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客舱风波
听到外面的动静时, 玉小茶正躺在床上看她和隔壁船客借来的话本,正看到“恶鬼破窗掏心而去”时,突然被门口一阵尖利的叫喊声给吓了一跳。
摸着还在“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口, 玉小茶龇牙咧嘴地跳下床铺,一把打开了房门。
门开的瞬间,一阵劲风扫过, 可是等玉小茶循声看去,也只来得及看见秋望舒和易君笙奔出客舱走廊的背影。
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冲进客舱后紧紧关上房门的船客。
发生什么了?给这些人急成这样?
正在玉小茶抓过伞,准备跟过去一探究竟时, 一个船工突然惊叫着朝她跑过来!他跑得太急了, 刚跑到玉小茶门口时,就被不平整的木板给绊倒在地。
一把提起跌坐在她房门口的人,玉小茶不悦地喝问道:“什么啊!什么啊!你们到底在叫什么啊!”
那人也不知道在客舱外看见了什么, 只知道大张着嘴,惊恐地向外指道:“船, 船上有,有吃人的恶鬼!吃人的恶鬼啊!”
他这话听着就跟什么天方夜谭一样,饶是单纯如玉小茶,也觉得不可思议,“吃人?!”
反复看过客舱外不停狂奔的人,玉小茶震惊道:“你确定?”
话音落下,门口又是一阵尖叫, 叫得玉小茶不由地抖了一抖, 眯着眼睛捏紧了手中的凤凰伞。
等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睁大了眼睛时,她才看见, 一个姿势怪异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客舱门口。
注意到了客舱中间呆呆站着的两人,老人缓缓地转动了不太灵便的脚跟,僵硬地朝前迈了一步。
眯眼看了半天,玉小茶觉得这老人好像有点眼熟,但因为隔得有点远,她也不能确定。
可等老人跨进客舱,朝两人走近后,玉小茶忍不住张大了嘴,后退了一步。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老人的胸口和嘴边,好像在不停地流着血。尤其是嘴边,不像是受伤后吐出的血迹,反倒像是,啃什么东西没啃干净的痕迹。
联想到自己方才看的话本故事,玉小茶背后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她看向方才还在大叫的船工,磕磕巴巴地问道:“你别说,别说这嘴上的,是人血啊?”
刚才那说“吃人恶鬼”的船工显然也被吓呆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客舱门口,一个被吵醒的船客怒气冲冲地推开了门,骂骂咧咧道:“闹什么!闹什么啊!”
听尖叫声还在继续,他怒目巡视了一圈,先是看到了疯狂对他摇头的玉小茶,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听到自己身后一阵诡异的“咳嗬,咳嗬”的低呼。
背后的老人,满脸血污,眼珠泛白,胸口还破了一个洞,但他就跟没感觉似的,对着自己,缓缓张开了口。
“啊——————!”
眼看方才还行动不便的老人像猛兽一般骤然扑向了那船客,玉小茶不敢犹豫,捡起自己桌上的烛灯就掷向老人的下巴。
“咳嗒”一声,不知是打中了牙齿还是打中了下巴,老人咳出一口污血,缓缓地转过头来。
看清楚了她还保持扔掷动作的手臂,老人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恨恨地松开了面前的船客,转而朝玉小茶扑过来。
眼见危险逼近,方才还蹲在她门口的船工,突然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了玉小茶,冲进了她房间里,以玉小茶赶不上的手速,插上了门栓。
被这船工这一连串的动作给震惊了,玉小茶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一边慌忙后退,一边咬牙切齿地对那厚颜无耻的船工喝道:“你,你一会儿死定了!”
话音未落,那老人就已经几步冲到了她面前,一时间,一股血腥臭就在她面前弥漫开来。
实在是受不了这股腥臭味了,玉小茶紧紧憋住了气,按出了伞顶的短剑就闷头刺去。
被短剑又刺中了胸口,老人捂住伤口,愤怒地嘶吼了起来。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玉小茶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喊道:“诶!诶你!”
“你不是住我隔壁,借我话本的大爷么!”
不知道大爷是高兴还是生气,反正听了玉小茶这一声,他是吼得更厉害了,于是玉小茶也赶忙摆手讨饶道:“啊啊啊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
虽然嘴上说个不停,但玉小茶的脚步也同样没敢停。
眼见大爷重振旗鼓,以更为扭曲的姿势朝自己奔来,玉小茶一个激灵,就要跨出客舱。
她的脚尖都快落到客舱外的船板上了,却听到在自己和那发了狂的大爷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
“小玉!”
那是,是苏临镜的声音!
听见了熟人的声音,玉小茶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然后激动地回应道:“阿临——!”
听到玉小茶回应自己,苏临镜一路飞奔过去,三下两下就用剑背解决了追逐不止的老人,然后将不敢动作的玉小茶扯到了她的身后。
用潜龙钩对着四周不知是何情况的房间,苏临镜着急地对着背后的人问道:“没事吧小玉!”
没事,就是差点被那大爷吓死。
看着苏临镜熟悉的持剑姿势,玉小茶感动地迭声道:“没事,没事!”
听她这么说,苏临镜放下些心来,对着四周紧闭的门窗喊道:“大家能听见么,能听见的就赶紧进屋里待着!”
“用桌子柜子顶住门窗,千万不要出来!”
原以为这一片的人都吓晕在房间里了,结果,听了苏临镜的话,竟然陆续有人影缓缓地出现在门边,对着门缝小声问道:“你们,你们带着剑啊,那,那能救我们么!”
他这话气得玉小茶眉头都拧了起来,方才自己被追的时候,也没见有人出个声啊!
苏临镜不知道方才在这儿发生的事,闻言,只是捏紧了剑,正色回道:“我们会尽力,你们快将门窗顶好!”
“好好!”
话语间,方才被苏临镜解决了的老人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眼见他从瘫倒在地到低吼站起,玉小茶缓缓地撑开了伞,目瞪口呆道:“……我天,这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闻言,苏临镜皱眉道:“这很像,我曾听说过的走尸。”
走尸,传说中是死人染尸毒而来,怨气极重,凶恶嗜血,在话本中,只有符咒和法术才能将其彻底驱除。可这毕竟不是话本中啊,没有符咒和法术之说,所以她也只能挥剑先保下幸存船客。
苏临镜和玉小茶的动静不止吸引了这个老人。就在苏临镜皱眉出剑时,玉小茶对面,又出现了另一个面容扭曲的船客。
回头看了一眼直冲老人而去的苏临镜,玉小茶一咬牙,也鼓足了劲击向低吼而来的船客。
那人吼叫间,又是一股腥臭袭来,恶心的叫玉小茶受不了,只能使出了全身力气将船客用伞面顶出了船舱,随后,在这人隔着伞面想要咬向自己的手臂时,她一狠心,闭眼将伞顶短剑横刺进了船客的脖颈处。
而身后的苏临镜,也在此时,将潜龙钩斜劈向张着血口的老人。
潜龙钩锋利的剑弯毫无阻碍地划过了他的脖颈。即使苏临镜及时偏过身去,可那老人倒地时,还是有一阵血雾喷出,溅到了苏临镜的脸上和白袖边。
“哐当——”的一声,是重物掉在玉小茶脚边的声音。
直到倒地的人彻底没了动静,玉小茶才颤巍巍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试探着踢了一脚面前的头颅,玉小茶倒抽了一口凉气,转向苏临镜,向她问道:“这应,应该不能再动了吧……?”
苏临镜身前的老人也彻底没了动静,明明是应该松一口气的时候,可是在玉小茶背后的苏临镜却对着自己的袖子晃了晃,随后眼皮一翻,猝不及防地朝侧边软倒去。
“诶诶诶诶——!你怎么了!别,别晕啊——!”
顾不得去看自己脚边的头颅,玉小茶惊恐万状地接住了差点摔在门上的苏临镜。
在客舱外,秋望舒脚步不停地朝前奔去。耳边似乎听到了玉小茶的惊叫声,秋望舒加快脚步,不断挥动着更星剑,在一片又一片血雾中穿行向前。
终于,在又一脚踢开趴在客舱门口的走尸,看清了玉小茶的身影后,秋望舒转头,朝着背对自己的玉小茶喊道:“小玉姑娘!”
“你没事吧!”
听到秋望舒的声音,玉小茶飞快回过头来,像是见到亲人一般,她激动地回道:“阿望,阿望——!”
方才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苏临镜架起来,这会儿见秋望舒来了,玉小茶“哇”的一声叫了出来,随即架着人向她求助道:“我,我没事,但是阿临,阿临晕了啊!”
看见失去意识的苏临镜,秋望舒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她受伤了么!”
“没,没有!”
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那沾了血的手袖,玉小茶哭丧着脸道:“刚才还好好的,结果砍完这些东西,就晕了!。”
诧异地看向了被溅了半边身子血迹,低垂着头的苏临镜。
秋望舒惊讶道,苏临镜难不成是……见不了血?
一个惯于剑道,沉着稳重的人居然见不得血,这倒是叫秋望舒吃了一惊。不过吃惊归吃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昏迷的苏临镜送到个安全的,有人守着的地方。
思索了片刻,秋望舒向玉小茶交代道:“你把苏姑娘送进她房间里,守好她,别让那些东西进去!”
闻言,玉小茶连连点头,可点完头她又想道:“那,那你们不用我帮忙么!”
“你得守着苏姑娘这边。”
秋望舒都这么说了,玉小茶也只能答道:“好,好!”
只是,当她往苏临镜房间挪动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住在苏临镜隔壁的,从这骚乱开始,就一直没有见到的人。
倒抽了一口凉气,玉小茶回过头去,迟疑地对秋望舒说道:“……阿望,我还想起来一件事。”
在秋望舒疑惑的目光下,玉小茶断断续续道:“林恣慕,好像一直没回房间。”
第052章 火长发狂
林恣慕一直没回房间?
想到这几日常常躲在舱外不见踪影的林恣慕, 秋望舒心中顿时一紧。
不敢有一刻耽搁,她拔腿向前,一把推开了林恣慕的房间。果然, 里面空无一人,甚至没有破山骨的踪影。
她若是带着破山骨那还好,若是把破山骨藏了起来又自己跑出去的话……
不敢再多想了, 秋望舒关上了林恣慕的房门,对玉小茶交代道:“苏姑娘就交给你了!”
然后,就提剑跑出了客舱外。
“你,小, 小心啊”
眼睁睁看着她跟一阵风似的再次跑了出去, 玉小茶一句担心的话只能呐呐地落在了后头。
舱外发狂的人愈发多了,甚至比之前的还翻了个倍,其中, 还有不少原本在下层的船工。看来不止客舱这层,下层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在另外的客舱和船头搜寻了半天后, 秋望舒遇到的也只有发狂的走尸和躲避的船客,仍然没有林恣慕的踪影。无奈之下,她只能朝下层的船舱跑去。
她得赶紧找到林恣慕,确认林恣慕的状况,然后,要是林恣慕没事,她还得赶紧回去……帮一个人顶在船尾的易君笙。
跑动间, 秋望舒的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倒地不起的船工。那船工和别的被解决的走尸没什么区别, 浑身伤口, 眼中泛白,嘴还不甘心地张着。唯一不同的, 就是他的脖子上扎着一支极为熟悉的铁箭。
箭长三尺,箭尾如雀羽,那是林恣慕随身带着的箭!
确认了她随身带着破山骨后,秋望舒心中一松,随即加快了脚步朝去下层的楼梯奔去。
一路上横倒着许多中箭的尸体,离木梯越近,见到的铁箭也就越多,这说明,不出意料的话林恣慕就在楼梯尽头的下层了。
奔下最后一层木梯时,从船舱拐角处却突然冲出两只走尸,隔着木梯,一前一后地朝秋望舒的手臂咬去。
秋望舒还没出剑呢,就听一阵劲风自耳边飞来!下一瞬,冲在最前的走尸应声倒地,而秋望舒的耳边也响起了林恣慕熟悉的嘲讽声:“别人都赶着往外跑,秋姑娘倒真爱反其道而行啊!”
挥剑解决掉被尸体绊倒的另一个走尸,秋望舒甩掉剑上的血迹看向林恣慕,有些好笑地问道:“那你又在这做什么?”
在她对面,林恣慕肩上架着长弩,手上动作一刻未松。而在林恣慕的背后,却有两人瑟缩着,被她挡在角落里。
秋望舒偏头看去,高一点的老人驼背银发,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不及半人高的小姑娘。看这样子,两人应该是一对逃到半路被林恣慕发现的祖孙。
被林恣慕护在身后,两人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小孙女似乎受了不少惊吓,正白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的剑。
看清两人的样子,秋望舒在心中暗道一句,怪不得,怪不得林恣慕会在这儿。
见这祖孙俩被秋望舒发现,林恣慕不悦地偏了偏头,不自然道:“跟你没关系。”
把林恣慕这脱口而出的话当做耳旁风,秋望舒蹲下/身查看着方才咬向她的两个走尸,短衣半臂,是船工的打扮。在下意识拉开船工领口时,秋望舒却愣了一愣。
又一箭射向远处刚爬起来的走尸,林恣慕侧目看着秋望舒,急声问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走啊?”
收起查看的手,秋望舒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出声问道:“里面的船工,是不是也都发狂咬人了。”
想了想方才看到的,船工互相撕咬的场景,林恣慕皱了皱眉答道:“差不多了,这下面要是有活口,刚刚也都跑上去了。”
回头看了身后的祖孙一眼,林恣慕小声道:“只剩这两个跑错路的。”
这对祖孙方才慌不择路,跑进了比上层更难逃的楼梯间里,是林恣慕从船舱持弩顶跳下时,才看见了差点落入走尸口下的祖孙俩。
看见紧紧护着孙女的老人,林恣慕下意识愣住了,结果这一愣,就楞到了因为不忍心,所以要把两人护送回客舱的地步。
听见林恣慕说的话,那老人脸上露出了抱歉的神色,她看了怀中的孙女许久,才颤巍巍地对林恣慕说道:“姑娘,你不必管我,只是请你帮一帮我这小孙女。”
闻言,林恣慕皱了皱眉,不悦地回道:“我说了可以带你们出去,你是信不过我么?”
那老人还没回话,就听一旁的秋望舒突然道:“要走的话,现在就得走。”
楼梯口暂时安全,如果要带着两个人一起出去,就要趁现在。认真地看了一眼林恣慕,秋望舒立刻决定道:“我和你们一起上去,上去后,你带着她们先去客舱那边和玉小茶汇合。”
前一句听着还正常,后一句听着,就让人顿时警惕了起来。拧起了眉头,林恣慕立即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迈上了楼梯,秋望舒一剑刺中了落单的走尸,回答道:“易君笙一个人在船尾顶着,我要去帮她。”
听到这句话,林恣慕哑口无言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你们……真行。”
出了楼梯口,秋望舒开着路,林恣慕护着身后的祖孙,在确定了她们的客舱中间没有挡路的走尸后,秋望舒把入口让开,对林恣慕道:“你们先进去!”
老人护着孙女进去了,可林恣慕却拉住了又要跑出客舱的秋望舒,神色十分紧张,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你背后长点眼!当心别被咬了!”
闻言,秋望舒愣了愣,随即认真道:“知道了。”
说完,就没有再停留,举步转向了船尾的方向。
听见了最前方传来了“嘭”的一声,像是巨物砸中船板的巨响,秋望舒心中一惊,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这一路上,满地横尸,即便秋望舒已经解决了那么多被咬后成了走尸的人,可她还能看见几个跃跃欲试的走尸,和船舵旁易君笙不停挥剑,与一个难缠走尸周旋的身影。
易君笙一步都不敢离开船尾,是因为要保住那虽然被吓昏了,但好歹之后还能开船的舵工。在秋望舒离开后,她砍断了水匪抛上船的绳索,解决了攀上船的发狂走尸。
可正当她踢开最后一个滚到她脚边的走尸时,面前却突然投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影来。
紧接着,就是在她点地后退时,一拳朝她面前砸下!
走尸几乎都如失智猛兽一般,只知道追着人的气味和动静撕咬,可逼近到她面前的这个,却会用上拳脚功夫。
趁他拔出拳头的空隙,易君笙抬起头来看向这个不同寻常走尸。结果这一看,她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前这个身材魁梧,行动比一般走尸灵活的,不是别人,正是掌管这艘客船的火长。
他连脸上都有恐怖的伤口,显然也是在混乱中被咬了彻底,半分理智都不剩了。
连火长都如此,那这艘船上,还剩多少没被咬伤的人,还有多少能掌船的船工?
思及此处,易君笙面色沉下来。
她不知道这走尸从何而来,是否有化解之法。四周这些船客在并未完全断气时就化为了走尸,所以她也不清楚如果将这些人带上岸,能否有回转之法。她只清楚,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一船已经化为走尸的人,那这艘船,怕是连靠岸的机会都没有。
在一拳击穿船板后,火长不知是不是还保留了一丝思考的本能,捡起了一旁的木桩就要抡向易君笙。
然而,在他的木桩狠狠砸下的瞬间,一道墨蓝闪过,只听“噌”的一声,更星剑自身后狠狠扎进了他的脖子。
命门被刺,火长跪倒在地,喉中不断发出着不甘的嘶吼,但是等秋望舒利落地将剑抽出后,他也只能睁着一双眼,带着满腔不知道该向谁发的愤恨停下了挣扎。
他倒下了,船尾的嘶吼也就停下了。
数不清的走尸从船尾一路蔓延到船头的楼梯口,这般骇人的场景,用乱葬岗来形容这艘船都不为过。
甩掉了更星上的血迹,秋望舒回头,担忧地朝易君笙问道:“没事吧?”
易君笙身上倒是干净得很,不见一丝血迹,只是拿剑的虎口处能看见一片暗红,虽然不像是咬痕,但也不知是不是受伤后流出来的血。
听到秋望舒的声音,易君笙才从方才占据了她所有思觉的血腥味中回过神来,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她对着秋望舒挤出一个笑来,回道:“没事。”
说是这么说,可易君笙手上的血迹却还是叫秋望舒有些在意。
就算没有被咬中,可是走尸如此凶险,谁能保证如果伤口沾上了走尸的血迹后,会是什么情况。
于是,在犹豫了片刻后,秋望舒走到了易君笙面前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那是她下山时,师君给她备的治伤用的白酒。
当着易君笙的面,她把瓷瓶中的白酒沾到自己的棉帕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过了易君笙的手,用棉帕擦拭起她的虎口和掌心。
虎口处是有从指根处到掌心的一条破口,这沾了白酒的棉帕一按上去,易君笙就缩了缩手,小声地“嘶——”了一声。
听到她这一声,秋望舒就确认了,这不是沾上的血,是打斗中留下的伤口,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大意了。
将她缩起来的手指掰开,秋望舒一边皱眉叫她“别动”,一边仔细擦拭起来。
在把易君笙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都擦过后,秋望舒才松开了手,抬起了头。
易君笙定定地看着她的棉帕,倒是没再缩手也没出声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耳根处有些红,看着像是忍痛忍出来。
她这般怕疼么?倒是新鲜。
难得的觉得这人也有像小孩的一面,秋望舒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收起了沾了血迹的棉帕。
可等她收起棉帕再抬头时,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抬起了手中还没休息多会儿的更星剑,秋望舒急声对易君笙喝到:“你后面!”
在易君笙的后面,方才还如死尸一般倒在地上的火长突然暴起,如走到绝路的野狼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背对着他的易君笙。
在秋望舒一剑砍向火长的瞬间,易君笙也及时出剑抵住了这比方才还要狂暴的走尸!
惊丛剑已经横挡在了他脖颈边,可他却跟没感觉一样,带着一股被秋望舒刺中的怨气,嘶吼着不断攻向易君笙。
如此下去,就算易君笙继续以剑相搏,也未必能安全脱身。
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易君笙运起内力想要隔剑震开他,可他却不知从何处又爆出了一阵猛力,竟在运力的一瞬间逼近到了离易君笙身前几寸之地。
眼见他口中的污血几乎快要落到易君笙的衣领上,秋望舒自他身后跃起,意图将他的脑袋斩下!
然而,当秋望舒的剑砍进火长的脖子后,却蓦然卡在了中途,不能再进一寸。
心中一惊,正欲抽剑闪身时,那已到狂怒极点的火长突然转过身来,牢牢地抓住了砍进自己血肉中的更星剑。
见形势不妙,秋望舒立马运气,将内力灌入剑势中,一举将他逼近船缘之处。
打着将他推到海中的心思,秋望舒加重了手下的力气,将火长压得已有半身掉出了船外。
即使心中已无清明神志,可在这即将掉入海中的时刻,火长那青筋暴起的手却抓着更星剑往旁边一掀,一瞬间,秋望舒身形一晃,竟被他一把带下了船缘边!
千钧一发之际,秋望舒眼前闪过一阵根本看不清的剑光,用自己从没见过的狠绝之力削掉了走尸的脑袋,和他紧紧抓住更星剑的双手,叫他再无挣扎之地,只能嘶吼着,掉入了淹没了所有亮光的深海!
第053章 走尸由来
在他松手的刹那, 易君笙也伸出了另一只没握剑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秋望舒!
使出了全身力气将秋望舒拉上来后,在她跳下来的那一瞬间, 易君笙脱力般地颤着两只手臂将她拉进了怀里。
拥在自己背后的两只手格外地用力,秋望舒听见她用从未有过的慌乱语调,颤声道:“你知道帮我擦伤口, 自己却不知不要这般冒险么……”
自己不冒险,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走尸直接咬上她么?
秋望舒本想开口辩解几句,可是透过余光,她却看见那昏迷多时的舵工缓缓醒了过来。
这下秋望更是不敢抬头了, 她轻轻地碰了碰易君笙的手臂, 催促道:“我没事……你放开我吧。”
可易君笙就跟没听见似的,两只手拥在她身后,纹丝不动。
僵持下, 秋望舒只能红着脸握住易君笙的手腕,想要将人推开来。可是, 她刚将那手从自己腰后拿开,就被易君笙反手握住了。
秋望舒本想狠力抽出自己的手的,可是当她感觉到易君笙手心的微微颤抖后,她又停下了挣扎,任她这样握着了。
那手比洞中喘疾发作时还冷,握得又这般紧,就好像冻僵之人急切地汲取着她的体温。
过了好一会儿, 易君笙才抬起一双通红的眼来, 认真地望进了她的眼睛, 缓缓道:“……可我有事,我险些被秋姑娘吓死了。”
易君笙眼中有害怕, 有庆幸,还有些秋望舒看不懂的东西。眸光晃了几晃,秋望舒低头将双手从易君笙掌心中抽了出来,低声道了一句:“我们先起来。”
直到秋望舒已经背过了身去,易君笙才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不知是懊恼于自己的失态,还是懊恼于被秋望舒推开,她的情绪霎时低了下来。
正当秋望舒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船壁上却传来一阵熟悉的攀绳往上爬的声音。
攀上船的绳子早已被她们斩断了,那这动静……难道是火长没死透,生生扒着船壁又开始往上爬么!
也许是想避开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秋望舒立刻站起跑到船缘边,下意识就要送出手中长剑。
可是看清船下飘着的一艘小船时,秋望舒却又愣在了原地。
只见在那紧靠船壁的水匪小船上,有一个浑身是血的水匪正想办法将断绳甩上来,看见秋望舒和她手中的剑,那人先是吓得浑身一缩,可随即又奋力大叫道:“我,我是人,不是那些吃人的走尸啊!”
“求求你们,拉我一把,救救我啊!”
……
船舵旁,玉小茶和林恣慕上下检查过,确认了船上没有残存的走尸后,才将还未苏醒的苏临镜托付给了林恣慕救下的祖孙,然后冲出客舱,赶到了秋,易二人身边。
在最初的诧异过后,两人默契地抱起了手臂,冷冷地盯着被五花大绑的水匪。
看见了她们身上的武器后,那水匪下意识朝后挪了几步,颤声道:“别,别杀我!我是人!真是人!”
方才易君笙已经检查过了,这人身上并无咬痕,确实是幸存之人。就是不知道,这人对他那一船走尸了解多少了。
一想到就是这些水匪爬上了船才害得自己浴血奋战了一晚,还迫于无奈斩杀了许多面熟的船客,玉小茶就气不打一处来。
将凤凰伞狠狠地插/到他面前,玉小茶恶狠狠道:“谁管你是不是人,你就老实交代你们那一船走尸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将拳头握得死紧,玉小茶紧接着威胁道:“讲不清楚,就下去喂鱼!”
玉小茶的架势虽然吓人,但更吓人的是背后三个一声不吭背着剑和弩的人。扫了一眼满地的尸首,那水匪忙不迭道:“我说,我说!”
说着,就缓缓地交代起了那水匪上船前的事情来。
“半,半月前,我和兄弟们劫了一艘客船,准备回寨洗手过年。结果,哪知道是不是那艘船有问题,我们收工没过几天,还在水上呢,我们大当家就病了……”
“大当家先是起了烧,烧了足足四五天,烧得那床板都烫了,我们没办法,就想着靠岸找大夫。”
“谁知道,开船一会儿的功夫,他,他就跟着了魔一样,青着一张脸就爬起来,扭着抽着跟发癫似的把桌子给掀了,我们二当家去劝,结,结果被他硬生生给啃下好大一块肉来!”
说到这里时,水匪像是又看见了那场面似的,整个人语无伦次了起来。
“然,然后,一整个船就都疯了!蜡烛也被掀翻了,就烧,烧了起来。”
“我和几个兄弟一起划船逃了出来,谁知他们到半路也互相啃咬起来……我是吓晕了才被压在最底下。谁知道醒过来,就只剩我一个了!”
“我,我没办法,只能来爬你们的船了!”
如果他的话属实,那这走尸,竟要追溯到半月前的客船么?可那客船上,又是什么东西和走尸牵扯上关系了?
皱了皱眉头,林恣慕嫌弃地追问道:“你说你们劫了一艘船,那到底是劫了些什么鬼东西?又是从哪些人身上劫的?”
抢了什么东西倒是记得清楚,可有些什么人就根本不记得了。仔细回想了下,那人着急道:“就是些绸缎和盘缠,最值钱的也就是金子了!没什么别的东西啊,而且那船上什么人都有,我哪能记得清啊。”
财物和绸缎怎能叫人发病至此,可是,水匪也不会去抢别的不值钱的东西啊?想到了林掌门告诉过自己的饲魂草,秋望舒于是接着追问道:“你们在那艘船上抢过什么草药或者药材么?”
闻言,那水匪不可思议道:“怎么,怎么可能,那玩意又不是人参灵芝,谁会去抢!”
明白从这儿问不出什么了,易君笙抬起了头,仔细盯着这水匪的眼睛,问起了另一件她比较关心的事情:“除了你们以外,没有别人逃出来了么?”
如果逃出来的只有这艘小船的话还好,但要是有其余被咬的人也上了岸,那后果不堪设想。
水匪十分笃定道:“没,没,我保证,最后逃出来的,只有我们这一艘船!”
“我们在小船上看得一清二楚,我们自己的船都被烧干净了,水上一点动静都没了。别说上岸了,就是追上我们这艘船的都没有!”
话音落下,几人也沉默了下来,似乎在确认水匪话中的真假。
她们不说话,这船尾又恢复了夜间的安静,除了划过的水声和风声外,静得仿佛没有发生过方才的血战。
突然,有一道从未开过口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说的……是真的。”
这船尾上,能开口说话的人不止她们和水匪,还有早已醒来多时,默默旁听的舵工。当水匪说到“烧干净了”几个字时,舵工浑身一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像是想起什么事一样,迟疑地对几人又重复了一遍:“他说的……是真的。”
咽下了一口气,他讲起了昨晚船工们几乎都注意到的事情:“昨天夜里,我们确实看见了一艘烧起来的船。”
“火长和我们都看见了,本来还犹豫着万一是客船,要不要去救一下。可是那火势太大了,最后火长就决定绕过去了。”
原想着,不能冒险营救,结果没想到,不管他们救不救那船,最后火长和这艘船上的一大半人都还是遇害了。
看了看满地惨死的船客和船工,林恣慕皱了皱眉,只觉得一阵寒意爬上了心头。抱住了手臂,她为难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还有能开船的船工么?”
听她问起船工,玉小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人似地急声道: “你等等。”
没过多久,在一阵气鼓鼓的踹门声和拖拽声中,玉小茶从客舱中提了个鼻青脸肿的船工出来。
这正是方才危险袭来时一把将玉小茶推到门外的船工。
咬牙把这船工扔到众人面前,玉小茶拍手喝道:“喏,这儿还有一个!”
腮帮被玉小茶打得高高肿起,那船工还不忘呲牙咧嘴地求饶道: “奶奶饶命……方才是我鬼迷心窍,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侠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拧着眉头地看着眼前一幕,林恣慕好笑地想道,所以……方才这船工把玉小茶推去挡走尸了?
这不活该么,她还嫌玉小茶下手不够重呢。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船工,玉小茶冷哼道:“闭上你那臭嘴,老实听我们安排就行了!”
船工只剩六七个了,其中还有摔倒或者被压倒受伤的,眼前这样的情况,根本不足以开到原定的郧阳。
既如此,只能尽力停在距郧阳近一点的渡口了。
易君笙于是转头询问道:“以目前的情况,我们最远能开到哪里呢?”
生怕又挨一顿玉小茶的打,那船工顶着青黑的眼圈赶忙回道:“最远,可能也只能到秦州入界处了。”
秦州入界处?那不顶多再来两天就要下船了?
不满地扬起了眉头,下一瞬,玉小茶就听见那船工找补道: “但,但我们肯定尽力给你们送到入界后的渡口的。”
“那里有几个小村镇,你们可以骑马去郧阳。”
见舵工也点了点头,易君笙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收回了目光,易君笙回头看了一眼等候发落的水匪,缓声道:“至于他……把他”
还没说完把他怎样呢,林恣慕就掏出手帕打了一个喷嚏。
夜风吹凉了她身上的汗,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结果一回头就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似乎以为自己对易君笙的安排有意见。
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林恣慕随即回道:“看我干嘛,捆起来丢到马厩里,等到下了船让船工把人带去报官不就行了。”
行,她说的放马厩里,那就按她说的做。
懒得听那水匪惊恐的求饶声,玉小茶干脆点了他的哑穴,然后转头对林恣慕道:“林恣慕,来给我搭把手吧!”
这活她是肯定不敢找少庄主的,但之所以找林恣慕不找秋望舒,纯粹是因为觉得秋望舒跑了一夜,这会儿也该休息下了,而且自己现在也没这么讨厌林恣慕了,勉强跟她一起干干活也是可以的。
别的搭把手可以,可要把这浑身都是走尸味儿的人送到马厩里,那林恣慕是一百个不乐意。
嫌恶地后退了两步,林恣慕干脆拒绝道:“我不干,他脏死了。”
“……”
真是瞎了眼了,玉小茶心想,这人一点也没变,还是很讨嫌。
没好气地叫上了挨打的船工,两人一起将人拽到了下层,那现在剩下的事,就是处理船上的尸体了。把没受伤的船工和愿意帮忙的船客一起叫过来后,众人将尸体裹好,一起搬到了船工找到的几口大箱子里,然后熏了船上带的防病的苍术和艾叶。
由于这走尸来得实在太过蹊跷,所以在处理尸体前,几人已将遇害船客的文牒收集了起来,并登记上名姓,好让船工去官府报官处理。
火长的事情也由易君笙向船工们解释过了,听到对这艘船尽心尽力的火长也变成了狂暴嗜血的走尸时,船工们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是船已行出一段距离了,也无法再打捞火长的尸首了,于是船工们也只能在处理完一切后,才能对着船尾祭上几碗酒。
处理好这一切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看见天边慢慢变淡的墨色,易君笙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将后背靠在了客舱外的墙壁上。
再过一个半时辰,就能看见江上日出了。可是显然这一船的人都无心等待那日出盛景。
幸存的船客中,只有几个是自始至终都没出过客舱的,其余的几乎都目睹了家人或者同伴的惨状。这会儿四周水声极弱,更多的是船上船客的叹气声,幼儿啼哭声,还有……走到自己面前的脚步声。
视线中出现了一角蓝衫裙,易君笙掀起了眼皮,有些诧异地看着主动走来自己面前的人。
自己方才太过着急,失了分寸。这要放在之前,她一定对自己一定避犹不及,怎么现在却好像有话对自己说呢?
“这儿冷,进房间休息吧。”
看她犹豫了半晌后,才开口对自己说了话。易君笙垂眼碰了碰自己的手心,摩挲起她方才给自己用手帕擦拭过的地方。
秋望舒这是寒暄么?
不,易君笙默默想道,这是她破天荒给自己递上的台阶。
第054章 借住仁远村
听出了秋望舒话中的关心, 易君笙软下了神色来。
明明是自己一时大意,却倒打一耙怪她过分冒险。可即便如此,她不仅不怪罪, 还这般小心翼翼地来关心自己。
这人真是……好得让自己忍不住要得寸进尺。
压下了眼中情绪,易君笙摇头道:“秋姑娘,我方才言重了。”
“你是为了救我才冒的险, 是我自己疏忽,不该怪罪于你。”
听她这么说,秋望舒下意识接道:“没有,你是担心我。”
听到这句话时, 易君笙看向秋望舒的眼神微微愣了愣。
耳边只有平静的浪声, 可秋望舒眼中却有直截了当的慌张和担忧。
她并不知道自己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她只是担心自己仍在介意她将自己推开的反应。
似乎有什么念头在这夜色中悄悄破出,于是易君笙坦诚地对上了秋望舒, 会心地笑了一声。
“嗯,是担心你。”
回过了头, 想起她催自己进客舱的话,易君笙于是顺着她回了句:“风冷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便向没事人一样抬脚朝自己客舱里头走去。
易君笙看起来倒是轻轻将此事揭过了,可看着她的背影,秋望舒却觉得,自己好像还该再说些什么。
于是, 在易君笙即将推开自己房门之前, 秋望舒轻轻扯住了她的袖子, 鼓起了勇气对她道:“下次,不会这么冒险了。”
见易君笙迟疑地张了张嘴, 秋望舒脱口而出道:“你要实在不信……拉钩也行。”
说完,她没有一丝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尾指。
不知这逗小孩一样的话怎么逗笑了易君笙,她松开了眉头掩唇笑了几声,随即钩上了秋望舒的尾指,轻声道:“好啊,秋姑娘自然会说到做到。”
易君笙一边笑着,一边还煞有介事地给她盖上了一个章。
虽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阵赧然,但看着恢复常色的易君笙,秋望舒在心中讷讷道,这算是哄好了吧?
两日后,她们在秦州入界处的一个小渡口下了船。因为是个废弃的渡口了,所以周围少有人烟,只有一两艘小船晃晃悠悠地拴在系船柱上。
此处荒僻,最近的小镇也要走上个半日。因为临近日落,船客们只好先去二里地外的一个小客栈里临时歇上个一夜,再去想别的法子去郧阳。
可那毕竟只是个小客栈,所以在船客和船工将客房住满后,秋望舒她们也只能从客栈退出来另寻办法。
好在她们上马时,老板娘冲了出来,热心地给她们指了个明路。她说顺着客栈前的小路走,两刻后就能见到一个名叫“仁远村”的村子,那儿民风淳朴,依山傍水,她们或许可以在那里借宿。
于是,抱着天黑前找个地方落脚的想法,几人骑上了马,朝那仁远村行去。
两刻后,仁远村的牌楼果然出现在了几人眼中。正欲下马进村时,却听苏临镜好奇地问了一句:“林姑娘怎么……没跟上来?”
那日苏临镜因为见不得血晕了过去,醒来后,她楞了足足半天才接受了自己竟然晕血这个事实。几人怕她见到船上那状况会再晕几回,所以这两日都不敢让她插手客舱外的事情。
本来因为晕倒帮倒忙的事就够羞愧的,结果醒来也没帮上忙,苏临镜这会儿心里是越发过意不去。
正当她思考着能替四人做些什么的时候,她的余光突然发现,怎么林恣慕的马离自己越来越远?
担心她是不是在船上受了伤没告诉她们,苏临镜调转马头跑到她面前,关切地问道:“林姑娘,你怎么了?”
打出了一个憋了一路的喷嚏,林恣慕神色恹恹地摆手道:“没事,可能是吹风着凉了。”
着凉可不是小事,此处可是偏远山村,万一要是夜里起了烧那可怎么办?
皱眉看着不当一回事的林恣慕,苏临镜正想说一会儿借村民的灶房给她熬一点姜汤,结果她们面前便跑来了几个身材高壮,神色戒备的村夫。
这仁远村倒是依山傍水了,只是这手持铁镐,面色不善的样子,着实不太像老板娘口中所说的“民风淳朴”。
方才村民远远地就看见了与此处截然不同的几人,等走近拦下她们的马后,又看见了几人身上的武器。这会儿,村民神色更是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
看村民神色紧张,苏临镜主动遮住了腰间的潜龙钩,解释道:“我们是路过的旅客,想在村中借宿一晚。”
她们从中都一路南下,说是旅客倒也不算错,毕竟她不能一上来就招摇地拔剑说自己是武林盟弟子吧。
谁知听了她的话,那几个村民却更是激动。
“旅客?”
村民质问道:“什么旅客带刀带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看村民这幅样子,苏临镜只能无奈对秋望舒伸出手道:“秋姑娘,麻烦借用一下你的白虹通行令……”
在秋望舒不情愿地将白虹通行令掏出来后,苏临镜解释道:“我们是武林盟弟子,奉命西行办事,还望贵村可以借闲屋一住。”
看见了那伸到他们面前的令牌,几个村民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不太识字,随即转头对站在最中间的男子道:“贵祥,你看!”
被他们叫做“贵祥”的男子不耐地扫过一眼通行令上的字,便强硬地继续拒绝道:“不让住。”
“我们这儿,不欢迎外人借住。”
见他们如此油盐不进,易君笙于是也向前了一步道:“我们几人并无恶意,只想在村中借住一晚。”
说着,她摊开了手中准备好的几个银锭,缓缓道:“不知这一点能不能让诸位放心一些。”
看见了她手中的银锭,其中几人不由得有些动摇,可是这动摇很快就那贵祥给掐灭了。
狠狠地瞪了一眼面露垂涎之色的村民,他打量过几人,随即意有所指道:“我们不欢迎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女人,自然也就不会收你们这些女人来路不明的钱。”
“……你!”
闻言,玉小茶再也忍不住了,几步冲到前头怒骂道:“不让住就不让住,你胡咧一通鬼话做什么!”
朝地上唾了一口,贵祥抬起下巴回道:“我骂错了么?”
颇为轻佻的地看了眼易君笙,他冷笑道:“长成这幅模样,谁知道她那钱是怎么来的。反正我们村子里,不欢迎你们这样的女人。”
“你……!”
他这一席话不止激怒了玉小茶,同时也激怒了秋望舒。那几个村民刚听见剑锋出鞘的声音时,更星剑已牢牢抵在了贵祥的脖子下。
想到了他口中所指的营生,秋望舒寒声道:“她什么来路,也是你这脏嘴配问的?”
贵祥虽被吓白了一张脸,但他倒有几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骨气”,竟对着更星剑嘲讽道:“看吧,动辄便要拔剑,谁会放你这泼妇进村!”
听见那村民暗讽自己时易君笙还没什么反应,但听见他骂秋望舒时却沉下了脸色,向前迈了一步。
见状,苏临镜赶忙上前拦住了易君笙。秋望舒心软,可能只会略施小戒,但若易君笙出剑,事情大概就不同了。
她这边还没拦住少庄主,后头一直没出声的林恣慕却又出了事。
方才下船时就觉得头昏脑涨,眼皮重得不行了,这会儿又听了好一通屁话,饶是林恣慕再晕,也不想见这些人再得意下去了。
“别拦,跟他们废什么”
谁知道话字还没说完,林恣慕的身形却晃了一晃,随即两眼发黑地朝后倒去了。
失去意识前,林恣慕还想挣扎骂完,可惜了,舌头还没使上力气,就彻底晕了,最后,只能听见玉小茶一声惊恐的:“……诶诶,林恣慕,林恣慕你别闭眼啊—!”
……
林恣慕的思绪彻底乱成了一团浆糊。恍惚间,她感觉好几个人晃晃悠悠地架起了自己,像阴差拉鬼一般地左扯右晃,扯了好长一截,才把自己放了下来。
不知道自己到底被放到了什么地方,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周身又烫得很,好像被小鬼按进了油锅里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烫。
喉咙发干不说,四周还飘着一股死活非要往她鼻子里钻的苦味,苦得都让人找不到边了。
实在是挨不住这酷刑了,林恣慕挣扎着掀开了眼皮,看见了面前站着的四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分不清这到底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于是她张了张嘴,虚弱地问道:“冒昧问下,这是……阿鼻地狱么?”
第055章 好心大夫
看见她醒来后, 站在最前面的玉小茶才松了一口气。
担心地看了一眼烧得脸都红了的林恣慕,玉小茶没好气地回答道:“不是,是你的药来了。”
从苏临镜手上接过药, 玉小茶张嘴催促道:“来,快趁热喝了吧。”
饶是林恣慕烧得头昏脑胀的,但看见那黑乎乎的药时还是往里缩了一截, 警惕道:“什么药!不喝!”
看她如此抗拒,苏临镜皱起眉头来劝道:“退热的药,你都烧了快一天了,不喝药怎么能行?”
玉小茶跃跃欲试地端着药碗, 苏临镜苦口婆心地在床边劝着, 后边还有虎视眈眈的秋望舒和默默微笑的少庄主,看着这四人,林恣慕默默地咽下了到嘴边的“不”字。
她总觉得要是自己敢说一个“不”字, 四人就会一拥而上给自己强灌进去。
想到那个场景,林恣慕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随后颤着手指向窗台下的小几,哑声道:“药,药放那儿。”
“太烫了,我一会儿喝。”
看了眼她的反应,玉小茶揶揄道:“怕苦啊?怕苦直说啊,我这儿还有点儿糖,一会儿给你几颗就行, 别不好意思说啊。”
玉小茶神色戏谑, 林恣慕顿时恼羞成怒, 哑着嗓子吼出一句:“我是怕烫!不是怕苦!”
吼完这一句,林恣慕费劲地喘了两口气, 然后毫不留情地对四人下了逐客令:“行了,我一会儿自己会喝,你们出去吧。”
生怕玉小茶又说自己是不敢喝药,林恣慕还小声找补了一句:“省得被我传染了。”
见玉小茶还想开口拿林恣慕打趣,易君笙笑了笑,随即开口阻止道:“这样啊,那我们还是先出去,别吵林姑娘了。”
说着,就对玉小茶使了个眼色道:“走吧,小玉姑娘”
易君笙都这么说了,玉小茶也不好再等着看林恣慕的好戏了。叹了一口气,玉小茶把药碗放在小几上,遗憾道:“好吧,那还是你自己喝吧。”
说完,就依依不舍地跟着几人出去了。
听到玉小茶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门外后,林恣慕才转了转眼珠,缓缓地打量起这屋子来。她现在倒是回想起她昏迷之前的事了,想起来她们几个人应该是在仁远村,不过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来她们最后到底教没教训那些刁民,自己又是怎么从村口进到这屋子里来的。
这里的陈设温馨,不像客栈,倒像是村民住的房子,想来,应该是她们几人给自己找了大夫,又想了法子借助在人家村民家里吧。
眼睛绕了一圈,最后又停留在那苦得不像样的药汤上,汤面上黑得都能照出梁顶来了,感觉要是喝下去自己命都能去半条。
在跟那碗药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后,林恣慕终于打起了窗户的主意。
这房子看起来挺矮的,要是她悄悄地开窗把药倒出去,应该也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吧。这么想着,林恣慕来了些精神,她撑起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忍着想打喷嚏的冲动,悄悄地搭上了木窗。
可谁知,刚把窗户推开一个缝,拿起药碗来,就听早已出去的玉小茶“砰”的一声推开了房门,对着身后大喊道:“我就说要她倒掉了吧!”
“人言大夫好不容易熬的,快,拿下她——!”
还没搞懂她口中突然冒出的言大夫是何方神圣,玉小茶便像一阵风似的一般冲了过来,三下两下架住了楞在原地的林恣慕,然后一把把她按回了被子里。
被一下捂了个晕头转向,林恣慕惊恐地反抗道:“干嘛!你干嘛!”
这不是白问么,还能干嘛,当然是要让她老实喝药咯。
哈哈笑了一声,玉小茶兴奋地朝苏临镜喊道:“阿临,快,我按着,你来喂!”
都拿起那药碗来了,苏临镜想了想,还是为难地摇头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看看,还算苏临镜有几分良心在。挣扎着腾出一只手来,林恣慕刚要呛玉小茶两句,结果就听苏临镜纠结地继续道:“我不太会照顾人,不如我按着,你来。”
听了这句话,林恣慕是一刻也躺不住了,像一只鲤鱼似的不住扑腾,她怒目看向苏临镜,不敢置信道:“你,你也!”
可能是气昏头了,半天也没也出个整句来。眼见那药上的热气都散了一半了,易君笙也忍不住开口“好心”提醒道:“小玉姑娘,你再不快点,那药就要凉了。”
听见易君笙的提醒,玉小茶“哈”了一声,随即飞速拿过了药碗,在苏临镜的帮助下,给林恣慕来了个痛快。
药汁灌了一大半下去,那苦味一路从喉咙漫到了肚子里,直把林恣慕苦了个头晕眼花,胃里不住地翻江倒海。
趁着玉小茶好心给她歇一口气的间歇,林恣慕恨恨地举起了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玉小茶,你等着!我告诉你,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别让我……哕,逮着,哕——”
说到最后,又被灌下了好大一口。这一口下去,林恣慕眼皮一翻,不知道是被苦的还是被气的,反正彻底昏过去了。
“啊,又昏了!”
见林恣慕又昏了过去,玉小茶吓得药碗一丢,摇晃起翻白眼的林恣慕来,连苏临镜也着急地上前抠起人中来。见房中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易君笙忍不住走上前去,一边制止玉小茶道:“小玉姑娘,再晃她可能要吐了”,一边又对苏临镜说:“苏姑娘你也别急,她脉搏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去喊言大夫。”
看着眼前闹作一团的几人,旁观了全程的秋望舒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连同一边劝一个的易君笙在内,三个人都停下了动作,朝她看来。
在三人诧异的眼神中,秋望舒不自在地问道:“……做什么这么看我?”
将手从林恣慕身上松开,玉小茶不敢置信道:“……因为稀罕呐。”
真是稀罕啊,一路到现在,秋望舒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就更别说在她们面前笑出声了。
她们这样子,秋望舒倒是越发不好意思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也一直红到了耳根。看着她这个样子,易君笙也忍不住扬起了一个笑来。
受不了几人的眼神了,秋望舒强行收起笑容来,转头道:“我去喊言大夫。”
本想找个借口脱身,谁知她的嘴这么灵,说言大夫言大夫就到了。
秋望舒刚拉开房门,就见一个十分面善的素衫女子端着个桐木盆站在门外。她已经在门口听了一小会儿了,见秋望舒开门,她笑着对秋望舒点了点头,随即对房中围作一团的几人调侃道:“好热闹啊你们。”
这便是言大夫了,之前她们在渡口与村民争执时,就是言大夫采药路过替她们解了围,之后,言大夫不仅愿意让五人住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替林恣慕看了病,煨了药。
从桐木盆里拿出新换的布巾来,言大夫走近替林恣慕试了试温度道:“退了点了,就让她睡着吧,一会儿吃饭再叫醒她。”
想起方才的热闹劲,言大夫笑道:“还得感谢你们几人替她发汗呢。”
在玉小茶羞愧的目光中,言大夫轻轻地将布巾在林恣慕额上放好,随即转头对几人道:“那走吧,我们不吵她了,去看看我给你们收出来的房间。”
从林恣慕临时住的房间出来,四人本来走得好好的,结果走过矮矮的竹篱边时,却又被窃窃私语的村民扰乱了心情。
还没到村口时,易君笙就感觉到一股隐隐的不适,等进了村,接收到村里男人或敌视或肆意打量的目光,她就更是确定这股不适从何而来了。
这是她从第一次握剑起就已经习惯了的,来自久握长剑的男人们的轻蔑和警示的目光。
只是在这个村子里,这样的目光尤为得明显。
明明已经隔着院门,可村民们路过议论的声音却毫不遮掩,而言大夫的神色好像也习以为常。
听到了他们口中的“异姓女”“非善淑之辈”,易君笙冷冷地蹙起眉来,不再听院外的杂音。
苏临镜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想到进村时村民脸上的排斥,她纠结向言益灵问道:“言大夫,为何村民如此反感我们入村?”
不止如此,方才进院子时她还注意到,言益灵的院子离村口也还有一段距离。
顿了一顿,苏临镜继续道:“而且,你似乎也住在村外。”
听见苏临镜的问话,言益灵却毫不介意笑了笑,回头对好奇的几人道:“因为你们和我一样,是宗外人啊。”
目光扫过几人或背在身后,或别在腰间的武器,言益灵轻声道:“尤其是你们,拿着刀剑,那可不就是他们口中不好拿捏的宗外女子么。”
“宗外女子”这几个字刺耳,叫秋望舒听了也不禁皱起眉头来,可言益灵却当家常便饭地讲了出来,可见是没少听这些话。
察觉到了几人的情绪,言益灵也收起面上笑容来,讲道:“这仁远村,以仁远王氏为宗,宗法森严。不让族中女眷外出,读书,也不欢迎宗外女子和男子随意进出。”
“所以,你们也只能和我一起住在村外了。”
玉小茶听了火起,村名取得倒是好,怎么实际上却既不“仁”也不开化呢?跺了一脚,玉小茶狠狠道:“什么鬼宗族,我还不乐意住他村里呢。等林恣慕好了,就赶紧走!”
五人本就要尽快赶去弃月城,这会儿听了这些,就更是打算等林恣慕一好就赶紧启程离开。
说着说着,也就走到了房门口了,替四人推开了紧挨着的两间房门,言益灵颔首道;“好了,你们一路上也累了,快些进去收拾下东西,准备一会儿出来用晚饭吧。”
房间虽小,但也干净清爽,推开房门时还闻见了淡淡的熏香味,可见虽然是临时借助,可言大夫却也极用心地准备过了。
房间什么都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两间房都只有一张大床,那四人谁跟谁住一间呢?
面面相觑了半晌,玉小茶抢先道:“我和谁住都行。”出门在外,苏临镜也不是很介意与她人同住,于是她也附和道:“我也都行。”
而当玉小茶看向易君笙的时候,易君笙却看了一眼秋望舒,直把秋望舒看得心中发毛,才轻轻笑道:“我也,都行。”
既然三人都行的话,那现在就看秋望舒什么想法了。顶着三人的目光,秋望舒哪呐道:“我……”
我了个半天,秋望舒也没我出个整句来。主要是少庄主的表情十分温柔期待,所以她着实难说出“我只要不和少庄主住都行”这句话。
眼见秋望舒半天都做不出决定来,玉小茶摆了摆手催促道:“别我了,猜拳决定吧。”
说着,她挨个拉起了四人的手,替她们决定道:“赢的人先选。”
其余几人还没说话呢,易君笙却先一步握起了拳,欣然道:“好啊。”
看着她的表情,秋望舒心中却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她那表情,不像是服从猜拳的安排,反倒像是对猜拳有十足的把握似的。
玉小茶嘴里已经喊起了:“石头,剪刀……布!”
果然,秋望舒的预感是对的,她们四人三个布,只有易君笙一个出剪刀。
这,这就决出胜负来了?
傻眼地看了半晌,玉小茶耍赖道:“这么快?再来!”
结果谁能想到,这次还是她们三个剪刀,少庄主一个石头。
不信再来一次还会输得这么整齐,玉小茶急红了脸撸起袖子,在苏临镜的劝说声中,不顾一切地堵上了全部的斗志和技巧,对着易君笙咬牙道:“我就不信了!再来——!”
四人的手掌停下晃动时,玉小茶震惊地发现,三人竟然又极其默契地出了布,独留易君笙一人出了剪刀!
在玉小茶已经是怀疑人生的眼神中,易君笙收了手,笑着宣布道:“那我和秋姑娘选这间了。”
都自己决定完了,才转过来看向秋望舒,期待地问道:“好么,秋姑娘?”
实在是说不出一个好字,秋望舒皮笑肉不笑地想道,我答不答应都没用吧。
看她们几人相处这般融洽,一旁的言益灵忍不住笑着问道:“那选完了吧?选完了,就进去收拾收拾吧?”
一想到她们当着言大夫的面闹了那么久,还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苏临镜就不好意思地说道:“言大夫,我们都麻烦你这么多了,还要麻烦你费心招待餐食,我们真是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你看,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事情,让我们也尽一份力。”
看着稍显局促的苏临镜,言益灵柔声宽慰道:“不麻烦,你们来了,我这住在村外的人也就有伴了。”
知道几人不是能白受他人之恩的人,于是言益灵提议道:“如果你们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不如过两天来帮我晒药吧。”
“一定的!”玉小茶点头如啄米道,别说晒药了,就是挂在悬崖上采药都一定得帮。
“好了,你们一路上也累了,快些进去收拾下东西,准备一会儿出来用晚饭吧。”
第056章 枕边月
到了晚饭时, 几人先把林恣慕的饭菜夹了送去给她,然后才在屋里聊起了一路上的见闻。
说到百影门中载着五人飞行的木鸢时,言益灵也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口中直呼百影门造物惊奇。
一起用过了晚饭,几人帮着洗完碗收拾好了桌椅,还去看了一趟林恣慕, 看她睡得安稳,烧也退了,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回了房间。
百影门阵法惊心, 客船走尸惊魂, 按理来说,在仁远村的这一晚应该是她们最能安心睡下的一晚了。
可惜了,其他三人倒是安心放松了, 就是秋望舒像被脚下被火燎了似的,坐立都不安。
最让她不安的, 就是此刻沐浴完,半拢着头发出来的易君笙。无论是她露出的半边素颈,还是照旧带着些湿气的发丝,一切的一切,都和当日灯下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
要说有什么区别,就是今日易君笙沐浴后换了一身素色里裙,暖光勾勒出了薄袖下的手臂线条, 竟比当日还要暧昧上百倍。
心不在焉地梳着散下的头发, 秋望舒不敢看她, 只能忙乱地折腾着木梳和头发。可是心里越紧张,头发就越不听话。发尾的结牢牢地刮在梳齿上, 疼得秋望舒忍不住咬牙“嘶”了一声。
听到这声轻叫,易君笙立马转过头来。
看着她讪讪松开了木梳,易君笙停下了擦拭湿发的手,无奈地笑道:“秋姑娘,你这般梳头,肯定会打结的。”
不忍看她再折磨自己的头发了,易君笙不由分说地将木梳从秋望舒手中拿过,温柔道:“我来吧。”
说着,就贴着她的颈后,将头发拢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易君笙和她不同,梳头的时候极有耐心,从发根轻轻地梳到中间,还会在发尾时用手指将打结的发丝轻轻顺开。
即便易君笙的动作小心而轻缓,可是她的指尖还是无法避免地碰到了发丝以外之处。
温热的手指轻轻蹭过秋望舒的耳根,她只觉得易君笙的动作太过轻柔,甚至轻柔得让自己的耳根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痒意。
细密的绯红爬上了耳根,秋望舒紧紧地攥起了自己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自己的羞赧。
可不知易君笙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当木梳再往下去的时候,竟然滑过了秋望舒覆着单薄寝衣的侧腰。
再忍不住那作弄着自己的痒意,秋望舒轻轻颤了一颤,然后,她便听见了木梳停下的声音。
她是被这痒意和热气燎得乱了心神,即便听见了木梳停下的声音,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抬头朝镜中望去。
秋望舒先是看见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自己,眉目不同于往常地舒展着,一股暧昧的暖意从眉尾一直延到眼角,揉成了面前这个十分陌生的人影。
紧接着,她又看见了身后的易君笙。鬓角没擦干的湿气滚落到颈窝中,打湿了易君笙寝衣的衣领,可她却像没察觉到一般,只顾着在镜中不错眼地看着自己。
秋望舒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样的目光,有隐忍也有热切,像是借着镜面克制着她放肆的试探,又像是故意引自己逾越镜中的界限。
心慌意乱地地撇开了视线,秋望舒按住了自己背后的手,急声道:“我自己来吧。”
可是,易君笙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放下了手中的木梳。沉默了片刻后,她听见易君笙问她:“为什么,我下手重了么?”
就是不重,才叫她心慌。
“不是……”
不知如何解释,也顾不得去抢木梳了,秋望舒一股脑站了起来,想装作无事发生地朝易君笙身侧绕过去。
见秋望舒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易君笙的身形一动,蓦地欺身逼近了秋望舒。
她克制地握住了秋望舒的手臂,可那力道却并不是禁锢,反而像离了高墙便会垂下的藤蔓一般,固执而痴缠。
“那是为什么?”
秋望舒听到她执着地追问道:“秋姑娘不说清就这般推开我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耳中全是她逼问自己的声音,鼻息间充斥着她沐浴后萦绕在房中的丁香味,而在秋望舒看不见的脚下,两人的影子也融成了一片。
在她的眼神中,秋望舒终于败下阵来。
松开了挣扎的手,秋望舒掩下了面上的无措,颤声道:“……你我,离得太近了,我不习惯。”
缠在她小臂上的手缓缓滑下,若即若离地圈住了她的手腕,她听见易君笙轻声反驳道:“没有在百影门洞底时近吧?”
“也没有在千苍谷谷底近吧?”
她的手被易君笙牵着轻轻放在了襟前,她就这样感觉到了方寸间那一声盖过一声的鼓动声。
“那时,秋姑娘应该都听听到我的心跳声了吧……”
无论是那衣上的温度还是易君笙的手指,无一不在熨烫着她的手心。在这样的热意中,秋望舒所有想要辩驳的话都被压在了喉咙间。
双唇几番开合,最后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颤颤地地看向易君笙。
……她看不懂易君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慌乱得不像样。
朝夜山上的十年过得枯燥乏味,所以她自然看不懂易君笙这样的目光几乎称得上爱慕与痴缠。
她原是该像之前那样跑开的,可是这一刻,她甚至都移不开眼。
无言相对了良久,易君笙才决定放开一脸茫然的秋望舒。她用眼睫盖住了眼中的热切,将木梳从秋望舒手心摸过来,道:“所以,还请秋姑娘高抬贵手,让我梳完吧。”
……
是夜,村外蛙声渐起,吵得月光烦躁地打在人眼皮上。用手挡着面上的寒光,秋望舒板正地躺在床上,而在与她一人之隔处,躺着眉目舒展,呼吸平稳的易君笙。
易君笙是睡下了,可她却毫无睡意。
方才的情景在秋望舒眼前挥之不去,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她手腕上和手心里那被易君笙触碰过的温热。
在秋望舒悄悄翻到第三次身时,她以为早已睡着的易君笙却动了动,随后启唇问道:“……秋姑娘睡得不习惯么?”
她是明知故问,可秋望舒照实回答道:“确实不习惯与她人同眠。”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易君笙侧过脸来,就着月光打量起了秋望舒的轮廓。
“秋姑娘从前,难道从未与她人那般彻夜漫聊,共枕而眠过么?”
彻夜漫聊?秋臻很早就不陪自己一起睡觉了,而且就算自己当年有什么想和她漫聊的,大概也会被她卷进被子里强制闭上眼睛。
共枕而眠……倒是有的,只不过和聆松镇的记忆一起被她丢到了后头,鲜少会想起来。
抿了抿嘴,秋望舒不愿多提地含糊道:“记不清了。”
原以为易君笙会像之前那样调侃或者追问,可易君笙却没有。
沉默了片刻后,她听见易君笙轻声道;“秋姑娘,你闭上眼”
呼吸滞了一瞬,秋望舒不明所以地重复道:“什么?”
“我说,你可以先闭上眼。”
她当然知道易君笙是让自己闭眼,只是经过了方才的那一遭,她现在难免有些防备。
易君笙自然知道她想到了之前的事情。轻轻地笑了一声,易君笙温声道:“你放心,只是想让你快些睡下而已。”
“闭上眼吧。”
秋望舒虽然稀里糊涂地闭上了眼,可是因为紧张,眉头还紧紧地结在一起。忍住替她拨开眉头的冲动,易君笙耐心道:“然后松开你的眉头。”
按照她说的那般松开了眉头,一瞬间,秋望舒便感觉到了一股从眉心间传来的放松。愣了愣神,秋望舒诧异地想道,自己根本就没察觉到自己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
看着秋望舒眼皮不停地翕动着,易君笙知道她还在想着别的事情,于是她又再放缓了声音,耐心地引导她跟着自己:“试着去想有一股暖意从你的眉间落下,先是落到你的嘴间,然后是你的肩头。现在……应该落到手心中了。”
手心里似乎真的握住了一团轻轻跃动的暖意,秋望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动了动手指,虚虚握了一下。
注意到秋望舒的动作,易君笙笑着问道:“感觉到了么?”
想了想,秋望舒照实发出了一声:“嗯。”
她听见易君笙微不可查地轻笑了一声,似乎笑她答得太过乖顺老实。
紧接着,易君笙又“然后松开手,让这股气息一直流下去。”
“从膝盖一路往下,一直聚到你的脚尖。”
“最后……”
易君笙的声音轻缓,缓到她根本没注意易君笙此刻说的是什么,只感觉那柔柔托住自己的不是易君笙口中的暖意,而是她身上的淡香。
“……睡吧,今夜无风无浪,什么都不要去想。”
困意渐渐袭来,易君笙身上的香气也随着她的话语一起钻入了秋望舒的眉心,引着秋望舒渐渐落入一片朦胧中。
手心逐渐松开,眉间也舒展了开来,在月光的映照下,只有几绺头发随着呼吸起伏搔刮着秋望舒的侧脸。
……她想替她拨开那些烦人的头发。
可是等真的伸出手时,易君笙的手又顿在了半空中。
月光打在她的指尖,这一刻,易君笙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久违的场景,此处似乎不是村外的小屋,而是书肆的小榻,屋外的不是乡野的蛙声,而是伏春城凉秋的蝉鸣。
可是即便什么都换了一副模样,可只有身边这一个人,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描摹着秋望舒唯一保留着些俏皮的鼻尖,只有易君笙心里清楚,即便再次躺在她身边,打量着她的轮廓,可自己心里怀的早已不是当年的心思。
伸着手看了半晌,易君笙最终还是没有碰她的侧脸,只是替她把被子往肩上掖了掖,然后轻轻地地躺回了里侧。
在易君笙的气息逐渐平缓,意识也落入睡梦中时,秋望舒却缓缓睁开了眼。
感受着掌心似乎还在流淌的温热,秋望舒直直地望向梁顶,眼中毫无睡意。
第057章 逛集市
村中老床没有床帘, 所以第二天,秋望舒是生生被晨旭给叫醒的。
窗外的燕雀声忽隐忽现的,她也在一片迷蒙中睁开了眼。
不知为何, 昨夜虽然睡得晚,但睡得格外沉,所以今早醒来时也缓了好久。动了动肩膀, 秋望舒循着墙上投进来的光点朝床里看去。谁知,墙上的影子没看清楚,可是身边人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却看得很清清楚楚。
她从没想过易君笙睡着了竟然是这个样子。
易君笙的睡姿并不是一贯的端方,相反, 她侧身微微蜷着, 两手护在额前,即便在睡梦中,眉心也结在一起, 看起来,是睡梦中也有些不安的样子。
她叫自己放松眉头, 可她自己的却一直松不开么?
轻缓的鼻息吹动了枕边的发丝,感觉到自己放到枕畔的指尖有些痒,秋望舒缩了缩手指,疑惑地看了过去。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指头不知怎么缠进了易君笙的发丝中,尾指甚至还悄悄地勾着人家一截头发绕了一圈。
秋望舒反应了一会儿,马上坐起了身来把自己的手往外抽。可即便她很小心了,还是不小心勾到了易君笙的发尾。
如果这都不醒的话, 也走不了这江湖了。
眼皮动了几下, 易君笙缓缓睁开了眼, 即便还没看清秋望舒,嘴里就已经冒出了一句:“早……”
她似乎没感觉到被揪到的发丝, 只是用还有些慵懒含糊的声音问道:“秋姑娘昨夜睡得好么?”
原本还担心易君笙会提起昨夜的事情,可现在看来,易君笙是打算将昨夜一笔揭过了。
松了一口气,秋望舒点了点头回道:“还好。”
瞥到了秋望舒眼中隐隐的庆幸,易君笙眨了眨眼,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拂开搭在肩上的头发,易君笙笑了笑,道:“嗯,我也觉得应该睡得不错,不然……”
话音一转,易君笙调侃道:“也不会翻身把我的被子抢走了。”
听了她的话,秋望舒下意识反驳道:“我什么时候……”可等掀开自己的被子后,秋望舒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她发现自己的被子被自己裹在底下,而现在盖着的,还真是易君笙昨夜盖的那床。
最要命的是,这一床被子只松松地搭了两个角盖在易君笙身上。
……怪不得手指裹着人家的头发丝,原来是昨晚自己睡觉不老实。
看秋望舒的眼神由坚定到愣怔,易君笙暗笑了一声,还故意装作委屈地控诉道:“秋姑娘以前就会这样扯人被子么?”
若是放在之前,秋望舒心中肯定十分过意不去,可想到和自己一起住是少庄主自己要求来的,不是别人勉强的,秋望舒就又来了底气:“是啊,所以少庄主要不换个房间?”
谁知,光听见“是啊”两个字,易君笙立马神色一变追问道:“秋姑娘不是说不习惯与人同眠么!”
……怎么随口一说的话她都记得这么清楚?
而且,她光听前两个字是吧?
无奈地将被子还回她那边,秋望舒目不斜视地下了床,悠悠地回道:“我看少庄主还没睡醒,不如躺下再睡会儿吧。”
见秋望舒转过身去不再搭理自己了,易君笙也只能收起面上神色来,跟着秋望舒一起下床穿衣。
看见了连辫子都编好了准备开门的秋望舒,易君笙还颇为不乐意地问道:“秋姑娘要去练剑么?”
不去练剑的话,难道还跟这人在这儿贫嘴么?
秋望舒推开了门,干脆回道:“嗯。”
听了她的话,易君笙却突然来了兴趣,提议道:“那不如和我一起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秋望舒总感觉一晚上过去后,易君笙好像……变得比以前粘人了?
秋望舒本来下意识想拒绝的,可是一想到自惊澜台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切磋过剑法了,所以这会儿也不由得有些心动。
只是,她还没来得回复易君笙,就听见身旁突然传来一阵幽幽的:“……那一会儿练完剑的话”
“要不要一起去集市啊!”
玉小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门口,端着洗漱的木盆,满脸激动地盯着自己。
没想到玉小茶会突然蹦出来,秋望舒诧异回过头去,纳闷道:“集市上不也是仁远村的村民么?他们难道会卖我们东西么?”
听秋望舒没有开口反驳,玉小茶凑近了解释道:“言大夫说集市是临近几个村一起弄的,不是只有这一村的人。”
而且……她也不是纯粹为了好玩才想去的,她是想到她们几人来这儿给人言大夫添了许多麻烦,那不得主动包揽一下买菜煮饭的活儿么?
思及此处,玉小茶一本正经地劝道:“而且我想着,我们也可以去买点菜和肉,晚上张罗一顿给言大夫嘛。”
这倒是可以,但是恐怕在做菜一事上,自己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秋臻没好好教过自己,师君就更是了,煮得一手坨面。
想到自己唯一会煮的鸡蛋面,秋望舒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来,默默回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只会煮面。”
哈,那当然是没指望过她们几个啊。苏临镜老实烧火,少庄主和秋望舒老实洗菜洗碗就行了,炒菜炒肉当然是自己来。
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玉小茶拍着胸脯自信道:“那当然是我来啊。”
拍完,又兴致勃勃地问了一遍:“所以,你俩到底去不去呀?”
最终,在玉小茶的努力之下,四个人都被她一起喊出了门。苏临镜刚洗漱完就被一并拽走了,最后家里也只剩下还在打喷嚏的林恣慕和照常忙碌的言益灵了。
……
“阿临,你见过这个么,这个是什么!”
“是竹蜻蜓,转起来就能飞。”
“嚯——那阿望你旁边这个呢!”
“……上面好像写着石头饼。”
“哦哦,硌牙么?”
虽然村外的集市没有中都的集市热闹,但也有许多中都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尤其是等玉小茶问完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像毛猴一样的果子。
玉小茶先是被摊前挂的铃铛吸引了注意,然后才注意到了摊上那棕色带着毛的果子。
仔细地看了两眼,玉小茶好奇道:“老板,这是什么?”
老板大概不是仁远村的人,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个啊,我们叫长楚。”
这名字也新鲜,笑呵呵地捧起一颗长楚来,玉小茶转头向身后的三人询问道:“诶,你们吃过这个么?”
可等她回过头时却发现,自己背后只有孤零零站着的苏临镜,其余的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秋望舒方才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聊着天,怎么这会儿就凭空消失在背后呢!四下寻不见人,玉小茶难以置信道:“这两人,又丢哪儿去了!”
她们倒不是丢的,准确来说,是易君笙蓄意把秋望舒拉走的。
秋望舒本就难得和自己多说几句话,原想着能两人单独练练剑再悄悄出来逛逛的,结果被玉小茶一搅,又成了从中都出发时的四人行,那易君笙心里自然是憋着一百个不乐意的。
即便面上还在笑着,但易君笙早就打起了偷偷拐走秋望舒的打算。于是她瞄准了玉小茶看果子的时机,将毫无防备的秋望舒一把拉进了拐角。
等秋望舒呆愣着被她拉走了好长一截后,两人已经来到了另一条摆着熟食和糕饼摊的街上。
不都是集市么?和方才那条街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易君笙攥着自己的手,秋望舒疑惑地问道:“少庄主这又演得哪一出?”
松开了秋望舒的手,易君笙答非所问道:“秋姑娘方才都和小玉姑娘聊得那么开心了,那陪我走一会儿也不过分吧?”
说着,易君笙看着仍然不解的秋望舒,笑着朝前迈出了一步。
不明白易君笙和玉小茶置什么气,但眼看着易君笙心情颇佳地走到了人群中,秋望舒也只能无奈地抬脚,追上了她的脚步。
可是还没等秋望舒追出几步,易君笙就突然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盯着斜前方的一个摊子。
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秋望舒愣了一愣,诧异地发现那围着许多小孩的,竟然是个卖糖画的摊子。
面前蹲着的小孩心满意足地接过糖画,向伙伴炫耀着,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得意了。出神地看了半晌,秋望舒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愣怔的表情。
明明不是熟悉的街景,不是熟悉的乡音,可不知为何,此刻她想起来的,却是很久之前一个不告而别的人。
一个在伏春城的集市中,即使被自己凶了一顿,还跑去给自己买了糖画的人。
鼻间传来了温火熬过的糖汁香,恍惚间,秋望舒看见了那个会叫自己“阿望”的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举着个糖画笑盈盈地对自己说:“原本想着如果今天能见到你,就把这个给你,没想到……还真的见到你了。”
可再一眨眼,当年那单薄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笑着看向自己,好像开口说了什么的易君笙。
看她的嘴型一张一合,秋望舒出神地问道:“什么?”
第058章 铃医仙子
看她问得心不在焉, 易君笙于是又笑道:“秋姑娘是想要一个糖画么?”
意识到自己盯着糖画摊子看了太久,秋望舒立即转过头去,不自在地回道:“少庄主是拿我寻开心上瘾了吧?”
“那是小孩的玩意。”
“秋姑娘不想要么?”
看了一眼孩童散开的摊子, 易君笙回头温声道:“可我想给秋姑娘买一个。”
朝易君笙投向了不解的目光,秋望舒心想道别是她自己想买,却不好意思直说吧?
越想心中越发确定, 于是秋望舒弯了弯嘴角,好笑道:“少庄主”
“敢问您今年芳龄几许?”
谁知易君笙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不多不少,正好和秋姑娘一样,二十岁满。”
说着就牵起了秋望舒的袖子道:“走吧, 秋姑娘就当是我想吃吧。”
见两个高挑的女子走到自己摊前, 那摊主愣了愣,但随即就摆出了周到的微笑,咧嘴问她们:“画个什么两位姑娘?”
扫了一眼摊上摆着的图案, 易君笙问道:“什么都能画么?”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易君笙垂眸思索了片刻, 随即回道:“那……画一朵花吧。”
“哦哟,这少见了,什么样的花?”
拖长了声音看向秋望舒,在秋望舒诧异的眼神中,易君笙抬手,蓦然指向了秋望舒的发带:“就是……这样的石榴花。”
她好像只是随手指到了自己,可秋望舒却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地话一般, 呼吸一滞, 就这么楞在了原地。
她听见摊主回答“四钱一个!”的声音, 听见了身后孩童跑过的脚步声,可是听得最清楚的却是易君笙说“石榴花”时的声音。
眼前突然混乱了起来, 秋望舒屏住呼吸,轻声问自己,这是巧合么,还是……
不停地回想着记忆中已有些模糊不清的那人,直到这一刻,秋望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使身份天差地别,但易君笙的眉眼,也许可以和她记忆中的眉眼相重叠。
“你……”缓缓将目光移向了易君笙,秋望舒不敢置信地张开了口。
似乎在确认什么事情,秋望舒紧紧地盯着易君笙的眉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的喘疾”
“是自小就有的毛病么?”
闻言,易君笙也渐渐收起了面上的笑容,静静地回望着秋望舒。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又像是在秋望舒的双眼中探查着什么东西。
易君笙似乎按捺着即将宣之于口的情绪,可秋望舒的心中却愈发鼓噪了起来。胸膛中鼓动的声音盖过了耳边的嘈杂声,这似乎在告诉她,她已经很接近这个答案了。
可是,就在易君笙开口的一瞬间,摊主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暗流。
看着自己的作品,摊主满意地“嘿”了一声,随即对两人道:“来,谁拿啊!”
见这两人盯着彼此不说话,摊主啧啧催促道:“发什么呆呢?快拿呀。”
两人之间情绪就这么被摊主打断了,易君笙敛去了浮动的眸光,转过了头去。
“我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终还是没有回答秋望舒的问题,只是在付钱时似有似无地斜了摊主一眼。
见易君笙先一步移开了眼神,秋望舒愣了楞,也从冲动中冷静了下来。方才的一头热过后,秋望舒恢复了冷静,那股追问的勇气也就这样缩了回去。
即便没有得到答案,可是这个疑惑也就此埋在了她的心中。
低头接过了糖画,秋望舒不再看易君笙。悄悄地瞪了一眼默默看着两人的摊主,秋望舒闷头转过了身去。
接过了易君笙递到手边的铜钱,就在摊主一头雾水地缩回手时,秋望舒身后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怎么在这儿你们也能走散呐?”
伴着那抱怨的声音过来的,是抱着一袋长楚的玉小茶。
见玉小茶和苏临镜狐疑地盯着她们,易君笙睁眼说起了瞎话:“方才人太多了,被挤得拐了个弯。”
啊?这儿的人也没有很多啊。
狐疑地环顾了一周,玉小茶的眼神最终落在了易君笙手中的糖画上,这糖画眼熟得很,眯眼看了半天,玉小茶转头看着秋望舒的辫子,恍然大悟道:“这是画的阿望的”
还不待她说完,就听秋望舒轻咳了一声,随后转移话题道:“你们方才去买了些什么?”
一听这话,玉小茶立马就来劲了,瞬间就把方才问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把外面长着棕毛的长楚递到秋望舒面前,玉小茶开心道:“说是叫长楚,我刚尝了尝,好甜!回家给你们剥了吃!”
见秋望舒点了点头,玉小茶开心地勾住她往前走道:“走吧,不是还说要买肉么,一起去前面看看吧。”
正要迈步往前时,周围的人却不知为何齐齐地回头望向了街尾的方向,紧接着就交头接耳地朝两边退开,似乎是,要给什么人让出一条道来。
不明白人群怎么就突然不再往前了,玉小茶抱着纸包疑惑地四处张望,却只能看见街尾处,好像有群看不清的人默默地站在人群的中间。
可还没等她眯眼细看,就被左右退让的人给撞了好几次。在一声又一声的“让让”和“抱歉”中,她被苏临镜拉着站到了秋望舒和易君笙身后。
人潮如海,议论纷杂,秋望舒和易君笙刚刚站定,就听见了四周人口中念叨的什么“仙子”和什么“铃铛”。
听着,似乎是要迎什么人来。
似乎是有意要让这纷乱吵闹停下,所以街尾处,一声锣响突然打破了密集的人声。
紧接着,她们便听见了一声又一声沉闷而规律的鼓声。
“那是什么?”
见周遭众人都望向街尾的方向,玉小茶只能扒着苏临镜的肩膀够着头往后看。
锣鼓声越来越近,她们的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只有一抹红色在远处摇摇晃晃,远远看去就像是新娘出嫁的轿辇。
终于,在人头攒动的缝隙中,她们看清了缓缓行来的队伍。
走在所有人前的,是一个有些沧桑,却还算不上年迈的妇人,她的头发是不合年纪的花白,发上缠了红巾,身上却穿一身极素的灰。锣鼓声追在她身后,她却只迈着蹒跚的步伐,眼神淡漠地摇动着手中之物。
“叮铃——”
那妇人摇动了手中的老旧铜铃,发出了一阵阵沉闷而空蒙的声音。
铃声响彻街巷,带着突如其来的过堂风一起摇向身后的木辇之上。
红盖头悠悠地掀起了一角,而秋望舒她们也在此刻看清了木辇上坐的人。
那不是新娘……
在周遭忽然拔高的议论声中,她们诧异地发现,那由四个轿夫抬着的,竟然是一尊盖着红布的彩塑!
这彩塑大抵是用黄泥做成的,工艺不精,看不出眼中的悲悯,但勉强能看清红布下的,一张属于年轻女子的面容。
泥塑刻的是一个拄杖而立的女子,她身后背着一个木箱,而手中的木杖上,还挂着一对与那妇人手中如出一辙的铜铃。
彩塑架在轿夫肩上缓行而过,敲锣打鼓的人也,
这不是迎亲,看起来像是迎这周边村民信奉的神仙。
“这迎的是哪一位仙君?”易君笙也反应过来了,她看着渐行渐远的红影,默默地问出了声。
秋望舒还没出声呢,身边就有邻村的村民主动接话道:“你们不是仁远村的吧?”
打量了她们几眼,那人得意道:“我不是仁远村的都知道,那是人村子供了十年的铃医仙子。”
“铃医仙子?”听了这个名字,四人纷纷表示疑惑。
闻言,那人啧啧了几声,颇为显摆地对她们摇头道:“你们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铃医仙子,虽然说是仙子,但其实是大圣人呐!我听人说,当年她虽然只是一个途经仁远村的游医,但人医术高超,在十二年前的疫病中舍身救了整个村子。”
“为了纪念她,每年她仙去那日,这仁远村都会办祭神礼。”
“祭神礼前十日就要从这阳气最旺的地方迎神,然后等到了祭典当天,就又是神婆跳敬神舞,又是杀鸡杀狗的,可热闹了!”
听他说起敬神舞,秋望舒想起了方才走在最前面手拿铜铃的妇人。沉吟了片刻,秋望舒盯着队伍前进的方向开口道:“敢问,方才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是什么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
略略思索了下,那人满脸神秘地回道:“那是红姑,是这方圆十里都知道的神婆子。”
玉小茶好奇道:“神婆?真的假的,她会法术么?”
“会啊,据说每年这祭神礼上,都是她把铃医仙子的魂给请回来的。”
压低了声音,那人凑过来,神秘道:“我看过,每次铃医仙子回魂的时候,哇——那一个村子的铃铛都响得跟下雨一样!”
说到请魂上身时,这人还特地咧开了嘴,露出了骇人的满口黄牙。
摸了摸手上竖起的汗毛,玉小茶嫌弃道:“噫,说得怪玄乎的。”
话语间,锣鼓声已拐过了拐角,声音也越来越小。
望着队伍慢慢消失的方向,秋望舒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她不信鬼神之说,她只是觉得,无论是那头缠红巾的红姑,还是那盖着红盖头的铃医仙子,都莫名地让她觉得不舒服。
第059章 肉摊争执
迎神队伍走过了好久后, 她们终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肉摊。
一个头戴白巾的屠夫站在摊前,在一声声脆响中,利落地剁着排骨。苏临镜也不太认得那宰的是什么肉, 但还是勉强靠摊前挂的猪腿辨认了出来,“小玉,那应该是卖……猪肉的。”
“好, 去买点儿猪肉,晚上请言大夫尝尝我的手艺!”
“你们给我打下手啊。”
“好。”
玉小茶兴高采烈地蹿到了摊前,对那屠夫道:“老板,来三斤猪肉!”
一听要三斤, 屠夫也开心了, 抬起头来,咧着嘴问道:“诶,要哪一……”
可是, 等屠夫看清几人的样貌时,嘴角的笑容却突然拉了下来, 随即马上变了脸:“猪肉卖完了。”
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不解地叉起腰来,玉小茶指着那一排肋骨和前腿肉追问道:“这不,这不一摊都是么?哪里就卖完了?”
即使被玉小茶当场顶了回去,可这屠夫却还是理直气壮地下了逐客令:“我的猪肉不卖你们。”
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看请她们的长相就不卖/肉了。玉小茶不由来气道:“诶,你讲不讲道理!”
就当苏临镜也打算加入这场理论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妇人的声音, 打断了几人的话音:“当家的, 你胡赖呢吧, 怎么不卖!”
从几人身后疾步走来,那妇人利落地挽起袖子走到摊后, 先是白了那屠夫一眼,随即对几人抱歉道:“几位姑娘抱歉啊,当家的今天吃醉了说胡话呢,你们要多少?要哪里的肉告诉我就行。”
可她刚拿起刀来,就听那屠夫低下头去,沉着一张脸对她说:“她们是和那大夫住一起的人。”
听到这句话后,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妇人也放下了刀,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和屠夫一起撇过脸去,沉声道:“你们走吧,我们的猪肉不卖给你们。”
见证了夫妇二人双双变脸的过程,秋望舒出声问道:“为何一提到言大夫,你们就不卖?”
她语调平缓,可那屠夫一听“言大夫”三个字,就跟吃了火药似的,看着她们大声嚷嚷道:“不卖就是不卖,怎么,你们还要我们强卖不成?”
看他这般不讲理,玉小茶顿时也来了气,按住身后的伞大声道:“你——!”
“我什么?”
那屠夫是看见了她们身上带着刀剑的,但他却完全不怕地横声挑衅道:“怎么,还要拔刀拔剑么!”
眼见周围聚起的村民越来越多,苏临镜生怕在这里起了是非,于是拉住玉小茶劝道:“走吧,他既不愿意,就让别家来赚这个钱。”
走出好一段路了,还听后面的村民在劝那屠夫,一口一个“王五,你别气了”“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好啊,原来那屠夫叫王五啊,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玉小茶在心中不平道,这都些什么鸟村民,说的好像那屠夫才是受气的人!
玉小茶气了一路,等听不到身后的吵闹声也看不到对她们指指点点的村民了,才咬牙问几人道:“他也是想着我们和言大夫一样是宗外人,所以才不卖么?”
想到了屠夫和他妻子的做派,易君笙摇了摇头道:“恐怕不止”
“方才屠户妻子过来的时候,即使看见了我们的打扮了,还说愿意卖肉给我们。可后来一听我们是住在言大夫院里的人就变了脸。”
顿了一顿,易君笙下了结论道:“我想,他们针对的人,应该是言大夫。”
“哈,不管发生了什么,反正我再也不来买这泼贼的肉。”
是啊,这村中村民不止冥顽不化,而且对她们敌意颇深,此番玉小茶没拔出凤凰伞,已经算是宽容大量了。
不过……想到她们来这集市的目的,易君笙回了回头,指向了方才她和秋望舒买糖画的方向:“那不如往回走买些熟肉吧,我记得那条路上有卖熟肉的摊子,我们买一些,还是可以好好招待言大夫的。”
虽然嘴上答应着好,但玉小茶还是忍不住心中怒气。
“这个鬼村子,我真是待不下去了。”
恨恨地跺了跺脚,玉小茶振振有词道:“还什么铃医仙子赐福,我要是铃医仙子,我八成是被这些泼皮无赖给气走的!”
无论是临靠岸时遭遇的走尸也好,还是这村中人的古怪德行也好,总之,只要靠近这仁远村,就叫人浑身不适。点了点头,秋望舒也附和道:“嗯,确实是没有久留的必要。”
回到了仁远村后,玉小茶把集市上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在她的指挥下,几人打着下手,灶房中也还算是有序。等把菜抬上桌后,几人把言益灵和气色好了许多的林恣慕一起喊了出来。
看着满桌的热菜,言益灵惊喜道:“这都是小玉姑娘的手艺么?”
将最后一道菜羹端出来,玉小茶骄傲道:“这酱肉和春卷不是,但蛋羹,凉拌杂菜,煨冬瓜和菜羹这些都是我做的!”
“要不是没买到鲜肉,我还能做烤鸡和炸猪皮呢!”
十分给面地拍了拍手,言益灵笑道:“小玉姑娘手艺真是了得。”
此话一出,玉小茶愈发骄傲:“开玩笑,我姐都说南兰章没人烤鸡能烤得比我好吃!”
闻言,连带着林恣慕内的众人一起惊奇道:“你还有姐姐?”
她们这样,玉小茶倒觉得她们大惊小怪了。
“有啊,我亲姐!”
“她跟着汉人行商,我的汉话汉文就都是她教给我的。”
哎,不过……
说完后,玉小茶“诶”了一声,皱起眉头看向了几人。
她们问起自己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几人怎么说都是患难之友了,竟然也从没交过心,互通过家底,这真是……太不把彼此当自己人了。
捏起了手边的筷子,玉小茶愤愤不平道:“啊对啊,我也不知道你们家里有没有姊妹呢!”
可就算玉小茶这么问,她们也只有面面相觑的份。告水山庄和百影门只一个继承人,秋臻也只有一个女儿,看着看着,众人的眼神就挪到了苏临镜身上。
见她们一起看了过来,苏临镜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坐得更是板正了。
她倒也不是不愿说,只是之前大家也一直没机会这样坐着放松地闲聊,而且她……也确实没有兄弟姊妹,非要说有的话,也只有自小便相识的师妹。
想了想,苏临镜还是认真地回道:“我只有师妹。”
“哦,我知道,我见过你师妹。”
看起来比林恣慕还要……凶,不过这话玉小茶是绝对不能跟苏临镜说的,只能悄悄地瞥了一眼旁边烫碗筷的林恣慕。
玉小茶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她对师妹是怎么想的了。无奈地笑了笑,苏临镜解释道:“我师妹……师妹很有天资,心地也善良,只是,和我有些误会。”
误会?这倒是让玉小茶好奇起来了。
“什么误会呀?”
苏临镜组织了好一会儿措辞,才迟疑地开了口:“我……与师妹自小相识,一同入门,也约好了一同参加内门弟子擢选会。”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场比剑时,我得知,师父门下只收一位女弟子。”
“所以在对上师妹时,我”
说到这儿,苏临镜蓦然停住了,似乎觉得之后的事情很难说出口。
她断在这儿,玉小茶就更着急了。苏临镜怎么不继续说了呢,对上徐隐枝时,她到底做什么了?
倒是易君笙悠悠地开了口:“所以……你让她了?”
见易君笙一语道破了事实,苏临镜张了张口,最后纠结地回了一个:“嗯。”
“可后来被师父看出来了……大怒之下,师父让我拿着他留给未来首徒的潜龙钩,与师妹又打了一场。”
“再后来,师妹拜入了师伯门下,也不愿再理我了。”
听到这儿,玉小茶倒抽了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徐隐枝对苏临镜那般恶劣的原因。自小相识,原本应该是师门内最亲近的人,结果却落到这般难堪的地步,那当真是……难解啊。
正想着怎么宽慰苏临镜呢,结果就听林恣慕轻嗤道:“怪不得她记恨你。你让她那几剑,根本就无异于羞辱嘛。”
“你要是不让的话,她顶多生几天气,气得估计还不是你羞辱她,而是她自己技不如你。”
林恣慕不顾苏临镜死活地讲着,玉小茶在一旁使眼色使得眼皮都快抽筋了。但苏临镜听了也只是垂了垂眼,有些失落地回道:“是,你说得对。”
苏临镜难得这幅失落样。想到这跟自己说的话也有几分关系,林恣慕咳了一声,难得良心发现地宽慰她:“但最大的问题,不还是你那师父么?”
“只收一个女弟子,又故意用潜龙钩刺激你俩,他这根本就是上赶着挑拨离间。”
林恣慕这话说得在理,如果不是因为祝融潜收徒时对女子设限,苏临镜也不用让这一下,也不用跟徐隐枝闹到这个地步。只要苏临镜稍微往这方面想一想,就能清楚罪魁祸首是祝融潜,不是自己了。
可惜苏临镜从未违逆过师父,所以从未往这上面想过,也就只能怪罪自己。
这误会虽是两人的心结,可秋望舒却觉得,也许并没有苏临镜想得那般难解。徐隐枝并不是不明白苏临镜的用心,她之所以那般生气,兴许只是因为气苏临镜既自作主张,又看低了她的实力。
“若你回去与她堂堂正正地比上一场呢?”
看着愣住的苏临镜,秋望舒认真道:“我觉得兴许她想要的,也只是这个。”
玉小茶也附和地点了点头道:“比完,你再趁热打铁,解释解释。”
可林恣慕却又泼了一盆凉水:“不一定,要是比完又输了呢?”
闻言,众人一起幽幽地看向了林恣慕,眼中不约而同地写满了“你可少说几句吧”。
怎么,这几人连话也不让她说么?冷哼了一声,林恣慕不以为然地闭上了自己的金口。
见状,言益灵笑着打了个圆场,也回答了玉小茶一开始的问题:“我倒是有个长我十岁的亲姐姐。”
“不过,算一算,也有许多年没有见了。”
闻言,玉小茶也不管林恣慕了,转向言益灵好奇道:“她和你长得像么?”
言益灵摇了摇头,答道:“不像,从前我娘就总说我长了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但姐姐呢……她们总说她脸上就写着“硬茬”两个字。”
看了一眼玉小茶和苏临镜,言益灵开玩笑道:“不过和你姐姐,还有苏姑娘不一样,虽然是亲姐姐,可她自小就非常讨厌我。”
言大夫看起来并不像小时候会讨嫌的小孩啊,玉小茶于是惊奇道:“啊,这又是为什么?”
第060章 事出有因
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 言益灵解释道:“这倒是不怪她,得怪我。我自小学东西慢,性子又软弱, 只会告状和哭鼻子。偏偏她又是完全相反的性子,那肯定就会嫌我惹她心烦。”
听到“惹人心烦”几个字,玉小茶就想到自己小时候为了跟姐姐一起出门, 特地藏到姐姐背篓里,最后害姐姐拎起背篓时一屁股坐到地上时的情景,心虚地笑了笑,玉小茶挠头问言益灵:“那她如今在哪儿呢?”
明明听起来是感情不太好的姐妹, 可言益灵的神色中却有难以抑制的怀念。
看向了远处, 言益灵轻声道:“不知道,也许……也在某处做着江湖神医吧。”
听到“神医”二字,秋望舒也忍不住好奇道:“她也学医么?”
言益灵颔首肯定:“嗯, 我和姐姐幼失双亲,是被医馆的大夫收养后, 才跟着医馆里一起学医。”
“说起来,姐姐当年比我厉害多了。十四岁时,她已能解毒制药,给其他病人看诊开方了。”
“那后来,你们为什么分开了呢?”
为什么分开了呢?
言益灵脸上的怀念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觉得有些陌生的平静。她没有回答秋望舒的问题,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记不清了。”
她眼中的复杂神情只停留了一瞬, 一眨眼的功夫后, 便又恢复了常色, 对众人招呼道:“我再说下去,汤都要凉了。”
“快些把碗递给我, 我给你们乘碗菜羹先。”
她的话音转变得太过突然,玉小茶还没想到说些什么呢,盛满菜羹的碗就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她也只能慌忙谢过,接过言益灵手中的碗。
在和其余几人的推辞间,言益灵突然想起玉小茶刚上桌时那句“要不是没买到鲜肉”,于是她顺嘴问了一句:“诶,小玉姑娘,你们今日不是去集市了么,怎么说没买到鲜肉呢?”
啊,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玉小茶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提了,一说到卖肉的那一家人我就来气!”
“那一家人?”
言益灵皱眉问她:“是卖猪肉的王五家么?”
听她猜中了王五的名字,玉小茶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言益灵的神情十分自责,她光想着集市上不止一家肉菜摊子,但忘了玉小茶她们也有可能碰上这人,于是她叹了一口气:“怪我,没想起来跟你们说一声。”
“王五家对我颇有意见,你们和我住一起,他自然不会卖给你们的。”
玉小茶不屑道:“什么意见?又是宗不宗外女啊。”
那就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了。摇了摇头,言益灵回道:“不,是因为当年疫病时他儿子去世的事。”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才来这儿半年么?”
言益灵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了起来:“仁远村历来只信村里的神婆,不信外面来的大夫。可当年疫病的时候,村里却有一个因为医术高明,被破例留在村中的游医。”
“她在疫病时救了许多人,但偏偏就是没救回这王五的儿子,所以王五一家对村外来的大夫恨之入骨。”
疫病时被破例留在村中的游医……治好了村中许多人。
琢磨了片刻,易君笙出声问道:“言姑娘,那你所说的这位游医……是村民所供奉的,铃医仙子么?”
听到“铃医仙子”这四个字时,言益灵面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看来你们今天在集市上收获颇丰啊。”
是,甚至还见到铃医仙子的“真容”了。不过玉小茶还是想不通:“铃医仙子跟你又没关系,他王五做什么莫名迁怒你?”
言益灵倒不是不能理解。中年丧子,心中自然是怨恨难消。这样的情况下,与其继续去怪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疫病,不如迁怒于本来就被村中人所排斥的自己。于是她摇了摇头,宽慰几人道:“没事,我也不与他们来往。”
言益灵不以为意地宽慰着她们,可秋望舒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深。
王五与铃医仙子有私仇,所以排斥言益灵。可是当年村里的其余人家都是被铃医仙子所救才免于疫病之灾。按理来说,就算他们不待见外来之人,但起码也会对同为医者的言益灵多些敬畏才对。
可这些村民不止不敬她,反而还让她住在村外,不与她往来。
这根本就说不通啊。
直觉告诉她事情有些蹊跷,几番斟酌过后,秋望舒还是开口问道:“言大夫,我想问……”
可突然,秋望舒的话音却被院门外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这村里人都不与言益灵来往,那又是谁会在晚饭这会儿来喊她?带着一肚子疑问,众人纷纷转过头去。
而出现在她们目光中的,是一个衣衫褴褛,十分瘦弱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似乎认识言益灵,而且喊她的时候,语气也十分尊重,与村里人完全不同。
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几人,老妇人于是低下头去局促地问道:“言大夫……我,我是来问问你的酸枣仁晒好了么?”
怕言益灵误会自己特地这会儿来打扰她们,老妇人还急忙解释道:“……月前我来了几次,没有找到你,再加上,我,我不好出门,所以……耽误到现在才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认出了这老妇人的身份,言益灵急忙打开了院门,将人迎进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装好了,您快进来吧。”
将那一篓晒干的酸枣仁交给老妇人,言益灵细心交代道:“刘婆婆,你都拿去吧。拿去后就跟以前那样三七分,卖剩下的你就自己留着。”
是啊,村里人不待见言益灵,所以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就靠让这刘婆婆代卖来赚了。
看见背篓里除了酸枣仁,还有些干净的可以让她补衣的布料,刘婆婆不好意思地迭声谢道:“哎,谢谢,谢谢大夫。”
她虽帮言益灵卖药材,可每次除了代卖的钱,言益灵还会分给她好多东西。刘婆婆心里清楚的,言益灵是心善可怜自己呢。
颤巍巍地用左手背好了背篓,刘婆婆佝偻着腰,费力地又朝言益灵鞠了一躬。然后,便要朝院门走去。
可是言益灵却叫住了即将转身离去的人。
“刘婆婆,你等等。”
敏锐地察觉到了刘婆婆一直缩着的右手,言益灵皱起了眉头,抹起了刘婆婆的袖子。果然,手腕以上的部分,一片青紫。
“你那酒老头又打你了”
言益灵话里没有疑问,是见过多次后的笃定。
伸手盖住了一片青紫,刘婆婆扫过了背后的几人,颇为惊慌地回道:“不是,我,我摔在自己家门口了,门口,门口有个”
还不等她说完,言益灵就打断道:“你家门口哪来的坎?”
实在是骗不过言益灵,刘婆婆只能攥着手,迟疑地讲出了实情:“他,他嫌我打翻了他一个酒碗。”
什么他的酒碗,那一个家的物件只怕都是刘婆婆起早贪黑编箩筐,补衣服,替她卖药材赚来的。
叹了一口气,言益灵将她的袖子放下,温声邀请道:“刘婆婆,进来吃碗饭,我再给你上个药再走。”
“那怎么行……那不行。”
刘婆婆慌张地拒绝了起来。她已经拿了言益灵这么多东西,怎么还能再麻烦言益灵呢?
平日里她要拒绝的只有言益灵,可今天刘婆婆要拒绝的,还有比言益灵还热情上几倍的玉小茶。
知道刘婆婆和言益灵认识,又听到两人方才的对话,玉小茶也一撸袖子冲到了人面前,急切地卸下了刘婆婆的背篓,招呼道:“进来吧婆婆!今天可是我做的手艺!来尝尝我们这些村外人做的菜!”
“我,我这,真不行,我那老头今天买到了酒,我还得回去给他炒菜下酒呢。”
给那死老头做什么饭,饿死算她玉小茶的。
没好气地放下了背篓,玉小茶扶住了刘婆婆往桌边带:“做什么,我们今天带着家伙跟你回去,他要敢说什么,我就亮家伙。”
一听玉小茶要亮家伙,刘婆婆更是害怕了,虽然知道她们是好心,可她还是赶忙摆手:“不,不,算了,算了吧。”
“我上个药就走了。”
知道刘婆婆害怕回去晚了又要挨打,也知道刘婆婆不敢再多麻烦自己了,于是言益灵只能妥协:“那婆婆您打包些肉菜走吧,回去也省得做了。”
“姑娘,我拿你这么多东西怎么合适……”
不容拒绝地将药酒拿了出来,言益灵反驳道:“刘婆婆别这么说,不是你,我在这村里也卖不出一个子。”
边夹着菜,边示意玉小茶将人扶过来,“快些进来吧,你尝几口,我们再给你打包些回去。”
秋望舒虽没出声,但已搬出了一个凳子,而苏临镜也默默地递过来一双碗筷。
见她们这般热心,刘婆婆不禁低头擦了一把眼睛。
像是怕弄脏板凳和桌面一般,她小心翼翼地坐下,哑声道:“太谢谢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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