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出阵施针
故事的结尾落在一阵徐徐吹过的风中, 风中已不闻当年的梅香,枝叶也不复当年那般枯败。
五年虽不长,却足以发生许多改变。各派继任人前后更迭, 新老势力不停变迁,只有在这冰棺之中的两人丝毫未变,仍然保持着陷入沉睡前的样子。
抽噎的声音打断了沉浸在回忆中的众人, 回过头去,只见玉小茶边擦着眼泪边感慨道:“她们只是想要相爱而已,怎么就这么不容易。”
她的情绪感染了同样沉默的苏临镜。好不容易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苏临镜缓了好一会儿后, 才将目光从冰棺中人移到了格桑乌身上, “所以,躺在这里面的才是阿曼苏……而你,是带着族人离开的格桑乌。”
即便格桑乌仔细地讲完了故事的始末, 可是苏临镜却仍有一事想不明白,“那你为什么骗说书人说, 阿曼苏给云照雪下了情蛊?还说阿曼苏利用云照雪的真心盗取中原的消息?”
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格桑乌缓声道:“我当时只是隐去了我们两人互换身份的事实,但却并没有提及情蛊和利用四字。”
说到一半,她却又好似想明白了其中原委:“至于为什么你们听到的故事是那样,我想大概是因为那说书人也和所有人一样,不相信两个殊途女子之间当真有真心罢了。”
她这么一说,玉小茶也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说书人会在弃月城见到格桑乌了。猛地擦干了眼泪, 玉小茶震惊道:“噢, 所以, 所以你当年去弃月城是为了去问阿曼苏的下落!”
“问到下落后,你又让弃月城城主引来我们, 让我们替你打开这道阵门!”
格桑乌没有否认,只是将目光落于易君笙身上道:“我原本只想等一个人,没想到最后来了五个。”
一听这话,玉小茶顿时不乐意了,方才的伤感尽数褪去,玉小茶不服道,虽说这阵门确实是少庄主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开的,但她们几人也不是半点有功劳都没有吧!
眼见玉小茶一句“看不起我们”就要脱口而出,林恣慕赶紧拦住了她,回头看向了面色苍白的易君笙。
易君笙的目的是带走云照雪,格桑乌的目的是找到阿曼苏,而她们五人的目的,是入阵拿到剑法。这万城主倒是深谙“一箭三雕”之理,只是动动嘴皮将几人引到这合虚幻阵中,便轻松了结了三方都想要的事情。
那既然各自的目的都达到了,那接下来呢?
“该找的人也找到了,息缘剑法也到手了。那下一步要怎么办?”
两人一同醒来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但眼下,云照雪的大半寿数还在阿曼苏身上,那就不知道易君笙的打算是替师君讨回这寿数,还是遵循她师君的意愿唤醒两人了。
五年前这个并不完满的故事让几人暂时放下了对峙的紧张,可是冰棺中人的未来却仍然没有一个定论。
格桑乌其实并不愿意用蛊术伤害易君笙。云照雪以命换命保住了阿曼苏的性命,格桑乌心中本就有愧,只是因为害怕易君笙执意讨回那一条命,所以她才出此急招。
在入阵之前,她便听说了易君笙找到了赤面鬼医的消息。易君笙得了云照雪真传,赤面鬼医又精通枯骨生肉之术,若是易君笙铁下心来,那阿曼苏便很可能醒不来了。
思考了许久之后,格桑乌对上了易君笙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请求道:“少庄主,我并无一字虚言,我今日的来意只是带走她,并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我知道在你眼中,阿曼苏是耗去云照雪大半寿数的妖女。我也知道,今日你一定要带云照雪走。”
她拦不住易君笙一行人,所以格桑乌只希望,即便只留一缕脉息也好,不要把云照雪亲手为阿曼苏逆转的命数全部讨回。
“我只希望,在你找鬼医施行针术时,能留阿曼苏一命。”
易君笙并未发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秋望舒身后,眼中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听见格桑乌的请求,秋望舒松开些输送内力的手,关切地看向易君笙。虽然她并不觉得易君笙会做出让格桑乌害怕的决定,但如果她真要那么做,自己也仍然会和她站在一边。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松开时,易君笙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来,但很快,在触到秋望舒那坚定的眼神时,易君笙又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神从两人交握的掌心转到棺中人勾住的尾指,易君笙抬起头来对上了格桑乌的眼睛。
易君笙的眼底并没有预想中的厌恶和冷硬,更多的反而是沉静和坚毅。
“鬼医施针后,只需半年便可醒来。至于醒来之后的事情,由师君自己定夺。”
易君笙的话让格桑乌愣在了原地,她想过这位少庄主也许会做些让步,但没有想过,她竟然愿意让步至此。
但是在见过易君笙看向秋望舒的眼神后,她又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也许,她也和她的师君一样,有一颗想要守护她人的决心。
再三咀嚼过易君笙的话,格桑乌迟疑地确认道:“少庄主的意思是,愿意让阿曼苏就这般醒来么?”
易君笙缓缓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违背师君的意愿。”
既然云照雪的意愿是让阿曼苏活下来,那自己便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虽然她曾想过如果鬼医的针术出了意外,也许还有阿曼苏这半条命给云照雪托底。可是最后她却还是放弃了这个决定。
之所以要把阿曼苏一起带走,也只是因为她希望云照雪在醒来的时候,能看到她不惜以命相救的人平安地躺在她的身边。
听明白了易君笙的话,格桑乌的神色激动了起来。高悬了五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下了一截,格桑乌低下头去,朝易君笙郑重地行了一个达姆族的谢礼。
双手交叠伸出,格桑乌压住喉间的颤动,一字一顿道:“告水山庄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只能用仅有的奇血为少庄主解一些烦忧。如果少庄主愿意,我一定倾尽全力解开你身上的同心蛊。”
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易君笙并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只是轻轻地垂下了眼,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而她的反应也激起了秋望舒的好奇,根据格桑乌所讲,同心蛊的解药易君笙早已在五年前拿到,按理说在拿到解药后两年,她便应该不再为同心蛊所困才对。
可是如今,她的蛊不仅没解,看起来还比从前要更加严重。
这便让秋望舒好奇起来了,她不解蛊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解药出了问题,还是她……还有别的打算?
沉默了片刻后,易君笙还是没有回答格桑乌,她只是收起了惊丛剑,然后缓缓走上石台。
“走吧,我们把她们带出去。”
秋望舒听到她这样对几人说。
眼中的怀疑越来越浓,但秋望舒还是迈步跟上了她,和她一起架起了云照雪。
也许现在她不会告诉自己,但迟早有一天,自己会问清楚问题的答案,也会陪着她解开这困住她多年的恶蛊。
……
半个时辰后,格桑乌和五人一起出现在了合虚幻阵的石阶口。一路上,林恣慕负责开路,其余几人接力架着清瘦的两人,一步一步地朝有光的出口迈去。
合虚幻阵外,一架马车停在胡杨林中,马车外无言地站着两个女子,一个一袭干练绿衣,满脸肃色,另一个斜倚着马车,身上的黄衣比金黄的胡杨树叶还要鲜艳些。
看见从幻阵中出来的几人,那干练女子立马上前,将几人架着的云照雪和阿曼苏仔细扶进马车内,然后对易君笙恭敬道:“庄主,司遥将人带来了。”
易君笙还未应声,那黄衣女子转过一张鹅蛋似的圆脸来,阴阳怪气地冷哼道:“可让我好等啊,少庄主。”
她一转过来众人就楞住了,
那一张脸圆的像个精巧的鹅蛋,要是不出声的话,别人可能还以为这是谁家跑出来的俏姑娘。但是让众人微愣的的并不是她的面容,而是她脸上那从眉尾一直连到腮边的红色胎记。
胎记常见,可是红色的胎记却并不常有。
脸上有胎记,还特地被易君笙请来这里,反应过来她的身份,苏临镜诧异地问道:“阁下便是……赤面鬼医?”
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苏临镜,黄衣女子抬眼问道:“是我啊,怎么,你也有事找我?”
虽然听说赤面鬼医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古怪神医,只要给钱,就是罪大恶极的恶人她也能给治好。但苏临镜也确实没想到赤面鬼医竟然是这样一副……无害的长相。
朝司遥点过头后,易君笙从司遥手上取过一个鎏金木盒,“赤面鬼医。”
看着鬼医骤然专注的眼神,易君笙缓缓打开木盒,露出了里面一尊金兽。那是前朝的金器,放在如今就是有百两黄金也买不到。
“这是我们约定的报酬。”
一听这话,鬼医眼睛都瞪直了,她想到易君笙这趟给的很多,但没想到竟能给出这么多。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可是那木盒却往后一缩。
金兽的光彩映在易君笙苍白的脸上,鬼医抬头,听见她告诉自己:“请鬼医先施针,施针后,我自会将这尊金兽双手奉上。”
“诶——”
在木盒阖上的闷响中,鬼医僵着伸出的手,被司遥请进了马车之中。
……
半个时辰后,车内散发的奇异药香散去了几分,马车帘子重新掀开,鬼医用手绢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随即张口对易君笙喊道:“好了——!”
“这就好了!”将脑袋探进了车内,玉小茶不可置信地喊出了声。
马车内,云照雪和阿曼苏还是以沉睡的姿态静静躺着,看不出有什么区别。然而,等格桑乌搭上两人的手腕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脉搏都比在冰棺中强劲,稳定。
看着几人大惊小怪的眼神,鬼医跳下马车不屑道:“我这儿该做的都做了,至于半年后能不能醒来,那就是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着,她便伸出掌心,朝易君笙讨要起那说好的金兽了。
金兽自然是不会少的,但是她的态度这般轻率,易君笙的目光中难免露出审度之色:“鬼医,你别忘了,我请你来时,提的要求是让这两人都醒过来。”
易君笙的话语中有对她医术的质疑,但是比起这个,鬼医显然对另一件事更加生气。
撸起袖子露出她手上被司遥一路拽来的手印,鬼医愤然道:“你还有脸说?你们告水山庄的人管这叫请?”
她这个态度倒叫易君笙放下些心来,她一贯对自己的医术信心满满,既然没有在意自己说的最后几个字,那看来对于此次施针,鬼医也同样稳操胜券。
不过,既然师君要在半年后才能醒来,那这金兽自然也不能现在给了。
将木盒送回司遥手上,易君笙白着一张脸,笑容却一如往常的周全。“自然是请,师君醒来之后,我必定将这金兽双倍奉上。”
闻言,鬼医是不能忍了。一开始说施完针给,现在又说醒来后才能给。气得鼻头都皱了起来,鬼医生气地往车内一指:“那要是你们自己照顾不周或者这两人自己没那福气醒不过来呢,也要赖我身上?也要让我陪着等一辈子?”
易君笙脸上的笑容未变,看着跳脚的鬼医,她轻声道:“告水山庄虽大不如前,但是四季美景和待客之道却都没有变。既然如此,想必鬼医也不会介意在庄中长久做客吧。”
做客二字越听越像坐牢,默默地打了一个寒颤,鬼医明白易君笙的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云照雪醒不来,那自己便要在告水山庄中待到把她治醒为止。
长得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但这里子看着却比谁都黑。
鬼医甚至都怀疑,这还是当年那个,自己建议用作李砚青药引的病秧子么?
将骂人的话咽了又咽,鬼医最后只能偏过头去来,又气又无奈地啐道:“这把自己关到棺材里的实心眼到底是怎么养出你这种徒儿的?”
“放肆!”
不悦地抬起了头,司遥上前一步对上了赤面鬼医。
“司遥”
象征性地喊了一声,易君笙本想让司遥取出另一个备好的诊金,但是在她抬手的瞬间,之前那股并未退尽的钝痛却在这意想不到之际再次袭来!
忍了许久的冷汗自颊边滚落,易君笙捂住心口,尝到了喉间再次漫上的腥甜。
短短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便散作了虚浮的一片。终于再抵不住那纠缠她许久的钝痛,易君笙眼前一黑,骤然失去了意识。
“少庄主——!”
“易君笙!”
下意识喊出了她的名字,秋望舒用颤抖的双手慌乱地接住了易君笙。紧紧搂着那面色惨白的人,秋望舒眼中是不再掩饰的担忧和害怕。
第三次了,她想,这是易君笙第三次倒在自己面前了。
第112章 私心私念
在钰龙神教废弃的屋舍中, 秋望舒站起身,不安地拦住了打开屋门的赤面鬼医。
“她怎么样?”
半个时辰前,易君笙因为恶蛊发作而陷入昏迷, 情急之下,几人只能驾着马车将她送来了离合虚幻阵最近的钰龙神教中。
玉小茶在院门外守着马车上沉睡的两人,而其余几人则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屋门的开启。
刚给云照雪她们施完针, 现在又对着易君笙忙活了好一通。心里暗骂着这对烦人的师徒,鬼医没好气地对秋望舒说道:“没死,还有气呢。”
当然没死,只要身子还没冷, 这世上就没有她鬼医救不活的人。
只不过……
拉下了自己卷起的袖子, 鬼医话音一转道:“不过啊,她要是不解蛊,就这么继续让同心蛊放肆下去, 那估计不出两年,有气也得没气了。”
原本还想继续损两句, 但是在看清秋望舒骤然变白的脸色后,鬼医还是闭上了嘴,咽下了后面的话。
想着别再讲两句自己还得给这人也扎个针,鬼医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朝旁边的房间走去。
“我不管了啊,我该干的都干了,我先去躺着, 等你们开饭了再喊我。”
来西疆的马车跑了多少天, 鬼医就被司遥“严加看管”了多少天。一开始她还想跑, 后来看着司遥每天都按时放饭,她也就懒得再跑了。毕竟谁跟饭和钱过不去呢。
终于能歇下来了, 鬼医伸了个懒腰便打开了旁边的屋门。
就在她即将跨进屋门时,司遥却从易君笙屋中走了出来。
差点和司遥迎头相撞,秋望舒闪身避开,可再抬头时却撞上了司遥的眼神。
面对易君笙时的恭敬彻底消失,对上秋望舒的是一双暗含锐气的眼睛。
司遥看人时一贯平静利落,今日这样的眼神着实算不上友好。
眼见去路被人挡住,沉默了几瞬后,秋望舒出声问道:“你要拦我么?”
她听命于易君笙,不想让自己进去也正常,毕竟只要是熟悉易君笙的人就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自己伤了易君笙的心,司遥对自己有意见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即使她要拦下自己,自己今日也一定要进去。
就在秋望舒握拳的瞬间,司遥却开了口,“我无权代少庄主拦你。”
在秋望舒诧异的眼神中,她平静地解释道:“只是止痛的药还没起效,姑娘现在进去也没有用。”
无心去细想这“没用”二字有没有别的意思,秋望舒满心只想着司遥说的前半句话。
“这药要多久才能起效。”
多久起效?
想起易君笙那些咬牙忍耐的日子,司遥皱眉道:“最开始是半刻,渐渐的变为半个时辰,现在快则一个时辰,慢则一整晚。”
用药越多,起效时间越慢么?不敢想象易君笙至今服过多少次这药,秋望舒的呼吸逐渐杂乱了起来。
也许是秋望舒的脸色太过惊心,也许是司遥觉得她进去便能让易君笙好受些,在沉默片刻后,司遥竟主动让开了进门的路。
“一晚起效并不常见,少庄主服药已过半个时辰,兴许再过一会儿便能起效。”
司遥看她的眼神中仍然带着审视,但秋望舒却迎着这样的目光,闷声道了一句“多谢”。
屋内,易君笙不安地蜷缩在床上,她闭着眼,尽力抵抗着一轮又一轮的锐痛。
浑身仿佛被冰锥不断刺戳,极痛之时,混乱的脉搏几乎能震破她的耳朵,可即便如此,在一片嘈杂中,她还是敏锐地分辨出了秋望舒的脚步声。
同心蛊一次比一次更厉害,她的全身也痛到了极点,顾不上遮住自己面上的狼狈,易君笙咬牙捱过了一阵尖刀自骨缝间刺进的锐痛,然后脱力般地仰起了头。
锐痛似乎开始退去,可她也没了力气。以至于喉咙用力了好几次,才堪堪吐出一句:“我记得……我并没有请秋姑娘进来。”
不只是没有请自己进来,秋望舒看着她布满冷汗的侧脸,心想道,她甚至很久都没有对自己说过哪怕一句话了。
酸涩夹杂着心疼一起涌上,秋望舒听见自己开口,没有再回避地对她说:“是我担心你,所以才执意要进来。”
闻言,苍白的脸上神色一滞,但是很快她又偏过了脸去。
原以为易君笙会继续推拒自己,可是秋望舒却听见她极为平淡地问自己:“然后呢?”
“你进来以后要做什么?”
她也没有仔细想过进来做什么,她只是不想让易君笙一个人在房间里疼到天亮。
思索片刻后,秋望舒轻声回道:“司遥说,有时候这药要到天亮才会起效。”
“我就想,也许我能做点什么……让你不要那么疼。”
这话似乎叫易君笙又想起了些什么事来,嘴角扬起一个有些嘲讽的弧度,她哑声道:“是,你一贯热心热肠,自然见不得同伴受苦。”
说完,她终于偏过了头来,用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秋望舒。
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目光,秋望舒手心一颤,眼睛也下意识想避开。可是想到自己进来的目的,她又重新望进了那双眼睛。
四目再次相对,这一次,易君笙平静地丢出了一个难题:“那要是我说我不需要,你会出去么?”
她的语气好像在试探又好像在推拒,可是无论是她的目的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秋望舒的回答都只有一句干脆的否定。
“不会。”
这一句不会似乎在无形中给秋望舒带来了说下去的底气,于是她攥紧了颤抖的手心,再无顾忌地将她在幻境中想说的话吐了个干净。
“我不会出去。”
再重复了一遍之后,秋望舒想起了她方才便想反驳的一句话,“你说我热心肠,可我觉得并不是那样。起码我在对着你的时候,不是什么热心肠,也不是什么把你当做同伴的坦荡。”
将真心剖开的紧张让秋望舒的声音都带上了颤抖,顿了一顿后,她紧紧地盯着易君笙道:“我也有不敢宣之于口的私心。”
“不敢宣之于口么?”
在一瞬的愣怔后,易君笙脸上露出了些许愠色。
她一直都知道秋望舒心里并不是没有自己,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清楚秋望舒说句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难道是要推翻之前给自己的所有回答,抛开她推拒自己的所有顾虑和自己在一起么?
不可能。
秋望舒既做不出这样的决定,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面色愈发苍白,易君笙敛眸道:“关于你无法答应我的理由,你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么?”
“我明白你的顾虑和担心。如果你是觉得愧疚,觉得想要弥补我什么,那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易君笙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告诉秋望舒:“你并不欠我什么,秋姑娘。说到底是我自己动了私念私心,所以我在这里生闷气,气得也只是自己无法动摇你罢了。”
“所以,你也不需要因为不忍心而在这里陪我。”
听出易君笙误会了自己的来意,秋望舒张口便想为自己争辩上两句。可是开口时她又想到易君笙都断定了自己的来意是模棱两可的安慰,那接着再解释又如何能解释得清。
自己之前做得那般决然,易君笙是该气的,所以与其苍白地说些解释不清的话语,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地想想,要怎么才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
沉默良久后,秋望舒抬头,试探性地问易君笙:“你说……我不欠你什么,是么?”
闻言,易君笙一愣,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起,但是思索过后还是认真地回道:“是,你原本就什么都不欠我。”
无论是渡口相救,还是这一路的相助,那个欠下许多人情的都是贪心的自己。
易君笙的回答带来了一阵沉默。良久后,秋望舒才再次开口,这一次她的语气中没有颤抖,只有她自全身搜刮而来的勇气。
“可我却记得,你欠了我一样东西。”
易君笙的眼睛随着这句话缓缓睁大,而秋望舒却毫无停歇地讲出了更让她诧异的话。
“十年前,我在伏春城遇到了一个人。”
“她跟我约定好会等我一起去看弄影戏,去扎纸鸢,去吃糕点,可是等我回头一看时,却再也没见到她的踪影。”
“她明明说不管多久都能等我,可是最后却只留下了一个香囊然后就不告而别。”
“虽然我之前没有记起她的名字,但我想,不管怎样她还是欠我一声再见。”
自怀中缓缓取出一个保存得很好的香囊,秋望舒盯着易君笙的脸,松手露出了竹叶绣纹下的两个小字,“你说是么,寒争。”
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时,秋望舒的声音里还带着不安的稚气,但是这一次喊出“寒争”二字时,她的声音带的是全然的期待与勇气。
她想,伏春山的风雨是还没有停,可是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那自己便一直有斩断风雨的勇气。
秋望舒这几句话犹如一阵一记重锤锤在易君笙耳边。即便浑身带着被寒冰浸过的刺疼,可易君笙还是撑着自己缓缓坐了起来。
“她给了你这声再见之后呢?”
这一次,她的眼中有和秋望舒如出一辙的试探。“你打算做什么?”
走近了几步,秋望舒在易君笙床头蹲下,当着她的解开了那只素色香囊,露出了里面熟悉的香雪花香。
“我想告诉她,这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私念和私心。十年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十年前是因为遇到了她,我才第一次拿起更星剑。十年后也是因为她,我才第一次想象过一切结束之后的生活。”
没有错过易君笙眼中颤动的浮光,秋望舒取出那个香雪花结,颤声问道:“所以我想问她,虽然迟了很久,但她还愿不愿意重新戴上这个……香雪花结?”
这香雪花结带着幻阵里的凉意,叫秋望舒不由得又想起那冰棺之中携手沉睡的两人。
她不想要那样的结局,不想让自己直到无可回转之时才后悔两人没有相守。
她想要带着一份了结一切的勇气,和易君笙走到一起。
花瓣已没有初时完整,结环的颜色也不复辜月节时鲜嫩,可是那花结的香气却半点都没有消退。
这分明就是那日,自己不小心从幻阵的石梯上丢下的花结。
那日,阵中昏暗,她原本以为这花结落到了洞底不知何处,可没想到秋望舒却找到了花结,并将它又重新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秋望舒的话和这失而复得的花结让她的思绪彻底乱成了一片,愣愣地盯着那一片柔白,易君笙竟是一瞬都不敢挪开眼。
她这样的反应,秋望舒心中突然漫起了无边的心疼。明明两人都清楚彼此的心意,可是因为自己欠了她一个真心的回答,她才会像这般不敢置信。
如春雷般的心跳早已盖过了两人的思绪,既然普通的词语不足以表达她的急切与渴慕,那她便干脆用最笨拙的本能去表达吧。
颤抖的手心缓缓抬起了易君笙愣怔的面庞,在易君笙惊讶的眼神中,秋望舒倾身靠近了那汪不断翻涌的水雾,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覆上了那微凉的双唇。
第113章 相许
与上次客栈中的吻不同, 秋望舒这个吻又浅又轻,唇瓣贴着唇瓣,鼻尖碰着鼻尖。没有潮热不止的气息, 只有温柔而纯粹的触碰。
直到秋望舒的唇退开,易君笙才回过神来。唇边的温热还未完全退去,可是很快, 她的手腕上又传来了绵柔而微凉的触感。
柔白的花瓣陷在纤长的手指里,易君笙愣愣地低下头,看秋望舒郑重地将那花结戴在了她的手上。
夕阳彻底落到了红石崖后,屋里没有掌灯, 却投进了泛着幽蓝的夜色。
指尖抚过花结, 易君笙抬眼朝秋望舒看去。秋望舒的情意落在了自己的腕间,可是她的腕间却只有澄净的夜色。
缓缓伸出手去,易君笙用二指挑起了秋望舒的手袖, 喃喃问道:“怎么只有我一人戴这花结……”
“你的呢?”
被问到自己当时买的那串花结,秋望舒面上浮现出了些许愧色。游灯那日她跑得太快, 等回过神来后,花结便已不在自己的怀中。
当日她的思绪太过混乱,满脑子想的只有怎样离开易君笙,怎样离开弃月城,所以直到最后她也没有重新买一个花结。
辜月节发生的事是扎在两人心里的一根刺,秋望舒虽然不想在易君笙面前提起那件事,可是她也不想骗易君笙。沉默片刻后, 她还是迟疑地开口道出了实情:“那串花结, 被我落在了弃月城……”
易君笙显然也想起了当日之事。并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她抬眼看着秋望舒,柔声询问道:“那我便给你戴个别的吧。”
别的?
在秋望舒还没有想出她要给自己戴上什么的时候, 易君笙便毫无准备地抬起了她的手腕,温热的鼻息扑在腕间,带来一阵猝不及防的痒意,而在这让她瑟缩的痒意中,秋望舒睁大了眼,看见易君笙垂下头,将嘴唇轻轻地印在了她的腕间。
并没有停留在一处,易君笙贪心地用唇瓣摩挲过被自己圈住的手腕。她的神情揉投入而专注,仿佛她在吻的不是秋望舒的手腕,而是她最心爱的珍宝。
就在羞红即将爬满秋望舒的耳朵时,那被温热所覆的外腕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嘶”轻轻地抽了抽手,秋望舒翻过手腕来,看清腕骨边留下的痕迹,她不解地看向易君笙。
没有让秋望舒把手完全抽走,易君笙用指腹划过自己的作品,她的动作像是温柔的安抚,可是眸光中却糅杂了暗喜与满足。
“疼么?”秋望舒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问自己。
腕骨边留下了一道微红的印子,但那力道根本不足以称之为疼。
也许是被这暗含私欲的痕迹烫到了,秋望舒的心里也掀起了翻腾不止的热意。
她不禁希望,这个痕迹可以在她手上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目光从腕边逐渐上移,秋望舒开口,迟疑地问道:“不疼……但是,印子没了以后呢?”
看着易君笙的眼中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泛起止不住的波澜,秋望舒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极为认真地望进了她的眼底,“你还会,一直给我戴上么?”
相接的目光中传来了彼此都确认的心意,易君笙的眼底软成了一片春融。
“会。”
她想要这双眼睛永远注视着自己,永远将柔软的情绪袒露给自己,于是易君笙没有再犹豫,垂头吻住了秋望舒,也衔住了她所有的颤抖与急促。
不知足地吮着她呵出的热气,易君笙忘了自己蛊毒才平息不过一刻,竟然想要将秋望舒拉到床上来。
骨缝间传来一阵残留的刺冷,易君笙双手一颤,不仅没能拉起眼前人,还差点栽进秋望舒的怀里。
接住了差点掉下来的人,秋望舒眼中漫起了浓浓的心疼。她明白易君笙的意思,也想离易君笙更近些。于是她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除去鞋履,然后迈上了床榻,无言地靠近了易君笙。
这一次,两人之间终于不再有间隙。擂鼓般的心跳交相呼应,两人的鼻息也顺利地交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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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西疆起了一阵风,钻进了那紧闭的窗棂中。密不透风的欲念终于随风散去了几分,易君笙也侧身沉沉睡去。
即便眉心终于不再结着不安,可是她的手中仍执着地抓着秋望舒的发带。
不忍惊扰她的心盖过了后知后觉的羞赧,秋望舒缓缓坐起,抓起散在腰下和床脚的衣服,悄悄穿好迈下床榻。
明明说着心疼,可自己却对着病中人不管不顾地胡闹这一通,以至于早已过了一更,两人却还没有用过晚饭。
没有发带,秋望舒只能随意挽起了辫子。辫尾松松地散开,为她徒增了几分随性与柔软。
整理好所有衣装后,秋望舒回身走到床边。她原本该直接开门的,可不知为什么却忍不住折头回到床边。
明明只是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可自己心里却连一眼都不想转开。
轻轻地在易君笙眉心间落下一吻,秋望舒想,这应该就是不知足的感觉。
劳累奔波了许久,众人都已睡下,在红着脸问过守在旁边小屋的司遥后,秋望舒逃也似的朝院中那破败的厨房走去。
沿路上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米香和柴火味,秋望舒擦亮了火折子朝空无一人的厨房探去。
然而就在眼前亮起的瞬间,秋望舒却看清了厨房里居然还站着另一个人。
玛瑙色的耳坠晃过自己的眼前,秋望舒看着那端着水囊的黑衫人,诧异道:“林恣慕……你怎么还没休息?”
秋望舒的眼中除了诧异以外,还带了些不易察觉地心虚。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微微散开的辫尾,
林恣慕放下了水囊,冷飕飕地回道;“起来找水喝。”
自秋望舒进去后,易君笙的房门就没有打开过。司遥是把关心的玉小茶拦住了,可是却没拦住林恣慕那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说来也够离谱,连格桑乌都看出来这两人之间不简单,可玉小茶和苏临镜却压根没往除了挚友以外的方面想。
冷冷地瞥了一眼秋望舒,看出她眼底化开的暖融后,林恣慕也不禁扬起嘴角调侃道:“终于想清楚了?”
闻言,秋望舒愣了一愣,好半天后才对着林恣慕点了点头:“嗯,想清楚了。”
“我想和她,和你们一起走下去。”
难得听她这般坦诚,林恣慕挑起眉头诧异道:“真的?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再偷偷溜走了?”
听她提起旧事,秋望舒愧疚地攥住了手指。一路上,五人互相扶持,早已是彼此心中不可替代的同伴了,对于她们而言,同甘共苦已是心照不宣的原则。但是因为自己的莽撞和胆小,这才给几人添了许多麻烦。
但以后,她不会再做那样逃避的事情了。
“不会了……”
认真地看向林恣慕,秋望舒再次重复道:“我不会再逃避了。当时是我糊涂了,才做了这么伤人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林恣慕盯着秋望舒的反应,继续逼问道:“所以,以后也不会觉得与我们同行是让我们涉险了?”
五人中最了解她的人,除了易君笙以外,就是心思敏锐的林恣慕了。
无论秋望舒的话说得再好听,她都不信秋望舒以后就当真不会把几人推到危险之外了。
沉默了好半天后,秋望舒才沉声道:“是涉险。”
声音中染上了早已暗下决心的坚定,秋望舒一字一顿地承诺道:“但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旁人说这话不一定可信,但秋望舒说出这话,就说明她下定了要护住众人的决心。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林恣慕生气道,她们是她的同伴,是她可以交付后背的朋友,不是什么要被她护着,还不能替她分担的人。
说到底,这人就喜欢把所有危险和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所以才活得束手束脚,没有一天能轻松下来。
没好气地抱起手臂,林恣慕一点面子都不给地骂道:“好你个石头脑袋,我又不是你的什么师弟师妹要你护着!”
“而且,谁要为你涉险了,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罢了。”
说到这,林恣慕顿了顿,她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于是她的音调心虚地降下了几分,头也不自然地偏了过去。
“我的意思是,当日你帮我拿回了破山骨,所以之后我也会一直帮你,直到你问到你要的答案为止。”
她激动地骂了一堆,可是秋望舒的眼神却从诧异慢慢变得微红。
眼见秋望舒的神色中逐渐漫起了什么让她起鸡皮疙瘩的情绪,林恣慕连忙开口制止道:“……你别像玉小茶那样看着我,别说多谢,也别用古怪的口气喊我的名字。”
“我只是不想再看你束手束脚的,让你自己也让别人难受了。”
说完,她也不想看秋望舒的表情,极为不自在地就转过了身,“……走了。”
林恣慕快步跨出厨房时,却被秋望舒开口叫住。
“林恣慕”
眼看林恣慕的脚步顿住,秋望舒面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
她的语气诚挚而轻松,就仿佛她终于卸下了背负已久的重担。可是听见这一句,林恣慕却愤然回头道:“都说了别来这套!”
她的神情像极了嘴硬心软的林三娘,叫秋望舒的笑意越来越浓。低下头去遮住笑容,秋望舒笑着答应道:“嗯,下次不会了。”
不知是易君笙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能叫石头也成了这幅模样。实在应付不来这样的秋望舒,林恣慕握紧了水囊,神色复杂道:“……算了。”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只留秋望舒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气鼓鼓的人逐渐离开亮光之外。
第114章 离开西疆
秋望舒刚打开门, 便被一人急急地拉进怀里。手中的米粥险些泼出来,她听见那原本在床上安睡的人气息不稳地问她:“怎么什么都不说就出去了……?”
易君笙的声音里满是怕她又不告而别的后怕,听得秋望舒心中不是滋味。
将手里的碗轻轻放下, 秋望舒将她拉回床边坐下。
易君笙坐在床边仰头看着她,秋望舒则低下头去,温柔地将她的长发铺回肩后。“看你睡着了, 我就没想叫醒你。”
谁知听了这话易君笙却皱起眉来。固执地撑开秋望舒的手掌,她认真地说道:“下次要叫醒我,就算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也要叫醒我。”
谁也不愿意松开手,两人的手指就这么在指缝间交叠在一起。静静地摩挲着易君笙手上的指环, 秋望舒抬眸反问道:“如果我舍不得叫醒你呢?”
闻言, 易君笙眸光一晃,竟微张着口楞在原地。
从前一直是她步步紧逼,秋望舒步步倒退, 但到了现在,两人之间的形势却仿佛倒转过来。不知是不是昨晚的亲密事捅破了秋望舒最后一点防备心, 到了现在,她竟越来越不掩饰心中对自己的想法了。
她这副坦诚的样子虽然新奇,可是却叫易君笙觉得……受用得不行。
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易君笙眼底又浮现出笑意来,“怎么从前不知道,秋姑娘还有这一面?”
这一句话又给秋望舒打回了从前,想起今晚那些从自己口中蹦出的甜腻话语, 她的颊边顿时飞起了一层薄红。
可这却叫易君笙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若是早知道秋姑娘会这样, 在仁远村时我就该再逼紧些。”
怎么逼紧?
无非就是省去那些暧昧的试探,直接将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剖开。然后再在秋望舒拒绝时故作伤心, 引得她愧疚靠近自己。
说着说着,易君笙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的笑意转为了揶揄,易君笙故作失落道:“算了,若我当真那样做了,只怕还没到弃月城你就偷偷离开了。”
辜月节那天,即便易君笙知道秋望舒并没有跑远,但是她还是会怕万一追不上秋望舒,之后便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
弃月城秋望舒从陆路逃跑,她尚且焦急至此,那更别说仁远村时秋望舒要是走那不知通往何当的水路了。
即使听出了易君笙话中的玩笑之意,可是秋望舒还是急切地反驳了她:“不会的。”
将两人交握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胸口,秋望舒看着易君笙不解的眼睛认真解释道:“你给我梳头时不是听到我的心跳声了么?”
掌下的鼓动急切而沉重,那是因为里面装着一个沉甸甸的梦。
“那时的心跳声与现在的并没有区别,我……也早在仁远村时候就悄悄动了心。”
这句话落下,室内便只剩下方寸间此起彼伏的跳动声。
不知何时,秋望舒身上淋满了皎洁的清光。看着她毫无察觉地站在月辉之中,易君笙想,倒是当真应了望舒这个名字。
即便站在一片寒光中,她也并没有给人遥不可及的错觉,反而是切切实实地用温热的触感熨帖她的掌心。
看得似乎有些痴了,易君笙回过神来后,将头轻轻靠在秋望舒的腰腹间,好奇地问道:“仁远村时?究竟是什么时候?”
闻言,秋望舒耳根渐红,却不是因为喷在自己腰腹间的温热鼻息。
是什么时候?
是在仁远村她替自己梳头,梳得自己不敢看镜子那天么?不对,若只是关系亲近的女子,互相梳头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举动,若是因为梳头便乱了心思,那一定是因为早在这之前,她的心意便已在心中萌芽。
那究竟是何时生出的朦胧情意,是在船上时,自己瞥见了窗纸后的朦胧身影,还是再早些的时候,在两人被轻鸿阵冲出石洞时,那个早已超过渡气的吻。
回忆一个一个朝她袭来,秋望舒的耳根红得几乎可以滴血。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路上看似坦荡,其实不过是因为迟钝得发现不了自己的心意罢了。
重新回笼的理智让她不想将自己的愚钝亲口道出,秋望舒轻咳了一声,抽出了自己的手转移话题道:“先用饭吧。”
听出来这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了,易君笙却不依不饶道:“用完饭你就会告诉我么?”
易君笙就这样轻声缠问着,时不时还耍赖似的讨几个吻,最后直到秋望舒实在受不住说出了船上的窗纸时,她才心满意足地将头埋进秋望舒肩窝。
嘴角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易君笙暗自想道,船上那日她知道秋望舒,所以她才故意一直在窗边停留。
不过,看秋望舒这幅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笑着想,秋望舒应该永远都想不到,自己那日是故意给她看的吧。
……
在易君笙身体恢复后,几人告别了驱车赶回告水山庄的司遥,又别过了要回到族人身边,约定半年后等待消息的格桑乌,带着羊皮地图,踏上了她们的最后一个目的地——位于西疆与西南交界处的,继明山庄。
继明山庄位于濮州西部,没有西疆的黄沙和冷风,只有遮蔽去路的重岩叠嶂和宽江深水。
山路难行,五人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来到了继明山庄所在的南溪镇。作为濮州与西疆相接的边陲小镇,南溪镇虽然没有弃月城那般繁华,但是却也比众人所想的更有一番安居的风情。
深冬之时,南溪镇的矮墙上开满了各色的山茶花。山茶花下,孩童们开心地摆弄着九连环,而在街边的古树下,老人们靠坐在一块,悠悠地聊着家长里短。
重新沐浴在濮州温暖的阳光之下,玉小茶兴奋地合不拢嘴,可是秋望舒心里却愈发复杂。
近乡情怯,她怯的不只是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故土,还有那即将浮上水面的真相。
察觉到她的走神,易君笙放满了脚步,悄悄牵起了她的手。易君笙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的心意却从交握的掌心传到了秋望舒心中。
轻轻地笑了一声,秋望舒收紧了手指,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她没关系的意思,也是她觉得,有易君笙,有着一群同伴在身边,不论真相如何,她都会握着更星剑一路走下去。
方才刚进南溪镇时,玉小茶便兴奋地问过了路,只要穿过南溪镇的古井和文庙,几人便离继明山庄只有一巷之隔了。
她们问路时,路人脸上的表情虽算不上害怕,但也有几分怪异。想来也是,一个悠闲安乐的小镇上,却藏着一个正邪难辨的山庄,这如何能叫人放松警惕呢?
漫步在小镇中的惬意逐渐退去,她们拐出了小巷,却愣在了原地。
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院子,院墙低矮,上面没有牌匾,大门上还积着一层薄灰,这番景象实在让几人难以相信这居然是传说中那神秘至极,还拥有一册剑法的继明山庄。
逮住了一个路过的人,苏临镜疑惑地问道:“劳驾,请问继明山庄就在这附近了么?”
奇怪地看了苏临镜一眼,那人伸出手往对面众人实在不敢确定的院子一指,然后随口道:“喏,那不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人的话音刚落,对面的小院中便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二姐,你等等……!”
一个着急的女声在院中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响破整个小镇的炸响。“轰————!”
她们虽然躲得快,但是碎裂的砖瓦还是自黑烟中飞到了脚边,面前眼前骤然弥漫起了黑烟,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不知这是不是继明山庄布好的陷阱,几人掩住口鼻,警觉地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就在更星剑即将出鞘之时,那被炸出一个洞的院墙中却突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反驳:“等什么等,这不就结了?”
话音落下后,那洞中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只见她一边扇着灰尘,一边骂道:“我呸呸呸——谁家用火炮打马蜂窝啊!”
“而且,你看看这墙,你说你怎么……!”
心疼的话语戛然而止,那洞中的人愣愣地停住了扇风的动作。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众人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透过大洞,缓缓对上了站在碎瓦边的几人。
而在她身后,那个被她叫做二姐的人也不由地透过石洞看了过来。与这拿火炮轰马蜂的行径不同,那是一张精明而又有些含蓄的面庞。
看见神色怪异的五人,她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是十分平静地笑道:“诶唷,看来是来客人了。”
第115章 血战到底
大门关闭后, 继明山庄的人陆续围聚在前庭,仔细观察起了秋望舒一行人。
将人放进来后,方才那个扎着马尾, 满面愁容女子报上了自己和“二姐”的名姓。她叫花又宵,在继明山庄中论辈分排第四,而旁边那老神在在的女子名叫梧心, 排第二,庄主不在时她便算得上掌事之人。虽然二姐梧心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姓氏,可是,从她腰间挂的骨哨来看, 她应该是早已销声匿迹的万骨枯帮主——业梧尘的妹妹, 业梧心。
两人介绍完之后,又来了两个双生兄弟。他们排老五和老六,又对另外两人以二姐和四姐相称。即便她们没有介绍自己的来路, 但秋望舒想,在场所有人应该都是万骨枯的帮众。
万骨枯拿钱办事, 虽也除过奸人,但犯下更多的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灭门的恶事。传闻在帮主业梧尘消失后,业梧心怕遭人追杀,所以带帮众投靠了继明山庄,从此只为那正邪不定的庄主做事。
如今,万骨枯早已淡出了江湖,从眼前这几人身上, 秋望舒也嗅不到一点刀尖舔血的味道。就好像这几人从一开始就是安于寻常生活的普通人, 而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一个个打量过后五人后, 花又宵背起了手,面上现出了唏嘘之色。她一边看着几人, 一边点头感叹道:“这阵仗可真够大的。”
“告水山庄的少庄主,潜龙门的首徒,百影门的少门主,还有……”
见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玉小茶激动地挺起了胸膛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凤凰伞玉小茶!”
“这样啊。”
敷衍地点过头后,那人直接将目光移向了与易君笙并肩而立的秋望舒,“那这位是……?”
眼看这人直接跳过了自己,玉小茶气得头发都炸了起来,她刚要发作,对面的业梧心便开了口。精明的脸上露出了玩味之色,众人听见她笑着道:“不至于吧老四,就算你不认识这张脸也该认识她背的那把剑吧。”
秋望舒背上那把剑是很特别,只要是个奔波江湖的人就能看出她背上背的长剑不是一把寻常之剑,但若非说她这把剑眼熟,那就只能像一把消失许久的名剑了。
目光在秋望舒和业梧心之剑不停移动,花又宵先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然后又摆着手笑出了声:“不可能,更星剑都消失多久了,你难不成要说那是更星剑不成?”
她笑着摆了好几次手,可业梧心的表情却没一点变化,完全不像是在跟她说笑的样子。
甚至当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秋望舒身边的几人时,她们也并没有反驳,只是习以为常地挑起了眉,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令人震惊的事实。
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花又宵话都讲不清楚了,只能磕磕巴巴地问道:“等等,你们说笑呢吧?”
见始终无人出声反驳,花又宵只能转回头,颤抖地抬起了手,她指着秋望舒问道:“你,你姓,姓甚,名谁?”
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沉默几瞬后,秋望舒开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姓秋,名望舒。”
此话一出,瞬间镇住了花又宵。像一尊石像一样呆愣了许久,她才转动着眼珠回过神来。僵硬地回头看向身边的业梧心,她后退好几步开口大叫道:“啊啊啊,二姐,你怎么随便放人进来啊,你都不清楚这到底是庄主的仇人还是客人啊!”
业梧尘当年可是奉了青临门的命截杀秋臻的,虽然没成功,但人家女儿万一把这记下了呢?而且……当年杀害了秋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庄主李砚青的父亲。
方才只觉得秋望舒看起来冷漠寡言,现在再看,觉得她简直是一言不发就来寻仇的冷面罗刹。
看着退后一大截的花又宵,两个双生兄弟虽然没被吓到,但也颇为不认同地附和道,“就是,二姐总是随便放人进来。”
老五说完以后,老六又接着重复道:“就是,二姐总是随便放人进来。”
这两兄弟不仅武功路数一样,而且说话也喜欢说得一样。无奈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花又宵皱起脸来远远地骂道:“说多少遍了你们两个,一样的话不要重复两次!”
说完,她又想起了来意不善的几人。警惕地握住了拳头,花又宵喝问道:“等等,你们来继明山庄究竟有什么目的!”
许久没见过花又宵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了,业梧心低头笑了笑,然后向前走了几步,正色道:“庄主不是交代过了,武林盟特派四位少侠前来取剑法,让我们别怠慢人少侠。”
四位少侠?前后数过一遍后,花又宵奇怪道:“那这不是有五个。”
一听这话林恣慕便不乐意了,虽然朝光榜上她只拿下了第五,没有进前四,但这也不是她自己死皮赖脸缠着要和几人一起同行的啊。
眉头一挑,林恣慕冷哼道:“五个怎么了,你当我很乐意来么?”
眼见场面越来越乱,苏临镜赶忙出声制止她们继续说下去:“等等——!”
见几人终于闭嘴朝自己看过来,苏临镜拿出了盟主手谕,也正色解释道:“突然造访,实在抱歉。但是这位姑娘说得对,我们五人此次前来,为的就是取回藏于庄内的《息缘剑法》。”
举起了手中的手谕,苏临镜朝看起来明事理的业梧尘询问道:“在下带了盟主手谕,请问能否进去和庄主详谈?”
原本想着亮出盟主手谕后,好歹几人能顺利进去见到庄主。可没想到她话音刚落,旁边不出声的两兄弟便又不乐意了。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他们出声阻拦道:“继明山庄是这么容易进的么?”
“继明山庄是这额唔……”
皱眉捂住了老六的嘴,花又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临镜解释道:“继明山庄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几位若想见到庄主,得先暗规矩过我们这关。”
“按你们的规矩?”
听了这话,秋望舒心里倒添了几分好奇,“怎么个过法呢?”
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花又宵收起了面上了玩闹之色,沉眉道:“自然是……血战到底!”
说完便撸起了袖子,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运气冲向了苏临镜!
“阿临!”
以为这几人终于露出了魔头底色,秋望舒一行人紧张地拔出了武器。
然而,就在更星剑和潜龙剑同时出鞘之际,花又宵却收住了内力,拉住了苏临镜的袖子,朝院内点头道:“走吧!去会会我们的规矩!”
“啊?”
在众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时,花又宵却已经拉起了满头雾水的苏临镜,笑着走向了院里。
半个时辰后,议事正厅中传来了玉小茶紧张的声音。
“林恣慕,你给我出个……啊!”
激动地朝坐在身旁的林恣慕挤了四下眼睛,玉小茶摸着手上的雀牌疯狂示意林恣慕给自己出一个四筒,可是林恣慕就是装作没看见。
更过分的是,林恣慕不仅装作没看见,还不动声色地摸了一张牌。
原以为花又宵指的血战到底是以刀剑相拼,可等她们走到议事正厅,才看到花又宵神秘兮兮地抖出一盒雀牌告诉她们,想进继明山庄,就得先在牌场上打赢她们几人。
看着额上流汗的玉小茶,花又宵打出一张二条幸灾乐祸道:“武林盟不打雀牌么,小玉少侠这么吃力啊。”
排除了看起了颇有城府的易君笙,看起来就不会打的苏临镜还有光是不说话就很吓人的秋望舒,花又宵最终选择了玉小茶和林恣慕上牌桌。
谁让玉小茶看起来和不了,林恣慕看起来也半斤八两呢。
看着越来越得意的花又宵,牌桌上的老五碰了前一张二条,然后撇嘴“好意”提醒道:“四姐,你别又诈和。”
想起花又宵的牌品,站在后面的老六也不禁点头附和道:“四姐,你别”
“闭嘴!”
跟花又宵一起齐声喊过后,玉小茶将袖子又挽上了一截,不服气道:“我只是才刚学!你们等我上手了”
方才她连一个顺子都凑不出来,秋望舒已经看不过替她出了一张牌了,结果到现在,她也勉强只凑出一个顺子和一个刻子来。
玉小茶话还没说完,林恣慕便碰了老五的牌,然后淡定地将牌推倒在桌上道:“和了”
不敢置信地朝她看去,几人齐声道:“什么?!”
花又宵已经叫牌了,谁知却被林恣慕截了胡。不敢相信地看了一圈她的牌,花又宵抬起头来,听见林恣慕悠闲地重复了一遍,“清一色,我和了。”
林恣慕的牌里清一色全都是各种筒,回想一下花又宵出牌时的自信模样,老五回头没好气地看着心虚的花又宵道:“四姐,都是你打出去的!”
“四姐,都是你”
烦躁地将牌一推,花又宵也不顾什么血战到底了,手一摊便大叫道:“啊知道了!”
花又宵认了输,那按规矩她们便可以进去了吧。
好笑地看了眼神色崇拜的玉小茶,林恣慕抱着手臂淡定问道:“我和了,能进去见庄主了么?”
虽然花又宵爱打雀牌,但是她一向是从懒得跟她打的业梧尘输到手气差的老六,结果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输给了庄外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花又宵咬牙开口,眼中颇有耍赖之势:“血战到底又不是你和了就结束,得看我们剩下的”
声后传来一声等不住的叹气,观战许久的业梧心终于开口劝道:“老四,既是你定的规矩,那你也得按规矩来吧。”
虽然没有回头,但花又宵也不难想到业梧心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忌惮地擦了擦额角的汗,花又宵抬起了头,不自然地解释道:“咳,不是我们不让你们见,也不是我们不给你们剑法。是只有庄主才知道《息缘剑法》的消息,但她现在又确实不在庄内。”
听了这话,玉小茶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不在你不早说!”
花又宵也不乐意了,“难道我说了你们就信,就能走么?”
一开始几人那阵仗,看着就差拔剑抵在自己颈上了,她就算一开始就说了,难道几人就不会再追问,再闯进去探查了么?
想了想花又宵说的有理,玉小茶又抵着下巴单纯道:“倒也是哈。”
实在看不过玉小茶这容易被骗的样子,苏临镜从背后出声道:“那烦请各位转告庄主,我们愿意在南溪镇等到她回来。”
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庄主是故意不现身还是当真远行无法现身,她们都会等到继明山庄给出一个交代的时候。
苏临镜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怀疑她们不说实话,花又宵刚要反驳呢,业梧心却摇头对几人道:“不用了。”
不用了?是不用等,她们准备说真话了,还是……
不明所以地看向业梧心,秋望舒皱着眉头,听业梧心冷静道:“我的意思是,各位不用在外面等了。”
“庄主虽远行在外,但她也听说了诸位即将造访的消息。在庄主的口信里,她请诸位在庄内暂留些日子,等到元旦之前,她自会回来拜见诸位。”
此时接近元旦,她们需在除夕之前赶回中都复命,若是李砚青当真能在元旦前赶回倒是来得及,但若李砚青是故意拖延时间,那她们便也不会坐以待毙。
心里打着边等边探查消息的主意,易君笙抬起头来首肯道:“那便等吧。”
她相信业梧心没有必要骗她们,而且她清楚,李砚青也有一定要回来的理由。所以,她可以等。
第116章 夜谈
人定之时, 南溪镇上的灯火尽数熄灭,继明山庄中也只留夜风和之前被业梧心轰出的大洞为伴。
然而在住下远客的后院中,却有一人悄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从门缝中探出头来, 秋望舒握着手中的剑,面上神情十分冷峻。她想,李砚青的外出也未免太巧了些, 与其全然相信继明山庄的人,不如亲自去看看李砚青到底在不在庄内。
可是即将跨出门槛时,她却探查到门边有一道故意隐匿起的气息。握剑的手指绷出了紧张的白色,秋望舒心中一惊, 正要转头拔剑, 却分辨出了这道熟悉的气息。秋望舒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她又心虚地往墙边退了一步。
今日用完晚饭后, 易君笙便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眼里写满了“等大家睡下后想来见你”十个大字。可惜秋望舒惦记着李砚青的事情, 即便知道易君笙的心思,也只能趁着没人时悄悄吻在她的侧脸,然后以“今晚打算早些休息”的理由坦荡地自己回了房间。
她用早些休息的借口搪塞了易君笙,可是她现在这副打扮,却一点都不像要早些休息的模样。
很显然,易君笙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即便秋望舒已经心虚地退回了一片昏暗之中,可是易君笙还是眼尖地注意到了她那融入夜色的劲装。
眉头仍是往常的弧度, 可易君笙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初时发现她没睡下的惊喜慢慢变为了微妙的笑意。
话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酸味, 易君笙眯眼问道:“秋姑娘这幅打扮……是要出去见谁么?”
听着她这声不对劲的“秋姑娘”, 秋望舒后背一凉,一句习惯的否定就快到嘴边, 但想起两人现在的关系,她还是诚实地抬起了头。
即便在弃月城中时,大家都借着城主之口猜到了些许秋臻被害的真相,但是其中的细节思索了半天之后,秋望舒斟酌着自己的话语,打算将自己想确认李砚青在不在庄内的事情告诉易君笙。
“我想去看看李砚青”
她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易君笙给截住了,“庄主李砚青?你到现在都没有入睡,就是为了等她?”
这话越听越不对,讲得自己好像是夜会她人的负心之人。
听出了易君笙话音中的诧异,秋望舒赶忙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仅拒绝了自己同寝的请求,还要否认她夜半出门的事实,易君笙的眉头越皱越紧,话音也越来越委屈,“你还学会骗我了,这叫我都有些伤心了。”
她一直在等秋望舒来找自己,等来等去等不到,就只能自己悄悄找过来了,可没想到……这人根本就没想着自己。
秋望舒的表情是越来越慌张,易君笙呢,虽然面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但心里却悄悄笑出了声。
她其实知道秋望舒找李砚青做什么,只是难得看见秋望舒这慌得不知该从何哄起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叫秋望舒多哄一会儿。
“我以为秋姑娘和我一样因为孤枕难眠所以点灯到半夜,谁知来看了才晓得,你等的根本不是我。”
易君笙越演越真,平日里那上扬的眼角都悄悄垂了下来,秋望舒是越听越慌,只能笨拙地凑近了她,想要抬起那张委屈的面庞。
“你,你听我说……”
手刚托起易君笙的侧脸,秋望舒便察觉到后院有不属于两人的动静。警觉地将易君笙拉进门内,“外面有人,进屋说。”
谁知听了这话易君笙的反应却更大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易君笙急声道:“之前不给我进来,现在又因为不想被别人看见所以放我进来,看来秋姑娘是觉得与我在一起着实”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话却被秋望舒骤然堵在了唇间。睫毛的阴影投在了自己的脸上,秋望舒的气息也在唇齿间漫开。
不用听也知道她要说的是“着实羞耻”四个字。无奈地捧住了易君笙的脸,秋望舒想这人真是什么玩笑话都敢说。
怎么会羞耻呢,心里装着这样一个人,自己开心还来不及呢。
易君笙说到这句时,秋望舒已经意识到这人在逗弄自己了,可即心里清楚,秋望舒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补上了这些天漏下的些许温存,然后柔声问道:“……现在能听我说了吧?”
唇上还带着独属于秋望舒的湿润,易君笙得逞地笑了笑,终于不再“为难”秋望舒。
“能。”
说着便自己跨过了门槛,如愿以偿地进了秋望舒的门。
房门关上后,院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老五老六半夜睡不着起来找东西吃,结果刚回到院门口,就看见了半夜取水的花又宵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脚边倒着一个空水壶。
看见这一情景,两人异口同声地对花又宵喊道:“四姐,你水壶砸脚上了!”
平日里就是被吹落的树叶吓到花又宵都得念叨上一阵,可今天花又宵不知道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是恍惚地答了一句“啊,知道了。”然后就魂不守舍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都连水都忘记去打了。
“四姐看见什么了,魂不守舍的。”
听见了老五的问话,耳力好一点的老六摇头道:“不知道,四姐念叨着什么谁谁真是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就走过去了。”
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老六喃喃地问道:“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人让她觉得这么厉害?”
“不知道啊。”
同样不解地摇了摇头,老五望着花又宵关上了房门,然后和一头雾水的老六一起走进了院门。
在院中的动静重新归于平静后,秋望舒点起了小烛灯坐在了易君笙旁边,然后温声对易君笙解释道:“我确实有一定要问李砚青的事,所以我想去看看她是否当真不在南溪镇。”
在烛火的映衬下,秋望舒眼中的神色越来越认真。知道她这是要对自己袒露更多的意思,易君笙心中虽然高兴,但也不想秋望舒勉强她自己。
于是她眨了眨眼,克制地对秋望舒说道:“你没有必要为了向我坦白再勉强自己再回想一遍的。”
可是秋望舒却摇了摇头,回道:“不勉强,早就该告诉你的,只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膝盖贴近了易君笙,秋望舒顺着两人同样挨近的脚尖望向了地上惨白的月光。虽然今夜没有电闪和雷鸣,但秋望舒却还是听见了十年前那遥远而嘈杂的雨声。
“我之前和大家说过,我娘死在伏春山那天的事。”
“那天我讲了很多,但我其实也略去了很多,从来没对你,对她们讲过的事。”
她略去的,一定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垂下眼按住了秋望舒的手背,易君笙轻声问道:“比如,有关丁凌泉的事?”
秋望舒的身形有一瞬的僵硬,但是片刻后,她还是点了点头,答道:“是。”
“我想找李砚青问的,不只是丁凌泉到底有没有将我娘的消息卖给青临门。”
顿了顿,秋望舒继续道:“还有当年,在伏春山上的法定寺中,那个杀死我娘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的人,究竟是不是丁凌泉。”
秋望舒没有对五人提起过当年她是在何处目睹了秋臻的死亡,听见她这句话,易君笙心里一沉,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当年为了让我活命,我娘把我塞到佛像里。我被她点了穴,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只能看着李慕舸带来的那人在我娘胸口落下一个掌印,然后……”
秋臻胸口的掌印让她感到惊心,但是午夜梦回时那屡屡压住她的呼吸的,还是那道刺进秋臻胸膛的银光。
“不知道在我娘耳边说了句什么,我娘居然就毫无反应地跪了下去,亲手将更星剑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她记得秋臻的血是怎样从胸口流出的,也记得当惨白的电光短暂地照亮破庙时,她看到的那个她永远无法忘记的身影。“当时伏春山上一点亮光都没有,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也没听见那人的声音,只记得他的腰间挂着一个,只有孩子才玩的孔明锁。”
沉默地握住秋望舒颤抖的手心,易君笙开口问道:“所以在仁远村时,你执意要问言静川的下落。”
“是。”秋望舒坦白地回答了她。
在仁远村时,她几乎以为线索再一次断在了自己面前,但是理智回笼后她又清楚地意识到,言静川是问题的关键,但却并不是她真正要找的人。
她要找的,是一个惧怕被别人知道自己和言静川有交集的人。
“言静川自幼习医,从未习武,可是那人的武功却和我娘不分上下,甚至轻松化解了我娘的“惊鸿引”。”
“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对我娘的武功路数十分熟悉,并且从言静川手上拿到了饲魂蛊的人。”
熟悉秋臻武功路数的人也许不少,但是能破解她剑招的,只有与秋臻最熟悉的人。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卡在喉咙,秋望舒艰难地说道:“所以……我想问问李砚青,当年她父亲找来的神秘人,是不是和我娘关系匪浅,又在我娘离世后,越走越高的”
嘴唇颤抖地几乎不能再说下去,秋望舒垂下了眼生生将剩余的话音吞进了喉间。
她还是不忍念出那个名字。
因为丁凌泉是秋臻最信赖的人,也是她曾经最期待出现在榴花小院门口的人。
在她的记忆中丁凌泉永远是第一个,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递到自己面前的人。她知道自己想要学剑,当年便背着秋臻给自己送了一把小木剑。在小木剑被秋臻没收后,便悄悄地背着秋臻给自己带了些江湖话本。
即便年幼时自己总是学着秋臻喊她“小泉”,她也只是好笑地看着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责怪的话。
她至今都记得,在自己因为出不了聆松镇和秋臻吵架后,她赌气地坐在墙头上,丁凌泉就那样仰着头,笑着宽慰道:“阿望会走到很远的地方,会跨过很多山,会迈过很多水,绝对不会被拘在这一方小院里。”
她不想让那回不去的地方再添上许多不堪,所以即便心中隐隐已经有了预感,可她心中却始终抱有一丝侥幸,她希望泊西老头那些话是误解和污蔑,所以她愿意来到继明山庄问个究竟。
只是她想知道,如果李砚青给自己的回答无关侥幸的话。那么,在丁凌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否已经下定了决心,让秋臻和自己都无法再回到榴花小院中去。
“我陪你去问。”
从在中都再次见到秋望舒的那一刻起,易君笙便暗暗下定了决心。就像秋望舒在伏春城托起了自己一样,她也要陪着秋望舒一路走到底。
缓缓地拨开秋望舒脸侧的头发,易君笙盯着她的眼睛,“我们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不是么?”
将秋望舒揽到怀里,易君笙轻声道:“我知道你只是不忍,不是不敢。所以无论结果是什么,我也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好。”
惨白的月光被浓云遮去了大半,在这柔和的昏暗中,秋望舒也低头卸下了力气,将头悄悄地埋进了这令人安心的冷香里。
第117章 米酒甜香
第二日一早, 继明山庄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哗啦”声,不知道的以为这庄内修了个水车,只有庄内人才清楚, 是昨日的牌兴未尽,几人又组起了牌局誓要血战到底。
秋望舒和易君笙走到议事正厅时,就见昨日牌场上的几人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 脸上滑稽地顶着不同形状的纸条。
眼下贴满了好几条像眼泪一样长的白纸,玉小茶捂着自己的牌愤愤不平道:“你!林恣慕,你有六条刚刚还不给我碰!”
好笑地瞟了一眼因为愤怒而被玉小茶用鼻子吹起的白纸,林恣慕眼都不眨道:“给你碰做什么?牌场无亲友, 自求多福吧你。”
听了这句话, 花又宵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没错,牌场无亲友, 老五,你这只手第三张待会儿打出来给我吃一下。”
果不其然, 在花又宵的话音落下后,桌前响起了两声齐刷刷的:“四姐你又偷看!”
“什么偷看!你四姐我是这种人么!”
本来还想再为自己“据理力争”上两句,但是在余光瞥到并肩行来的两人时,花又宵却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嘴。
注意到花又宵的眼神,玉小茶转头惊喜地朝两人招呼道:“啊,阿望, 少庄主, 你们也来打啊!”
虽然她以前和秋臻学过打雀牌, 但是面对四双齐齐望着她的眼睛,秋望舒还是呐呐地拒绝了玉小茶:“我不太会, 你们打吧。”
见秋望舒上场无望,玉小茶于是转向了易君笙,“那少庄主呢,能不能替我讨回几局!”
谁知易君笙却弯起了眼角,睁眼说瞎话道:“我陪她一起不会。”
什么叫陪她一起不会?听了这话,玉小茶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花又宵也缓缓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秋易两人不参与,大家又都停下了动作,老六于是不耐地催促道:“打啊,四姐,愣什么!”
不知是没了兴致还是看自己赢不了不想打了,花又宵把雀牌一推,耍赖般地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想起来我还有东西没买呢!”
继明山庄里已经好久没添新东西了,几人也有大半年没添新衣了,一听这话,众人都被勾起了兴趣,“什么东西?”
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起来,花又宵答道:“元旦挂的灯,吃的汤圆,放的炮竹,这些我不买谁买!”
“啊,什么汤圆,我也想去看看!”一听汤圆玉小茶便来了劲。
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业梧心带着满身修补墙洞的灰尘道:“西街老伯卖的米酒汤圆,今日大家可以一起去尝尝,尝完要是好吃等元旦那天再打包带回来就行。”
从前在赶集的时候尝过汉人做的米酒,想起那香甜的味道,玉小茶兴奋地提议道:“那大家一起去好了!”
最终,在玉小茶的坚持下,她们一行人加上继明山庄庄内四人一起浩浩荡荡地朝市集出发了,只留下因为不满牌局被搅而拉个长脸的老五被留下看家。
那米酒汤圆确实不错,在连吃两碗甚至还从林恣慕碗里抢下好几颗汤圆后,玉小茶一行人心满意足地提着采买的灯笼和炮竹,踩着夕阳晃晃悠悠地返回了继明山庄。
再过两日便是元旦,但李砚青却迟迟未归。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要等她了,秋望舒也就沉住气,抱着手看着几人在“歪了歪了”,“你会不会挂啊”,“确实,玉小茶挂得都比你正”的吵闹声中,七嘴八舌地将那两只纸灯笼挂在了大门上。
挂灯笼的行动最终在玉小茶的骂声和花又宵和稀泥的声音中结束,家家户户渐渐亮起了烛灯,看戏的业梧心也淡定地转身,去厨房里准备烧饭了。
庄内没有人做饭好吃,庄主又抠门不愿意雇人来烧饭,那几人就只能轮着糊弄每天的饭菜。反正她们也不挑,吃饭就是图个果腹,所以只要不是难吃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她们都能勉强对付对付。
不过既然现在既明山庄来了客人,那不管出于什么考虑,还是得凑合出一桌好歹能入客人眼的饭菜吧。
于是在转身离开时,业梧心还顺手拉上了看戏看得乐呵的老五老六两兄弟。
这一晚,难得正经的饭香在继明山庄中弥漫开来,花又宵也大方地取出了庄内酿的米酒,招呼着众人都尝上一杯。
米酒入口,醇香柔和,虽然没有多醉人,但是在喝了三两盏之后,连酒量不错的苏临镜脸上都浮现了两抹酡红,那就更别提非说地上的树影是老鼠的玉小茶了。
放眼整个桌上,除了业梧心和易君笙脸色半点未变之外,就只剩一言不发的秋望舒看起来还稍微正常些了。
因为心里一直有事压着,秋望舒没有夹多少菜,但尝了整整四盏的米酒。
秋望舒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易君笙原以为她在想什么事情,可等凑过去一看却发现她的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杯底。
她那杯底空空如也,除了一层薄得倒不出来的米酒外,就只剩她和她的倒影大眼瞪小眼了。
平常哪有见过她这幅样子,易君笙想替她拿过杯子,却怎么也撬不开她的手,无奈之下只能柔声问道:“醉了么?”
防备地握紧了酒杯,秋望舒似乎花了很久来思考自己到底醉没醉。许久后,她才抬起头来迟疑地回道:“醉了么?”
连醉没醉都不清楚,看来确实是不太清醒了。
垂眸笑了笑,易君笙肯定地点了点头,“看来是醉了。”
谁知说完这句话后,秋望舒却皱起了眉头,煞有介事地学舌道:“看来是醉了。”
她这一句叫易君笙愣住了,同时也吸引来了其余几人的目光。
歪歪扭扭地凑过来看了几眼后,玉小茶大着舌头感叹道:“哇,阿望醉了!这么稀奇!”
虽然秋望舒醉了的样子十分稀奇,但玉小茶这飘飘然的脚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嫌弃地掀起了眼皮,只喝了一盏的林姿慕没好气地对玉小茶道:“你又清醒到哪儿去?”
玉小茶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身边的秋望舒又转过了头,严肃地对她说:“嗯,你又清醒到哪儿去?”
秋望舒的严肃中带着几分傻气,看着她这样新鲜的样子,几人不由地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面面相觑间,易君笙的轻笑却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我带她先回去休息吧。”
易君笙的手刚刚碰到秋望舒的臂弯,就被身后的一声大喊制住了动作。
“回去什么——!”
方才的米酒已经被众人喝得见了底,花又宵于是拎着一坛酒歪歪扭扭地朝几人走过来,“我刚刚才找到二姐偷偷藏的那罐甜……”
业梧心的脸色还没变,花又宵的话音便已经停在了嘴边。瞥到了易君笙的眼神,花又宵顿感醉意醒了一半。提着酒坛的手一颤,她默默地避开了易君笙的眼神,将酒坛藏到身后道:“……我忘了自己找到什么了,可能找错了。”
在花又宵颤抖的尾音中,易君笙垂眸轻轻扶起了秋望舒,然后淡淡地对众人道:“那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秋望舒嘴里一直默默重复着易君笙的每一句“小心”,“有台阶”,易君笙也紧握着她就任由她这么学着。一直到打开房门,将秋望舒送到椅边坐下后,易君笙才松开手笑问道:“要一直学我么?”
看秋望舒不答,只是一直握着手上的杯子,易君笙不由失笑道:“很喜欢这个酒么?”
皱眉思索了片刻,秋望舒又一板一眼地重复道:“喜欢这个酒么?”
眼里似是汪着一团揉不开的水雾,秋望舒现在俨然是一副晕头杂脑,无力思索的样子了,可就偏偏是这幅样子却叫易君笙起了更多追问的心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跟这酒比个上下,易君笙抬起头来,执着地向醉鬼问道:“那……喜欢我么?”
原以为这次得到的回答还是一句学舌的话语,可不想在话音落下后,秋望舒却顿了顿,随即点头道:“喜欢。”
带着重影的眼睛看向了身前微微愣怔的人,像是怕她没听清楚一般,秋望舒含糊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喜欢。”
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易君笙看着她,连呼吸都有些杂乱,但嘴上却还不满足地追问道:“我是谁?”
这一连串的追问让本就醉酒的人感到有些头疼,皱眉摇了摇头,秋望舒脱口而出道:“不”
“不”字才刚出口,就被易君笙打断了,“不什么?不认识?”
即便醉得头脑不清了,秋望舒还是从她的反问中察觉到了一丝慌乱。
“不是谁”
努力眯眼将面前的重影挤出去,秋望舒吸了几口气,抬手抚上了易君笙的面庞。
“是被我找到的寒争,也是……一直在等我的易君笙。”
衣袖落到面前人的手背上,易君笙的眸光几次闪动,最后终于抓住了那只手,轻声问道:“那我等到了吗?”
呼吸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愈发明显,秋望舒愣了许久,才缓缓朝前倾身。温热的唇瓣衔上有些微凉的嘴角,在易君笙追着那方温热吻得更深时,她听到一句笃定得不能再笃定的回答。
“等到了。”
带着体温的衣料搔刮着月影浮动的肌肤,后面的话语,也尽数淹没在了酒香四溢的吻里。
第118章 醒酒
晨光洒在脸上, 透过薄薄的眼皮,吵醒了难得熟睡的秋望舒。她睁开眼来,想用手背挡住刺眼的晨光时, 却感觉到有柔顺的发丝顺着自己的胳膊滑到自己的肩上。
意识到那是不属于自己的发丝,秋望舒缩了缩手停住了动作。
低头朝下望去,她害怕自己的动作会吵醒易君笙, 却发现易君笙只是轻轻地动了动,随即便习惯地在自己的颈窝里找到了她的位置。
呼吸一下下地扑在颈边,不烫,但却有些痒。秋望舒忍不住想往后稍稍撤一点, 但是刚抬起头来就发现, 易君笙蜷缩在自己身前的手正不偏不倚地勾住了自己的领口。
寝衣的领口被勾出一道空隙,露出了底下几抹十分显眼的红痕。那是昨晚,醉意半醒未醒之际, 易君笙遮住她的眼,从她带着水痕的唇角一路吮到小腹留下的印痕。
肌肤上留下的热烫在这一刻回笼, 而易君笙也在此刻悠悠转醒。眼睫轻轻扫过因为闹得太狠而带着些许青黑的眼下,易君笙抬手箍住那截想往后退的腰,用慵懒的语调问道: “这就醒了么?”
动作间,她嗅到了从易君笙的袖间传来的两人交缠的香气,这仿佛又在提醒着她两人昨晚做的事情。
虽然已经习惯了两人之间的触碰,但这不代表秋望舒的脸皮能对这风月未褪的早晨无动于衷。
脸上漫起一层红霞,秋望舒动不了上半身, 只能别过些脸去, 躲过易君笙暧昧的视线。
“醒了。”
谁知, 听到她的回答后,易君笙却愣了愣,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地笑了两声。
原本还不明白她在笑什么,等反复回味了两边自己说的话后,秋望舒才想起了自己昨夜醉后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学她说话的。
醉后失态的羞窘在这一刻涌上心头,秋望舒连忙捋直了舌头辩解道:“我是说,我醒了,酒……也醒了。”
看她解释得这般激动,易君笙笑得更厉害了,她闷笑着将头埋进了秋望舒怀里,一直等到秋望舒的腰越绷越紧,她才忍住笑意抬起头,盯住那羞恼的面孔正经道:“我知道。”
秋望舒的耳根红透了,叫易君笙几乎忍不住想捻在指尖揉弄。即便知道秋望舒是因为头一回酒后失态而不好意思,易君笙却还是忍不住故意使坏道:“因为只有醒酒了才会别过脸不看我。”
顿了顿,易君笙故意拖长了声音道:“醉的时候会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不仅学,而且还”
说到“还”字的时候,易君笙感觉怀中突然一空,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嘴边已近抵上了一杯刚倒的茶水。
那茶倒得有些急了,甚至泼出几滴落在了她的衣领上。刚要向秋望舒投去疑惑的目光,就听她发出一声轻咳,然后含糊道:“你渴了,喝点水。”
究竟是自己渴了,还是她的脸皮薄到不想再让自己说下去了。不欲戳破秋望舒的掩饰,易君笙顺从地抿了几口,然后看着眼观鼻鼻关心的秋望舒揶揄道:“秋姑娘就是这样堵我嘴的么?”
不然呢……她想要自己怎么堵?
眼见都递出这个台阶了,易君笙还不下,而且还非要继续逗弄自己。羞意和恼意在眼中轮番交战,最后秋望舒终于放弃了抵抗,红着脸自暴自弃道:“酒都醒了……我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堵的。”
闻言,易君笙先是一愣,随即马上笑问道:“我想的什么样?”
见秋望舒又有起身离开之势,易君笙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拉住她的手腕,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虽说心有灵犀是好事,可我确实不清楚你说的到底是”
原本以为今早就要在刻意回避的插科打诨中度过了,可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唇边却突然落下了一个急促的吻。那吻里显然带着些发泄的恼意,感觉到唇间被轻轻啃咬的力道,易君笙眼角的笑意更明显了,手指也忍不住顺着她的袖口轻轻钻到她的小臂间。
感受到那暧昧摩挲着小臂的手指,秋望舒结束了这个有些“凶狠”的吻,破罐子破摔道:“是这样,行了吧。”
用手蹭过自己被咬过的下唇,易君笙笑着微嗔道:“……你倒是,越来越坦诚了。这叫我一时还不习惯呢。”
易君笙这幅样子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得了便宜还卖乖,看着她笑得十分满足,秋望舒一时也忘了羞,只剩满心的恼了。没好气地抽出了自己袖中的手,秋望舒也难得斜眼调侃道:“不习惯么?可是……看起来正中你下怀啊。”
这句话倒是更在易君笙意料之外了,在又一次露出诧异的眼神后,这一次易君笙没有再笑,而是缓缓地凑近了秋望舒。
两人的鼻息几乎缠在一起,易君笙将双手勾在秋望舒颈后,贴着她早就想碰碰的耳垂细声道:“那我还是更中意秋姑娘之前那句话。”
唇齿轻触着红得能滴血的耳垂,易君笙将话语咬在舌尖:“……还是更喜欢秋姑娘没有那么坦诚的方式。”
潮热的吻从耳垂蔓延到了颈间,在感受到颈间那极尽温柔的轻咬时,秋望舒抻长了脖子,难耐地闭上了眼。
外面的晨光此时已不再刺眼,秋望舒却紧闭着双眼,承受着白日里她不敢细看的风月情浓。
……
懒散的午后,街边的猫儿睡在暖和的屋檐下,而玉小茶也百无聊赖地看着被孩子们围住的货郎。
眼见孩子们接连从货郎手上接过颜色各异的纸蝴蝶,玉小茶脸上逐渐露出羡慕的神情。
就在她为难地掏钱袋之时,手边却突然递来一只蓝色的纸蝴蝶。不同于孩子们手上拿的样式,那只纸蝴蝶上还缀着几颗珠子,看起来是那货郎手上最贵的款式。
惊讶地抬起头,原以为是习惯了照顾自己的苏临镜,结果等她一抬头才发现,递给她纸蝴蝶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秋望舒!而在秋望舒身后,易君笙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习惯了连续好几天早上都看不见秋望舒和易君笙两人,玉小茶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跳了起来:“哎?阿望!少庄主!”
“你们,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且,而且”
语无伦次地接过那只纸蝴蝶,玉小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而且你怎么想着给我买个小孩儿玩的玩意啊。”
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秋望舒随口答道:“你一直看着那货郎发呆,我就顺手给你买一个了。”
“阿望……”
泪眼婆娑地看着秋望舒,就在玉小茶即将朝着她来个猛扑的时候,林恣慕却突然从院中绕了出来。
看到站在院门口的三人,林恣慕挑了挑眉,诧异道:“哟,什么风把这两个大忙人刮来了?”
思绪已经完全被纸蝴蝶勾走,玉小茶也顾不上和林恣慕一样的疑问,揣着那纸蝴蝶便跑下了台阶,边跑还边喊道:“林恣慕,你看你看你看!”
在林恣慕不耐的“看什么?看小孩儿玩的东西啊?”和玉小茶激动的炫耀声中,易君笙挪到了秋望舒身后,盯着那个在玉小茶手边飞舞的纸蝴蝶问道:“怎么小玉姑娘有,我却没有?”
听出了话中的酸味,秋望舒压住笑声,指向了远处在担上卖花的老伯,“因为……我觉得你更想要那边那个。”
担上放着一朵朵摘下并淋过水珠的茶花,有白色有红色,在阳光下十分的好看。想到秋望舒为自己挑花的场景,易君笙的眼底露出了笑意,可是嘴上却还装作不悦道:“一支花就把心上人打发了么?”
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于是秋望舒也开玩笑道:“那花加上纸蝴蝶呢?”
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易君笙悄悄牵住了秋望舒的手,佯装嗔怪道:“不够,秋姑娘最起码”
话音未落,两人眼中的笑意却被一阵嘈杂声给打断了。
对面却传来一阵尖叫,人群中似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像是马匹发狂,冲向人群的声音。
南溪镇,不过是个只有十条街巷的小镇,若是在这小镇中纵马,定会伤及行动迟缓的老人。
几人循声望去,果然,在百步之外的长街上,一架马车正以无法控制之势,朝整条结的行人驶来。
车夫的嗓子都快喊破了,却仍然喝不住发狂的马!眼见还有行人逗留观望,玉小茶急忙出声喊道:“诶——小心疯马!”
这一声下去,反应过来的人急忙退往街道两旁,玉小茶也赶忙扶过脚步蹒跚的老人。可即便如此,她们对面却还有两人愣愣地停在原地。
一个清瘦的身影低头拄着木杖,看不清脸庞,而另一个却戴着兜帽一言不发地站着,即使听见近在耳边的马蹄声,也依然像没听见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马车的车轮带起一路的碎石,疯跑的马蹄也朝对面两人无情地踏来。千钧一发之际,秋望舒和易君笙疾步奔出,易君笙飞速点地跃上马车,而秋望舒则直直奔出,将木楞的两人扑到马蹄所不及的安全之处。
来不及过多犹豫,易君笙踏上马镫,一手按住疯马的脖子和缰绳,另一手借着后腰的力将缰绳瞬间收紧。几乎只是眨眼的刹那,一声嘶鸣响起,马蹄被迫离地,而这架横冲直撞的马车也终于停了下来!
马蹄踏起的碎石和飞尘缓缓落下,确认了易君笙的安危之后,秋望舒这才放下心来,皱眉看向了倒地的两人。
在刚刚的动作间,兜帽被掀起,露出了底下一张枯黄的侧脸来。
看似操劳的眉眼间带着十足的呆滞,那不像是人被吓到后回不过神来的呆滞,反而像是经历巨变后一朝失神的痴傻。
而在她转过木楞的眼珠,让人看清她的全貌后,秋望舒却像被雷电击中般僵在了原地。
她从来没有见过此人,可是从那与言益灵足足有五分相似的面容中,她几乎能断定,此人,便是离开仁远村后,消失数年的言静川。
而在言静川身边,那手拄木杖的女子也转过头来。那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庞,苍白的脸色压不住她的艳丽。她眨了眨眼,先是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马上的易君笙,随后便把眼神缓缓移向秋望舒。
不同于秋望舒的惊诧,她的眼神极为镇定,没有丝毫差点命丧马下的后怕,反而却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坦然。
淡定地理了理发丝,她捡起了木棍,礼数十足地对秋望舒张开了口。
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战栗在背后蔓延开来,秋望舒迟缓地抬起眼,看到她咧开了一个叫自己毛骨悚然的笑容:“多谢秋姑娘的救命之恩。”
第119章 莲纹再现
继明山庄的议事正厅内, 那容色艳丽的女子坐在木椅上,隔着刮痕遍布的地板与秋望舒四目相对。
“李砚青。”
方才在马下,秋望舒白着脸叫出了这个名字, 而李砚青也没有反驳,只是镇定地点了点头告诉她:“抱歉,让秋姑娘久等了。”
回到庄内正厅后, 李砚青坐在正中的木椅上,言静川仍毫无反应地在她身旁坐下。不知是路上劳累太久,还是方才受惊让她现在仍在腿软,李砚青坐下时, 竟踉跄了一下, 险些便倒向了冰凉的地上。
是业梧心及时扶稳了她,才让她有惊无险地坐下了。
李砚青和言静川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除了秋望舒以外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从李砚青的木杖缓缓打量到她流下些细汗的鬓边, 秋望舒张了张口,声音发紧地问道:“你知道我会来, 所以……”
顿了顿,她没有移动视线,只是提起了一旁的人:“找来了言静川。”
自大如李慕舸,绝不会让妻女知道半点有关自己的事。所以秋望舒并不恨李砚青,也并不觉得秋臻的账该算几分在她的头上。
只是看着面上并无心虚之色的她,秋望舒忍不住继续问道:“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话音落下,厅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而继明山庄的几人也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围在正中的李砚青。
即便身处这寒酸的室内, 李砚青也仍是一丝不苟地理好了自己的裙摆, 这才抬头看向了秋望舒。
“秋姑娘,于你, 我知道并不算多。”
话音随着目光一转,李砚青缓缓看向了紧紧抠住手指的言静川,“但我知道,你想问的答案,也许就在她的身上。”
虽然秋望舒并未喊出言静川的名字,但是在看到那让人难以忘记的眉眼时,经历过仁远村的几人面上都露出了猜测到七八分的惊异之色。
闻言,玉小茶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口,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言大夫的姐姐真的害死了阿望的……娘亲么?”
面色不变地摇了摇头,李砚青收起了面上令人发冷的笑意,否定道:“不,我要说并非如此。”
她垂头拉起了言静川的手袖。细瘦的手腕慢慢展露在众人眼前,而等那袖子被拉到小臂之上时,众人眼中却露出了更为震惊的神色。
震惊不是因为她手臂上有什么骇人的伤痕,而是因为在那枯瘦的小臂上,露出了层层叠叠缠绕的黑纹,黑纹在皮肤上肆意伸展,虽然看不清全貌,可是秋望舒却清楚,在被衣物盖住的肩膀和胸膛之上,一定有一朵妖冶的莲纹。
想到仁远村和当初船上的异样,林恣慕不由地压低声音道:“饲魂草?!”
可这一次,她却得到了秋望舒否定的回答。
“不”
眼睛紧紧地盯住那熟悉的莲纹,即便只露出了一角,可这莲纹也已经是秋望舒见过,与秋臻胸口莲纹最接近的一个了。
几乎能想象到掌心击向言静川的场景,秋望舒的声音里满是笃定, “这是被炼化之后,从掌心打入血脉的饲魂蛊。”
这个印记,也许可以证明言静川身中饲魂蛊,但却证明不了言静川可以置身旧事之外,也证明不了另一件秋望舒更想弄清的事情。
抬眼重新看向李砚青,在那双眼中找到了审度和玩味之后,秋望舒尽量让自己冷静地问她:“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么?”
她不觉得李砚青只知道这么一点真相,她也不觉得李砚青会对自己隐瞒真相。
果然,在秋望舒问出口后,李砚青的手渐渐握紧了木杖,嘴角也逐渐扬起一个如愿的弧度。
“不,我要告诉你的是”
目光丝毫不避,李砚青盯着秋望舒,一字一顿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伏春城的新修的法定寺中,待了足足十年。”
这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劈在秋望舒身上。
十年……新修的法定寺,也就是说,在当年自己在城中流浪时,也曾经离自己想要的真相这般近么。
可是接下来李砚青的话,却是切切实实地把自己重新投回了当年的那场雷雨之中。
“十年前,在伏春城的秋雨来临之前,法定寺的住持便在城门口捡到了她。捡到她时,她浑身脏污,什么都不回答,只有在住址问到她要去哪儿时,她才会开口说,她要去中都,去找一个人问个清楚。”
也许是意识到李砚青要说什么,言静川那呆滞的目光中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松动。
漠然地扫过言静川紧紧扣住的手指,李砚青丢下了令秋望舒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或许你可以问问她,她要找的人名字里带不带“泉”字。”
仅仅是听到一个“泉”字,言静川的瞳眸便骤然紧缩起来,全身也因为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而剧烈抖动起来。
是害怕么?
白着一张脸紧紧盯着言静川的反应,看着那几乎戳进掌心的指甲,还有骤然变红的眼眶,秋望舒想,她了解这样的情绪,这更像是愤怒和难以置信。
这一路上,无论是泊西老头的话,还是仁远村那追着白虹令而来的若木鸟,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将矛头指向丁凌泉。
可是秋望舒想,就是因为所有矛头都指向丁凌泉,所以她才需要一个能最后将真相钉死的证据。
指节攥得发白,秋望舒哑声问她:“你为何也这般笃定?”
听到这个“也”字,李砚青眼中的异色更甚,似乎是明白了秋望舒的犹豫,她垂下眼缓声答道“言静川作为除阿曼苏之外第二个将饲魂蛊炼出的人,自然也不是完全受这饲魂蛊的控制的。每月十五时,她都有可能会短暂地恢复神智。”
“所以,你可以问问她,当年她从仁远村被大水冲出,在秦州上岸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究竟是谁?”
秦州,仁远村大水,言静川身上与秋臻身上如出一辙的黑色莲纹……
李砚青的话音在耳边逐渐模糊,而识海中也响起了嘈杂的噪声,在这样的时刻,秋望舒却倏然想起在弃月城赴宴时,边城司那吴主事说过的,令自己十分在意的话。
“丁盟主早年下山游历时,也尽心尽力地惩奸除恶,甚至还继承了秋臻师姐的风范,在秦州挑落了近百名水匪呢!”
她猜测过丁凌泉和言静川之间的关联,此刻,当活着的言静川带着满身莲纹而来时,心中那执意吊着的石头才终于声势浩大地开始下落。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是这一番话却还是叫她再次呼吸不畅了起来。
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即便被滞涩感紧紧困住,她也执意要听李砚青把所有话都说完。
“五年前,青临门灭门,我娘和她最衷心的暗卫拼死带着我逃出李家。”
“可是在逃出中都后,活下来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直直地看着秋望舒,李砚青终于在她心中敲下了最后一记重锤,“你可以猜猜,在半路杀害了其他人,又在她们身上落下这黑纹的人,是谁?”
是谁?
嘴角露出了隐隐的讥讽之色,秋望舒想,难道李砚青嘴里还会有别的答案么。
她知道这个答案,她只是不明白,丁凌泉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是为了往上爬,那为什么一定要用饲魂蛊将秋臻这样踩下。
法定寺的电光仿佛再次闪过眼前,她也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身穿黑袍的身影。
耳边再次传来利剑刺破血肉的声音,秋望舒用哑得不能再哑的声音问道:“你看清她的脸了?”
眸光逐渐冷下,李砚青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难道你没看清么?”
没有敛去眼中情绪,李砚青毫不掩饰地戳破了秋望舒:“只怕是你不敢确认吧。”
这一句,秋望舒最后一点克制的神色终于崩塌了。指节甚至攥出了声响,秋望舒身形一动便要朝前而去。
“阿望!”
见秋望舒的状态明显与之前不同,易君笙赶忙伸手攥住了她。
她知道秋望舒不会拔剑伤人,但她也不希望秋望舒因为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即便有了几日的相处,但继明山庄的众人也并未因此完全放松警惕。眼见秋望舒向前一步,花又宵也抹去了平日里的玩笑之色,紧张地挡在了李砚青面前。
这几日来的轻松瞬间被紧绷的氛围取代,看着被易君笙拦住的秋望舒,李砚青却镇定地抬手示意花又宵退后。
“秋姑娘。”她再次出声喊了秋望舒。
“我是欠下了许多,但我当时并不知道李慕舸的打算,也从未害过你和你母亲。”
她对她的父亲从无任何感情,李慕舸拼命救她,为的也只是在得到《息缘剑法》后可以用自己的血脉重塑他被秋臻所废的经脉和功力。
话虽如此,作为李慕舸的女儿,她光是活着便已欠下了许多,只是唯独在秋臻和秋望舒身上,她可以说,她并没有参与过或者旁观过一分一毫。
眼中没有畏惧和愧疚,李砚青就好似一株不通情理的草木,毫不顾忌地说道:“我并不欠你,所以我也没有必要骗你。”
这一句话传到因为低头而看不清神色的秋望舒的耳中,叫她不由地想要发笑。
李砚青五年未见任何消息,却刚好在她找上泊西老头时漏出了踪迹,她早该想到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松开了易君笙的手,秋望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嘲讽道:“你不是在骗我,你只是从一开始就在引我来这里,引我见到言静川,再引我替你也了了这仇怨。”
第120章 无需明白
李砚青并没有避开秋望舒的质疑, 在思索片刻后,她点头承认道:“消息,确实是我故意放给泊西老头的。但目的不是为了故意骗你, 而是因为我需要你。”
说着,她便掀起了自己盖住手背的袖子,露出了发紫的手指, 和紫白如絮的指甲。
手指发绀,这是心衰将死之兆。
“如你所见,我原本就是不该活到现在的人。离了这跟木杖,我甚至连走都走不稳。”
眼神盯着那根底部磨损破旧的木杖, 李砚青自嘲道:“去伏春城的路只要七天, 但因为这心疾,我足足坐马车坐了一个月。”
“我已与废人无异,庄内又都是“人尽诛之”的恶徒, 我无力也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回到中都,叫世人都听到这被掩盖的真相。”
她并不在意青临门的覆灭, 从始至终她在意的,只是她那从不欠任何人,却因为保护自己惨死丁凌泉掌下的母亲。
她有心为母复仇,可是却无力重回中都,故此,只能在这边陲小镇成立继明山庄,在背后操纵。
郑重地看进秋望舒的眼睛, 李砚青一字一顿道:“你可以不信我的苦衷, 但我想, 你应该知道我是需要你,而不是利用你。”
“需要”二字, 重重地落在秋望舒的耳边。沉默良久后,秋望舒垂下了眼,终究还是没给李砚青一个回答。
邻院的山茶花开到了继明山庄内,那山茶花开得极盛,即便在夜里,也能用花影将明亮的月光挡去。聆松镇到了冬末春初也会开山茶花,秋望舒就这样背靠在熟悉的花香下,仰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她告诉了易君笙她想自己出去待一会儿,这才一个人来到了后院。可是,没待多久,便听到了朝她而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中夹杂着配饰发出的“叮当”声,那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脚步声,所以,秋望舒警觉地抬头看了过去。
来人腰间挂着骨哨,竟是平常鲜少与她们交谈的业梧心。
不明白业梧心为何来此,也不想与她多说些什么,秋望舒站起身来便要离开。可是,就在她迈步的瞬间,业梧心却出声阻止了她的动作:“秋姑娘,既然觉得这里清净,那就继续坐着吧。”
也许是那晃动的骨哨又勾起了回忆,看着站在两步外的业梧心,秋望舒没有再动作,只是无言地打量着她。
思索着,她又要对自己说些什么话。
看出了秋望舒眼中的探究,业梧心走到花影下,对上了秋望舒的眼睛。这双眼里有悲伤,有不解,还有些终于接受了所谓真相后的恍惚。
这是她最熟悉的,在镜子里照过无数次的情绪。
嘴角扬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业梧心开口缓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从前熟悉的人会让你觉得如此陌生?”
心思被人点破,秋望舒瞳眸一颤,逐渐握紧了双拳。
她到底虚长秋望舒几岁,所在在看到这样的秋望舒后,她便想起了曾经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自己。
不过,那已经是从前了。
释然地摇了摇头,业梧心轻声劝道:“可其实,这是不需要你想明白的事情。”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到继明山庄么?”
骨哨在月下折射出森冷的白光,业梧心语气平淡地道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答案,“因为我的亲大哥业海尘替万骨枯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让我们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闻言,秋望舒诧异地皱起了眉头。她只知道在母亲死后,万骨枯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但她却并不知道其中内情竟是这般不堪。
连外人听了都觉得不敢置信,那更别论当年在业海生向自己亮出幻骨刀后,他们几人又是什么反应了。
嘲讽地笑了一声,业梧心继续道:“不可思议么?一个可以替我们所有人挡刀的人,一夕之间变成了出卖万骨枯的叛徒。而他这样做,为的也只是逃过李慕舸的责罚。”
“当年的截杀任务中,他败在你娘刀下。李慕舸于是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自费一臂以谢罪,二便是,杀了我们所有人来向武林投诚。这样一来,李慕舸还能再多个招安乱贼的功劳。”
她的语气平淡,也略去业梧尘抽刀那日的血光与寒芒,只是在讲起继明山庄内从没见过的“老三”时,才露出了些许悲伤。
“只是我那哥哥的刀,却只害死了与我们感情最为亲厚的三妹。三妹并非我的血亲姊妹,只是我从妓馆救出的女子,可是她却为了护住我死在了他的刀下。”
顿了顿,她似乎咽下了什么情绪,这才恢复了平淡的语调继续道:“最后是花又宵捂着伤口拖着我们逃了出来,这才藏身在这边陲小镇中。”
从当年那场血影中抽身,只需颠沛流离的半月。但是从那夜的血腥气中解脱,却花了她许多年。兴许她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至少这一刻,她明白秋望舒心中的茫然和不解。
“他为什么会这样,与我无关,也不是我需要想明白的事情。我只要知道,他背叛了我们就够了。而我要做的,也只是代替三妹,保护好剩下的人。”
业梧心的眼中格外平静,好似不再为从前的血影所困,而看着这样一个人,秋望舒却低下头,念念有词地重复着她的话:“不需要想明白么……”
是啊,她不需要想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丁凌泉,不需要一个理由来让自己想清楚,究竟丁凌泉为什么变成让自己陌生而害怕的模样。
她只需要知道,接下来自己要用更星剑怎么做就够了。
因为这一番话,秋望舒眼中的茫然似乎暂时散开了几分。业梧心的眼中逐渐聚起了几分考量,其实她能告诉秋望舒的绝对不知刚刚那番话,只是她也不确定,她知道的事情秋望舒是否清楚。
她知道业海尘当年协助青临门截杀秋臻一事,兴许是出于愧疚,在思索片刻后,她还是出声,对秋望舒说起了那个最该提及的人。
“其实十年前,我见过丁凌泉。”
她见过丁凌泉的,即便那时的丁凌泉没有任何身份,但却也绝对不是秋望舒记忆里那个温柔无害的小泉姐。
那时,她和业海尘站在李慕舸对面,而丁凌泉站在外间,虽然狼狈,却体面地想求见李慕舸。
这一句话,让秋望舒抚摸剑鞘的手顿住了。
“我们见到她时,她还是是你们认识的样子。看起来谦敬恭顺,温和有理。只是,在听李慕舸谈起她时,我听到的却不是什么“年少有为”,而是一句轻蔑到极点的“紫云剑派弃女。”
看着秋望舒的反应,业梧心缓缓地道出了她所知道的内情,“我和我大哥这才知道,紫云剑派的二师姐丁凌泉,其实是掌门外室所生之女。”
丁凌泉不是中都普通人家的女儿么,怎么会是掌门外室之女……?
听到这话时,秋望舒的第二反应便是,母亲知道这件事么,或者说,母亲当年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对丁凌泉疼爱有加的么?
那么,如果母亲知道这件事的话,是不是在法定寺的最后时刻,她也认出了丁凌泉,也想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秋望舒觉得荒谬极了,嘲讽地抬起了头,秋望舒不禁感叹道:“……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比我更了解她。”
闻言,业梧心淡然地反驳道:“人心隔肚皮,有时越是亲近的人,越不知道内情。”
就像在万骨枯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里,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大哥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也早已在心中准备放弃他们。
说到这里,业梧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斟酌地对秋望舒提起了与此番对话无关的一个人。
“对了,秋姑娘,砚……庄主今日的言行太过伤人,我没资格替她道歉,但我只希望你不要听到心里去,或者因为她的话而自责。”
她下意识便要叫出李砚青的名字,但是因为秋望舒在面前,又改口叫了庄主,“她是没有时间了,才口不择言的,希望你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那些话……想起今天李砚青的那句“难道你没看清么?只怕是你不敢确认吧。”秋望舒的眸色一黯,身形也被花影隐去了两分。
李砚青说的不错,她确实看清了那双眼睛,只是她从没想过,那双杀意未尽的眼睛也可以来源于在墙下温柔接住自己的人。
回去的时候,秋望舒路过了言静川暂住的房间,看见了坐在躺椅上,呆愣看着远方的言静川。
隔着薄云,不知她是在看仁远村还是更远的方向。
听到秋望舒的脚步,言静川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神交接的瞬间,她的眼中似乎有短暂的清明,但是等秋望舒想要开口时,她却又闭上了眼睛,似要逃避月光一般偏头陷进了躺椅。
与此同时,在后院树下的轩窗里,李砚青的目光从已变得温热的茶水中移向门口,在看到背着烛光而来的长影后,她的面上缓缓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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