠在热浪滚滚中浮涌沉沦,一切都已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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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发那天,卉满把小鬣狗交给了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夸她养的好,胖乎乎的。
谢观旁观着,她这几天一直在给这狗崽子偷鸵鸟蛋吃,一顿一个,能不长胖么。
天上飞来几只秃鹫,扑向不远处一具地面的羚羊尸体,谢观抬起手枪想要驱赶它们,卉满拦住了他。
一只秃鹫离他们很近,两只眼直勾勾注视过来,卉满笔直地看了回去,两只兽的原始危视,对峙几分钟后,秃鹫后退几步,扑棱展翅飞走了。
“走吧。”
卉满步态轻灵地上了车,煮烂沸腾的太阳下,大陆广袤,热风卷起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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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夜时分,谢桉敲响了晏烟的房门。
晏烟倒是不意外,这个弟弟从来都不跟她同床共枕,今天特意来,肯定是为了前些天吵架的事道歉。
当时卉满失踪了,谢观第一时间安排了搜索救援,谢桉也动用关系组织了队伍,他几天不阖眼,要冲到危险的最前方去,遭到了晏烟的反对。
“你帮忙可以,但没必要做到自己也必须去,绑走她的人是非洲当地势力最大的佣兵。”
谢桉没有解释,只是说:“我必须去。”
晏烟拦住他,两人交往这么久,第一次爆发了冲突。
“你喜欢她,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拂开她的手。
冷战了这许多天,偏偏在深夜敲门,晏烟觉得或许要发生点什么,但谢桉进来后表情庄严,并没有她意料中的那种甜蜜调情。
谢桉郑重其事地跟自己的未婚妻进行了一场谈话。
“我们的婚礼取消了吧,我会担全责。”他的语气就像取消了一场要执行的任务。
晏烟是情场高手,一眼看出来:“是因为她?她已经获救了。”
“我觉得婚礼还是取消了比较好。”
“我觉得你需要好好考虑清楚,延期跟取消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你是忘不了什么?”晏烟作为过来人劝他,“我也有忘不了的,但这不妨碍我们结婚。”
“而且你知道谢观的性格,他是不会允许你有这种心思的,你必须跟我结婚他才放心,就这么解除婚约,谢家宗族也不会同意的,他们会剥夺你的继承权。”
“没关系的。”谢桉轻轻说。
在找到卉满前,他设想过很多场景,如果她经历各种非人折磨还活着,她会像一只死猫,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等待求救那种。
但她没有,她昂着下巴浑身是血地走出了笼子。
生命可以如此不加掩饰,如此蓬勃壮美,那是爆发的,史诗的一瞬,无比深刻地烙印在他脑海。
只要跟那样一个人发生任何关系他都宁愿发生,不惜代价。
叔叔为了她可以众叛亲离,他也可以。
晏烟感到惊恐万分:“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知道。”
这个女子想从他的眼里看到什么,可是看不到,他的眼睛已被蛛网缠绕。
他忽然将视线投向了远方,黑漆漆的夜晚,辽阔无垠的草原上有轰轰烈烈的斑马在奔跑。
他觉得斑马多像她,生机勃勃,尥起蹶子把人踢死。
事已至此,晏烟无奈摇头,她的两桩婚姻都被那个女孩毁了,难免心内不平。
“真是看不惯了,从谢观把她加到受益人名单里开始,到你这又毁约,你们家的男人,该谈钱的时候非要谈感情,还有没有点信誉了?”
谢桉没有回答她,出了神,那种野的没驯化的马驹,的确扎眼碍事,但看不惯就多看看,总会适应的。
他已做了决定。
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这是迟早的必然。
第62章 夜灯
谢桉的婚礼在一片哗然中取消了, 这件事引起了商界的连锁地震。
内情无声无息,却满城风雨。
卉满不知道这些新闻,她回国后基本不看手机了, 满心写论文,但又写的很慢,每天像是坐在一朵黑云上飘。
她有点讨厌夜晚,讨厌那种黑色, 可以照见人眼珠子的黑色,每当阿尔蒂诺和夏利的脸浮现在面前时,他们的蓝色眼珠就像玻璃那样反射着诡异飘忽的光晕,好似夜间焚烧的幽幽磷火。
两只秃鹫飞来,她奋力与它们搏斗,将其踩在脚下,让它们的头秃到不能再秃,接着视角来到了广袤的第三方,她恍然惊觉那个女孩好像不是自己,尽管她回过头来时跟自己一模一样。
然后她就在红屋的绿房子里醒了。
这已经是回国后卉满反复做噩梦的第五天了, 夜半醒来,谢观躺在她的身侧, 他给她的额头拭汗, 很温和地说可以请心理医生来做心理治疗。
卉满觉得自己没有心理问题,没有大创伤, 她只是感到一种怪异的烦躁。
关于那个女孩,如果不是自己, 那是谁呢?
有什么东西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能感觉得到,做噩梦是身体给她的警觉, 是提前预知做出的反应。
“不要医生来,我没病。”
谢观轻声哄她:“检查检查总是好的。”
“不。”她态度坚决,身上却有一种伤感急切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一种冥冥之中的征兆。
“要是没有夜晚,是不是就不会做噩梦了?”她歪头对谢观说道。
“你不喜欢夜晚?”从她被获救后,谢观对她的触碰始终克制,到了晚上或许不会发生关系,但他必须在她身边守护着。
甚至,为了不让她心乱,谢观把正值玩闹期的女儿都有意安排的离卉满远了点,她可以在这栋尤其宽阔的房子里随时看到卉瑾,但是女儿又不会打扰到她,母女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我有点不习惯了,觉得夜晚太黑了。”卉满伸出手指,分开又合上,“不过不黑的夜,还能叫夜么?”
对于她自言自语的问题,谢观给了另一种答复。
第二天夜幕降临时,卉满走进卧室,发现床头摆着一盏古董落地灯,古典玫瑰花灯罩,青铜底座,折射出类似薄如蝉翼的微光。
她去触摸这美到惨绝人寰的灯具,灯罩材质是法弗尔彩虹玻璃,摸上去就像昆虫翅膀。
“好美……”
“黑夜也没那么讨厌了,对吗?”
她点头,看到这样创世般的治愈光芒,一想到可以早早点亮它,她甚至会期盼夜幕降临。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灯。”
她上手摸着摸着,不知不觉就把灯抱到了床上,对于喜欢的东西她最直接的表达是搂着不松手。
谢观有点无奈:“凉,你放地上吧。”哪有喜欢灯就把灯搂着睡觉的。
卉满坚持抱着灯睡觉:“这是什么灯?很老了吗?”
“是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彩色玻璃。”
“只有这一个吗?”
“这是手工制的,一款只有一个,不过干脆都搬来好了。”谢观已经在思索房间里摆满各种玻璃灯是什么样子了。
卉满就这样把灯光搂在怀里,半夜时外面刮起风雨,没有睡意,她蜷缩在床上,每动一下,墙上便影影绰绰的。
风朝这边吹,打在窗户上,谢观睡在她外侧,挡去一部分的噪音,带有酸涩的雨水袭来,一房的风声雨味,她半睁着一双森森眼睛,望出去,是被光晕染的色彩斑斓的夜。
渐渐的,半醒半睡了,香料扑在身上层层叠叠的味道烘入梦境,好像磅礴焚燃的白色绿色的末药,又像是大雪封山。
卉满渐渐把身体歪了下去,谢观悄然把灯等她身上搬开,她躺在他怀里。
灯亮了一整晚,她影子里的五官与情绪在他胸口跳动,最后两团影子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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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们来到了郊外的马场。
“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过,有空带你来骑马。”
卉满看着那些泥泞的跑道,空气中雨后清洗的泥土味道,她不知怎么感到了一种熟悉感。
真的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这种情况,上次遇到还是在第一次握枪时。
“这匹马是我最喜欢的,拿过很多奖。”
工作人员把谢观的马牵来,那是匹乌黑油亮的公马,通体没有一根杂毛,风度翩翩礼仪良好。
卉满觉得这只马跟谢观气质确实很像,他喜欢的一切似乎都像他,除了她自己。
卉满骑在马背上,谢观牵着马,两人一马在林间幽幽漫步,放松闲适,从古至今,马术都是一项风雅的贵族运动,仿佛是件存在于过去的事。
“你也要认领一匹吗?”谢观对她提议道,想让她开心点,之前国内就有过通过跟马交流相处,治疗好自闭症儿童的先例。
卉满老实说:“我不会骑。”
“我教你。”
卉满懵懂地点头,脑海里刹那闪过许多幕画面。
她忽然大喊着让谢观松开缰绳,然后一人驾马独独冲了出去。
谢观见势不妙,狂奔着去追她,卉满攥住马缰绳往跑道上疾驰,场地上有一道刚设置好的六杆围栏,卉满策马直奔围栏而去。
工作人员发现时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这样两米多的高度,即便是最顶级的骑手都未必能越过。
唰地一下,黑马腾空而起,潇洒落地,溅起满地飞泥。
卉满控制它停下来,冲谢观远远挥手:“看到没,我跳过去了。“
谢观跑到她跟前,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开心的不得了。
几个工作人员都在惊叹:“这可是六杆啊!”
谢观脸色煞白,问她是怎么突然冲出去的。
卉满倒是有点无辜了:“我不知道,好像我之前会骑马一样……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骑马。”
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第一次骑马,直接跨六杆?
卉满见谢观表情带怒,知道他要发火了,不想被训,她飞快溜达到了边边上,看到一只小红马在尥蹶子。
“这个小马叫什么名字?”
“还没名字呢。”
谢观跟过来,脸色好了一些,但还是严厉说:“要注意安全,不能那样冲动。”
“知道了。”这次卉满确实很心虚,马腾空一跃时,她的心跳仿佛在巨大刺激中悬停静止,直到落地前,那份没有结果的危险始终如影随形。
险些要被摔死了,真是心有余悸
谢观见她态度良好,对她说:“你给它取一个名字吧?”
几个马场的工作人员都在殷切等待卉满的命名。
卉满绞尽脑汁想了想,张口道:“法老怎么样?”
众人静默了十几秒钟,几个驯马师看了眼谢观的神色,谢观阖了阖眼,然后他们纷纷说这名字起的好,走国际路线,将来一定能拿好名次。
卉满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能让她这样的厚脸皮害羞是件很难得的事。
谢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埃及艳后,她的命名水准竟然如此始终如一。
为了看住她,谢观特意跟她骑一匹马,他对于卉满一个新手跨栏这件事心存疑虑,但她身上各种怪事向来多,他发觉自己已经习惯免疫了。
“你觉得马跟鬣狗长得像吗?”
他把她那种熟悉感归结于她看啥都像鬣狗。
“一个吃肉的一个吃草的我怎么可能分不出来?”
“那像不像?”谢观直接索要结果。
“一点都不像。”卉满因为他的混淆而忿忿不平。
她在马场里折腾了一整个白天,甩开谢观追着马玩,手指放在下唇吹起嘹亮的口哨,霎时十几匹马听着响声撒起欢来。
卉满被食草动物包围着,发出欢快的笑声。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两人宿在郊区湖边的木屋里。
木屋孤独漂亮地屹立在湖边,湖水平的像镜子一样,里面铺着厚木地板,书房里卧着大钢琴,书架上摆满了书,各种古董灯窝在名贵的手工地毯上,卉满抚摸着那些静谧的灯具,五指分开,像是飞蛾轻拂的触须。
春天傍晚,躺在床上,屋顶响起雨滴的声音,风卷树叶沙沙响,她趴在窗户上,看到水面的镜子被打碎了,吧嗒吧嗒的,雨丝铅坠,围绕着她的光晕变得柔和模糊,以一种诡异的温度缓缓包裹降落。
她这次换了个比较轻的小台灯抱着入睡,因为白天谢观说她分不清鬣狗跟马的事,耿耿于怀,不让他碰,很快就入梦了。
第63章 牛仔
卉满看到草场上一个牛仔骑着马远远走来, 戴着顶宽檐大帽,从身体的轮廓曲线来看是个曼妙少女,她的黑色长发铺在腰间, 嘴里叼着吃的。
她把步枪放在马脖子上,带来耳目一新的气味、颜色、声音和味道,卉满远远看着,觉得她既神秘, 又充满了蛮荒的浪漫气息。
牛仔策马来到一栋装修华丽的白色大宅前,门开了,走出一个穿戴规整的中年绅士,他金色头发向后梳起,面如雕刻,问她一个小女孩来有什么事。
“史密斯先生,我叫赵游,今年十四岁,前些天从你的手下这里买了一匹病马,将它治好了, 今天,它被射杀在了我家马棚里, 我看到是您的手下做的。”
几个手下赶过来, 闻言叫嚣着,纷纷指责她:“那匹马根本不是什么大病, 这小贱人却以屠宰场的价格买走了。”
“不是什么大病,为什么你要卖我那么低的价格?为什么你治不好?”
“闭嘴, 你这个狗娘养的小贱人!”
女孩抬起枪, 利落打中了其中一人的帽子,子弹擦着另一个男人的耳朵划过, 同时,吓尿了剩下男人的裤子。
“走火了不好意思。”
几个野蛮男人看着这个马背上的神枪手,顿时不敢说话了。
在先生思考的间隙,女孩从口袋里掏出半根胡萝卜喂身下的马。
她冷艳孤僻,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跟人接触,一直跟养父母住在很荒凉的农场,怎么知道是养父母?因为她的父母都是白人,而她,是典型的东方人长相。
从小跟马一起长大,她对待马匹的态度出奇友好,它们不用说话她便知道它们在想什么,渴了饿了或者身上痒痒了,她会给它们随时喂吃的,给它们挠背。
史密斯先生已经考虑好了,让她做出选择:“你可以选择赔偿一锭金子,也可以从我这里再牵走一匹。”
“我要金子,我最近上学需要学费。”
她拿到了金子,这时回过头来,突然看向草场外的卉满,摘下帽子露出脸,那是跟卉满十四岁时一模一样的脸,
卉满惊醒了,倏地睁大眼睛,谢观早就听到她在睡梦中各种梦话,他手指捋着她的眉骨,想把她眉心蹙起的深痕抹除。
“又做噩梦了?”
“嗯。不过不是阿尔蒂诺和夏利。你记得我说过我拿枪和骑马的感觉很熟悉吗?”
她把自己的手撑开半空中:“真的很熟悉,因为我梦到了她的脸。”
“谁?”
“一个女人,一个牛仔。”短短几天,她又梦到了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但又不是自己的女人。
她不想跟谢观细说,说出来他也大概不会信的,这根本无从解释,她从来没去过美国,更不会认识这样的牛仔。
卉满眼角濡湿,谢观先给她擦汗,怕她接触冷风感冒。
此刻他环抱着她,让她知道他就在她身边,这令她的心跳平复下来。
她翻身起来,谢观搂住她的腰:“做什么去?”
“我渴了,想吃橘子。”
“喝点水解渴,半夜吃橘子太凉了,而且对牙齿不好。”
刚从梦魇中醒来,卉满没来由的有股起床气,使气打滚:“我就要吃橘子。”
谢观手指弹了她脑门一下,卉满嗷了声,捂着头藏被子里,不一会,被子里滚来凉凉的的东西,她被乍冰到了,露出脑袋,同时把那圆滚滚的东西拿出来看,金黄色的橘子散发着干净刺激的香气,触碰间,是水果在夜间特有的凉意。
卉满用指甲剥开橘子皮,香橙的汁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感到很疼,用手下意识去揉,结果更疼了,哗哗流出泪来。
“我看看。”谢观俯身看她的眼睛,捂住了,“先别睁眼,过一会就好了。”
他把她的眼泪擦掉,把橘子剥完,指甲缝里留下了气味的丝线,那在他轻微的力道之下仿佛是无足轻重之物。
卉满抓起光秃秃的橘子直接啃。
“等等,你为什么不一瓣一瓣吃?”
“为什么要一瓣一瓣吃?”
“不然橘子为什么要长成一瓣瓣的?”
“可能它身不由己吧。”卉满歪头想了想,大约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吃,因为小时候在福利院时,每天的水果都是有限的,小朋友们人很多,有时候维持不过秩序来,每个人分的东西就不一样多了。
有几个小男孩总是报团欺负她,夺她的好吃的,有次他们来夺橘子时,卉满一口带皮照着屁股啃,把他们都看蒙圈了。
这下再也没人跟她抢吃的,而她也不喜欢跟别人分享东西。
“酸么?让我尝下。”
卉满以为他要抢自己吃的,护食地掩过身子,结果他吻上她的唇,沾了沾,咂摸出几缕酸涩的味道。
卉满推他:“还有橘子,你可以再拿一个。”
“我就要这一个。”
他吻的深沉反复,好像要把自己的骨头揉进她的身体里,化成入骨之钉。
“可以吗?”他压着声音喘息问她,金风玉露,外面雨还在下。
“你很想要吗?”
“嗯”
她默许了,一连许多天,谢观都在守夜,他每天睡不过几个小时,神情疲惫,但他疲惫的时候脆弱又迷人,让人很想蹂躏。
她抬手抚摸他的咽喉,感受他的释放与震鸣,轻轻啃着他的喉结,凝成一个浓烈的要炸开的吻。
事息后,卉满忽然爬起身来,拍着窗户对他兴奋喊:“看,天上有飞机!”
夜空中划过夜航的飞行光,就像划过夜空的流星,绿荧荧的。
“快睡吧。”谢观对此不感兴趣,但还是努力配合她,格外郑重地瞄了眼夜空。
他知道这段时间她很依赖他,这是劫后正常的心理表现。
卉满枕在那永恒的臂弯间,接下来却睡的不安宁了,隐隐约约感觉风雨欲来。
·
·
深夜航班上。
一个白人男性说着流利英文,对身侧关怀道:“教授,您的心悸最近好些了吗?”
“好一点了。”
被称为教授的女人提及此事便有些头疼,她前段时间,莫名反复心绞痛了连续十几天,去做检查身体并没有异常,医生开的药也不管用,直到最近几晚上才平稳些。
病状缓解后,对于这生理学和医学上检测不出来的隐疾,医生劝她放下实验室的忙碌工作,先出来散散心,正好中国有一个学术会议,她便带着几个博士生副手来了。
“约翰,到了中国你就叫我的中文名字,赵游。”她对自己的学生兼副手命令道。
“赵游?”
“是,当初在福利院门前发现我的工作人员姓赵,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没多久我就被养父母收养了,去了美国。”
副手面带惊愕,他从来没想过教授的身世竟然是个弃婴。
“啊,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来中国呢。”
十九岁的赵游抬起头,看向外面的夜空,她从小在牲畜与宗教盛行的西部农场长大,眉宇间荒野大气,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真知感。
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链接感促使她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第64章 相遇
卉满醒来后, 翻身没有摸到谢观,她睡意惺忪地踩着拖鞋,来到木屋门前。
林间清晨的雾气像绵羊那样湿软, 鼻翼翕动,她抽了一大口,看到谢观在湖面划着一条小船漂来,真的是很小的船, 远远看来像一片窄窄的叶子,然后走近眼眶时才放大,但也有限地只能容纳两个人。
谢观对她伸出手,她蹦到船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们去钓鱼吗?”
“嗯。”
卉满垂下杆,漫长的一个小时内一条鱼都没有钓到,她没有耐心,不出十分钟就多动起来。
“为什么我钓不到鱼啊?”
谢观已经将鱼钩上的鱼重新抛回湖里数十次了,在这种对比衬托下,她的抓狂尤为强烈。
“你想知道?”他轻飘飘问她, 船已经驶入林间,离岸边很远了, 四周静悄悄。
卉满说想知道, 他把她按倒在船舱底板上,两人的眼神在水中相遇了, 小船不停摇晃冲撞,搁浅在飘着芦花的茫茫芦苇丛中。
林间早熟的果子抓着树枝不想坠落, 卉满抓住谢观的手臂, 看到自己深陷的指甲里沁出鲜血,她好像听到了很多种声音, 身前芦苇被风吹弯的声音,身下,水声在荡,她的身体像浪花那样没有尽头。
在湖绿,山野,草地,各种绿色包围中,绿色蚱蜢跳来跳去,蜻蜓的头在撞击,到处留有他们的弥合痕迹。
卉满身上汗淋淋的,她躺在腥绿的灌木丛,身下是谢观铺开的外套,和他线条优美的强壮身体。
她手心捏碎了一把草叶子,谢观把她的手放开,给她清理身体,整理头发,最后穿好衣服。
“你身上有草。”卉满给他指出来。
“哪里?”
她把他肩头的草叶子摘下来,丢在地上,然后发现了草地上什么东西,拔出根茎液汁。
“这种草可以吃。”她揪下一截塞嘴里,就像小时候做的那样。
“不要乱吃东西。”
“你尝一尝,真的可以吃。”
卉满坚持要给他吃,谢观脸比草绿,最后咬了一点放嘴里,辛辣的汁液,调动胃酸与汁液,他们还没有吃早饭。
“等会回去我给你做饭?”
“好啊。”卉满点点头。
他认真抚去她湿漉头发上的汗水与露水:“你想吃什么?”
“想吃面条,还有你做的煎蛋。”
“嗯。”
他们手牵手走回木屋,谢观在木屋的简单厨房里烹饪。
他端着饭出来时,卉满窝在沙发上,抱着本子写写画画些什么东西。
“你还在想那些梦?”
“因为它们很真实。”
“它们都是假的,你看到的女人其实是你自己的映射,根本不存在跟你一模一样的人。”
“不是,她会骑马,会用枪,我就不会。”她在本子上随便写,“还有,你这是很经典的质数思维,由已知有推未知。”
“质数?”
“我把人分到了数字的一类,你在我的分类里是质数。”
“为什么我是质数?”谢观把递给她的饭碗又撤了回来,卉满放下本子来接,两人在圆圆的碗上角力。
“因为你很不好相处,就跟质数一样,没法被其他自然数整除,你看你现在就不给我饭,给我饭!”
“那你自己呢?”
“我是奇数。奇数喜独,因为我处理不好人际关系。”
谢观呵呵:“哦,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手劲一松,卉满终于可以吃面条了,她把面条吸在嘴里,吃的很欢快,谢观拿起她的本子,在她写下的许多数字里把2圈了出来。
“以后我就是这个数字。”
“为什么你要当这个数字?”
“因为当我是这个质数时,我们离得最近,那么多质数,紧挨着奇数的,只有这一个吧。”
谢观用筷子卷起面条,声调平稳,就像断掉了触觉,他一直把情绪掩藏的很好,这是钓鱼的秘诀,而她永远也学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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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卉满继续去马场玩,一群马包围了她,她喂它们吃胡萝卜,那匹被命名为法老的小马驹,用柔软的唇齿拱她的脸颊,把她闻来闻去,打着响鼻喷涂热气。
她咯咯笑着,扭头看到三个助理也来了,正在远远的地方跟谢观说着什么。
她没放在心上,喂完马后,去打泡泡洗完手,然后回到休息室里,张开手指,找来一把剪指刀修指甲,隔着窗户,能看到助理们还在禀报什么事情,神情都有些慌乱。
“老板,你看,真的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助理们把手机上的照片给谢观看,不由感叹着。
“她马上要去我们母校做演讲了,这在校友圈里很轰动。”三号助理声音有点颤抖,犹豫地看向谢观,他的母校,即卉满现在的大学。
谢观看着女人的资料,出生年月日,身世,都一应俱全。
他面色凝重。
“有什么事吗?”谢观来到休息室时,卉满边说话边挫指甲,抬头望了他一眼。
“没有。”谢观用胳膊环绕她,一只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再在这里待几天怎么样?你最近先不要去学校了,专心写论文就好。”
卉满却不同意,她说自己想女儿了,想今天就回去看她。
“几个保姆照顾的她很好,而且出来游玩,没必要回去,可以远程视频。”
“可我就是想卉瑾了啊,她现在在家里做什么呢。”她呼喊着女儿的名字,思念升起时,一天不见,就已经很想念了。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好吧,但你要在家里写论文,不能再拖延了,尽量不要回学校。”
卉满说没问题,谢观微微松一口气。
司机开车带他们返程时,卉满看到路口有冰激凌车,她让司机停下,说想吃冰激凌。
“我去给你买。”谢观想把她留在座位上,可她已经蹦了出去。
他严重怀疑她在平行时空里是卖冰激凌的,每次看到这玩意简直都走不动道。
卉满把冰激凌满足地握在手里,她见谢观板着脸,害怕弄脏他的车,于是打算吃完了再上去。
一只橘猫从她面前跑过去,跑向另一条街。
“埃及艳后?”她喊着猫的名字。
谢观不留情面地指出:“它是只公的,而且比你那只胖猫瘦多了。”
猫在这时恰巧回头看了卉满一眼。
卉满冰激凌掉在地上,看到那只猫,它就像爱丽丝仙境入口的那只兔子,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指引她必须去,她踩着锃亮的皮鞋去追逐,迎风跑过几条街道,停下不动了。
猫被一个陌生女人抚摸着,身后是大教堂,教堂天幕般彩色玻璃反射下的光芒极为耀眼,她们对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都有一种如获缓刑的延迟感。
两边的天接在一起。
卉满听到自己说:“喂,你好。”她的声音像被电流激过,舌头打卷。
赵游身后的几个副手都尾随而至了,卉满身后谢观带着司机都来了,许多人都惊异地看着这两个女孩,于是变故也来了。
第65章 姊妹
教堂里有咖啡店, 可以小坐,赵游随意点了两杯饮料,审视着面前的卉满。
她身上洒的香水笔直地散发出来, 有点野,又有点绿。
“我姓赵,叫赵游。”她向卉满报了自己的中文名字,一开口, 心智早熟。
“我叫卉满。”
“我知道,你在外面说过了,捡到你的人姓卉?”
“对的。”
“什么时候捡到你的?”
“三月二十五日。”
“我被丢弃的时间比你晚两天。”赵游嘴角勾起一丝笑,却没有喜悦,仿佛她才是那个主动无情做丢弃的人。
“所以,我们算是姐妹?在血缘上。”
“肯定是。”
“嗯,这倒是很惊奇,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中国有个双胞胎妹妹。”
“也可能是姐姐。”卉满急忙给她补充道,“我的证件信息出生比你早两天的。”
“是的,但那不能说明你比我大, 只能说明你比我早被丢罢了。”
卉满如鲠在喉。
她缓了缓,主动而忐忑道:“我喜欢吃拉面, 煎蛋, 你呢?”
“哦,我不怎么吃中餐。”
“那你的手喜欢放在大腿里侧吗, 像这样?”
“不会,我没有多动症。”
饮料被端上来了, 赵游搅着小银匙, 她的天性带了点静谧,一双眼睛像液态的黑宝石, 出奇聪明,一眼不是正常人。
她打量着卉满,问:“你开始工作了吗?”
见卉满没立刻回答,已经成为特邀教授的她真诚发问:“啊?还在读书吗?这个年纪了都没工作吗?”
赵游八岁就开始自学微积分了,少年时期就已经把大学课程自学完了,她是常春藤盟校史上最年轻的特邀教授。
卉满咕叽了两下,含含糊糊拿之前的工作来搪塞:“工作了我做的金融方面的工作。”
“金融业么,没有发现,更谈不上创造,我不喜欢这一行,整天不过是把钱搬来搬去的。”
没有相似点,完全没有半点相似的行为习惯,卉满是被完全碾压的一方,赵游只是随意的,没有所图,那样一挥手,就让卉满不停啃指头。
最后,她来了击必杀。
“那个一直在看你的老男人是谁?”
她眼神轻蔑挑剔着角落处的谢观,这老男人确实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年纪不小了。
两个针锋相对之人远远一撞眼神,便知彼此的铁血心肠,因此都互相没有好感。
“啊?”卉满发懵。
赵游继续逼问道:“是谁?总之,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
卉满顿时乖巧道:“我不认识他。”
“哦,这样啊,那最好不过了,他的年龄能做我们爸爸了。”
赵游喝着咖啡,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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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卉满失魂落魄地走出街道,谢观的车停在路边,她走上去,坐在后座,跟谢观嘟哝道:“一点都不像。”
“你说什么?”
“我跟她,没有半点像的地方……”这点让卉满尤其失落,她找不到自己跟赵游的半点共同点。
而且,她极度气馁沮丧,全程气势被碾轧。
她心乱地扯谢观的袖子,却被他一个动作躲开。
谢观对她正式而礼貌道:“你好,这位小姐,请问我认识你么?”
卉满愣了:“你说什么啊。”
他慢条斯理道:“你跟那个女人说,你不认识我。”
“哦,那个啊……”
卉满表情愁的,想着该怎么狡辩。
“承认你跟我的关系,对你来说,有那么难以启齿么?”
她这种潜意识的避嫌令谢观愤怒,他语气轻飘飘的,此刻的宽容让人胆战心惊,后背发凉。
“你之前才说喜欢我,这就是你对我的喜欢?”
卉满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郁闷地回到家里,把衣橱关上不出来。
到了晚上,她越想越气,在床上各种揍枕头,想起白天时全方位被打击,骂骂咧咧的恨不能张口咬人。
谢观在隔壁把女儿哄睡下,回到卧室刻意跟卉满隔开段距离,他不想被她咬。
过了会她还在那里折腾,把枕头里的羽毛都揪出来了,谢观见状便试图安抚她。
“你不喜欢她,那以后别见她了,也不要联系。”
卉满哼哼道:“她说让我叫她姐姐,说我才是妹妹!”
“有什么不同?
卉满抓狂道:“我才是姐姐,她的登记被捡到时间是在我后面几天的。”
“那也不能说明她出生比你晚。”
而且她们的生母,那个女人还挺懂得分摊风险的,分别在不同区的福利院门口丢孩子……果然,奇葩是遗传来的。
但这也意味着,赵游比起卉满,多跟母亲相处了两天,她又成了先被丢的那个。
谢观记起了赵游那个带点诡异自得的笑,双胞胎中,卉满是不被偏爱的。
卉满捂住耳朵,还在不停碎碎念:“我就要当姐姐,而且我跟她一点都不一样。”
她以为会跟赵游是最像的,结果一个聊天下来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这尤其打击她。
“为什么要一样?”
谢观注意到她仿佛一直在迫切寻找认同。
他把她的手拿下来,卉满气馁道:“我想跟大家一样。”
“这很难做到。”谢观客观评价道,“你就是独一无二,就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只不过或多或少有重叠。”
“那我重叠度为什么这么低?”
他不置可否:“这个确实。”
纷纭刹那,卉满隐约想到了很小时候的事。
福利院里,年纪偏小的孩子更容易被领养,卉满也被领养过几次,模糊的几岁的时候,然后又被弃养了。
她对那些经历有些记不得了,甚至忘了领养人都有哪些,明晃晃的伤害其实没有发生,被送会来时整体而言是温和的,至少有冰激凌吃,但是她好奇趴在门外听到了那些话,听墙角这个坏习惯也是从那时蛰伏的。
她听到了领养人和福利院的大人们在讨论什么。
“这个孩子有点怪啊,跟其他人不一样。”
“太孤僻了,我们只想要个正常孩子。”
“而且她被丢弃是因为有什么遗传病么?”
冰激凌融化在手里,卉满心里疑惑,只要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就可以了么?她也会有家了么?
怎么跟大家一样呢?她对这个问题疑惑不解,后来,越长大越离群,性格独,这个被遗忘的问题彻底一去不复返。
人的心灵非常细嫩娇弱,一旦受了伤害便难以复原。
她忘了那些事,那些话,但它们都存在过,足以让一个孩子的心灵器官变形,遗毒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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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卉满收到了赵游的电话通知,这个孪生姊妹约她再次出门。
临出发前卉满精心打扮,她在镜子前打哆嗦,给自己鼓励打气:“我一点都不紧张,我真棒。”
“谢观!”她突然喊道。
“yep?”
“我扣子扣不上,快来帮帮我啊。”经手过上亿资金与数字的手,此刻在颤栗发抖,谢观给她扣扣子,梳理头发。
“你很紧张?”
“我一点都不紧张。”
她再看镜子,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衣服不好看,于是又是一番折腾。
谢观注意到她有点太紧绷了。
“你感到不舒服么?”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卉满万分忐忑不安,突然下楼藏进衣柜里,拉上柜门不敢再出来。
谢观去敲敲衣柜门,站在柜门前沉声说:“如果你想见她,那就去见,按照现在的情形看,不会再有更差的结果了。”
“她不喜欢我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她没有必须的义务要喜欢你,她只是在亲缘上跟你有关系。”
他缓缓拉开柜门,蹲下身,卉满两眼看着他优雅的漆黑鞋尖,有一种稳重的感觉降落,临阵脱逃的念头不禁退了退。
“万一,她讨厌我呢……觉得我奇怪,或者别的什么……”
“奇怪跟讨厌并不是近义词。”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比如你虽然很奇怪,但我并不讨厌你。”
卉满有了点信心,问:“那你喜欢我吗?”
谢观不回答,只是亲她。
卉满把头偏移,记起他说过的话,他永远都不会跟她结婚,也就不会有破除一切的喜欢。
顿时又有点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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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观是因为这两个古怪双胞胎不和,所以才放任卉满去见面的,但不会想到,意外发生了。
第二次见面,卉满很实诚道:“我上次对你撒了谎,我现在没有工作,还在读书,工作是之前的了,之所以丢了,是因为我怀了孕。”
“未婚先孕?”
卉满点点头,还是有点难堪的。
赵游皱眉:“孩子是那个老男人的?”
卉满小声说是。
“他没有跟你结婚?”
“没有,他说不会跟我结婚。”
“Shit!”赵游破口大骂,“他搞大你的肚子,却不娶你!他骗了你!”
她一副提枪上阵的架势。
卉满被吓到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姊妹脾气这么火爆,她想起那个梦境,她一人一马孤身提枪去索要金币赔偿时,那时候她才十四岁,顿时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姐姐,其实一开始也不是因为他……”
卉满跟赵游讲了很多自己的事,接下来,她们的对话像对暗号一样。
卉满说:“我喜欢物理。”
赵游回答:“我也喜欢。”
卉满试探:“绿色?”
“喜欢。”
卉满再探:“鬣狗?”
“喜欢。”
赵游抬起手腕,给卉满凑到鼻尖闻:“好闻吗?”
“好闻。”
“至少,我们有了一些共同爱好了。”
最后赵游主动站起身来:“去吃拉面吧……加煎蛋的那种。”
她们找到了家路边小面馆,赵游把碗里的煎蛋放到她碗里,跟卉满不一样,她吃饭不护食,或者说她愿意把妹妹爱吃的东西让给她。
卉满一下子哭了。
因为天生没有爱,所以她根本不把爱放在心上,收到了爱意她不知道该揣口袋里还是放在心窝里,该怎么回敬,从前,一直,她是个孤僻的人,对待爱意的态度就像乱蓬蓬的雨丝。
现在她从亲人身上深刻知道了,潮湿,舒服,绵软,这就是爱。
蛋黄一样流泻的爱意正从自己的孪生姊妹眼中,向自己缓缓流淌。
在这世上,她不再孤独,彼此爱对方,这便是她们最大的共同之处。
第66章 感应
吃完午饭, 两人走在老城区小道上,踩着地上的树叶子路过动物园,又绕过几条街, 不知不觉来到了福利院门口。
卉满扒着铁制大门的尖角往里望,给赵游介绍道:“这里就是我被丢的地方,也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它现在被我买下了, 但是我欠了谢观很多钱,然后女儿抚养权就归他了。”
赵游双手插兜,幽幽看着这栋老破建筑,那非凡的大脑很快厘清了这场霍乱的缘由。
卉满小心翼翼问她:“你想见见我的女儿吗,你要是见了卉瑾你也会喜欢的,她又聪明又可爱。”
“那可未必。”赵游冷傲道,“我可不喜欢小孩子。”
卉满笑容僵在脸上。
赵游又转瞬改口:“那有空我们去看她吧,怎么说,我也是她姨妈了。”
她指了指大门的锁链:“你有这儿的钥匙么?”
卉满点头,说有。
“好, 那晚上我们就住这里了,法律意义上这还是你的房产不是么。”
晚上卉满给谢观打电话, 她吞吞吐吐说今天先不回去了, 她要跟姐姐在一起。
“她是你姐姐?你不是要坚持当大的么?”
“嗯……那个……”卉满赶紧先挂断。
很快电话又打回来了,卉满在赵游森严注视下颤巍巍接起, 赶紧说:“你先别来了,也不要打电话来了……明天我就回去。”
电话那头, 谢观强压下隐隐发作的坏情绪, 通知助理们安排福利院外守夜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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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卉满在福利院简单装修过,最私密的房间里摆设着简单的桌子和床。
晚上, 在床上,姐妹两人睡在一起。
“你看。”卉满给赵游看自己跟鬣狗的合影图,赵游一歪头,发现她的社交媒体账号头像也是只鬣狗。
“你什么时候去的非洲?”
“前些天。”卉满有点不自在,缓了下才说,“我在那里遭遇了绑架。”
赵游沉声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双胞胎有心灵感应。”赵游终于明白了那十几天心悸的来源,因为彼时自己的孪生妹妹正在遭遇绑架,她能切身感应到卉满的痛苦,隔万重山,跨越大陆,远渡汪洋,强烈的信号传递到了自己跳动的心瓣里。
全世界,在心跳所能抵达的地方,只有她一人能听到这样的信号,那是卉满在向她求救,她已经错过了一次,眼下不能再错过了。
她极力忍住泪目的冲动,说起另一个关键话题。
“关于你欠那个老男人钱的问题,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赵游努力抱住卉满,对妹妹许诺道:“我会给你把钱还上,还有你的女儿,我们也要打官司把她的抚养权赢回来。”
卉满有点猝不及防,没想到突然事情就演变成这样子。
“谢观的律师很厉害,很难打赢的。”
赵游笃定道:“这次有我在肯定能打赢,而且你没有负债了,女儿又不满两岁,这种情况律师也没辙。”
她对卉满露出淡淡的微笑,有点宠溺的味道。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子了,没有负债,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以后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主了,你开心吗?”
“开心。”
卉满闻言也很高兴,抱着姐姐,亲昵地在她胸口蹭。
赵游觉得她真的很像小猫,这对双子宛若两枝并蒂莲,在子宫里孕育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她们就是维持着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互相熟悉彼此的情绪。
第二天,赵游出门时,卉满赖在床上还没醒来。
赵游打眼一扫看到福利院门口驻扎的安保,拽着身段走过去,随意挥挥手:“我要见你们老板,把他喊来。”
福利院门前停靠的加长豪车上,谈判与会客正在针锋相对地进行中。
“谢观对么,你无权干涉她的决定,现在她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什么意思?”谢观冷若冰霜,凝视着面前这张最熟悉不过的脸,一模一样,但性格天差地别,顶着她这张脸,他感到莫名的压力。
赵游把一张银行卡推给他:“我妹妹欠你的负债已经还清了,接下来是关于卉瑾的抚养权问题,等我们法院见吧。”
谢观果断否认道:“我不认同你的做法,而你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赵游抬起下巴,视线森森直视回去:“我当然可以替我亲妹妹做决定,我,以及还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卉瑾,才是她最亲近的人,而你,你什么都不是,你只会伤害她。”
“我要见她。”
“你不能见她,她现在不想见你,而你以什么身份见她呢?你们已经没关系了。”
谢观看了眼时间,九点半,卉满该醒了,他要给她打电话。
赵游突然就把他的手机夺过来,随意丢在地上摔裂,她语带愤恨道:“你让她几次遇险,害她小产!她以后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全都是因为你这只自私自利的猪。”
谢观蹙眉:“你叫我什么?”
“哦,不好意思,描述不全面,应该说是你这只公猪。”
她们骂人的词汇都这么相近,不过明显赵游更具有攻击性,她对谢观横眉冷对:“不要以为我不懂你这种老男人在想什么,你伤害过她,如果我在美国遇见你,我会亲手把你脑袋穿个弹孔。”
谢观没有说话,丝毫不怀疑这点,面前这个女人左右手虎口处有厚茧,那是常年使用枪械的痕迹。
赵游话说完了,跳下车双脚落地,还不忘撑了个懒腰,一旁的三个助理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她,被她瞪回去:“你们三个杵在那里做什么?没见过我这张脸么?把你们周围的人手都撤掉,不然报警告你们扰民。”
助理们被莫名凶了一顿,顿时讪讪移开视线。
此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却几乎天天见到她这张脸。
光卉满一个就闹得翻天地覆了,再来一个炸……他们不禁冷汗直冒。
赵游走后,谢观沉默坐在车上,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想好了一切。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夺走卉满,除非她自己要离开即便她自己要离开也不行。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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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游限制了卉满的外出,因为她发觉外面都是谢观的人,明面的撤了,暗处的都在紧盯风吹草动。
她拉上窗帘,不厌其烦。
“你的论文还没写完么?”赵游给卉满指导了几下,卉满坐在桌子前写的奇慢无比,一个本科毕业论文比赵游手下那几个博士生写的期刊论文都拖拉。
指点完了,她给卉满编起头发,就像姐姐对妹妹该做的那样,装点这个小姑娘。
“卉满,你想跟我去美国吗?”
卉满愣了下,扭头看向自己的姐姐。
赵游跟她说着自己未来的计划:“我已经给你申请出境手续了,等抚养权官司打赢,我们一起带着卉瑾去美国,永远生活在一起,你可以继续在盟校读书,毕业后喜欢倒股票就去华尔街,总之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赵游很清楚,在此地那个男人权势滔天,为了保障卉满的人身自由,必须把她带到国外,这样才能让她彻底脱离控制。
简而言之,以后离那个老男人越远越好。
卉满手中的笔转不动了:“那他怎么办?”
“谁啊?”赵游面色不悦。
“谢观。”
“哦,你说他啊,没给他请老年护工确实失算了。”赵游点着下巴揶揄道,“不过现在养老院制度这么发达,留他一个孤寡老人不成问题吧,而且他还有三个助理呢。”
卉满像一只霜打茄子,听到她的奚落,瞬间蔫了。
她绞着手指:“我喜欢他。”
“假的,你不会喜欢他的,这只是一种错觉。”
赵游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卉满年纪这么小经历了这么多,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她语气一顿:“谢观那种老男人,不会真心实意喜欢你的,只是馋你身子,不然他有说过要跟你结婚么?”
卉满失落道:“他说不会跟我结婚的。”
“所以他不喜欢你,男人最精明了,他这样的顶级富豪舍不得被婚姻分走利益的,而且他们那个封建家族规矩很多。”
赵游对症下药,找了很多资料,吊桥效应,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等等,看卉满是不是能对应上那么几条。
“你看,你其实不喜欢他,只是因为这种情境而已,而让你陷入困境的本来就是他,如果你不跟他在一起,怎么可能受到这么多伤害。”
卉满觉得姐姐的解释很霸道,但是确实能对上这些专业名词里某几条的释义。
赵游摆了个美国式的典型耸肩:“所以呢,你看,都是假的,有时候所谓的心动,不过是荷尔蒙冲动罢了。”
卉满垂下眼:“可那种感受不是假的。”
即便是冲动,她的喜欢也是真实的。
但她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跟之前朦胧喜欢谢桉时不一样,因而无法确认。
她越发搞不懂,有点陷入疑惑与迷糊。
第67章 山鬼
赵游看管卉满很严格, 自从住到福利院里来,卉满就没出过这栋大楼,关于谢观的联系方式也都在监督下一并删除了。
“姐姐, 我有点想卉瑾了。”
“过几天就能见到了,我已经委托副手约翰去安排官司事宜了。”
“哦。”卉满十分信任姐姐,所以并没有感到焦虑,睡在这里的每天晚上, 她都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天色入暮,卉满还在窗前木桌上改论文,她花了一个小时编出两句话,又把它们删掉了,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
卉瑾这个时间睡了么,谢观在做什么呢……
这时从窗户外蹦进来个东西。
卉满捡起来,竟然是块糖。
她当即飞速剥开糖纸塞嘴里,还没嚼,结果又蹦来几块。
这下她扒出头去看,路灯映照下, 三号助理偷偷藏在楼下草丛里,满身都是草叶子。
隔着三层楼的高度, 两人小声通话, 唯恐被赵游听到。
“卉满啊,老板他旧疾复发了, 情况非常严重。”三号助理用她能听到的最小声音说。
卉满一下子想到谢观的腰伤。
“那你快去给他请医生啊,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治病。”
三号助理:……
“你能回去看看老板吗?”
卉满为难道:“我姐姐不让我出门, 她会生气的。”
“卉满啊, 老板他真的很想你,他已经一周没见你了, 见不到你,饭都吃不进去了。”
卉满垂下眼睫毛,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打发走念经一样的助理,夜里,卉满睡不着,在床上滚来滚去,忽然又听到窗户外拂过的沙沙声。
她以为是风,没有在意,结果声音持续不断,她揉了揉眼,往窗外探头,瞬间瞪大了眼睛。
皎洁月华下,谢观正沿着覆满藤蔓的墙体向上攀爬,留下植物缭乱的痕迹,当他快到窗边时,卉满急忙伸手想要拉他,可他眼神示意她向后退。
紧接着他在窗前翻身落地,幽绿的植物丝线在飞,扬起的下巴线条笔直凌厉。
清冷出尘,他是一只美丽的山鬼。
谢观整理了下衣领,身上蹭了很多爬山虎的叶子,西装也磨破了,掉了两粒扣子。
卉满心惊肉跳,全程为他始终捏了把冷汗,还好最后有惊无险。
进来后,谢观眼神挑剔了下这里的老旧陈设,然后惯例去洗手。卉满赶紧拉住他:“不能去洗手,会被我姐姐发现的。”
谢观妥协了:“那用湿巾擦一擦吧。”
他坐在木凳上,一根一根认真擦拭着手指。
卉满偏过视线尽量不看他的动作:“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
“太危险了,万一摔下去怎么办?”难以置信他会做这样冲动疯狂的事,卉满依然惊魂甫定。
谢观只是走近她,抬手摸她的脸:“你最近瘦了吗?还是睡不好?”
卉满眨着眼,显而易见……变乖了好多。
呆在赵游身边时她很安静,因为有了值得依赖的亲人,所以人的心理年龄就会变小,成了长不大的小孩,活泼,没有拘束,睡觉时都带有花乳香的乖巧。
“我睡的还可以吧。”
“那你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哦,因为我姐姐晚上睡觉不老实,她总是一脚把我踹下去。”
“她跟你睡一起?”
“前几天是,不过这几天我睡觉也踹人了,就分开睡了。”
卉满想起他的旧伤,急忙问:“你的腰不是不好吗?助理说你的腰伤复发了?”
“不碍事。”
谢观坐在床边,一下子爬到三楼,伤筋动骨确实感觉到了后背的疼。
卉满坚持要看一下,她把手伸到他衣服里,他背后的骨骼像树,腰身极美,她一节节慢慢抚摸着,他的年纪比她大这么多,他的身体也比她成熟那么多。
“你要跟赵游去美国?”谢观刻意掉过脸,这样她看不到他带有痛意的表情。
“嗯,去的。”
“不要去。”他握住她的手。
“我不想再失去我姐姐了。”
“那失去我呢?你说你喜欢我。”
卉满挠着头,万分纠结,把心里话说出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
“也没有那么喜欢?”这下他直直凝视她。
“也没有那么喜欢……”赵游的原话是,姐妹是手足,男人是衣服,换了就好了,而且赵教授很难解释卉满的这种喜欢是因为那些心理学病症还是别的,因为看不顺眼谢观,所以她通通按照不正常的荷尔蒙意外来处理。
谢观攥住卉满的手:“你不要听她的。”
卉满很委屈:“我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你让我怎么办?她是我最亲的人了。”
“你还有我跟女儿。”
“可这是不一样的……女儿我也会带走。”
谢观咬着牙问:“所以,我跟赵游,你选谁?”
“我选姐姐。”
世界上只有那一个人从诞生时便与她生命相依,与她心频感应,两个小小的电台彼此相隔万里也能感知对方的信号。
她这样缺爱的小孩当然会选择亲缘。
谢观听了她的话,有心碎的感觉,他身上的味道变苦,像树根。
他拢住她的手腕,舔她的手指,然后是小臂,夏夜她穿的衣服单薄,他把手伸到她领口,悄然解扣子,温凉的指尖碰到了她的锁骨。
两人皮肤摩擦,有一种香料上皮后的酸涩与稠感。
舔舐仍在继续,上移到了脖颈,卉满被弄的很痒,她眼里露出迷离水光,呼吸起伏不定。
谢观推倒了她,幅度很大,木床在响,她咬住他的肩膀。
夏夜的静谧中响起急促连绵的吱吱声,整个夜晚与植物都在安静地窥视他们,两只湿热丛林中交合的野兽。
间隙,卉满注意到谢观的眼角有了细纹,虽然不明显,但在月光下,静静存在于那里。
赵游这些天尤其残忍地对她说,再过一些年,你还年轻,他已经老了。
她知道姐姐说的是事实。
每个人都会老,但他永远是老的比她快的那个。
卉满一语不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无情的事,对他很残酷,对她也很残酷。
“弄疼你了?”他小心翼翼问她。
卉满摇头,把脑袋拱在他颈窝,贪婪吸食着他身上的香味。
“你真想跟她走?”
“嗯。”她细细的声音从他胸口闷闷传来,慢吞吞说:“还有,姐姐说了,我去美国后可以养老虎,养鬣狗,只要三百刀就可以买一只小虎崽了。”
显然,她被这个至关重要的条件诱惑到了。
谢观默默亲她的脸,卉满回应他,他的吻大多时候是游刃有余的,而她的,则是乱来。
床又叫起来。
“什么动静?”忽然,赵游敲敲门,走了进来。
卉满蒙住被子:“没有啊,我可能做噩梦了。”
“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你也快去睡吧姐姐。”她说话抖了下,被子下,谢观在舔她的腰。
卉满有一种被捉奸的惶恐。
赵游走后,被子掀开,谢观脸色几分阴沉,却浮着奇怪的微笑。
“你说谎?”
“那不然你就被发现了。”
他呵了声,挨着她枕躺下来。
卉满红着脸,想了会说:“等过段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
“你当然会回来。”他温柔道,眼底有看不穿的情绪。
卉满觉得谢观似乎有几分异常,其实稍微多想一点,便能发觉他今晚太过平静了,到了悲喜不外露的地步。
亲情的降临让卉满情感中枢变得迟钝,以至于被他温和的态度蒙骗了。
她最终没能发现这场危险的前兆。
卉满牵过谢观的手,晚上雾气笼罩,夜幕一片银灰,出国临行前对他解释了一些琐碎的事情,谢观都认真听着。
“其实,我那天爬树,是想带你去看雾,那个时间,看到海上雾气走来时特别幸福。”
谢观默了默:“你是想跟我分享?”
“嗯。”
谢观记起当时她的兴高采烈,她对他伸出手邀请他,而他没有跟她爬上一棵树。
他自始至终都觉得那很粗鲁。
心被折了下,有一种无形裂开的悔恨。
“也可以看点别的,比如你带我看明天的日出。”他的声音依然冷静克制。
“好啊,那我们要一起看到太阳升起来。”
卉满对他信口允诺,结果她自己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身上盖着掩好的薄被子,天光大亮,已经错过。
枕边空着,谢观早已静悄悄离去。
卉满有点懊恼,恼了一会,又很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在这玫瑰花开的尾声,风影摇曳,窗户外的爬山虎郁郁葱葱。
她不知道太阳升起那一刻,谢观在咬着她的耳朵对她恨恨说小骗子,那些不能见光的隐秘,伴随着露水消逝,太阳蒸发,无影无踪。
第68章 作别
卉满又赖了会床, 终于日上三竿爬起来去喝水,看到谢桉在客厅里,她睡眼朦胧, 以为见鬼了,于是忽略了他,直接去拿杯子倒水。
谢桉倒是很淡定地站在原地,等待她清醒。
过了会, 卉满炸毛了。
“你怎么在这里?”
赵游这时随意走来:“你不是说见不到人闷么,他说是你之前公司的副总,我看他人长的干净,还年轻,就放他进来了。”
卉满一溜烟跑回卧室里。
她抱着头不肯出门,赵游喊她:“快去打招呼啊,你这孩子要讲礼貌,人家也在保护区里参加了救援,总归要谢谢他吧。”
“他连这都跟你说啊……”卉满咕哝道,难怪不近人情的赵游会放他进来。
“快去跟他说话吧。”
卉满不知道该说什么, 重新来到客厅,看着谢桉那张脸, 呆愣着发了会呆, 谢桉一直静静看着她,也没有说话, 卉满醒过神来,忍不住要啃手指了。
“那个……上次在保护区, 谢谢你组织了救援。”
虽然谢观没有提及, 但卉满后来跟保护区工作人员交谈时知道了这件事,那几个人说谢桉跟未婚妻大吵了一架, 然后撇开未婚妻去组织搜救活动。
卉满想象不到谢桉这种致力于表现教养与体面的完美模范跟别人吵架是什么样子,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但又不敢跟他当面道谢,谢观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现在她把谢谢说出来,觉得如释重负。
谢桉微笑着接受了她的感激。
他语带熟络道:“卉满,你想知道小鬣狗的近况吗?”
他把手机递给她,卉满面带惊奇,没想到狗崽子竟然长这么大了。
谢桉环视周围,笑道:“现在你简直像个莴苣公主,在藤蔓裹住的高塔里,守卫森严,斩破荆棘才能看到。”
卉满只顾看狗,没听出他的声音里有苦意。
“你这里受伤了吗?”谢桉对她指了指脖子的位置。
“嗯?”卉满摸向自己的脖子,想起昨晚的激烈,含糊道,“可能是蚊子咬的。”
“已经肿了。”他询问道,“要不要抹点药膏?我找助理送来。”
“不用了。”
卉满向上拢了拢衬衣的领子,唯恐被赵游看到。
谢桉神色变沉。
眼见话题尴尬,卉满胡乱道:“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告别?”
“我要跟我姐姐去美国了。”
她坐在地上,摆弄着手机,没有察觉到谢桉骤然僵在那里。
“她要带你去美国?”
她点头:“嗯,我跟我女儿都去。”
“叔叔不会干涉你吗?”
“卉瑾的抚养权官司他大概率不会赢的,所以也不会再干涉我了。”
“那你自由了。”谢桉微微露出笑意,让人感到亲切,“恭喜你。”
卉满却并没有感到过分欣喜,继续在那里看小鬣狗。
到了中午时间,她饿了,不停地摸肚子,谢桉问:“你饿了?”
“嗯。”
赵游这时走过来:“我的副手今天出去逛街了,晚上才回来做饭。”这些天的饮食一直是约翰在帮忙下厨。
卉满饿的肚子咕咕叫:“那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赵游严肃道:“好问题,我不会做饭。”
卉满挠挠头:“我也不会。”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了谢桉,他顷刻间感受到了来自双胞胎的压迫感。
“我来吧。”他站起身,已经很久没做过这种事了。
他在冰箱里看了看食材,所剩无几,根本不够分配的,于是打电话让助理送些菜来。
卉满依然抱着手机沉浸式看狗,赵游打着跨洋电话谈论实验室的情况,两个人都对让客人做饭没有觉得丝毫不妥。
饭菜做好,卉满已经看狗看迷了,赵游给她挖了满满一大勺鱼子酱,谢桉及时拦下了,说:“她吃这个会过敏。”
“卉满,你吃这个过敏吗?”赵游问道。
卉满把头抬起来:“会的,我对酒精也过敏。”
赵游点点头,格外郑重地看了眼谢桉,这个年轻男人心思尤其细腻。
谢桉跟赵游随意闲聊着:“赵教授,你平时研究的物理学课题是什么方向的?”
“关于黑洞方面的。”她的老师前些年去世了,把实验室留给了这个天才弟子。
“然后最近么,实验室主要把重心放在了奇点定律上。”
谢桉回应着,他并不是专业物理学,但知识涉及面众多,大部分也能理解交流。
“奇点定律不是已经早就证明出结果了么。”
“不,对物理来说,是永远没有结果的。”赵游鼓着两腮,咀嚼面包片,“我老师的观点是,宇宙或许有开始,有结束,又或许既有开始,又有结束。”
卉满在这时努了努嘴,把话插进来:“我倒是觉得宇宙既没有开始,又没有结束,因为定律本身是违反热力学定律的。”
赵游持反对意见:“这就又涉及到虚粒子对的问题了。”
卉满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漂亮的公式:“如果我们也像负能量粒子黑洞那样被吞噬了,时间存在也不会有证明,那我们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写,赵游静静观摩着,不时提出质疑,都被卉满一一回答了。
后来赵游用手机拍下来那些推理,觉得可以卉满写的这些东西用来发论文。
谢桉从头到尾旁观着这对孪生姐妹,到最后他已经听不懂了,于是他把卉满爱吃的鱼肉刺给挑出来,然后默默放到她碗里。
注视她时,他的眼睛像两池黑水。
赵游跟卉满讨论完后才想起要吃饭,干晾了客人这么久,她们依然没觉得不妥。
“这个好吃。”卉满在自己碗里吃到了好吃的东西。
“厨艺不错。”赵游也对谢桉夸赞道。
“很荣幸得到两位女士夸奖。”谢桉礼貌道,这真是他有史以来吃的最难忘的一顿饭了,亲手下厨,被全程忽视,他却还维持一种心平气和。
送走谢桉后,赵游做出了质疑:“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谢桉啊。”
“他也姓谢?”赵游疑窦丛生,“你的女儿,是谢观的吧?”
卉满重重点头。
她又问:“确定没搞混?”
“没有!”
“哦。”
……两人尴尬对视了会,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69章 玫瑰花落的尾声
从下午开始, 赵游的电话就没停过。
“什么?实验室起火了?投资方撤资了?”
她对着电话那头的负责人咆哮:“再说一遍,我的教授职位因为严重事故要被撤掉?”
她牙齿咬的滴滴直响,最后稳了稳情绪, 来到卉满身边,柔声说:“卉满,你的签证还没下来,因为一些资料不全被拦下了。”
因为一连串突发事端, 赵游只能先做决定回美国,不然学校理事会那些老古董们要闹翻了。
“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一处理好那边的事,就来接你走。”
“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我。”
临走前她把卉满的头发梳理,编成小公主的发型,亲了亲她的脸。
卉满认真点头,没想到她回程会遥遥无期。
·
·
卉满披着头发,等待姐姐的到来,一个月过去了。
她就坐在那里等啊等, 等啊等,时间给予了无穷无尽的慢镜头, 藤蔓渐渐长上来, 包围了整栋楼。
一天天又过去了,赵游还是没有来。
福利院的老奶奶回家看孙子去了, 无人照看的树篱彻底疯长,伸到房子里来, 鞭打在老旧斑驳的墙皮上, 变成一道道苦涩的绿色伤疤。
卉满固执地遵守承诺,一步不出门, 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成了离群索居的孤僻者,这段期间她仿佛一直为了那个承诺活着。
这期间,她联系不上赵游,谢桉来拜访过。
“你姐姐回去了?”
谢桉给卉满看最近的学术新闻,赵游在美国已经被定罪抓了起来,新闻列举了她许多并发罪名,比如她是实验室失火的主谋,学术成果涉及造假,贪污经费,苛待学生等,一时间这位曾经最天才的物理教授恶名缠身,她的副手约翰也及时跳出来指控她,成为了关键人证。
其中最离谱的一条罪名是赵教授依靠天体物理学通敌外星人,出卖地球机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罪名!”卉满身体发抖,气的要把手机摔碎了。
“确实。”谢桉觉得这捏造罪名也不捏点什么切实际的,未免太扯。
卉满大喊道:“这是骗人的!我姐姐对地球忠心耿耿,怎么会私通外星人呢!”
谢桉:……
她的关注点似乎偏了。
卉满心很慌乱:“叛国罪罪名就很重了,她这个是叛球罪了……肯定处罚会更重的,不行,我要去找她。”
但她却没法出国。
她声音软了软,对谢桉犹豫道:“我有件事想问下你。”
“你问。”
“我的签证一直办不下来,因为一些关键资料找不到了,但我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
“是什么资料?”
“福利院的一些文件档案,好像是遗失了。”
“我帮你问一下。”
谢桉对卉满做了个值得信任的表情,当即出门打电话,对着电话那头命令道:“找到那些文件,销毁掉。”
电话挂断后,他重新来到卉满身前,面色凝重:“卉满,那些东西都被销毁了,我无能为力。”
“被谁销毁了?”
“我不能说。”
卉满一下子想到谢观,终于明白了那晚他那样平静的神情代表了什么。
只能怪她当时不够敏感,天真地以为他会放手。
她只能继续无望地等着。
月下四合,冷冷的微咸礁石从海角吹来。
渐渐的,曾经的噩梦不见了,开满大朵大朵间白间红的花,缓缓的一呼一吸的心悸。
卉满搬到了赵游住过的房间,在这里,古老的松树挡住了光,时间变得含蓄微妙,呆在白天像呆在黑夜里,但她已经不再厌恶或恐惧。
阳光可以照耀,但她不动,静默在阴影中。
谢观来找她时,她正接到大洋那头的电话,云朵在天涯海角追着跑,跑着跑着便散了。
她解开辫子,散乱的头发披着,神态清瘦,支起一截敞开的领子。
“卉满,我的出镜次数被限制了,最近一段时间回不去了,你一个人住在福利院要把门窗锁好,注意安全。”
卉满身体陷在一把苦青色椅子里,心跳慢慢滑下来。
她这几天看到了国际新闻的最新进展,赵游正接受警方进一步调查定罪,目前检测她精神有问题,暂时将其扣押在精神病院里。
“姐姐,你在哪里?”
“乖,卉满,我过段时间去看你。”即便身陷囹圄,但赵游的声音没有丝毫疲惫。
那头的电话当即挂断了。
谢观从窗上一跃跳进来,对她淡淡说:“她以为能带走你。”
“为什么我姐姐会遭遇这些?”
谢观没有回答。
“她现在不能入境,我不能出境,那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谢观只是说:“你现在可以再选一次。”
“选什么?”
“之前你在我跟她之间,选择了她。”卉满当时又背叛了他一次,但谢观已经习以为常。
卉满愤怒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报复的吗?”
“我希望听到你现在的回答。”
“我选一万遍都选我姐姐!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你了,句号!”
“把这句话收回。”
“不,我就是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恨你,句号,句号,句号!”
谢观没有表现出半分生气,只是用那种特有的冷笑看着她,阐述道,“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随后,他拿起外套,轻捷起身。
“你把我的资料还给我。”
“你的?”
“我在福利院的资料,资料不全是没法办好签证的,是你把它们毁掉了。”
“谢桉说的?”谢观目光穿透了她:“你又见了谢桉?”
“我什么不能见他?他一直在帮我。”
“他告诉你,你的资料是我做的手脚?”
谢观一双眼比地狱还冷,一切仿佛变慢了。
卉满半垂下目光,感觉大脑有些混乱。
谢观没再说话,外套搭在手臂上,腰背挺直,步态从容,往外走。
他走出绿幕笼罩的地方,背影高而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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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了几天后,没有悬念的,卉满重新回到了谢观身边,他们的对话结构工整,不紧不慢,没有多余。
谢观坐在红屋沙发上,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回来了?”
“嗯。”
一切平静的像无事发生。
“跟女儿的抚养权官司还打不打了?”
“不打了。”
“我跟赵游你选谁?”
“选你。”
“可你说你不喜欢我了。”
“我收回。”
卉满趴在他怀里,亲了他一下,他觉得不够:“说你不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
他接过她的手时,那些皮肤表层的温度像刷上去的一样。
掉漆,隔住,凝固。
谢观很清楚地看着她,沉声说:“你说你喜欢我,只是说说而已,就跟你说你喜欢苹果一样,说完了,觉得足够了,然后就结束了。”
卉满解释道:“足够喜欢就是很喜欢的意思,我说的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我宁愿你把你所有的过去都舍弃,冲到我面前说你不会走,可你没有。你不会舍弃别的东西,不会为了那份喜欢多做什么。”
而他为了她的这一点点喜欢,要埋伏痛苦很久。
他们的争,他们的斗,如在昨昔,历历在目。
卉满受不了了:“我真的很想我姐姐。”
谢观牵起一缕她的头发,薄薄的海藻绕在指尖,语气温柔,内容像宗教一样严肃,
“她那边很快会没事的。她现在住在最高等级的精神院里,条件待遇都很好,人身安全至少得以保障。”
“那太危险了!”
“并不,她跟那群精神病人相处的很愉快,玩着桥牌赢钱成了那里的首富,她真的很聪明。”
谢观对这点不置可否。
晚上时,卉满刷到新闻,之前赵游的学术造假案在国际上有了舆论松动,许多学者发声明指责这是一场冤假错案,一场乌龙事件,他们都联名登报抗议为赵游教授沉冤昭雪。
卉满对身侧的谢观低声说:“我想见她。”
谢观强硬道:“我不会让你去美国的。”
“那她来看我可以吗?”
卉满想起了在希腊旅游时的彩绘盘子,冥王与冥后。
农业女神只能在春天与她的女儿相遇。
“她来看你可以,我们去结婚。”那样,他就会是她法律意义上最亲近的人。
卉满不懂谢观是如何将两件不相干巨大差异的事放在一句话里的。
句子里每个字都左右她的命运。
“你会嫁给我吗?”
他问的是“会”,而非愿意。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她的行动将受他绑定,由他保护,他们将成为比任何关系都要紧密的共同体。
对谢观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安心的了。
至于她的喜欢讨厌与否,既然无法掌控,但她的人在他身边,已经足够。
卉满迟疑道:“你说过,你不会跟我结婚的。”
“那是之前的事了。”
她沉默了会:“你真的想好了吗?你有这么多钱,跟我结婚那些大股东同意吗?”
“有这么多钱,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那想想也是很可悲的。”
谢观用绅士口吻换了个语气:“换句话说,有钱是为了跟你在一起,你喜欢这个解释吗?”
卉满沉默不语。
谢观权当她默认了:“我们的婚礼一定要隆重。”
“我不想要那么多人知道。”
谢观微微一顿:“好,那听你的,可以举办的私密一些……婚纱呢,你喜欢什么风格的,之前那个意大利设计师的怎么样?”
“我想把婚纱变成绿的。”
谢观跟她对峙了一会。
“你认真的?”
新郎服该怎么挑才能跟她那绿油油的色彩搭配?
他晚上入睡时很是脑壳疼。
几天后。
“你喜欢这个吗?”谢观拿来的是设计师新设计的图册,里面有一版致敬乱世佳人中郝思嘉的绿裙子,原野一样的色彩。
卉满看了看,挺喜欢的。
谢观压着声音,却另有深意地提起另外一个话题:“关于婚礼,你知道谢桉的婚礼取消了么?”
“大概知道,新闻上说的。”
“为什么取消的?”
“我怎么清楚。”卉满翻着图册,出奇冷静,她知道这时绝不能惹他。
“你说是因为谁?他在宗祠里跪对着族人说他喜欢自己叔叔的女人。”
谢观闭着气,嗓音闷颤,喉结上下耸动,生气时这些细微的举动总是格外色欲而性感。
卉满伸手去抚摸他,试图安抚,这个男人美丽,无双,尖锐,仿佛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男人。
“跟我又没关系,我现在又不喜欢他了,希望这样说你能高兴一点。”
谢观并不满意:“忘了他,把之前对他的感情都断掉,以后不要再跟他说一句话,我们从头开始。”
卉满不想撒谎。
“到底能不能断?”谢观目光愠怒,忍耐地等待她的回答,“回答我,卉满。”
她一愣怔,原来他亲口说她的名字是这样的。
“这是不可能的,我又不会失忆,怎么能忘呢?他是我第一个朋友,把他断掉了,难道我从来就没有过朋友吗?”
谢观骂了一句。这是床笫之外她第一次当面听到他骂人。
卉满感到很委屈,撇开他的身体,但谢观明显怒气更盛,他抓住她的手腕不放手。
“我最后悔的事便是你先遇到了谢桉。”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说我很喜欢你还不够吗?”
“不够,你也喜欢过谢桉,而且是先喜欢他的。”
卉满对他的攀比匪夷所思:“那你说怎么办?”
“以后你不许再见他。”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难道他出现在我面前一次,你就要对我发火吗?”
他咬着牙,拉紧她的手:“我没有在对你发火。”
“你就是在对我发火。”
卉满闷闷抱着图册去找女儿。
晚上,谢观缠上她,她不理睬,这代表她依然在跟他呕气。
不远处海边的月光照在礁石上,呈现出醉浓的鸢尾蓝色,图册的婚纱上绣有沾着露水的绿玫瑰,二十六摄氏的微风吹来,温度适宜,传来冷暖,暖芋的触觉。
谢观各种试探,见她腿打不开,放弃了。
他只是把头蹭在她后颈,不停摩挲,这天是他父母空难的忌日。
卉满一直以为他是什么都不缺的人,实际上,他的心里缺东西,有凹陷。
史前人类的情感基质在迸发,他的残失与多疑在这几天里无法遏制地无限膨胀,放大,外表看不到伤口,因为他的身体内部在流血。
一直流了几十年,终于在遇见她后,到了凝固的那一天。
这次他不会再放手。
·
·
隔了天,谢观坚持要去领证。
看到他这样严肃,卉满有点临阵脱逃了,这跟她想象中的结婚完全不一样,完全是在意外和两人的怒意碰撞下造成的,她出门时扒着门框,可谢观必须要带她去完成这项仪式。
他迫切想要爱,要爱的话就急了,要等落地,要煎熬。
在车上时,谢桉打来电话,但谢观直接挂断了,他眼下只想完成必须要做的事。
卉满心里忽然有一种焦灼不安,她隐约预感不详,想跟谢观说改天吧,或者再往后拖延。
这时驾驶座上的司机笑起来,卉满问他笑什么,司机指给后排两位看窗户上的小雨:“下雨啦。”
“师傅你原来会说话啊,我以为你是NPC呢。”
“……”
卉满觉得司机很可爱,内心的不安也缓和了些。
她忽然偏过脑袋问谢观:“你还没说过你喜不喜欢我呢?”
谢观傲慢地掀开眼皮觊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我要听你说。”
“快说。”她竟然胆大包天捏了他屁股一下,谢观强忍不发,露出无奈又羞恼的表情,拨开她的手:“别闹。”
可根本不管用。
她逼迫他:“你说。”
“说什么?”
“我喜欢你。”
“嗯,知道。”他感觉爽到了,声音里有股淡淡的无耻。
“啊。”卉满要炸了,一下子跨坐在他腿上,揪着他的领带:“快说,我要听。”
震动声,谢桉的电话再度打来,谢观隐约觉得或许出了什么事情。
“快说。”卉满还在催促。
他无心接电话,清清嗓子,准备说。
前方卡车忽然变向失控,疯狂撞来。
谢观瞬间将卉满按在身下,他的力量强悍,猝不及防,在她身上留下刻骨铭心的淤青。
第70章 疯子
卉满不知道睡了多久, 终于醒来了,她受了重伤,浑身疼痛, 还好不致命,没有伤到脏器。
“谢观,谢观……”躺在病床上,她下意识呼唤他的名字, 黑暗中摸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皮肤激起一层颤栗,妖异的感觉,那不是谢观的手。
灯打开,谢桉守在床边,像毒花一样艳丽。
“谢观呢?他在哪里?”
“死了。”谢桉平静道,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她不相信,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掀开被子想要跳下床去,谢桉制止了她,他钳住她的手腕, 强压之下,她动不了。
上次他这么做时, 她还一点都不惧怕他, 只是觉得奇怪。
但这次,她隐隐感觉情况不同了。
“松开我。”
“那你要先冷静下, 不要乱动。”
“嗯。”
谢桉刚松开她,她猛地跳下床, 很快就摔在地上, 她没想到这具身体居然这么虚弱。
“说了别乱动的。”谢桉蹙起眉,把她搀扶起来, “你已经躺了一个周了,饭都没吃过,都是输液打葡萄糖,怎么可能有力气。”
卉满被他重新抱回床上,病恹恹地挣扎:“谢观到底在哪里?”
谢桉神色清冷:“你想去见他吗?”
“想。”
“你吃完饭,我带你去。”
饭端来了,卉满自己扒着匆匆吃了两口,说饱了。
她又掀开被子,谢桉见她光着脚,会着凉,于是低头给她穿上袜子。
卉满用脚踢他,他没有生气,被踢是早晚的事,他很轻松地把她抱到了轮椅上。
走在夜色中的白色长廊,医院里的人都对谢桉毕恭毕敬的,像之前对待谢观那样,这让卉满的不详越来越强烈。
他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谢桉缓缓推着轮椅,带她来到重症监护室,透过门前玻璃看里面,病床上的男人昏迷不醒。
谢桉为她贴心介绍目前的情况:“叔叔还没有死透,不过也不远了。”
卉满站起来想冲进去,谢桉把她按在轮椅上,贴着耳朵对她说:“你是想让他死的更快点?”
卉满僵住不动了,谢桉蹲下身,静静看着她:“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对你说,当时我不知道你在车上,我给他打电话,但还是晚了。”
卉满冷冷反问他:“那你知道什么?”这场事故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谢桉闭口不谈,只是语调轻快道:“总之,现在他躺在这里,我得逞了。”
卉满被他推着,重新回到病房里。
她陷入思考。
谢观当权时,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圈层无不渗透,一家独大,就连死对头狮城许家都不敢妄动,要搞垮他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人知道确切的幕后主使是谁,每一方受益者都可疑,或者外资势力介入后与国内各大世家大族们的合围,牌桌要洗牌,看得见的,明面上结过怨的仇敌,那些亡命之徒—垂死挣扎的阿尔蒂诺家族、非洲的雇佣兵头目夏利、以及谢家、晏家、许家,看不见的,背后暗流涌动的势力,里应外合。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谢桉坐在床前,对卉满真心建议道:“医生说叔叔不会再醒来了,现在你要给自己考虑后路了。”
见她靠着枕头没有反应,又说:“就算不给你自己考虑,也要给你女儿考虑。”
卉满神色微动,抓着他的袖子,急忙问:“我女儿呢?”
谢桉轻声安抚道:“在家里,还是由保姆看着,我加派了安保人员,不会有危险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待医院里好好养伤。”
“不,我要去看她。”
“你不能去看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呢。”谢桉掰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卉满,你应该替你的女儿思虑周全不是吗?她身上有叔叔的血缘,一些人是绝对如何都不会放过她的,这是防不胜防的事。”
“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指尖用力,但又不想弄疼她:“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她别开视线:“我不知道。”
他发现她那种无赖性子又上来了,于是直白道:“你跟我在一起吧,你肯不肯?”
卉满喉咙一阵发干,咳嗽了两声。
谢桉给她倒水,捧着杯子让她喝水。
卉满喝完水,感觉不渴了,然后把杯子往他脑门上摔,他早有预备,一偏头躲过了。
“你给我滚。”
他并没有听,眸光冷艳:“还是要跟你讲清楚的,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
谢观倒下了,谢束又不成器,这下年轻一辈直系里只能选他当继承人,于是家族重新对他妥协了。
但有一条,那个女人决不能进门,他们的关系简直伤风败俗,有辱门楣。
谢桉答应了,他觉得先缓一缓也好。
他很平静地把这些告诉卉满,给她阐述利弊,语气温和,谦谦贵公子的模样,但她从来没觉得他这样可怕过。
她看着这个强悍而有权势的年轻男人,妥协道:“我要想一下。”
“你当然可以好好想,叔叔就在这里,他哪里都去不了,我是他的监护人。”
救与不救在他一念间,他话语间隐隐威胁她。
卉满后悔当时没有领结婚证,如果真的结婚了她现在就是谢观的法定亲人,就不会被谢桉胁迫了,这件事很令她头疼。
谢桉在一旁瞧着,知道她心里烦,那么明显,她那种粗铅笔在白纸上狠狠一划的性格,在脸上根本藏不住。
“你现在高兴了吗?”她重重质问他。
“……到现在这步,你终于问了。”谢桉嘴角现出微笑,喃喃道,“从我遇见你开始,把你当作对手开始,多久了呢,你终于问了,终于……”
他神色杳然地看着卉满,眼眸中黑色的火焰寂寂烧过天花板,声音透着很轻的毁灭与掠夺:“但是,都到这一步了,我高不高兴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点睡吧,晚安。”
他关上灯,让房间重新陷入黑暗,这样她会睡的更快一些。
·
·
养病期间,谢桉每天都会送来鲜花,她喜欢卡布奇诺,他就把房间里都摆满了,把病房铺成花海。
卉满知道现在的局势硬斗不过他,于是憋着气:“我们要讲道理。”
“来,我们讲道理。”谢桉极为通情达理道。
她问他:“你是在追我吗?”
“嗯。”
“什么目的呢?”
“喜欢你。”
她不屑道:“你怎么能喜欢我?你一直被我吊打,又小肚鸡肠总是害我……你不会是m吧?”
“我当然不是,不过你想那么对我也可以,都听你的。”
他说着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他亲手写的未来计划,很长,几十页纸,他把刚刚的记下来,然后一页页翻给她看。
“我们以后可以领养孩子。”
他知道她的孩子上次被她故意弄死了,她也没办法再生育了,集团未来不会有他亲生的继承人,这是件很遗憾的事,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跟她有自己的孩子的。
卉满不声不响不说话,这在谢桉看来是很危险的。
过了会,她才慢慢开口:“我想了想,我们确实是先遇到的。”
谢桉用严谨姿态肯定道:“没错,你先喜欢的是我。”
一直以来,这是他为之骄傲的最大底牌,就算她后来不喜欢他了,那也会有点什么东西在的。
“如果我说我真正喜欢的是谢观呢?当时喜欢你只不过是还没遇到谢观,而你跟他长的很像。”
她这几天闲来无事,就有了这个猜测。
谢桉攥住手,脸色发白,牌翻了。
“不可能!”
她轻描淡写:“没什么不可能。”
谢桉压抑了会,忽然笑了:“如果他死了呢?”
卉满情绪激动起来:“他是你叔叔,你不能不救他。”
“是的,在你出现之前,他一直是我叔叔,是我最亲的亲人,但你把他夺走了。”
他把手放在她手背上,如有千钧,她的躲避只是徒劳无功。
“我曾经鄙视他,为了一个女人,舍弃了家族荣耀,自甘堕落。”
在最初叔叔同家族决裂的那段时间,他尤为不解,那个他从小所仰慕的始终站在云端的男人,一个帝王式的男人,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跌落神坛。
那个崇拜、尊敬、理智如神一样的信仰与象征,碎了。
他那时对叔叔有一种一种深深的,被背叛的失望,然而,他又步他的后尘。
他亲昵而委屈道:“你不知道,之前我为了你,毁掉了婚约,众叛亲离。”
“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可真让他伤心。
“卉满,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而且我比他年轻……”
他情不自禁地,爬到了床上,穿着黑色西装跪在她身前。
“卉满,答应我,好不好?不然我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眼中慢慢渗出绝望的底色,呢喃道:“没什么的,你会适应的,至少你曾经喜欢过我。”
他把她的手拢在掌心里,想要去舔时,病房门被破开了。
谢束旋风一样冲进来,他听说了国内关于叔叔的噩耗,火急火燎赶了回来。
“谢桉,你给我滚下来!”
他把谢桉从床上扯下来,这对孪生兄弟爆发争斗,卉满觉得他们很吵。
谢束提起谢桉的领子,指着卉满斥责道:“你非要得到她吗?非她不可吗,她是叔叔的女人,她跟叔叔有一个女儿,你这个畜牲!”
谢桉腹部被他重重打了几拳,没有还手,神色清冷道:“还记得你之前的话么,不是你说一起?”
谢束一瞬间看向卉满,很明显,他迟疑了。
卉满下了床,踮脚贴着墙边走,每一步都很小心,两个男人都在心照不宣地看她,当她要走出门时,谢桉将她拦截抱住,她的身体很软,他把她圈在怀里,用脸颊蹭她的耳垂,痛苦与兴奋交替。
“你看,我真的很爱你,甚至都不介意跟我的弟弟分享你。”
“疯子。”
卉满没想到他能这么疯。
她扬手甩了他一耳光,他理所当然地承认道:“是,我的确是疯了,当我发现怎么都得不到你,怎么都赢不了你时,就特别想毁了你,你能想象么。”
那种偏离轨道的,疯狂的瘾,啃髓噬心。
关于她,他已经没有任何理智了,外界的干扰议论,他统统不在乎。
“谢束……”
卉满把求救的眼光投向他,谢观的生死被攥在他的亲属监护人手中,如今法律意义上,只有他能干扰谢桉的决定。
谢束回避她的视线,谢桉的声音像鬼魅那样在不停重复邀请他,侵占他的大脑。
他眼角不由自主地掠过她裙摆下的那块腿,白绵绵的那片位置,更多的位置,他都曾经幻想过,如今唾手可得。
卉满死心了,她被谢桉抱回床上,他耐心整理她的头发和裙摆,谢束倚在墙上,支着长腿看他们,不言语。
“卉满,我会再给你几天的考虑时间,你……好自为之吧。”
谢桉轻声细语下了最后通牒,将她的被子盖好,在床边安静守着,温柔忧郁,一点都不见刚才的疯狂。
一直过了很久,卉满始终不说话,她脑袋蒙在被子里,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理会他。
这两人在一起时违和感真重,谢束作为旁观者,默默想,他张嘴:
“喂,我说。”
谢桉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兄弟两人出了病房,阖上门。
谢束这才说:“你不能把她逼太急了,不然她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我知道,我已经在忍了。”
谢束也不含糊,瞄了眼他的裆。
“叔叔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很大几率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当时奋力护住卉满,内脏受到了损伤。”
谢束闻言面露悲痛,他对谢观是有极深感情的,尽管这个叔叔总是削他,还不许他回国,但这么多年的抚育情分是断不了的,而且自从希腊相遇之后,他们的叔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他问出了谢桉曾经的疑惑,留学时各种美女他可以一天换一个。
谢桉不说话。
谢束想了想:“这件事我不插手也可以,但叔叔那边,你必须派人尽力抢救着。”
“可以。”他们达成了协议。
·
·
几天后的晚上,卉满睡得迷迷糊糊,被摇醒了。
谢束那张脸在面前晃。
“嘘!叔叔刚被我接出医院,我请了最好的医生,把他转移到家里看护,现在来接你。”
“我为什么要信你?”
谢束想不出理由,最后暴躁地揉着头发,无奈道:“那好歹是我亲叔叔,而且,妈的,我欠你的,我欠你跟你的女儿,你懂了么?”
当时害她摔下楼梯,这件事一直让谢束内心过意不去。
他冲她伸出手:“来,你跟我走。”
“我伤还没好,跑不远的。”
“我背你。”
他把卉满背出走廊,歪头对她说:“我前几天答应谢桉那是为了稳住他,现在谢桉已经疯了,自己人都杀,谁会信他。”
“所以我也不会信你。”谢桉从前方阴影中走出来。
谢束倒也不意外:“我今天就是要带她走。”
谢桉冷静道:“给我个理由。”
“因为我良心发现了。”
谢桉冷笑:“你有良心?”
“比你有。”
卉满也趴在谢束背上点头:“我作证他有的。”她从来没想过谢束这样恶劣的人关键时候竟有这点小义气。
谢桉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讥讽道:“谢束,你现在又想赎罪了?晚了。”
谢束不理会他,背着卉满继续往前走。
“谢束,如果你现在带他走,未来的家族财产你会拿不到一分。”
谢束脚步停下:“这么狠?你可是我亲哥。”
他嘴角勾起,桀骜不驯:“好吧,不要就不要吧,谁稀罕呢,钱是王八蛋,还没我在草原上拍动物好玩。”
当他们要擦肩而过时,谢桉猛地攥住卉满的手。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你能爱上叔叔,就一定能会爱上我——”
“你知道什么是爱?”
她一下戳中了他的痛处。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爱。”他格外强调道。
“你连你的亲人都不爱,你只爱利益。”
卉满对他嘲讽道。
她把手抽回来,在谢束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喊了声驾,谢束笑着回了句遵命,然后高抬起头,背着卉满大步向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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