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间地狱
不用回头, 时见微很清楚身后的人是谁。
成年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罩下来,混着浓度恰到好处的白茶香味,分明的体型差将她完全庇护在怀里。后背和胸膛紧贴, 发尾扫过他的纽扣,溢出几不可察的缱绻。
对面那男的扑了个空, 打量起严慎:“哟呵, 什么年代还玩儿英雄救美那套。”
“哥们儿, 没意思。你要是不介意, 咱俩一起也行。”
他那语气, 兴奋中带着些勉为其难的意思。
严慎冷着脸, 把时见微拉到身后,抬手摘手腕的表。他慢条斯理,没抬眼, 手表揣进风衣兜里。
二话没说,捉住男人伸过来的手, 往外一折。骨头嘎嘣的声音和吃痛的哀嚎响起。紧接着是另一只手。他动作轻巧,看起来一点也不费力, 游刃有余地把人解决掉。
“错了错了,兄弟, 真错了。”
男人的脸扭曲地皱在一起, 哭嚎着求饶,试图挣脱,却丝毫没有余地。
折了对方两只手,严慎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抓着人衣服后领, 拽到时见微面前。
“道歉。”
本就低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更是低了八度,仿佛冰窟最深处。
男人战战兢兢地龇牙咧嘴:“对, 对不……”
磕磕巴巴的话没说话,严慎抬手把人脑袋摁下去,男人直接一个猛扎,朝着时见微九十度鞠躬。
“大点声儿。”
严慎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冷脸沉眸,墨色瞳眸里如同深夜翻涌的海浪。低气压在空气里扩散,他比夜里的温度还要冷。
被迫九十度鞠躬,男人感觉自己腰折了,更是要哭,不停地求饶,说了好几遍对不起,他喝醉了脑子不清醒之类的。
时见微才不信这种鬼话:“你喝醉了怎么没滚到男人床上去?”
男人顺嘴:“那我也不喜欢男人啊。”
话音刚落,后颈被掐住,他吓了一跳。
严慎俯身看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压下来。
“还嘴?”他长睫微掀,“她说话你听着,问什么答什么。”
男人忙不迭点头。
时见微的视线落在严慎的侧脸,短暂地失神两秒,拧眉,看向猥琐男:“你不要觉得今晚被制裁就认栽,然后抱有什么侥幸心理,继续为非作歹。这样吧,姓名地址电话。”
“啊?”男人懵了,抬头看她。
严慎:“回答。”
男人生怕身边这位再给他一下,把他头拧下来。他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姓名地址电话。
时见微看了眼远处的行道树树枝,应了一声,说话的声调变得轻快起来:“你要是真想找我玩,可以啊。北岸区北滨路99号,桐江市公安局。”
说着,朝他笑了下,“有求必应。”
男人闻言大惊失色。
操!踢到钢板了!
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
时见微抱着胳膊,扬声:“滚吧。”
连声应着,男人转身就跑,被时见微叫住。
“等等。”
男人回头。
时见微表情无辜:“我说的是中文吧?你也听得懂吧?我说的是滚。”
停顿一下,她又说,“需要跟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滚吗?”
咬了咬牙,男人蹲下身,双手撑着地,做了两秒心理建设,往前翻滚。
翻了好几米,离得远了,他才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走。
嘴角的弧度拉下来,时见微收回视线,轻轻一瞥,撞上严慎如水的眼眸。翻涌的海浪已经平息,寂静的海面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他微微歪头看着她,眼底含笑。
时见微移开视线,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披散的头发。偏偏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直勾勾的视线,带着灼烧感。
无端的,她被盯得有些心慌。
“没有人规定人只能有一种性格,我平时嘴甜会撒娇,不代表我没有一些小小的阴暗面,我有脾气的。更何况,那本来就不是好人。”梗着脖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时见微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余光偏向严慎。
严慎低头戴腕表,眉眼和动作间渗着漫不经心。
挑眼看她,勾唇:“我说什么了吗?”
“……”
不打自招啊时见微!他什么都没有说你慌什么啊!慌什么!再说了,他管天管地能管到你?能吗?
稳住,小场面,别慌。
“反正,我有脾气的。”她强调完,飞快瞄他一眼,“刚刚谢谢。”
声音囫囵,又轻又弱,四个字随口团了过去。
严慎瞧她这身别扭劲儿,说话隐隐有些夹枪带棒的趋势。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借路灯看她的手心,果然泛着红。
她劲儿大,刚才那一巴掌呼出去的力道更大,都打出残影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男的疼,她也疼。
“不疼?”他柔声,明知故问。
掌心发麻,被他轻握着,另一种对冲的酥麻感蔓延上来,时见微猛地攥拳收回手,语气生硬:“不疼。”
揣进衣兜里暗自搓了搓,她看到后方街边停靠的那辆奥迪,干脆挑开话题,“你怎么在这里?”
严慎:“跟踪。”
时见微立马警觉地瞄了一圈,压低声音问:“谁啊?”
严慎直截了当:“你啊。”
“跟踪我?”好奇瞬间被疑惑覆盖,时见微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跟踪我。”
“半个月没见到你,想见见。”
他声音很轻,说的随意,比聊天气还要随意。听起来一点也不认真,却又像是把所有可见的情绪糅杂在一块儿,变成随手抛进垃圾桶的纸团,一笔带过。
时见微稍有愣怔,动了动嘴角,沉住气,没说话。
严慎把她的小表情收入眼底,转身,偏了下头,“走吧小恶魔,送你回家。”
小恶魔?
时见微蹙了下眉,瘪嘴。
给她取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代号。
似乎是又要降温,空气里有独属于冬天的味道。
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的夜晚,只有昏暗的路灯,两个人之间隔着半米距离,难以名状的氛围来回周旋。
比起时见微的别扭,严慎没好到哪儿去,余光瞄着她,观察着她的情绪。他能感觉到,小姑娘这情绪不是突如其来的。她本就是务实的现实主义者,喜欢具体、真实的一切,讨厌未知的东西,一旦觉得危险,就会退步到她感到安全的距离。
偏偏他涉及的领域与她的认知相悖,他成了那份危险。
那天说那句话,想让她有清醒的认知,但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过再来一遍,他还是会那样说。
原则归原则,别的,他想想办法。
“什么时候回来的?”
走到小区东门,隐约听见保安室里的电视声,严慎突然问。
时见微如实回答:“今天上午。”
末了,她反客为主,“市局最近有案子吗?听说你来了几趟。”
不似以往悠扬的语调,她的语气平淡如水,对他跟普通同事没区别。
“三年前的旧案,从区局提上来的。”
“解决了?”
“没有。”
时见微哦了一声。
绿化花园里隐约传来呜咽的小狗叫声,忽高忽低,听起来很痛苦。时见微探身看过去,朝那边走,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蹲着两个人。
听见有人过来了,那两个人起身就跑,很快消失不见。
小狗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没有停歇。
时见微踏进花园,严慎立刻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光打下来,照着她脚下的路。灌木丛的泥土地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他走在后面虚护着她:“慢点走。”
光照到里侧,小土坡上躺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身上有很多血,把白色狗毛染红,呼吸沉重,小小的身躯不停地起伏,苟延残喘般。
“严慎。”
时见微的声音发紧,“小狗。”
严慎把打着电筒的手机给她,利落地脱下风衣,蹲下身包裹住小狗,动作温柔地把小狗抱起来:“我送它去宠物医院。”
“我也去。”时见微跟着他往外走。
这只小狗她见过几次,是小区的流浪狗,经常被小区里的叔叔阿姨投喂,性格很好,逢人就爱摇尾巴。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两个人可能在做什么,一股气愤和心疼瞬间涌上来。
任由胸腔里的浊气翻涌,时见微头脑清醒地查附近的宠物医院,上车开了导航。
动作麻利,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严慎要开车,风衣包裹的小狗放在她的腿上。她低头看着小狗,时刻关注它的状态。
车子很快停在医院门口。
时见微抱着小狗进去,严慎跟在她身后。
前台接待的小姐姐看到她怀里的狗,吓了一跳:“怎么流这么多血?”
严慎在一旁解释:“有人虐狗。”
闻言,小姐姐连忙回身叫里面的人:“温医生!”
里间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白大褂,个子很高,清冷的淡颜,面部线条柔和自然,脖颈颀长,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百合花。
时见微看到来人,恍惚一瞬,脑子里顷刻间挤进来诸多碎片,全是标上了日期的回忆。
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想掉头就走,五味杂陈。
桐江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什么事?”温初吟正低头用湿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声音和长相一样,冷冷清清,宛如冰泉。
时见微讽刺地挑了下唇。
还真是表里如一的冷漠。
前台小姐姐:“有人虐狗,这小狗好像快不行了,温医生你快看看。”
温初吟抬头撞上时见微的视线,猛地一怔,复杂的情绪倾覆而来,又被压下去。她垂下眼,查看时见微怀里小狗的情况:“需要做小手术,签一下同意书。”
转头又叫来助手,“小何,三号手术室准备。”
登记和同意书都要写小狗的名字,严慎拿着单子看向时见微:“取个名字。”
时见微脱口而出:“来福吧。”
“好。”严慎签完同意书,把小狗送进手术室,跟医生交代了一些小狗的情况。
时见微有些担心,走到手术室门口突然转身,看向温初吟,还是开口说了几年以来的第一句话:“它能活下来吗?”
温初吟站在手术台另一边:“相信我。”
下意识回答,她愣了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不告而别三年,又突然出现,她在她那里还有什么信誉度可言吗?即便她是专业的兽医,有丰富的经验。
有机会的话,她大可不会选择她。
这家宠物医院是一栋单独的楼,有四层,很气派,不同的楼层和房间是不同的部门,有不同的功能。正门外有一个前置小广场,停了几辆车。
大厅里的灯是暖色调的,侧面墙上挂着硕大的院长简介。
时见微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的牌子。
还挺厉害,三年不见,回来开了这么大一家宠物医院,不光是小猫小狗,好多种类的动物都能医。
眼底的笑意刚要浮上来,她反应过来,猛地压下去。
她替她高兴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莫名其妙。
严慎把盛着温水的纸杯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眼走廊的方向:“认识?”
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时见微捧着纸杯,小小的嗯了一声,不想多说。
何止认识,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态度,严慎没有追问。
“会救下来的。”
时见微嘀咕:“你又不是医生,干嘛这么肯定。”
严慎:“名字取得好。”
“你别觉得来福这个名字土。”时见微顿时放下杯子,侧过身,满脸认真地捍卫自己取的这么名字,“贱名好养活,而且这个名字寓意多好啊。来福,来了就是福。小狗以后会有福气,我们也是。”
心底被她的柔软击中,塌陷一处,尤其是她这句突如其来把他划在界线以内的“我们”。严慎笑着喝了口水:“我没觉得土,挺好听,小时法医很会取名字。”
时见微满意地弯了下嘴角,靠在沙发上喝水。想起来不久前的事,又气愤起来:“刚才那两个人跑得太快了,都没有看清脸。”
“小时法医这么厉害,这双眼睛一定已经分辨了个大概,对吧?”严慎拿走她手里的空纸杯,“还喝吗?”
时见微摇摇头:“不喝了。那两个人都是男性,一个175左右,一个180左右,年龄都不到二十。”
偏头撞上严慎的视线,“干嘛这样看我,这些只是一个合格法医的基本操作而已。”
看她这样子,严慎眼底的笑意更深,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那我就不能欣赏你了?”
猝不及防又被他突然直白的话击中,尽管时见微无法分辨他这是同她迂回拉扯的故意,还是真心话,她仍是噎了下,别扭地别开视线:“可以啊,我又没有说不能。”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这个点还有宠物店开着吗?等会儿买点小狗的东西,暂时养在我家吧,后面慢慢给它找一个温暖的家。”
严慎问:“你不养吗?”
时见微叹了一口气:“我想啊,但是你看,我平时工作忙,一言不合就是出差、熬夜、通宵。不着家的人是不配拥有小狗的。”
“如果你只是没时间,那我养。”
“不行,你有时候也出差,要去别的地方参加什么研讨会之类的。要找个能照顾好它的人,它长期流浪,又被伤害,很需要陪伴。”
“没事,我家还有一个闲得慌的人。”
时见微心里倏地咯噔一下。他有女朋友了吗?雷队之前说他单身啊。最近谈的?这么快?
她哦了一声,状似不经意的问:“谁啊?”
严慎:“我妈。”
“……”-
小狗打了针,做了小手术,还做了全面的检查,没有任何传染病。原本是一只很健康的小狗,但因为今晚这一遭,左前腿骨折,右耳被人用指甲刀剪了两个缺口,后背的毛被硬生生地拔掉了一块儿,腹部有刀伤,好在没有伤到内脏。
助理医生说小狗很乖,从头到尾没有叫一声。
打了石膏做了固定手术,时见微托抱小狗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严慎温柔地给它拢了拢风衣,掖了掖衣角,把它的后背盖好,只露出小小的脑袋,转头去前台小姐姐那儿缴费。
前台小姐姐拒绝了,说流浪动物的救助是他们医院的公益项目,不收钱。
温初吟摘下口罩,站在走廊墙角,手插在白大褂兜里,看着时见微欲言又止。
时见微没有看她,低头盯着小狗,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狗的鼻尖。
最后温初吟什么也没说,目送时见微和严慎离开。
搜了一圈,两个人去宠物店简单置办了一些小狗的刚需用品,打算后面再慢慢添。
到了家门口,时见微把怀里的小狗交给严慎,还是有点担心:“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严慎抱着小狗,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拖腔带调故意说:“我说有问题,你要看在来福的面子上,跟我回家?”
时见微猛地收回碰小狗的手,语速飞快,跟开了倍速似的:“既然你没有问题的话,我也没有,那晚安吧。”
压着尾音,行云流水地转身把家门关上,瞬间消失在严慎眼前。
挑了下眉,严慎低头闷笑,正要抱着来福离开,门又打开了。
时见微扒着门,歪着身子探头,叮嘱道:“你要每天给我发它的情况,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我。它也算我的小狗吧,只是养在你那里,我也会为它花钱的。”
后一句话越说越小声,没什么底气。
严慎觉得好笑,沉沉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来福妈妈。”
时见微懵了一下。
有点不太适应这个新身份,又觉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有点奇怪。
严慎微微侧过身,压低声音对小狗说:“来福,跟妈妈再见。”
“……”
心跳频率倏地变快,不听话地在胸腔里敲锣打鼓,难以遏制。
时见微大脑宕机,静了几秒,啪叽把门关上。
第32章 人间地狱
第二天一早, 时见微出门上班,发现门口的墙上多出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标记。
倒三角符号,铅笔画的。
盯着标记看了几秒, 她想起之前看到的犯罪分子踩点后在门口做标记的事,掏出手机, 查了一圈。而后对着标记的位置拍照留证, 找东西把标记擦掉。迅速在脑子里复盘了一下, 确定家里的门窗关好了, 才转身进电梯。
果然又降温了, 大雾天气, 高楼建筑隐匿在灰蒙蒙的云雾之中。
时见微今天没有喝冰美式,特意在市局附近的早餐店买了一杯热牛奶。捏着热牛奶,一只脚刚踏进总队大楼, 身边猛地袭来一阵风,把她的马尾搅乱。她挨着墙静止, 整个人凌乱。
前面三个人穿着警服,往楼梯口冲。地板刚拖不久, 没完全干,加上冬天的地面本就容易湿滑。段非跑在魏语晴后面, 脚底打滑, 往后栽。魏语晴被他倒下时伸出的腿绊倒,失去平衡,也跟着往后栽。一下一上,摔在楼梯跟前。
小莫见状紧急拐弯,着急忙慌地抱住旁边的扶手, 免于这场叠罗汉的灾难。
“段非!”
“你有毛病啊?!”
几乎是整个人躺在段非身上,四脚朝天的仰面摔, 十分滑稽可笑。
段非吃痛皱眉,躺在地上扶着自己的腰椎:“地太滑,而且我给你当肉垫了……”
魏语晴爬起来:“该,你不绊我一下我会摔?”
嘴上这么说,转身拉他起来,“这下摔爽了,疼吧?”
段非扶着屁股起来,坚定地摇头,咬肌发紧,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硬是一声没吭。
小莫低头看了眼地板:“来早了,刚到阿姨拖地的点儿。”
时见微这才喝了口牛奶走过来:“你们一大早跑什么啊?”
精彩,实在是太精彩,瞌睡都给她看清醒了。
“有个陈年旧案,最近找到新的证据,我们组开早会。”魏语晴随口解释,看了眼时间,午2四9令吧一92“来不及了,我先上去了。”
时见微应了一声,提醒她慢点别又摔了。看他们三个人大跨步上楼,她在后面慢吞吞地走。
旧案,是严慎说的那个案子吗?
想到严慎,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聊天框。
昨天晚上,他到家把来福安顿好之后,给她发了照片。小狗蜷在他那件风衣里,放在硕大的菠萝狗窝,而且他家客厅铺了毛毯,隔着屏幕都感觉特别暖和。
看来这件风衣他不打算要了。
昨晚抱来福的时候她看到他这件风衣的牌子,一千八的风衣,拿来给小狗当被子,真有钱,也真舍得。
反复看了会儿来福的照片,时见微喝完牛奶,顺手扔在走廊的垃圾桶里,走进办公室。
晚上下班回家,时见微又在家门口的墙上看到了那个倒三角的标记。
眸光一凝,她收回要开锁的手。
她早上走的时候明明擦掉了。这个标记是新画的,很清晰。
看了眼走廊尽头的监控,她没有进家门,转身下楼,去物业中心看监控。
“是这个人吧?”坐在椅子上的管理员指了指显示屏。
时见微凑过去看。
昨天晚上十点四十和今天下午六点二十,一个穿了一身黑的男人两次出现在她家门口。对方包裹严实,大冬天里看不出任何异常,不会让旁人觉得奇怪。
他在她家门口站了几分钟,似乎是在凝望什么,而后掏出铅笔,在门口画了标记。做完这些,他双手插进兜里,转过身看了眼走廊尽头的监控。捂得太严实,拍不到他的脸,但透过镜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挑衅。
男人进了楼梯间,从镜头里消失,时见微也没有收回视线,紧紧盯着屏幕,试图看出点什么。
“时小姐,安全起见,建议您这段时间回父母家住。这边我们会加强夜间巡逻,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您。”
“嗯。”
应了一声,时见微掏出手机,“这段监控视频可以给我吗?”
“没问题。”
拿到监控视频之后,时见微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给魏语晴发消息。
父母家离市局远,通勤一个小时,她当初搬出来住本就是为了避免早起。加上她的作息不稳定,不想影响父母休息。而且她工作日从不回父母家,突然回去住一段时间,父母肯定觉得奇怪,会多问的,不想让他们担心。
思来想去,魏语晴搬的新家就在市局附近,最好不过。
言简意赅跟魏语晴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魏语晴比她还紧张,她感觉电话那端的人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可以啊,但我弟放寒假和家里吵架,这段时间住我家,只能委屈你和我一起睡了。”
“你弟?”时见微想了想,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他放假这么早?”
“大学生嘛。不过正好,他住我家,还能给我当个拇指姑娘,免费打扫卫生。”
魏语晴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你在哪?我去接你。”
时见微:“我还是住酒店吧。”
魏语晴故意揶揄:“不乐意跟我睡啊?”
“没有啊,你弟弟毕竟是成年人。”时见微开着玩笑,“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危险的。”
“也是,那小子把持不住。”
“而且我住酒店也挺方便的,不用自己打扫整理。”
魏语晴没坚持也没强求,她那边还有案子的事要忙:“行吧,那你安顿好之后给我发个定位,注意安全。”
应了声好,时见微在市局附近挑了个酒店,直接打车过去。
原本想去地下停车场开车,但转念一想,她现在被人盯上,实在不适合独自去地下停车场这种难以呼救的地方,她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进酒店房间顺手上锁,时见微调高空调温度,坐在沙发上,思绪飘远。
大脑复盘着最近上下班回家的场面,似乎没有遇到什么擦肩而过奇怪的人,是怎么被盯上的?之前那些案子的相关人报复她?桐江最近有这方面的新闻吗?
随手把酒店定位发出去,她正要搜新闻,低头一看,立马撤回。
发错了,发给严慎了。
他两分钟前给她发了两张来福的照片,说了些来福今天的情况。魏语晴的聊天框被顶下去,她没有注意,随手点开,结果发错人了。
重新把酒店定位发给魏语晴,她点开严慎的聊天框。
那个撤回的提醒在聊天框里显得格外突兀。
时见微顺势回复他来福的消息,心里敲着小鼓。
大晚上突然给一个男人发酒店定位,这很奇怪啊……她撤回得还挺快的,他应该没有看见吧?
这么想着,她心安理得地打开电视,随便点开一部热播剧。
电视剧的声音充斥在房间内,显得不那么过分寂静。
在浴室逛了一圈,确定没有洗面奶更没有卸妆的东西,她回到沙发处,再次拿起手机,订了一个卸妆洁面的闪送。
十几分钟后,响起敲门声。
时见微正走神,猝不及防,把她吓了一跳。扣门声音只有两下,有些沉重,还带着几分急切。她有些疑惑,慢吞吞地往门口走,她订的闪送没有填具体的房间号。
趴在门上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男人。
她顿时感到意外,把门打开。
“你怎么……”
她撤回得那么快,他居然看到了吗?看到了就算了,他怎么还来了呀?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严慎看到她,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来回转了一圈,目光从上到下飞快扫视了一遍,又往里屋看了眼。确定她完好无损,而且没有别的人,他松了一口气。
在家照顾小家伙,突然收到一条酒店定位,以为她出什么事了,一脚油门轰了过来。
“为什么住酒店?”
听见他说话时沙哑的声音,才发觉他不平稳的呼吸,胸口有着明显但克制的起伏。时见微想了想,他家离这里,开车刚好十几分钟。
她看了眼电梯和安全通道的方向,又看向严慎:“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担心你。”他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平稳开口。
触及到他直白的视线,时见微失神两秒,侧身让开:“进来吧。”
严慎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目光紧紧锁着她,追随她移动。时见微能读出他眼里的意思,她还没有回答他刚才的话。
——为什么住酒店。
往床边一坐,时见微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一阵乱摁:“没有体验过在桐江市区住酒店的感觉,想体验一下。”
她撒谎时不敢看他,怕他那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轻易地将她看穿。眼底映着屏幕的荧光,每一处细节都荡漾着心虚。余光瞥见他直勾勾的视线,仿佛安静的海面下波涛汹涌。海浪会不会翻涌起来,爆发出滔天海啸,将她这只小船淹没,她不知道。
只是觉得自己的事没有必要让他知道。
“不说实话?”
严慎点了下头,看似让步,实则以退为进,“好,那我只能问魏警官了。”
“诶——”见他作势要掏手机,时见微着急地扑过去,按住他揣进衣兜的手,紧急叫停。心理战,她果然玩不过他。但他在她这里这件事不能让魏语晴知道,不然又要被八卦,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
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她抬眸,浅棕色的眸子里沾染了几分可怜,渗着撒娇意味,“你别问。”
她丢开遥控器扑过来的刹那间,严慎下意识抬手,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后腰,护着她,怕她摔。
低眸看着怀里的人,他的目光变得促狭,微微弯唇:“这么怕我问啊?”
时见微轻哼一声,从他身上起来:“你怎么知道那条消息是我要发给魏语晴的。”
怀里空了,勾缠的气息也在顷刻间撤离。严慎的大脑神经延迟感知,回味了几秒,答道:“猜的。”
“真能猜。”
时见微不满的嘟囔完,把家门口被标记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给他看手机里的监控视频。
手机里的监控视频放了三遍,严慎盯着视频,反复拉进度条,没有说话。看完第三遍,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
瞧他看完视频就不说话了,时见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物业那边有情况会第一时间联系我,这件事我也跟魏语晴说了。我这几天先看情况住酒店,你不用担心。”
话落,手机响起来,她订的闪送到了,放在酒店大厅前台。
她刚站起来,严慎已经朝门口走。
“我下去拿,什么东西?”
时见微穿上外套:“不用,我跟你一起下去,顺便送送你。”
“送?”严慎回头看她,“送去哪?”
堪堪停在他身后,时见微理所当然:“送你到酒店门口啊。”
她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了,你不回家吗?而且你下去一趟再上来,还要再下去回家,太麻烦了。”
“不麻烦。”严慎说,“我顺便下去拿房卡。”
“什么房卡?”
“我房间的房卡。”
他这语气比她还要理所当然,饶是时见微的大脑再怎么高速运转一整天后、在放松的环境里速度慢下来有些卡顿,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他刚才坐在沙发上捣鼓手机,是在订房间。他订了这家酒店的房间,要陪她住。
要、陪、她、住。
脑子里得出这个结论,时见微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又烧起来了。完全没有听见他临走前的叮嘱,让她把门锁好,等他回来。
房门被他关上,她杵在原地,这四个大字在脑子里加粗,不停地环绕。
他再有责任心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她又不是他的学生。
几分钟后,严慎带着一袋闪送的洗护用品回来。
“A807,有事叫我。”
不等时见微问,他自己先报了房间号。
A807,跟她同一层,不过隔了几个房间,在斜对角。
时见微拿出袋子里的洗护用品,小声:“不如直接把我拴在身上。”
严慎站在她身后,俯身凑近:“什么?”
他一靠近,好闻的白茶香味就随风在空气里散开,朝她侵袭。随之而来的,还有独属于的他的气息和体温。
时见微后脊一僵,硬着头皮扬声:“我没有说话啊。”
微微偏头,严慎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两秒,视线移到她的耳朵。
白嫩肌肤上晕开一抹绯色,红透了。
眼底含笑,他直起上身,不疾不徐:“你要是想,也不是不能把你拴在身上。”
时见微:!
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她羞愤地闭了闭眼。他明明就听清了!这老狐狸居然诈她。
“今晚委屈你将就一晚。”严慎撩开窗帘一角,检查窗户,“明天去我那儿住。”
“啊?”时见微茫然转头,看向他。
他说得有些随意,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关好窗户,严慎放下窗帘,深邃眼眸看了过来。电视荧幕的光在他的眼底忽明忽暗,衬得更加难以捉摸。
“来福说想妈妈。”
他靠在那里,说得极其自然。
第33章 人间地狱
“……”
她看起来像三岁小孩吗?
时见微头一回对他露出这么无语的表情。
很难得, 严慎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笑。
“那天晚上虐狗的人,有跟他像的吗?”
他的话题跳得很快, 但时见微没有丝毫不适应,能迅速跟上他的思维, 几乎同频。
只不过, 她眉间轻蹙, 有些疑惑, 不太明白这两者之间的直接关系。
严慎拿起矮桌上的矿泉水, 拧松瓶盖, 递给她:“虐狗的人一般有反社会心理,行为无规划、极具攻击性、没有羞愧感,逃避问题不负责任, 社会适应不良。把对他们而言的玩物救下,破坏他们的施虐行为, 容易使他们产生一定程度的报复心理。”
闻言,时见微喝了一口水, 鼓着双颊,仔细回想。
监控视频里看到的人捂得严严实实, 那晚虐狗的又有两个, 要真是其中之一,她也实在不确定到底是哪一个。
“比对不出来没关系。”严慎放下手里把玩的摆件,“早点休息,明天去我那儿住。”
时见微没料到他会杀回马枪,下意识说:“我可以一个人住酒店。”
“不是说让我把你拴在身上?给个机会啊, 小时法医。”
低沉的声音含混着笑意,明显故意的, 调侃她之前那句话。
时见微懊恼地咬了咬唇。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又一次给自己挖坑,然后无话可说、无路可逃。
拧紧瓶盖,她握着矿泉水瓶抬手,对准门口,不看他。上扬的语调,语速飞快,恼羞成怒置气一般:“你走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严慎应了声好,但没动。
他攫住时见微的视线,声音沉下来,很平稳:“时见微,我相信你可以,但不妨碍我这颗心悬在那儿,放不下来。”
突然这么郑重,时见微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眼眸,稍有恍惚。房间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和天花板的灯带亮着,混着电视的荧光。视线躲闪一瞬,她垂下脑袋,含糊的哦了一声。
严慎:“睡个好觉,晚安。”
听见关门声,她才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霎时涌上来,如同肆意攀附的藤蔓,交错地疯长。
陪她住酒店,还要带她回家,真的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吗?
就算仅仅如此,他又以什么身份-
气温持续降低,有要下雨的趋势,乌云粘稠地团在一块儿,风里渗着刺骨的寒意。
交了报告从师父那里出来,时见微顺便上天台透气,看到曹叮当和段非凑在一块儿,趴在边上,聊的热火朝天。
今天降下去的两度气温,全升在他们这里了。
聒噪至极。
转身要走,被段非眼尖抓住,把她叫了回来。
“跑什么啊时法医,这么不待见我们?”
“我觉得吵,想换个地方,不可以吗?”
她声音轻软,表情无辜,十分坦然。
段非闻言捂住胸口,一副受伤的样子:“你师姐真是糖衣砒.霜啊。”
曹叮当赞同地点点头:“但受伤的好像永远只有我们。”
“之前只有我,现在有你,我踏实多了。”
“……”倒也不必这么开心。
时见微走过来,往楼下看了眼:“你们在聊什么啊?”
“前几天从区局提上来的那个案子,小学三年级的小姑娘失踪,立案三年没找着人。最近有证据显示,她可能被害。”段非说。
曹叮当喝着可乐,猛的想起来,问时见微:“师姐,你是不是住星辉路那边?”
时见微:“对啊。”
曹叮当和段非对视一眼。
“那个小姑娘的家也在那边。”
两道灼热的目光投射过来,时见微不自觉地拢住白大褂,捏紧领口:“你们别这么看我啊,我有点毛骨悚然了。”
“局里现在高度重视这个案子,不过推进有点慢。”段非说,“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要真是被害,有些证据很难再找到。”
时见微不置可否。
天台上风大,她觉得有点冷了,转身就走。
段非喝完雪碧,随手把易拉罐捏瘪:“这就走了,不再聊点儿五毛钱的?”
时见微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到点了,我去吃饭。”
曹叮当闻言立马捏着他那半杯可乐,屁颠屁颠跟上:“师姐,别吃你那食堂的三杯鸡了呗,我们下馆子去!”
“又想薅我的羊毛?先说好啊,我只请得起隔壁抄手。”
“又是抄手……那也行。”
段非扔了空罐:“不就是个抄手,我请行吧?把魏语晴叫上。”
时见微和曹叮当齐刷刷回头,异口同声。
“不行!你请就不是这个价位了。”
“……”
得,他才是那个冤种。
魏语晴去雷队那儿汇报完工作,才姗姗来迟。段非的抄手都已经吃完了,坐那儿玩手机,等时见微和曹叮当。见她来了,他放下手机:“怎么这么慢。”
魏语晴扯了张纸巾擦身前的桌面:“雷队话痨你又不是不知道,聊完工作聊别的。”
“什么别的?”
“给我介绍对象,你有兴趣?让雷队给你也介绍介绍?”
“用不着啊,用不着。”
扔了纸巾,魏语晴正想跟老板说吃三鲜的,兜里的手机就振了起来。
雷修打来的。
电话没挂,她就已经站了起来,走出去两步,回头对坐在原地的三个人说:“新案子。”
段非立马起身跟她往外走。
“诶,我……”曹叮当两口吞完抄手,人已经站起来了,还抱着碗,着急忙慌地喝了口汤。
“我的抄手。”她还没有吃完,太浪费了。
时见微随手扯两张纸巾,塞给曹叮当一张,边往外跑边扬声,“阿姨,你帮我把抄手留着,我回来再吃!”
“你回来就坨了!回头给你多做点!”-
南江区鸳鸯公园出现一具尸体,是一个老人,经常在南江环路的天桥乞讨,整日整夜风餐露宿。
今天中午,有个小朋友跑进灌木丛里捡球,看见闭眼靠坐在树下、浑身是血的老人,吓得哭喊起来。小孩儿的家长慌忙赶过来,看见后报了警。
公园里,拉上警戒线后,刑警队、痕检科、法医部各司其职。
时见微穿戴口罩和手套时,打量着树下的死者,衣衫褴褛,嘴唇发钳,双手自然下垂,身体僵硬。
她蹲下身检验,死者的牙齿齿冠基本磨耗,齿质全暴露。尸斑呈暗红色,已经进入扩散固定时期,指压无消退、无转移,尸僵发展到全身,眼睛角膜微浑浊。
“死者年龄在60岁左右,死亡时间大约凌晨零点到两点。尾椎骨和右膝外侧均有擦挫伤,身上有十处刀伤,不规则,伤口深浅不一。”
曹叮当蹲在左侧,边看边做记录,抬头疑惑一声:“脖子上这点儿白色是什么粉末吗?”
时见微闻言偏头看了眼:“拿密封袋和棉签,取证吧。”
曹叮当连忙放下本子和笔,从工具箱里拿出东西,递给她。时见微没动,抬了抬下巴,“你做。”
“好。”曹叮当立马上手,动作小心翼翼。
虽然是职场新人,但他的专业和实操并不差。
他把尸体左侧颈附着的白色粉末扫进密封袋后,时见微凑上去自己看了看:“左侧颈有一个针眼,并附着少许白色粉末,写吧。”
曹叮当收好取证,重新拿起本子和笔,边写边问:“师姐,死者不会是吸.毒吧?然后和他的卖家有什么金钱上的纠葛,所以被捅了。”
“很会想,但是没有依据,我不听。”
“等回去解剖了,不就知道他是不是吸.毒了嘛。”
时见微应了一声,起身绕着尸体和树找了一圈,看向曹叮当,凝眸:“所以针管在哪里?”
曹叮当:“……师姐,人不是我杀的,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赶着回市局做解剖,时见微撩起警戒线,弯腰走出去。看到魏语晴和那位年轻妈妈之间有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抱着母亲双腿、害怕发抖,模样怯生生的,估计是被吓到了。
于是她扯了扯魏语晴的衣袖,两个人到旁边背过身说话。她简单说了下尸体的初检结果,重点强调消失的针管和刀。
临走时,她又看了眼那个小女孩,在身上里里外外摸了半天,掏出一颗棒棒糖,送给小女孩。
“魏组!这里可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痕检科的人蹲在地上,歪着身子看向草丛远处,“有明显的拖拽痕迹。刚才时法医说尸体身上有刮蹭,很有可能是从那个方向拖进来的。只不过这一片没有血迹,血迹只有树下有。”
他伸手指着灌木丛的某处。
魏语晴过去,在他对面蹲下,看到一长串被压到的草丛,和旁边的高度不同,并且很规整。
她抬头走出去,扫了一圈,把段非叫过来:“去调监控。”
而后叮嘱小莫,“死者是个流浪汉,身份不明,到底是没有亲属,还是和亲属断绝关系不来往,查清楚。”-
冬季的夜幕比夏日早很多,空气里渗透着刺骨的冷意。昏黄的路灯边缘,萦绕着餐馆飘出来的热气,薄薄几缕缭绕。
做完解剖,时见微翻看了下曹叮当的记录,去清理室清洗后往外走。粉末检测要等待结果,秦萱那边已经着手,她可以下班了。
走廊里荡漾着冷气,她搓了搓手。抬头看到停在门口的那辆车,以及靠在车边的男人。他抱着胳膊,没玩手机也没抽烟,在等她。楼外的灯打在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
握着双手,脚下步子停住,时见微看了眼时间。
七点。
他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
“真的要去你家住吗?”
她走过去。
严慎拉开副驾车门:“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
……她当然没有。
他是拿准了她不会回父母家,而且没有别的选择吧。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在车里等?天气这么冷。”她低头扣安全带。虽是随口询问,语气和态度却也带着一丝别扭。
瞟了她一眼,严慎把车内温度调高:“没多久,我不冷。”
哦了一声,时见微靠在椅背,沉默。
回家收拾了一些东西,时见微的行李箱被严慎拎着,她跟着他上楼。
之前想来他家,他没给机会。现在不仅来他家了,而且是暂时住进来,她心里却没有那种期待。
他家住的是大平层,原木色系的装修风格,暖色调的灯亮起来很温馨。客厅是下沉式,安了地暖,铺着绒白毛毯。来福正窝在它的菠萝小窝里,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圆溜溜的漆黑眼眸亮晶晶的。
时见微觉得心酸。
小狗只要对它好一点,它就会摇尾巴,就会喜欢人类。
不过这个冬天,来福不用再痛苦地忍受风寒,而是拥有温暖小窝的漂亮小狗。
而且,客厅里仿佛成了来福的游乐园,堆了好多它的东西。严慎的确照顾得很好,看样子是做了攻略,但宛如一个新手奶爸,不知道什么适合来福,也不知道来福喜欢什么,所以什么都准备了。
妥帖周全,又有一丝十分难得的笨拙感。
“行李箱给你放卧室了。”
严慎的声音从主卧门口传来,他看着站在客厅边缘、盯着小狗发呆的小姑娘,“浴室清理过,东西都是新的,花洒和洗脸池水龙头的开关标了热水和冷水的方向,有什么问题随便问。”
他就差说那句当自己家了。
时见微趿拉着拖鞋过去,探头看了眼:“这是你的房间?”
“嗯。主卧带卫生间和浴室,你住这儿方便点。”
“哦。”真周到。
“过来录指纹。”严慎往家门口走。
时见微:“不录了吧,我在这里住不了几天,到时候你还得删。告诉我密码就行。”
严慎单手扣着门框,看她:“照你这么说,录了指纹我要删,给了密码我也要改,有什么不一样?”
时见微心想,说的也是。
见她过来,他不紧不慢的继续,“以后你想来,也方便。”
时见微差点被自己绊倒。
什么叫她以后想来也方便?
“我不想。”她语气微恼。
严慎点头:“好,不想。”
“……”怎么听起来这么敷衍呢?
录完指纹,时见微坐在客厅毛毯,手指轻轻顺着来福的毛,眼前递过来一杯热水。
外面的雨下了起来,淅淅沥沥,雨声微弱。
时见微没接,抬头望着他,好奇问:“我看到玻璃橱柜里很多罐罐,全都是茶吗?”
“想喝?”
“嗯。”
“明早给你泡,现在喝你晚上睡不着。”
时见微眼巴巴地望着他,伸手比划:“我就尝一点点,不会睡不着的。”
又是这个眼神。
和此前每一次有求于他如出一辙。漂亮的杏眼盛着水,微微泛波澜。
拒绝不了,他往玻璃橱柜那边走:“想喝哪个,自己选。”
时见微跟过去看了一圈,伸手:“这个。”
刚好挑中骆成舟送的马黛茶。
严慎问了遍:“确定喝这个?”
时见微点头。
这一罐不像其他那些一看就是经常泡的,这一罐满满当当的,比较特别。
严慎给她泡了一杯味道淡一点的。
时见微充满期待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茶顺着喉咙往下,暖意在胸口荡开。
下一秒,她倏地放下杯子,单手捂脸,绷着嘴角表情一言难尽,灵魂仿佛被抽走了。
严慎见状笑起来,把手里那杯温水递过去:“难喝?”
“嗯……”
回答他的声音带着低弱难忍的哼唧,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吐了,她连喝三口温水,才勉强压了压那股味道,“这是什么茶啊。”
严慎:“马黛茶。”
时见微觉得头晕:“好难喝,感觉嘴里被塞了一口绿化带。”
被她的形容逗笑,严慎把她推开的杯子拿走,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时见微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想吃面,你在我家做的那种。”
应了声好,严慎挽起袖口,转身煮面。
时见微说完刚才那句话,捧着杯子走神,思绪飘得很远。
下午的死者身份不明,出现在她家门口挑衅她的人身份也不明,未知的东西可真讨厌。
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虐狗的人,那第一次在她家门口做标记的时候,那个人一定是在小区蹲她了。如果对方跟踪她……严慎这里会暴露吧?
这样的话,身处危险的人就不只她一个了,他也被拉下水。
有些过意不去,这顿饭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中途瞄了严慎几眼,欲言又止。
严慎收拾完碗筷,把擦手的纸巾丢在垃圾桶里,才转过身,双手撑着岛台,微微俯身,看着她。
“想说什么?”
时见微正撑着下巴、盯着他的后背出神,见他转过来,蓦地怔住,不自觉地直起上身。回过神,她瘪嘴,略有一些被戳穿的恼怒:“你又知道了。”
他这副云淡风轻、永远运筹帷幄的样子,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什么都一清二楚。
在他的领地里,她所有的情绪无处遁形。
“我知道什么?”
严慎笑得无奈,“‘有心事’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很明显吗?”
“不然呢?以为我又试图窥探你的内心?”
时见微沉默了,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知道她一直是这样的想法,严慎沉沉泄出一口气,耐心解释:“我没那么神,心理学也没那么神。我真想了解你,得用心,得主动问你,而不是毫无根据的揣测。”
“所以,时见微小朋友,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缓温柔,循循善诱。
时见微抿唇犹豫,半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严慎安静听完,屈起胳膊,手肘撑在岛台,身子压得更低,离她近了些。视线同她持平,他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平稳的声线不疾不徐。
“来福是我和你一起救的,住我家是我提的。”
“时见微,怎么算都不该是你过意不去,而是我心甘情愿。”
第34章 人间地狱
他低沉的声音缓缓荡进她的心里, 捕捉到他眼底的眸光,被摄心魄一般,她仓促别开视线。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窗外的雨下得大了些, 斜风细雨骤然倾盆,雨点落在屋檐, 飞速顺着玻璃往下滑, 残留的痕迹凝成雨珠。狂风呼啸, 隐约能听见风声, 行道树的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
时见微没忍住, 轻声打了个短促的喷嚏。
趴在菠萝狗窝里的来福看了过来。
严慎起身去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顺手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小毯子,披在她身上。
时见微道了声谢,揉了揉鼻尖:“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和对方说,不能藏着掖着。”
“好。”
“两次在我家门口画标记, 还看监控镜头,摆明了挑衅我, 给我制造恐惧。他根本不怕被抓,应该就是你说的反社会人格。”
“嗯。”
他听她说, 温和地给予回应。
时见微轻蹙眉心:“我们处在被动, 不能坐以待毙。”
“别以身犯险。”
她的尾音尚未完全落下,他便压低声音开口,看向她的眸子认真起来,口吻也变得不容置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行。”
没急着反驳他,时见微慢慢直起上身, 往后坐了点,有些不服气:“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用自己当饵,再引他出来。”
严慎不紧不慢地陈述完,接着说,“这样的人不需要花心思,他已经潜在你身边伺机而动,只要你走到人少的地方,他一定会出现。”
闻言,时见微垂眼,似在思忖。
严慎见状伸手,屈指,轻轻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
“唔。”
抬手捂住额头,时见微一脸委屈,“干嘛呀?”
“还真敢想?我说了,不行。”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当黄雀。”严慎说,“反客为主当黄雀,不好吗?”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前提是……
时见微反应过来,惊愕道:“我是蝉?!”
她撇了下嘴角,“我才不要当在地下蛰伏好几年,成虫只能活不到一个夏天的蝉,太惨了。”
严慎:“那你想当什么?”
“我想——”
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开口,时见微倏地顿住,视线缓缓挪到他的脸上。果然看到他好整以暇的姿态,眼底噙着笑。
他故意的!她怎么被他带跑了?还这么认真思考想当什么小动物?
偏过头,拒绝和他说话,她转身去客厅找来福,趴在小狗耳边悄悄说他的坏话。
看了眼客厅里如胶似漆的一人一狗,严慎转身去书房,他还有论文要写-
这是时见微头一回住男人家里,还是单身男人,没曾想这一觉会睡得异常好。
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前一秒,她还在梦里和长了翅膀的来福周游世界。
翻身探出手摸到手机,她迷迷糊糊地按下免提。
秦萱的声音传来:“微微,检测结果出来了,针眼附近皮肤检测出氯化琥珀.胆碱成分,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为3.6%。”
“排除其他毒素吗?”
“排除,只有这一种。”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时见微看了眼时间,猛地掀开被子下床。都八点半了!她的闹钟没有响吗?
飞快换完衣服去卫生间洗漱,她打着哈欠揉了揉脑袋。虽然她不认床,但在别人家睡得也太沉了吧……
严慎听见动静,从书房出来,看见时见微拉开主卧的门进进出出,动作慌忙,便去厨房温牛奶。
“我送你。”靠在门外墙边,他端着那杯温好的牛奶,瞥见她又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
时见微翻出她的遮瑕,跨过行李箱,走进卫生间:“你今天没有课吗?”
镜子里,她一张素颜白净清透,肤质很好,又嫩又漂亮。只是最近熬夜太猛,眼下稍微有些黑眼圈的痕迹,只能拿遮瑕稍微遮一遮,但丝毫不影响她看起来积极昂扬的精神状态,一天到晚有使不完的劲儿。
“下午有课。”严慎说,“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接送你。”
“不用这么夸张,我坐轻轨很方便。”
开玩笑,每天接送,让市局那群喝一口水的功夫、就能八卦出二里地的人看到怎么想?
“真不要我送?”
“不用。”时见微态度坚决,合上行李箱,走出来,径直要从他面前走过。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牛奶放进她手里:“一条船上的人。昨晚你说的,忘了?”
“……”
噎了一口气,时见微抿唇,无法反驳,这句话的确是她说的。脑子一转,她捧着牛奶,喝了一大口,跟他谈条件,“公平起见,你也要告诉我你的行程,保持联系。而且,不许擅自行动。这样,把你的手机拿来,我们先开定位。”
严慎盯着她没说话。
时见微舔了舔唇边的牛奶,有些烦:“严慎,我和你说话呢,你看……”
他抬手,她脑袋后的发绳滑落,头发散了下来。时见微愣住,茫然不解,“你摘我发绳干什么?”
盯得有些出神,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鬼使神差做了什么,严慎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没绑好。”
“是吗?”时见微怀疑了一秒,“可能刚才太着急了,我重新绑一下。”
说着要把手里的杯子交给他,被他拦下:“把牛奶喝完。”
胳膊越过她,拢了拢她的头发,他青筋分明的手绕着发绳,单看手就透着浓郁的性感。
面对面,几乎被圈住,周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时见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喉结,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很久之前在图书馆意外的那一幕,忘了喝牛奶。
他动作很轻,慢条斯理。
时见微的心里无端生出一丝紧张:“你会绑吗?我要迟到了。”
“不会。”
嘴上说得理直气壮,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他故意很慢,瞄了眼她的表情。
手法生疏,轻缓的动作充满小心翼翼,却在绑好后细心调整了一下发绳上的小啾啾,把它摆正。
收回手,他两根手指托着玻璃杯的杯底,轻轻往上抬了点,戏谑道,“再不喝,要迟到了。”-
又是踩点上班的一天,时见微有些着急,也生怕撞见谁。抱着文件袋下车,匆忙扬声一句“拜拜”,头也不回往里跑,跑得飞快。
东西跑掉了,她立马折回来蹲下身捡,马尾随风摇晃,一眼也不往路边看。
车子停在正门街道边,严慎目送她进去,拿起手机给曹叮当打电话。
对面秒接。
“有件事想麻烦你,这几天在市局帮我盯着点你师姐,有什么不对劲,第一时间告诉我。”
“啊?”曹叮当懵了。
上次严教授问他师姐什么时候下班,他以为是有什么工作上重要事,但听今天这个语气……有猫腻啊。
回想起之前在桐大那次,严教授该不会真的和师姐……
“严教授,你也太关心我师姐了吧。”他语气揶揄。
严慎挑唇:“没关系,你如果不方便,我找别人。”
“不!方便方便,特别方便。”嗅出猫腻,曹叮当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盯着师姐这事儿谁能比我更合适啊,我就是师姐的小尾巴。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
不愧是严教授,先摸清师姐身边的桃花,好扫清障碍,适时出手,啧啧。
严慎只说了句帮忙盯着点时见微,他这边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头一回当爱情保安,怎么有点紧张呢。曹叮当搓手兴奋,看到从楼梯口走过来的时见微,叫了声,“诶师姐!”
转头对着电话压低声音,俨然一副做特工的样子,“我师姐来上班了,监工小曹这就上岗,等我消息。”
时见微把文件袋放在办公室,和曹叮当一块儿往物证科走,去秦萱那儿。碰巧魏语晴和段非也在,模样狼狈。
“你们掉哪儿了?下水道?”曹叮当一到这层楼,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很像楼下那排大垃圾桶里馊了好几天的味道。他捂住鼻子,没往前挪。
时见微看了他们一眼,猜测:“去翻垃圾了?”
魏语晴嗯了一声:“昨天查完监控,整理了一下线索,确定第一案发现场是环路天桥。一大早去找针管和刀,天桥附近的垃圾桶没找到针管,又去了趟垃圾场。针管找着了,刀没下落。”
瞥了眼旁边的段非,“你离我远点。”
“你很干净吗?咱俩去的是一个垃圾场。”段非平直地举着胳膊,双手洗完后消过毒,不想再碰到脏兮兮的衣服,“这要有点洁癖,真干不了。”
秦萱拿检测报告给时见微看:“提取出来的针管残留物也有氯化琥珀.胆碱成分。”
“什么琥珀?”段非问。
“氯化琥珀.胆碱。”秦萱解释,“一种速效肌松药,和烟碱样受体结合会产生稳定的去极化作用,引起骨骼肌松弛,临床常用于快速气管内插管的全麻诱导。大剂量使用可以导致心率减慢、心搏骤停、支气管痉挛、过敏性休克等等不良反应。”
说完,她又道,“针管外壁检测过,没有指纹信息。”
魏语晴应了一声:“监控显示,凶手在凌晨一点十分路过天桥的时候,跟死者发生了冲突,掏出针管扎进了死者的左侧颈,然后把尸体拖进鸳鸯公园。但树枝遮挡,看不到他捅刀的画面。”
转而看向时见微,“和你昨晚发给我的结论完全符合,他是死后被捅。”
时见微看着报告上的数据,回忆昨天解剖的结果,判断道:“所以他的直接死亡原因是注射大量氯化琥珀.胆碱中毒。凶手能锁定了吗?”
“不能。”段非摇摇头,一脸怅然,“凶手裹得特严实,一身黑,从头到脚没露出来一点,身份信息匹配不了。”
曹叮当疑惑:“不觉得奇怪吗?正常人谁会随身携带针管和氯化琥珀.胆碱。”
段非:“当然觉得,本来想大海捞针查查医院,但发现根本行不通。”
话落,魏语晴的手机响起来。
小莫打来电话,说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叫陈敬德,桐江本地人,62岁。有一对儿女,但都已经断绝关系,十几年没有来往。
他们给他儿女打电话过去,对方一听他的名字就很不耐烦,说他们家没他这个人,死了就死了,一把火烧了就行。两边都是这个态度,说完就把电话撂了,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回到解剖中心,曹叮当去了趟痕检科,把那边的技术报告拿过来给时见微。
比对技术报告查漏补缺,她视线往下,直接落到最末端。
——“经现场检验,推断凶手为男性,身高约为一米八,体重约为六十五公斤,年龄不超过二十岁”。
这行加粗的黑体字映入眼帘,时见微攒眉蹙额。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监控视角下站在她家门口的那个人。
“刚才我就想说了。”曹叮当接完水回来,把杯子递给时见微,“这个凶手不会是那种有暴力倾向报复社会的吧?一点小冲突就杀人,还带着刀捅了十刀,随机杀人?”
“报复社会。”时见微呢喃一遍,“反社会人格?”
曹叮当崇拜的眼神又出现了,表情浮夸:“整这么高级的词,我师姐怎么什么都懂啊。”
“……”
时见微绷直嘴角,无语,这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专业名词吗?
但下一秒,胸口莫名有些心悸感,心底升起一股抓不住的不安。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抬眼要看电脑,瞥见曹叮当前一秒盯着她、后一秒仓促别开的视线。她握着鼠标点文档,疑惑:“有话要说吗?”
曹叮当坐在转椅上,立马滑了过来:“师姐,考虑物种的话,你喜欢什么类型啊?”
末了撇清关系,“没别的意思啊,不是给我自己问的,纯好奇。”
瞄她半天,就问这个?
时见微再次无语。
“思想同频,灵魂共振,肉.体契合。”
她的标准答案,逢人被问,就这么说。
曹叮当一听,这完了呀,单是第一点严教授就严重不符。
他犹然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师姐对他那套犯罪心理学充满质疑,还有之后每次汇报分析的不服,脸上就写着俩大字儿——不信。
到现在,师姐好像对这门学科都没有什么认可感。
这怎么同频怎么共振,硬掰都掰不到一块儿。
默默在心里摇摇头,曹叮当替严慎惋惜。还没开始就直接判了死刑,好惨啊。
第35章 人间地狱
曹叮当还打算继续旁敲侧击, 时见微放在桌上的手机弹出来电显示,他立马闭了嘴。瞧见她边接电话边把本子和报告放进抽屉里,他跟着站了起来。
刑侦一组负责失踪案的人在嘉乐小学后山找到一堆白骨, 根据线索的指向加上这个地理位置,很有可能是三年前失踪的八岁小女孩, 需要她去验明死者的身份, 查明死因。
空气潮湿, 山林更甚, 下过雨的山谷渗着钻入骨髓的冷。石路湿滑, 山坡大片泥泞。阴天里, 厚重的云雾裹挟着这座山,即便是白天,也总给人一种荒凉阴森的感觉。
车停靠在山脚, 时见微刚走出一步,就被曹叮当拽住衣袖。
“师姐, 确定我们是去现场,不是去地府吗?”这地儿阴森森的, 他后背发凉。
明明山脚下的学校色彩明亮,到这里仿佛突然多出一条分割线, 十分突兀地割裂开。
时见微由他拽着:“怕了?”
曹叮当后背都直不起来, 整个人怂在那儿,还要梗着脖子嘴硬:“怕什么,我可是男人。”
“哦。”时见微停下,“那你走前面吧。”
“不是,师姐我……”曹叮当舌头打结, “我给你殿后!”
没忍住,时见微扑哧笑出声。不再拿他打趣, 双手揣在兜里,加快步子上山。这几天的天气不怎么好,随时可能下雨,他们得抓紧时间。
尸体经过很长时间的腐烂,已经完全白骨化,骨头散落。在同事的协助下把白骨全部挖出来收集好,取了部分尸骨下方的泥土,时见微和曹叮当铺了一张棉布就地清理、拼凑。
历经一段时间的挖骨、清理和拼凑,本就阴沉的天色变得更加暗。树冠遮蔽,乌云密布。
时见微和曹叮当一人拿着一个小手电筒,在尸骨上照射。尸骨整体偏白,有大大小小被虫蚁啃噬的痕迹。前头骨从眉头往头顶直立,骨盆类椭圆形,测量骨长128厘米,骨骼处于成长阶段。门牙脱落一颗,在换牙期。
她很快下了结论:“是女性,6-10岁。”
曹叮当嘴里叼着手电筒,把那几块颅骨放在一起:“师姐,颅骨粉碎性骨折。”
时见微看过去,死因很明显了。
整理好尸骨和现场物证,众人打算下山。雾霭下沉,在山林里环绕,周遭一片寂静。身处被笼罩的广阔天地,没有标的物,反而找不到方向。
“我服了啊,这什么人工智障。”
旁边有人举着手机嚷嚷,想用地图导航都导不出来。
曹叮当探头:“在桐江也正常。”
他挪到时见微身后,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衣袖,保有矜持的距离,但又明显紧张害怕,这两根手指头捏得很紧,快要把她的袖子扯变形了。
时见微瞥了眼扯着自己胳膊的手:“我记得路。”
曹叮当那两根手指就跟抹了502胶水似的,紧紧地粘在她的袖子上。他一边跟着她往前走,一边扭着脑袋看身后,生怕空旷的山林里会突然窜出来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前一后离得太近不好走,时见微差点被他绊倒。
“……”这老鼠胆子,怕成这样还要生拉硬拽学法医,又觉得他实在勇气可嘉。
“啊啊啊啊鬼啊!”
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嚎叫,胳膊被猛地往后拽了下,时见微连人跟着趔趄,一脚踏进泥泞里,差点打滑,急忙稳住。
后面几个人被他这一嗓子吸引,凑过来。
“又怎么了?”时见微低头看着自己几乎被泥泞染色的鞋,一张小脸皱巴起来,甜豆变苦瓜,揉揉耳朵,“你比鬼都可怕。”
曹叮当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袖,弯腰压低上身,大半个身子躲在她身后,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朝远处指了指,又飞快收回:“那那那……”
众人顺势看过去。
远处树下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身处暗处,被大片雾霭包裹。看不清脸,只有人影轮廓。
刹那间仿佛撞上了视线,时见微眉心一跳。
身后有人反应迅速,立马冲了过去。对方转身就跑,便追了出去,留下搬运尸骨的人。
“哎不是你们都……”曹叮当瑟瑟发抖,和后面两个警员对视两眼,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为自己挽尊,“我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腰有点疼,直不起来。”
时见微凝视着那处没动,树下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雾霭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刚才那个人在盯着她。
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某些碎片画面,有些乱,和方才树下的人隐隐重合。
念头闪过,她朝那边走。
曹叮当拽着她的袖子,她突然跨大步,直接把他往前带了出去。趔趄一下,脱了手,他语气着急:“你去哪啊?”
害怕归害怕,他脚下步子没停,连忙跟上时见微,整个人一边走一边三百六十度转圈,环顾四周。
“诶诶,师姐等等我!”
硬着头皮跟上去,他嘴巴不停,“师姐,就非得过来看一眼吗?”
时见微走到树下,打开小手电筒,找到脚印:“你先别害怕,测量尺拿给我。”
看见那双脚印,曹叮当顿时调整到工作状态,没掉链子,迅速拿来工具测量脚印的大小。
“26厘米。”他说,“42码。”
时见微看了看脚印的深浅程度:“身高180左右,体重大约60-65公斤。”
“怎么这么耳熟。”曹叮当想了想,一拍脑袋,惊呼,“这不就是公园那案子的嫌疑人特征吗?!”
不只。
身形很像那晚虐狗,并且出现在她家门口的人。
真这么巧?
心底那股不安的感觉攀升上来,时见微后颈发麻-
“雷队,两份尸检报告。”
敲开办公室的门,时见微把打印好的报告交给雷修,余光一瞄才注意到办公室里有其他人,严慎正坐在原本属于雷修的位置,手里拿着半杯水。
他什么时候来的?
只看了一眼,她别开视线继续说,“陈敬德的死因是颈部动静脉注射过量氯化琥珀.胆碱,导致中毒死亡,身前10处正面刀伤,深度7-12厘米不等,属于死后伤。”
“那具尸骨的DNA和毒理化验萱姐已经在做了,很大可能是那个叫绵绵的小女孩。目前能确定的事,死者死于钝器作用导致的机械性颅脑损伤。”
雷修翻阅着尸检报告:“被砸死的?”
时见微嗯了一声:“创口面呈现来说,第一下已经致死,但凶手砸了六下,导致死者颅骨骨质碎裂,形成粉碎性骨折。”
“畜生。”雷修没忍住低骂了声。
人家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还有,从陈敬德身上的刀口和尸骨颅骨的创口角度来看,凶手的惯用手是左手。”时见微说,“之前晴晴跟我说,天桥的监控视频里,凶手是右手拿针管扎陈敬德的。但用刀的时候,他下意识用左手。巧的是,绵绵的颅骨伤也是左手持钝器导致。”
“捅十刀和砸六下不是简单的泄愤,凶手都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严慎的指腹在纸杯杯侧轻轻摩挲。
他下午下课之后就过来了,此时已经深夜。来的路上,他看了雷修发给他的监控视频,还有公园尸体的相关照片。时见微给出的结果,更加让他确定,凶手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和暴力倾向。
“反社会人格?”时见微看向他。
四目相接,有股心照不宣的暗流在办公室里荡漾开。须臾间,彼此缄默不语,没有直接挑明,但心里都有了相同的答案。
严慎静静同她对视几秒,移开视线。他没提这词儿,就是因为此前碰见虐狗的人时,他说过这个词。
他担心她会胡思乱想。
没有正面回答她抛出来的话,他看向雷修:“反社会人格的患病率在我国很低,时隔三年出现两个反社会人格犯罪的概率更低。”
什么意思很明显。
雷修抬头:“你怀疑是同一个人?”
“作案手法雷同,有可能是模仿犯。作案心理雷同,陈敬德的死又具有偶发性,我怀疑是同一个人。”
严慎刚说完,雷修就接到了魏语晴打来的电话。
言简意赅,魏语晴说他们那边查到了新的线索,杀害陈敬德和白骨主人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雷修下令,决定并案。
一组人手不够,调了三组的人过来。当下掌握的所有线索和证据呈现在会议桌面和三张白板上,总队四楼彻夜通明。
熬到深夜,段非说请大家喝奶茶,找了家还开着门的奶茶店。曹叮当第一个冲过来,毫不客气,捏着段非的手机划拉屏幕。
段非原本靠在桌角给三组的人分析某些可能性,见他点个奶茶半天没点完,脑袋凑过来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靠!你喝粥呢?”
谁喝奶茶加一堆小料啊。
“这么饿你再熬俩小时直接去对面早餐店吃得了。”他说,“再说了,一杯奶茶装不下这么多。”
曹叮当:“我分装嘛。”
“……”段非一噎,你小子还挺好意思,“分装每盒加五毛钱。”
魏语晴听见这话,没忍住插了一嘴:“大少爷,你缺这五毛钱吗?”
段非抬头看她,笑着怼回去:“我铭记组织教导,勤俭持家不对吗?有钱和持家又不矛盾,把钱霍霍完了,以后我还怎么有底气在我未来女朋友面前狗叫。”
魏语晴:“……”
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在自夸还是自骂-
后半夜,一群人乌泱泱围在一块儿分奶茶。时见微靠在椅背伸了下懒腰,她一直和魏语晴凑在一起分析案情,坐了太久,腰有些酸。
起身穿过人群,从严慎身边路过,她抬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角。
严慎垂眼,她目光笔直,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执着。他就知道,就算在雷修办公室的时候他没接她的话,她也不会罢休。
周遭吵闹,他们之间仿佛被单独隔开,明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更加喧嚣。仿佛深夜和漆黑天空相接、一望无垠的海,随时可能卷起海啸。
一路跟着她出去,走进楼梯间下一层拐角的地方,她才松开扯着他衣角的手。
“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只这两个案子,嫌疑人很像出现在我家门口的那个人。”
她转过身,开门见山。
严慎看着她,试图捕捉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发现她比想象中坦然、冷静。于是,他沉沉应了一声。
得到肯定,时见微反而更加冷静且理智,把在嘉乐小学后山看到那个人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小曹提醒了我,谁会随身携带针管和刀?还有氯化琥珀.胆碱。”时见微深吸一口气,有股后知后觉的血液倒流感,“就算他是反社会人格,这准备得也太充分了吧?”
她攒眉蹙额,喋喋不休,“一路跟踪我,还准备得这么充分,陈敬德的死又是偶然争执下的一时兴起。所以其实,氯化琥珀.胆碱和刀是给我准备的。”
严慎伸手托住她的胳膊,收紧:“别想这么多。”
“你说,他今天出现在后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时见微仰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威胁我?恐吓我?”
她的眸子是浅棕色的,盛着一汪清泉般澄澈,不与他玩心眼时,很纯粹。想说些安抚她的善意谎言,却发现,他根本说不出口。
他咽了咽喉,没吭声。
时见微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有些恼了:“严慎。”
“说得都对。”
几乎是在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时,他就压着她的尾音开口。感受到她升腾上来的情绪,怕她真的生气。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没有从她的脸上挪开,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反应。见她整个人比起刚才蔫了点,那股升腾上来的气焰也灭了下去,他掌心下滑,去牵她的手,拉着她转身上楼。
“事到如今,这事儿必须和他们说一声,保证你的安全。”这几天,他去过时见微的家,以她的名义找物业看了虐狗那晚的监控。但线索有限,单薄的力量是无法挖出对方真面目的。既然现在指向性这样明确,能够确定威胁她生命的人和他们当下查的嫌疑人是同一个,十分有必要共享信息。
这事儿再不解决,他这颗悬着的心是真要死了。
“你这几天见过他吗?”
“没有。”
心下的猜测逐渐清晰起来,时见微停住,惯性把他往后拽了下:“看样子他的目标只有我。我倒是觉得……拿我当饵吧。我不就是蝉吗?你们当黄雀,再请君入瓮、瓮中捉鳖,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看严慎的脸色,就知道他非常不赞同,但她还是要说,“他已经这样大胆出现过一次,一定会有第二次,不弄死我他是不会罢休的。”
严慎抬手揉了揉额角,头疼得厉害:“少说点刺激我的话。”
时见微不解:“刺激你什么了?”
“你知道我担心你。”低哑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沉沉闷闷,难得带着几分乞求,又像是哄人,“不说不好的话,好不好?”
温柔的尾音散开空气里,又钻进她的耳蜗。心口莫名被轻轻撞了下,时见微晃了神,视线缓缓垂下去,有些别扭。声音很轻,呢喃似的:“我就是客观分析……”
“我知道。”
他轻泄一口气,低下去的头微仰,笑得散漫又妥协,“我怕啊。”
第36章 人间地狱
担心是一回事, 怕是另一回事。
重点变了,就好比主动拂开一些维持原有体面、但本就充满假意的面纱,在迂回往复中毫无遮掩地摊开对自己不利的情绪。
不像是严教授会做的事。
她觉得自己一向心思细腻, 能敏锐地察觉他人的情绪,只是进一步的揣测……她不会。
他不是个例, 对任何人她都是如此。很难琢磨出对方这种情绪背后的成因, 也不喜欢浪费时间、花费心思去纠结去猜测。有这时间, 她不如多解剖几具尸体, 帮到更多的人。
所以, 她当然知道他在怕什么, 怕她真的出事。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怕。
她不想多想,然后超出标准答案之外。
众人听他俩挑重点讲完这件事,一秒也安静不下来。
魏语晴的声音冲破一片嘈杂:“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没什么事?都这么严重了。”
她明显有些焦急。这段时间很忙, 她基本没着家,但没忘记这件事。前两天在市局跟时见微碰见的时候, 还见缝插针问过她,她跟她说没什么事。
“你这几天还一个人住在酒店吗?不安全, 你去我那儿住,至少还有我弟这个战斗力。”魏语晴那张嘴不带停的, 噼里啪啦地输出, 不给时见微说话的机会。
段非咂咂嘴:“弟弟太无辜了。”
魏语晴剜了他一眼:“要不把你南江区那套江景房腾出来?”
段非:“行啊。”
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时见微抬手让他们俩打住。
“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住在哪里,是我们怎么抓那个人。”
雷修点头:“小时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尽快锁定嫌疑人,缉拿归案。”
话落, 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曹叮当吸奶茶的声音突兀响起,吸管和空气碰撞, 响亮得要命。太像上学的时候,教室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自己发出的噪音格外大。
曹叮当倏地松开吸管,表情尴尬又无辜。
“我有一个想法。”
时见微一开口,严慎就知道她又要拿出她那一套说辞,但他拦不住。
“我不同意。”听完后,魏语晴第一个反对,“你知道人质置换和引狼入室的风险都是最大的,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就不要冒这个险。”
时见微摊手:“可我们没有,甚至找不出任何能确认凶手身份的信息。”
段非想了想,问:“你说他在你家小区虐狗,会不会住在你那个小区?”
“我看过小区的监控,他不住那个小区,每次都是被另一个人带进去的。”严慎说着掏出手机,翻了下,点开一个监控视频的片段,放在桌上。
几个脑袋齐刷刷凑过来。
时见微疑惑。
他什么时候背着她去她家小区的?
视频里的画面,是时见微家小区的北门。嫌疑人穿着一身黑的套装,头上戴着卫衣帽子,没戴口罩,昏暗的光影下只能看见十分模糊的鼻梁侧影。
时见微惊讶:“你怎么拿到这个的?”
她家小区物业都不认识他,他又不是警察,怎么可能把监控视频给他。
“用了你的名儿。”
“你该不会跟他们说你是我的……”
在他不那么诚恳的歉意中,看到了他肯定的眼神,时见微脑子空白两秒。
完了,完了。
她家小区的物业认识她爸妈,她爸妈不会比她先知道她多出来这么一个男朋友吧?
“你什么时候去的?”她问。
严慎实话实说:“今天上午。”
“你送我来市局之后就去了?”
“嗯。”
“严慎。”连名带姓地叫他,时见微的声音沉下来,表情也严肃起来,娟秀的眉毛轻拧,“你说话不算话。”
“我说什么了?”
“不许单独行动。”
“那是你说的。”
一口气噎住,时见微咬咬牙:“你答应了!”
音量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踩在扎实的柏油路面,又重又沉。漂亮的眸子瞪着他,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生气地别开脸,拒绝和他再交流。
一转头,愣住。
趴在桌上的一群人抬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个个目瞪口呆。
不回流的空气缓慢飘散,凝固静止几秒后——
“他送你?!”
“来上班?!”
七扭八拐的音调,诧异震惊快要从会议室的天花板冲出去,直奔云霄了。
“……”
时见微霎时沉默,低下头,抬手搓了搓眉骨。
真好,又完蛋了。
比起她的尴尬和窒息,严慎显得坦然多了,平白地陈述:“嗯,她暂时住我家。”
啪嗒。
曹叮当手里的勺子掉了,奶茶小料碗里的椰冻水溅在他的鼻子。他更加瞠目结舌,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什么鬼?!
他没漏看哪一集吧,怎么剧情跳了这么多?上午不是还让他盯着点师姐,好摸清她身边的桃花再出手吗?怎么就突然住在一起了?!
“因为狗狗是我和他一起救的,他知道我被威胁,所以安全起见,就暂时住在他家。”删繁就简,时见微跳过了许多重要情节,让这件事听起来合理又寻常,她向来很会模糊重点,更会胡扯。
严慎暗暗瞄她一眼,没有异议。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八卦了。”魏语晴敲了敲桌面,把这群人旺盛的好奇心驱走,“赶紧想想对策。”
众人纷纷重新投入到手头上的工作,然而被冲击到的曹叮当隐隐为师姐担心,视线在严慎身上打量一番。
他现在怎么越看严教授越觉得像那种衣冠禽兽……师姐跟他不是一个段位的吧,怎么玩得过人家啊。
低头凄凄惨惨地吃奶茶小料,他在心里叹气。
唉,他可真是左右为难,太苦恼了-
在市局熬了一整晚,白露未晞,薄雾从江面升起来,逐渐缭绕。枝头的鸟雀和鸣,街边商贩推出小车,热气和饭香飘在空中。
雷修让时见微先回去休息,养精蓄锐等消息。
时见微从凌晨那会儿到现在,吃过早饭、坐车回去、进电梯上楼,没有跟严慎说过一句话,也没看他一眼。
就连开他家门这事儿,她都轻车熟路得仿佛是自己家。指纹解锁后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径直走进卧室,然后干脆利落地把门关上。
严慎跟在她身后两米之遥,不紧不慢地进屋,视线锁在她身上,停留在主卧门口。
一手关门,另一只手捏着手机,给骆成舟打电话,请一个星期的假。
骆成舟惊讶他为什么请这么长的假,却仍旧从他嘴里撬不出来半句真话。
草草挂了电话,他走到主卧门口,屈指敲了两下。
静了几秒,隔着一扇门,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动静。
手机弹出消息-
【我要睡觉了】-
【衣服穿着?】-
【没穿,我裸睡,不行吗?】
看到这行字,严慎没有半点犹豫,压下把手推开门,抬眸就看见——盘腿坐在床上的人捧着手机,上目线瞪得狠了些,生气地盯着他,带着稍许埋怨,以及“我根本不想和你说话你也别来和我说话”的倔劲儿。
她刚才那话是故意的,很明显是气话。
视线在空气里碰撞,她没有挪开,他也没有。
反手把门关上,严慎走到窗户跟前,把窗户关好,跟之前在酒店时一模一样。
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要做什么,时见微的视线随着他移动,见他谨慎地检查窗户,她忍不住开口:“你家小区物业管理这么严,而且这里是十三楼,你觉得他能翻窗?外面连个可以撑脚的地方都没有,他是蜘蛛侠吗?检查卧室的窗户不如检查你家客厅和阳台之间那扇玻璃门。”
她垮着脸,抱着双臂坐在床上,溜出一长串话,没个歇气的口,跟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似的,突突突。
严慎想笑,但忍住了。
他要是这会儿笑出来,小姑娘指定得生更大的气,说不定直接把他给拉黑。
压了压心底涌上来的笑意,他沉声应了声好,转身就要出卧室。
见状,时见微愕然地张了张嘴。
还真要去?这会儿这么听话,膈应她呢?
恼意横生,她重重哼了一声:“真有意思,这么怕我出事恨不得把我锁在盒子里,不然我直接跟你睡呗?多省事啊。”
在酒店的时候他紧张她,她说过类似的话,但语气和情绪完全不同。那会儿她是产生某种悸动的嘀咕,这会儿是气得口不择言。
严慎闻言停在原地,眼眸低垂,似是真的在考虑。
时见微瞥见他的表情,大惊失色:“你在想什么?不许想!”
她故意那样说,想激恼他,没想到一点用也没有,反倒是落了下乘。想来也是,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羞耻心。
见她气鼓鼓地仰头瞪他,严慎弯了弯唇,把窗边那把沙发椅拖过来,放在床边。他坐下,拍了拍身前:“坐过来点。”
时见微没动,仍旧是盘腿坐在床中间,同他对峙的姿态。
那句凭什么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他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低低沉沉的嗓音,因为整夜未眠,如同退潮很久后干燥的砂砾,被狠狠碾过。撕裂般沙哑,卷着浓浓的倦意,从胸腔里冲撞出来。
没想到他会道歉,态度还这么诚恳,时见微有些措手不及,半天没有说话。
“擅自行动和借你的名字,都是我的错。不管我出于什么心理,错了就是错了。”严慎的声音很舒缓,宛如和谐的协奏曲,他很耐心,也很擅长循序渐进,“你生我的气,理所当然。就算你想挠死我,想把我撕成碎片从十三楼扔下去,也该。”
时见微嘀咕:“那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时见微。”
“嗯?”
突然连名带姓,她猝不及防心尖一颤,恍然抬眸。
“我违背约定,是担心你。”他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完这个前置条件,眸子紧紧攫着她的眼睛,似在将她往他的领地引导,“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这么生气,是担心我?”
冠冕堂皇粉饰的那部分被揭开,时见微忽而大脑空白,宕机几秒。
胸腔里仿佛因为他这句话卷起一阵狂风,如同兵临城门,鼓声喧天,重锤一下又一下,震得她耳蜗发疼。
房间里的空调将温度拉高了许多,她穿着厚毛衣,后背渗出薄薄一层汗。
偏偏他迎着她的眸子,又往前进了一步。
“你知道,关心则乱。”
说他,也说她。
呼吸停滞一瞬,她猛地扯开视线,别开眼:“我不知道。”
嘟囔着,仍旧是故意置气的语气。但明显已经缓和许多,声调似埋怨似撒娇,绕在他的心头一圈又一圈。
严慎伸手按了床头的控制键,厚重的深色窗帘缓缓合上。清晨的微光逐渐被隔离,房间陷入昏暗。
他拍了拍枕头:“要听睡前故事还是摇篮曲?”
哄人的方式真特别,直接就地取材哄睡。
时见微腹诽一句,说:“我三岁就不听这些了,而且。”
她停顿两秒,揪住身上的毛衣,指着门的方向,“太厚了,我要换睡衣,你该出去了。”
严慎微微歪头,端详似的,墨色眸子沉沉看着她。他盯着她的眼神很炙热,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再掩藏,在眼底燃烧着,火光忽明忽暗。
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太多情绪糅杂在一起,变得复杂。之前,是难以捉摸的复杂,现在,似乎与她有关。
只不过,那些呼之欲出的,也统统被他压下去。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时见微生怕他又看穿她什么,挺直后背,坦然地看回去,先发制人:“看什么?”
“没什么。”低头笑了下,严慎收回视线敛眸,抬手,指骨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睡吧,我在客厅,有事叫我。”
他说完起身就走,沙发椅留在原地。
门打开又关上,卧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微弱到可以忽略的空调风声。
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会儿,时见微低头,脸埋在被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
好奇怪,原本挺生气的,企图吵个架,结果却也只是站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振臂高呼,而后整个人坠入温暖柔软的棉花云朵里。
所有情绪连带她整个人,被承接、被包裹。
她其实是一个很少对身边的人生气的人,所有大的情绪波动都在接手的案子里。
能让她这么生气,又能很好的接纳安抚她的负面情绪,他是头一个。
只不过生气的缘由和他说得如出一辙。
根本不是违背约定这件事本身,也不是没有提前告知她就以她男朋友的身份见了和她爸妈认识的物业,而是——
她担心,她在意。
第37章 人间地狱
暖风和柔软的被窝促使她困意来袭, 没有余地多想,很快熟睡过去。
严慎在客厅陪来福,昨晚没回来, 来福一只小狗孤零零。小狗看见他,立马摇起尾巴, 虽然为了治疗伤口, 它尾巴末端的毛被剃了, 看起来有点滑稽。
大掌揉了揉小狗脑袋, 白色长毛穿插在他的指缝里。
他眉眼温和, 压低声音:“以后要更爱妈妈, 知道吗?”
来福歪着脑袋,似乎在努力辨别他的话。尾巴晃了晃,垂下, 又晃起来。
整晚没合眼,在客厅地暖和中央空调的暖风中, 倦意更浓。担心时见微醒来有什么事,他索性在沙发上休憩。
按照计划, 刑警队上午休整完,魏语晴和段非分别带人在时见微和严慎家楼下蹲守, 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踪迹。雷修和小莫那边则是去查了住在时见微小区里、那天晚上疑似和嫌疑人一起虐狗的男生, 顺着这条线,摸到了嫌疑人的名字,和一些模糊的信息。
两个人是在槐花巷的网吧认识的,嫌疑人自称已经成年,没上学了, 在打工,来钱快, 可以带他一起干。虐狗那天晚上,他是被迫的,从来不干这种事,感到害怕,觉得恐惧。但迫于威慑力,只能在嫌疑人把刀递过来的时候,颤颤巍巍地扎了一下小狗的尾巴。听见小狗的惨叫,他吓得立马把刀扔开了。那天晚上之后再也没有和那个人联系过,更没有见过面。
找市局的户籍警查了一下,名字和身份信息完全对不上。
“连名字都是假的,不仅是惯犯,还很熟练。”
严慎被电话吵醒后,就听那头的雷修噼里啪啦一口气都没歇,说完一长串话。听见身后有动静,他回头,看见时见微趿拉着拖鞋从走廊里出来。
头发有些乱糟糟,打着哈欠,她胡乱揉了揉脑袋,迷迷瞪瞪的,眼睛都没有睁开,似乎没睡醒。
“吵醒你了?”他沙哑的声音温和下来。
话落,电话那端的雷修下意识噤了声,这话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时见微摇摇头,歪歪斜斜地靠在走廊墙边,睁开一只眼睛,看向他:“有消息了?”
严慎:“坏消息。”
时见微:“有多坏?”
“归零。”
“……”
脑子里十分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计算器“归零归零”的声音。时见微眼前一黑,毫不犹豫地转身,“那就planB吧,我去洗漱了。”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雷修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了。
“根据我们这几天的画像,这小子有点反侦察能力。”雷修带了专门的装备,交代完后,又递来一把枪,“原则上不配枪,但这是特殊情况。你们凡事小心,务必保证自身安全。”
时见微接下枪,熟悉了一番。
刚入职的时候,他们这批法医都摸过枪,有过一个月的手枪训练课。但她对这玩意儿实在没有兴趣,每次陪魏语晴在训练场练靶子的时候,都是在摸鱼。
最好是不需要走到这一步。
因为她的靶子不准啊!简直烂透了,是他们那一批法医里最烂的。
“上面是怎么敢批准的啊,我可是手枪训练课的差等生,急得带教老师恨不得把靶子杵到我眼睛跟前。”
雷修说:“什么差等生,你是后进生,乐观点儿,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时见微失笑:“这套话术,跟严教授学的吧?”
严慎闻言眉心一跳,她叫他严教授的语气和以往截然不同,他敏锐地察觉到她刻意摆出来的疏离。
消气归消气,之前那句话埋下的种子仍然没有连根拔起,成了堵塞在心口的芥蒂-
夜里,南梧大道。
特意选了距离商场停止营业差一个小时的时间,相比而言人少一些。
时见微和严慎穿梭在楼宇之间,进了商场,漫无目的地行走,看起来像散步。
“你别往后看。”
通讯耳机藏在披散的头发里,时见微紧张兮兮,不停地往后瞄,做贼似的,嘴上提醒他。
没干过这种事,业务不熟练,她的确有点像惊弓之鸟。
“我没往后看。”严慎无奈,安抚道,“别紧张。”
时见微下意识反驳:“我没有紧张啊。”
严慎随即把手抬到她眼前,示意她看。
视线聚焦,时见微发现自己正死死扯着他的衣袖。看见自己的手又这样拽着他,她顿了顿,要收回手,被他握住。
“来都来了,就当是出来玩的,好不好?”
他牵着她的手,微沉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她。他的掌心温度比她高出许多,包裹着她,热意源源不断,自下往上迅速蔓延。
每次他用好不好这种低哄语气的时候,看似在商量,其实是引诱。让她无论前方是什么、有什么,都甘之如饴。
这可不行。
心绪翻涌一瞬,她摇头:“不好。”
意料之中地回绝,从那天之后,她大多数时候在拒绝他、抗拒他,然后是长久的沉默。身前无形的城墙被他拆卸下来,又会被她垒上新的。
“微微,放轻松。”
这声亲昵的叠词,再次让她一汪春池被搅乱。她有些急了,磕巴一下:“我怎……这种事我怎么放轻松?”
虽然是自己提议的,但没有经验,再加上冷冽的天气和气氛的烘托,紧张感从脚底往上升。
下一刻,他抬手,单手捏着她的双颊,虎口抵着她的下巴,感觉到她脸颊和下巴的温热柔软,轻轻往另一侧偏过去。
“那就转移注意力。”
时见微顺势看过去:“抓娃娃?俗不俗啊。”
严慎:“我花钱,你玩尽兴。”
他拿出这种条件引诱,她怎么可能不上钩嘛?
时见微眼睛一亮:“那我要把这家店端了。”
严慎唇角稍动:“好啊。”
他们俩在电玩城里抓娃娃,其他人隐匿在商场的各个角落,和寻常的普通顾客无异。
一句不落地听见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段非忍不住吐槽:“怎么感觉自己在公费吃狗粮。”
“微微说了,没有的事。”魏语晴的声音从通讯耳机里传来,“段非你闲得慌?让你买杯奶茶磨磨唧唧。”
虽然她也八卦,但好姐妹的事可不是别人的谈资。
段非挠挠耳朵:“在做了在做了,这又不是我家开的奶茶店,我也得排号等啊。”
“我看你是又和做奶茶的小妹妹聊起来了吧?”
“我在这儿站桩不是很奇怪吗?跟人聊两句怎么了?”
“我是怕你光顾着和漂亮妹妹聊天,耽误正事,别忘了你现在还没下班。”
“好好好,魏组长教训的是。”
“……”小莫听着耳机里他们俩来来回回几个交锋,脑瓜子疼。
要不他下个月申请调去二组吧……
电玩城里,时见微站在娃娃机跟前,从盒子里拿了两个币,专注地操纵着机器摇杆。
严慎单手端着放满硬币的盒子,目光在电玩城里转了一圈,停在门口。
越过重重机器,看着外面和对面两侧来往的人,丝毫没有松懈。
游戏币用了一半,时见微也没有抓到娃娃。看来她不只是打枪靶子不准,抓娃娃也不太行。
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柜子里的小猪玩偶,她有些失了兴致,拽着严慎去退剩下的游戏币。这家店还挺好的,能退游戏币,下次可以再来。
“不玩了?”
他收回视线垂眼看她。
时见微摇头:“再玩下去,我又要困了。”
站在柜台前,等店家清退,她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放松了些,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甚至于……她的确在刚刚那段时间里,真觉得来这里是为了玩。
别扭但不得不承认。
他在身边,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安心。
“我去趟卫生间。”
走出电玩城,时见微朝商场的卫生间走,严慎跟她一块儿过去。
卫生间位于通道里,外面有一扇门,还有不长不短的走廊,女卫生间要拐个弯进去。腰后别了一把枪,她今晚一路都不自在,硌得慌。
隔壁隔间进了人,时见微刚好推门出去。洗完手甩甩手上的水,正要抬手在洗手池侧墙的纸巾盒里扯一张纸,隔间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道人影窜出来,朝她扑过来。
时见微反应很快,迅速往旁边闪开。
看清因为惯性冲到洗手台边的人,是他们正在钓的嫌疑人。恰好对方扭过头看她,笑容和眼神诡异可怖。
耳机在包里,没来得及戴,她转身往外跑,被抓住脚踝猛地往后一拽,膝盖重重磕在瓷砖地面。
皱眉吸气,顾不上疼,她迅速转过身,在对方再次举起刀要捅下来的时候,捉住他的胳膊,刀锋一偏,扎扎实实地怼在离她耳朵五六厘米的地面。
男人见状压在她身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
胸腔里的氧气逐渐稀薄,时见微抓着他的手腕往外扯,两个人的指关节都用力到泛白,她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肌肤。
膝盖往上重重一顶,男人立马抽了一口气倒在一边。时见微猛烈地咳起来,肺都快要咳出来了,眼角渗出生理性眼泪,喉间生疼,刀片划过一般。
男人突然发狂似的,嚎叫着扑过来,下一秒,身前的人影被踹开。手被抓住,时见微瞬间被拉到了严慎身后。
后背撞上隔间的棱边,男人咧着嘴,不等他俩出去,直直捅过来。他杀红了眼,手里的刀就没有松开过,仿佛弄死时见微是他此刻必须要完成的事。
严慎挡了一下,左腹稍微挨了一刀,他飞快捉住男人的手腕,拔出来往外拧。
很快,身形有明显差距的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卫生间响起碰撞的声音。
商场走廊里也传来急促的奔跑声,逐渐靠近。
时见微看到眼前的情形,摸出后腰的枪,想打掉男人手里的刀。但两个人在逼仄的空间里撕扯,她的枪口无法瞄准。
直到严慎把人抵在门板上,刀离他的脖子很近,而且在另一侧。
“开枪。”
严慎的呼吸很重。
时见微深吸一口气,凝眸努力集中。
在心里倒数三秒后,“砰”的一声,后坐力让她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面。
子弹擦过严慎的下巴,正中男人的左手手腕。刀随即落地,男人顷刻间被严慎制服。
“微微!”
魏语晴带着一群人冲进来,看到垂着手、贴在墙上的时见微,立马查看她有没有事。
段非从严慎手里接过嫌疑人,给他拷手铐。嫌疑人偏着脑袋被压在门板上,盯着时见微的眼神却依旧恶狠狠,仿佛用眼神把她撕成了碎片。小莫蹲在地上,收好那把刀。
卫生间里顿时变得拥挤,人影绰绰不断来回。时见微浑身泄力,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膝盖也后知后觉疼起来,心跳如擂鼓。
她摇摇头,把枪交给魏语晴。
回过神,又立马跌跌撞撞地起身,从人群中挤到严慎身前,慌乱地捧住他的脸看了一圈。
她腿还软着,跌撞过来,他下意识抬手,扶住了她的腰。
果然在他的下巴看到擦伤,隐隐渗着血珠。
她一边低头从斜挎的小包里掏纸巾,一边碎碎念:“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了我靶子不准……”
给她一把手术刀扎飞镖,说不定比这准一点,早知道揣一把了。
放在她后腰的手往上,覆在她的后颈,轻轻捏了捏,他低眸轻哄着:“没事了 。”
“什么没事啊,你都……严慎!”
哼哼唧唧的嗫嚅声斗转,变成拔高的惊呼。时见微惊愕地看着他的左腹,鲜血染红了一片。
他受伤了。
有一瞬间的失措,时见微飞快按住他的伤口,慌乱但努力保持着冷静,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严慎靠在隔间门板,腹部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不严重,别慌。”
挂了电话,时见微没有说话,伸手解开严慎颈间的领带。思路清晰,但双手颤抖,手上的动作明显很慌,领带从手里滑落,差点失了方寸。
不会伤到内脏的,不会的。
脑子里不断重复否定的话,她认真给他做紧急包扎止血。
她小脸紧绷,眉头紧锁。
严慎靠在那儿,噙着笑,带着几分散漫的玩味:“轻点儿,有点疼。”
时见微声线发紧,语气不免加重:“你别说话。”
被教育了,严慎挑眉。
这么凶啊?
头顶一排暖光打下来,落在她的身上。长睫微垂,蝴蝶翅膀似的,扑闪在他心头。
前一刻还紧张翻滚的热空气,静置下来。
他抬手,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领带绕一圈,压好他的左腹伤口,时见微抬眼:“干嘛?”
语气仍是凶的,十分生硬。
严慎没收手,故意用力蹭了两下。看见她白皙的皮肤泛起了红,这才收手:“血,蹭脏了。”-
医院里。
时见微在卫生间清洗完手上和蹭到脸上的血迹,又拿湿巾擦了擦手机屏幕,随后把沾到血的手机壳扒下来,扔进垃圾桶。
住院部的消毒水也很浓郁,她穿过走廊,推开严慎的病房。
照明灯将整个病房照得透亮,半拉窗帘外夜色正浓。他坐在床边,赤着上身。左腹的伤口已经缝合好,护士在给他擦药贴纱布。
他身姿挺拔,时见微清楚地看到他身体的线条和纹路。肌理分明,腹肌喷张,肌肉紧实又不夸张,每一寸都恰到好处。胸口和腹部随着他的呼吸,小幅度地起伏着。
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宽肩窄腰更加得直观。平直的锁骨、颀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攀附在手臂的血管青筋,每一处都散发着无形张力,诉说着这个男人实则有几分野性。
也似乎在打破规整的衬衫之后,变得更加难驯。
无意识咽了咽喉,时见微忽觉屋子里有些闷。
护士端着医用工具离开,她还站在原地,视线笔直地盯着,入神了。
坐在床边的人没急着穿衣服,看着她出神的样子,故意问:“满意吗?”
“满意——吗?”
下意识开口,时见微倏地回神,反应过来,想刹车来不及,硬生生拐了个弯,加强了反问语气,随后云淡风轻,“我什么没见过啊,就这点尺度。”
她面上波澜不惊地走到病床前,晃了晃柜子上的水壶,拿纸杯,给他倒水。
严慎点点头:“也是,小时法医什么没见过?在成人玩具店也能面不改色。”
话落,被时见微瞪了一眼。她装作生气,警告地看他,带着几分嗔怪的娇意。
他这个人骨子里是真的挺坏的。她哪里面不改色?她当时都那样了……而且这么久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他就是故意的,逗她就这么好玩吗?
把水递给他,时见微看了眼他的伤口:“疼吗?”
问完,她懊恼地闭了闭眼,自言自语般嘀咕,“我在问什么蠢问题。”
“不疼。”
严慎看向她的膝盖,“膝盖怎么样?”
时见微摇头:“没事。”
“真没事?”
“真的没事。”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他把水杯搁在柜子上,她被他拦腰抱起,瞬间坐在他的腿上。刹那惊慌,她的手心抵在他的肩膀,第一时间去看他的伤口。
“严慎!”
“伤口刚缝好你别乱动!”
他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伸手,把她的裤腿卷到膝盖。时见微见状要拽裤腿,被他按住,大掌扣着她的腿,裤腿压在掌心。另一只手握着她的纤细的腰,将她禁锢在怀里。
左膝一片淤青,有明显红肿。来医院的路上,他就看到她一直在揉膝盖。让她去看看,她不听,忙着找医生给他处理伤口。
刚刚那会儿干什么去了?也不去看看。
时见微舔了舔唇,有商有量的:“我等会儿……”
“别等会儿了。”严慎嗯了床头的呼叫按钮,把护士叫来。
护士看了一眼,去给她拿了冰袋。
时见微想死。
护士进来两趟,她被按在他腿上。他没放她走,她也不敢乱动,怕碰到他的伤口。别开头,脸往里偏,呼吸落在他的肩颈。低气温的夜里,热浪骤然来袭。
好香。
他身上的味道。
严慎握着冰袋,轻轻覆在她的左膝。
“嘶。”
时见微反射地收了下腿,轻吸一口气。
又冰又疼。
严慎手上的动作停顿一下,更加轻柔。
时见微伸手,想去拿冰袋:“我可以自己……”
“抱歉。”
低沉的声音就在耳畔,她忽而一怔,抬眸。严慎垂眼,给她冰敷膝盖,只留给她一个侧脸。近在咫尺,她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为什么道歉啊?”
他偏头,视线落在她的脖子。白皙颈间,还留存着手指扼痕的红印。握着她腰肢的手抬起来,指骨和指腹轻轻蹭着。
酥痒感传来,时见微呼吸一窒。
什么都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他所有的歉意都只是——没有保护好她。
“我又没有受伤,这些不算什么。”
瑟缩一下,时见微歪头躲开他的手,拿走冰袋,“我自己来。”
走到旁边的沙发坐下,她俯身冰敷膝盖。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已经掀起惊涛骇浪,脖子上的温热触感经久不散,挠心挠肺。
听见他的动静,她抬头:“去哪啊?”
严慎取下挂在架子上的输液袋:“卫生间。”
时见微立马冲过来,拿走他手里的输液袋:“我来。”
她直直举着胳膊,振振有词,“你因为我受伤,照顾你是应该的。举输液袋这种小事,我来就好。”
严慎敛眸,略拖嗓音,故意道:“如果我拒绝你……”
时见微嘴角向下:“我会良心不安。”
深夜的住院部很静,走廊里空空荡荡。
谁都没有说话,时见微安静举着输液袋,低头走路,心不在焉。大脑放空,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几分钟前,属于身边这人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将她笼罩。紧张混乱的氛围和情绪彻底从她的身体里抽离之后,静下来,便被内疚倾覆。
闷头往前走,后背的衣服突然被揪住,严慎把她扯了回来,屈指敲敲门上的标志:“时见微,男厕所。”
“……哦。”
回过神,她把输液袋交给他,背靠墙在门外等。站在门边觉得不妥,她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
没有和他待在同一个封闭空间,收紧的呼吸口这才放松下来,胸腔里迸发出难以遏制的悸动,如同灌满粉色海洋的巨大球体瞬间爆开。
好烦。
喜欢他,不止一点。
第38章 人间地狱
“很晚了, 今天没法送你,你……”
“我留下。”
走到病房门口,严慎的话没说完, 被时见微打断。
她举着输液袋,没给他, 先一步推开房门, “我自己回去你不放心, 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我又会良心不安。我留在这里过夜, 两全其美。”
严慎没动, 输液管差点被绷直, 时见微吓得赶紧退了回来,低头看他扎着针的手背。
他盯着她头顶飘起来的发丝:“这儿睡不好。”
确认扎在他手背血管里的针没事,她没抬头, 声音闷闷的:“你又不是我,睡得好不好, 我说了算。”
她今晚的情绪很低落,像极了外面被冷风吹过、滚了好几圈的落叶。
“时见微, 别内疚。”
感知到她明晰的情绪,严慎喉结滚动一下, “你这样, 我很难办。”
时见微压了压嘴角,声线平平:“我内疚,和你又没有关系,你不用因为我的情绪感到负担,换作是谁我都会内疚, 这件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
她嗫喏着,听起来有些囫囵不清, “如果不救来福,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但如果真的不救,我又会很难过。”
话落,她猛地想起,“今晚你家没人,来福怎么办?”
“我给骆成舟发了消息。”严慎看到她疑惑的眼神,解释,“你见过,在桐大。”
想起来了,那个穿得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的老师。
时见微“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严慎屈指,又收回手:“大脑不累啊?”
“什么?”
“做这么多假设,哪有那么多如果。”他微微俯身,故意揶揄,“不是活在当下?小时法医,这可不像你。”
心底骤然掀起一阵狂风,时见微屏息一瞬。想转身走开,但输液袋还在她手里举着。踟蹰几秒,她硬着头皮开口。
“因为不想身边的人受伤,更不想因为我受伤,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语气略显生硬,听起来很别扭,“总队对我而言不只是单位,刑侦一组更是家人。你来了我们这里,当然也是家人。”
是她的真心话,但又不完全是。
没有弯弯绕绕的心思,却没把话说完,放大了无关紧要的部分,掩盖了太多更深处的情绪。这种处在临界的危险,她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与他而言,难得真诚,却又十分疏离。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担心他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伙伴,是家人。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严慎伸手,指腹拂过她的手背,拿走输液袋。
小姑娘心思挺重-
清晨,来电铃声打破病房的宁静,窗外后院枝头的鸟雀被惊扰。
时见微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响了两秒,被严慎伸手摁掉声音。陪护床上的人睡得很沉,被突兀的铃声扰了意识,只片刻,嘤咛一声,没醒。
电话是严慎接的。
那头的雷修听见他的声音,意外地看了眼手机,确定是给时见微打的,不是给他打的。
“她昨晚在医院过夜了?”雷修问。
严慎走出病房,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沉沉应了一声。浑身的器官没有苏醒,他声音沙哑,在喉间荡着低沉的回响。
雷修没多问,说了嫌疑人那边的情况,那男的没打算找严慎的麻烦,他从头到尾的目标就只有时见微。因为在时见微读研那会儿,他们见过一面,当时时见微阻止他拿石头砸猫。估计这事儿她不记得了,因为她做过太多这类事,对她而言只是出于善心的顺手。但那男的怀恨在心,那会儿就想报复时见微,不过她那时候住校,他没机会下手。
“你怎么样?”简单说完自己这边的情况,雷修问严慎。
严慎笑了下:“挺好,命大,死不了。”
雷修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让他少开这种地狱玩笑。他们这一行,本来就是高危职业,大家都希望彼此每次平安出警。
“没别的,我懒得给你收尸。”最后还要嘴硬这么一句,毕竟俩大老爷们儿说殷切的关怀话,肉麻死了。
挂了电话,严慎推门进去,时见微刚好要往外走。
她随意披散的头发睡了一夜有些乱,看到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了?伤没好别乱跑。”
“接电话。”
他凌厉的眉眼总在看向她的时候变得柔和,整个人的态度也低下来,“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道歉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时见微噎了下,瞥见他手里的手机,警铃大作:“这手机……是我的?”
他拿她的手机接电话?谁的电话?不会是她爸妈打来的吧?!
吓得她立马夺过手机,去看通话记录。刚睡醒,大脑还没有完全开机,突然被巨大的信息量挤压,她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心慌。
“雷队的电话。”严慎捕捉到她的表情,老神在在地开口。
看到通话记录,时见微的心绪平稳下来:“他那边审完了?”
严慎嗯了一声:“结案了。”
时见微:“哦。”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隔着玻璃窗,都能听见外面的鸟鸣。似乎从昨晚开始,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意味不明的气氛在空气里飘荡。
她收起手机,垂着脑袋走得飞快。
“我去洗漱。”
总队那边的人都嚷嚷着要来医院看严慎,被雷修拦下了。他作为代表,一个人拎着果篮抱着花出现在病房,顺便换时见微的班,在这儿照顾严慎。
“我只是住三天院,不是在这儿买房了,你要把家搬过来?”
看见雷修大包小包的,严慎觉得夸张。
雷修掏出一颗苹果:“吃么?给你削一个。”
严慎面露嫌弃,抬手把他的手撇开。
时见微从洗手间回来,恰巧看到雷修坐在病床边,要给严慎喂苹果这诡异的一幕。
“小时,这儿交给我,你快回去休息。”雷修见她回来立马招呼,说着转头看了眼严慎,拿捏着腔调,“你也是,怎么能让小姑娘留这儿过夜呢?真不懂事。”
严慎:“……”
语塞抿唇,他越过雷修,歪头看向时见微。
时见微苍白地解释:“是我自己……”
雷修:“哎呀,我都知道,我懂,我理解。”
“?”你知道什么了你就懂了就理解了?
时见微发懵,雷修的话太密了,她根本插不进去。
最后被推出病房,耳边还不断环绕回响着他的念叨。
“回去休息,不许工作,听见没!”
时见微的脑袋要炸掉了,忙不迭地点头:“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送她到医院门口,雷修在楼下抽了一支烟,才折回病房。
看着站在窗台跟前的严慎,他揶揄:“人都走了,还看呢?”
严慎没作声。
今天天气很好,碧空如洗,明媚的阳光穿透树枝间隙,落下大片交错的阴影。
雷修站过来,也往外看了看:“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儿?真行啊,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没有。”他声线平稳。
雷修偏头盯着他看了会儿,脸上的表情和态度逐渐从“都这样了还跟我扯啥呢”变成“我去哥们儿你不是吧”。
“不是,真没有?”他愕然道。
严慎睨他一眼:“骗你有好处?”
“没追上?她拒绝你了?她不喜欢你?”
“嘶——听得我伤口疼。”
严慎皱眉,抬手捂着左腹,佯装疼痛。
“……”雷修无语,举手投降,“行行行,我闭嘴,闭嘴行了吧?”
过了几分钟,他实在觉得匪夷所思。
啧了一声,又问:“不是,你俩真没……”
话没说完,就看见严慎又抚上伤口,轻轻吸气。
“……”
还真给他演上了。
病房外,电梯门打开,高跟鞋的声音落在塑胶地板,周围的人纷纷行着注目礼。雍容精致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身后跟着两个男模似的男人,手里都拎着果篮抱着花,推开病房的门。
“严慎你小子——!”
病房门推开又关上的瞬间,伴随上扬的女声响起,拖着长音。
人还没有走到里间,声音已经充斥在整个病房。
走进去才发现病房里还有人,尾音像被掐断一样,戛然而止。
朝雷修讪笑一下,严慎母亲抬手拂了拂头发,端庄起来,声音都柔和了下来。
“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她走过去,“伤哪儿了?”
严慎坐在沙发上,没动:“等您来,我快出院了。没什么事。”
不用猜,他母亲会知道,一定是因为骆成舟。他看了眼骆成舟,骆成舟仰头望天花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见他母亲和朋友来了,雷修没有多待,和严母寒暄了会儿,才离开病房下楼转转。
严慎只觉得这病房从时见微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变得吵闹起来。
关上病房门,严母在另一张沙发坐下:“说说吧,怎么回事?”
不等他开口,她又问,“是不是和上次那个小姑娘有关?”
话落,严慎挑眼,看向骆成舟。
骆成舟连忙摊手:“这事我真没说过。”
他又偏过视线,看向靠在矮柜边上的纪信。
“你们说的那个小姑娘我都没见过。”纪信随手从果篮里拿出一颗苹果,擦了擦,啃下一口,“这苹果一般。”
严慎:“来吃席的?我还没死。”
难得难得,有点火气。
纪信听出来了,抛了抛苹果,耸肩。
“别看了,我猜的。”严母说,“我不是要找人家小姑娘的麻烦,我犯得着这样吗?”
她伸手拎着他的衣袖,歪着身子左右看了一圈,“没什么大事就行,我知道你有分寸。”
松手,她靠在椅背,斜他一眼,“少卖惨骗人家小姑娘。”
“我至于吗?”
“呵,我不知道你?”
严母剥着橘子,“跟你爸一个样,又装又演。”
骆成舟没忍住笑了一声,瞄了眼严慎,赶紧收声闭嘴,滚一边跟纪信一块儿啃苹果去了。
严慎挑了下眉,无所谓。
总结得挺好,他认可。
剥好的橘子掰开,给了严慎一半,严母问:“什么时候出院?”
“后天。”
“周六你姥生日,中午在醉仙楼吃饭,可能要念叨你结婚的事,去不了提前说。”
“念呗,老人家就这点儿念想。”
“你还真是……”严母一口橘子差点噎住,缓了口气,“算了,这是你自己的事。你爱谈不谈,爱结不结。”
扔下橘子皮,她擦了擦手,拿上包起身就要走。无意间瞥见病床旁边,这才注意到隔着帘子的那张陪护床。
停顿须臾,她拧眉,“昨晚谁在这儿陪你?”
“你口中的小姑娘。”
他答得理直气壮。
“严慎!”倒吸一口气,严母炸了,指着严慎点了点,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你跟你爸真是一个样,真不是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信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拿上没啃完的苹果,跟上去。骆成舟伸出手,猛地想起他们之间的辈分,不敢造次,又默默收回手,重重叹了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也跟着出去。
严慎:“……”
他闭了闭眼,沉气。
行,一大早被骂了两次-
因为严慎负伤,结案聚餐这事儿挪到了周六晚上。
他中午陪姥姥过完生日,开车去了趟商场,才到说好的地点,姗姗来迟。
一大群人在中餐馆的二楼包厢里,满桌佳肴,觥筹交错。三两人勾肩搭背地扯东扯西,格外喧闹。
时见微停下筷子,撑着脑袋看斜对角的严慎。他手里握着杯枣茶,被雷修搭着肩,凑在他旁边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他只是低眸含笑。
空气稀薄,闷燥的包厢里,白调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莫名将他的五官变得柔和,仿佛添加了柔光滤镜。
大脑意识在闹哄哄的氛围中逐渐飘散,身处的场景好似梦境。她觉得有些闷,跟身边的魏语晴说了一声,走出包厢。
正是夜间最热闹的时候,整个中餐馆里里外外都很吵,走廊里别的包厢开关门的间隙,能听见里面扯着嗓子拔高的说话声。
魏语晴给她发消息,让她帮忙带一瓶酸奶,今晚吃的太辣了。
时见微回了好,从拐角的红木楼梯下去。
离开吵闹燥热的餐馆,不那么闷,她左拐过了一个路口,找到一家便利店。从冰柜里拿了魏语晴要的酸奶,抬头瞥见架子上的AD钙奶,顺手拿了一瓶。
这玩意儿好像已经成为了她喝东西的固定答案,不知道喝什么的时候、不想思考犹豫的时候,直接拿这个就好。
街上张灯结彩,人潮拥挤,氛围浓烈。冷空气渗在每一处,却感觉不到寒冷。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
原路返回,鼎沸人声再次闯入耳蜗,时见微穿过一楼,挨着红木楼梯的雕花扶手上楼。
踩上最后一节台阶,她看见严慎靠在走廊,嘴里叼着烟,没来得及点。
走廊里的灯是暖色调的,衬得他整个人也是暖的。棱角分明的侧脸落进她的眼底,他低垂着脑袋,浑身透着一丝慵懒感。
见他掏出打火机,在指间转了一圈,不等他点火,她快步走过去。像偶然掠过的风一般,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随手拿掉他嘴里的烟,塞给他一瓶AD钙奶,头也没回。
愣怔了下,严慎偏头叫住她。
时见微回头,他朝她勾勾手。
等她走回来,站到自己面前,严慎俯身,攫住她的视线。
他猝不及防凑近,时见微后脊一僵,电流猛地窜上来,绷直。指间还夹着从他嘴里拿掉的烟,她没躲闪,平静地直视他,对刚才的一系列行为坦然得不得了。
面上波澜不惊,但被他这么盯着,攫住视线桎梏着,她有点忍不住想吞咽口水。
莫名紧张。
头顶灯光照射,她看见他眼眸中的倒影。像卷着风的漩涡,一寸一寸被吸进去,她差点走神。
忽然,严慎微微歪头,低沉的嗓音如同缱绻的春风,深邃墨瞳含混着笑意。
“小时法医,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第39章 人间地狱
仿佛听见“砰”的一声, 枪口蹦出来的子弹笔直地擦过空气。靶心被击中,掀起一阵风。疾风穿过空洞的隧道,刮擦着砖瓦砂石, 轰轰隆隆。
时见微的心跳猝然升起,又猛地落下。
咚咚咚……
暗中吸了一口气, 她敛神, 稳了稳心绪:“刚出院, 注意生活习惯, 我怕你又进去。”
“只是这样?”
严慎压着她的尾音开口, 声音平缓, 却是往前近了一步。
从她站在他身前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有挪开过,笔直地落在她的脸上, 试图看她的眼睛。
灼热,甚至滚烫。
在这样的天气里, 空气升起反季的温度。似汹涌海平面燃起的一把火,几乎要将她烧伤。
刚稳了一点的心绪又在顷刻间颠覆, 变成徒劳。
时见微沉气。
要命,怎么越跳越快?
视线躲闪,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看哪里。静下来的几分钟, 暗流在彼此间稀薄的空气里涌动,无形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呼之欲出。
时见微垂眸,伸手,从他的衣兜里掏出烟盒, 把烟怼进去,再塞回他的衣兜。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 却有些欲盖弥彰。
“不然呢?”她问,“严老师还想要什么?”
严慎闻言笑道:“有点多,小时法医能给?”
她不甘示弱,他同样也没有让步。
如同旧火车的车轮与铁轨摩擦,溅起火花,在迷雾环绕的高山间,快要脱轨。
“师姐!”
“师姐!”
五米远的包厢门突然被推开,曹叮当的声音打破走廊里奇怪微妙的氛围。
时见微条件反射地撤开一大步,猛地离严慎八丈远,慌张扭头:“啊?怎么了?”
严慎见状低头,憋笑。
慌什么?
曹叮当捏着手机冲过来:“师兄给你发消息了,你怎么不回啊?都找到我这儿了。”
时见微瞄了眼他的手机界面,这才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
十几分钟前发的消息,她没顾上看。
捧着手机,她侧过身走出去几步,看到消息直接打了一通语音电话过去。
曹叮当口中的师兄,跟她是一届的,毕业之后她入职市局,对方入职了司法鉴定中心。他们之间的联系挺频繁的,比她那几个各奔东西的室友还要频繁得多,但每次几乎都和专业有关。
“那个文件夹在我电脑里,你着急用吗?”
单手撑在雕花栏杆上,时见微看着楼下大厅里的形形色.色,回应着电话那端的人。
“不着急,明天发我也行。”
“那我晚点发给你吧,我这会儿不在家。”
“听小曹说,你们聚餐啊?”
“嗯,结案了。”
她和那端的人通电话,严慎就站在原地没动,单手插兜,摸到兜里那盒烟,指腹滑过烟盒棱角。
曹叮当喝了点,凑在他身边,见他盯着自家师姐的背影,想起之前那事儿,跟他耳语:“严教授,说实话,我是崇拜你的,但我师姐也特优秀,我是真觉得没人配得上她。”
他顿了下,“三杯鸡也不行。”
闻言,严慎略微敛神,注意力收回来一些,认真听他说。
“上回我问了师姐的择偶标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曹叮当没打算给严慎回应他的机会,自顾自的继续,“思想、精神、肉.体都要契合。她这第一条就把你pass了啊!”
他咂嘴,表情实在遗憾,甚至有些苦恼,“我觉着,月老把他那牌子翻烂,都找不着这么一号人。”
“不过师姐大二那会儿谈的那个恋爱我倒是有所耳闻,好像就是思想有分歧,聊不到一块儿实在受不了了才分的。据说那哥们儿还挺帅,可惜了。”
脑袋有点撑不起来,曹叮当索性靠在墙边仰头,被头顶的灯光直直照到眼睛,刺得他双眼眯起来,“你俩要是成了,我高低要磕一口。你俩没成,那在这件事上你只能是我师姐的众多追求者之一,跟那些五六七八没区别。”
插在兜里的手摸着烟盒,指腹抵着棱角,从棱线滑下来,指尖轻轻一推,烟盒在指间转了个方向。严慎低眸,默不作声,静静听着他充满巨大信息量的喋喋不休。
曹叮当看了眼还在打电话的时见微,想起来,胳膊肘怼了怼严慎:“就我这师兄,跟我师姐同学。朝夕相处三年,玩儿暗恋,到现在都没说。”
闻言,严慎挑了下眉,微抬眼眸,视线落在时见微身上。她背对着他们,情绪看起来有些高,和电话那端的人很熟,偶尔会被对方的几句话逗笑。
只能窥见她的嘴角眼尾,却能感觉到她在笑。
“但是吧,人家近水楼台,总能找到各种借口约师姐,一个星期能约百八十回。”曹叮当说着,加重了语气,“而且,我师姐本科不是在司法鉴定中心实习吗?师兄现在在那儿上班。师姐本科实习的带教老师,是师兄现在的师父。这关系,亲上加亲呐!”
感慨完,他抬手拍了拍严慎的肩膀,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叹气。
严慎:“……”
他从没打算攻略她身边的人,或者找谁助攻。她身边的人理应站在她那边,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出卖她。更何况,从她身边的人下手,让她感到冒犯,惹她生气怎么办?
时见微打完电话,转过身正巧撞上他的视线。
她眼底的笑意尚未散去,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恍惚几秒-
聚餐还没有结束,时见微先撤了。她今晚想回父母家,要早点回去。打完一圈招呼,她前脚刚走出包厢,严慎后脚就跟上了。
她走后留下空位,空位两边的魏语晴和秦萱看了眼门口,又扭过头对视,两个人平静地眨着眼睛,仿佛对上了某种信号。
曹叮当从隔壁桌起来,路过她们身后,魏语晴一把把他薅住,秦萱十分配合,猛地把他往空位上一按。
“哐”一下坐在椅子上,硌得曹叮当屁股疼。他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听见魏语晴问。
“微微和严教授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人被摁着,他艰难地揉了揉屁股。
秦萱:“别装傻啊,整个市局跟微微呆的时间最多的就是你,你能不知道?”
魏语晴:“微微这段时间住在严教授家里,这事儿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啊……”两只胳膊压在肩上,曹叮当站不起来,皱巴着脸,“不是,姐姐们,我有点急,我真……我要尿裤子了!”
“……”
霎时,魏语晴和秦萱同时松了手。
曹叮当唰的一下逃走,留下一道残影。
餐馆门口。
时见微站在树下,盯着手机等车。
严慎从她身边经过,径直走向路边停着的那辆奥迪。余光瞥见他,时见微抬头,有些诧异。
“你也要走了吗?”
“我等会儿走。”关上车门,严慎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白色纸袋递出去,“送你的。”
时见微扫到纸袋上印着的英文logo,没接,迟疑问:“什么东西啊?”
严慎:“玩偶。”
闻言,时见微抻着脖子往纸袋里看,严慎干脆把粉色的小猪玩偶拿出来。
“……”看着他手里的玩偶,又看了眼纸袋,时见微噎了一口气,“谁教你用GUCCI的袋子装这个玩偶的?”
吓死她了,还以为要送她什么让她有负担的东西。
严慎把玩偶放回去,解释:“没袋子,中午给我姥过生日,随便拿了一个。”
时见微揶揄:“你昨天下午刚出院,今天的行程就这么忙啊?”
又是给姥姥过生日,又是聚餐的。
严慎不置可否。
她看了眼手机里还堵在两公里外的车,问他:“你去那家店抓的?”
刚才觉得很眼熟,这会儿才想起来。那天晚上在商场夹娃娃的时候,她死磕到底的那个娃娃机里,就是这个小粉猪玩偶。
她也没有那么想要,只是觉得很可爱,能抓上来会开心,抓不上来也没关系。
严慎嗯了一声,在她问出“为什么送我这个”的前一秒,率先开口:“没有为什么,想让你开心。”
“叮当”。
街边自行车飞驰而过,伴随着清脆的车铃声。
时见微触及到他的眼睛,缓缓收回视线,接下礼物,道了声谢。
道路疏通后,车子很快开过来,停在她面前。她拉开后座车门,突然想起来,问严慎:“我明天去你家搬东西,可以吗?”
严慎站在路边的矮台阶上,考虑了两秒,才说:“我明天出差。”
“去芦海,参加研讨会。”
是实话,只不过出发去芦海,是下午四点的航班。
时见微:“那下周?”
严慎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目送她上车。
下周?下周再想办法-
周日下午,时见微和魏语晴、秦萱约了按摩,在南苑北路的商场。
时见微姗姗来迟,那两个人已经享受上了。
“对对对,就是这儿。”
魏语晴趴在按摩床上,舒服地喟叹一声。伤筋动骨是常事,她这几天肩膀巨酸,早想来了。
秦萱已经舒服得快睡过去了。
时见微很快加入她们。
宽敞的屋子安静一会儿,便响起她们聊天的声音。
“你俩今晚睡我家吧,我弟滚回去了。”魏语晴声音绵长,埋着脑袋闷闷的。
秦萱:“行啊。”
闻言,时见微想起去严慎家把自己的东西搬走的事,猛地抬头,跟服务员说了一声,帮她把手机拿过来。
魏语晴和秦萱齐刷刷看向她,两张脸都顶着问号。
捏着手机戳戳点点,时见微给严慎拨过去一通电话,看了眼她们:“没事,我打个电话,你们继续。”
嘟嘟几声,没人接。直到铃声响满五十九秒,自动挂断。
她把手机拿到眼前,蹙眉疑惑,呢喃:“没接?”
“你给谁打电话?”魏语晴好奇问。
时见微:“严慎啊。”
话落,她捧着手机,找到严慎的微信,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桐江。
另一边趴在床上的两个人,别过脑袋,面对面,无声地挤眉弄眼,眼睛都快抽筋了。
最后秦萱闭眼摇了摇头,对魏语晴做口型——“别管啦”。
魏语晴越想越堵得慌,有种后知后觉的不对劲。
孤男寡女住一块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结案了也没必要再住一起了吧?严教授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也不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占微微便宜吧?
偏过头看时见微,她仔细瞧了瞧,迅速颠覆了方才的想法。
不对,微微和严教授,谁拿捏谁还不一定。这小丫头八百个心眼,张弛有度的,说不定会让严教授败下阵来。
时见微发出去的微信消息石沉大海,直到晚上九点过才得到回应。
严慎直接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严……”
“请问是时见微吗?”
听见电话那端陌生的声音,时见微愣了下,才应声:“我是。”
“严先生在我们餐厅喝醉了,我看他最近联系人是您,能麻烦您过来接一下吗?”
时见微:?
等一下,这个剧情她怎么在哪里见过?好熟悉的感觉。
眉头越皱越深,她有些恍惚地应下这件事,盯着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见她一言难尽的表情,魏语晴和秦萱叼着奶茶吸管,凑过来。
“怎么了?”
时见微摇摇头,回过神,表情抱歉,语气撒着娇:“我有点事,你们不用等我,逛完就回去吧,我晚点给你们发消息啊。”
“去……哪儿啊?”
话没说完,人已经迈着长腿走远,魏语晴的声音弱了下去,缓缓转头,呆滞地看向秦萱。
秦萱喝着奶茶,耸了下肩-
时见微赶到电话里那个服务员说的地方,穿过大厅,直奔包厢。典雅的装潢有些繁琐,走廊崎岖。
隔壁有包厢散场,喝得上头的人互相搀扶着出来,嘴里还不忘吹牛,拔高的音量仿佛嗓子眼里装了个喇叭。
抬手揉了揉耳朵,时见微推开眼前的包厢。
没有想象中混乱的场面,包厢里很静,只有严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
领带松松垮垮,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浑身上下透着散漫劲儿。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角眉梢都渗着欲,下颌线和喉结轮廓好像在她的眼里变得更加清晰。
包厢内的空气也仿佛被浓烈的酒浸过一般,时见微刚踏进这屋子,觉得自己都有点醉了。
她走过去,伸出手指戳了戳他:“严慎。”
严慎睁眼抬眸:“你怎么来了?”
沾染酒意,他低沉的嗓音变得沙哑,好似醇厚的红酒,格外性感。
“我不来你睡在这里啊?”时见微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面朝着他,“服务员也是会挑人,正好我劲儿大得没处使。”
严慎闻言低笑一声。
时见微歪着身子看他,眼神带着探究:“能把我说的话听得这么清楚,你好像没有很醉。”
严慎没吱声,神色倦怠,卷着浓郁的酒意,看起来很醉。而且桌上堆满了酒瓶和酒杯,看这个量,醉得没有十分应该也有八分。
时见微:“你今天开车了吗?”
严慎点头。
“车钥匙呢?”
“不知道。”
“……”
跟喝醉的人说话真是费劲。
时见微泄气,直接上手在他的兜里掏。掏完左边的衣兜,越过他身前,去掏右边的衣兜。
小苍兰的味道掠过鼻尖,感受到她的气息,严慎睁眼,看到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她一只手撑着他身后的椅背,一只手在他的右边衣兜里掏车钥匙。长发从她的肩头滑过,几缕发丝蹭过他松垮的领带,垂在他的衬衫,几乎要和他的纽扣纠缠。
包厢里是冷光,却无端生出暧昧的氛围。他静静看着她,视线滑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眸子沉下去,喉结微滚。
他其实没怎么醉,挺清醒的,但在此刻,身体里潜伏的酒精因子仿佛活跃起来,烧着他的心,在他的血液里沸腾。她伸进他衣兜的那只手在兜里摸来摸去,隔着衣料,蹭着他的大腿外侧。
勾了勾手指,他的指尖刚碰到她的衣摆,她从兜里拎出车钥匙,作势起身。
一偏头,同他视线相撞。
他没躲,沾染酒意的眼眸更加深邃,漂浮着氤氲缱绻。就这么笔直、赤.裸地承接她的视线。
时见微撞上他的眼睛后,顿了下,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有些好奇,凝眸仔细看了看。
他的右眼正下方两厘米左右的位置,好像有一颗很浅的痣。
“看什么?”
严慎先开口。
低沉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也不知道是因为喝过酒,还是因为此刻危险的距离。
时见微伸手,指了指:“你这里有一颗痣,我以前都没有发现。”
严慎握住她的手,裹进掌心:“是吗?”
倏地把她往身前一拉,“再仔细瞧瞧?”
第40章 双生
被他这么一拽, 时见微条件反射稳住身子,攥着车钥匙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一条腿屈膝, 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隔着裤腿似乎也抵挡不住滚烫的体温。
白茶和小苍兰的香味在顷刻间碰撞,朝四面八方迸溅, 几乎要弥漫在整个包厢。
热意迅速在亲密的逼仄空间里来回荡漾, 所有冷静自持的防线仿佛要在此刻崩塌。
撞进他的眼睛, 时见微感觉到鼻尖掠过的灼热呼吸。暗流涌动, 暧昧的氛围不自觉地扩散。
她别开眼, 想起身, 他却突然抬手。
大掌滑过她的后腰,扣住她的侧腰,把她抱进怀里。另一只手顺势抚上她的后颈, 手指被她的发丝缠绕。下巴搭在她的肩上,他双眸微阖。
心跳不可遏制, 时见微咽了咽喉,声音有些干涩:“醉了?”
话落, 空荡的包厢里陷入寂静。
半晌,她才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动了下, 耳朵蹭过她的耳尖, 有意无意。
“时见微。”
连名带姓,低哑的嗓音念着她的名字,宛如触及她肌肤的热风。
耳畔萦绕着他的声音,时见微的后脊都不由自主地绷直了。
他不会要在这个时候跟她说……
把她抱进怀里,手不自觉地收紧, 严慎有些贪恋,舍不得松手。酒意作祟, 大脑混沌,感官和欲念被放得更大。有很多话想说,但不该在这个时候,不该在这样不清醒的时候。
突然,他松开了她。
时见微:……?
错愕两秒,她有些恍惚,好像有什么东西戛然而止了?像突然断带一样,猝不及防一个急刹车。
“困了。”他说。
就这样?
时见微的大脑有几秒卡顿,仿佛喝过酒的人是她,无意识问:五2④9081久②“那回家?”
听见她这么说,严慎笑了下:“好。”
在餐厅包厢折腾一番,再到严慎家把他安排好,已经临近深夜十一点,错过了轻轨的最后一班列车的时间。
时见微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回复群里魏语晴和秦萱疯狂的艾特。正打算看看打车软件,听见次卧的动静,她回头,看到严慎走了出来。
他径直走到岛台前,在智能饮水机前接水。
停下手里的动作,时见微眨了眨眼睛:“你酒醒了?”
“没。”低垂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整个人像在梦游。没换衣服,只脱了外套,身上那件衬衫凌乱不堪,袖子稍往上卷。
时见微哦了一声,忍不住去看他。
紧致的肌肉仿佛要冲破衬衫的禁锢,渗着酒意,格外性感,也极其勾人。
想起包厢里他的欲言又止,她心下了然几分,试探的心更加雀跃。清了清嗓子,她故意说:“你好像也没有那么醉,还能自己起来喝水。太晚了,我回去了。”
“咣当——”
她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就听见玻璃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眼睁睁看着玻璃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留下一堆玻璃碎片和一滩水。
时见微:?
严慎单手撑着岛台边缘,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呼吸不稳,眉眼被醉意染上几分溃散,渗入眸中潋滟迷离,眼尾薄红,仿佛醉得不轻。
沉沉泄出一口气,弯腰装作要捡玻璃碎片。
时见微眉心一跳,连忙扔下手机冲过来,抓住他的手。
“你去睡觉吧,我来收拾。”把他往旁边拉了点,她问,“还喝水吗?”
严慎垂着脑袋:“要。”
时见微应了声好,拉着他往次卧走,把他按在床上叮嘱他别乱跑。刚转身,被他捉住袖子。
“今晚睡这儿吧。”他说,“来福……”
脱口而出,突然想起来,来福不在。
他下午刚回桐江就被校领导拉去饭局,还没到母亲家接小狗。酒精浸透,大脑稍有迟钝,指腹摩挲过她的袖口,垂下,一副喝醉了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要是让她知道,那通电话是他让服务员打的,估计小姑娘得挠死他。
“来福怎么了?”时见微顺着他的话问。
严慎:“……在我妈那儿。”
时见微嗯了一声:“我去给你倒水。”
走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她靠着门,终于憋不住了,低头笑起来。
好拙劣的演技。
比她差远了-
八点,时见微摁掉闹钟,滚了半圈,从被窝里坐起来。
严慎不在,硕大的大平层空空荡荡,阳光从客厅的薄纱窗帘透进来。
转了一圈,时见微回到卧室拿起手机,严慎的消息弹了出来-
【早饭在保温盒里,记得吃】
时见微怔了下。
时间掐得这么准?她醒了也就三四五六分钟吧?
下一秒-
【我今天早八】
回了个好,时见微换了身衣服,拿上保温盒里的糕点和牛奶,先去了趟司法鉴定中心。她本科实习的带教老师有事找她,约了今天。帮完忙已经是下午,她顺便捞走了老师的一盒柿饼。
进了总队大楼,时见微边吃柿饼边上楼。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曹叮当上午拿过文件。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办公室门口,抬头看到靠窗站着的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嘴里的柿饼差点掉了。
“你怎么在这儿?”
接住柿饼,时见微低头拍了拍落在领口的柿霜,往办公桌跟前走。
严慎单手插兜,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等你。”
“等我?”疑惑开口,时见微伸手要拿纸,看到桌上放着一板AD钙奶,指尖微顿,她瞥了眼靠窗的严慎。
他低头把玩着打火机,看起来漫不经心。
抽出纸巾,时见微擦擦领口,拆了一瓶AD钙奶,插上吸管,状似随意:“要是每天都有免费的AD钙奶就好了。”
闻言,严慎把打火机攥进手心,抬眸,沉声道:“这取决于你。”
郑重其事的口吻,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他看着她的眼睛,虔诚又认真。
霎时,安静的办公室好像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时见微看着他,缓缓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像以往那样有边界感,越界得明显,总说一些词不达意、但又击中她这颗心的话。
虽然不擅长揣测人心,但至少……他现在才不像雷队那样,把她当小妹妹。
那个借着酒意的无解拥抱,还有克制的欲言又止,她不是感觉不到。尤其昨晚,故意松手摔碎玻璃杯,装醉,以为她看不出来呢?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延续不断的感情是一滩沼泽,他也一定身陷囹圄。
“取决于我,什么意思啊?”握着AD钙奶的手不自觉收紧,她问。
严慎:“你想要,就会有。”
时见微想了想,用了他那晚的话,只不过人物对调:“我想要的有点多,严教授都能给?”
“尽我所能。”
他一字一顿,不似以往抛钩子引诱她。太真诚,太赤忱,分量太重。
时见微咬着AD钙奶的吸管看他,故意提这茬:“严慎,酒醒透了吗?”
瞧见她的表情,严慎挑眉:“验验?”
时见微眯了眯眼,有意调侃:“这就收线了,不符合你的人设。”
严慎点点头,坦诚又无奈:“是,我急了。”
“我后退的距离伤到你了?”
“不止。我忍不住想靠近你,又怕你感到不自在,你想要真实、具体,我给。而且之前几个案子让我明白一件事。”
“什么?”
“可能我们和身边的很多人,已经见了人生的最后一面。”他的声音平稳,语速低缓,绵延无尽地渗入时见微的心里,“时间过得很快,有些话要早点说。”
时见微不置可否,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AD钙奶,抠了抠瓶身的包装纸。
办公室静了下来,空气的流速好像变得缓慢。
严慎看着她:“感到为难了?”
时见微抬眸:“你又知道了。”
没有以往的烦闷和恼怒,她十分平静地望向他,陈述的口吻甚至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委屈。
“我说这些,不是向你要答案。我表达我的,你坚持你的。”他说,“不想接受就不接受。”
时见微:“然后呢?你会就此放弃吗?”
“不会。”严慎把打火机揣进兜里,语气听起来轻松,含混着笑意,“大不了,你不高兴,我收敛点。”
真要到这一步,她当然是有顾虑的,他应该也清楚。
但转念一想,过程和结果究竟会是什么样,不踏出那一步永远是未知。时见微咬了咬吸管,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如果不握住他伸出来的手她会后悔吗?
——她会。
那为什么要主动给仅此一次的人生增添遗憾呢?想要具体的,就去做啊。
“严慎,我……”
“师姐——!”
刚开口,忽然被打断,大喇叭一样的声音突兀地闯进来,在门外的走廊里回荡。
时见微吓得一抖,吸管刮到了上颚,闷哼一声。
严慎瞥见,长腿一迈,走过来,隔着办公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张嘴。”
时见微摇头:“没事,轻轻刮了一下。”
曹叮当人未到声先到,人到了之后,看到办公室里的场面,在门口紧急刹车,杵在那儿跟被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草!啥情况?!
“怎么了?”时见微偏过身子,把自己的下巴从严慎的手里挪开,看向门口的人。
曹叮当表情呆滞:“有案子。”
应了一声,时见微立马往外走,头也没回。
严慎插着兜,跟上她,路过曹叮当身边,瞥他一眼:“下巴要掉地上了。”
曹叮当机械地合上了嘴巴-
南江区别墅,前庭。
身着裁剪精致西装的男人听见警笛声,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转身上楼,直奔第三间卧室。
“谁他妈报的警?!”
卧室里站着好几个人,有管家有佣人,还有其他小辈,男人利刃般的视线扫过屋子里的人。
“我报的警。”
坐在床边的女人,声音低弱,发着抖,她抱着凉透的男孩尸体,被泪水冲洗,脸上的妆花了一大片。
“我是不是说了这事儿别他妈声张!”
“被锁在地下室的是我儿子!死的是我儿子!我凭什么不能报警?”女人崩溃的情绪一点就燃,声嘶力竭后,哂笑一声,“是,你儿子多,不在乎这一个,但我就这一个儿子。”
“要是出什么新闻影响公司,你看着办。”
“都这时候了你关心的只有你那破公司!你有没有心啊!”
男人没再和她争执,甩开手转身就走。
大门敞开,警车停在路边,魏语晴带队进了独栋别墅,撞见一脸惊恐的中年妇女坐在客厅的矮凳上擦着冷汗,浑身哆嗦。见警察来了,中年妇女仿佛看到救星,但腿软到压根站不起来。
魏语晴给小莫递了个眼神,小莫便过去了解情况,她带队上楼。
这栋别墅很大,富丽堂皇,不清楚房子的布局,魏语晴有点找不到路。段非抓着她的胳膊,往走廊另一边走,身后的警员纷纷跟上。
“走得这么熟,这你家?”
魏语晴随口吐槽。
段非笑了下:“我家可比这装修漂亮多了,有个认识的叔叔家里布局和这差不多。”
到了卧室门口,发现里面杵着一群人,魏语晴捕捉到床上的女人,她怀里抱着面无血色的男孩,身边站着一个保姆,正在安抚她的情绪。
时见微晚一步到,跨步穿过宽阔的大道,正要拐弯进别墅,瞥见被绿植遮挡的岔口站着两个人,不由得停下来。
一个穿着国际校服的少年和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
男人搓了搓脸,同少年争执着什么,压低的声音忍不住拔高,又克制下去。
突然,男人抬手甩了少年一巴掌。
时见微和曹叮当皆是一怔。
少年被打,脑袋偏向一边,轻嗤一声,气极反笑。抬眼间,朝时见微这边看过来。眼底的阴翳重重叠叠,半空的暖阳也无法驱散。
时见微飞快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别墅。她的第一准则永远是尸体,在前面走得飞快。曹叮当紧随其后,看到眼前的装潢,心里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感慨,秉持着职业操守,硬生生把嘴闭上了。
严慎慢悠悠地走在最后,瞥见一楼客厅里的中年妇女和小莫,视线在中年妇女身上停留稍许,没急着上楼。
尸体在卧室,但是是在地下室发现的,痕检科的人先一步去了地下室。卧室里的人群疏散出来,门口拉上了警戒线。
时见微走在走廊里,看见失去儿子的母亲被保姆扶着,浑身无力。
房间地上散着零碎的物件,支离破碎。
这位母亲不让除了保姆以外的任何人靠近自己的孩子,也有对其他人的泄愤,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往外扔,留下了一地狼藉。天花板飘着气球,房间里挂了彩灯,墙上贴着“HAPPY BIRTHDAY”。
时见微一边戴手套,一边观察尸体表面:“测一下尸温和环境温度。”
曹叮当应了一声,立马干活。
“尸体稍微有点尸僵反应。”时见微摸了摸死者,伸手按压低下位出现的尸斑,“尸斑指压褪色。”
说着又翻开死者的眼皮,“角膜湿润,瞳孔略微发白 。”
曹叮当测完温度,拿起本子做了计算,结合时见微刚才说的尸表特征,推测道:“死亡时间大概2~4小时?”
时见微点头,肯定他的推测:“头面部、躯干及四肢未见任何损伤,指甲缝里有异物。”
曹叮当闻言看过去,拿起镊子和密封袋,小心地夹取了部分异物。
尸表特征可参考的东西不多,尸体又搬动过,两个人整理一番,去了趟地下室。
地下室昏暗,还积了些灰尘,堆积着许多不常用的东西,空间逼仄。这个全封闭房间,只有一扇门,没有窗户,长期没有清理,室内有很重的腐味,十分刺鼻。
痕检科的同事对环境进行了采样,指了指门后的抓痕。两道十二厘米和十六厘米的不规则抓痕,死者指缝里的异物很有可能是抓门留下的。
“严教授说,死者生前应该经历过一段很痛苦的时间。”蹲在墙边的同事说,“不知道是被折磨还是什么。”
时见微这才意识到没见着严慎,环顾一圈:“他人呢?”
那个同事摇头:“不知道,在这儿看了一圈就走了。”
阴暗的地下室太压抑沉闷,时见微待了会儿就出去了。掏出手机往别墅外面走,正想给严慎打电话,看见他坐在前庭的长椅上,旁边是那个穿着国际校服的男生。
不知道两个人在聊什么。
没几分钟,男生脸上的表情变得不耐烦起来,摆着张臭脸,拽了下衣服,起身就走。
风拂过,旁边的绿植随风摆动,仿佛层层荡开的波浪。
严慎叼了支烟,摸出打火机,不等他点火,身前出现一道人影,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打火机。
极淡的小苍兰味道随风袭来,再散开。
时见微捏着打火机:“严老师,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严慎拿掉嘴里的烟,挑唇:“管我啊?”
没回答他的话,时见微朝男生消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聊什么了?”
严慎:“青少年心理健康。”
“……”没意思。
时见微伸手,正要把打火机塞回他的衣兜,顿了下,手腕一转,揣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严慎见状挑眉。
抬眼看她,似在问她什么意思。
时见微双手插进口袋,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没收了。”
看着她的背影,严慎低头笑了下,快步跟上。
回市局的路上,黑色的车行驶在宽阔的街道。
时见微坐在副驾,捧着手机和警车上的曹叮当聊尸表检验结果,收到还没收队的痕检科同事的补充信息。
在车上看手机看久了,有点晕。时见微抬头,看向车窗外,食指轻轻敲着手机侧边。结果街道边的行道树匆匆向后,在眼前留下一大片模糊的影子。
……更晕了。
她靠在椅背,闭着眼睛缓了会儿。
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严慎伸手,打开储物盒,把药瓶递给她:“晕车药。”
时见微睁眼,看了看他手里的晕车药,又看向他。
“我没有晕车。”她盯着他的侧脸,“严慎。”
“嗯?”
“我们能不能下个月再谈恋爱。”
愣了下,严慎差点一不留神猛踩刹车。
没料到她突然递出来这份回答,更没料到她这回答还有商有量的。
晕车药扔储物盒里,他单手打转方向盘,靠边停车。侧过身,胳膊搭在方向盘,很坦然,姿态肆意,眼神直勾勾的。
没说话,一副“接着说,我听着”的姿态。
时见微笑盈盈地说:“快过年了,我怕我爸妈发现我谈恋爱,让我过年把你带回去。”
严慎:“……”
他拿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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