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开阵门
第三日的下午, 她们如约赶到了千苍谷。而谷内之景也正如其名,遍布龙柏,四季常青。
山脚处, 有蜿蜒而上的石阶,狭窄陡峭,于山腰处隐入深绿之中。
拾级而上, 等她们终于踏上一片较为开阔平整的石台后,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百影门的高墙和飞檐,而是一座嵌在山体之中的石窟!
石窟巍然耸立,可比中都城中的六层高楼, 一眼竟望不到头。红丝草爬满了石窟外部, 直直爬到了再无绿荫遮盖,直受风吹雨淋的顶部。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石窟外堆满了颓败的落叶和树枝, 而石窟门上的机关锁也积满了灰尘。
如果四人的预感没错的话,石窟内应该是入门的机关阵, 而不是隐居谷内的百影门众门生。
可是,她们没有开阵的钥匙,就是有丁凌泉的手谕,又得往哪儿递呢?
不死心地在门外报上了名姓,又高声喊了几声,可门内除了苏临镜的回音以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石门仍然关得严丝合缝。
看着那毫无动静的洞门, 四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尤其是手持武林盟手谕的苏临镜。
武林盟手谕该她亲手交给掌门林三娘,可是这会儿她十分怀疑, 别说能不能通过机关阵上交手谕了,她们会不会连这个机关门都进不了。
一片沉默中,身后却突然想响起了一阵熟悉的细微声,是习武之人轻悄落于树枝上的脚步声。秋望舒敏锐地察觉到,那分明就是之前自己在水边时听到的动静。
“谁——!”
不假思索地拔出剑来,苏临镜皱眉轻喝了一声。
不待苏临镜有下一步动作,身边的秋望舒便已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去,迅疾地追向树丛之间。
如果说苏临镜的敏锐是出于对四人安危的担心,那秋望舒的敏锐,就是出于手持更星剑的私心。
她已在泊西老头那里露过面,如果泊西老头不厚道,将现如今更星剑剑主的行踪卖了出去,那么此时逃跑的这人,绝对与十年前伏春城的神秘人脱不开干系。所以她要过去亲自确认,这人尾随她们的目的,到底是武林盟,还是自己。
树丛间,一个人影灵敏地穿梭在树杈间,似乎十分熟悉此处的地形一般,绕着弯想要甩开秋望舒。
可是就算再熟悉,她的轻功也快不过身如飞箭的秋望舒。不过眨眼的几瞬,秋望舒便已跳到了她的背后,只要再多几步,便能轻易追上前面的人。
树边就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深谷之中。因此,在秋望舒将她逼近崖边时,那人愤恨地跺了跺脚,不甘心地跑出了树丛中,出现在了四人的眼前。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必要再遮掩什么了,于是那人干脆抬起手来,恨恨地扯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
到这儿,四人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人的模样。
与她们年纪相仿的眉眼中写满了高傲,头顶齐整地束着马尾,浑身上下唯一别于黑色的就是耳边坠着两只琥珀耳坠。
这熟悉的一身黑,分明就是惊澜台上,持剑输给玉小茶的人。
见几人震惊地看着自己,她皱眉别开眼睛,极其不悦地抱起了手臂来。
而看见她这熟悉的神态,玉小茶也终于把她与惊澜台上那人对上了号。
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玉小茶震惊地皱起了脸来,惊叫道:“林恣慕!是你!”
在玉小茶的叫喊声,苏临镜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林恣慕看起来并无恶意,那她就更不明白林恣慕跟着她们的目的了,于是她只能不解地向林恣慕问道:“林姑娘既与我们同时到达千苍谷,那说明这一路上大家的脚程也相差不多。”
“既然如此,那为何这一路上,林姑娘都不愿意现身呢?”
现身?林恣慕好笑地扫视过面前四人,一个一根筋还聒噪,一个顽固古板,一个闷葫芦,还有一个看不太透,她为何要现身与这样的四人一起。
况且,若不是差点被那闷葫芦发现,自己也不会绕路晚了一天才到达。
不耐烦地挪开眼神,林恣慕脱口而出道:“我不乐意不行么?”
说罢,就朝前跨了两步,直接走到了几人面前,扬起了下巴不屑道:“行了,别耽误时间了。”
“你们开不了这阵门,要是不想在这儿耗着,就别在门口堵着。”
明明几人无冤无仇,林恣慕却莫名话中带刺的,叫人很不舒服。被她这么刺了一顿,玉小茶也忍不住回呛道:“那你又怎么能开这阵门?”
刚呛完,她又突然想起了一路上听得各式英雄少侠漂泊试炼的故事,倒抽了一口凉气,玉小茶惊声问道:“等等,这千苍谷不会是你家吧?!”
话音落下,便听半晌没出声的易君笙也缓声道:“中都秦氏曾以血胆金莲为聘求娶林掌门”
顿了顿,易君笙的目光静静移到林恣慕耳边一抹褐红,话语中已有九分肯定。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林姑娘便是林掌门的孙女,百影门如今的少门主吧?”
都到家门口了,林恣慕也没有必要再去掩盖身份了。只不过原本为了避开这四人就花了她好多力气,结果现在不仅被抓个现行,还被易君笙当场挑破了身份,那她心里自然是气不过的。
暗自咬了咬后槽牙,林恣慕凉飕飕道:“不敢当。”
“我祖母尚未定下传位之人,我还当不起这一声少门主。”
话中三分在说自己,七分在阴阳怪气,也不知是不是在暗讽一直被江湖众派质疑“备位充数”的易君笙。
三代庄主皆为女子,告水山庄庄内元老早就对此颇有微词。再加上前任庄主云照雪半路疯魔,与□□妖女相勾结,叫山庄蒙受不白之冤。于是一时间,作为云照雪之徒,易君笙这个“少庄主”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
林恣慕这个说者有没有心不知道,但易君笙不可能想不到另一层意思上去。面不改色地听完这一番话,易君笙也不恼,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林恣慕,随后就带着那叫人有些恼火的微笑挪开了视线。
同样被林恣慕呛了一嘴,苏临镜似乎也没往心里去。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苏临镜上前一步,正色对林恣慕说道:“林姑娘,你既当日也在群英赛上,那你应该也清楚我们四人的来意。”
“就烦请你,替我们和林掌门……”
还没说完,就被林恣慕打断了话:“替你们问问那《息缘剑法》的白虎卷在不在门中?”
“别想了。”
林恣慕不留情面地下了结论:“祖母至今从未提过这四个字,我在谷中也从未见过什么剑法,你们这一趟,根本就是徒劳。”
徒劳?
闻言,苏临镜诧异地看向林恣慕。怎会是徒劳?
百影门早在钰龙神教攻入中原之前就退隐千苍谷了,这么多年又无外敌侵扰,林恣慕怎么会说从没见过呢。
但是当年林三娘退隐得十分突然,现在林恣慕又是一口咬定没见过剑册的态度,倒叫苏临镜心中起了几分疑惑。
莫非真出了什么变故……弄丢了剑册不成?
嗓子里有些发干,苏临镜不由地怀疑道:“江湖上下皆知林掌门手上有一卷剑册,难道林姑娘就从未好奇过《息缘剑法》在你门中何处么?”
闻言,林恣慕将口风收得更紧了些,随即不屑道:“好奇的是你们,与我有何干系?”
她这样的口气,俨然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苏临镜沉下眉头来,似乎在思考要拿林恣慕怎么办。
僵持不下间,倒是秋望舒在林恣慕背后蓦然开了口,她思索了片刻后,盯着林恣慕,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开这阵门?”
……什么意思,她是被来路不明的闷葫芦质疑身份真假了么?
闻言,林恣慕好笑道:“你激我也没用的,我能不能开,跟你们也没关。”
这句话虽然没凑效,秋望舒的口吻反倒更笃定了,只见她抬起头来,理所当然地回道:“既如此,那林姑娘大可当我们不存在自行去开门,又何必耽误时间。”
“……”
她这话一出,不仅定住了林恣慕,甚至还引得其余三人都侧目看向了她,尤其是玉小茶,看林恣慕目瞪口呆的样子,玉小茶不由得一阵暗爽。如果不是怕林恣慕恼羞成怒直接下山,她甚至想给秋望舒鼓个掌。
“耽误时间”这话是林恣慕方才抛给四人的,现在又被秋望舒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林恣慕。瞪着秋望舒,林恣慕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一会儿后,才憋出一句:“好啊,我丑话说在前,里头是机关阵,我可没那力气去管你们死活。”
闻言,易君笙也收回了目光,接着秋望舒的话又给林恣慕添了一把火:“没关系,林姑娘既熟悉这阵法,那我们跟着林姑娘,想必也一定能平安见到林掌门。”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能不能见到林掌门,就看你是说大话,还是真本事了。
这两人就像约好了一样,一个噎住了她,一个堵住了她的话头,叫林恣慕一时气急,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反驳才好。
被气得冷笑了一声,林恣慕扫过一遍众人,咬牙威胁道:“行啊,那你们可得注意好自己的脚下啊。”
顿了一顿,她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道:“毕竟这阵法到底长没长眼,也就你踩进去的时候才清楚啊。”
威胁完这两句,她得意地斜了一眼如临大敌的玉小茶,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支有些弯曲的东西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根只有一指长的铁矢。但说是铁矢好像也不准确,因为这铁矢只有尖镞而没有羽部,可若说不是铁矢,那她们又想不到,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注意到四人顿时警觉起来的目光,林恣慕轻嗤一声,按住了铁矢的尾部。
只听一声轻响,随后这铁矢光秃秃的羽部竟“噌噌”斜竖起如弯月一般的六支细钩来,配着这弯曲的箭杆来看,倒更像是百影门从前绣在旗上的“朱雀”羽纹。
林恣慕将这铁矢一举塞进了孔眼中。在最后一根箭钩推到底的一瞬间,几人耳边便响起了机关转动的“咔哒”声,不同于在泊西老头那里听到的动静,这石门的机关声更为密集,也更为浩大,仿佛坐落于山顶的整座石窟都是机关的造物,随着这把钥匙的开启,一同苏醒了过来。
在转动了不知多久后,随着在一声沉闷而震耳的巨响,这道坚硬非常的石门,就这样在五人面前缓缓打了开来。
门后面,俨然就是百影门传世的机关阵法了。
第032章 高临阵
虽是石窟, 可内里却别有洞天。
石窟内并不是想象中那暗无天日的样子,恰恰相反的是,洞顶有天光投下, 聚成一道光柱斜斜打在地面上,照起了洞窟内的半边光亮。
石阶下铺着平整的青石板,青石板上的斜纹崭新, 没有水渍也没有常年受潮长出的青苔。如果不是石壁上伸出的几棵沧桑古朴,盘根错节的崖柏,这石窟内的一切就仿佛刚刚砌好一般。
只是这洞窟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可里头暗藏的机关阵, 就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了。
在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 众人纷纷默契地停住了脚步,一齐转头看向了最了解百影门机关阵的林恣慕。
而林恣慕在仔细观察了片刻后,伸出了脚来, 轻轻地踩下了一块斜纹石板。
她踩下石板的瞬间,玉小茶的呼吸都屏住了, 秋望舒更是反手靠上了剑囊,机警地环顾着四周,防备着机关冒出的动静。
可是四周仍是静悄悄的,除了洞外的鸟鸣和五人的呼吸以外,什么都听不见,更别说有什么机关发动的动静了。
舒了一口气,林恣慕紧盯脚下, 再看中了左前方一块石板, 毫不犹豫地又踏出了一步。而玉小茶也试探地跟在她身后, 踩下了她方才落脚的第一块石板。
双脚都落到同一块石板上时,玉小茶猛然想起了江湖话本里写的那些, 走错一步便会被机关射成筛子的阵法,她脚下抖了一抖,心有戚然地向前头的林恣慕问道:“这些石板里是有什么玄机啊……你走得还挺……”
顿了一顿,她看着瞄准一块石板后便坚定迈出步子的林恣慕,迟疑道:“还挺有一套的。”
闻言,林恣慕转过头来,看了看小心翼翼的玉小茶和紧跟其后的苏临镜,嗤笑了一声,不经意地回道:“只要你不踩到连纹的石板,就不会有意外。”
确实,脚下的这些石板上的斜纹或向东也或向西,但多数都并未与下一块上的斜纹相连,而那些连成之字的,应该就是林恣慕口中会触发机关的石板了。
说着,她便又落下一脚,可这一次,事情却不一样了。
因为林恣慕惊讶地发现,在她话音落下时,脚下的石板也在众人的目视中缓缓陷了下去。
石板下陷的摩擦声叫玉小茶顿时头皮发麻,她颤抖着嘴皮,不敢置信地看向林恣慕,颤声问道:“……那这是出了什么意外啊?”
一瞬间,原本只闻脚步声的洞窟内突然响起了不属于五人的声音,先是铁片相碰的的脆响声,然后那响声骤然增大,连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齿轮转动声!
随即四周的石壁上也开始出现了异动,壁上的灰尘震起,聚起一团雾似的在众人眼前急急落下。
一阵凉意从脚底蹿起,林恣慕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捏紧了手上的剑柄,低声喃喃道:“不好……”
像是要验证她的话一般,位于林恣慕和众人所在的一片墙壁上,突然开出了数不清的小窗来!而在那黑黝黝的窗口后,一架又一架的弓弩弹了出来!
屏住了呼吸,苏临镜瞪大眼睛紧盯住那伸出的弓弩,屏息默念道:“连……影弩!”
那是百影门所制的连弩,射程可达百步,一次可射六发!
就更别提眼前这满满一墙的连影弩了,同时射出的话,其力足够大破一师。
只听“咔哒”一声,眼前几十架的连影弩竟在同一时间将那铁矢摆上了弦,声音之整齐,叫人不寒而栗。
铁矢射出之前,林恣慕回过神来,她不敢耽搁,飞速退回刚才踩过的石板,随即向其余几人大喊道:“往回跑——!”
话音落下,无数铁矢如暴雨一般倾斜而下!
在一只飞矢即将射中她后心时,一道红影自耳边闪过,带着重重气流声在她周身划过一圈,无数铁矢便被四散弹飞!
一阵铁器相击的铿锵声过去后,凤凰伞掀开,露出玉小茶的脸来,她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地问道:“没事吧?”
而一旁的易君笙也看向了铁矢飞来的方向。一片混乱之中,她弓下腰去,从容避开从面上而来的箭雨,随即起身用剑尖在半空划出一道银圈,将周身剑矢如落叶般扫过!
惊丛剑既出,能听见的便只有飞矢击剑的铿锵之声。
苏临镜也以潜龙钩相抵,挥开了直冲面门而来的数十支铁矢,还不待她喘一口气,她的余光却突然瞥到了在玉小茶身后,三两架连弩又接连弹出。
弩身下探,眼看着着便又是一轮冷箭即将射出,可玉小茶却还洋洋得意地扛着伞,对背后的声响毫无防备。
见状,她急声喝道:“小玉姑娘,看后面!
惊喝声惊动了玉小茶,她急忙应声看去,看到的却只有顶上几根箭矢如电光一般直冲自己背后而来。
若说方才扭头时已经听到了箭矢飞击而出的破风之声,那这会儿看到箭矢的尖端,就意味着,它离自己的命门仅仅只有一人之远。
惊愕中,玉小茶急忙向后退,想要留出给凤凰伞迎下一击的缓冲时间。可是右脚后撤时却不小心踩到了右边临近的石板,一瞬间,左右两侧的连影弩竟又齐齐装备起箭矢来!
“我老天…….!”
不会这么倒霉吧,这才刚开了个头,自己就要交代在这什么鬼阵法里了么。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熟悉的黛蓝色挡到了她的身前,恍惚间,她看到那人没有一丝犹豫地挥起了手中之剑,随后便听到一阵从未听过的幽幽剑鸣声。
仿若高山之上的流水惊石,又仿若古城之中的疾风穿堂之声。
玉小茶尽力眨着眼,趁着那洞顶的天光想要仔细看清面前的人影。于是她便看到了背光而立,持剑与飞箭相抗的秋望舒。
那手中之剑虽仍是黑色,可却与她在惊澜台上所用的那把天差地别。护手玄青,黯如幽冥!可剑身却隐隐泛着幽蓝,好似雪后将明的子夜那般摄人心魄。
手持如此宝剑,秋望舒的剑法只有更快,更叫人看不清。
她眉头紧皱,极力转腕,将缠身剑花自右臂绕到左边,反手用剑脊顶开铁矢无数!
剑在她手上,快得只能看到滞于空中的残影,剑光四射,飒沓如流星,当真是叫人一眼都不敢错开。
将缠在肩上的绿色发带扯开,易君笙侧目看向那隐隐有流光的剑身。墨蓝色空濛而沉静,可落在她眼中却点起了些隐隐跃动的情绪。
……是了,这才是她。
和惊澜台上不一样,握上更星剑的秋望舒,比原本更张扬,也更自在。她好似不受心外之物的束缚,天地方寸唯余挥剑的一瞬间。
眼看一袭蓝衣在眼中越发鲜亮,易君别过眼去,压下腕间不知为何跳得厉害的脉搏,却还是忍不住想,这个人原本就该是这样。
几步之外,剑光也在苏临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她直直盯着秋望舒手中之剑,惊声喃喃道:“追魂断雨三更星……”
当年,秋臻不过双十之年,便以更星剑名动江湖,位列七侠之首。即使成了青临门口中盗取剑册的反贼,但这把吟风摘星的更星剑,至今也一直是中都武林的一个传说。
却没想到,更星剑的踪迹竟就在她们身边,竟会在这百影门石窟中出现。
直到秋望舒挑剑将最后一支铁矢弹开,苏临镜才如梦初醒般地看向秋望舒,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再理所应当不过。如此根骨,如此剑法,这人本就不可能是泛泛草野之辈。
苏临镜一字一顿地摇头叹道,“丘姑娘,你竟是,秋大侠的后人……”
秋臻,七侠之首,天纵奇才。
原来丘朝的姓,不是丘壑的丘,而是秋臻的秋。
尘烟弥漫中,秋望舒听到了苏临镜的声音,却并没有回头回应她。
于秋望舒来说,无论是秋老板还是七侠之首,秋臻永远是这世上最好也最不可思议的人。
可是于中都各派来说,秋臻却是个不顾道义背叛师门的罪人。
即便在纠结过后她听凭心意,救下了玉小茶,可这也不代表她会向四人解释她的身世,讲出她的计划。
她原本就没有打算一直和四人同行,所以出了这机关阵后,不管几人如何看待她,她都会自行离开,独身前往继明山庄。
机关声终于停了下来,这搅乱五人脚步的箭阵随之停下了攻击。
五人之中,只有一人没有心情去看那把重新现世的利剑“更星”,那就是焦头烂额到什么都顾不得的林恣慕,只见她蹲在地上,愣愣看着落在脚边的箭矢,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应该……”
方才混乱间,她们怕触发机关,都是一边迎击,一边退回原本“安全”的石板上,可箭阵依旧发动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于是只能低头盯着箭矢,万分不解地自问道:“高临阵主防,只有踩中机关,连弩才会发射。”
“怎么会变成这般杀阵呢……”
听到了她困惑不已的自问,易君笙将目光从秋望舒身上移开,回过头来沉吟了片刻,然后隔着一段距离叫了林恣慕一声,似有所指地出声问道:“林姑娘,除了林掌门外,还有人可以改动这机关阵么?”
闻言,林恣慕皱起眉头来,她不明白易君笙此言何意,于是戒备地反问:“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第033章 阴爻阳爻
在林恣慕警惕的目光下, 易君笙不慌不忙地捡起一支散落在地的铁矢,道:“林姑娘并未回到门中,若是林掌门来改动阵法, 不可能不顾及到你。”
“但如今这主防之阵,成了连你也无法掌控的杀阵,只怕不是林掌门的手笔。”
如果不是林三娘的手笔, 那让林恣慕登上惊澜台,甚至和她们同路赶回来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听明白了易君笙的话,林恣慕脸色顿时一片煞白,低头陷入了沉默中。她虽有所预感, 但她一直希望这只是预感, 不是易君笙道出的事实。
她不顾阿婆阻挠出谷时,阿婆在后面怒声呵斥,师姐师兄在后面好言相劝, 一切都还很正常。
可如今这阵法的改变,不像是加紧防备, 倒像是特意等她发现的,无声的挑衅一般。
如此手笔,只可能是那个人。
那个六年前,盗走林三娘破山骨,害死她爹娘,让百影门迁入这千苍谷的人。
……群英赛闭幕后,她便已收到了那个人重新出现在中原的消息。
难道他已先自己一步闯进了门中, 并出手改动了这阵法么。
既如此, 就更不能耽搁了。
收起了情绪, 林恣慕冷声回道:“……这与你们无关。”
“你们来百影门,只是为了取回剑册, 又何必多此一问。”
“至于这箭阵,再给我一刻,我自会想办法解决。”
说到这里,林恣慕的态度很明确了,无论这门中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与她们无关,不需要她们多余插手。
“你这人!”
听了林恣慕的话,玉小茶心中立马就来了气,少庄主是好心提醒她,她却当几人是好管闲事么!
怒目瞪着林恣慕,要不是中间隔着个苏临镜,她指不定就和林恣慕当面吵一架了。
虽然苏临镜对林恣慕的话也有所不满,但五人既然同处于一个阵中了,那最要紧的还是赶紧破阵出去,别出师不利,第一趟就困在这阵中了。
这边玉小茶气着,林恣慕充耳不闻地思索着,另一边,秋望舒却盯着她们方才踩过的石板和头顶的箭阵,陷入了沉思中。
方才众人聊天时,她在回想方才箭矢射出的方向。脚下石板不再有规律可言,可这箭矢的方向却简单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若她的猜测能说得通,那要找出解决这箭阵的线索,似乎也不需要再来一刻了。
不顾气氛,也不顾刚才的话头,秋望舒蓦然开口,认真地对众人说道:“这箭阵,似乎有规律可循。”
“踩中南侧,西侧,东侧的石板时。”
“都有相应的弩阵放箭。”
玉小茶踩中两块石板的时候,射出的也是临近两侧的箭矢,“踩中西南,东南侧时,则有两方的弩阵一同放箭。”
“似乎是,按方位来放箭。”
易君笙赞同道:“丘姑娘说的不错,这箭阵,似乎按四方来放箭的。”
伸出手来,她指向众人前方最远处,“我们踩到的东,南,西侧都有箭来,只有离我们最远的北侧,一直没有出箭。”
以四方来划分,莫非……
心中已有了猜测,于是易君笙收回手来,不计前嫌地向林恣慕询问道:“林姑娘,百影门这高临连弩阵,莫非是按四象来布的阵么?”
林恣慕默念着:“四象……”
“四象,少阳,太阴……”
话音落下时,林恣慕眼中突然有什么东西渐渐明了。易君笙的猜测似与林恣慕想起的东西对上了号,只见她方才还紧绷着的神态骤然松开了大半,提高了音调,话里是压不住的欣喜地说道:“不会错!”
“其中阵法,确实是四象阵图!”
话说到此处,已经超出了玉小茶可以理解的范围,于是她皱着眉头,不悦地问着:“什么四象,什么阳?”
这次林恣慕回答得很爽快,却不是要解释给玉小茶听,只是情绪到了嘴边,她忍不住激动地将其道出:“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
从洞顶的漏光看到阵中的位置,林恣慕深吸了一口气,笃定地说道:“只要找到阵眼中的阳爻即可破阵!”
四象阵,苏临镜在门中时也学过一二。太极生两仪,阴阳两仪又生天地四象。少阳,少阴,太阳太阴各据南北东西,对应着阵中以头顶切分的东南西北四象。阳爻,寓意着刚健,进取。阴爻,则反过来寓意着,和柔,退守。
机关易改,可破阵之法却不易改。若按林恣慕所说,高临阵原是防守之阵,那若想要破阵,则需找出位于四象汇聚之点,能进一步的阳爻。
只是……要在阵心处这么多块石板中找出阳爻却也不是一件易事。
苏临镜沉思片刻,斟酌地问起,“若是四象阵,那阵眼就是阵中心,可是阵中心有四块石板,又要如何确定哪一块是阳爻,哪一块是阴爻呢?”
玉小茶听得一头雾水,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词句,那就是找到什么代表阳的一块石板。
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脸颊,玉小茶歪过头去皱眉问道:“我听不太懂,但我只想问问,如果两块一起踩啊,就比如说什么阴阳的我都踩中,这样能不能快点?”
通常情况下,阴爻只是无用,但不会触发机关。于是思索了片刻,林恣慕正色回答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可以。”
“如此一来,就不难了。”
“两块一起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一次踩下两块,无论踩中阴爻还是阳爻,也不过就四种结果。”
捡起两根铁矢来,易君笙吹走箭上的铁灰,在众人面前比划起来。
箭端朝上为阳,反之则为阴。
举起一只箭端朝下的箭来,易君笙缓缓说道:“一阴,一它,阵发。”
两只都放下,“两它,阵发。”
“一阴一阳,阵停。”
“一阳,一它,阵停。”
转动着手上两只箭矢,易君笙抬头认真道:“只要有哪怕一次踩中阳爻,就行。”
此事没必要让五人一起上,于是思索了片刻后,易君笙自荐道:“我可以先去一试。”
秋望舒站在对面,认真看着易君笙夹在食指与虎口间的箭端,几瞬后,她抬起了眼,直直望向易君笙,没有犹豫地提议道:“我与你一起。”
她的话语之干脆,叫易君笙都不由得微微怔住,缓缓地向她看过来。
这一路上,秋望舒因为各种缘由,一直行在队伍前头,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过,如果说之前她走在头一个,是出于不想与其余几人多有牵扯的防备,那这一次,大概是出于一份连她没有察觉到的信任。
在秋望舒提出愿意一试的提议后,林恣慕抬起了头来,似乎是惊讶于她的毫不犹豫,也似乎是没想到她竟愿意为了几人以身犯险。
但这毕竟是在百影门,哪有……让客人替主人冒险的道理。
于是林恣慕捏住了剑,略有些不自在地对秋望舒说道:“……让我去。”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把眼神聚集到了她身上。
尤其是玉小茶,她虽没说话,可是那讶异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虽然认识还没多会儿,但林恣慕这臭脾气已经深入人心了,这会儿突然说要替她们上,莫不是良心发现决定不让她们去冒险么?
不想被众人误以为这是出于什么患难之谊,于是林恣慕立马撇清关系道:“我不是跟你们惺惺相惜,只是这高临阵既出于百影门,那就没有让你们胡闹的余地。”
然而她越解释,玉小茶脸上的神色就越微妙,似乎不管她说什么,都认定了她就是嘴硬。
看着玉小茶越发怪异的眼神,林恣慕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现在最后悔的不是没避开这四人,而是刚才不应该多这句嘴引得这四人误会。
瞥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三人,易君笙还是出声打断了这难得轻松的气氛,将众人又拉回到眼前。“还是我们来吧。”
看着秋望舒方才走到了与自己并肩之处,她微微笑了笑,交代道:“若是没赌对,起码还有个了解阵法的人给我们托底。”
……
在一番争论过后,最终决定先行试险的,还是轻功较好的秋望舒和易君笙两人。
于是,在入口的石阶处,随着易君笙一声平静的 “走”,两人后脚轻点,一同跃上了阵法中心。
各自踩上了相对的四块石板时,她们抬头对视了一眼,都在等待着接下来这阵法的动静。
阵外的林恣慕在心中数着一、二、三、四……她们也在屏息默念着。
……六,数到第六下时,两边的石壁上都凭空响起了细微而断续的“咔哒”声。易君笙皱眉,足尖点地,急声念道:“退!”
在箭矢弹出时,两人已撤到其余人所在的入阵石阶处,这里是弩阵的盲区,除了些许碎箭,基本上不会伤及他人。
箭矢停下后,两人又再次起身飞向阵心处。这一次,她们的目标是横向的两块以及,阵心成斜线的两块石板。
这一次踩下,还不待数到六,四周的弩阵便已摆好了架势。
“不是……”
易君笙摇头示意秋望舒,随后两人不敢耽误,各自跳上了相对的两边石壁。
可这一次,秋望舒的脚步却被意外阻拦住了。
她原本是可以安稳撤回石阶处躲过弩阵的!可是那自两方而来的铁箭相撞,竟将其中一只箭击碎成了两半!其中一只碎箭偏离原本的斜线,转向朝秋望舒手边而来。
而此时,秋望舒攀在石壁上,正飞快点地躲避着身后的箭雨。可谁曾想,就在她即将迈上石阶的十步前!那只碎箭竟然混在众多箭矢中躲过了她的眼睛,从侧面飞来。
等她反应过来准备回手撩剑时,却听“叮——”的一声,碎箭竟然打中她的虎口。一阵麻痛中,秋望舒皱眉咽下一声闷哼,但更星剑却也随之脱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落到了石板上。
第034章 破阵
箭雨已至背后, 别说再去捡更星剑了,就是往前跑都来不及。
在后方等候的苏临镜瞳孔骤然紧缩,来不及想那些身法和剑式, 她便已跳下石阶,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想把秋望舒拉过来。
可是那箭雨才不会容许秋望舒能轻松跨过这十步来,苏临镜此时出手, 只来得及向前挑落几根斜飞而来的铁矢,根本无法及时赶到秋望舒面前。
眼看形势急转直下,玉小茶忍住即将蹦到心口的惊呼,不顾林恣慕惊慌中想要阻拦的手, 她挥开凤凰伞, 跳到了苏临镜背后。
“你们!”
看见两人的动作,林恣慕睁大了眼睛,惊呼了一声。
这般莽撞, 连一点后路都不想!
这要是她们谁死在这高临阵中,自己又要如何向武林盟交代!
思及此处, 林恣慕也只能咬牙飞身而出,替两人再挡下周遭碎箭,也意图为秋望舒搏出一个逃过箭阵的时间。
将那一抹红色转得飞快,玉小茶与苏,林两人合力一起替秋望舒挡下了一阵箭雨,然后在连影弩放箭的间歇中,回头对秋望舒大喊道:“阿朝!快跳过来——!”
不过只是一路之缘, 此时这面前三人却为了自己不顾安危, 毅然冲到这箭雨中, 妄图想替她挡下箭阵,看到她们的动作, 秋望舒眼中露出诧异来。诧异归诧异,但她也丝毫都不敢停顿,准备豁出去几段跃向石阶。
提气间,她好似听到了一阵细到可割破丝绸的金石声,一片幽暗中,她的眼前兀然闯入一片银光,睁了几次眼,秋望舒才看清,那是易君笙的惊丛剑!
还是那把清润的嗓子,此时却有些焦急。混在铁器相碰的混乱声中,秋望舒依稀听到她在喊“丘姑娘——!”
随后,白影射出,易君笙的剑飞至方寸身前,电光火石间,秋望舒回头对上了易君笙的眼神。
易君笙立于横插/入石壁的两根箭矢之上,左手发力扔剑,眼神却紧盯着秋望舒,示意她顺着剑锋看向弩阵之上!
顺着剑尖,秋望舒仰头看向弩阵之上。这高临阵的盲区有二,一是射程所不及的入口处,二就是……连影弩之上,连接洞顶的石壁处。
收回了上移的目光,不过刹那,她便明白了易君笙的意思。掩饰住心中的紧绷,她面无表情地再看了一眼对面之人,随即深吸一口气,赶在飞箭射来之时,毫不犹豫地利落翻身,踩上了剑锋!一举跃到弩阵之上!
脚尖踢剑,只听“簌簌”两声,惊丛剑便已落到掌中。
如此境况,她也顾不得别的了,只能飞快低下头去,默默对这柄绝世宝剑道了一声对不住。随后便借着惊丛剑上翻的这股力气,把剑尖插进石缝中,将自己的身体稳稳固定在弩阵所不及之处。
碎屑顺着护手落下些来,秋望舒的身影随惯性悠悠地荡了几下,但还好手臂牢牢地抓住了剑柄,让她身体虽然悬空着,但却安然立于弩阵之上。
看她像剑穗一般紧紧拴在护手上,场外提心吊胆的三人才松了一口气。踩在箭矢上的易君笙一直紧紧盯着她的手,这会儿也才渐渐松开了眉头,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这几块还是没有踩中阳爻,但范围却已缩小了许多。
拔出了惊丛剑,秋望舒提气单脚跃下,蓝衫裙在石壁上几次轻点后,她持剑稳稳落下,并指擦去惊丛剑尖的石屑,随后弯腰捡起了倒在地上的更星剑。
对面易君笙也只慢她半步,在她将将落地时飞身而来。
将剑柄稳稳扔回易君笙手中,她冷静地与易君笙交换了一个眼神。只一瞬间,易君笙便明了地对她点了点头。
缓缓沉气落下了脚,秋望舒踩中最靠右的两块石板,抛开了一切杂念,这一次,她心中有不知从何而来的肯定。
眼神紧盯脚下,秋望舒心中笃定道,就是这一次。
脚跟踩下,在数了六声后石板下陷,陷到底时发出了“咔哒”一声回响在四周,但是身后的石壁上,并没有再发出任何铁箭欲出的响动。
石阶上,林恣慕瞪着了眼睛看着弩阵,反应不过来似的喃喃了几声:“停了……”
又等了一阵,等到弩阵退回机关中,她才又颤声说了一遍:“停了……!”
一旁的玉小茶也终于敢大口呼吸了起来。自从进了这道什么鬼门,就一直提心吊胆,直到这一刻,笑容这才又重新出现在了她脸上。
只见玉小茶缓缓松开了手里的伞,转而兴奋地抓住了神色仍然紧绷的苏临镜,拎着人家的手臂不管不顾地跳了起来,对着阵中两人拖长了声音大喊着:“停了——!停了——!”
弩阵是停了,秋望舒也分神看了一眼开心得喊个不停的玉小茶,可是还没等自己作出什么回应。下一瞬,在易君笙背后的石壁上,却突然响起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
这不像是弩阵的动静,倒像是……
心中一凛,两人不敢有丝毫放松,在动静响起的第一瞬便转头警觉地看去。
石壁上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随着“轰——”的一声,石壁竟然在一片昏暗中向后撤出了一道能容近七八人通过的石门!
“林姑娘,这门后,会是什么阵?”
高临阵,原为守阵,那这守阵之后,便是百影门所传百年的强攻之阵。
短暂的放松过后,林恣慕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却越发严肃了起来。
“长飚破空阵。”
长飚破空阵,这听着就不像是什么能让人不扒层皮就通过的好阵。玉小茶听着,幽怨地抬起头来问道:“……高临阵是铁箭,你就告诉我,你们家这什么破空阵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吧?”
那当然是,比这箭阵,还要难逃的东西了。
不过既然玉小茶敢问,那自己自然也敢答。收回了严肃的神色,林恣慕斜眼看了看玉小茶,直看得玉小茶背后汗毛直竖,她才冷飕飕地一字一顿道:“不用担心,只是区区落石罢了。”
区区落石……?玉小茶看了看这叫人慌得手忙脚乱的高临箭阵,再想想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一砸一个坑的巨石,一屁股坐回了原地,只觉得再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想回南兰章了。
看玉小茶这希望破灭的样子,林恣慕还是十分人道地补上了一句:“但过了这长飚破空阵,便有两处石梯,可以直接把人送到入门处了。”
虽然说只有闯过阵法才能出去,但好在从长飙破空阵开始,几乎每个机关阵里都能找到出口。
沉吟了片刻,苏临镜使出初入门时力扛水桶的劲,咬牙默默提起玉小茶来,仍然还是那副敢为人先的大师姐样,边托着玉小茶朝前走,边对着前面几人说道:“那走吧。”
话音落下后,又传来了一声:“走吧。”
是易君笙出声应了苏临镜的那句话。说完,她还转头静静地看了一眼林恣慕。若是此时秋望舒看过去,会发现她眼里根本没将任何一个人看进去,只是在揣度着林恣慕话语的可信度。片刻后,眨了眨眼,又恢复成了那副从容温和的样子,弯了弯嘴角,也没再停顿,转身抬脚朝石门走去。
易君笙的绿衫裙在眼前一扫而过,秋望舒也收回了目光,默默跟在易君笙身后,朝石门一步步地走去。
第035章 金雕飞羽
门后, 铺满脚下的石板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围住的圆形石壁。石壁呈两人高,环顾四周, 只有一个可供三人并排通过的入口。
生怕又有什么避之不及的机关,玉小茶格外老实地待在苏临镜身边,只是在走到入口处时跳起来往里够着看了几眼, 隐约看到了里面不算宽敞,而且弯弯绕绕的小道,玉小茶不禁疑惑道:“迷宫?”
苏临镜谨慎地观察着脚下和四周,在确认没什么威胁后, 才冷静地回道:“是迷宫。”
林恣慕的脚步也停在了门口, 她往里看了半天,才伸出手来遥遥指向阵心,然后回头对四人说道:“到中间按下赤玉珠, 就能通往入门石梯之处。”
说完想了想,她又补充上了一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可以。”
“……”
默契地同时想到了高临阵那意外频出的石板, 四人顿时闭上了嘴,只觉得脚步又沉重了些。
想起林恣慕方才话中说的落石,易君笙抬头望向有可能有机关探出的地方,出声问道:“那落石呢?”
听到易君笙的问话,林恣慕思索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圆盒来。
当着四人面打开,里头原来是写了一个只两指长的“影”字的随身香篆。跑商行船之人常点燃这香篆来计时, 只不过林恣慕手上这个, 实在是太过小巧精细了。
烧完这香篆, 刚好有一刻那么长。
于是林恣慕点燃了影字的第一横,并换上了一个小罩笼放在手中, 然后抬头对众人交代道:“落石每隔一刻落一次,只要在落石落下前按下阵心的赤玉珠就行。”
阵心的赤玉珠?抬头扫视了一圈,玉小茶不解地抓了抓头顶,十分不当一回事地咕哝道:“那这也不难啊。”
说完呢,便煞有介事地蹲下身来,来回轮换地压了压腿后,她哼哼笑了两声,只用脚跟踢了几下,便轻巧蹬上了石壁上方俯瞰着脚下的迷宫。
看着地下抬头无言望着她的几人,“从这上边直接飞过去不就行了?”
“.…”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众人纷纷闭上了嘴,默契地不看林恣慕能拧出水来的脸,接连跃上了石壁,朝阵心而去。
只见几人在石壁上跃起又落下,不过一会儿,五人便都来到了被窄壁包围的阵心处。
果然如林恣慕所说,这阵心的地上,赫然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石柱。石柱顶部中空,上头架着的正是一个足足有一颗石榴那么大的赤玉珠。
即使在幽暗的石窟中,赤玉珠仍然如天边彤云般泛着含蓄的红光。不像红纸灯笼那般吓人,这赤玉珠在这迷宫中,倒更像是给她们指路的小灯。
秋望舒是第一个落到这赤玉珠面前的人,她落地站好后,盯着那暖光却没有动手,反而是回头看了看刚跳下石壁的林恣慕,欠身给她留出了位置。
接到了秋望舒的眼神,林恣慕多看了她两眼,然后也没说什么,顺着她的意思也走到了石柱面前。
掌心蓄力按下赤玉珠,可是下一瞬,林恣慕却神色一变。
“诶?”
本该一按到底的赤玉珠,却莫名其妙地跟装了弹簧似的,竟从林恣慕的掌心蹦出来。在众人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去接后,它却毅然决然地磕在了地上。
“喀嚓——”一声,赤玉珠就这么碎在了众人手边,碎玉飞溅,挡都挡不及。可是在这反应不及的动静中,秋望舒还是注意到了这本该空无一物的内芯里,居然露出了一个金色小球来!
来不及多想,秋望舒便吸取了方才的教训,眼疾手快地向地上一捞。眼见指尖即将碰到那金色小球,她拢起五指就要盖上掌心。可是下一瞬,这小球顶端竟突然冒出一阵“嗡嗡”声,逼退了秋望舒的手指。随后,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那球的顶端伸出四只细细的机甲腿来。
金球变身的一瞬间,玉小茶手臂上汗毛顿时倒竖起来。夭寿了,在这百影门,就连球都能长出腿来,那接下来就算发现这石窟长了机甲嘴能吃人都不足为奇了。
捏紧了手中的伞,玉小茶机械地转过头问同样震惊的林恣慕道:“你们百影门,下一步不会要造傀儡人了吧?”
林恣慕当然也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不过自从进了这阵后,难以相信的也不只一件两件了。
诧异过后,她皱紧了眉头,随即对着四人道出了这个物件的名字:“这是……金雕飞羽。”
说是金雕飞羽,但其实这球也不会飞,只是有许多机甲腿,跑起来跟飞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金雕飞羽是林三娘当年心血来潮造的,用处也没多大,本来是为了哄孩子做的玩具,后来林恣慕长大后,就成了她练准头的活靶子。
但这金雕飞羽怎会凭空出现在赤玉珠里,倒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本来好好安在石柱上的赤玉珠被凭空换成了这东西,林恣慕来不及细想,俯身就要去捉这跑起来的金色小球!
可是那金雕飞羽又怎么会给她机会,只见它飞速转起给自己翻了个身,然后在林恣慕和秋望舒即将堵到它的前一瞬,倒腾起了那四只可怜的机甲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窜出了足足一丈有余!
五个人都在这迷宫里,难不成还能让一颗球逃了不成?
只听一声轻巧的点地声,下一刻,身后绿衫飘起,是易君笙飞身而起,踩在石壁半中央紧紧追着这金雕飞羽的踪迹!
可是金色小球灵活得就像一尾滑溜溜的石鱼,将围追堵截的几人戏弄在股掌之中。
被这金球戏弄了好一会儿,林恣慕咬紧了牙根,心中恨极了将这机关阵改成这样的人。可是奈何这金珠太过狡猾,那转个不停得步法好像在嘲弄她:别闹了,你抓不到的。
又好气又无奈地掏出了香篆,眼看那影字都要烧完了左边的景字了,林恣慕愤愤地抬起头来准备绕到另一边直接给这不识抬举的金珠一脚,于是她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喊道:“一刻快到了,得捉住这个,丑东西……”
不然一会儿要是停不住这破空阵,落石就该下来了。
眼见金雕飞羽绕过众人的拦截快要溜进拐角了,易君笙目光一凛,探身刺出惊丛剑,只见白光展开来,下一瞬,金雕飞羽便被软剑卷起,顺着她的剑身,抛向掌中!
意识到自己的闹剧就要闹到了头,要老实落入易君笙手中了,下一瞬,这金球竟不甘心地飞速旋转起来,于易君笙的袖边扇起了一阵劲风。
劲风扫过眼前,林恣慕睁大了眼睛,好似想起什么来似的,焦急地冲着易君笙大喊了一声:“别吸气——!”
话音落下,只听“嘭——”的一声,那金雕飞羽竟从镂空的外壳中喷出了一阵呛人的黄烟,瞬间便淹没了易君笙的身形。
看到这一幕,秋望舒顿时屏住了呼吸,也不知道为什么,脚尖一动,下意识地便要拨开浓烟上前去。
可还不待她跑进黄烟中,下一刻,易君笙就掀开一片烟雾,微微摇晃了几下,从中退了出来。
“没事吧少庄主!”反应过来的玉小茶急切地几步向前,苏临镜紧随其后,观察着易君笙的脸色,也皱眉关切道:“易姑娘可有吸进这黄烟?”
掩袖咳了两声,还不待易君笙平息下来回话,她眼前便蓦然推来一方手帕。抬头看去,却看见了伸着一只手,神色有些紧张的秋望舒,“这熏了百里香,可解迷烟。”
其实她只是被呛到了第一口,之后便闭气逃出,所以并没感觉身体哪里有所不适,但看见秋望舒这样,易君笙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随后抬手接过了手帕,微笑道:“那就多谢丘姑娘了。”
用手帕擦过鼻间,带走了残存的呛人气味,易君笙垂下眼,静静地吸了一口草药香,然后把手帕叠好还给了秋望舒。
而另一边,心有愧疚的林恣慕本来也从怀里拿出了一瓶解药,但看易君笙颇为乐意地接过了秋望舒的手帕,她又赶忙把解药揣回了怀里。
少庄主虽没注意到林恣慕的动作,可玉小茶却看了个一清二楚。
盯着林恣慕装作无事发生的侧脸,玉小茶不由地暗笑一声,心想道:“好一个林恣慕,入阵前一口一个不管她们死活,结果都替她们担心多少回了?”
笑得咧开了嘴,玉小茶默默在心里对林恣慕下了定论:“真是比早市上的麻花还能别扭!”
没过多会儿,彻底调息好的易君笙便收起了空无一物的掌心。直起身子来,她抬头看向了跑得只剩一个尾巴的金球,轻声念道:“好一个金雕飞羽。”
说着,她又笑着回过头来看着身后四人,笑得很友好,但语气可不友好,“既然这么能跑,那就干脆堵死它的路好了。”
听见了易君笙的话,几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她们环顾了一遍眼前成凹字状转弯的路口,心中顿时便有了一个计划——赶金球入圈。
第036章 长飚破空
迷宫里, 方才散开的黄烟早已没了踪影,但是昏暗中却有细微的“吱吱“声渐渐传入耳边,这般小心翼翼又细碎的声音,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栖息在石窟中的老鼠。但迷宫中的五人却十分清楚,那是在原地绕了三圈的金雕飞羽。
这金球再狡猾,再将五人戏弄得火起, 但毕竟也只是一个机甲球,也免不得会绕进这迷宫里。
所以这会儿,它便失了方向,在阵中绕了个晕头转向。
四只脚轮换着往前跑, 金雕飞羽又重新覆上了自己的脚印, 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第四圈不归路。
不过,它不知道的是,在它绕回去的第一个拐角, 有人早已隐匿了气息在那儿等候了多时。
前脚,后脚轮换着, 金雕飞羽浑然不觉地沿着原路跑着,沿路的石壁一动未动,它又一次义无反顾地跑到了这个走过三次的拐角。
下一瞬,原本的昏暗的石壁处,突然有银光绽出!早已等候多时的惊丛剑如白浪般袭来,吓得金球四脚腾空,一时间竟抖成了筛糠。
少庄主可不是泥菩萨, 方才那迷烟之仇她是一定要报的。于是没有丝毫同情, 易君笙紧盯住抖个不停的金雕飞羽, 并起二指,将内力注入剑锋, 便朝着那跟牙签一般细的机甲腿斩去!
见惊丛剑势变幻难测,这金球竟识时务飞速收起了四脚,屁股一歪,便躲过了剑锋朝着对头方向闷头滚去。
而原本金雕飞羽以为会对自己“赶尽杀绝”的易君笙却没有再追,只见她停下了脚步,看着那慌不择路跑向下一个拐角的金球,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丘姑娘,这球过去了。”
在离金雕飞羽只剩几步的拐角处,秋望舒听清了易君笙的声音,从石壁中露出半张脸去。
五步,四步。
秋望舒在心中默数着,等待着金雕飞羽的接近。
没有了机甲腿的辅助,金雕飞羽虽不能再攀爬跳跃,但却能行动得更加迅速。只不过,这“迅速”还是要看跟谁比了。
只剩一步!秋望舒眯起眼睛蹲下身来,扬起手腕,平抹而去!
还没听清头顶的破风声,金雕飞羽便已被卷入剑风中,“啪嗒”一下,被拍到了石壁上。
一剑未平,转眼,又是一招快斩劈头而来。剑锋即将碰到外头的镂金薄壳时,那被“吓呆”了的金雕飞羽终于回过了神。
它奋然跳起,避开了剑锋毅然决然地跳下了石壁。方才险些被秋望舒削掉一层皮,金球在地上弹了两下便急忙顺着墙根连滚带爬地朝前跑去。
可惜了,不待它奔出几步,下一瞬,一把红伞兜头抄来,将这金雕飞羽在伞中兜了一圈,直把它绕得晕头转向分不清天地为何物。
但等玉小茶伸手去抓时,这金球竟又恢复了神智一般,愣是在她碰到这球的前一瞬从掌中飞出!
见球脱手,玉小茶也不恼,她只是啧啧两声,颇为遗憾地感叹道:“啊呀,你说说,你非要往前面去干嘛。”
最记仇的还在最前面等你呢。
几步外,“铮——”的一声,潜龙钩直插入地,生生阻断了金雕飞羽的去路!可这还不够呢,苏临镜面无表情地又再补下几下,手法毫不留情,连外头的金漆都被“噌噌”削下几片来。
本就还晕着的金雕飞羽差点就狠狠撞到了剑上,顾不上心疼自己被削下的金漆,金雕飞羽冒死伸出两只机甲腿来,这才刹住了脚步,不至于“命丧”钩下。
至此,摆在金雕飞羽面前的,只剩最后一个狭窄的拐角。苏临镜收起剑,目送着走上“绝路”的金球,不慌不忙地转头说道:“林姑娘,该你了。”
话音落下,金雕飞羽也落入了林恣慕的圈套中,只见它颤巍巍地滚向拐角处,然后绝望地发现,在它面前的,没有通往别处的拐角,只有一堵,它只要爬上就一定会被这五位凶煞当场擒获的石壁了。
金雕飞羽晃动了几下,伸出了其余两只机甲腿。既然走投无路了,那它只能又放一次阵迷烟来掩护自己逃脱了。
可是,还不等它有下一步的动作,潜伏在此的林恣慕便倏然跃下,用一个绶囊兜头套住了无路可逃的金雕飞羽。
这下好了,这绶囊密不透风,无论金雕飞羽在里面怎么放迷烟,也都逃不出林恣慕的手心了。
阴恻恻地笑着,林恣慕边往阵心处跑去,边凑近了袋子,也不管这球能不能听懂,就低声威胁道:“再跑,我就给你拆了。”
这下大概是真的吓破胆了,袋子中居然再无动静响起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玉小茶追在后头,不由得咋舌道:“.…神了,这里头是个人吧。”
林恣慕抓着绶囊跑得飞快,来不及回应她,只微微侧过头去,给了她一个凉飕飕的“帮不上忙就少说话”的眼神,给玉小茶吓得当场捏上了自己的嘴。
可是林恣慕不说话,四周却像是要回应她似的,整个石窟晃动了起来,由远及近地传来了移山般的巨响。不同于高临阵那鲜明的机关声。这一次,这破空阵中的轰隆巨响,叫人更为毛骨悚然。
“一刻时间就要到了!”苏临镜追上了两人,神色凝重地举起了手中的物什。
方才围堵金雕飞羽时,林恣慕将香篆交给了苏临镜。而此时,苏临镜手中的香篆已经烧到了“影”子的最后一撇。
不敢再耽搁,林恣慕加快了脚步,跳下最后一堵石壁,她疾步跃到石柱前,用绶囊包着金雕飞羽,便将其塞进了石柱间!
而此时,“影”字彻底烧到了尾巴。顷刻间,石壁上便凭空破开了六道石门!随着石门的出现,石窟的晃动愈发明显,巨石滚动的声响已响彻耳边。
手心微微颤抖,随着金雕飞羽的推进,林恣慕的额角逐渐滚出了后知后觉的汗珠。经过上一个高临阵,她早已失去了保证万无一失的信心。如果按下这石柱,落石没有停,下一道石门也没有打开的话。
那会因此受害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但突然,不绝于耳的轰隆声中,却有一人出声打断了她的杂念。
是持剑背对石柱的秋望舒。她回过头,直直地看着林恣慕,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按下去。”她的声音中没有怀疑。
说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冷硬,秋望舒又默默偏过头去。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她声音僵硬而磕巴道:“……我,信你。”
“我也信你!”
虽然被这巨石的压迫感弄得胆战心惊,但玉小茶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林恣慕,她们五人绝对不能平安地走到这里。于是她也扭过头去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秋望舒的话。
害怕金雕飞羽再度出逃,苏临镜守在一旁,嘴巴微张。她显然是被秋望舒能说出这番话给震惊了,可她又做不到像玉小茶这般直率。于是苏临镜看着林恣慕犹豫的手臂,微微颔首,有些不好意思地附和道:“嗯,我也是。”
呆愣间,易君笙也转过头来,她抬剑横挡于身前,已经做好了以剑力击石的准备,但也还是看向了林恣慕,温和而坚定地,她说:“林姑娘,按下去吧。”
林恣慕也屏住呼吸,弯下身去,把金雕飞羽按到了底。
随着一声圆球卡到底部的闷响,头顶的六道石门轰然闭上,落石的动静也戛然而止。
石窟恢复了寂静,只剩一阵石门关闭时从甬道里钻出的风声。
起伏不定的脉搏传到了握剑的指尖,秋望舒盯着紧闭的石门,终于暗自舒了一口气。
“……停了!”
玉小茶睁开了半眯的眼,她仔细地看了一圈,确认过这动静真的停下来了,然后才把眼神转到了石柱旁的林恣慕身上。
只见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缓缓出现在了林恣慕的脸上,可这笑还没到底呢,就被身边人狠狠给撞了一下,踉跄着抱着石柱,险些跪下去。
少门主的面子没栽在这破空阵上,倒是险些栽在这“劫后余生”上。气鼓鼓地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林恣慕怒目看过去,发现这始作俑者果然是玉小茶!
刚缓过劲来,玉小茶便不由分说地挤到了林恣慕身边,用力地撞上了她的肩膀,也不管之前这人的臭脾气和薄脸皮了,就大笑着夸耀道:“林恣慕,真有你的!”
刚准备伸手将玉小茶推开,可是偏头间,她却听到了身后,易君笙一声闷闷的:“可是……”
可是?又……有什么可是的?
顺着易君笙的目光看过去,众人脸上的轻松缓缓转为了不可置信的惊诧。
落石阵停了,可是怎么,这迷宫外据说通往出阵石梯的阵门,却没有开呢?
第037章 云影木鸢
林恣慕直勾勾地盯着迷宫出口处, 祈盼着那里能出现一道门,哪怕只容半人通过也好,好歹出现一扇门吧。
皱起了眉来, 她陷入了沉思。若是前路不通,那现在再退回去也不行了,石窟入口处, 只进不出。而出口,也只有跨过前面本该出现的那道门才有。
从高临阵到现在,虽然坎坷,但五人合力也还算幸运。那既然几人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 那总不至于真被困在这石窟中吧?
这么想着, 她深吸一口气便直挺挺地站起身来。双目紧盯迷宫出口处,拔腿就要朝前走去。
她这幅“慷慨就义”的样子看得玉小茶是心惊肉跳,害怕少门主一时想不开, 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生炸出一扇门,于是她赶忙“诶”了一声, 下意识追了上去想劝林恣慕冷静些,别冲动。
可是没走几步,就见那原本气冲冲走在她身前的人突然矮了一截,然后就“嗖——”的一下,消失在了眼前。
目睹林恣慕消失在了原地,秋望舒和易君笙对视了一眼,在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 便和苏临镜一起几步冲了过去。
伸头朝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洞看去, 却见那原地消失的少门主, 正呆呆坐在一片木台上,捂着磕到的手肘木楞地环顾着四周。
原来林恣慕是踩中了脚下突然出现的一个深坑, 掉了下去。而她脚下坐着的,好似也并不是木台,而是一个比木台还要庞大,宽阔的物件。
从怀中取出了一管火折子,吹亮后,秋望舒迎着火光朝下看去。越看那东西的形状,心中便越发怪异。
眼中写满了关于“这是什么?”的疑问,她习惯性地微微偏过头去,侧目看着同样紧盯洞口的易君笙。
易君笙定定看着,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惊异的神色。
这洞口不小,却也看不清那东西的全貌。她甚至不能确定,这木台下面是不是一个更大更深的洞窟。
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玉小茶随即惊呼道:“老天,神舟么这是!”
该说不说,玉小茶虽然眼神不怎么好,但猜的倒也大差不离。
在心中描画了个大概,易君笙垂眸轻笑了一声,随即看向玉小茶道:“虽不是神舟,但也和小玉姑娘猜的十分相近。”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应该是百影门当年耗时五年,经五位匠师才制成的云影木鸢。”
听到了易君笙的猜测,苏临镜眼中的惊诧更甚,她在心中过了一遍神木鸢的传闻,随后便握紧了潜龙钩喃喃重复道:“云影木鸢?”
“传说中可飞行千里,可载数人的云影木鸢?”
“这居然不是传说?”
什么木鸢?玉小茶只听懂了个大概,只知道这虽然不是大船,但能飞。
这居然不是异想天开,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倒是叫玉小茶看傻眼了。
挠了挠头,玉小茶皱着脸看向了下面能给她解释解释的内行。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讲了个半天,结果这内行就干坐在那儿,一句话都不回,简直就像摔傻了一样。
看向了呆若木鸡的林恣慕,玉小茶够着头痛心疾首地喊道:“林恣慕!”
见她没有反应,仍是那副回不过神的样子,玉小茶焦急地又提高了音量,“林——恣——慕——!”
这下别说林恣慕了,那拖长的回音怕是连石窟外的猿猴都听清了。回音回荡在耳边,一旁的三人皆默契地朝后退了退,默默避开了这个关切的嗓门。”
林恣慕刚回过神来,就被这嗓门给吓了一跳。心里还“突突”跳着呢,自然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是摔了,不是聋了。”
哦,那就好。
玉小茶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她们说起的木鸢,又探头问道:“那是不是你给个准话吧?”
“是,是木鸢。”
“那木鸢下面呢?”
“还是石窟。”
林恣慕仔细朝前望了几眼,又补充道:“很长的石窟,看不到头。”
既然如此,那这木鸢出现的不是刚刚好么。出阵的门没开,那是不是能试试从下层石窟走?思索了一会儿五人同乘的可能性,苏临镜于是低头问道:“那这木鸢还能用么?”
能用么?四片翼面完整垂在两侧,两条铁索从方才她跌下去的洞中垂下,拴住了鸢身和尾翼。目前看着是完好无损的,但具体能不能飞,还是要看尾翼上的巧眼能不能将鸢翼升起来。
还在上手查看着,林恣慕随口答道:“还不清楚。”
木鸢是个冒险的选择,可是阵门未开,摆在她们面前的也没有其他出路。秋望舒略略思索了下,居然难得开了口,“能不能……试一试?”
诧异地看了一眼出声的人,林恣慕皱眉默默想道,她们清楚这木鸢要是弄砸了会怎么样么?
沉默了片刻,林恣慕轻咳了一声,僵硬地回道:“你们敢坐,我就敢试。”
顿了顿,林恣慕接着说道:“而且,我也不保证,这下面能不能找到出口。”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若是真的没把握,林恣慕也不会是这么个态度。朝下看了几眼,易君笙平静道:“那试一试吧。”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林恣慕愣了愣,似乎被几人这盲目信任的态度给惊到了。呐呐地张了张口,她嘴硬道:“随便你们……”说罢,只留琥珀色在洞口下晃了一晃,人却不爽地跺着脚快步走开了。
在对着鸢翼捣鼓了半天后,林恣慕的耳朵一动,听见了有人跳下来的声音。那脚步声轻巧,跳下后也不吭一声,不用回头都知道,这肯定是闷葫芦下来帮忙了。
虽然她很想说不管是谁跟着下来,对自己都是毫无用处的,但碍于她现在实在是没那闲工夫损人了,于是在听到秋望舒靠近的脚步声后,她仅仅是偏过了头,烦躁地将眼前的问题随口告诉了秋望舒:“鸢翼打不开。”
卯眼中不知道被什么堵住了,不管怎么使劲,榫头都推不到底。
一边将榫头往外抽,林恣慕一边眯着眼费劲往里看,可是这底下太暗了,看不清堵在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皱了皱眉,林恣慕出声问道:“你还有火折子……”
“么”字还没说出口,眼前已经划开了一片火光,照亮了眼前的巧眼。
……倒是挺会帮忙的。
看着已经举起火折子的秋望舒,林恣慕哑口无言了几瞬,然后默默转过头去,继续投身到对巧眼的查看中。
火折子一照她就看清了。原来是榫头翘起了一根木刺,所以一直卡在了卯眼里推不进去。
将木刺撇下,她使劲推起了榫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木鸢两侧的双翼终于动了起来,然后在五人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升起,拼成了两片水平摊开,足以叫这木鸢翱翔天际的木色鸢翼。
即使是林恣慕,从前也只在藏书阁中见过木鸢的构造图,并没有真正见过这鸢翼升起,扶摇直上的壮观之景。
当真是绝世之技,林恣慕忍不住在心中惊叹道:自己离传承这门造物神技,确实,还差着千里。
惊叹归惊叹,可是回过神来,有一件事却叫她不得不在意。
“但是……”
再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林恣慕的神色越发焦急了起来。
帮不上忙,秋望舒只能抬着火折子追问道:“怎么了?”
“鸢翼扇不起来。”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焦躁地捏着自己的指节。
祸不单行,本来已经风平浪静的迷宫上方,却又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轰隆巨响。
随着震耳欲聋的“哐哐”几声,六扇门再次破开!
没有了石门的遮挡,后头原本在紧要关头被挡住的落石,就这般直接落了下来。
巨石的轰隆声惊动了洞口的三人,甚至于连木鸢中的两人都震惊地抬起头来。
“落石?”
木鸢之上,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都带着不敢置信:“不是停了么!”
方才她们明明看见林恣慕亲手把金雕飞羽推了进去,按停了这长飚破空阵。可现在这阵法又哐哐作响了起来,难道是阵心又出了什么问题么?
余光瞥到了阵中一闪而过的金光,易君笙无奈道:“金雕飞羽……”
意识到金雕飞羽又再次出逃,苏临镜心中又急又气。巨石马上就要砸向阵中,若是正巧落到这洞中,便能将这木鸢连同五人一并砸扁。
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来,苏临镜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我去捉回来!”
可她的动作却被易君笙阻止了。
“来不及了!”眼下把金雕飞羽捉回也根本无济于事,不如……
看了一眼仰着头,眼中满是担忧的秋望舒,易君笙心想,不如直接砍断铁索。
既然迟早都要乘上这木鸢,不如现在就赌上一把。
于是易君笙低下头去,急声向林恣慕问道:“鸢翼扇不起来也能飞么?”
巨石面前,林恣慕也顾不上其他,她只沉思两刻,沉重地回道:“我不确定!”
她回的是不确定不是不可能。于是易君笙追问道:“林姑娘,有几成能确定?”
被易君笙的坚定所感染,林恣慕放开了巧眼,“五成……”
五成,有五成胜算,已不算是豪赌了。于是她抬起头来,大声重复道:“五成。”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迎着落石声,易君笙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没关系,那就五成。”
从腰间抽出了惊丛剑,她毫无惧色地俯视着下方。落石激起阵阵长风,而鸢翼却迫不及待地勾住了风声,似已蛰伏了不知多少年。
“既然叫长飚破空阵,那便让我们,来借一借这东风。”
话音落下,火折子在风中悄悄熄灭,只留下原本满眼的昏暗。
火光灭了,可是秋望舒眼前却清楚地描画出了一袭飘扬的竹青色袖衫,一头顺顺垂到腰间的乌丝,还有一双如薄冰初泮,却有寒星暗藏的眼睛。
手指无意识地颤了颤,秋望舒紧紧攥住了火折子,心里莫名得不得清净。
第038章 胆战心惊
而在洞口处, 玉小茶看了一眼那扇不起翅膀,都不知道能不能飞起来的木鸢,再看了一眼背后逼近的落石, 颤声向易君笙确认道:“少庄主,非,非得这样吗!”
苏临镜额上也流出了冷汗, 但她却并没有出声询问。她默默看向了易君笙,在心中判断着,易君笙到底是已经想好了后路,还是完全在赌。
一旁的易君笙没有探查到苏临镜的心中所想, 她紧盯着木鸢, 听到了玉小茶的问话,也只是转过了头来,学着玉小茶平常那样狡黠一笑道:“试试不就可能了么。”
说罢, 她举起了惊丛剑,与楞楞抬着潜龙钩的苏临镜一起, 刺向了拉紧木鸢的铁索。
落石砸塌了一片石壁,只剩几步便可碾到她们身后时,惊丛剑和潜龙钩的剑锋才干脆地落下。
“哗啦啦——”几声,束缚木鸢许久的铁索乍然断开,易君笙回头,拉住了回头看落石的玉小茶,毅然决然地跳下了洞中。
“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玉小茶的哀嚎, 她们的身体也在风中急坠而下。
铁索断裂, 木鸢也应声下坠, 可是不知她们赌中的是哪一个五成,因为此刻洞中的疾风似乎兜不住庞大的木鸢, 叫那鸢头朝下,在黑暗中带着林恣慕和秋望舒飘摇而下!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得和这四个人死一块儿吧!”在无尽的颠簸和下坠中,林恣慕堪堪扶住了木鸢咣当作响的外壳,捧住了自己几乎被晃成一坨浆糊的脑袋。
得去把木鸢上的重物丢下去,有多少,丢多少。她这样想着,随即不敢耽搁,手脚并用地冲向了木鸢的尾部木舱。
木舱中,有几个装着武器的箱匣,有几段可抛下的绳梯,还有几柄与高临阵中别无一二的连影弩。
抱起两个箱匣还有几个连影弩,林恣慕差点滑了一跤,她几欲崩溃地想道:等我丢完,怕都落到地上去了!
怎么办,思索了片刻,她咬了咬牙,下意识喊出了秋望舒的名字:“丘朝!”
“你帮……我一把,帮我把东西丢下去!”
下一瞬,在林恣慕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时候,她便听到了身边跌跌撞撞而来的脚步声。
在一个不假思索的“好”字中,秋望舒抱起了剩下的重物,一刻也不敢停留地朝外奔去。
在手中所有的负重都丢下去的那一刻,一阵疾风袭来,随即整个木鸢不可避免地猛烈摇晃起来。
好巧不巧,后来跳下的易君笙三人,也居然在这一刻,让自己的脚跟挨到了木鸢的木板上。
木鸢震荡,如遇海上风浪一般左右颠簸个不停。易君笙落下时,木鸢被疾风一卷猛地向右晃去。
在即将砸向木板的一瞬间,她却感觉有一只手慌张地拉住了自己。
那手很软,骨节并不明显,可是手心的薄茧触感却很鲜明。
这只手还真是,和主人一模一样啊。生死攸关之际,易君笙出着神,愣愣地任由这人拉起了自己。
渐渐地,木鸢的那令人胆战心惊的颠簸停了下来。
她们听到突然变得和缓的风声,如三月春波般划过鸢翼,又慢慢飘向洞中。
这架静待多年的木鸢,终于撑起了双翼,翱翔于松烟墨一般的夜色中。
“居然真的在飞……”
迟疑地站了起来,苏临镜不敢置信地看着两边不断移动的石壁,惊叹道:“百影门造物,当真是不可思议。”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后,在场众人,无一不为这木鸢奇景而惊叹。尤其是林恣慕,听到木鸢振翅的风声后,林恣慕双手撑在地上,惊喜地抬起了头。
她虽为百影门传人,却从未像今天一样有机会亲自乘上木鸢,沐风而立。顾不得这摔了一身的尘土,她只顾抬头盯着鸢翼,眼中的漆光闪烁个不停。
只不过这漆光却在听到苏临镜的感叹后,无缘由地落寞了下来。
不可思议么?
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她撑着膝盖站起,走向了鸢翼一侧。双臂扶在围栏边,林恣慕出神地盯着木鸢下方看不清的地面,默默开口道:“中都人不是常说么,百影门兴于乱世,而衰于今世也。”话语未尽,林恣慕却蓦然停了下来。将嘴唇抿得失了血色,似乎下面的话让她觉得很难以启齿。
注意到了她神色中的纠结,苏临镜皱眉,一本正经地反驳道:“那是他们没见过。”
可显然林恣慕并不需要这样的宽慰。听完了苏临镜的仗义执言后,她愣了愣,僵硬道:“见没见过都一样。”
想到了幼年记忆中的百影门,重檐高塔,奇巧剑阵,林恣慕捂住脸侧,终于承认了易君笙的猜测。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去群英赛,又为什么跟着你们一起回到千苍谷?”
想到说百影门衰败至穷途的传言,苏临镜呐呐反驳道:“江湖传言做不得数。”
江湖传言么?
认真地看了一眼苏临镜,林恣慕叹了口气,“他们说的是真的。”
“退居千苍谷不是因为想潜心研造,是因为走投无路。”
“掌门重伤,神弩被盗,连机关阵法图都被烧毁无数,百影门确实是到了无以回转之地。”
“我不愿见百影门一直消极避世,所以才跑了出来,想要找到一把能代替破山骨的武器。谁知道,剑没取到,还听到了那狼心狗肺之辈的消息,只能和你们一道匆忙赶回。”
顿了一顿,林恣慕自嘲道:“可现在看来,他大概已先我一步进了门中。
“林姑娘……”
从进这石窟起,林恣慕就跟竖着刺的刺猬似的,语气冷漠,哪有跟她们说过一句和她自己有关的话。听了她这一番话,本就不善言辞的苏临镜更是不知该给什么反应,斟酌了半天,也只能讷讷地喊了一声林姑娘。
倒是玉小茶突然出了声,打断了林恣慕的满腔愁绪:“那又如何?”
见林恣慕不敢置信地看过来,玉小茶拍着胸脯道:“你都赶到这儿了,还有我们。等我们一出去,有什么来不及的!”
想起她方才说的害百影门沦落至此的人,玉小茶顿时怒上眉梢,高声道:“那狗贼既来了,就叫他把偷来的,害人的一并还了!然后你再慢慢地,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明白她想说什么,苏临镜默默接话道:“振兴门派。”
对,就是这个词。拳头在掌心一捶,玉小茶一字一顿道:“啊对,振兴你们百影门。”
看她这幅信心十足的样子,林恣慕愣了半天,才别扭道:“你当这跟你吃饭睡觉一样容易么。”
说罢,把头一扭,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情。
自己好心给这人鼓劲,这人却还嫌弃自己。不服气地咬了半天牙,玉小茶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你……你说话就跟你们家这阵法一样!”
林恣慕听了却理直气壮道:“怎么样?”
闻言,玉小茶毫不留情地下了定论道:“烦人!”
听着两人的斗嘴,苏临镜和易君笙低下头去,轻轻地笑了,连一旁的秋望舒都稍微放松了一点紧张的眉头。
一片昏暗中,几人面上的表情都看不太清楚。但渐渐的,却有一点亮光悄悄地攀上了秋望舒的脚尖。她仰起头来才发现,是木鸢带着她们飞过了头顶缝隙中漏下来的光。
这已是石窟的地底,月光自然是从上层的孔隙投下来的。那光亮十分克制,只玉盘大那么一缕,朦胧得不太清晰。于是,在玉小茶和林恣慕的斗嘴声中,秋望舒默默地念叨了一句:“……月亮出来了。”
她们廿九白天进来的,如今都快到月朔初一了么。
听见了秋望舒的声音,林恣慕也抬起头,看见了头顶的昏暗月光。
和玉小茶一起眯眼看了半天后,林恣慕沉声道:“我们在这阵中已经待了整整一日了。”
一日了,还没摸到出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玉小茶老实地托着腮帮,和苏临镜齐声叹了一口气。
月影移到了肩后,后面坐着的是从刚才起就不出一言的易君笙。不动声色地挪过眼去,秋望舒的视线里便出现了身后沉默的人影。
她看见易君笙抬着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顶月光,连发丝勾到了剑鞘上都没有意识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秋望舒只觉得她的面色好像比之前苍白了些。
气氛有些凝重,一时间,只能听见木鸢上鸢翼被风鼓动的声音,连一直说个不停的玉小茶都不出声了。
不习惯几人这低沉的氛围,林恣慕扫了一圈,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手心,上唇动了好几次,才终于豁出去一样地张开了口。
“……日出前”
说到这儿,林恣慕蓦然停顿了一下,像被自己要说的话噎到了似的,支支吾吾地说完了后面一句。“……唔……一定能出去。”
什么“唔嗯”啊,明明就是被刻意吞下的“我们”二字。
“嗯。”抿起了嘴角,苏临镜颔首应了一声。脸上还是一派严肃,但是声音听着却也软下了几分。
半张着嘴看着林恣慕,玉小茶将林恣慕一寸不落地仔细看了一圈,就生怕眼前这人在刚刚的混乱中被掉包过。
这样刮目相看的目光让林恣慕感到十分牙痒,不过还好在她的不爽达到极点之前,玉小茶就及时收了手,咧了咧嘴,用一贯轻松的语调问她:“肯定能出去!不过你说,咱们要在哪下找出口来着?”
方才急速下落时,林恣慕恍然想起了这底层的布局,以及那个可能可以把她们送到百影门的出口。只是,若是出了岔子,走错了出口,便有可能会遇到比上层更要命的杀阵。
想起了这一路自己屡屡应验的嘴,林恣慕咽下了快到嘴边的话,含混丢出了两个字:“快了。”
一听到“快了”两字,玉小茶便已完全将之前所有的艰险和不悦抛到了脑后,乐呵呵地问道:“哦,那一会儿木鸢停哪儿啊?”
停哪里?木鸢无风即停,只是林恣慕就没打算让木鸢停下来,因为她要找的这个出口,就不在地下。
如果非要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态,那大概就是一种破罐子不得不摔的淡定。
于是乎,带着一种“不成功则成仁”的大义,林恣慕平静地吐出三个字:“不停了。”
第039章 意外跌落
林恣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玉小茶明显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放松中,所以听完这句,也只是随口附和道:“哦, 不停了。”
等等,什么不停了。
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玉小茶张嘴疑惑道:“啊——?”
林恣慕不用看都知道玉小茶现在的表情, 她咽下了为数不多的心虚,理直气壮地再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就没打算让木鸢停下来。”
不解释这句还好,林恣慕一解释完, 连背后不出声的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表情十分精彩复杂。
谁会不知道林恣慕说的是木鸢不停了啊,她们是想听林恣慕讲清楚为什么和怎么办啊!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木鸢外,又看了看林恣慕。玉小茶缓缓咽下一口气, 艰难地问了句:“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当然是——往下跳呗。
扫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四人,林恣慕故作淡定道:“跟着我往外跳。”
虽然她面上的神色十分坚定, 但谁也不知道这坚定究竟是来自于稳操胜券的把握,还是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林恣慕就好像真的做好了准备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约一掌大的罗盘来,将罗盘置于腹前,林恣慕双目紧盯罗盘中心不断摇摆的天池,然后向后转动了身体。
看着, 似乎已经在测算在哪儿最好跳了。
眼见天池中的池针终于渐渐合上了天池正中的天心线, 林恣慕的神色渐渐激动了起来。
二十四山巽之交坤, 火息而风鼎。没错了,玄天火阵和轻鸿阵就在这附近, 那出口处,就该在他们之间,也就是说不远处,鸢翼的右边。
眼神紧盯着右侧,林恣慕言简意赅道:“可以准备了。”
准备什么……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要准备了啊!
像见鬼一样看了一眼林恣慕,玉小茶转头够着鸢翼往对面看了看。虽说从木鸢跳到对面石壁的距离只有大概八尺之远。可是,如果探头朝下看呢,就会发现木鸢之下深不见底,从身上扯一个银铃丢下去,可能都听不到一个响。
被冷风扑得缩住了脖子,玉小茶僵着脸问道:“不跳一直坐着会怎么样?”
不跳?那既然这风不停,那这停不下来的木鸢,可能就会一直冲进前面的阵中,并且如果她的预感没错的话,前方应该是……
于是转过了头来,林恣慕手持罗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能会冲进玄天火阵。”
就算是再外行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应该也已经想象到前头不知道哪道门后,那火焰冲天的骇人之景了。
在跳和被火燎之间,没有一丝犹豫,玉小茶认命地选择了:“别说了,我跳。”
说着,就挪到了林恣慕旁边,准备抱紧她好给自己垫个背。
虽然玉小茶看起来已经被吓得一片混乱了,可这儿还有其他三人理智尚存。
苏临镜站起身来,扶着木鸢急声问道 :“林姑娘,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在她身后,秋望舒和易君笙也站起身来,皱眉望向了林恣慕。
可林恣慕似乎是铁了心不与她们解释了,她看都不看其余几人,只是捏紧了罗盘,嘴里默数着“乙,辰,巽,巳,丙”
见林恣慕不答,苏临镜又再次追问道:“林姑娘!”
林恣慕专心地念出了默念出最后一个字:“午!”
说罢,她抬起头来,目光中聚起锐色:“就是现在。”
惊疑不定间,四人看到林恣慕转头,对着她们大喝一声:“跳——!”
说完,便闭眼纵身一跃,跳进了被热气裹挟的长风中!
什么都不说就要她们跳,这完全就是胡闹!
林恣慕飞身跃出后,玉小茶也紧跟着跳出了木鸢外!
而秋望舒却紧紧扣住了木鸢,心中犹豫不决了起来。这里五人中,没有比林恣慕更了解这机关阵的人了,所以她并不是完全不信林恣慕说的话。只是,就算这会儿跟着林恣慕跳下去,也不能保证她们几人一定能躲过冲出石门的烈焰。
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能赌的,也只有林恣慕对这阵法的了解。
忐忑不安间,秋望舒握紧了手中的更星剑,屏息向后退去。不知是不是与她想到了一处去,身旁的易君笙也同秋望舒一样后撤了几步,一同站到了风口间。
贯袖寒风中,少庄主的面色没比月色好几分,但却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眼神。
“赌一把。”
那双眼睛这样告诉她。
是啊,也只能赌一把了。
见苏临镜也站了起来,秋望舒收回了目光,定睛看向了木鸢外。
深吸了一口气后,她猛然拔出了更星剑,如离弦之箭一般奔向船舷,几步蹬上了鸢翼,与易君笙和苏临镜一道跳进了喧嚣的长风中。
风声急速划过耳边,秋望舒艰难睁开眼,看见了林恣慕飞速向前的身影!与其余四人不同,跃出木鸢后,林恣慕并没有出剑,而是用手臂抱住自己的头,紧紧闭上了眼睛,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身前的石壁。
她是生怕掉不下去么!
心好像都蹦到了嗓子眼,苏临镜瞪大了眼睛,惊声喊道:“林恣慕——!”
将更星剑狠力插进了石缝中后,秋望舒一手挂在剑柄上,另一手伸出,想要抓住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林恣慕。
在手指抓空之前,秋望舒听到了一声闷响,刹那间,烟尘四散而碎石飞溅!定睛一看,竟是林恣慕以身体直接破开了一道暗门!
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破开的大洞,在一片咳嗽声中,秋望舒拔剑,先是扶起了一旁的易君笙,然拉起了坐在地上,用手捂住口鼻的林恣慕。
还不待她们缓过神来看清洞中之景时,林恣慕便大声催道:“愣着做什么!等火烧屁股么!”
话虽不客气,但林恣慕脸上的焦急却不假。跟着她的脚步朝昏暗的洞内跑去,几步之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又是一道可容两人通过的石门。
石门上,还留有一个小孔,如果秋望舒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和进来时的石窟大门一样的钥匙孔。
方才奔跑间,林恣慕便已经想到了前面的石门,早早就把那羽箭一般的钥匙掏了出来。见她已经准备好,秋望舒也赶忙掏出了自己带的火折子照到锁眼上。
钥匙推到了底,石门也发出了“咔哒”几声,眼看几人马上就能开门进去,可那石门却突然没了动静,一动也不动。
正当五人面面相觑,对着那锁眼哑口无言之时,她们听到了猛烈的撞击声,听到了火焰即将破开石门奔涌而出的尖啸声!
心中越发惊慌,林恣慕极力让自己镇定地把钥匙拔出,换一个方向再推进去!
可是这次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门就没有别的钥匙啊!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实在不行的话……林恣慕眼神一转,看向了头上别着两支发饰的苏临镜。
“你能不能”
还不等林恣慕说完,苏临镜便立马会意地拔下了她的发饰,递到了林恣慕手边。
紧接着,林恣慕又从怀里飞速摸出一张约巴掌大的薄纸来,纸上刻满银鳞纹路,不知又是什么独门物件。只见她将银纸包在发簪上使劲扭动了几下,随即便快速将簪尾抵进了锁心!她们甚至还听见了一声脆响,可是眼前这扇要命的门还是阖得严丝合缝。
此刻,外面的滔天热意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耽搁一会儿便能涌进这洞中。无可奈何之下,林恣慕抬起气得颤抖的手,泄愤似地朝着石门狠狠拍下了一掌。
“啪——”的一声,石门竟然动了!
方才想了多少办法都没用,偏偏是这一掌下去,石门却动了!
在五人震惊的目光下,石门识时务地侧转了起来,并在一瞬间,就留出两旁可容几人通过的缝隙!
“轰”的一声,火焰漫进了甬道,照得那破开的洞口一片通红!五人不敢再耽搁,飞速冲进了石门中,并赶在在火焰差一点就烧到玉小茶裙角前,关上了石门!
一瞬间,那方才还直逼几人的猛烈火势就这样被隔绝在了一门之外。门后机关处,秋望舒急急喘着气,心有余悸地听着石门外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火会不会一路烧上长飚破空阵去,但反正那救了她们一命的木鸢这会儿应该是散架散了个彻底,然后彻底被吞噬进了火海中。
还好,虽然不知道前面到底能不能顺利出阵,但好歹是脱离火海了。
喘过一口气后,林恣慕便借着苏临镜点起的火折子开始向前探索。
见林恣慕也顺着亮光往前摸索去,秋望舒也支起身体来去撑着背后的石壁,但伸手时,手下却摸到了冰得吓人的指节,和那指节上熟悉的指环。
意识到那是谁的手指,秋望舒猛地撤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两手相碰时,易君笙似乎瑟缩了一下,可等秋望舒站定再看过去时,易君笙又像无事发生一般静静靠在石壁上,似乎是累了,只是垂眼慢慢地平复着呼吸。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越过火折子的暖光去看,秋望舒总觉得易君笙的脸色更差了。
原本那睫毛半盖着眼睛,投下的阴影就让人看不太清。现在离近了看过去才发现,易君笙一张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有些实色,那嘴唇的红淡得甚至都压不住惨白的面色。
这回她确定了,方才真的不是错觉,易君笙的状况确实不对劲。
犹豫了片刻,秋望舒张了张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叫了一声:“易少庄主”
听到秋望舒声音,易君笙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随后她似乎咽下了好几口气,才缓缓抬起头来。
可是那眼里的雾气更沉了,好像能拽着面前这个人一起落到一片昏暗里。
克制不住心中的担忧,秋望舒走到了易君笙面前,纠结着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是……方才的迷烟作怪,还是她原本有什么旧疾旧伤发作了?
也许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易君笙低头勉强笑了一声,摇头答道:“我没事。”
说罢她便接着石壁的力站直了身子,以手掌撑着石壁,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缓缓走了起来。
不细看她的脸色和撑在墙壁上的手指,这人倒确实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眼。
盯着她的脚步,秋望舒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眼见这人迈步都开始费劲了,还在那逞强,秋望舒终于再次开了口,声音僵硬地制止道:“别走了,你停……”
可是话说到一半,秋望舒的瞳仁骤然缩紧,声音也戛然而止。在她的眼前,那齐整的绿衫和乌发散开来。易君笙再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晃了几下,便侧着跌落下去,跌进了一片黑暗中。
脑中的弦突然“铮——”的一声崩开了,眼看易君笙在自己眼前滑下,秋望舒的呼吸凝滞住了,什么旁的都没有想,秋望舒伸出手便抓向了在风中散开的袖沿。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林恣慕回过头时,看见的便是秋望舒拉着易君笙齐齐坠下的样子。
怎么这边会有个通向地底的深洞啊!
林恣慕还来不及惊呼,便冲了出去,企图拉住这两个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跌倒在了滑槽的入口,上半身滑出好一截,可是都不及两人的下落速度。
撑着洞口想爬起来,之前沾满灰尘的掌心却滑得根本抓不住底下,只听“呲溜——”一声,林恣慕掌心一滑,竟也要步着前头两人的后尘滑下!
目睹这一幕的玉小茶大叫一声,如破竹之箭一般往前冲出,张开掌心狠狠往前一抓,感受到手中的重量,她睁开眼来,松了一口气,还好,赶在了林恣慕滑下之前抓住了林恣慕的脚踝。
“还好,还好。”松了口气,玉小茶一脚站在石洞外,一脚朝后撇开,整个人愣是劈成了一个“入”字。
可显然有人不觉得还好。
“好……什么好,松开,赶紧松开!”很显然,在差点掉下去和被别人抓住脚之间,林恣慕更介意后者,所以她涨红了脸朝后吼道。
“不识好歹吧你,我松开你直接摔下去吧你!”
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玉小茶只觉得这少门主真是叫人气得牙痒,巴不得真放手才好。只是还没等玉小茶真的撒手,下一瞬,她就感觉到脚跟默默往前动了动,不敢置信地看向脚底,玉小茶大张着嘴,带着手上的重量一起被朝前拽去。
“小玉!快抓……!”眼看又要再送下去两人,苏临镜慌忙几步上前,一手扒住了洞口,一手伸到最长向够去!
“啪”的一声脆响,这回抓是抓住了,就是抓住的是苏临镜裙角,而不是苏临镜的手。
“诶——!”
惊叫声才冒了个头,苏临镜便一个趔趄,毫无准备地被玉小茶拉着向下滑去了。这石洞不知道是什么石头做的,滑得站不住脚不说,还无任何可攀附之物。
在手忙脚乱间,苏临镜什么都没拉住,只能紧紧地护住自己的头,和其余两人一起翻滚着滚向未知的地底。
顷刻间,三人便滚进了石洞中的另一个岔道,而原本只有风声经过的坑洞中,也响起了惊心动魄的两声叫喊,中间还偶尔夹杂着一句微弱的抱怨。
“扯着我了!松手——!”
“你活该——你们百影门活该——!”
“小玉……你的唔伞,戳着……唔我的脸了。”
第040章 洞中相处
而在另一条石洞的洞底处, 秋望舒静静地蜷缩在那里。因为在落地前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头,所以她的脸埋在了臂弯中,看不清神情, 能看见的,只有被碎发盖住的侧脸,和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皱起的眉头。
薄薄的眼皮不断翕动起来, 带着睫毛也一并抖动着,过了一会儿,连眉头也挣扎着颤动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是不需要什么外力惊扰, 便能在不久后自己醒来的样子。
而秋望舒也确实是这样。即使意识被投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可她也清楚地听到了耳边传来的阵阵声响。那声响极其杂乱,时而是悠长而空洞的风声,时而是古怪而幽远的短啸, 最后听清的是在身后,那微弱到甚至隐匿在风声中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很轻, 却并不平缓,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不想被她人察觉的东西。
终于挣动了手臂,秋望舒猛然睁眼,清醒了过来。压制着惊醒时胸口的急喘,她扭过头去,看向身后的三寸之地。很显然, 虽然意识还没完全回笼, 但她已经回想起了跌入洞底前的事情。
易君笙倒向洞中时, 没能拉住易君笙的自己也一同掉了下来。
这会儿,自己落到了这还算平滑的洞底处, 那易君笙呢,她在自己身后么?
费劲地拄着有些刺痛的胳膊,秋望舒慢慢撑起身来,迟疑地向后摸索着。
方才的呼吸声虽然很近,可此时自己的手心却什么都没有够到。
呼吸声停住了,手边能碰到的也只有冰凉的石板,秋望舒坐起身来,眼中已隐隐聚起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
实在太黑了,她想。
无奈之下,秋望舒想起了自己怀中的火折子。不知道它有没有从怀里掉出来,秋望舒胡乱伸手摸索一通,终于还是在摸到了滚到腰侧的火折子。不知是火折子受了潮还是自己没对准,吹第一口气时,火折子竟毫无反应。
皱了皱眉,正要凑近去吹第二口时,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不太平稳的的声音。
“不用浪费火折子了。”
似乎是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易君笙音调如常道:“我在这里。”
“前面亮些,不知道通向何处,但是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微微叹了一口气,易君笙总结道:“看来我们两个是走散了。”
耳边隐隐有风声,将说话的回音搅得忽远忽近的,可秋望舒却从这几句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隐忍与颤抖。
“少庄主。”
秋望舒蓦然开口,她问那近在眼前却看不仔细的人:“你怎么了?”
易君笙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似的,愣了一愣,难得口拙地回问道:“……什么?”
兴许是落到这步田地也懒得管有的没的,秋望舒抿了抿嘴,对着一个隐约的轮廓直言问道:“别点火折子,你是怕我看见什么?”
哑口无言了半晌,易君笙才轻声回道:“丘姑娘多虑了,我不过是怕火折子撑不到出阵处。”
说得倒是轻巧,可是却骗不过自己的耳朵。抬起火折子对着易君笙声音的方向,秋望舒出声问道:“是么”
“那少庄主的声音为何在发抖?”
说罢,便要去吹火折子。
“别点……!”
可易君笙这话说得太迟了,她出声的瞬间,秋望舒手中的火折子,便骤然亮起了火光。
火光照亮了眼前的洞穴,也照亮了五步之外慌张偏过头去的易君笙。
举着火折子沉默了片刻,秋望舒最终还是默默收了收手,将火折子收到两人中间。
火光小心地退回了半途,只映出了易君笙半张轮廓。
循着跃动的暖色悄悄看去,秋望舒小心翼翼地看着,看清了那微弱火光陷在了易君笙因羞恼而颤动的睫毛上,火光下,一滴冷汗挂不住,顺着颊边,狼狈地滚入一段素白中。
感受到了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易君笙又羞又气地拧起了眉头,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用碎石弹灭了秋望舒手中的火光。
只听一阵碎石细微的破风声,随后,两人之间又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的黑暗。
火光熄灭时,易君笙再忍不住抬起手来,攥紧了自己的领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自己明明服过药了,可还是发作了,还偏偏,偏偏又是在秋望舒面前。
即使这会儿火折子已经灭了,即使她知道秋望舒根本认不出自己是谁,或者说早就把自己给忘到了脑后,可易君笙还是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领口,一点不堪都不想被她看见。
带着像是呼吸不匀的急喘声,易君笙艰难地靠坐起来,想要再服一次随身带着的药。可是不知道是气得发昏了,还是药不知道何时掉了,她翻找了半天,竟都找不到那足有三指长的药瓶。
气急之时,却听沉默了半晌的秋望舒突然出声道:“你是不是,有喘疾?”
闻言,易君笙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下意识看向了黑暗中秋望舒的方向。
心绪起伏间,憋闷感再次捂住了易君笙所有气道,叫她再喘不上一口气,只能用一只手颤颤地撑在自己的膝盖上。
见状,秋望舒赶紧蹲下,急声问:“药呢?你没带药么?”
长吸了一口气,易君笙断断续续道:“……服过了”
是服过了,但不知是因为什么,却没有起效。
不仅咳嗽没有缓解,她胸口的憋闷感还愈发严重,到了现在,已经到连深吸气都抵不住胸口阻塞的地步了。
窒息感牢牢拽住了易君笙,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霎时间便力气全失,只能趴在自己膝盖上无意识地惊喘着。
因为呼吸困难而涌起的绯色一直蔓延到了眼角,易君笙紧皱起眉头,喘得甚至弓起了背来。
即使难受到了这般地步,易君笙却还强忍着气促固执地对秋望舒道:“别管我了,丘姑娘先往前走吧……”
听到这一句话,秋望舒心底的恼怒顿时冒出了头来,眼中的担忧也转为了三分怒色。
平日里倒怪会装得和善温柔,现在到了这般地步,却又宁可死撑,也不愿意让自己帮一帮她么?
不可能,若是自己没瞧见,还能装作不知道。可既然两人一起落到了这个洞里,她就不可能放任易君笙不管。
没有再多犹豫,秋望舒用掌心抵住易君笙的后背,催促她道:“往前靠”
在易君笙顺着她前倾了上身后,秋望舒又紧盯着易君笙的眼睛,引导着她:“用鼻子吸气”
可不知是这洞中黑暗叫易君笙无法放松,还是之前在破空阵中的黄烟加重了她的喘疾。
即便她借着秋望舒的努力顺气,她喉中的喘鸣也没有丝毫缓解。
眼见她的后背颤抖得愈发厉害,秋望舒眼中的担忧也再遮不住了。
这里没有郎中,要是再这样下去,易君笙必定会因喘疾而窒息。
既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不如……让自己亲手试试,试试能不能替她平复下来。
眸光闪动了半晌后,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低下了头去,犹豫着从怀里抽出了一方棉帕。
在昏暗中,她攥紧了棉帕,抬头看向了易君笙的方向。在听清了那压抑着的急喘声后,她猛地伸手,小声丢下一句“得罪了”,便将易君笙的惊喘堵在了棉帕间。
手下的肌肤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甚至连那推阻自己的手指都冷得叫她一颤。
手指触碰间,秋望舒探到了易君笙的脉息,果然,内府混乱,甚至一丝内力都探不到,这人身上根本就不只是喘疾。
此时,秋望舒已顾不得去想易君笙平复下来后会怎么想自己了,她按自己曾经在书上看到的那样,松松地掩住了易君笙的口鼻,并捏住了她拇指下的鱼际穴,冷静地对她说:“用鼻子吸气。”
她是见过喘疾发作的,所以她明白,要是不想因为气短而窒息,易君笙就得平静下来,调匀呼吸,用鼻子慢慢地将气吸进肺里。
初时的颤抖过去,她感觉到手帕下易君笙缓缓闭上了嘴,于是秋望舒松开了一点手,诱劝道:“慢慢地吸一口气。”
秋望舒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一字一字地落到了易君笙耳边。虽然还是那个有些冷硬的语气,但是却莫名地叫易君笙平静了下来。
等憋闷感散去了些,易君笙才感觉到隔着棉帕传来的温热气息。
她先是闻见了手帕上传来的用香碱洗过的淡淡香气,然后闻见了秋望舒指尖微弱的花茶香。
是那夜秋望舒被噩梦惊醒时,自己亲手端到她手边的那一盏热茶。
而茶香的尽头,是秋望舒近在自己耳边的,同样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是受到了什么的蛊惑,易君笙不由得握起手指来,追着秋望舒的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听见这一声绵长的吸气,秋望舒才彻底松开了自己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专注道:“吐气。”
随后,她便听到了一声不再急促的,绵长轻和的吐息。
长舒了一口气后,胸中的阻塞感也缓缓退去,易君笙终于有力气抬起头来,朝秋望舒的方才望去。
明明连秋望舒的轮廓都看不清,可易君笙就是觉得自己捉到了那双坚定的眼睛。
定定地看着,易君笙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用手指缓缓摸上了自己的唇边。
棉帕干净的香气还留在自己的鼻间,掌心中也还有秋望舒的温度。
她想,她应该是很喜欢这样的碰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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