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师姐
一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足够聊一会儿天,再打一会儿盹儿。
田野是在下高速时醒的,醒时空调毯上还有口水。
程舟一句话把她逗醒困了:“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小家伙。”
田野“吭哧”一声,但还是困得头疼:“别闹我,先别闹我, 等我缓一会儿。”
“瞧见没, 就这种聊着聊着能睡着的,你指望她开车, 一准能给你带沟里。”
这话分明是说给邢者听的。
那邢者也没办法, 就这俩人平时的风格, 明显田野更像是稳妥的,程舟更像是能给车开沟里的。
但事实是田野有驾照不会上路,程舟却可以驾车直达拉萨。
确实是一对反差感很强的好朋友。
要不是她们直接把车开到楼下来接人,邢者这会儿肯定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打扰到她们了——甚至即便他是被当场“绑”来的,他也还是很疑惑她们为什么要带他一起……是因为那通电话里,程舟说的“有好感”吗?
话说有好感是什么意思?是什么程度?好微妙的词……
邢者这个脸, 一路上就红一阵白一阵的。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电话声已经被全球直播的程舟,当然不会知道邢者到底在害羞些什么,她只是觉得好玩:“下车吧。”
邢者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摸索着去解安全带。
田野却嚷嚷着:“为什么要绕路来这个超市啊, 山脚下不是有个小超市吗?”
“景区内的超市贵啊, 我的田大小姐。”程舟下了车利索地把车门一关, “一个月赚几个钱啊, 咋一点儿不会过日子呢。”
*
于是进入超市的邢者知道了自己此来的意义是什么。
虽然程舟每加一点东西都会让他拎起来看能不能接受, 但也不妨碍篮子里的东西越来越重。
田野早就看不下去了,一直试图阻拦——
“不是你买这个干嘛, 你别把人累坏了。”
“这个没必要的吧,或者你买一次性的不行吗?”
“你差不多行了啊,一个月赚几个钱啊这么个花法?”
而程舟听起来很为难——
“可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啊,我真的很想做这个。”
“你不要用你的体力去揣测小邢的体力啦,他一20岁肌肉紧绷绷的小伙子,这个重量应该没问题的。”
“不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心疼人呢?好好好我们一会儿租个露营车走缓坡上山,你放心吧一定不累着他。”
于是在山脚下租到露营车的小邢总算是松了口气:“可以的,就这么拖着走的话,还挺轻松的。”
“你看,我说吧。”程舟冲田野摊手,然后又指挥邢者,“好,现在把它搬起来,对对,胳膊再往前一点,好,放放放。”
就这样把物资放进了后备箱里。
田野一脸无语:“不去蓝翔当老师也是屈才了。”
接下来还有半程上山路是可以开车的,三人就继续开着这辆破车晃晃悠悠地往山上去。
其实这个时候田野就已经在欣赏风景了,还想感慨山上风光真不错,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因为知道邢者看不见。
为防止程舟脑子一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她先行打了个手势,示意程舟把车窗降下来一点。
程舟险些没看懂,对了一下才了然道:“我开点窗哦,小邢冷的话记得说。”
邢者应了声“好”,于是车窗便徐徐降了半扇,山间晚风在车内习习穿过,带来树叶和露水的味道。
邢者因此从靠背上坐起,好像真的看得见一样趴在窗边:“……好清新啊。”
程舟打了个响指:“那可不嘛,咱们钟头山可是天然氧吧啊。”
邢者从窗边转过头来:“你是钟市人?”
“对啊。所以说放心吧,跟着我你在这山里就丢不了。这山反正也不要门票,我经常周末来爬呢。”在程舟这么说着的时候,田野又在一旁意味不明地无声笑。
“哦,那还挺好……”邢者应着,语气却有点悬浮,不太像是“挺好”的样子。
但现在前面两人已经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是田野先发现的:“嘶——前面那车的车牌号,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真的假的,别吓我,我妈也经常周末来爬山哎。”程舟不由得跟车跟远了些,伸着脖子去看车牌。
很快她看清楚了,于是又上前一些:“不是啊,不是我家车。吓死我了,要真是我妈,你俩今天就准备抓把瓜子看我们母女俩怎么吵架吧。”
“是看你怎么把你妈气哭吧。”田野吐槽完,还是看着前车琢磨,“那我是在哪看到的这个车牌……不行,想不起来好难受。”
“我们小野上了这么多年学,在钟市到底还是有点人脉的,出来玩都能遇上熟人……哟,还是辆宝马。”程舟调侃,“怎么说,要不带你上前打个招呼?”
“别别别,万一是我导师怎么办?”
“你都是个老师了,怎么还怕老师啊。”程舟觉得好笑,“而且你可是在家乡有编的,这叫啥,这叫得意门生,没准你导还想下来跟你合个影呢。”
田野又开始想往肚子里缩:“别讲这些膈应我的,我要是个钟市的编我现在就追上去了,鹅镇编我有什么脸去见他。”
“我们田小野对自己要求还是高的。”程舟两指冲前比划着,“那你说怎么办,前面就到半山停车场了,你不得下车吗?”
“观望一下吧。”田野向来不在程舟面前掩饰自己的怂劲儿,“反正我们的车是租的,对方又不认识。我们等他们先下车,看看是谁,不想打照面的话就等他们走远了我们再下。”
说着话车就已经拐进停车场了,程舟特意跟前车停了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车位:“我感觉你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那等到了山顶你怎么办,一直躲在帐篷里?”
田野探着头:“到山顶再说山顶的事。”
后头邢者也抓心挠腮的难受——他也想看,他也想知道是什么人。
耳边隐约听见那宝马车熄火的声音,然后有人下车了,还笑嘻嘻说着话,是一男一女。
田野还没反应过来,程舟已经骂出口了:“靠,是那对狗男女!”
紧接着就是解开安全带的声音,以及田野忙不迭拉住她的声音:“喂,你干嘛去?!”
程舟哪是她能劝住的人:“今天他们要能开开心心爬这个山,我他爹的就不姓程!”
车门“咔”得打开又“砰”得关上,外面传来程舟热情又阴阳的声音:“哎呀师兄师姐,真是好久不见!”
*
田野呆愣在原地,对外头即将发生的“恶战”感到恐惧。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留在了车里——她知道即便没有她,凭程舟的战斗力也能把对方二人干趴下。
同时她对邢者感到尴尬——人家毕竟是跟她们出来玩的,这才刚到半山腰呢,就要闹不愉快了。
“不好意思啊小邢,稍等一会她马上就……”田野是想道个歉的。
但是她回头时看见邢者整个身子都向车窗倾斜着,耳朵似乎还动了动,如果不是怕太明显,这会儿整个头估计都已经钻出车窗了。
这场面似乎比天然氧吧还吸引他。
因为注意力都在耳朵上的缘故,以至于邢者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田野在和他说话:“嗯?什么?”
田野懵懵地看着他:“嗯……没什么。”
她又坐回原位去。
好吧,我无所谓,你俩开心就好啊。
*
外面声音不小,不止邢者能听见,田野这个根本不想听的也能听个大概。
那个被叫做师姐的女生似乎愣了愣,声音还有些不在状态:“哦……师妹啊,你也来爬山啊?”
“怎么,我不能来啊,师姐看到我好像不是很高兴嘛。”程舟还是拿捏着那个小尖嗓,“都过去大半年了,师姐不会还记恨我吧?”
“……哪能啊,过去的就过去了。”
“那师兄呢?”程舟对上另一个,“当时师兄可是全力护着师姐的,从那时起就对师姐心有所属了吧?现在看你们俩终成眷属,我心里可真高兴啊。”
这个男生的声音显然也不甚友善:“现在就别说这些了。我们俩已经领证了,十一办婚礼。师妹要来,我们欢迎,以前的事儿就当不存在。当然你要不来,我们也很高兴。”
是想拿份子钱吓退程舟。
但田野却在车里轻叹一声:“完了。”
果不其然程舟立刻发挥起来——
“真的啊?那可太好了!那我到时一定要去送上祝福的——是哪家酒店啊,师兄我跟你说,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你可不能委屈了师姐,酒店是一定是要好好挑的。”
“十一结婚那也没几天了,五金钻戒应该都买好了吧?你看你们都在钟市定居了,那在我们钟市呢,五金是一金都不能少的,钻戒你至少得一克拉才能保值吧?”
“什么?谁说我们学化学的就不要钻戒啦,谁说钻戒就是碳啦?结婚那是浪漫的事情,别总跟我师姐算这些值不值的。尤其是师兄你家又不缺钱,到时仪式上连个钻戒都掏不出来,那还不让人笑死啊。”
“还有那个婚纱哦,一定不能用租的,那都脏死了!我有个表姐夫就是扣扣嗖嗖的,婚纱用租赁、秀禾买二手,搞得我表姐没挨到晚宴呢身上就过敏全是疹子,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师姐知道吗……”
眼瞅着外面一时半会儿不带停的,田野又换了个姿势如坐针毡。
再看后面的小邢,歪着脑袋惬意得仿佛在听小百灵鸟唱歌。
她以为邢者是没空说话的,就想着拿手机看看有没有未读消息,却听邢者忽然开口道:“听起来好像武侠小说里的门派。”
“什么?”田野一时没听懂。
于是邢者把身子稍稍摆正了些,手指着窗外:“大学生都会把高年级的人喊成师兄师姐吗?”
“嗯……也不全是。”田野说。
“哦……”邢者似乎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只继续歪着身子去听窗外。
这时田野又开口道:“小邢啊,虽然这个事儿现在说起来没什么意义,但是……”
她说:“但是你真的没好奇过,为什么我们俩25岁才刚毕业吗?”
第22章 学历
邢者的注意力被迫从车窗外回到车内:“什么意思?”
“……就是说, 一般人18岁起上四年大学,出来应该是22岁对吧?”
邢者还没反应过来:“所以你们大学读了很久吗?”
田野顿了顿,决定换个思路:“小邢, 其实我在考鹅镇的编之前,曾经备考过钟市的编。钟市是大城市吗,对报名要求限制比较死, 要么得是师范, 要么得是相关专业的研究生。”
田野说:“我们不是师范生。”
*
邢者其实不太清楚硕士、博士和研究生这三个词之间的关系,在他的认知里, 大学上面是研究生, 研究生再上面还有博士、博士后。
但这就已经够用了:“你们是研究生?!”
田野赶忙给他打住:“不不不, 别这个语气。实际上这几年研究生扩招得厉害,我俩也不是啥顶尖学校出身,只是本科的时候学得还行,所以被推免上去了——就是不用参加统一考试的免试研究生。”
邢者头脑懵懵的:“那也还是研究生啊。”
“……是,但说实在的,现在这对我们俩来说也就只能算是个‘头衔’, 甚至对我来说,还带点羞耻感。”田野不好意思地挠挠耳后,“我的话,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有点阴暗的。每当看到高学历的人做了不那么‘好’的工作, 我会条件反射地觉得对方‘没本事’, 直到现在我自己也就这样了。”
田野说:“小邢, 我问你个问题啊——在听说我们是研究生的时候, 你想的是什么呢?”
想的是什么?想的是你们也太厉害了, 想的是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什么蠢话,想的是下次绝对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出来玩了, 想的是和程舟之间……彻底没可能了。
但邢者嘴上只说了最浅显的一种:“我觉得……你们好厉害。”
“但你知道如果我是听者,我会怎么想吗?”
“怎么想?”
“研究生怎么还回鹅镇了呢?”
*
田野说:“我和我在鹅镇的同学们,我们都是听着‘考出鹅镇’的口号长大的。高三的时候班里拉的横幅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班主任会直接在班里说‘你以后回鹅镇上班你是丢我的人’,而真正回到鹅镇的人也通常被认为是‘在外面没混好’。”
“那时候没想过自己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心动专业、职业规划这些,就连想一想都是不务正业。什么是重要的?学习重要、分数重要,至于为什么要学习——人们告诉我们先别管,只要学了,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能稀里糊涂的是最好的,怕就怕想明白了。”田野看着车窗外开阔的山景,“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想出人头地、不想成大事赚大钱,我这辈子就想干个不那么累的工作,拿着刚够生活的钱,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那我还学得进去吗?”
“在我学得最痛苦的时候,我妈应该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她跟我说未来社会是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好,所以才要多做准备。她说不能说想好了要过什么样的人生,然后从十几岁的时候就一头扎进去,万一要是走不通呢?所以要先随着大部队走,然后未来某一天有了自己的决定,再去走自己的分支。”
“她当时说了句特别正确的话——好好学习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多选择。但后来我发现这话也是糊弄人的。人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选择的那种生活,我甚至都没有努力去接近它的资格。”
“你都选上推免了,那就不能因为不想做实验而不去读研;你都读了研有报考资格了,那就不能不去试一试考教师编;你都考上鹅镇的编了,那就不能因为怕苦怕累而放弃。到现在,又有人跟我说我一定要去卷职称,因为鹅镇的编是本科生就能考的,我作为研究生的唯一好处就是评职称快——他们说,你一个研究生你不卷职称,这不是浪费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喜欢程舟。”田野说着看向另一边的窗外,正火力全开的程舟,“她是真的不在乎。所有人都说她不好,所有人都说她错了,但她不在乎。她总说我是个思想家,因为我可以从不同人的角度去看同一件事。但我想,这算什么思想家呢?思想家是有自己的坚定信念和立场的,是有自己想要为之赴汤蹈火的流派的。”
“她去酒吧工作,就是因为她想当个调酒师,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理由。当然很多人都是不相信的——好人能想在酒吧干活?好人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的环境里?是不是选择这一职业就已经相当于对骚扰和冒犯的默许,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再喊冤叫屈?”
“于是从她做出这个选择开始,所有人都想去教育她两句。我还听过有人说她这样的行为是浪费教育资源,但有趣的是,这么说着的人大多也没有用上自己学生时代所学的东西——无数人大学学了四年,然后去做与专业不相关的工作;还有人,研究生做了三年实验,入了科研界的门槛,最后却没有去做科研,而是回到小镇去做一个本科毕业就能参加应聘的老师。”
田野自嘲地笑笑:“所以怎么说呢……我从不后悔去提升自己的学历,也不后悔学到了更多知识,有了更丰富的人生体验。我只难过自己没有提前想到,在有了这个头衔后如果还是想要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会被看作神经病的。”
这么说着,田野低头看了眼微信的未读消息。
一条是倪影妈妈发来的,问写po文的事儿老师和倪影聊过没有,以及这次倪影的化学成绩不理想,要怎么查漏补缺。
另一条是妈妈发来的,说有人给介绍了一个小伙子,是公务员,28岁,让她加个微信先聊聊,有空见个面。
田野无力地笑了一下——有时她觉得自己真是在程舟不在的时候见缝插针地难过。
她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当作没有看到:“所以说真的不要有什么学历滤镜,如果有一天程舟在调酒师行业站稳了脚跟,我能够真正顺我心意而活,到时你再觉得我们厉害也不迟。”
邢者在后排安静地听完了这番话,而后忽然用一种颇为感慨的语气说:“……你好会安慰人啊。”
*
邢者原本是有些尴尬的,他周围的人里连大学生都少有,别说是研究生了。但是在田野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逐渐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很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是不会因学历低而被瞧不起的。
是因为发现了他的不安才说这些话的吗?还是单纯的不想因学历而被高看?
在被夸奖“好会安慰人”之后,田野又开始紧张缩起:“不不不不,没有的事,我这不是安慰你,只是阐述了一些事实……而且说实在的,我们在读研期间确实遇上不少学历高却不干人事的。”
她说着看向程舟那边:“比如外面那两位学长学姐,他们可都是博士。”
*
眼瞅着程舟越说越繁琐,而且明显是带着找事的心态来的,对面终于也忍不住了。
师姐试图反击:“那你呢,你也老大不小了,心思还没定下来吗?”
“师姐不也30岁才玩够了才定吗?不过我们老程家的基因呢,就是天生童颜不显老,估计我30岁还未必玩够呢。”
“不好意思,我家家教很严,对待感情一向是认真的,没那么爱玩。”
“那我就明白你是怎么看上我师兄的了。我师姐啊就是太爱学习了,说好听的是单纯又真诚,说难听点吧……啧,也挺愁人的。”
“你……”
眼看自己老婆要破防,师兄赶紧拦了一把:“没事,别被这种人带过去了。”
然后又看向程舟:“你也别装了,没意思,我们不是会这样说话的人,没法接你的招。我就直说了,我们的婚礼不欢迎你。所以不要牟足了劲在这蓄势待发的,你去找那些和你一个档次的人发疯,不要找我们。”
“哇哦,档次。”程舟说着两臂一抱,慢悠悠道,“师兄贵人多忘事,都快忘了自己当舔狗的时候了?现在开始跟我聊档次?”
“那都过去了。”师兄看着还算淡定,“但是程舟,你做的那些事,是永远不会过去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当年是怎么拿到的读研名额,也知道你是怎样一个爱把水搅浑的人。这个社会打人是犯法的,但被你伤害过的人永远不会忘记。我不关心你现在在哪发财,但我知道你不进学术圈不是不想进,而是你名声太差,进不了。”
他说:“反正你家有的是钱,你大可以继续发那些看似开心的朋友圈,好像你不工作也可以活得很好。但是冷暖自知,是真好还是假好,你自己心里清楚——好了,你就继续在半山腰闲逛吧,我们要上山了。”
“师兄师姐高升啊。”程舟耸耸肩,“既然婚礼我去不了,那就只能在此祝师兄师姐家中多子多福、六畜兴旺了。”
因为担心真的会被打,她立刻就转身往回走去,嘴上还不忘缀了一句:“婚前好好减肥啊师兄,不然到那天女方家私下都会说你是死肥仔的——我们钟市人啊,嘴巴可碎得很呢!”
第23章 往事
在读研期间特别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 好多人都以为程舟是“身败名裂”后没人愿意和她玩,才一直贴着田野;而田野是不会拒绝,心肠软, 才一直甩不掉程舟这个橡皮糖。
这使得田野感受到的眼神一直是同情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
甚至有人直接跟田野说过, 如果和程舟在一起不舒服, 就好好地说出来,要求她注意距离,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田野则会非常认真地告诉对方:“没有啊, 我没有不舒服, 我觉得跟她一块儿玩挺好的。”
然后就会收获悲悯又嫌弃的眼神。
有时田野细看朋友圈里和程舟一起的那些照片,确实是她皮笑肉不笑,程舟则对她又扑又抱,也难怪大家会觉得她是被裹挟的那个。
但是难道他们不理解那种,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能靠近过来的快乐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 田野试图向人们证明自己真的很喜欢和程舟一起玩,可后来她发现这根本就没有意义,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就像关于程舟的那些风言风语,她就算长了八张嘴, 也没法解释清楚。好在她本人想得开——她吵架的目的向来不是解决问题, 也不是想分辩什么, 她就只是想把对方气到而已。
可以说是, 只要对方心情不好了, 那她心里就敞亮了,也不会再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这样的程舟在田野心里是明媚的, 在别人看来却是恶毒又低劣的。
这就导致了一个神奇的结果,就是每次吵完架程舟都是快乐的,她觉得自己吵赢了,是常胜将军。但实际上,她带来的伤害顶多是毁掉别人的好心情,毁掉别人的愉快旅程,再大一点——顶多是把对方气出结节。
可对方却会在事后反反复复想着这些不愉快的事,然后怀着更大的恶意,将她故意为了气人说的那些话奔走相告,致力于在圈子内把她打造成一个完全的恶女形象。
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是实打实地想要毁掉“妖女”的人生的。
*
见程舟离开那对“狗男女”回到车边来,田野脑袋伸出窗口夸赞道:“辛苦了,没落下风。”
程舟看起来则是一脸神清气爽:“笑死了,还想跟我装正人君子,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人模狗样!”
“是是是,”不能予以火力支持的田野,积极地给予着精神支持,“我们程舟到底还是有文化的,多子多福、六畜兴旺,该说不说你是真损啊。”
“那当然——行了别缩着了赶紧下来吧,他们不敢靠近我们的。”程舟听起来很骄傲,“还有小邢也是,快下来给他们看看,你比那头二师兄可帅多了。”
邢者本就是解了安全带要下车的,但因为程舟这句话,他忽然很担心那两个人会看出自己是视障,于是下车后尽可能装作看得见的样子,循着程舟还唧唧歪歪的声音来到后备箱处搬东西。
是的,程舟算是肾上腺素飙起来了,小嘴一刻不带停的:“我真的笑死,一个追求我被拒绝就开始疯狂背刺我,一个前两天还在朋友圈骂我‘病媛’,今天当面见着了就在那‘师妹啊,你也来爬山啊’——服了,看到我就一脸见了鬼的样子,还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呢!”
田野一边把背包背起,一边怂道:“你也小点声,人还没走呢。”
“让他们听到才好,省得他们装久了自己都信了。”程舟也背起了自己的那一份,“有时候我是真好奇,他们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知道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那到底是在装给谁看呢?谁在看他们表演呢?”
“嗯……可能觉得举头三尺有神明吧。”只要敌人不在眼前,田野说话还是很提气儿的。
程舟立刻抬手:“哦吼,这句好,希望下次吵架能用上。”
田野默契地跟她击了个掌:“我的荣幸。”
然后她们才顾得上邢者。
虽然之前在小超市已经简单地拉着他移动过,但那毕竟是小范围内,如果爬山的路上一直那样拽着他的衣服向前走,那还真有些别扭,而且感觉好像也不太礼貌。
有那么一瞬间程舟想过是不是可以牵着他的手或者挽着他的手臂,但是从逻辑上来说,一定有更合适的办法——总不可能任何想要帮助视障者的人都得去和他们进行这种“亲密”的接触才行。
果然,当邢者感受到她俩终于得空时,立刻便抬手询问道:“那个……走路的时候,可以让我搭一下肩膀吗?”
程舟和田野同时做了个“哦——”的口型,然后田野下巴一偏,让程舟“上”。
程舟也自然地拉过他的抬起的左手,从背后方向放上自己的右肩:“这样就可以了吗?”
邢者感受着手心里的肩膀,拉着露营车的右手又紧了紧:“嗯……可以走了。”
*
确实这应该是最舒服的引路姿势了——既不拉扯衣服,又不过分亲近,还能通过引路人的身高变化得知前方有没有台阶。
但是如果引路人是喜欢的女生的话,那感受就又不一样了。
邢者总怕一直压着程舟的肩膀会累着她,于是试图拿着点劲儿,将手虚虚地放在那里。可手放得越轻,手心和指尖的感受就越明显。
虽然之前推拿时就知道程舟的背很薄,肩膀很柔软,但这样整个手掌覆上去的话,指尖触到的却是高高的锁骨。
那是邢者不曾触碰到的地方,让他忍不住想要加点力道,更加仔细地去感受、去揉捏……
当然他忍住了,为此他强迫自己去听四面八方的声音。
那一男一女还逗留在车位附近,似乎决定等他们走远了再启程,尽量不再打照面。
不过也未必,因为邢者能听见女的说:“我真的不想爬了,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男的说:“你说什么鬼话,我们正常来露营的,她说两句你就要走?万一婚礼那天她真来了呢,你还能不结了吗?”
“那我的心情难道就不重要吗?我都跟你说了钟市这边都是五金,你非说你家那边是三金,谁管你家那边什么规矩了?关键是你这样我会被笑话的啊!”
“真无语,你知不知道她就想看我们这个样子?她要是知道你因为这事儿跟我闹,她肯定开心死了;等她到了山顶发现我们没上去,还不知道要发什么朋友圈来恶心人呢……”
后面的邢者也听不见了,因为他们仨已经走远了。
于是注意力也就只能回到身边来。
程舟还在嚷嚷着:“他俩居然是真要结婚了,真的,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开心了,两个奇葩内部消化,谁也别霍霍别人。”
田野觉得好笑:“所以你师兄后面要是没那句话,你还真打算去上份子啊?”
“他敢请我就敢去啊。”程舟好像又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穷光蛋,“花点钱看猴戏嘛,我估计婚礼现场见了我,他老婆能吓得当场哭出来。”
“真可怕。”田野说着,语气里却带笑,“小邢别误会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整件事情里,其实程舟才是受欺负的那个。”
*
于是田野从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视角,尽可能不带立场地,讲述了事情的全貌。
“最开始出现矛盾是研一的时候吧。那个师姐是钟市人,家里挺富裕的,平时有点端着,就被认为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当时程舟因为穿衣风格的缘故,在院里名声不太好,就有人故意在师姐面前说‘到底是你们钟市人,真是时髦啊’这种话,其实是为了膈应她。”
“然后师姐气不过,就回了句‘我们钟市的小姑娘家教是很严的,不可以穿得很暴露,程舟可能是新钟市人吧’。”
“当时我是在场的,她说完才意识到我是程舟的室友,于是立刻又找补了几句。”田野说,“我这个人是没有任何家乡荣誉感的,所以我觉得这话还好,不痛不痒的,就没当回事。但是后来有好事者把这话传到程舟耳朵里去了。”
程舟补充道:“是她自己的室友干的。”
“对,然后程舟就正面刚过去了……当时你怎么说的来着?”
程舟原话复诵道:“我们钟市小姑娘大体是温文尔雅了点,但不是三从四德的傻逼。”
邢者觉得有些迷惑:“这种程度的矛盾的话,感觉不至于吵成刚才那样啊。”
“但问题就在于,这个师姐从那之后就有点疑神疑鬼的,她总觉得程舟会再找机会给她下小绊子。”现在提起这些事田野也挺心累的,“刚刚也说了嘛,这个师姐本身人缘就不好,所以他们师门聚餐其实都不想带她。后来有天下午做完实验,项目组里的几个人约好一起去吃饭,唯独没人主动去通知师姐。”
“啊啊啊对,想起这事我就来气!”程舟死去的记忆复苏回来,“我当时完全是好心,我想着项目组聚餐唯独不带她也太诡异了,所以特意去问了声‘我们要去钟记小馆聚餐,师姐有空一起吗’,结果她直接就哭了!”
邢者眉头紧皱:“她哭什么呢?”
程舟显然也觉得离谱:“她说我们都约好了才去叫她,根本就是不尊重她!”
“不过她的感知其实没有错,项目组确实是不想带她一起,才会轮到和她有过过节的程舟去问的。”田野评判时公正得如同包公,“但难办的是,因为这多余一问,导致学姐认为是程舟在带着所有人一块儿排挤她。”
“这个事儿就非常蹊跷,因为排挤情况是确实存在的,当师姐认定这个头目是程舟之后,她就怎么都择不出来了。”
第24章 造谣
上山的路很长, 足够田野叙述她眼中的,程舟“悲惨”的求学生涯。
“当师姐祥林嫂一样去向各种人讲述自己的遭遇时,听的人大多都是会信的。反正在我的印象里, 从我大一认识程舟开始,她的名声就很差了,就这样一直差到了研究生毕业。”
因为明知程舟心大不当回事儿, 田野说得很直接:“我记得最初大一的时候, 是因为一个包包——当时专业里很多同学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一千呢,我好一点的生活费也就一千五, 她背了个三千块的包包来学校, 一个包是人家2-3个月生活费。”
“好家伙, 那个事我也很服!”程舟立刻截过话头,“那个包是我爸买给我妈的,我妈背到不喜欢了才扔给我,我都不知道一个破包要三千块……我觉得最诡异的就是居然有人能看出那包很贵,还偷偷摸摸地去查价格,真是拿我当女明星了连我的私人物品都要研究!”
“我不懂啊, 我也没理解。”田野只继续跟邢者说着,“那时候我看她因为这种事被人议论,肯定就提醒她让她低调点嘛。她呢,一开始觉得我说话莫名其妙, 后来我费了老大劲给她掰扯明白了, 她才决定把那包扔家里。”
“但是从这时起我发现不对, 因为就算没了那个包包, 不喜欢她的人还是能找到各种理由说她的不好。我就意识到其实包不是问题, 穿衣打扮也不是问题,与其为了一句‘人言可畏’做出各种改变, 还不如就随心所欲地来。”
程舟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真的假的,你是这么想的吗?我怎么觉得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呢?”
“我说的是对你,与其360度地提醒你注意言行,还不如就让你爱咋咋地,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们都一样讨厌你。”田野说着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你居然还往我身上引申,拜托,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
所以有时田野会以“程舟守护者”的身份自居,她觉得自己这几年有起到“把程舟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的作用。
比如,如果程舟遇到的是一个很看不惯她的室友,或者说她的室友是个以“为她好”为由不断去规劝她的人,那她一定没法这么坚定地坚持自我。
大概吧。
也可能她就算千夫所指也会岿然不动,也说不定。
“大二时她没有再用那个包包,但与此同时她找了份兼职,开始真正接触调酒师行业。从那时起关于她的黄谣就没有断过——这种谣言甚至都找不到源头,因为大家只是说一句‘在酒吧上班’,然后就彼此心领神会地笑笑。所以当时的情况就是没人造谣,但几乎人人心里都有谣。”
“哪有这么夸张——田小野这个人说话是有点戏剧化成分,其实我没那么惨哈。”程舟拆她的台,“毕竟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总归没人敢跑我面前说什么,在我看来大二大三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两年——那时候才19、20岁,哦,就像你现在这么大,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我夜里去当学徒,白天听课都不打盹的,那时候过得是真充实。”
这话将邢者内心的复杂情绪赶走大半,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知道自己被说那些话之后……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难过?”程舟仔细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因为在我的认知里,这个年代的人对调酒师已经不该再有偏见了,可这些人却迂腐得可怕。我接触的还都是大学生呢,所谓的高级知识分子,居然也还会把调酒师和皮肉生意划等号,这让我觉得这世界还挺完蛋的——如果要说难过的话,那就是这个角度的难过。”
这话没有让邢者觉得明朗一点,反倒更加困惑。
他第一次听到“调酒师”这个词还是片刻之前田野说的,在他的圈子里,所有人都把程舟叫做“在酒吧上班的那个女的”。得知程舟是个来自大城市的高学历“调酒师”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很高雅的职业,是他们这个圈层理解不了的东西,所以才会引发误解。
但要是受过教育的大学生也会对这个行业产生偏见,那邢者就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了。
不过这也不要紧,田野已经继续道:“就我当时的观察,她确实还是有点难过的。但程舟这个人就算难过也就一小会,很快她就不再想了,所以对她的影响确实不大。”
“我的话,一开始还会帮她辩解两句,说她就是去学调酒而已。后来我也不辩解了,不愿相信的人是永远不会信的。”田野说着搓搓脸,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所以我觉得那些风言风语对我的伤害比对她要大,那段时间我挺灰心的,而我灰心的时候会希望地球爆炸。”
“除了黄谣以外,其他谣言也没少。她那时候因为积极参加活动,和老师们接触多,所以和各科老师关系都挺好的。再加上平时上课总往第一排坐,见到老师还热情打招呼,导致老师们都很喜欢她。然后——你晓得的,她这个人,每天化妆打扮,到处吃喝玩乐,成绩居然还挺好。于是又有了一种说法,说程舟这个人很‘有手段’,把老师们哄得开开心心的,连期末考试题目都能搞到。”
“这连带着我也很冤,因为我成绩也不差。结果就有人说我一直跟程舟玩,是因为她能给我泄题。”
“哎,”程舟暂且打断,“这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还有人专门跑你面前说这种话?”
“不是。”田野摇摇头,“是有人来求我也透点题给他。”
*
似乎是很惨的往事,但邢者忍不住抿嘴:“听起来,确实是你更惨一点。”
“是吧。当时我就一个念头——想毕业,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就这样到了大四。”田野违心了,其实当时她心中天人交战,既想毕业离开此处,又怕毕业后见不到程舟。
但是这样的心思,她到底还是羞于言表:“结果呢,推免名单下来,我和程舟都在。当时我就知道,后面三年还是不得安宁。”
程舟则无情拆穿她:“装什么啊,你当时明明开心到爆。”
转而又看向邢者,显然最劲爆的八卦,她更想由自己来说:“小邢,你知道在我刚读研一的时候,我的名声是什么吗?”
邢者大致猜到,但他说不出口。
他只能说:“我不知道。”
于是程舟忽然步子一顿,身子往后一倚,而邢者因为没反应过来还在前进着,两个人的身体轻轻撞在一起。
程舟说悄悄话一样仰头在他耳畔:“他们说我,跟导师睡觉了。”
*
这则黄谣出现的模式和以往如出一辙,就是当校园里出现一个前凸后翘的大波浪时,有人会皱眉道:“这是我们系的研究生啊?“
另一人则会很快使个眼色说:“推免的。”
依然没人传谣,但很多人都觉得程舟这个研究生来路不正,毕竟他们很难相信一个漂亮爱玩、潮流前卫的大美女,能靠智慧考上研究生。
再加上本科时的一些谣言又传到了这边来,于是这种事似乎就有了实锤。
不过还是有些人觉得这些话都是没影儿的事,师兄就是其中一个。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似乎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但烦的是他的脑回路也很奇葩——他的想法就类似“我不信那些风言风语,在你声名狼藉的时候还向你示好,那你还不得感动得非我不嫁啊”。
所以在程舟明确拒绝他的时候,他看起来非常惊讶、愤怒、难以置信。
他的逻辑就是,如果程舟真是个“好女孩”,被骂成这样肯定特别难过,那么这时有人给予温暖,她就一定会接受。
既然程舟没有接受,那就恰恰证明了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刚不是说到,因为聚餐的事儿我被师姐认为是在带头排挤她嘛。”程舟彻底接过了田野的话茬,开始讲最复杂的部分,“师姐哭得昏天黑地的,说怕我,说我故意搞她。然后我这师兄就可殷勤地去递纸巾,去安慰,还让我跟师姐道歉,其实就是想趁机把我砸坑里。”
“我当时主要是觉得我这师兄是个傻逼,师姐我还没觉得有什么——我觉得她就是比较敏感,误会了嘛,我就发消息跟她解释,说我真的只是想喊她一起聚餐,没有不尊重她的意思,让她别多想。就这样这件事算是暂且过去了。”
“然后重头来了——去年年底,疫情刚刚放开,正是扎堆一阳的时候。我这师姐前一晚刚退烧,第二天中午就来参加师门聚餐。”
话到此处,程舟又忍不住嚷起来:“这干的这叫什么事?我们还年轻身体好着呢,导师都60多了还一身的病,真传染上了可了不得的。趁导师还没到场,我就问她测了没,已经转阴了吗?她对我也没好气,说她没有试剂盒,所以没测。我当时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当场掏了个试剂盒出来……哎小邢你在听吗?”
这太难为人了,邢者的脑子几乎被一分为二,一半是有趣的八卦,另一半是刚才那轻轻一撞的触感。
是故意的吧,就是故意的吧。
即便如此,邢者也只能按捺住被撩拨起的躁动,耐着性子道:“在听的,然后呢?”
第25章 自私
“然后她不愿意测, 哭着就走了。”程舟摊手。
“肯定的,万一测出来真是阳了可咋整啊。”田野解说。
“再然后,我就见识了什么叫癫公癫婆。”
*
那天师姐哭着走后, 聚餐还是正常地继续了。
导师到场后问怎么少人,无人应声,只有师兄把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无奈导师似乎没理解到事件的精髓, 只说了声“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休息吗, 饭局不来也没事”。
程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却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是真的吓人, 我吃完饭回到宿舍, 一掏手机发现99+条未读。她一直在给我发消息, 说我人品有问题,说我不尊重师姐,说她对我好我却忘恩负义,说我行为恶毒要当众验她正身……我当时就想怼回去的,”程舟说着指向田野,“结果这个人死活让我微信道歉, 我不愿意她还凶我。”
田野发飙:“废话,你问小邢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息事宁人?她在你没看手机的两小时内能连发上百条消息,这得气成啥样了?你不想想咱是学啥的,她想害你难道很难吗?或者说就算她没什么害人的心思, 那万一她自己想不开了呢?这难道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也是觉得她这个状态不太对劲啊, 所以我到底还是道歉了, 甚至是写了篇小作文呢——那玩意恶心得我都不想按发送键, 还是田小野帮我按的发送, 你想这得是什么程度的诚意啊!”程舟继续,“结果呢?她的信息轰炸还是没消停。我看她实在癫得可以, 就开免打扰然后睡觉去了。第二天一早打开手机,好家伙,她一夜没睡一直在给我发信息。她甚至跟我哭诉她的童年、父母对她的打压式教育、她读博受到的压力,最后说我的针对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啥时候针对她了啊?难道不是她一直在针对我吗?”
邢者无神的眼睛上方,眉头再次微微皱起:“那听你这么说的话,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程舟气血上涌:“她可怜?也不能说我家庭和睦,我就活该挨她欺负吧?”
“妈耶,小邢真是大千世界里的另一个我。”田野仿佛找到了知音,“程舟我跟你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也觉得你的行为没什么问题,这是前提。但是说实话,你师姐的行为其实也很好理解——她就是崩溃了吗。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能够很好地处理自己的情绪,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迅速忘记不开心的天赋——她能彻夜不睡地去想这件事,还顺带着回忆起了自己的各种不幸,说明她当时就已经完全走进死胡同了。”
“哇哦,怎样啦,你俩现在是在帮她说话是吗?”
邢者还不太熟悉程舟的说话方式,赶紧辩解道:“不是,我……”
但田野就从容很多,她知道程舟这不是生气:“不是帮她说话,只是说从心理上来说你比她健全得多,这种对冲完全是不对等的,就显得她很可怜。”
邢者也理清了自己的脑子:“大概就是‘敌人一碰就趴下了你还继续打’这这种感觉。”
田野连连点头:“到位,到位。”
*
其实田野和邢者的想法已经串上了——他们都很清楚,如果是他俩的话,在那种情况下绝不会掏出试剂盒让师姐难堪。
那时候还是一阳,谁也不清楚阳了之后到底是什么感觉,要跟一个刚退烧的人一起吃饭,他俩肯定也怕得要死。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会硬着头皮把饭吃了。
因为师姐有句话说得没错,当场掏试剂盒,和“验明正身”其实很相似,这事儿做得太绝了。
但他俩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把这层想法告诉程舟,因为一旦说了程舟接下来肯定是“那要是传染给了有基础病的导师怎么办”“我又不是不让她吃饭,测了是阴的话大家都可以放心地吃啊”。
而对田野、邢者这种遇事先缩着看情况的人来说,思路是这样的——
先尝试提醒师姐一下,师姐要是还不走,那就等着看一起聚餐的人群里有没有出头鸟。出头鸟开口了还不够,要再看看其他人的反应,有人跟进的话,再开口稍微帮帮腔。
而要是没有出头鸟,就等导师来了之后,看导师能不能发现师姐状态不对。这时候他们顶多说一句“师姐身体不舒服,我给师姐倒点热水吧”这样的暗示,不过如果师姐说“没事,就是个小感冒”,那估计就算是导师也很难硬让她走。
毕竟当时已经放开了,师姐有随意参加聚餐的自由。
至于程舟心里的疑惑——要是传染给导师了怎么办。
田野和邢者内心的回答是——那也是没有办法啊。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在很容易感染的时候还张罗这场聚餐的,不本就是导师本人吗?
和和气气地把饭吃了,真要是有人阳了,也没法说一定就是师姐传染的。连给师姐“定责”都难,那在场没说话的人们就更没错了,真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也和他们没关系,总比惹得一身骚强。
但是像这样的话,他们是没法说给程舟听的。
程舟有自己坚实的思维体系,有自己认定的处事方法,觉得对的事就去做,从不畏首畏尾、怕这怕那。田野和邢者的这套思路,对她来说是冷血冷漠、不可思议的。
非常有意思的是,即便程舟已经是这样一个能量满满的人,但是在师姐发给程舟的那些信息里,对程舟的指责却是“太自私了”。
“这是导师请客,你毁掉了导师的饭局!”
“我生病了难道我就有罪吗?我就没有参加聚餐的权利吗?”
“你凭什么歧视我,凭什么赶我走?”
“你这个人就只顾你自己,你就只想着自己好,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今天的行为非常没教养、没素质?”
事情并没有随着天亮结束。因为程舟已经道过歉的缘故,夜里的那些消息她根本就没看。得不到反馈的师姐在师门内部拉了个小群,除了导师和程舟以外的同门都在群内。她用了一上午时间继续指责程舟的各种行为,得到来自同门们的各种安慰。
下午,师姐要求包括程舟在内的所有同门齐聚实验室,她要把这件事情彻底掰扯清楚,她要程舟给她一个当面的、当众的、有诚意的道歉。
程舟在宿舍里抓狂:“什么啊,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对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田野肯定也不会再试图当“和事佬”:“那你就别去。我觉得上次发的小作文已经很有诚意了,这么隆重的‘道歉’没必要的。”
于是程舟就在寝室睡了一下午。
至于其他同门,因为这时候不去实验室的话就等于站边程舟,他们怕师姐轰不着程舟转而冲击别人,所以被吓得全部到场。
但实际上,田野这种局外人还可以在心里想想,觉得程舟“不近人情”“不够圆滑”“不懂中庸之道”,这些同门却都是程舟和师姐起冲突后的既得利益者——如果没有程舟,他们就必须得硬着头皮和师姐吃这顿饭了。
所以其中到底还是有人看不下去的。
有人传了话过来,程舟才知道,这次师姐之所以能癫成这样,是因为有个人一直在里面拱火——师兄。
*
“这个人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上山路上的田野评判着,“你师姐,顶多就是家庭不幸、内心敏感,恰好又碰上你这个神经大条的了。但你师兄是真的奇葩。”
“是真的!他是真有病!”程舟按住脑袋叫道,“后来我才知道,那几天师兄一直跟师姐互通消息,说所有同门都支持她,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对,所以师姐才会拉群批|斗我。然后在那个小群里,师兄又说必须让我公开地、正式地道歉,说我的这种欺凌行为绝对不能姑息,于是又有了下午那一出。”
邢者迷惑道:“那你没去的话,他们在实验室开会都说些什么呢?”
“其他人我不晓得,我这师兄反正是还想继续升级。”程舟翻了个白眼,“他说既然我不道歉,那这件事就应该让导师来主持公道,全力支持师姐把事情经过上报导师。还说如果导师向他了解现场情况,他一定会将所知道的全盘托出,让导师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田野向邢者解释:“当时12月底1月初,正是我们学校申博的时间点,我估计她师兄以为她要申博,所以想从导师这儿卡她。”
“但我本来也不申博啊!研究生三年实验都要做死我了,再读博我还活不活了呀!”
邢者没空听她吵吵,只追问:“那这事儿后来真告诉导师了吗?”
“告诉了啊。”田野随意道,“师姐真的给导师发了消息,要导师给她讨个说法。”
“那导师怎么说?”
“导师啊……”随着田野的声音一阵风起,邢者能感觉到已经登上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带。
而在田野和程舟眼中,他们已经从那条狭长的缓坡上来,来到了山顶的一处露营场地。
他们一直沉迷八卦,完全没注意到天色变化。此时已是夜幕降临的临界点,天空并不全黑,是一种深厚的紫色,还飘着成片的云。
已经有不少帐篷在露营场内搭建起来,也纷纷挂上了露营灯,空气里弥漫着啤酒卤菜的味道,乍一看还真有点“万家灯火”的感觉。
“导师就回了四个字。”这么说的时候,田野发自内心地觉得当大学老师其实也不容易,“他说他也‘无能为力’啊。”
第26章 晚风
但是田野有什么资格可怜大学老师呢?人家好歹还有权说句“无能为力”, 她连“无能为力”都不敢说。
就在刚刚登顶,风景正好的时候,她的手机又震了两下。
点开, 是倪影妈妈:【田老师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消息?孩子平时在学校的动向我们家长没法及时知道,全靠和老师沟通,还望老师理解!】
田野又叹了口气。
程舟已经找好了一块风水宝地, 远远叫她道:“别玩手机了田小野, 过来跟我搭帐篷!”
田野回:“等会儿,学生家长找我, 我回个消息。”
程舟一把把腰叉住:“你能不能直接开飞行模式啊, 你是出来玩的还是来上班的?”
田野那边就已经低头劈里啪啦打起字来了。
程舟把手上的帐篷布一扔, 恼道:“不是,你指望我一个人……”
“我也可以帮忙的。”邢者已经在她身旁叫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
别说,也不是不行。
程舟就开始指挥他:“你拿住这个杆子,对,保持好不要动哦, 就算感觉到阻力也不要动。”
于是邢者听话地蹲在那里做人形桩子。他感受到一点阻力,但依言保持静止,然后就能感觉到面前有什么高高地拱了起来。
“好,现在你摸摸这个杆子, 有卡扣对不对?你就把它一个个地卡在帐篷布上就好了。”
这种逗小孩似的语气让邢者脸颊泛红, 但还是按照程舟的指示, 默不作声地把帐篷布卡了上去。
在这个过程中, 他发现他们的帐篷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尖顶的, 而是圆圆的像个龟壳。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八把三令七企吴伞流
“这么开心?”程舟在一旁调侃。
邢者没有回答,只是问:“这样就好了吗?”
“内帐好了, 还需要搭一层外帐,这个我来吧。”随着程舟的说话声,露营车那边悉悉索索了一阵,然后是程舟把什么东西铺在“龟壳”顶上的声音。
邢者在边上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好厉害啊,感觉你……什么都会。”
这话说得程舟心花怒放,跟他贫道:“那你还不赶紧叫声姐姐?一路上也没听你叫我一声,这么没礼貌?”
因为程舟的声音明显是在犯浑,邢者没搭理这话,只是追问:“你经常露营吗?”
“你说钟头山?钟头山我其实很少露营啦,只是爬得多,每次爬完就下山了。”程舟说,“但是搭帐篷是基本技能啊,去海滩什么的也用得着的。”
“所以你经常去海滩吗?”
“唔……在住得不靠海的人里,我应该算去得多的了。因为我喜欢海边的感觉,可以穿得少少的到处跑。尤其是白沙海滩,可以看风景、吹海风、晒太阳、开快艇、冲浪……不行不能说了,说得我又想去玩了。”
邢者的眼前一片漆黑,但因为这番话,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场景。
他的指尖抚摸着帐篷的布料,爱不释手:“你还会开快艇?”
“对啊,我在印尼海滩学会的。”程舟跟他聊着,“本来其实只是坐快艇去沙滩的另一边,但是那边不是流行给小费嘛,我当时看印尼小哥长得帅,就给得很慷慨,没想到他热情邀请我上手,很快我就学会了。”
邢者的指头就在帐杆上紧了紧:“……就是,在国外吗?”
“对啊。”程舟随意道,“你想去也能去啊,印尼是落地签,不看个人资产的。语言什么的也不是问题,用好翻译软件就行了……啊,不过你看不见的话就比较麻烦,还是有人陪同会好一点——如果什么时候我又想去玩了就跟你说,你愿意的话我们就一起。”
这话邢者没应,只是低头笑笑,好像这是痴人说梦。
他以为程舟没在看他,却听程舟说:“你这反应跟田小野简直如出一辙,我跟她说毕业旅行想跟她去印尼看火山的时候,她也是笑得一脸苦相。”
*
而此时的田野,正认真回复着:【倪影妈妈你好,倪影总得来说还是个非常勤奋好学的孩子,这次化学考试分数下降,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次试卷难度比较大,如果只看名次的话,倪影已经算是名列前茅了,暂且不用太担心。】
正编辑着下一条,倪影妈妈的回复已弹了出来:【那万一中考也难度大怎么办呢?还是希望老师告知学习方法,我们好有针对性地补习!】
田野只好把刚刚打的字删掉,重新写道:【这次考试只要涉及三四单元知识点的考察,难的主要是四单元,可以尝试找些四单元的难题做做。】
倪影妈妈:【好的老师。您有什么推荐习题吗?】
田野:【钟钟小题就很不错的,钟市那边的孩子很多都做的这套,您可以给倪影试试。】
倪影妈妈:【好的,下单啦,谢谢老师!还有倪影写小说的事,老师跟她谈过了吗?】
田野便重新编辑刚才删掉的话:【我和孩子聊过了,孩子很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些事其实也不能太着急,随着孩子年龄增长一定会有更加正确的认知。倪影本身还是很有想法、很聪明的,您也可以稍微放松、放心一点。】
田野觉得自己回得还挺好的,虽然当时倪影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但这不就是“积极表达自己的意见”嘛。
而且田野很理解倪影目前的心情——如果是她写这些东西被家长发现然后还告诉老师,那她可能都想消号重开了,倪影还能坚持表达自我,没有陷入自闭,田野觉得已经实属不易。
总得来说田野还是很欣赏这孩子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看到倪影妈妈的回复时,田野会这么崩溃。
倪影妈妈:【那倪影她到底知道错了没有呢?】
*
“啊啊啊——!”田野在山顶狂叫。
邢者被吓了一跳:“她怎么了?”
程舟已经把外帐搭好,拍拍手道:“不用理她,常规操作。田野不是勇敢的狗狗,所以遇上的全是困难的工作。”
她说着又从露营车里拿出了什么,听声音像是支在了地上。
邢者的注意力也重新被吸引过来:“现在是在干什么?”
“搭蛋卷桌。”程舟说着抓住邢者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了一个圆柱形的卷筒上,“你把桌面展开吧,我在搭支架。”
于是行者依言将手上的“蛋卷”展平,变成一个平整的桌面。
他觉得很新奇——现在他们在山顶上拥有一个房子和一张桌子了。小小的露营车,竟放得下这么大的东西:“好聪明的设计。”
“是吧,然后折叠椅就没什么意思了。”程舟说着塞了一把到他手上,“坐吧,辛苦你啦,爬这么高做苦力——话说你冷吗?山上温度还挺低的,你就穿一件短袖。”
说实话,确实有点冷了。刚才爬山时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一歇下来,觉得胳膊上寒风嗖嗖的。
但是在程舟的手摸上来的时候,邢者的手臂又分明地发起热来。他不适应这么亲密的接触,条件反射地想躲,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是一只非常柔软细腻的手。不大,但很修长,每根手指都很纤细,反复在他的手臂上摩挲着,像是想帮他摩擦生热。
但也可能,有些别的意思。
邢者想起自己偷听到的那通电话里,程舟似乎说过他的前臂“涩死了,想摸摸”。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刻意静止在那里,不做任何阻止。
而程舟,也硬是摸到一个有些尴尬的时长了,才撤开问道:“嗯……暖和点吗?”
邢者拘谨地摸了摸手臂上,被她抚过的地方:“还好。”
“哦哦。”程舟的声音有些发虚,“那什么,我记得我带了条小毯子,你别动我给你找找……”
“不麻烦了。”邢者忙道,“……我也没有那么冷。”
“哦好,那你……”程舟挖空心思给他找活干,“你把卤菜上面的薄膜撕一下吧——你可以吗?小心点,里面有汤汁……算了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不不,我来吧,我在家也会干这个,不会洒的。”
“好的好的,那你小心点……那我开始准备喝的。”
找到正常话题的二人显然都松了口气,刚刚一不小心近得过火的距离,又随着这样的客套拉得比聊八卦时更远。
作为视障者,邢者的手确实算稳的,明眼人拆都容易漏的塑封卤菜,他居然撕得连手都不脏。同时他虽然看不见,但嗅觉却足够灵敏,精准识别出了泡椒凤爪、金钱肚、鸭脖、猪耳朵、猪头肉……还有一个味道很杂,不确定,应该是素什锦。
他在心里计算着这大概要多少钱,并提醒自己事后一定不能忘记转钱给程舟。
而程舟那边声音刷刷的,邢者居然听到了冰块的声音:“……怎么会有冰块?”
“超市买的冰杯,然后放在保温杯里带上来的啊。”程舟理所当然道。
邢者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田野会一直试图阻止程舟购物,因为他又听见了冰块和玻璃的撞击声:“你还买了玻璃杯?”
“哎呀,不要这么惊讶啦田小野2号,既然出来玩就玩开心一点好吗?”程舟一边安抚他,一边拧开各式各样的瓶盖,不知道究竟在捣鼓些什么。
这时田野才姗姗来迟,看得出她已经开始运用刚从程舟那里学的新词儿:“好癫啊,这个也好癫啊!这消息我不回了,我开飞行模式了,这问题我实在解决不了。”
有时她觉得程舟说的也没错,对于过于困难的工作,或许可以尝试着不去想,看它会不会自己没掉——从一地鸡毛的手机里抽身,现在在田野眼前的,是属于他们的一盏露营灯下,两个高挑亮眼的美丽人类。
这颜值是真不给普通人活路。田野知道如果没有邢者在,程舟估计已经被搭讪个十七八次了,而邢者的脸也没有给旁人任何机会,他和程舟打眼一看那就是一对儿。
已经十足厌世的田野,永远都会被这样的场景治愈。
“你这家伙就是为了躲懒吧,活干完了你知道来了?”程舟也不多问什么,抬手就把一杯鸡尾酒递给她,“拿着,就这一杯,喝完就没你的份了。”
“哇,这么好看?”田野惊讶之下没有在意邢者,直接脱口而出。
邢者却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问道:“是什么样子的?”
田野嘴上一顿,程舟已经开始描述:“简易水果鸡尾酒,最下面是罐头橘子加威士忌捣成的汁,中间是柠檬汽水,最上面是蓝色的蓝莓味rio——来,一杯‘晚风’送给大家!”
说着便把另一杯塞到了邢者手上。
似乎是有些羞耻的场景——在山顶上露营,居然不用一次性杯子,专程带了玻璃杯上来,这属实是有些“作”了。
但是在程舟充满活力的煽动下,邢者和田野硬是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她最后拿起了属于自己的一杯:“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毕业后和田小野的第一次出游,所以算是我们小小的毕业旅行。以及,欢迎我们的新朋友邢者,和我们一起顺利登顶钟头山!干杯——芜湖!”
随着程舟一声号令,田野和邢者纷纷配合着发出“芜湖”的呼声,将杯子举高碰在一起。三个玻璃杯互相撞击着,发出一次性纸杯无法替代的悦耳脆响。
饮下一口,是甜美清爽的果味,好像同时把今晚的风与记忆一起吞入喉中。
其他露营者们被这颇有仪式感的场面惊动,纷纷看了过来,神色却并不嫌弃,只是新奇地笑着,偶尔还夹杂一句羡慕的“到底还是人家会玩啊”。
就这样地,整个山头的气氛,都在程舟的调动下进入了高潮。
第27章 小猫
有些场景, 当时给人的感受也就那样,但是多年后回忆起来,却觉得是高峰、是节点、是颇有意义的瞬间——这种听起来老气横秋的话, 程舟却已奉为经典多年。
她从小就是核心,是孩子王,每天在哪集合、玩什么, 向来都是她说了算。那时她以为她会和那些孩子们一直在一起。
后来上了小学, 她和昔日朋友们之间也成了见面都不打招呼的关系。她做了班长,像个小大人一样把班里管得服服帖帖的, 有时比老师说话还管用。
初中, 情窦初开的年纪, 半个班的男生都为她倾倒,女生也乐意和她玩。那时更没人敢说她一个不字,因为与她为敌等于和半个班为敌。
同时,她也无师自通开始早恋。收到过小男友写的数学笔记,约过男孩子一起吃饭看电影,手拉手逛操场、天台顶上接吻, 对她来说都是常事。
被老师发现了就请家长。妈妈倒也试图管过,管不了,反被青春期正叛逆的程舟说是与社会脱节什么都不懂的家庭主妇,气到吃药。
高中, 程舟已经玩腻了, 筛选小男友的要求也更严格, 终于、终于出现了空窗期。这一阶段她开始觉得男生没什么意思, 更加怀念曾经那些只是单纯地喜欢跟她疯玩的朋友。
因为爱情这个词里夹杂着占有和控制, 对于程舟来说,就是含有一些很不好的东西。但是她又是一个需要亲密关系的人, 于是她把这种需求寄托在友情上。
一个朋友离开,带给她的痛苦远超失恋;如果朋友和男友同时需要她,她也一定会先奔向朋友那边。
甚至当妈妈问她,不结婚生子的话,爸爸妈妈百年之后她就没有亲人了,到时她要怎么办。程舟脱口而出:“我有很多朋友啊,比兄弟姐妹还要亲的朋友。”
那时她意识到,她其实是拿朋友当亲人在相处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她的一个高中时代的朋友被逼着嫁给不爱的相亲对象时,她哭得比新娘的妈妈还凶;当听说狗男人孕期出轨,而她的朋友怀胎七月还要引产时,刚读研一的程舟大哭说“要不还是生下来吧,我帮你一起养啊”。
即便是这样的朋友,在决定生下孩子和狗男人重归于好后,还是和程舟渐行渐远。
程舟对友情的看重程度远超一般人,她在友情上吃的苦头一点不比恋爱脑在爱情上吃的少。
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谁和谁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大家都只能阶段性地陪伴她一阵子,田野也一样。
*
田野是程舟在本研阶段最好的朋友。
她生性软弱,却愿意背对所有人站在程舟身边;她自守冷漠,却总是将所有细腻温柔给予旁人;她消极厌世,却又比任何人都愿意赌一把人性本善。
一个懦弱又倔强的人,应该活得还挺痛苦的吧。有时程舟会好奇,像这样一个放弃自我又放弃世界,一生只为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的人,她到底是在靠什么活着。
后来她得到了一个很可能的答案——田野是为妈妈而活的。
她的努力是为了让妈妈开心,她放弃对世界的探索是为了让妈妈放心,她交出自我是为了不让妈妈伤心——这样的生活方式让程舟看得糟心。
以前她时不时地总想嘴田野两句,但在看向邢者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mean了。
大概就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人生课题吧,总有些什么在阻止人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邢者有多努力地去应对失明的不便,田野就有多努力地去满足妈妈的期待。这就好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派说如果没有那只老虎他一定活不下来一样。
只要活着,谁不得有个活着的理由啊,多少人还觉得活着没劲儿了呢,他们能有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么程舟呢?程舟又是为什么而活呢?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为了梦想,但后来又觉得不对。因为她发现如果自己拼尽全力都没能实现梦想,那她也是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直到和田野、邢者在钟头山顶喝酒的那个晚上,当她看着这两人难得完全放松,拿着她调的酒互相有说有笑的时候,程舟终于意识到,她是为无数个这样的瞬间而活的。
她是靠这些美好的回忆活着的。
*
“再后来?后来我师兄师姐就到处说我欺负人、爱搞事嘛,还说我没有申博成功就是因为导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想帮我写推荐信。”程舟舌头已经有点硬了,她根本不在意师兄师姐上来没有,反正邢者问,她就接着说,“但我真的无所谓,当时毕业论文都写出来了,我也不再去实验室了,就看跳梁小丑演戏呗——不过烦确实还是很烦的,所以刚刚遇上不是怼回去了嘛,总算是痛快咯。”
田野其实算酒量比较好的那种,所以程舟有意无意地给她下了更多威士忌,于是这会儿她就成了醉得最厉害的:“我记得你那时候还考虑过要不要为了气他们而去读个博。其实我当时也觉得你不深造很可惜,但现在想想,还好你没有被绕进来。”
田野顿了顿,又喝一口:“因为真的很麻烦,能走偏一次就有第二次,总被其他人干扰的结果就是,没一件事儿能按你自己的意愿发展下去。”
此时的邢者可能是最清醒的了,他估计本来酒量就不错,但程舟因为还不够了解他的缘故,给他下料最轻:“我感觉你们好像喝得有点多了,要不要就到这儿,我怕你们要是醉了我照顾不了你们……”
“你别瞎操心,我下手有准成的。”程舟拜拜手,“田小野平时也不是不靠谱的人,她今天就是想醉。放心吧,我这杯是可以保证我神志清醒的,你照顾不了还有我呢。”
而田野那边确实开始扯胡话了:“我就是觉得很绝望你知道吗?你看你师兄师姐也要结婚了,大概率以后也会有孩子,就这种精神状态的人居然也会抚养一个孩子,你说这孩子得活成啥样啊。”
“你也别瞎操心。”程舟一下子就get到了田野在说什么,“田小野啊,医生都有治不了的病人,佛也只渡有缘人。你只是个班主任,你甚至都不是心理老师,不要把每个学生的心理健康都看作是你自己的责任——你自己不也说了吗?有些人的原生家庭就是癫的,那属于心理医生都解决不了的范畴,只能等成年后自救。”
“你这个不符合师德要求。”田野还是认死理,“我跟教资考卷发过誓不放弃任何一个孩子。”
“行行行,你清高。”程舟摊手,“你看我自知渡不了你,我就放手啦。”
“嘶——”田野揉着太阳穴,“不过你别说,像你这样有自信,有号召力,会鼓励人,会调动气氛,然后还不内耗的,教师行业少了你可真是一大损失——你真不考虑考虑一下加入我们鹅镇的教师团队吗?”
“这话说的。不是教师行业少了我是一大损失……”程舟说着小酌一口,“是哪行哪业少了我,都是一大损失。”
*
论自信,程舟是永远都不会输的。
不过她也不想聊田野那些破事儿了:“三个人喝酒怎么就两人聊天呢?这不合理。小邢不要以为自己不说话姐姐们就会放过你。”
这话着实说得邢者有些紧张:“嗯……我要说什么?”
“能说吗?”欺负他看不见,程舟托着腮肆意欣赏那张还保留着少年气的脸,“我想知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
这话一出,原本已经醉了大半的田野,眼里忽然有了几分清明之气:“你要知道这个干嘛——小邢别理她,不想说就果断拒绝,没事的。”
邢者分明也愣了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没关系,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原因听起来可能有点傻。”
程舟捧着脸外歪头:“哦?更好奇了。”
*
三秒后,田野从冲击中回过神来:“你要不再说一遍呢?你是怎么被砸到头的?”
邢者的脸红得像干了一瓶威士忌:“我都说了有点傻了,你们非要问的!”
程舟已经乐得浑身都在发抖,然后终于忍不住破功:“哈哈哈完了,这一笑我半年功德没了——你要是为了救小孩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人为了救小猫被砸成这样的啊。”
邢者急道:“我那时候还小,我又不知道从高处掉下来的东西会有那么大威力,我以为一只小猫很轻我才去接的!”
田野的重点永远和一般人不一样:“那猫救下来了吗?”
邢者:“我哪知道!我后来就是在医院醒过来的!”
程舟:“哈哈哈哈哈要命了!”
田野眉头紧皱:“那你就没问一声吗?那样好歹知道自己的牺牲有没有意义。”
邢者快被这个醉鬼气死:“你觉得我敢问吗?我妈哭成那个样子,我还问她猫有没有事?”
程舟:“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可太逗了!”
田野完全没觉得自己问得有什么问题:“那你这个,确实还挺难受的。”
程舟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笑压下去:“要这么想的话他这人老有意思了,他到现在还喂流浪猫呢。”
“啊?”田野惊道,“所以你也没有因为这事儿对猫产生恨意……”
“没有!从来没有!”邢者抓狂道,“是我自己去接的,不关小猫的事!”
第28章 便宜
但其实这在邢者心里算是个秘密来着, 不管谁问,他总是打哈哈地绕过去。
或者顶多就是说自己被吊机上掉下的猫砸中了,但总归不会说是自己上赶着去接的。
今天可能是喝了点酒, 又可能是因为知道对方确实没有恶意,他就直接把实话说出来了。
结果一个问他猫有没有事,一个笑得花枝乱颤。
邢者知道那个道理——那些让人痛苦万分的事, 总有一天可以当笑话讲出来。
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
“对, 然后醒过来之后就是挨骂吗,妈妈一直哭, 说我这辈子就毁了, 就完了。”邢者也不留量了, 敞开来喝着酒,“那段时间给我的感觉就是掉进了一个黑色洞窟,怎么都出不来。但是因为我妈崩溃了的缘故,我反而就……还行。”
他说:“一开始肯定也很难过,但后来想通了,就是如果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那人们肯定也会摸索着继续生活。到后来有手机了,整体就好了很多,虽然出门还是有困难,但至少沟通购物什么的不成问题。”
说到这儿, 他顿了顿:“……有段时间, 也想过死, 但是又觉得死了对不起父母。但反过来一想, 活着好像也对不起父母, 就挺难办的。”
田野深有共鸣,甚至和他碰了下杯子:“活着对不起父母, 死了对不起父母——你是怎么把我这些年来的感受概括得这么完整的。”
程舟已经打开垃圾袋开始收桌上吃空的塑封餐盒,嘴上啰里八嗦:“我是真的服了你俩了——这么说吧,你们爹妈从决定要生孩子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想到这孩子生下来不管啥样他们都得养,你们能有啥对不起他们的?”
邢者说:“可孩子残疾的概率还是小啊。”
田野说:“也很少有人像我这样不求进步吧,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很自私,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其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是道德感把我控制住了而已。”
“可算了吧,能有这样的想法,就证明你们已经是非常‘成功的作品’了。”程舟白眼翻起。
邢者还不熟悉她的说话方式:“什么意思?”
田野却已经骂道:“少在那阴阳怪气,有什么你直说。”
“就字面意思嘛。谁不希望孩子对自己心怀愧疚啊,我妈还一天天跟我讲她生我受了多大的罪呢。笑死,关我屁事。”收拾完桌面,程舟又开始拆蛋卷桌。
邢者听到动静立刻起身帮忙,田野却已经只有嘴皮子能动了:“那是你妈活得确实轻松,我妈要能一辈子不上班还有那生活质量,我都不敢相信我家会有多和睦。”
“可算了吧,照你妈的性格,在你爸说要出国务工的一瞬间你家就能炸锅。”程舟又没忍住,语气毒得一如既往,“你还想让你妈活得轻松?怎么说话跟做梦似的呢。”
*
因为人数较少,程舟他们倒是山顶上较先结束饭局的团队之一。在田野已经爬进帐篷里打鼾,程舟和邢者一起收拾好现场时,其他团队还玩得正high。
和邢者一起扔完垃圾回来的路上,还真有人抬手邀请:“帅哥美女,结束这么早啊,我们这边玩UNO人有点少,要不要一起啊?”
邢者被吓了一跳,程舟已经自然地接道:“不啦!我们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
又有人醉醺醺道:“睡什么睡,来啊high个通宵,正好看日出!”伴随着周围嘻嘻哈哈的笑声。
邢者皱皱眉头,已经有点不开心了,迟疑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言喝止。但程舟已经拉着他走开:“干嘛,这没事儿的,人家也没说什么,玩high了嘛很正常。”
“……听起来有点不舒服。”邢者还是冷着张脸。
程舟觉得好笑:“人家是善意的邀请啊。都是年轻人,人不够拼个局很常见的,聊得来的话还能交到新朋友。而且你看这山上这么多人,人家独独邀请你,说明对你的颜值气质还是很认可的嘛。”
这话让邢者把头低得更深了:“他们主要是邀请你。”
“你也不差的!”程舟笑着直接伸手去扶他的头,想让他把头抬起来,“不然你以为我和田野为什么会找你拼这个局?”
这话倒让邢者想开了点——如果是这个性质的话,好像确实还好。
眼见邢者的神色又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程舟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声太好哄了。她边翻找东西边安排:“我和田野各带了一条毯子,我和她盖一个,你就盖我这条吧。给。”
邢者应了一声接过来,然后一低头钻进帐篷里,没有呼噜声的那一边。
*
田野平时睡觉呼吸声就重,如果是特别累或者睡得特别死的时候,就会变成鼾声。
不过在这里的话倒还好,因为外面全是吵吵闹闹喝酒的、唱歌的、玩纸牌游戏的。其实刚才喊他们玩UNO的大哥说得没错,在这里睡觉不是个好选择,不如直接疯玩到早上。
如果不是带着邢者这锯嘴葫芦,程舟刚才可能就去玩了。
在外露营肯定是没有在家里床上睡得舒服,但重要的就是一个感受。外面的狂欢声成了绝佳的白噪音,露营灯的光透过他们的帐篷布,把橘红色的灯光打在三个熟睡的人儿身上。
至少看上去是熟睡了。
程舟闭着眼躺了快一个小时,再睁开眼时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帐篷顶。
至此她才确定,她就是失眠了,她实在是睡不着。
于是她翻个身,看向邢者那边。
邢者是背对她的姿势,身形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作为一个平时看起来白皙斯文的推拿小哥,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后背竟意外地宽阔,甚至是有些壮了。
可能是平时就有锻炼的人吧,难怪拖着那么重的露营车上山大气儿都不喘。
这么想着,程舟忍不住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一戳。
如果是睡着的人,应该是感觉不到的。但是邢者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回过头来:“怎么了?”
*
啊哦,看来睡不着的不止我一个哦。程舟想。
果然没有一个男人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还能安然入睡,看起来再清心寡欲的也不例外。
程舟枕着自己的手肘,借着昏暗的灯光去看面前人的脸庞:“你也没睡啊。”
“……可能因为有点吵,睡不着。”邢者说。
“我也是,小野的呼噜声太响了。”
程舟这么一说,邢者便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喝多了。”
“你酒量倒是不错。”程舟借着晕乎乎的酒劲儿问道,“我能去你那边睡吗?”
*
光线有限,邢者的脸红看上去也不那么明显了:“什、什么?”
程舟说得很自然:“不行吗?田小野在我耳朵边上打呼噜,我实在睡不着,我想和她分开一点。”
“那、那这条毯子留给你吧,本来也就是你的,怪我自己没想着带……”
话音未落,一个香软的身躯已经灵活地钻了过来:“没关系,就这样好了,我没那么讲究的。”
*
邢者一动也不敢动,毯子内部的温度,从程舟过来的一瞬就开始飙升。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离开这块毛毯,但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个恶魔在问他:“有必要吗?”
是啊,有必要吗?是她自己钻过来的,就算他不推开,也是不能指责他什么的吧?
醉酒实际并不会让人脑子不好,醉酒带来的效果其实是,会让人的胆子变得奇大。
他静悄悄地侧躺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浓烈的玫瑰味道从他怀中涌起,无数发丝萦绕在他肩头,仿佛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原来她的头发这么长的吗?
想着触碰发梢应该不会被发现,邢者悄悄地捻起一撮,细细地感受着。
这时程舟忽然动了动,让他一惊。
但程舟并不是发现了他的“动手动脚”,只是轻轻翻身道:“不行,你怀里好热……”
她好像完全不觉得这话哪里奇怪,180度地在邢者怀里转了个身。
邢者很难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但他分明地感受到,一个挺翘的臀因此紧紧地贴住了自己的胯部。
明明悄悄后撤就能避开的,但那一刻邢者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裤子的形状,有变化了。
*
程舟也不是贸然进入这一步的,是从上山路上开始,她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
他确实听八卦听得很认真,但也不耽误那个手指就跟生了蛆一样,在她的锁骨上抬起放下、挪来动去,撩拨得她浑身难受。
这要是只有她和邢者两人在,她估计当场就采取“反制措施”了,但是当时田野也在,那她还真不太好发挥。
所以后来趁着田野不在,她借着试探邢者“冷不冷”的机会,算是反摸了回去。但是天地良心啊,她一开始真没打算摸这么久,关键是这小子他是真不躲啊!
这就给了程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又成了被占便宜的那个。
但又换句话说,就算真被占了点便宜,那又怎么样呢,毕竟她自己也摸得很爽啊——那强壮有力、血管分明的小臂,确实是有点张力在的。
她是真有点馋小邢的身子。
那么现在,他俩算是睡过一个被窝的关系了,程舟才发现原来“枕边人”还有非常虚伪的一面——明明躲都不带躲一下的,身子也烫得像火炉,却偏偏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知道对方也不是啥好人,程舟就放心了。趁着转身的动作,她直接将下半身贴了过去。
在屁股被狠狠硌到时,程舟确定了,自己绝对是被占便宜的那个。
第29章 驯养
“嗯……”程舟不自觉地叫了一声, 佯作不舒服地扭着腰肢向前躲开。
但是那一瞬,一只大手忽然按住了她的腰,然后身子紧跟上来, 又死死地贴着她。
程舟被这一下惊得险些叫出声,因为目前为止他俩之间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的试探、接触,说到底都还是拿了借口的, 是有层窗户纸在的。
这是打算把窗户纸捅破了?
她试图扭头往回看:“小邢……”
但趁着她抬头的空隙, 邢者顺势将手臂环了过去,彻底成了一个将她环在怀中的姿势。
这下不仅下半身, 他们连上半身都成了零距离, 滚烫的胸肌贴着单薄的后背, 窈窕的腰臀摩擦炽热的隆起。
此时的程舟想的是:臭小子,你倒是说词儿啊!
*
小伙子毕竟还年轻,把持不住了节奏快一点倒也正常,但是调情这个事儿,它不该只有肢体语言。
这种时候可以说的话很多啊——
“你要去哪,不是说想睡我这边吗?”
“有那么热吗?我觉得还好啊。”
“出汗了没, 我摸摸看?”
“姐姐,姐姐怎么了?姐姐喜欢我这样吗?”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程舟很烦,平时闷葫芦是可爱, 这种时候还闷那可就有点讨厌了。一个不解风情的恋人会让一切本该湿润的事情变得干巴。
但很快, 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把她圈在怀中后的邢者, 并不去进行任何与欲望相关的动作。
他只是那样紧紧地依偎着她, 去嗅闻她的发丝, 抚摸她的面庞,然后沿着她的肩膀向下。
程舟这才反应过来, 邢者从10岁起就失明了,很有可能,他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异性的。
这个所谓的“没接触过”,并不单单指没恋爱过、没牵过女生的小手,而是他无法通过视觉观察得知男女之间究竟有何不同。
他可能有着10岁前对于女性的记忆,可能听过女生温柔的声线,还可能在盲校学习过男女发育的生理知识。甚至再深入一点的,他可能在网上找到过资源,听过嗯嗯啊啊的声音,自己解决过自己的生理问题。
但这都无法弥补视觉上的空缺——如果他并不完全明白女生是什么样子,那么他现在的行为,就更类似于探索。
这反倒让程舟不是很乐意。
她的试探是成年人之间对彼此心意的确定,而不是来给人上生理卫生课的。
这大概就是田野字里行间所谓的,视障者和明眼人恋爱的巨大阻碍吧——这阻碍不仅仅在于其中一方看不见,更多的是由此引申出的认知差距,一些明眼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视障者却可能完全不理解。
当然,视障者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明眼人也不能完全get到。
有那么一瞬,程舟觉得是可以推开他了,可以结束他奇怪的举动了,但是她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被心上人的手抚摸的感受,是真的太令人愉悦了。
*
邢者的鼻子始终凑在程舟的头发上,着迷地用侧脸去感受那茂密绵长的发丝。
倒像是真正意义上的盲人摸象,邢者开始认为,这就是年轻女孩的样子——有一头长发,纤细又柔和。
他去轻抚程舟的五官,但他的“审美”其实只定格在10岁那年,他很难理解人们口中程舟的美丽。但没关系,从今往后,这将是他心中“美”的模版和定义。
依旧察觉不到抗拒,他再向下抚去,先是肩膀、腰际,再是臀部的曲线,于是这便成了他心中的“凹凸有致”。
同时在抚摸间,他感受到了手中人微弱的颤栗。
他有些紧张了:“很难受吗?”
说话和不说话,给邢者的感觉又不一样了。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自己的声音,意识到这么做着的人真的是自己,邢者心如鼓擂。
而程舟只是轻笑一声,小猫一样:“邢师傅不愧是干推拿的,手法不赖啊。”
然后邢者感受到怀中人转了个圈,拥住他,按住他,捧住他的脸。
然后饱满的唇吻住他,灵活的舌侵占他。没有视力的情况下,各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被迫与对方舌尖挑逗,又在强势的侵入下,将舌头更加彻底地与对方纠缠在一起。
现在他知道程舟为什么会颤栗了,因为他也抖个不停,本就因喝了酒而昏昏沉沉的脑袋,此刻更加迷醉了。
昏沉间,邢者感到一双手从T恤下摆探入,抚摸着他的腹肌,又继续向上。不大不小的胸肌因紧张发力而变硬,饶是如此也躲不过恰到好处的一拧。
他惊得整个上身向上腾起,发出难以自持的呼声。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一旁的田野哼唧着翻身的声音。
*
邢者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一个人。
他也不敢说话,只忙不迭地摇着头,希望程舟停下。
而程舟也确实顿住一瞬,只是上了头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老天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在田野翻过身来,又重新进入深睡眠状态后,她左手捂住邢者的嘴,右手在毛毯的遮掩下,悄悄拉开了一处短短的拉链,然后伸进去重重一握。
饶是被捂着嘴,邢者还是发出了“唔”的一声闷叫,无神的眼睛也终于湿润了。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听见程舟完全放开的声音:“嗯……不是,你听我解释。”
而在程舟的视角里,田野只是半支着身子,懵懵地看着眼前这女上男下、毛毯狂动的场景,然后头脑一栽,重新昏死过去。
*
啊哦,还好我们田野也是个成年人了呢。
如果这时的田野是可以正常沟通的,程舟会和她说,只是难得佳人在侧,她忍不住想和对方亲近亲近而已。
她可以对天发誓,虽然她也不是没野站过,但这次她真没打算做到最后,毕竟邢者没有经验,而且旁边还躺着她最好的朋友。
但是现在田野完全无法沟通,那么程舟就寄希望于她明天早上醒过来,可能会断片断到失去这段痛苦的回忆。
当然,没失去也问题不大。
被田野吓到兴致全无后,程舟整整衣服,钻出帐篷,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回来时,邢者正站在帐篷口等她。
看看时间,也快到日出的时候了,她索性也不再进帐篷,只是拍拍自己的肩膀:“去栏杆边走走?”
邢者循着拍打的声音,顺从地将手放了上去。
*
此时的山顶早已过了最热闹的时候,偶有人醒着,也只是坐在折叠椅上聊天而已,整体一副“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的景象。
程舟带着他穿过各色帐篷,来到观日出的栏杆旁。
已经有些人等在这里了,谁都不想错过日出的一瞬。程舟将胳膊搁在栏杆上,也不回头看邢者,只是看着远方的另一个山头。
感觉到程舟已经停下,邢者也不再继续往前了,他把手从程舟肩上拿下来,然后轻轻搂住了她的腰。
那一刻,他理解了狐狸所说的“驯养”。
狐狸说:“驯养就是建立联系,使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对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邢者分明地感受到自己已经被驯养了,他因此感受到暖烘烘的阳光。从此程舟于他而言将是不同的,她的脚步声会变得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的脚步声会让他迅速躲到地底下,而她的脚步声则会将他召唤出洞窟”。
然而就在邢者试图将今夜的事拔高到一个离谱的高度时,程舟却踌躇着回头道:“小邢啊,以防你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我还是想多说一句——你知道我们俩之间还什么都没发生吗?”
邢者:???
*
“就是字面意思啊。”程舟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解释,“就是,按照今晚我们做的这种程度,是不会有孩子的,你明白吗?”
如果邢者能自由操控眼球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瞳孔地震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生孩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感受到邢者的恐慌,程舟索性掰开来揉碎了,“就是我们之间目前还只是亲亲摸摸搂搂抱抱的关系,如果是情侣的话,后面还有别的事要做。”
“生孩子吗?”
“确实是可以生孩子的,但也可以采取措施啊……你总知道避孕T是什么,对吧?”
邢者反应了一下,尽可能地把脑海中久远的知识和刚才的实践结合起来:“哦……所以说……”
他一知半解,但也不好问得太直接:“那我们刚才那个算什么?”
“算喜欢,算互相喜欢。”程舟都出汗了,“你就这么理解好了,总之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邢者眉头皱起,显然他对程舟的说法存疑:“总觉得你在骗我……这不是互相喜欢就可以的吧?”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才行?”程舟反问。
邢者迟疑着回答:“可能……结婚之后?”
“这个,我怎么跟你说呢小邢。”程舟挠挠头。
跳跃的太阳像颗跳动的心,和程舟的心脏同频舞动着,让她不禁要想,如果她和邢者之间也是这样的同频就好了:“是这样的,这世界上不止一种人,也不止一种生活方式,更不止一种生活规则。我不是适用你所说的这套规则的人,所以对我来说,婚前是可以这么做的。”
“就像有人认为人生来就是要面对苦难,我却觉得人生就是应该被幸福的事物填满——这就是不一样的两种态度而已。其实田小野问过我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她问我我的每一天都这么快乐的话,那我会不会很害怕死亡。”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我觉得完全不会。我觉得就算明天和意外之间是意外先来,我的人生也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精彩了。”
程舟的这些话,邢者当时其实没有完全理解下来,但他知道程舟在很认真地去和他解释今晚的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程舟把这晚的事列入了构成她精彩人生的事件之一。
那么邢者就觉得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阳光灼得他的眼球发痛,于是他闭起双眼,将额头抵在程舟的肩膀。像寻求保护,也像乞求怜爱。
因为他依然不知道程舟打算如何安放他,是带着他走出黑暗,还是重新丢弃在困境中。
第30章 感情
第二天一早, 当田野对着他俩大喊“你们也太过分了”的时候,邢者深深低着头,程舟则视线闪躲。
正当程舟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解释, 田野却咆哮道:“日出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啊!”
*
好吧,看来程舟下手还是有点准成的,她就说田野不该在那个时间点醒过来嘛。
然后就是毫无诚意的道歉, 谎称叫她了是她自己醒不过来, 以为她跟过来了但直到看完日出才发现她还在帐篷里睡觉,然后反正也不赶趟了索性由她睡到饱。
下山路上还是程舟用肩膀引着邢者走路, 但这回就更不对劲了。
这小伙子忽然沉默更甚, 似乎也不怎么听程舟她们说话了, 只有那只手不老实地在程舟肩头揉来揉去,身体也不自觉地想往程舟身上贴。
这已经到了田野都能察觉到不对的程度,神情诧异地看看邢者又看看程舟,几次用力清嗓子去提醒,邢者那头却恍若未闻。
这让程舟也很窘迫,只得趁田野去厕所的机会把他拉到一边:“小邢你不能这样子……”
邢者却有些懵:“哪样?”
程舟抓狂:“你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在别人看来是很明显的?”
“可我只是……”
“对, 只是摸肩膀,只是靠我比较近,但是明眼人是看得见的对吧?这种比较亲密的举动,一般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的。”
邢者眉头皱起, 显然他对“亲密举动”的认知已经出现了偏差:“知道了, 那我注意一点。”
程舟这才松了口气:“那你现在重新把手放上来。”
邢者规矩地把手放在肩膀的正上方。
程舟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站得也离我远点!至少半臂距离要有吧?”
邢者只得又退后了半步。
*
全盲视障者无法用视觉感知物体, 那么没有摸到手上的东西, 就是不存在的。邢者无法靠匆匆一瞥缓解相思之苦, 他唯一能感知到程舟的方式,就是抚摸。
在他的认知里, 既然昨晚那样的事情都可以的话,那只是简单地摸摸肩膀当然也可以。在习惯了一片漆黑的世界后,他很难理解只是这样的小动作,为什么会让明眼人看着不适。
不过既然程舟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得“保持距离”“手脚规矩”。
虽然这样的刻意“疏离”让他很不高兴。
总算是还算正常地走完了下山路,拿到车后的程舟着实松了口气,但邢者松开手去坐后排的时候,程舟分明地感受到他强大的不悦。因为邢者在放手前刻意在她肩头用力地捏了一把,然后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
好像程舟哪里惹到他了。
包括回到小区,下车离开的时候也只是程式化地道了声再见,其他什么也没有多说。
而田野,也是直到汽车开出小区才拧着个眉头说穿:“这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小子有点毛手毛脚的呢?”
程舟也没打算瞒她,干笑道:“因为是我先毛手毛脚的啦,哈哈。”
*
五分钟后,田野睁着个牛一样大的眼珠子,不断轻拍自己的胸口:“好家伙,我真的好家伙。”
对于程舟做出这种事情本身,田野其实是不意外的。
她上学时跟着程舟去过两回酒吧,眼睁睁看着程舟一杯下肚就被不认识的帅哥邀请着搂腰共舞,而田野本人就在台下小口嗦着橙汁,强大的气场仿佛萦绕在她周围的不是dj舞曲,而是一首茶馆小调。
像程舟这种及时行乐的享乐主义者,是不会在意他人的评判和世俗的规矩的。这大概也是她周围风言风语不断的原因之一。
田野早知道她确实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好女孩”,好在程舟自己显然也不屑于这个“好女孩”的头衔,她甚至老把这当作贬义词用。
而田野之所以能和这个“万人嫌”处到一块儿去,是因为程舟和其他人视角里那种“会乱来的女孩”也有很大不同。
因为完全忠于内心感受的缘故,程舟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论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只去亲近自己真心喜欢、真正与自己合拍的人。如果没那么喜欢,她自己就会产生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排斥。
照这个逻辑来说,田野完全能想象昨夜他俩是怎么搞到一块去的,这太像程舟能干出的事儿了——她的震惊仅仅源自于,她没想到邢者对程舟的吸引力已经这么强了。
另外就是:“不是,我就躺在旁边你也下得了手?”
*
田野是真没有自己被吵醒的印象了,对此她心中只有庆幸:“你敢发誓吗?你发誓你们没有做到最后?”
“我发誓,我对天发誓!”程舟叫道,“在你心里我难道是这么不顾朋友感受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心里含糊。”田野头疼地按着太阳穴,“那你这个,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什么什么怎么办?你不是都把他……”田野说着说着哑口,因为说“睡了”也不对。
她只好换了个词:“把他糟蹋了吗?”
程舟开着车惊得大叫:“我糟蹋他?天地良心啊,你是不知道他摸得有多起劲……”
“停停停,不要跟我讲这些细节的东西。”田野赶紧给她打住,然后掐着自己宿醉的眉心。
她的大脑飞快地运行着两个系统,一个是“正常”来说应该探讨的,程舟接下来打算给小邢个什么说法的问题。但她知道跟程舟说这个等于鸡同鸭讲,程舟向来是不会给自己揽活儿的,她只会跟田野掰扯“小邢都没开口呢,我在这赶鸭子上架就太没意思了”。
于是这就是田野要运行的另一个系统了,就是这么个摸完之后一声不吭扭头就走的成年男人,他配得上程舟吗?虽然可以理解他因为年纪小还有缺陷的缘故,导致他可能还在状况外,但他确实也不能愣太久吧?要真是打算一直装傻充愣等程舟主动,那其实也是个靠不住的。
但田野又转念一想,程舟确实也算是路子非常野的一个典型代表,一个身体健全的正常男性都未必hold住她这套,拿这个给小邢一个视障者做启蒙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她都难以想象接下来的几天邢者要怎么度过。
田野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还算贴切的形容:“所以你们现在就是,史上最强暧昧期是吗?”
“唔……如果非要把‘确定恋爱关系’当作最终目的的话,那可以这么认为吧。但你晓得的,我没那么程式化啦。”程舟说着转动方向盘,“确定关系,然后才能牵手、接吻,领结婚证,然后才能doi,我觉得这也挺没意思的,容易错过很多美好的瞬间。”
“打个比方,如果小邢仔细思考之后觉得我并不适合结婚过日子,于是就决定不和我成为恋人关系,那么我们之间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呢?”程舟说着舔舔嘴唇,似乎在回味着什么,“那样的话,我还挺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的。人总会被什么牵绊着,相爱的人也不总是能走到一起,但是如果能至少有过一个吻,这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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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田野的担忧是没错的,那之后的几天邢者确实过得异常混乱。
他开始戴耳机玩手机,而且总是只戴一只耳朵,因为他要恶补生理卫生知识,听的全是不能公放的东西——只戴一只耳麦是要用另一只耳朵听着,以防耳机漏音。
20岁了,他更加扎实地明白了小孩是怎么生的。
但是生理上的知识不足以解决他在心理上的迷惑,而他唯一能拉来商量商量的,还是只有小周:“小周,我问你个问题哦,就是如果一个女孩她愿意和你睡在一起……”
小周大惊:“酒吧那个女的真跟你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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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的感情属实令人担忧,但自己的感情也会随着年龄的上升成为一个问题。
至少在妈妈眼中,是个大问题。
当田野关闭飞行模式时,首先看到的是倪影妈妈在实在联系不上她时做出的妥协:【好吧,也可能是我们做父母的太着急了,相信随着倪影慢慢长大,她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的。有劳田老师费心!(抱拳)】
然而就在田野松了口气,为问题真的会自己消失而感到欣喜时,她看到了自个儿妈妈发来的消息。
是一个风景头像的微信,微信名是个简单的笑脸表情。田野知道,这就是妈妈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了。
她很快回了过去:【不想加陌生人微信。】
妈妈:【小伙子我见过,人很好,家境也不错。你不要忙着拒绝,先聊聊再说。】
田野:【不需要,我想自由恋爱。】
妈妈:【别不信邪,自己瞎谈的未必比介绍的好。】
田野:【我不想加。】
妈妈:【唉,随你吧!】
妈妈:【叫你往东你偏要往西,从小到大,你就没一件事是能让我省心的!】
田野好笑地看着屏幕。
那个被面馆大娘评价为“从小没让家里操过一点心”的她,和这个没让妈妈省过一次心的她,她都快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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