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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连珩并没有在余景的卧室里找到铃铛,他甚至连着客厅找了个遍,还是没有。

    很显然,十有八九是被祁炎给顺走了。

    余景想到了,并不惊讶。

    他只是有点难受。

    连珩好不容易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小铃铛,小心翼翼保存了十来年,这才交到他手里多久?又弄丢了。

    而且弄丢的方式还都一样。

    祁炎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不对。

    应该是祁炎一直都是这样。

    十几年前祁炎能偷偷拿走余景的东西,十几年后就能干出同样的事。

    没有无迹可寻的结果,也没有毫无征兆的改变。

    已经发生的事情必然有它最初的原因。

    如果没有,那就是还没被发现。

    祁炎丢掉他的铃铛是这样,出轨也是这样。

    余景想,自己或许应该跳出固有思维,以一个新的角度看待过去这么多年。

    而不是自我感动,一厢情愿-

    回到租房,余景再一次把房间搜寻了一遍。

    连珩拉开餐凳,给自己倒了杯水。

    “让你找着了我这么多年警察也白干了。”

    余景这才直起腰:“被祁炎拿走了。”

    “嗯,”连珩放下水杯,“老手了。”

    余景当没听见这句话里的嘲讽,只是木讷地走到餐桌边,也拉开一张凳子,坐在了连珩身边。

    “你上次提到祁炎出轨的那个小明星,报警说有人要杀她?”

    连珩不知道余景怎么就提到了这茬,但既然提到了干脆就聊一聊。

    “是有这件事,但一个月我们接到这种报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大部分都是被害妄想或者虚惊一场。不过她是个公众人物,应该不会干这种事——”

    “她姓菜?”余景打断了连珩的话。

    连珩点了下头:“唱跳那小爱豆,菜楚楚你不知道?”

    余景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不关注娱乐圈明星,更别提这种年轻的小糊豆。

    此刻提到这个人,脑子里浮现出来的脸还是早上收到好友请求后百度出来的。

    一个挺漂亮的姑娘。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受害者往往会把自己即将受到的侵害往严重了说,所以我倾向于有人在威胁她,不致命,但抓着了也得脱层皮。”

    余景沉默片刻:“你觉得是祁炎吗?”

    连珩微一挑眉:“还用觉得吗?”

    “这算违法吗?”

    “具体行为具体分析。”

    余景轻抿着唇。

    见他神色凝重,连珩不太想余景又太大心理压力,于是安慰道:“祁炎出轨你都是知道的,他应该犯不着杀人灭口。”

    余景依旧盯着桌边,一声不吭。

    连珩陪他一起静静坐了会儿,直到把杯里的冷水喝了见底,这才重新开口:“余景,你想开点。”

    余景摇摇头:“菜楚楚加我微信了。”

    连珩诧异道:“说了什么?”

    “我还没同意。”

    连珩几乎立刻接话:“同意啊。”

    余景又恢复到静音状态。

    从他收到菜楚楚的好友请求到现在已经有快两个小时了,那条申请就挂在那儿等待验证。

    余景不知道怎么同意,又或者说,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同意之后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几个月,他都在尽量避免去接触祁炎出轨的事情。

    不信对方的一面之词,也不想了解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

    他甚至在此之前只知道那是个姓菜的明星。

    也就仅此而已。

    菜楚楚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有些东西就很难再继续遮掩下去了。

    “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还是……已经知道了。”

    余景不置可否。

    连珩单手托着腮,笑了:“余景,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放弃底线吗?”

    余景其实也不知道。

    大家都是男人,在床上那档子事,真要说一点没意识那不可能。

    无论祁炎主动与否、有意无意,余景都没办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事翻篇。

    他排斥祁炎,不想和对方接触,甚至搬出来住。

    可这么久了,他也没想过离婚分手,没想过和祁炎彻底分开。

    不接近,不远离,像两条平行线,就这么互相观望着参与对方的一生。

    这是余景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他放不下祁炎,是真放不下。

    那已经不仅仅是他的爱情,而是他的一半人生。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四年?

    “何苦呢?”连珩倒了半杯水,推到余景的面前,“放过自己吧。”

    余景垂着眸,发出轻轻的叹息:“我也好想啊。”-

    和连珩分开后,余景回了趟家。

    ——他和祁炎的家。

    他准备找祁炎好好聊聊,关于他现在的想法,还有解释清楚自己和连珩的关系。

    互相折磨不是什么好事,到头来痛苦的还是自己。

    余景已经没什么精力去折腾,他过几天还有个线下采访,问题也才就准备了一半。

    徐杨那边已经做完了专访,节目在近期播出,影响平平。

    不过这的确给对方一笔数额不小的钱,徐杨把钱交到余景这儿,余景让他自己存着。

    每每看到徐杨努力生存,余景就会想起自己和祁炎的曾经。

    有人在努力生存,有人却已经脱离原来的轨道了。

    按下指纹,房门打开。

    余景估摸着祁炎现在应该不在家里,却未曾想,下一秒目光撞上屋内一片狼藉,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不仅仅是上次有过争吵的玄关,包括客厅、厨房、卧室前的走道,地面上遍布着摔碎了的瓷器碎片,零零散散的摆件,和已经坏了的家电。

    余景这些年一点一点装饰起来的小家,被□□得面目全非。

    他停在门口,只觉得穿胸一刀,疼得无法呼吸。

    余景想要远离。

    他又这样,总下意识地逃开。

    可惜手机铃响,祁炎打来了电话。

    “你回家了。”

    幽暗如水蛇般的声音传入耳膜,余景抬手按住门框,稳住呼吸。

    防盗门智能联网,祁炎应该看见了开启信息。

    余景原本的目的被忘得干干净净,或许他也不需要再去做什么没所谓的沟通:“把我的铃铛还给我。”

    难得强硬的语气,是他最后的尊严与坚持。

    话筒那边静了片刻,响起一声嗤笑:“什么铃铛?”

    “祁炎!”余景压不住心中怒火,“你别欺人太甚!”

    电话猝不及防被对面掐断,余景按住自己心口,不住喘息。

    他已经快不认得这样的祁炎。

    转身想要离开,可又觉得总不能一直这样逃避。

    今天决定过来,就是要解决问题的。

    余景在门口站了会儿,重新回到房间。

    他把沙发上的杂物扫在地上,清理出一小片可以坐下的地方,低头给祁炎发了信息,就在这里等他。

    大概有半个多小时,余景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过去和祁炎在这里生活时的痕迹。

    可等到大门解锁声响起,那些回忆就像纷飞的碎片,在同一时刻化作齑粉,飘散在回忆里,消失不见。

    面对这样一个家,祁炎似乎连装都不想装了。

    他还穿着西装,像是从公司匆忙赶来的,只是衣服有点皱,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怎么想起来回家?”

    余景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冲他伸出手:“铃铛还我。”

    祁炎笑了,眼尾叠着细纹:“就为了这个?”

    “你当初一声不吭扔掉我的东西,还假惺惺地陪我去找。祁炎,这么多年你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连珩?”祁炎避重就轻,巧妙地引开话题,“是他让你来的。”

    “这是我妈妈在寺里给我求来的东西,和连珩有什么关系?!”

    “少给我装无辜,那小崽子能保存到现在就说明和他有关。”

    余景没想到祁炎会这样蛮不讲理,忍不住怒斥道:“你眼里就只有床上那点屁事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尊重我的朋友和家人?!”

    “他们尊重过我吗?”祁炎反问,“你的朋友和家人,谁尊重过我?!”

    余景静了两秒,转身就走。

    祁炎追上去扯他手臂,两人的肢体重新纠缠在一起。

    “今天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去找他!”

    余景眼眸发红,咬牙切齿:“怎么?你能喝醉了跟别人滚床单,我不可以?”

    祁炎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余景!”

    余景被推开撞在书柜一角,震得上面的摆画簌簌掉下。

    他揪起祁炎的领口回敬一拳,指节痛到麻木,瞬间飙了血。

    “我今晚要是不回去,连珩会直接过来破门。”

    祁炎怒极反笑,毫不在意自己满嘴鲜血:“你他妈还说跟他没什么?!”

    “有了又怎么样?”余景大声反问道,“你和菜楚楚怎么样,我和连珩就怎么样。祁炎,你应该庆幸我给你扯平的机会,让你能赎罪,不用被我记恨一辈子。”

    祁炎目眦欲裂:“余景!”

    “怎么?又要搬出你那套说辞?”余景冷笑着掏出手机,几乎把菜楚楚的好友申请贴在祁炎脸上,“要不要把她叫过来还原一下那晚的经过?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猛药,能让我们祁总没有一点意识却还能金枪不倒!”

    祁炎的脸色骤变,下一秒抢过手机大力摔在地上。

    “砰”一声,余景的心也彻底死了。

    他后退半步,一改方才的强势与愤怒,只是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爱人,无力又崩溃。

    他的青春,他的爱情。

    这辈子唯此一次的勇敢,在这一刻都被碾进尘埃。

    “我差点原谅你了,”余景喃喃道,“祁炎,我真的差点就原谅你了。”

    眼泪聚在下巴,低头时滴在胸口。

    灼心烧肺,难以呼吸。

    余景急促地呼了几口气,抹了把脸。

    再抬头,看向祁炎,声音麻木到没有起伏:“我们离婚吧。”

    第32章

    祁炎还在愣神,余景说完就走。

    倒不是他怕祁炎反驳或者干出别的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刚才几个字一说出口,他整个人就有点绷不住。

    心疼到难以站立,扶着外墙跌跌撞撞走进电梯,在密闭的轿厢里躬下身来,按着胸口大口呼吸。

    快刀斩乱麻,大刀阔斧的同时也把自己捅了个对穿。

    统共不过五个字,却几乎用尽了余景所有的力气。

    眼泪夺眶而出,雨珠似的砸在地上。

    他都要站不稳当,出电梯时踉跄半步,被一双大手问问托住。

    肌肤相贴的触感令余景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收回手,却被对方抓住手腕,稳住身形。

    抬头看去,是连珩。

    从心底生出那份排斥稍微减轻了不少,但仍然另余景感到难受。

    想到刚才自己竟把连珩拿出来和祁炎斗嘴争吵,当下面对当事人,这才觉得不妥。

    “对不起。”余景轻声道。

    连珩不明所以:“什么?”

    余景没再多说。

    他拂开连珩的手,走出单元楼。

    因为心里难受得厉害,导致余景最终只能停在一处幽静的小道边上。

    当初把房子买在这里,一是离家离学校都近,二是小区绿化和卫生都做得非常好。

    一个几乎镶嵌进两边绿植的木质长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余景按着边缘坐下,整个人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连珩坐在了他的身边,不由分说拉过余景手腕,把指节上还沾着点血的手放在了掌心。

    余景手指微蜷,想要拿开。

    连珩没给,用指尖轻轻按在伤口附近:“别动。”

    余景也懒得动了。

    他的视线发直,盯着隔了条小道的绿植。

    叶片被风吹得乱晃,日光耀眼,映照着一片生机勃勃。

    连珩用湿巾擦掉皮肤上的血渍,动作很轻,怕弄疼了。

    “为什么道歉?”连珩低着头,轻声问着。

    余景缓慢回神,偏头看向他:“又弄丢了。”

    “嗯?”

    “铃铛。”

    连珩的指尖微动。

    “我不是有意的,”余景像是在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我不知道祁炎会扔我的东西。”

    “嗯,”连珩轻轻应了一声,“没关系。”

    这不该是余景道歉,也不该是连珩原谅,可两人却诡异又默契地完成对话,似乎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以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全都翻过去一页。

    就这样?余景想。

    连珩虚虚包着他的手指,目光温和,好像在说:就这样。

    余景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他静静地坐在那,大脑一片空白。

    激烈的情绪起伏之后,像极了三四月的回南天。

    冷热相撞,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汽,氤氲着让人难过的气息。

    和祁炎离婚,然后呢?

    余景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

    还是昭告天下他们不再有什么关系?

    离婚?离什么婚。

    他们在法律意义上分明什么都不是。

    普通的夫妻尚且还有个仪式,民政局走一趟,一个印章戳上去,红本本变成绿本本,也宣告着一段关系的结束。

    他们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被一句承诺绑在一起,没有任何利益保障。

    他们不被承认,余景从高中就应该知道。

    这条路难走,也是曾经反复听到的劝告。

    十年前的回旋镖终于扎在了他的身上,带着陈年的锈斑,足以致命。

    轻轻的叹息,仿佛被从胸腔中挤出来的一样,急促而又沉重,余景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疼得弯下了腰。

    嘴唇上下一碰,话说出去也就说出去了。

    可这之后密密麻麻的疼,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缓不过来。

    从懵懂的十五岁开始,他的所有记忆都与祁炎联系在一起。

    高中、大学、创业、结婚。

    他几乎过完了普通人的一生。

    风风雨雨经历过,柴米油盐也没出错。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他想不出别的过法儿。

    “让我一个人静会儿吧。”

    余景轻声说着。

    “不用担心。”-

    余景并没有太多时间去难过伤心,因为他屁股后面还有一堆破事找他。

    他换了个手机凑合用,刚一开机就接到了校领导的电话。

    采访又提前了一些,结束后刚好可以赶着暑假播出。

    余景没有一丝感情起伏,应下来后就去忙着去准备采访资料。

    两天后,采访在下午开始。

    余景按着事先准备好的回答,整个过程都很顺利。

    结束后,他拿着之前准备好的稿件出门。

    走下几节台阶,人站在阳光下,却又一时间不知道去哪。

    自从那天他提出离婚之后,祁炎就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仅如此,甚至连一个消息都没有。

    隐约的不妙如阴影般拢上心头,余景说不出来的难受,却也不知如何发泄。

    他回了趟家,把之前整理的有关采访的资料全部整理好放进书柜。

    趁着天色尚早,又去了趟徐杨家里,但没找着人。

    他知道徐杨在附近的一家网吧当网管,余景刚放假的时候去看过一次。

    不怎么忙,来人了就给开台机子,没事的时候徐杨就趴着写作业。

    余景是真没想到徐杨还能在这地方写作业,结结实实感动了一把。

    这种心情比看见班里的尖子生拿省前三还要激动,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种心情的时候还是在祁炎身上。

    一次没考好大不了再来一次,书上的知识点就那么多,只要愿意学就一定能学好。

    余景背着父母卖掉了自己能卖的出去的所有东西,每天省吃俭用,扣扣嗖嗖,什么都舍不得。

    可对于巨额复读的费用,那些零花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升高三的暑假,那么关键的时期,余景撒了一个迄今为止最大的谎。

    课外补习班的学费烫手,对于他们这个年纪来说不算小数目。

    余景每天按时出门补习,背着书包去兼职发传单。

    两个月晒得又黑又瘦,终于在开学前几天攒够了给祁炎复读的学费。

    他把那些钱拿去给祁炎时,祁炎愣是半天才反应过来。

    “阿炎,再考一次吧。”

    在余景的认知里,总是要有个大学上的。

    祁炎自暴自弃不过只是没钱,如今他把钱拿来了,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天祁炎把他抱得很紧,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

    再后来,余景看着祁炎的成绩一次比一次考得好,排名一次比一次排的高。

    他就像只笨拙又认真的蜗牛,被拉扯着走出泥潭,慢慢爬到和余景差不多的高度。

    高考分数公布后,余景捧着手机落泪。

    为了祁炎,也为自己-

    晚上,余景去了周老板的酒馆。

    主要是太闲了,给自己找点事做。

    吃了上一次的亏,点了杯喝过的果酒。

    余景就这样端着酒杯,歪着身子半倚在吧台上,看舞池里扭动着的人群。

    身后有点动静,余景转过身来。

    周老板把一小杯酒推到他的面前:“尝尝。”

    余景不疑有他,接过来喝掉。

    “怎么样?”

    余景摇摇头:“我不懂酒。”

    周老板又给他倒了一杯:“好喝就行。”

    余景觉得自己要醉,干脆提前开好一间房晚上过去睡觉。

    他其实也是想醉,不然总会想着菜楚楚的那条好友申请,想祁炎,想过去。

    酒水一杯杯下肚,即便是低度数的果酒,对于余景来说也有点过于超前了。

    周老板察觉到他有了醉意,便没再递酒过去。

    “你醉了,上楼睡觉吧。”

    余景摇摇头:“还能喝。”

    这怕是已经醉得不轻。

    周老板微微叹了口气,解了围裙准备扶醉鬼睡觉。

    只是半道杀出个程咬金,愣是被余景勾住了脖子,两人一眼万年似的,就差没直接开啃。

    余景长得好看,来这边没几次,搭讪的人都有一大堆。

    眼见着美人醉酒,原本疏离清冷的脸上面若桃花,谁看了谁都得春心暗动。

    第一个吃螃蟹的勇者应得奖赏,比如说美人带着酒香的一个亲亲。

    “哎哎哎哎哎哎——!”

    周老板肉眼可见的慌张,一副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模样,恨不得直接翻过吧台把两人扯开。

    差点亲上的最后一秒,周老板一把拽住余景的后衣领,把人扯进自己怀里:“我的人我的人,都散了,散了哈!”

    余景醉得一塌糊涂,窝在周老板的怀里眯起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睛:“哎呀,你也喜欢搞外遇?”

    周老板:“……”

    得亏他对象不在这儿。

    余景笑完又把他推开,还想去找刚才那个男人。

    周老板一手把余景抓回来,一手掏出手机,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喂?!连珩,你他妈来了没啊?都亲一块儿了你赶紧的!”

    听见连珩的名字,余景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他折过身子,抢过周老板的手机挂了电话:“你怎么老是告诉他?”

    周老板:“……”

    余景竖起食指,在嘴唇前“嘘”了一声:“别让他知道。”

    说完头一转,欢欢喜喜扎进人堆里。

    “我靠?”周老板拨开人群,原地发疯,“你给我回来!”

    而另一边,余景勾着男人的颈脖,正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

    男人的手放在余景腰上,在他耳边说了句不三不四的话。

    听着刺耳。

    酒气拂面,对方吻了过来,强烈的反胃催着余景躲开,他却偏偏忍着闭上了眼。

    意料之中的亲吻并未落在实处,一只大手从中间挤进来,一巴掌盖住了余景的整张脸。

    熟悉的气息瞬间覆住口鼻,他被往后一按,头重脚轻地倒进一个怀中。

    “滚。”

    连珩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那男人瞥了眼连珩,讪讪离开。

    余景心上一惊,双手一起扒拉下连珩的手臂,仰头看他。

    “小珩?”

    舞池边角,彩光流溢,连珩的手臂环着他,几乎把余景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他低头,眉眼深邃,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你在干什么?”

    第33章

    在看到连珩的第一眼,余景意识回魂,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

    自下而上仰视的角度并不舒服,他只能看见连珩高挺的鼻梁被彩光打出小片阴影,像一道笔直的山脉,割出明暗两面。

    不得不说,连珩是英俊的。

    小时候五官就出挑,高中后优势快速显现,但人就是太瘦了。

    后来念了大学,是余景对于连珩记忆的空白阶段,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激素,长成现在这高大模样。

    都快认不得了。

    迷迷糊糊,余景伸手在连珩眼下划了一道。

    指尖触及温热,又脱力般垂下。

    每个人都在往好了发展,除了自己。

    可怜又可笑,狼狈又辛酸。

    当初一意孤行不听劝,现在也没资格在谁面前哭。

    余景挣开连珩的手臂,跌跌撞撞往前走。

    没什么方向感,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好像已经非常努力了,但其实做的都是无用功。

    连珩默不作声地跟着,在余景快要一头撞在墙上时及时拉住了他。

    余景头晕目眩,脊骨重重抵在墙上。

    腿有些发软,像根宽面似的顺着筷子往下秃噜。

    连珩抄过他的腋下,把人抱进怀里,余景的脸硌在他的肩头,双手软绵绵地往外推了几下,没什么作用。

    “放、放开……”

    余景紧拧着眉,无比抗拒。

    连珩扣住他的手腕,稍微拿开一些。

    两人分开一些距离,能完全地把对方装进眼底。

    连珩轻垂着睫毛,单手扶住余景的左半张脸,拇指扣在下颚,只稍往上轻轻一抵,就能使余景被迫抬起头,几乎把那双被酒水润湿的唇瓣送到他的面前。

    “谁碰你了?”

    连珩的声音很沉,呼吸喷薄在余景的脸上。

    他能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力道,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迫。

    余景偏过头去,声音细若游丝:“别碰我。”

    连珩俯身逼近,几乎抵着他的额头:“别人能碰,我不能?”

    余景心上一痛。

    他推开连珩,想走,但一步迈出去天旋地转,投怀送抱般重新栽进对方怀里。

    感觉到自己被打横抱起,余景终于开始慌乱。

    他揪着连珩的衣料,手脚挣扎,急促地喊着:“小珩!”

    他们进了电梯,余景被按在角落。

    有手掌垫在他的后脑,腰部却被扶手硌得生疼。

    连珩的吻来势汹汹,不容抗拒。

    余景推搡着他的肩膀,却无济于事。

    齿关大破,灼热的气息烫的他站不住脚。

    眼泪混杂着颤抖,疾风骤雨般扑上他的面门。

    难以呼吸。

    余景快要溺毙在这个铺天盖地的吻中,只觉得这电梯上行得没有尽头。

    终于,隐约听得“叮”一声,厢门打开,余景像张轻飘飘的纸页,被连珩随手一夹,扔进了房间。

    他陷进柔软地被褥里,茫然无措。

    连珩覆上来,吻掉他眼角的泪。

    “不、不要!”

    余景突然大力挣扎,手脚并用地推搡反抗。

    连珩锁住他的双手高举,双腿交叠牢牢压住。

    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根本无力逃脱。

    只能被迫感受着对方灼热的吻一路向下,落在下巴、锁骨、胸膛。

    “连珩!不要!”

    撩起衣摆,连珩手掌覆上去的瞬间感觉到了余景身体的紧绷。

    微微拱起的腰腹,薄得一只手就能掐住。

    连珩从未这样兴奋,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吻上去,爱惜地捧着,整个人在黑暗中微微颤抖。

    “小珩……”

    可他听见一声抽泣。

    非常细微的声音,又吸了下鼻子。

    “求你了……”

    连珩动作一顿,恍如梦醒。

    他撑起自己的身体,放开箍着对方的双手。

    飞快整理好凌乱的上衣,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余景身上。

    余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这么仰躺着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眼泪灌进耳朵,像沉进了海底。

    听觉被从中途阻拦,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从千里之外模糊传来。

    也不重要了-

    大概是喝了酒,余景睡得很熟。

    连珩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塌着肩膀,像只被踹了一脚的流浪狗。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抬头,看向床上的余景。

    目光落在他搁在被上的手腕,没有光亮,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个大概轮廓。

    应该是红了,毕竟攥了那么久。

    他都在干什么?

    懊悔和后怕如迎头而下的冷水,把连珩浇了个透彻。

    虽然身处夏季,却如坠冰渊。

    他不敢走,也不敢靠近,就这么守在床边,坐到了天亮-

    余景做了个缓慢冗长的梦。

    梦开始时他才不过几岁,是家中独子,有父母疼爱。

    连珩和他一个小学,每天吃完饭结伴出门上课。

    连阿姨会多塞给余景一瓶牛奶,让他看着连珩喝下去。

    可连珩不愿意喝,余景就用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买热豆浆。

    后来他上了初一,不跟连珩同一路了。

    连珩不愿意上学,在家里哭哭啼啼。

    连阿姨跟连珩讲道理,连珩不听,最后还是余景先把连珩送去小学,自己再急匆匆折去初中。

    有时余景也觉得连珩太黏人了。

    但有时他被黏的很是舒服。

    夏天的蝉鸣嗡嗡直响,他们穿着宽松的工字背心和大裤衩,东倒西歪窝在红木八仙椅上,一边吃着冰镇西瓜,一边看电视里播的动画片。

    那时连珩还一口一个“小景哥哥”,像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永远长不大的弟弟。

    可画面一转,这个弟弟突然就长大了。

    个头比他高,力气比他大。

    没有表情时看着有点严肃,喊他时也是连名带姓。

    “爱人先爱己。余景,这是你告诉我的。”

    余景陡然惊醒。

    七月的早上天亮的早,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细溜溜的一簇,印在连珩背上。

    他正趴在床边睡觉,被细微的动静吵醒。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一高一低对上目光。

    余景头疼欲裂,皱着眉重新闭上眼睛,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连珩坐起了身。

    “我——”

    “出去。”

    连珩一愣。

    余景从没用这样重的语气和他说话。

    即便是十几年前和祁炎的事情败露、余景被关在房间里时,都没这样对连珩说话。

    甚至于面对连珩坦露心意后的那一次放肆,余景事后也不曾太过生气。

    余景一向好脾气,也愿意惯着他。

    可这次,却一点商量都不带,冷着声让他离开。

    连珩自知理亏,也不去辩解,只是低声道了歉,说自己在外面守着。

    余景没有吭声,转过身背对着他。

    看样子像是厌恶到了极点,连见也不想见。

    连珩只得离开。

    房门被轻轻关上,余景抱着自己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脑子里乱糟糟的,零星的记忆碎片像ppt似的在眼前回放。

    他不该这样。

    最起码,不该是连珩-

    从那晚之后,余景开始有意疏远连珩。

    其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不回复信息、不接听电话、不同意见面,甚至连回家的次数都变少了。

    不过这也和祁炎有关。

    余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怎么告诉他们自己和祁炎分开了。

    再者,祁炎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余景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点都不踏实。

    他有时恋爱脑发作,会想祁炎是不是去收集他被迫出轨的证据了。

    可大多时候都是清醒的,总觉得祁炎不会就这么平静地翻页,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大闹一场。

    不过也不是现在该担心的-

    七月底,余景去了趟医院。

    徐杨的母亲是强制送医,中间祁炎搭了把手,什么都用的最好的。

    既然自己和祁炎也要分开了,也不能总占着对方的便宜。

    虽然以后比不上祁炎安排的,但总归也说得过去。

    徐杨是个挺争气的孩子,左右也养不了多久,余景还有点存款,不会因此拮据。

    处理好医院的事正到饭点,余景刚走出住院大厅,在门口的台阶上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的脚步一顿。

    是祁炎。

    重逢比想象中要平淡,也没有那么多因爱而生的巧遇。

    病人设施有变更,自然会通知到祁炎那里,祁炎抽空过来,楼下没等一会就等到了余景。

    “一起吃个饭吧。”祁炎笑着说。

    余景停在原地,看男人肩上洒落着的阳光。

    祁炎穿了件黑色的衬衫,看着很显年轻。

    余景无端想起自己的大学生活,祁炎会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他下课。

    那时的阳光也很好,相较于现在,也就手上多了本课本。

    大半个月不见,对方又瘦了不少。

    即便是笑着的,也遮不住眼底疲惫。

    “阿景,我们聊聊。”

    好聚好散最好,彼此都不要弄得太僵。

    他们还有共有财产,余景在祁炎公司也有相应股份。

    余景犹豫了片刻,同意了。

    上了祁炎的车,他本以为会是在外面找个餐馆随便吃点。

    却不曾想,对方一车开回了余景父母楼下。

    祁炎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贵重的烟酒礼盒。

    “好久没来看爸妈了,东西堆得也多。爸不是说要戒烟吗?我就少给他买了两条,多买了点好酒,今晚陪二老喝点,开心开心。”

    余景看着对方忙碌,满目漠然。

    “祁炎,你又何必这样?”

    之前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收回来余景自己都觉得恶心。

    自欺欺人的桥段在别人身上看见原来这么让人反感,余景忍不住皱了眉头。

    “先看爸妈,”祁炎把一盒茶叶递给余景,“我们的事回家再说。”

    余景没接。

    祁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来:“阿景,先不要让爸妈知道,好吗?”

    余景胸腔起伏,压抑着声音:“他们迟早都要知道。”

    祁炎低头,拉过余景的手腕,把那盒茶叶的提手交在他的掌心。

    “明天就是安安的生日,爸妈正开心的时候,你要扫他们的兴吗?”

    话里带着十二万分的笃定与自信,像是吃准了余景拒绝不了。

    余景挣开祁炎的手,却稳稳拎着了那盒茶叶。

    算是默许。

    上升的电梯里充斥着沉默,余景看着逐层增加的数字,面无表情。

    “你最近经常出去喝酒?”

    余景斜过目光,并不应答。

    祁炎只是笑,看起来假得有些瘆人。

    “外面乱,少喝点。”

    “叮——”

    电梯到达相应楼层。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余景转过视线。

    外面站着个人,正是连珩。

    余景心上一惊。

    半个多月未见,连珩的视线只在余景脸上扫过一瞬,继而对上祁炎的目光。

    两人心情似乎都不是很好,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

    此刻相视而笑,简直中门对狙,假的不分伯仲。

    祁炎走出电梯,故作轻松道:“你今年好像很闲。”

    连珩笑笑,与余景擦肩而过,走进电梯:“闲不过祁总。”

    他按下楼层,在电梯门关闭前冲祁炎懒洋洋地一抬下巴:“攘外安内,井井有条。”

    第34章

    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余母正忙着备菜。

    祁炎在书房和余父探讨那几瓶好酒,余景则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和余安一起看无聊的动画片。

    连珩端着一大碗刚出锅的蒸菜过来,手里还提着连阿姨特地调制的酱菜。

    邻居间做了新奇东西都喜欢互相分享,连珩妈妈有时捣鼓了些什么就会送过来一些。

    余景小时候是去还碗的那个,里面通常会装上一些连珩爱吃的水果或者另一盘菜。

    现在应该换成余安了。

    余景心底生出几分落寞。

    连珩去了厨房,把蒸菜交给余母后就出来了。

    余安喊了声“哥哥”,连珩应了一声,兜手扔给余安五十块钱,打发他去买包烟。

    因为小费丰盛,余安屁颠屁颠就领命离开。

    余景见状,起身也要走,被连珩一把给重新拉回沙发上坐着。

    “我错了。”

    连珩非常诚恳地掏给他一颗单独包装的西瓜泡泡糖。

    余景:“……”

    虽然这玩意儿他们小时候抢着吃,但现在给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道歉道的也太顺嘴了甚至飘着尾音,张飞应该不会这样给关羽道歉。

    余景盯着电视,当没看见。

    连珩在旁边委屈上了:“谁让你那晚胡乱来?”

    余景皱着眉,往书房看了一眼:“别在这说。”

    连珩瞬间来了劲:“在哪,约个地方?”

    余景:“……”

    不是这么理解的。

    “祁炎还在。”

    连珩冷嗤一声:“你怎么还不跟他分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喜欢你,当然要管。”

    余景被连珩这理直气壮的语气给惊呆了。

    他看了眼厨房,生怕让自己妈妈听见:“你怎么这样?”

    连珩非常有自知之明:“我以前不这样的。”

    余景沉默,那的确不这样。

    “所以我很后悔。”

    余景不解。

    “我以前这样的话,你早就是我男朋友了。”

    余景直接往连珩脸上扔了个抱枕。

    连珩笑着接住:“真的。”

    余景起身去了书房。

    祁炎被余父牵绊着,即便听见了客厅里连珩的声音也不好过去,正心烦着,余景竟然过来了,倒让他眼前一亮。

    “阿景,你来啦,”祁炎笑着看向他,“爸挺喜欢这酒,改明儿我再买几箱,我们一起送过来。”

    余景轻轻“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虽然余父余母不喜欢祁炎,但这些年硬被钱砸得晕头转向,现在也能说上几句话。

    期间的过程有多艰难,也就祁炎和他知道。

    余父见余景过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他虚虚一指:“正好,你过几天带两箱好酒去找一下你们学校那个张校长,给安安升初中选个好点的班级。”

    余景抿了下唇,解释道:“安安的中考成绩不一定能进一中。”

    “你不是在那吗?”余父不耐烦地皱了眉,“你在学校工作,这种事还要我告诉你?安安不是你弟弟吗?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他?”

    余景没再吭声。

    晚上六点,一顿饭饭吃得很不顺意。

    余父余母全程都在念叨余安九月升学有关,让余景做这事做那事。

    基本都是他能力范围外的事情,余景说话他们反驳,不说又埋怨冷血。

    对于自己的父母,余景向来没什么办法,好在有祁炎两边调解,说尽好话,这才哄的父母开心,一顿饭也顺顺利利吃到结束。

    离开时,进了电梯。

    余景还在愁心父母交代的事情,却听祁炎在一旁道:“安安能上一中最好,上不了一中就花点钱去上个好的私立中学,那些学校比一中好多了,爸妈也不会太计较的。”

    余景忍不住道:“成绩不好在哪都不行,要是帮了,以后指不定让我给物色好大学。”

    祁炎笑道:“那就送出国呗,也不是不能物色。”

    余景眉头拧得更紧了:“不是说不能这样,只是一路给他开绿灯,这孩子习惯了就毁了。”

    两人俨然一副严父慈母的做派,余景话都说完了才发现有哪里不对。

    他气过了头,竟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跟着祁炎一电梯坐到了地下停车场。

    等到回过神来时电梯门都开了,他站在里面,进退两难。

    祁炎在外面,转身看他:“阿景,回家吧。”

    就像很多次他们闹了矛盾,祁炎最后过来哄他。

    回家吧。

    回他们的家。

    “我上次气急了才会那样,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我已经把家里收拾好了,和原来一样。”

    “阿景,有问题我们好好解决,不要说气话,行不行?”

    他向前一步,去拉余景的手。

    余景就这么被他拉出了电梯。

    如果真这样该有多好,一场无关紧要的小吵,赌一赌气也就好了。

    余景和祁炎在一起这么多年,早已经把彼此的生活一点一点全部编织在一起。

    想要分开,不是一碰嘴皮就能做成的事。

    那将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地震,他们的朋友、亲人、同事,全部都会受到波及,

    而他曾经的努力也会随着这段关系的破裂付之一炬,他现在拥有的,又会重新消失。

    连筋带肉的撕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余景不想再回到一无所有的时候,他看着祁炎,心底隐约泛起憎恨。

    “祁炎,你高中时为什么要丢掉我的铃铛?”

    祁炎一愣,继而笑了笑:“什么?我不知道。”

    还在撒谎。

    余景也有些想笑,勾了下唇,但笑意很快被心底的苦涩冲淡:“祁炎,我现在都有点看不透你了。”

    祁炎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之后又背着他做过多少事,余景因为绝对的信任从来没有细究过。

    可现在一旦起了疑心,仿佛在祁炎身前竖起了一面有色眼镜,无论对方再去做什么事,好像都能看到点不同寻常来。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了,继续在一起不过是彼此折磨罢了。”

    祁炎停顿片刻,说出口话却出乎余景的意料:“我就要彼此折磨。”

    “你想甩了我和连珩在一起?余景,你想都别想。”

    这话跟刀子似的,猝不及防把余景捅了个对穿。

    他非常缓慢地皱起了眉,眉心间的沟壑很深,拧成了一个川字。

    “祁炎,你真是没有良心。”

    “阿景,”祁炎变脸比翻书还快,急急忙忙去拉余景的手指,“对不起,我刚才太生气了——”

    余景大力把他的手甩开:“祁炎,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们已经完了,就算之后我和谁在一起那都是我的自由!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的话并没有具体指向,可祁炎却很快对号入座:“那小子从高中就起心思了,现在可算让他抓到了我这个把柄,他怕是半夜做梦都要笑醒。阿景,你要如他的愿?”

    余景摇摇头:“你真是疯了。”

    他不想再和祁炎逞口舌之快,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扣住手腕:“我是疯了!你媳妇要跟人跑了你疯不疯?那小子装疯卖傻你就吃这套,我为了你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你看都不看一眼!”

    余景都快被他给说笑了,干脆就压低声音好好掰扯掰扯:“你工作,上班,挣得是你自己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读书,考大学,获得的也是你自己学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你不吃饭?不穿衣?我有工资的,我没伸手找你要钱!你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一顶大帽子扣在我头上,就真的什么都是为了我了!”

    这话说得在理,听得祁炎一愣。

    他缓了两秒,慌不择言道:“可是当初是你让我念书的!”

    “我错了吗?”余景质问道,“所以呢?我做错了吗?”

    祁炎不答。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那你怎么不把你的所有财产转到我的名下?”

    “我转!”祁炎忙不迭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转的。”

    余景短暂的诧异后满是疑惑:“我真是不理解你这种人,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惹出那档子事。”

    “那真的是意外。”

    余景还是摇头:“祁炎,你要跟我断干净去找她,我也佩服你是个男人。现在太难看了,我们不要这样。”

    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祁炎的手按着电梯门,不让他离开。

    余景干脆出去走楼梯,却没想到被祁炎抓住肩头,重重按在了墙上。

    余景脊背一痛,怒道:“祁炎!”

    祁炎冷着脸,俯身逼近道:“你喊大声点,让左右邻居都听见,把爸妈叫下来!”

    “你想干什——唔!”

    他靠近得猝不及防,余景还没反应过来就唇上一痛。

    祁炎的力气大得吓人,任凭余景怎么挣扎都难以逃脱。

    本就干涩的唇瓣一经拉扯,很快就尝到了铁锈腥味,余景莫名想起连珩逼迫他的那一晚,突然心生悲戚,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自己遇着这种事情。

    突然,近在咫尺的呼吸蓦地撤离,余景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一道拳风擦过耳边,接着是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哼。

    祁炎狼狈地跌在地上,余景被扯着小臂拉离了现场。

    晚上七点多,天空还有一点点光。

    余景被微凉的晚风吹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带他离开的是连珩。

    对方握着他的小臂往前走,步子迈得大,他要踉踉跄跄才能勉强跟上。

    “连珩……”

    余景动了动手臂。

    “你先放开……”

    连珩不为所动,依旧默不作声闷头往前走。

    “连珩?”余景用力推了下他的手,“我让你放开!”

    连珩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依旧握着余景,视线在对方嫣红的唇上停留片刻,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不叫我小珩?哥,你真的生我气了吗?”

    第35章

    余景上一秒可能真在生气,但下一秒听见连珩这么一声“哥”,瞬间就跟那个松了口的气球似的,“噗噗噗”就给放瘪了。

    张了张嘴,反应片刻,最终还是那一句话。

    “松开。”

    连珩这才把手放下。

    余景抿了抿唇,用手背蹭了一下。

    破口处刺疼刺疼的。

    连珩递过去一张纸巾,他接过来往嘴上一抹,还真出了不少血。

    余景皱着眉擦完,再一抬头,看连珩咬肌紧绷表情扭曲,像嚼碎了一嘴后槽牙,此刻跟个委屈小狗似的含在嘴里没地方吐。

    自己的狼狈样子让连珩看见其实挺丢人的,余景把纸巾叠了一叠,也不想跟他生气:“回去吧。”

    反倒是连珩,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你要去哪?”

    余景没好气道:“怎么?你也要发疯?”

    只有他俩能听出的弦外之音,活生生给连珩气出一声牛哼,到底还是心虚:“不敢。”

    不敢就对了。

    余景转身就走,两步后又回头:“现在回家,不许去找祁炎。”

    连珩满脸的杀意,不吭声。

    余景无法,只好放轻了声音:“小珩,回家吧。”

    连珩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瞬间被净化一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嗯。”

    甩开了两个大麻烦,余景回了家,把自己砸进沙发上。

    脑子里还回荡着和祁炎的争吵,剑拔弩张,争锋相对。

    他们以前那样浓情蜜意,余景要星星祁炎不给月亮,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余景想笑,又想哭。

    心里五味杂陈,到最后中和成一潭淡漠的死水。

    他冷着脸,洗澡、换衣、睡觉-

    八月初,余景的采访播出了。

    和想象中一样,并没有多大水花。

    然而几天后,余景凭借着他那一张脸,硬是被截图出来小范围火了一把。

    这其实不太好。

    因为火了也没人关注他说什么,反而对他的个人隐私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余景连夜关掉了自己的私人账号,不做出任何回应,希望热度可以慢慢降下来。

    半个多月过去,没扒出一点东西的网友也的确把这么个人给忘了。

    就在余景松了口气,庆幸没有影响到九月开学时,他早期和祁炎一同赴宴的照片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网上。

    照片上祁炎与余景穿着同色系的西服,一起举着酒杯,肩挨着肩,十分亲昵。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如此敏感的社会上,两人的关系是个非常吸引人的噱头。

    而其中的余景还是个人民教师,无疑将这个话题又推上了新的高度。

    祁炎一并被扒了出来。

    对于余景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他的手机几乎要被认识的人打爆。

    信息源源不断的进来,私人社交账号也被泄露了出去。

    这种范围的出柜,差不多等于社死了。

    这种突然爆发的热度,其传播速度之快,涉及范围之广,很明显有一双大手在暗处推着舆论往前走。

    余景左思右想,只能想到一个祁炎。

    然而,当他联系祁炎时,那边也在焦头烂额。

    “阿景,我发誓这不是我干的!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毁了你!”

    祁炎的语气不像说谎,但余景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给我点时间,阿景,你不要着急,我会处理好的。”

    余景挂了电话。

    他不明白,如果不是祁炎,又会是谁?

    余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看任何有关的信息。

    这么抱着膝盖发了会儿呆,又觉得这样被动下去岂不是趁了那人的意?

    他得想办法。

    余景给自己做了会儿思想建设,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各大营销号发送的相关资讯。

    文字说什么的都有,照片却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张。

    舆论经过新一轮的发酵,重点已经有所偏移。

    即便是同色系的西服也并不能说明什么,祁炎和余景是高中大学同学,又是白手起家的同事,公司里余景还有一定的股份,就算挨在一起喝杯酒又有什么?

    大家已经不再去谴责余景到底有没有资格去当一名教师,更多的则是在讨论他俩到底是不是一对。

    看来背后的推手真不是祁炎。

    一方面来看,这么做只会激怒余景让他们分得快一点。

    另一方面来看,如果祁炎真的脑子不好想这样做逼余景回心转意,他应该会放出更多两人曾经的照片去证实同性恋的身份,而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惹人非议。

    那会是谁?

    余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仇人。

    他性格温吞,也不怎么爱社交,平时都宅家里,根本就不会——

    突然,他的脑子里跳出一个名字。

    连珩的电话在此刻打来,余景立刻接听。

    “喂?你在哪?”

    “在家。”

    那边似乎松了口气,又问:“还好吗?”

    “不太好,”余景皱着眉,“正好,你现在有时间吗?帮我查个东西。”

    “已经查过了,”连珩长话短说,“有人恶意泄露你的信息,购买水军在网络上散发谣言。”

    “是菜楚楚?”

    连珩顿了顿:“是。”

    余景蜷起手指。

    挂掉连珩的电话后,他在手机里翻了半天,才在一堆好友申请中翻到菜楚楚的那条。

    点击同意,回拨电话,无人接听。

    余景握拳,重重捶在桌上。

    他就知道!

    这种事跟祁炎绝对脱不开干系。

    气急攻心,余景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

    他闭上眼,深呼吸调整喘息,重新给祁炎打过去电话。

    “你告诉菜楚楚,这件事不能牵扯我爸妈和安安,不然我跟你、跟她都没完。”-

    当天下午,余景去警察局报了警。

    虽然知道可能毫无用处,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上一遍。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余景身心俱疲。

    结果刚出电梯,被蹲在门口的一个小崽子吓了一跳。

    “徐杨?!”他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徐杨站起身来,目光在空中游荡了一圈,吐出来两个字:“看看。”

    年纪小的孩子大多别扭,关心藏着掖着也不愿意袒露出来。

    余景开了门,和徐杨一起进来。

    他累极了,也不想照顾孩子,于是道:“吃过晚饭了吗?我给你点个外卖。”

    “你吃过了吗?”徐杨反问他。

    余景摇摇头:“不饿。”

    “还是要吃饭的,”徐杨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放着蔬菜,转身看向余景,“我能做饭吗?”

    余景微愣,点了下头。

    半小时后,余景面对着一锅仿佛泡烂了的猪食一样的稀粥,十分后悔。

    “你这什么?”

    徐杨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稀饭。”

    余景从里面挑出半根油麦菜来:“稀…饭?”

    绕是再迟钝,徐杨也从余景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看出问题,伸手就去端他的碗:“你不吃我吃。”

    “吃吃吃,”余景破罐子破摔般把自己的碗拢过来,“你做了多少?能吃完吗?”

    毕竟是自己的学生给他做的第一顿饭,一番心意在里面,就算下了毒余景都得往肚子里咽。

    不过还好,这稀饭虽然卖相难看,但都是大米蔬菜肉丝加了盐放一起炖的,再难吃也没难吃到哪里去。

    余景提议下次可以掰俩皮蛋进去。

    徐杨一撇嘴,十分嫌弃道:“那怎么吃?”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食谱舒适圈。

    吃完饭,徐杨把碗筷都收了。

    余景在旁边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道:“不错啊,知道关心人了。”

    徐杨手一抖,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没,我就看看,一会我还要回去值班!”

    “去网吧?值夜班?”

    徐杨点点头。

    余景干脆跟他一起去了。

    暑假晚上的网吧很是热闹,一群未成年的小屁孩躲在最拐角包夜,把键盘砸得啪啪直响。

    余景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打开电脑,刷新网页。

    他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不然一夜过去自己就把自己弄疯了,还不如在网吧,最起码耳边吵吵闹闹的,精力都拿去烦别的事了。

    没一会儿,徐杨凑过来:“你要不要睡觉?”

    余景仰头道:“不用,你忙你的。”

    徐杨又跟缕魂一样飘走了。

    余景扣上耳机,打开了一个网络游戏。

    他上次来网吧还是大学时候,两个宿舍十六个人,浩浩荡荡坐了一排,一起开黑打游戏。

    那时候余景技术差,就在旁边围观,祁炎拿了c位一打五,他们宿舍那几个都快把天花板给吼下来了。

    祁炎人聪明,学东西很快,网络游戏几天就能上手,打得比那些玩了很久的人都要好。

    他的天赋逐渐显露,无论是社交还是学习都能排的上名。

    余景也曾担心过,心里暗暗吃闷醋,但祁炎总能给他足够安心的安全感,再多点,就得上床说了。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亮,进来一条电话。

    屏幕上显示着陌生号码,不是本地人。

    余景犹豫片刻,右滑接听。

    如他所想,是菜楚楚。

    “想知道怎么办吗?”

    余景不答。

    “估计马上就会有记者摸到你的学校了,你可以在镜头面前否认啊,说你不是不就好啦?”

    余景顺着她的思路猜测:“然后祁炎会对我失望,觉得我没担当,觉得两个男人没未来,然后再顺理成章和你在一起?”

    话筒那边静默片刻:“你只管照我说的做。”

    “你太天真了,”余景觉得好笑,“凭我和祁炎感情,他甚至会主动让我这么做。你老实一点他不一定会对你怎么样,可你惹到我这里,就等着被收拾吧。”

    电话猝然被挂断,余景握着手机,极力克制住自己身体发颤。

    祁炎应该知道是菜楚楚,他会怎么处理?

    余景心里突然没底。

    他掏出手机给祁炎打过去电话,忙音响了好几声也无人接听。

    没有尽头的等待让人忍不住焦虑,他给祁炎发过去几条信息,让他不要脑子一热,干出什么无法挽救的事情。

    可等到天都亮了,也依旧没有回音。

    第36章

    余景熬了一夜,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期间连珩给过他几通电话,让他尽量稳住祁炎别另生事端。

    稳?往哪儿稳?

    他现在连祁炎都找不到。

    余景开始后悔自己之前气昏了头,还火上浇油冲着祁炎放了狠话。

    万一祁炎真逼急了没个轻重,他可真成背后的罪人了。

    带着一身的烦躁,余景回了趟租房,洗掉身上的烟味,去他们原来的家找祁炎。

    门板叩了几下,他没直接进去。

    皱着眉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开门。

    估摸着祁炎不在家,余景这才自己开了门。

    房间的确已经被祁炎收拾好了,之前满目狼籍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砸破的家具摆件甚至都换上了高度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只搁置杂物的茶盏,余景在此之前失手打碎过,现在被用胶水粘黏,重新放回了原处。

    粘得不怎么好,摸着坑坑洼洼的。

    余景不禁心生感慨。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祁炎,既然这样舍不得自己,当初又何必出轨?

    菜楚楚都敢去想和祁炎过日子了,他们怎么可能只是像祁炎说的那样,不知情、没意识、就一次、单纯被迫?

    有些谎话说多了,自己都跟着信了。

    暂时掐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余景整理好情绪,正好可以趁祁炎不在家去卧室收拾收拾东西。

    他之前离家时走得非常突然,只是带走了一些必备的证件,行李压根就没带多少。

    搬家后日用品可以全部买新的,但以前保存的老照片,或者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却永远没有替换件。

    余景带走了祁炎买给他的那个红木匣子,连带着里面的东西都一并拿回了租的房子。

    空荡荡的客厅里,他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把匣子重新打开,摩挲着一张高中时期的合照。

    少年笑容明朗,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那是余景最快乐,也是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最初离家的那几年,余景一直在问自己,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抛下生养了你十八年的父母?

    后不后悔走了这么一条难走的路?

    后不后悔就这么把两人的未来绑在了一起,义无反顾地在祁炎身上压下一切?

    平心而论,不可能不后悔。

    余景后悔过,他后悔过无数次。

    但那时只是因为不安、愧疚,和一些莫须有的不确定。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少。

    以至于今天余景又开始想这个问题时,都发现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想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后不后悔?

    后悔。

    只是他的后悔不再是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是因为已经确定了的过去。

    十几年前做出选择的那一刹那,未来的命运就已经被安排好在往后的岁月里等着他。

    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祁炎,甚至可能还会失去稳定的生活,如果余景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落得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他还真不一定有勇气去翻那个窗。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或许也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中午,学校附近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记者。

    与此同时,在他与祁炎家楼下,也同样出现了拿着摄像机鬼鬼祟祟的偷拍者。

    好在余景中途搬了家,对方还没摸到他新的住址,这边还算安宁。

    相对于自己,余景比较担心他父母那边的情况。

    老一辈都比较保守,本就对祁炎有意见,万一真让他们坐实了两人的关系并且公之于众,父母肯定会闹起来再给祁炎难看。

    想到这,余景忍不住鼻根一酸。

    之前祁炎暴怒中的那些话他并不只是当成耳旁风,有些抱怨就是积压已久的矛盾。

    他的父母对祁炎就是不好,这是事实。

    即便祁炎卑躬屈膝尽力讨好,他们该收的收、该拿的拿,可到头来还是原来那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模样,换谁都得一肚子怨气。

    余景自己可以消化调节,是为了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但祁炎没必要单单因为爱他跟他一起承受这些。

    可是,如果不承受,应该怎么办呢?

    自己已经抛弃父母一次了,难不成还要抛弃第二次吗?

    余景做不出那么残忍的选择。

    正纠结着,门突然被人“哐哐”砸了几声。

    余景吓了一跳,放轻脚步走到门口,正准备透过猫眼往外看看,却听见祁炎的声音隔着门板:“阿景,你在家吗?”

    余景连忙把门打开。

    “祁——”

    一个名字都没完全从嘴里说出来,祁炎喘着粗气,俯身抱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拥抱先是让余景一懵,随即而来的排斥和反感直冲入脑。

    他慌不迭地把祁炎推开,搓了把自己手臂上爬起来的鸡皮疙瘩就要关门。

    “阿景别!”祁炎把手臂伸进门缝,半个身子都卡在那里,“我不那样了,你别赶我!现在家里都有记者,我没地方去了才到这来。”

    余景与他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放了手。

    他自顾自转身进了房间,祁炎跟在后面把门关上。

    茶几上还敞着那个红木匣,余景连忙把照片等一堆零碎的杂物都收起来。

    祁炎站在一边停顿片刻,弯腰也想帮忙,却被余景抢先,只得讪讪收手。

    “阿景……”

    “你昨晚在干什么?”余景头也不抬地问。

    “我…”祁炎顿了一下,“我让人撤了热度,很多跟风的营销号已经删了相关内容。在你开学之前应该就会恢复平静的,网络上嘛,这种小消息多得很。”

    他甚至还买了一些更夺人眼球的八卦,一个一个抛出去,也算把流量吸引过去。

    祁炎名下企业有涉及这方面的,对于这种紧急情况的处理,还是有一定经验。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哦,”祁炎低头掏了掏手机,看动作似乎有些慌乱,“我晚上都在忙,忘了看。”

    撒谎。

    余景一眼就看破了,却也懒得再去戳穿。

    “你去找菜楚楚了?”

    可能是冷不丁从余景嘴里听见这个名字,祁炎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阿景,我会处理的。”

    “你怎么处理?”余景直直地看向祁炎,“杀了她?”

    祁炎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非常怪异。

    像是突然卸了口气的轻松,又像是猛然发力的狠戾。

    余景心上一惊,说不出话来。

    “你真想闹出人命吗?”他抖着声问,“祁炎,你是不是疯了?”

    余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砰砰——砰砰——”“呼——哧——呼——哧——”,全部搅在一起,吵得他耳膜生疼。

    诡异的对视间,祁炎唇角抽动,缓缓扯出一个笑来:“怎么可能?阿景,我不做这种自断前程的事。”

    “我还有钱,我还有你,我不会的。”

    余景后退半步,看着此刻的祁炎,脊背生凉。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祁炎缓步靠近,“你在怕我?”

    他的微笑不及眼底,尴尬而又怪异。

    余景手上还抱着那个红木匣,当即毫不犹豫往祁炎面门一砸,整个人飞快地往门边跑去。

    门把手上下扭动,发出“咔哒咔哒”清脆的声响。

    让余景头皮发麻的是,房门被上了锁。

    不知道是哪个门内锁扣,他试了好几个都不对。

    祁炎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冷意如蜿蜒水蛇,顺着脊骨湿漉漉地爬上了余景的脊背。

    可是祁炎却停了动作,什么也没做。

    “阿景,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余景蓦地湿了眼眶。

    “就算我杀了所有人,也不会动你。”

    余景咬着牙:“可你会出轨,会和别的女人上床。”

    现在激怒祁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做法,余景把话说出来的瞬间就后悔了。

    但祁炎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顺着手腕向上,握住了余景的手指,自顾自地把刚才的话说下去:“倒是你,真舍得伤我,我的头好像破了,你帮我包扎一下吧。”

    祁炎把话说轻了,他的头何止是破了。

    余景彻底放弃转身回头的下一秒,被那张血糊了半边的脸吓了一跳。

    祁炎看着他,眼底带着阴森森的笑,仿佛从地下爬上来的怨鬼,找/人/复/仇来了。

    实木匣子拐角锋利,余景砸得一点没留力气。

    即便避开了眼睛,但伤在额头,看上去还是有些危险。

    他下意识伸手拨了一下对方浸着血的头发。

    祁炎顺势握住余景的手背,闭上眼轻轻蹭在他的掌心。

    “阿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最爱你的,为了你我什么都能不要,我们像以前那样,私奔吧。”

    余景挣扎着收回了手。

    觉得面前的祁炎陌生得可怕。

    他不想再和对方争论引发其他事端,默默去书房拿了药箱。

    再次回到客厅时,祁炎正顶着一脑袋血静静地坐在地毯上。

    跌落一地的物件已经被收进匣子里放好,祁炎手上正捏着一张照片,是他们两毕业时跟王老师的合影。

    照片里的祁炎和余景尚且青涩,他们穿着蓝白色的短袖校服,一左一右站在王老师的两侧。

    王老师一手搭着余景肩膀,一手搭着祁炎的肩膀,笑眯眯的,带着仿佛是教师这个职业以生具来的慈祥。

    高三那年,余景花了一整个暑假拼命挣来的钱在开学后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王老师已经垫付了祁炎的学费,按着银行的利息,在成年后分期归还。

    他把钱交到余景手里,问从哪来的。

    余景支支吾吾,只说自己发传单挣的。

    可他又心知肚明,一个暑假根本挣不到那么多。

    王老师非常缓慢地按了一下余景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天后,余景纠结了一晚上要不要坦白自己的谎言,把钱还给父母。

    可最后他还是选择把钱留了下来。

    祁炎要吃饭,要买资料,还会有很多很多额外的开销。

    他不想祁炎太辛苦,安慰自己这些钱本来就是给祁炎的。

    或许做出这个决定起,什么都变了。

    第37章

    余景和祁炎在家里待了一下午。

    相安无事,非常和平。

    两人一起坐沙发上看了部电影,甚至在五六点的时候祁炎开始做起了晚饭。

    余景靠在沙发上,闲来无事划拉着手机。

    和连珩的最后一条信息停在三分钟前——菜楚楚失踪了。

    对方让他尽量和祁炎在一起,也算是给菜楚楚消除一个巨大的威胁。

    只是这个过程实在太过煎熬,余景看着厨房里忙碌的祁炎,如坐针毡。

    他起身过去,停在门边:“菜楚楚呢?”

    祁炎脑门上还贴着纱布,回头看他:“嗯?我不知道。”

    非常自然的语气,就好像真的不清楚一样。

    余景听得指尖发凉。

    “不要想那些了,”祁炎重新转身,盛出锅里炒菜,“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吧。”

    坐在餐桌边,余景看着面前蒸腾着热气的米饭,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担心祁炎会不会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或许是看出余景的犹豫,祁炎把自己刚吃了一口的米饭与他换了一换。

    “阿景,我说了,不会动你。”

    余景垂下的睫毛颤了颤,抬手拢过那一碗饭。

    家里的蔬菜不多,祁炎混着肉丝随便炒了个小炒。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祁炎自小就会做饭,甚至于余景做饭也是祁炎教的。

    只是后来他忙着工作,余景已经很久没吃祁炎做的菜了。

    “明天一起去看望王老师吧?”祁炎突然说。

    余景有些诧异地抬头,对上祁炎的笑眼。

    可能是被刚才的照片勾起回忆,出门的话也不是不行。

    与其这样和祁炎一起关在家里,倒不如出去找找事做。

    余景点了头。

    当晚,祁炎睡在了次卧。

    他倚在们编造,看着余景铺好床铺:“有人睡过这里吗?”

    余景不想惹出事端,便实话实说:“没有。”

    祁炎笑了笑:“阿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余景面无表情,拂开他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祁炎,别做让彼此后悔的事。”

    四目相对间,余景率先撤离视线,回了房间-

    隔天,余景和祁炎一起去拜访王老师。

    他们只提前了一天告知对方,在余景看来是个很无理得行为。

    不过王老师不介意,师母还特地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他们。

    祁炎出手一向阔绰,饭桌上也哄得师母开心。

    反观余景心不在焉,一顿饭频繁开关手机,统共就没吃几口饭。

    菜楚楚已经失踪快一天一夜了,虽然自己在这边看着祁炎,但难说没被安排别的事故。

    余景慌的是自己压根摸不透祁炎的心思,只能守在对方身边干着急。

    饭后,祁炎和师母一起收拾碗筷。

    余景拿了垃圾桶过来擦桌子,王老师也一起帮忙。

    “怎么了?”

    不过是寻常一句询问,却听得余景心上一酸。

    想开口说声没事,可嗓音嘶哑犹如哽咽,忍不住轻咳一声。

    “老师,我……”

    他想起十几年前的高中,很多个与祁炎相处时不经意的瞬间。

    王老师作为高余景一年级的老师,看向余景时的目光总会多停留一瞬。

    最初余景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祁炎家中横遭突变,王老师冒雨把余景从家里带出来。

    派出所里抱住祁炎的那一瞬间,余景回头看见了微微皱眉的王老师。

    他什么都明白了。

    事后,余景找到王老师,或许是想坦白,或许是想解释。

    他觉得自己总应该说些什么,即便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可王老师却只是拍拍余景的肩膀:“回去吧。”

    余景甚至有些慌乱。

    在他的小小世界里,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没有批评,没有说教。

    天没有塌下来,他的世界突然从疾风骤雨变得明媚可爱。

    “我其实一直都想做和您一样的教师。”余景放下手上的抹布,轻声说,“我想让更多和祁炎一样的孩子有学上,尽自己的努力去改变他们的人生。”

    “还有……”

    还有,如果遇到和自己一样的孩子,告诉他们大胆做自己想做的,你没有错。

    可现在,他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错了。

    自己这样失败的人生,到底还有没有资格去引导别人。

    “我真的能教好学生吗?”余景问。

    王老师拍拍他的手臂:“钻牛角尖了。”

    余景鼻子一酸。

    “累了就歇歇,”王老师又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回去的路上,余景在校门外看见蹲守着的记者。

    他叫停了祁炎,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

    此时正值暑假,学校里没有学生。

    但偶尔会有值班人员来学校开会办事,只要大门出现一个人影,那群人就蜂拥上去,问东问西。

    已经两三天了,一直都是这样。

    工作群里已经一片唉声载道,每个人上下班都把自己捂得像过街老鼠。

    “祁炎,”余景突然开口,“你累不累?”

    祁炎没有回答。

    余景等了片刻,开门下车。

    祁炎有些诧异,连忙摘了安全带也跟过去。

    门口蹲守的记者们伺机而动,“呼啦”一下全都涌到余景面前。

    “请问是余景吗?能不能占用几分钟接受我们的采访?”

    预想中的七嘴八舌,以及快要抵到他嘴唇上的麦克风。

    祁炎握住他的小臂,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

    镜头立刻对准了祁炎。

    “请问二人的关系是——?”

    没人应答,镜头又转回了余景这。

    “你是不是同性恋?”

    一片嘈杂的询问声中,余景盯着一个镜头,只觉得自己被无限缩小,缩成沙漠中的一粒细沙。

    他被淹没在茫茫人海,沉入最深最深的底端。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王老师曾说过的话。

    “回去吧。”

    余景对面前的人说。

    时隔多年,他好像明白了王老师在自己肩上的轻轻一拍。

    他无需向任何人解释有关自己的事。

    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是同性恋,但我和祁炎没有任何关系。”

    “我没信心正确引导未成年人,后续我会辞职。还请大家不要再骚扰我和我的同事,谢谢。”-

    余景出柜出得落落大方,网上风向直接倒向了一边。

    毕竟这年头大家思想也开放了不少,加上余景那一张处变不惊的脸,非常博路人好感。

    回家的路上,祁炎特地在外面转了好几圈。

    余景也没吭声,一直低头刷手机。

    连珩那边没动静,他这边倒是热闹。

    余景翻阅着不断更新的实时动态,在里面看到一条:真可怜啊祁总,出柜了也没给个名分。

    而在这条动态下面,又跟了几条评论-

    是啊,我感觉他俩就是一对-

    出柜了都不公开,祁总不值得-

    哈哈哈哈怜爱了怜爱了。

    余景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

    他盯着车前的那个卡通摆件,突然就想问问祁炎,自己工作这些年对同事隐瞒性向,他是不是一直都挺介意?

    然而,这话在嘴边兜了半天,又觉得现在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在想什么?”祁炎偏了下目光。

    余景不语。

    手机进来一通电话,来电显示是余景的妈妈。

    他不想接。

    这么放任一通电话自然挂断,祁炎也安安静静陪余景一起听着铃声。

    很快,第二通电话又打了过来。

    余景浅浅呼了口气,右滑接听。

    “余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女人尖锐的嗓音攀着网线过来,经过话筒的修饰越发刺耳。

    余景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一些,即便没开免提,一边的祁炎也能听见。

    “你一个大男人你不嫌丢脸吗?!你让我和你爸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你辞职?辞什么职!安安马上就要开学了你现在辞职是不是故意——”

    余景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用力握住手机,不住的发抖,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祁炎把手覆过来,余景甩开。

    他也不恼,安慰着:“阿姨性子急,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过几天就——”

    “掉头。”余景打断他的话。

    “去哪?”祁炎问。

    余景面无表情:“花园小区。”-

    花园小区是余景父母住的地方,祁炎犹豫片刻,还是把车开了过去。

    他庆幸于后备箱里还有几箱东西,可余景压根没准备去拿,下了车直直就往电梯走去。

    “阿景?”祁炎连忙跟在他的身后,“你要做什么?”

    进电梯,按楼层,关电梯门。

    “叮”一声,到达相应楼层,余景在密码锁里输进去余安的姓名缩写加生日,门锁打开。

    对于余景的突然出现,余母尤其惊讶。

    她甚至“啊呀”的叫了一声:“你外面说那种话!你竟然还有脸过来!”

    余景额角突突直跳,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正在飞速破败、坍塌。

    他稳住声线,沉声道:“我喜欢男人,你们十几年前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余父从房间里出来,大骂道:“你放什么屁!滚!别在这!”

    余母也尖叫出来:“你在说什么!安安还在家里!”

    余景把身边的祁炎一把扯到面前:“我喜欢男人,我喜欢他,我跟他跑了,因为你们不同意!”

    余父大步上前,直接扬起手臂。

    祁炎挡在余景面前,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耳光格外响亮。

    余景愣了愣,随即推开祁炎,怒道:“你凭什么打他?”

    余父指着余景,又扬起了手:“我连你——”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扣住,祁炎自上而下盯着余父,目光沉沉。

    “翻天了,”余母颤抖着手指,指向祁炎,“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动手?!”

    祁炎手指蜷缩,犹豫片刻后松开余父的手臂:“叔叔,我们都冷静——”

    余父反手又给了祁炎一耳光:“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余景彻底懵了。

    祁炎唇上殷红,约莫是出了血迹。

    可他却毫不在意,反而笑了笑,道:“我知道我说不上话,但是阿景现在情绪不对,能不能别和他——”

    余景猛地拉过祁炎的手臂,把人挡在自己身后。

    再看向他的父母,两人仿佛在看仇人一般,死死盯着他。

    突然,余景抄起玄关的花瓶摆件,往地上“砰”一声砸了个稀巴烂。

    “祁炎买的。”他说。

    余父余母惊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接着,余景闯进客厅,直接掀翻了茶几。

    “哗啦”一声巨响,碎了一地玻璃渣。

    “祁炎买的。”

    他拎起一个实木餐凳,手臂抡圆猛地砸向电视。

    “哗啦——”

    液晶屏碎了一地。

    “祁炎买的。”

    余景砸了空调砸了吊灯,砸了一切能砸的东西。

    随着一声声咒骂与惊呼,祁炎轻而易举地拦住余父,欣赏余景在满地狼藉中为他发疯。

    “妈,你知道吗?同性恋是天生的。”

    “你生我是同性恋,生余安也是同性恋。”

    “他十五岁会遇见喜欢的男人,十八岁会跟那人跑了,二十九岁一无所有,就像现在的我,一无所有。”

    第38章

    电梯里,祁炎侧身,用拇指擦掉余景脸上的血渍。

    轻微的刺痛,像被针细细密密缝了一圈,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余景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祁炎脸上还浮着他亲爹的巴掌印,力道之狠,甚至连指节都能看得清楚。

    “你故意的吗?”余景问。

    祁炎抬了眼:“什么?”

    “祁炎,你故意的。”

    故意挨下这两巴掌,故意让他心疼,故意加剧了矛盾的爆发,甚至故意来这儿。

    “阿景,”祁炎语气温和,“是你要来的。”

    一句话打破了余景的猜想。

    他茫然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

    是啊,是自己要来的。

    所以祁炎不是故意的?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挨巴掌呢?

    “阿景,你应该回家好好睡一觉。”

    余景推开祁炎的手。

    “你是不是很开心?我终于和家里闹翻了。”

    祁炎垂下手臂,沉默不语。

    “我的父母,我的工作,我的家庭,什么都没有了!”

    电梯到达负一楼,余景走了出去,他站在地下停车场的岔路,不知道东西南北,也根本找不到出口。

    祁炎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看余景茫然地环视四周,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

    绝望地停在那里,像个被蛀空的路标,表面完好无损,但早已被抽掉灵魂。

    今天的事不在祁炎的意料之内,但那两巴掌打在脸上着实不亏。

    嘴里还泛着腥甜,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水,走向余景,却发现对方早已泪流满面。

    祁炎把他抱进怀里,对方迟钝到毫无反应。

    “你还有我,”他小声地安慰,闭上眼轻轻捋着余景的后背,“阿景,你还有我。”-

    余景被祁炎带回了家,不是他租的房子,而是他们两人的家。

    熟悉的家具和房间,祁炎忙着弯腰给他拿拖鞋。

    余景站在那里,垂眸又看见了玄关的玻璃盏。

    他拿起来,问祁炎:“为什么出轨?”

    祁炎握住他的手腕:“是意外。”

    余景置若罔闻,重复道:“为什么出轨?”

    祁炎这次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为什么出轨啊?”余景逼近一些,盯着祁炎的眸子,企图从中看到什么蛛丝马迹,“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只有我吗?为什么啊祁炎?为什么啊!”

    他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在下一瞬又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你把我的人生毁了。祁炎,你怎么不去死?”

    恨意横穿大脑,余景耳边轰然骤鸣。

    他听见祁炎发出怪异的笑声,用手掌拢着他的耳朵,凑近了说:“是你救我回来的,阿景,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凶。”

    “你以为你爸妈真的爱你吗?他们只爱听他们话的傀儡。你是,余安也是。他们不过是趴在你身上吸血的臭虫,这么多年忍下来,你不烦我也烦了。”

    “离开他们有什么不好?他们不会关心你,也不会在意你,只有我是真的爱你,也只有我才会对你说这些。你现在应该恳求我,挽留我,我才不会和他们一样抛下你。”

    “离开我,你才是一无所有。”

    “这世界上,除了我没人爱你。”-

    当晚,余景高烧直逼四十度。

    祁炎衣不解带地照顾,听他在昏迷中喊自己的名字。

    阿炎,阿炎。

    之前的爱和恨在这一刻抵消中和。

    多好,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手机里不停地进来电话,祁炎起初放任不管,之后干脆直接关机。

    余景换了个手机,上面有十几条未接来电。

    连珩的名字刺了一下祁炎的眼睛,他把记录删除,抠出电话卡扔进垃圾桶。

    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装着黄褐色的退烧冲剂,细长的铁勺在搅拌时碰及杯壁,发出“嗬啷嗬啷”清脆的声响。

    祁炎坐在床边,揽着余景的肩膀,混着安眠药喂他喝下去。

    低头看了许久怀里安静的爱人,再俯身吻在他微颤的睫毛。

    “睡一觉就好了。”-

    由于安眠药的原因,余景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时不知何年何月,遮光窗帘挡住了屋外的阳光,祁炎不在家里,非常安静。

    余景坐在床上缓了很久,身体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抱怨疼痛。

    他在床头枕边寻找自己的手机,没有找到。

    掀被子下床去客厅看钟表,才发现都已经是下午了。

    简单的洗漱一下,餐桌上放着做好的午饭。

    红烧鸡翅,还有清炒包菜。

    米饭盛好了一并放在托盘里,用保鲜膜盖住了,里面凝了一层水汽。

    余景饥肠辘辘,却没有动哪怕一点。

    他马不停蹄赶自己回租的房子,又在门口碰见缩成一团的徐杨。

    对方似乎等了很久,扶着墙站起来时甚至因为腿麻而有些踉跄。

    徐杨长话短说,把一个破旧的老年机递给余景:“他找你。”

    号码是连珩的,余景立刻回拨过去。

    那边已经关机了。

    他预感不妙,有一瞬间的头重脚轻,徐杨连忙扶住余景。

    “他跟你说什么了?”余景问。

    他一边开锁进屋,一边又把连珩的电话拨打回去。

    “他让我找你。”徐杨道。

    “找我?”余景声音沙哑,“找我做什么?”

    “让我保护你。”

    余景诧异地笑了一下。

    是遇到了什么情况,才能让连珩拜托一个未成年来保护自己?

    联想到今天突然消失的祁炎,余景心里一阵发虚。

    他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此刻记不住号码,也联系不上连珩的妈妈。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重新回去一趟。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仅连阿姨家门紧闭,包括余景父母家,都紧关大门,无人回应。

    “阿姨,阿姨。”

    余景仍然坚持敲门。

    直到楼上的邻居听见声响,从楼梯间下来探出半个身子:“你怎么没跟着去?他们家出事了。”-

    打车到邻市时,余景在车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司机骂骂咧咧让他加钱,他一口应下,只要求开得再快一点。

    看着后排乘客如死人般苍白的脸,司机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接下这趟大单。

    现在跑了一半回头他亏,但越跑越慌,就怕中途再出什么意外。

    “再快一点你受得了吗?别到时候在我车上出什么事了,这算谁的?”

    “算我的。”

    徐杨抬头看向前排:“谁家都有点急事,又不是不给你钱,体谅下不行吗?”

    分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大小孩,说起话来有模有样,司机撇了下嘴,到底没说什么。

    到了市区,天都快黑了。

    余景下车后蹲在路边大吐了一场。

    他握着巴掌大点的手机,翻找着当地最新新闻。

    【富二代深夜飙车,与人相撞翻进山沟,疑似车毁人亡。】

    余景按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做一团,快被他吐了出来。

    徐杨买了牛奶面包和矿泉水,余景几乎是把食物全部塞进嘴里,机械性的咀嚼和吞咽完,再继续打车去医院。

    他握着徐杨的手机,拨出之前找邻居要的连珩妈妈的电话号码,忙音响了几声后接听。

    对方声音疲惫,但语气依旧温柔:“小景,你别着急。”

    大滴大滴的眼泪划过脸颊,在下巴上聚出一片不断下坠的雨势。

    余景抹了把脸,定了定神:“我马上就到。”

    余景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等候区坐了不少人,他一眼就看见了连珩的父母。

    “阿姨,”余景腿软得快要站不住脚,“小珩怎么样了?”

    连阿姨握住余景的手,话还没说一句就开始掉眼泪:“他考警校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已经习惯了,已经习惯了……”

    余景被“手术中”那几个红字刺得眼疼,整个人浑身打颤。

    他告别了连阿姨,又去找当夜的急诊医生了解情况。

    连珩的情况不容乐观,现在手术是在努力保住他的左腿。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余景只觉得天旋地转,“敦”一下坐在了凳子上。

    徐杨搀扶住他的手臂。

    连珩是名刑警,如果左腿出了什么意外,事业前途基本也就断送了。

    余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那个富二代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飙车的富二代也在医院吗?”

    医生摇摇头:“已经被转移了,这件事已经立案调查,你可以去警察局那边询问具体情况。”

    余景稳住自己的呼吸,问最后一个问题:“医生,那个、那个富二代,是女的吗?”-

    余景出了诊室,顺着走廊里贴着瓷砖的墙壁颓然坐下。

    徐杨蹲在他的旁边,兢兢业业地守着。

    富二代是菜楚楚。

    在和祁炎较劲的关键时期,她不会闲得没事深夜飙车。

    这件事一定有关祁炎,连珩被牵扯进来了。

    余景哆哆嗦嗦拿出手机,给祁炎打过去电话。

    电话关机,无人接听。

    手指因颤抖而脱力,手机摔在他的鞋尖。

    他拿了几下都没拿起来,关节处仿佛上了锈,一有动作就会“咯吱吱”往下掉着浮灰。

    徐杨替他捡起来,递到余景跟前。

    余景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躬身缩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想大叫出声,却发现嗓子眼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喝喝”声。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连珩不会被牵扯进这件事中。

    他没理由出现在现场,也不会被送进医院。

    ——我害了他。

    余景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往外扯。

    头皮剧痛无比,他的手被徐杨死死按住。

    “都怪我,”余景声音发抖,“我不该告诉小珩的。”

    祁炎要菜楚楚去死,那蔡楚楚就去死好了。

    他们一个送医一个坐牢,前者自食恶果,后者罪有应得。

    但是能不能不要带着连珩。

    连阿姨就那一个儿子,也就那一个孩子。

    如果连珩有个三长两短——

    “对不起,对不起。”

    余景崩溃地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39章

    从发现事故到送医抢救,已经过去快一天的时间。

    连珩的亲戚朋友陆续赶到,足以可见这次意外的严重程度。

    余景的父母也来了,和余景隔着老远,也没上前问候一句。

    倒是连珩妈妈敏锐地察觉出了他有些异常,分明自己已经很伤心了,还要整理好情绪坐在余景身边拍拍他的手背。

    结果这一拍,拍出了点不寻常来。

    “小景,你是不是病了?”连阿姨顺着他的手背往上,在手腕处又摸了摸,“我怎么觉得有点烧呢?”

    “他在发烧,”徐杨在一边抢答道,“而且来的时候还晕车了,吐了一路。”

    “哎呀,”连阿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去给你拿点药。”

    余景连忙起身拦住对方:“我去…我去……”

    他忙不迭地离开,几乎是逃一般去了楼下。

    也没拿药,换个地方坐着。

    徐杨看不下去,买了退烧药过来。

    余景也不吃。

    “会困。”他哑着声,嘴巴里刚秃噜出两个字就开始咳。

    徐杨皱皱眉,把一次性水杯塞到余景手里:“吃了吧。”

    余景盯着那两粒胶囊,心里慢慢泛起疑惑。

    他这几天成夜成夜睡不好觉,一闭眼都是些陈年旧事。

    即便是生病吃了退烧药的原因,也不至于一夜无梦睡眠质量那么好。

    祁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去了哪。

    菜楚楚深夜飙车没有理由,出事时他会不会也在现场?

    余景心下一惊,狠狠打了个寒颤。

    对祁炎的关心似乎已经是他的条件反射,等到反应过来,这才重重咬了下嘴唇,恨自己没有出息。

    余景刚才去了趟警局,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菜楚楚深夜高速行驶至某一危险路段,连珩用车别停,导致双双坠崖。

    好在山崖并没有多高,地形也不陡峭,加之事故发生之前连珩就和当地警局有过联系,所以救援送医也很及时,没有造成更大的悲剧。

    整个事件压根没有祁炎的影子,他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避免了余景卷入纠纷。

    除了连珩,祁炎压根没考虑过连珩。

    或许他也没想到连珩真的能豁出命把菜楚楚救下来。

    余景垂眸盯着瓷砖相接的缝隙,迟钝的脑子里胡乱闪过很多信息,把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事情按着时间线串在一起。

    其实菜楚楚这里,余景也搞不明白。

    就像连珩之前说过,他都已经知道菜楚楚这个出轨对象了,杀人灭口这个理由并不成立。

    无论菜楚楚死不死他和祁炎都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又何必非要搭上一条人命?

    一旦出了命案,所有事情就几乎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祁炎他至于吗?押上自己的前途和以后?

    还好菜楚楚没死。

    余景下意识想松一口气。

    可他立刻想到:菜楚楚会不会“继续”死?

    ——她转院了。

    余景仿佛被劈头盖脸泼了盆冷水,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后,冰凉的寒意从脚底板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手指突然发力,一次性水杯被捏垮了杯身,里面的热水淋了他的整个手掌,淅淅沥沥往下滴着。

    余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徐杨拿掉他手里的杯子:“老师?”

    余景摸索着他的手臂抓住,嘴唇抖得不成样子:“走……”

    “走哪?”

    “警察局。”-

    时隔半个小时,余景又回到了警局。

    只是他停在门口,却半天没有进去。

    要怎么和警察说呢?

    说祁炎要杀人?

    他哆哆嗦嗦掏出手机,给祁炎打过去一通电话。

    话筒里忙音拖得老长,依旧无人接听。

    事情发生在半夜,菜楚楚转院到现在也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祁炎真想要菜楚楚的命,现在差不多都成了定局。

    如果人真死了,那祁炎……

    余景按住徐杨的手臂,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人真死了,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祁炎这样丧心病狂不把人命当回事,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下定决心,余景向警察诉说时声音都在发抖。

    警察给予了一定得重视,会立刻着手调查,锁定菜楚楚所在的位置。

    这或许是余景能做的所有事。

    ——他本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就在余景回医院的路上,他的手机响了。

    祁炎的电话来得毫无预兆,余景按下接听时手都在抖。

    “祁炎……”

    他呼吸急促,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

    “祁炎,你现在在哪?不要做傻事。”

    话筒那边非常安静,余景只能听见自己抑制不住的喘息。

    许久,传来一声轻笑。

    “阿景,你真的去告发我了。比我想的要迟一些,是犹豫了很久才做的决定吗?”

    余景整个人都在发抖,这样的祁炎让他觉得格外危险不可控。

    “你放心,菜楚楚还活着,我已经没必要动她了。”

    这是一个比较好的消息,余景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这次的车祸果然跟你有关!祁炎,那是一条人命!”

    “是啊,”祁炎却异常平静,“一条人命。”

    余景完全听不懂祁炎的话,满脑子只想确保菜楚楚的安全。

    “菜楚楚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就算让她消失,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阿炎,人命不是开玩笑,趁现在还能回头,我陪你去自首——”

    “不是的阿景,”祁炎打断他的话,慢慢地说着,“你不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所以也体会不到我现在的心情。我就是太爱你了,如果我没那么爱你,都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余景不能理解:“你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祁炎呼了口气,“阿景,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用人命来取乐。我也想有自己的家人,想好好过日子,开开心心地活着。”

    余景喉咙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最后只剩下一句疑问:“和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开心,”祁炎轻声笑了,“单纯地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那为什么……”

    “可是阿景,我们早就没那么单纯了。”-

    和祁炎的一通电话,几乎打掉了余景的三魂六魄。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医院,却意外发现手术室外面连珩的亲戚朋友全都不在了。

    有那么片刻的慌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手术结束了。

    他又带着徐杨忙不迭地去了住院部,都不用去护士站问房间号,一出电梯就能看见某间病房外探望的亲友已经堆到了走廊。

    余景快步走过去,听得病房里问候交谈,隐约带着笑意。

    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来一半,余景几乎被逼出眼泪,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没敢进去。

    连珩爸爸没挨着病床,瞧见余景停在门外脸色不佳,便上前关心道:“你去哪儿了?你阿姨刚才都没找着你。”

    余景揉了下眼睛,答非所问:“叔,小珩的腿还好吗?”

    连叔叔拍拍他的肩膀:“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你就放心吧。”

    余景咬了口下唇,没憋住嗓子眼里的一声哽咽,连阿姨听见两人的交谈,穿过重重人海,一把抓住了余景的手腕:“你吃药了吗?”

    余景摸了下脸:“吃了。”

    “吃了好,”连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余景往里走,“小珩麻醉还没过去,你快来喊喊他,他肯定就不睡了。”

    余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狼狈,也不好意思出现在连珩面前,但连阿姨攥着他的手腕不容拒绝,硬是在围挤着病床的人中推开一条路来,把余景推到了连珩一眼就能看见的右手边。

    “小珩,”连阿姨俯身拍拍他的胸口,“小景来啦。”

    余景还在看连珩吊起来的左腿,甚至于他的左手臂也打着石膏。

    这样的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怎样出的事故,车子脱轨滚落山崖时,连珩的左半边身体几乎受到了严重的撞击,包括他的脸部、肩颈,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余景的视线一路向上,看到尚未被纱布掩盖的擦痕。

    红肿淤青,触目惊心。

    心绪起伏剧烈,在连阿姨撤身时又对上连珩半阖着的目光。

    他的意识尚未清醒,脑袋上还裹着纱布,此刻睁眼有些困难。

    可饶是如此,却也在努力抗拒麻醉后的困意,颤抖着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余景。

    黑漆漆的眼睛,浸着水,温和地看向他。

    余景鼻根一酸,眼眶倏地红了。

    连阿姨捣捣他的手臂,在旁边催促:“你喊喊他。”

    余景张了张嘴,也想学着刚才连阿姨俯身凑在连珩耳边,告诉他菜楚楚没事。

    可就在他握住床边扶栏弯下腰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一个没控制住秃噜下去,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撞在了床头柜上。

    “哐”的一声,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余景抬到旁边空着的病床上,护士扣着他的下巴翻了翻眼皮。

    “他低血糖吗?贫血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另一张床上躺着的那个,此刻变得格外有精神。

    连阿姨把耳朵覆在连珩嘴边,下一秒又直起身子:“低血糖!”

    护士递给徐杨一支葡萄糖:“灌给他喝。”

    徐杨立刻上手,干脆利落地扒开余景的嘴巴往里灌。

    余景并没有昏迷太久,甚至刚才被抬到床上时尚且还残留一些意识。

    等到他把一支葡萄糖喝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床边也围了一圈人,登时恨不得真的晕过去。

    这实在是太丢人了,余景擦了下嘴,强撑着精神从床下下来。

    “躺着躺着,”连阿姨戳了盒牛奶塞进余景手里,“你躺着就是,这床没人。”

    “我、我有话说,”余景扣着连珩病床边的横杆,弓着身子,凑到连珩耳边,细若游丝地说道,“菜楚楚还活着,你别担心。”

    第40章

    要不是余景趴他耳边说叨叨这一句,连珩还真没想着菜楚楚怎么样了。

    不过能再听见余景的声音,倒是说什么都好听。

    连珩困得不行,在病床上努力歪了歪他那颗金贵的脑袋,瞥了眼余景苍白的唇,马上就开始操起了心。

    动动唇瓣,压根说不出话来,他现在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跟坐过山车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能睡着。

    许久,他又听一声“小珩”。

    重新睁开眼,余景正躬身趴在他的脸边。

    “啊……”对方小声地惊讶了一下,“醒了。”

    同时,连珩感到唇上的潮湿。

    他抿了一下,看见余景手上拿着的棉签。

    “好能睡啊,”余景垂着眸,认认真真给连珩干裂的唇瓣涂上温水,“刚才怎么喊都喊不醒。”

    声音轻轻的,呼出的热气快要打在他的耳朵上。

    连珩一眨不眨地看着余景,即便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也要坚持睁着眼认真数着余景的睫毛。

    然后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天已经暗下来了,前来探望的人也陆陆续续回了家。

    之后还有不少临时知道消息的人过来,很多都是连珩的同事及领导。

    连珩的爸妈忙着应酬,余景和徐杨就暂时留了下来。

    “小珩,”余景放下水杯,侧了侧他的脸,“醒醒。”

    连珩第不知道多少次重新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余景,但很快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余景也很无奈地看着他,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像比他的手凉多了……

    余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发烧。

    “……”

    他站起来,决定离连珩远一点。

    只是人都还没走掉,却发现那只还插着滞留针的右手捏住了他的衣摆。

    伸直都费劲的手指头,没捏两秒就松开了,指尖吃力地在空中扑腾几下,被余景轻轻拢进掌心。

    “别乱动,”他把连珩的手在床边放好,“上面插着针。”

    连珩手也不麻了人也灵活了,攥着余景的食指干脆不放开。

    余景尝试着抽开失败,也不能直接上手去掰,最终也只能由着他就这样攥着。

    “我在发烧。”

    他觉得连珩攥得更紧了点。

    徐杨打热水回来,一脸麻木地看床边两人。

    于是余景说:“孩子在。”

    连珩有了点劲,握着余景的手指在徐杨面前晃了晃。

    徐杨:“啧。”

    余景:“……”

    徐杨非常懂事地搬了个凳子,跑去窗户边背对着他们迎窗眺望。

    余景深觉自己这个老师当的真是失败,于是心一狠,把连珩的手指头给扒拉开。

    他听见连珩捏着嗓子“嘤”了一声。

    看对方逐渐精神起来,麻醉的劲似乎也快要过去。

    趁着只有他们两人在这里,余景忍不住叮嘱连珩两句。

    “菜楚楚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她就算真死了,你也别管。”

    祁炎和菜楚楚就让他们折腾去吧,恶人自有恶人磨,磨到最后谁都没有好下场,他正好落一清净。

    连珩费劲地抬了抬头,余景用两根手指点着他的眉心把他重新按回去。

    “头上有伤,别乱动。”

    连珩被这一手指头点得神清气爽,脸色似乎都红润几分。

    他勾勾嘴唇,扯出一个笑来,继续听余景说。

    “祁炎现在就像疯了一样,我不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菜楚楚也不是什么好人,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你不要在他们之间搅合,不值当。”

    余景这么说着,又觉得自己挺事后诸葛亮的。

    这事儿明明就是他先跟连珩抱怨,不然连珩也不会管。

    抱歉的话兜在嘴边,想说,但是又觉得太虚假。

    连珩为他做的这一切岂是几句对不起就能抵过去的?他说一千一万遍都没用。

    正想着,余景看连珩嘴唇微张,似乎是要是说些什么。

    他俯身把耳朵送过去,听见细微又模糊的询问:“吃药没?”

    余景皱皱眉,直起身子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退烧药。

    “吃了,”他瘪了下嘴,“都这样了还□□的心。”

    连珩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麻药劲已经过去了,身体各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

    这在余景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再者,他也已经习惯了。

    看余景拧巴着脸,于是他又要说话。

    这次凑在对方耳边的,是一句“我喜欢你”。

    把余景给听的半天没直起腰。

    连珩笑得咳了起来,痛并快乐着。

    “哎哟哟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别笑了别笑了你现在可不能动!”

    关键时刻,连珩妈妈拎着晚饭破门而入。

    余景站直身子,背过去脸。

    有人照顾着连珩,余景也落一清净。

    他把饭拿给徐杨,跟他一起坐在窗户边上吃饭。

    算起来,余景和连珩嘴都亲两回了,但还真没这么直白地说过喜欢。

    成年人之间对于情感或许没那么重视,可真听见连珩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心绪还是有微微的起伏。

    倒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原本搁在心里也很重要的感情突然变质,这种变化让余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老师,”徐杨吃一半转过脸来,“你下学期还教我吗?”

    余景回过神来,摇摇头:“你好好学习,别掉链子。”

    徐杨“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余景以为他担心学费的事,便安慰道:“和你之间的约定都有效。”

    徐杨垂眸戳着饭盒里的米饭,小声嘟囔一句:“我没问那个。”

    晚上,连珩的父母在病房看护。

    余景本来不想离开,但他还带着个徐杨,四个人都挤在医院实在没地方睡,只好在附近的快捷宾馆开了一间房间。

    他奔波了许久,人生着病,也困得不行。

    这些天难得有了睡意,余景洗完澡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沉沉。

    脑子里堆了很多东西,和祁炎的那通电话总是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他的耳边面前。

    什么叫他们没那么单纯了?

    什么又叫想有自己的家人,想好好过日子?

    自己不是祁炎的家人吗?

    那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间又算什么?

    为了祁炎他连父母都能不要了,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好不容易生活有那么一点重回正轨,祁炎为什么非得出轨呢?

    说爱自己,能有多爱?

    真的爱的话,难道不应该顺着他的意思,让他开心吗?

    他还有父母,还有亲人,难不成真就众叛亲离,和祁炎一样在这世界上孤身一人,才算单纯的在一起吗?

    余景想不明白。

    他带着这样或那样的疑问,皱着眉沉沉睡去-

    隔天,余景起了个大早。

    另一张床上的徐杨还没醒,这个年纪的小孩能吃能睡,精力充肺还挺让人羡慕。

    就是有点太瘦了,个头又高,容易让他想起曾经的祁炎。

    余景飞快洗漱完毕,换上快洗后送来的衣服,动作放的很轻,但徐杨还是醒了。

    “你睡吧,”余景没打算等他,“去那也没事做。”

    徐杨跟条泥鳅似的爬起来就往厕所窜,余景靠在门边:“怎么,怕我丢下你啊?”

    徐杨叼着牙刷,从镜子里看他一眼,没吭声,也没表态,嘁哩喀喳刷完牙,躬身捧水飞快搓了几把脸。

    没回答,但也回答了。

    他是真的怕余景丢下他。

    余景没再调侃询问,只是把洗好的衣服递过去。

    再次回到医院,连珩已经能一只手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跟人吵架了。

    他似乎气得不轻,打到一半开始发语音,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余景在门边旁观了全程,因为太过激烈没敢进去。

    直到对方放下手机顺一口气,头一偏才发现了他们俩。

    连珩:“……”

    他肩膀一垮,瞬间娇弱起来。

    “阿姨呢?”余景把手上的早饭放在床头柜上,“我买了很多。”

    “去洗漱了,”连珩扔掉手机开始皱眉头,“嘶……头有点疼。”

    余景不疑有他,俯身查看:“头疼?是不是你刚才骂人骂激动了?”

    “我刚才是怒火攻心,”连珩顺势握住余景的手腕,手指不老实地在上面蹭了蹭,“那群小崽子我走了没两天就给我惹麻烦……”

    余景认真观察后确定了连珩的脑袋并没有什么问题,继而把他的手强行拿开:“没什么事,你继续骂吧。”

    “骂不了了,”连珩闭上眼睛装死,“头好晕,应该是被气的……”

    徐杨站在床尾,咬着豆浆吸管,抽了下嘴角。

    正说着,连阿姨进来了。

    她刚洗漱完还没来得及出去,见着余景买来的早餐有些不好意思。

    “你大老远跑来阿姨没请你吃饭,你倒把饭买来了,等中午叔叔来了咱们带这个小朋友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小朋友,你说好不好呀?”

    某位小朋友:“……”

    干脆继续转身去窗边坐着吹风了。

    余景心中愧疚,不敢隐瞒,犹豫片刻道:“阿姨,小珩这次出事其实——”

    “哎!”连珩突然出声打断,“妈,你先吃饭吧,我有话和余景说。”

    连阿姨也“哎”了一声,从早餐堆里拎了袋包子过去找徐杨去了。

    余景微微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你是因为我才出的事,阿姨应该知道。”

    连珩无所谓道:“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做,和你没关系。”

    余景摇摇头:“可这次的事情应该不是意外……”

    “嗯,”连珩收敛了几分笑意,表情微微有些严肃。他瞥了眼窗边,压低了声音,“菜楚楚的刹车被人动了手脚。”

    分明是意料之内的事,可真的从连珩嘴里听见,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余景忍不住蜷起手指,揪了下自己的裤腿,心底溢出的寒意忍不住让他打了个哆嗦。

    “你别参与了,”余景声音发抖,“这不是你的工作,没必要豁出性命。”

    连珩勾唇笑笑:“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我不能见死不救。”

    “不行,”余景坚定地摇了摇头,“小珩,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祁炎有警察去管,你这段时间安心养伤就好。”

    “可我也是警察啊,”连珩笑道,“有我在,没关系的。”

    余景愣了愣。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和连珩被学校那群小混混敲诈勒所,也对连珩说过类似的话。

    ——“你出去后用手机报警,只要警察叔叔来了,就没关系了。”

    当年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小男孩被吓懵了,哆哆嗦嗦根本就不知道要干什么。

    可现在竟然对着他说出这么一番话。

    正愣神,突觉自己搁在腿上的手指又被重新勾住。

    连珩垂着眸,认认真真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和余景的纠缠在一起。

    “虽然私心里我恨不得祁炎坐牢一辈子都别出来,但要说真的,我不希望犯罪率增加,也不希望他走上这条路。”

    十指相扣,他的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再抬眸,看向余景,语气温柔。

    “余景,出了什么事别硬撑着,你还有我。无论是出于什么身份,我都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绝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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