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问题
结果还是加上了笑脸人的微信。
因为那晚回家后, 妈妈和田野进行了一番长谈。在看到那个架势的时候,田野已经觉得自己会答应了。
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个讲道理的人, 妈妈从不会强迫她什么,只会给她盘清利弊之后由她自己做决定。
妈妈先问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什么想法吗?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觉得条件还不错的对象?
答案自然是都没有。
妈妈便长长地松了口气:“那有人介绍你还不去见, 你等什么呢?我就怕你自己在外面看中些什么歪瓜裂枣的, 分又不好分,结又结不了。你看你之前忙学业、忙事业, 心思放在正道上, 这就是最好的。现在不说事业有成, 但至少在相亲这方面,你也是站在金字塔尖尖上的了。”
田野还是没闹明白:“我要站在这个尖尖上干嘛啊?”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不知道多少人相亲时被挑三拣四的,你看你呢?论家境,咱家在鹅镇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论长相,你不说多好看,至少也算板板正正的。论职业, 你还是个老师,有教育资源,寒暑假还能有空带小孩。就这个条件,你找什么样的不能找啊?你好歹也得去相亲市场上看看, 不然不白瞎你这么好的条件了?”
妈妈说:“你说有几个人, 这辈子能体会到一回众星捧月的滋味?你就不想去试试吗?”
很荒诞的一件事是, 在听着这些话的时候, 田野心里泛起了些许欣喜。
因为妈妈很少夸奖她什么, 她从小听到的总是“没眼神”“没出息”“一点事都干不好”这些话,但告诉她“你的任务是学习, 其他的妈妈都会帮你操持好”的,其实也是妈妈。
唯一可以被称赞一声“值得表扬”的,就是考试名次靠前的时候,考到一些证书的时候,保研成功的时候。
作为一个“人”,被妈妈这样全方位的肯定,对田野来说似乎是第一次。
然而当妈妈继续说着“你看你这多好啊,你也没谈过对象,说出去也是老老实实孩子,男的其实都喜欢你这样的”的时候,田野的神色又暗淡些许。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男的喜不喜欢她这样的,她只希望妈妈喜欢。
就是这样微弱的表情变化,妈妈立刻便捕捉到了:“怎么了野子?”
“没什么。”田野敷衍着,“我就是觉得很怪。加了这个男的微信的话,我要不是诚心想跟他相处,那挺耽误人时间的。可我现在都还不认识他,我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跟他相处呢?如果我像你说的先加了再说,照我的性格肯定也是会和他认真聊,这对我来说就会像完成一个任务……”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像当初考编一样,一开始是不管怎么说先报名。但以我的性格,只要报名了,我肯定会全力备考,最后要是考不上我心里难受,考上了……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怎么不是你想要的了?”妈妈看起来很惊讶,“你是忘了你备考钟市时那个崩溃的样子了,你哪天不打电话给我哭啊,你看你提前考上了鹅镇的编,这是不是把你从那种状态里解救出来了?”
“可钟市的编也是你让我考的啊……”
“怎么又是我让你考的了?你要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一个月赚多少多少钱,你以为你会考编吗?那还是你自己想考,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哪条路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妈妈苦口婆心道:“找对象这事儿也一样。女孩子紧俏的也就这几年,等你岁数再大点,管你是老师还是研究生,你都只能降级找对象,你以为到时候你的焦虑能少了?我们医院有个女的,30多岁了,男朋友还打她,她直接就说了‘打死也嫁,实在焦虑得受不了了’,你说你要变成这样可怎么办啊……”
因为事情过于离谱,田野都要怀疑是不是妈妈为了吓她编的。
她觉得自己看起来非常认真:“妈,我不会变成那样的。我本来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跟男生接触过,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我觉得我一辈子不结婚也可以活得很好。”
但她没想到妈妈会因此破防,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瞎说什么?哪有不结婚的呢?你以前不跟男生接触,不代表你以后就不能跟男性接触。你这孩子怎么永远都是钻牛角尖的,一点变通不讲呢?”
田野也急了:“这跟讲不讲变通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没必要和男生接触,我又不是不敢。”
“你没必要?哪有女的没必要和男的接触的?那你这辈子怎么过?”
“我就这样过啊,我怎么就不能过了?”
“你直接给我交个底吧!”妈妈喊道,“你和你那个小舟,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田野:“啊???”
*
“噗——!”明明是很糟心的事情,程舟听到最后竟忍不住笑喷,“想不到咱妈意外的前卫啊,能想到这事儿上,说明视野还是很开阔的嘛。”
田野坐在高台前,已经一杯下肚了:“我怀疑就算我真喜欢女的,我妈也会逼我结婚的。”
而此时的程舟,很专业地拿捏着调酒师腔调,和自己的“客人”聊着天:“不过也不怪她往这个角度想,你这样长得不赖还一次恋爱没谈过的,确实很少见。至少我是理解不了。”
“啧,你要说对男生有好感的话,那其实也不是没有过。”田野努力回忆着,“但我那个时候就是很惶恐,因为我觉得有这种感觉就是成绩要下降的前兆。不瞒你说那时候我可瞧不上那些早恋的了,在我眼里一律标记为女混混,我就怕我会变得和她们一样。再然后,我就没有然后了。”
“好家伙,我们田小野修的还是无情道啊。”程舟点点头,“哎,那你当时要是认识我,是不是也可瞧不上我了?”
“不见得,因为你成绩好吗。那时候凡是成绩好的我都羡慕的要命,会觉得要是他们是我妈的孩子就好了,那我妈肯定会天天开心的。”田野说。
然后酒吧里短暂地静了一会儿。
程舟又问:“那那个笑脸人怎么样呢?你不是还是加了吗?”
“说实话,还行。”判官田野向来中肯,“说话挺有礼貌的,时不时地问候一声,跟网上那些奇葩相亲男倒是不一样。”
“长相呢?”
“这是身份证照片。”田野说着递上手机。
程舟接过来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道:“咱妈到底还是疼你的。28岁,也不大。”
田野苦笑一声:“那最后没成的话,人家肯定说,要么是他没看上我,要么是我不识好歹。”
“别给自己这种压力啊。”程舟提醒道,“成不成决定权在你,这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工作说到底是赚钱,忍忍还过得去,结婚那可是要doi的,到时候do不下去怎么办?”
“哕,已经开始犯恶心了。”田野说,“但你知道我怕的是什么吗?我觉得我还在那个圈里,现在是‘你都是个老师了,不相亲岂不是浪费’,我怕再往后就是‘这么优秀的男人都看上你了,你不结不是浪费’。”
“我懂啦,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朋友。”程舟说着,视线有些飘忽,仿佛透过田野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
程舟的那个高中时代的好友,就是被催婚催得受不了,在千万遍的“这样的可以了”“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之下,赌气地点头答应了。
紧接着男方就送礼上门,订婚,两家人喜气洋洋。
然而订婚结束后,男方就逐渐不对劲儿了。之前答应的婚礼流程倒是都愿意做,但什么都是按最低标准来。这时候女方父母其实也开始不高兴了,但又不好意思说退婚,只是反复试探,想等着女儿自己来说退婚的话。
而这个高中好友本人,也是个倔脾气,真就硬着心肠,一副“你们逼我,我嫁了,满意了吧”的模样,到最后也没松口,木着张脸结了婚。
当时程舟去做伴娘,在看到婚礼礼堂的瞬间就哭出来了——实在是太萧条了。她想不通自己的好朋友怎么就嫁了这么个贱人。
田野和那个朋友其实有很相似的一面,一样的容易犯倔,一样的死脑筋,一样的爱自己的妈妈。
所以在田野开始跟她说这些事儿的时候,程舟其实是有些绝望的。
但她转念又想,自己不该贷款担心,毕竟这次这小伙子看着还不错,保不齐田野真会喜欢呢?
而且现在程舟她自己也不一样了,那些无数次后悔没有做的事,现在她是真做得出来的。
“田小野。”程舟叫道,“你能答应我个事儿吗?”
“嗯?”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面对要不要和某个人结婚的抉择,你一定要先问自己一个问题。”程舟说,“就是如果婚礼当天我去抢亲,你会跟我走吗?”
“如果会的话,就别嫁。”
第32章 流言
在鹅镇这个小小的城镇, 有了介绍人,双方加上了联系方式,其他人就会将消息扩散开来, 意思是暂时都不能再给这两人另外介绍了,他们正在处朋友了。
所以田野就这么有了个素未谋面的男友。
而宇宙另一极的程舟,却是把该干的事儿干了大半, 甚至风言风语传乱了不少, 却不耽误人人都觉得她是个没对象的。
或者说得直接一点,觉得她是个欠管教的。
但凡有个男人能管管她, 她敢一天天这么招摇过市的吗?以这样的想法为起点, 有人对她嗤之以鼻, 有人觉得应该由自己来管,也有人觉得,既然没人管,那就是人人都能管。
最惊险的一次是,有天半夜酒吧里进来一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说要抓她去警察局, 然而行为却是扭着她的手腕把她按在了吧台上。
然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高马大的单身汉已经把男人揪了过去,挥手就是梆梆两拳。
由于整个事情结束得过于迅速,程舟也吃不准对方到底是来实施什么犯罪行为的, 于是报案后的最后结果就是醉酒闹事。
不过这件事因此传了出去, 于是“单身汉老王和酒吧女私底下相好”的传闻甚嚣尘上。
而实际上事后程舟和老王的交流仅限于——
“你好牛啊老哥, 你这反应也太快了!”
“嗯……”
程舟没有把这场事件升华到“救命之恩”的地步, 也没想着送老王点东西表示感谢,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是每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做的事。
不过她确实也有自己独特的感谢方式,就是自那以后总是将老王的酒做得特别好看。
邢者向小周咨询情感问题, 差不多就是这时的事情。
*
“没睡?没睡那你们在一个被窝里干嘛?”小周愣住。
邢者脸红,这时候他竟有点庆幸小周也看不见,黑暗是绝佳的遮羞布:“就是,除了最后那个,其他都……你等会儿,你懂这个吗?你谈过恋爱吗?”
“我谈过啊,我在盲校时可热心帮助女同学了,人送外号中央空调!”小周说,“我可是亲过女孩子的嘴的!”
邢者扭头就走。
*
被小周拽了回来:“其他的没干过我总研究过啊!我懂,我真的懂!不就是把那玩意捅进……”
邢者急道:“你小点声!”
小周只得压低声音:“除了这个是什么意思?就是亲嘴了?然后许你摸她了?”
邢者憋了半天,蹦出来两个字:“不止。”
小周倒吸了一口凉气:“还不止?”
于是邢者涨红着脸,俯首在小周耳畔一顿嘀嘀咕咕。
灵活如小周,听完这话整个人都是懵的:“卧槽……”
他说:“你命也太好了。”
*
他们一个敢咨询一个敢回应:“邢哥,真不是兄弟嫉妒你,我觉得这个事儿,你就暂且先当没发生过好了。”
邢者眉头紧皱,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是都已经这样了,难道我不是应该……对她负责吗?”
“嗐,我说话直哥们别往心里去,哪个明眼人稀罕咱们对人家负责啊,她别拿你当狗皮膏药就不错了。”小周说着挠挠头,“她能愿意跟你这样……那也只能说明她就喜欢这样。你想你才见过她几面啊,她跟你都可以,跟别人岂不是更行了。”
这话说得邢者哑口。
但他还是挣扎道:“可是她和别人说的不一样,她跟我说过很多以前的事,她学历很高的……”
“那你也没看着她毕业证不是?而且就算真的学历高,那高学历的人里头难道就没坏人了?”
Double kill——有坏人,而且很坏!
邢者手上不安地捏着一包干脆面:“那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不要去找她?”
“我觉得是这样。”小周应道,“或者说如果她跟你说‘别烦了’‘别自讨没趣了’‘自己找点别的事儿做吧’这种话的话,你觉得你顶得住吗?你如果顶不住的话,我觉得就不要冒这个险了。”
邢者低下头去:“……我自己再想想吧。对了,那个,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不要跟别人讲啊……”
“哎呀放心吧,我有数。”小周一如既往的开朗健谈,不过他很快又顿了顿,“哦,但是我先说一下,如果你从别处听说了你俩的事儿,那可不是我传出去的啊。”
邢者又紧张起来:“什么意思?”
“那什么,我回家那天她不是也去寝室找过你吗。”他俩那点事,小周也不好意思细说了,“咳,你俩说话声音有点大,隔壁都听见了。”
*
“不是啊,那个是,那个说的是拖地!”邢者人都惊了,“那天我水壶碎了,水撒了一地,她说她来拖,我没好意思让她拖,我就说我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邢者说着说着自己都快不信了:“小周,你是信我的吧?”
这个话很难讲,小周也很尴尬:“这个,信不信的,反正你俩后来干的事儿不是也差不多吗。”
邢者坐在床畔,手上的干脆面已经捏得稀碎。
自打失明之后,他有很多事都做不了,天然地就“不如”明眼人了,寻找活着的意义本身就是个艰难的事。有很长一段时间,邢者已经把最大限度地活得像个明眼人一样当作人生目标。
在这样的信念驱使下,他很难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尊严对他来说,是远比对明眼人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虽然他确实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但也不意味着他希望所有人都知道、都觉得他做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过他再也不要去快活林了。
但这时候小周对他说:“哎哟你也别这么郁闷,实际上也不是你的问题,你就是凑巧遇上这号人了。”
小周说:“实际上跟她走得近的男的,哪个不是一身的话啊?光我知道的,道北的老王,城南的司旭,河西汽修厂的余雷,河东快活林的你——哎那个余雷是不是也在咱们小区住啊。你看,一个小区就占俩,你说这得是什么密度?放宽心吧,谁都不会把重点放在你身上的。”
“余雷是谁?”邢者的声音忽然冷了冷。
小周还没意识到:“余雷啊,河西干汽修的那个……哦对你也不是鹅镇人。反正就是有这么个人啦——就前两天还听说她跑去跟余雷租车呢,那家伙砍价砍得‘哎呀余老板,不能再便宜点吗’‘你想便宜,那还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我跟你说,就她跟你做的那些事儿啊,保不齐租车的时候她跟余雷也……”
“砰”得一声,邢者直接把干脆面袋子捏爆了。
*
10月的鹅镇进入雨季,四处昏暗潮湿,青苔肆意横生。
在这样湿热的气候下,买一份卤菜,吃得慢一点,可能就要闻到馊味了。
快活林客流量更少了,邢者工作量不饱和,总觉得有用不完的力气没处使。
他其实已经很少做梦了。
小周是先天失明,做梦是完全没有画面的,或者说那是一种不太能称之为梦的东西,只有声音和触觉。而邢者到现在做梦还会有短时间的画面,那是他唯一有“视觉”的时间。
在最近的梦境里,他总能看见程舟。他用自己抚摸过的触觉,在心底深处精雕细琢出了爱人的形象,然后一次次地与她在梦中相会。
那时他是一个健全人,看得见她的笑脸,和她一起手牵手走在稻田里。
有时,这梦境又不是这么的单纯,他会将她扑倒在地,用力地发泄着自己过剩的精力……然后就会得到一床必须要洗、洗了还晒不干的被子。
他确实不敢去联系程舟,不仅是因为不敢听拒绝的话,还因为就算程舟答应了,他们之间也不太可能有未来。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究竟能给程舟什么。钱嘛,没有。漂亮话嘛,不会讲。健康的身体嘛,呵呵。
就算是要玩,她也可以玩个更好的吧。
这么想着,邢者又一次按灭手机。
这时小周从快活林下班回来,火急火燎地叫他道:“邢哥,我刚和隔壁两个一块儿走,我听他们说……”
他费劲巴拉地把一声“嫂子”咽下:“说看到那女的来我们小区了。”
邢者愣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周紧跟着缀了一句:“她进余雷那个单元楼了!”
窗外一道闪雷,“轰隆”一声劈了下来。
*
那废话,当然要进单元楼,不然下这么大雨难道还要在外面撑着伞等吗?
程舟站在单元楼门旁抖着伞上的雨水。
小地方店铺开门时间灵活自由,但相应的办事就很不方便。都下午一点了程舟找余雷租车,得到的回复是他还没起床,着急的话可以来他家楼下拿钥匙。
所以程舟就来了。
而余雷,估计是从床上爬起来就下楼了,穿着汗衫裤衩大拖鞋,脸没洗头没梳,嘴上贫道:“哟,嫂子,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程舟一边接过车钥匙一边嫌弃道:“你这钥匙干净不干净啊……啧,租车费用转你了啊,跟上回一样。”
“这话说得,一个钥匙能怎么不干净……哎,嫂子,这么着急租车上哪去?”
“美女的事你少管。”
“我这不是想着怎么跟我司哥汇报嘛。”余雷油嘴滑舌,揉揉眼睛,“那嫂子注意行车安全,我家里还有事,我就不送了哈。”
“你别说话了你牙都没刷……哕,下次记得把车钥匙用酒精消毒了再给我!”程舟丝毫不掩饰地捂着鼻子,拿起伞就要走,却在走出单元楼门的那一刻怔住。
那道闪雷劈下,让天地间短暂地明亮了一瞬,程舟看见邢者常喂的那两只猪咪一动不动地倒在大雨里,已经去喵星了。
在余雷的视角里,程舟那一刻的神情变得异常骇人,在闪电的映衬下苍白如鬼。
然后她朱唇微启,分明地骂了句脏话:“操他爹的。”
第33章 罪恶
9月下旬时, 程舟在公众号看到了“DDL伏特加新人杯大赛”的公告。
那时田野刚和程舟说了相亲的事,导致程舟一闲下来就会想起自己曾经的冤种朋友,悠闲自在的日子过得也就不那么快乐了。
也就是说这是个不适合过得太闲的时期。
于是在看到公告的那一刻, 程舟知道自己的“事儿”来了。
研究了一下报名规则,除了填报个人信息以外还要向品牌方邮箱发送一个调酒视频,要求就是背景是酒吧以及用到DDL伏特加。
程舟第二天就发了过去, 然后就把这事儿忘到脑勺后了, 只记得线上预选是10月8日截止。
这天打算补觉时忽然又想起这事儿来,打开页面一看才注意到原来这场比赛在钟市还安排了大师班, 时间正是今天下午。
程舟匆匆忙忙报了名, 然后就找余雷租车准备赶场。
结果就看到两只猫横尸大雨中。
余雷看了也一惊:“哎, 这俩猫昨儿不还好好的——哎,嫂子你过去干啥,那犄角旮旯里可脏了,你还踩这么老高的跟……”
大雨横着下,伞根本遮不严实,眼瞅着程舟已经走了过去, 余雷也只能冒雨跟上,站在雨水扫过来的方向:“别管了嫂子,下这么大雨又不能是睡着了,肯定救不活了你还过来干嘛, 白瞎你这身打扮了——哎哟你要真舍不得它们淋雨你说一声不完了吗, 我给扔垃圾桶里行了吧……”
说着话, 程舟已经蹲下去, 像个法医一样对着地上的猫尸扒扒捏捏。
“哎哟亲娘, 嫂子还懂这个呢?要我去给你拿个手电筒不?”因为雨太大的缘故,余雷只能喊着说话, “那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吗,拿个手电筒对眼珠子泚……”
程舟已经站起来,帮余雷也打着点伞:“我也不懂,我只能看出不是饿死的。”
“那你这捏得跟真的似的。我跟你说吧,这犄角旮旯里车撞不着、石头砸不着,俩能死一块儿那就是被毒死的——你赶紧跟我上去洗个手吧,不知死多久了上头都是细菌。顺便我再拿俩大袋子下来扔猫,这要直接上手我也不敢。”
程舟瞄他。
余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嗐,嫂子把我想成啥人了,我妈也在家呢!”
*
“阿姨好,我是余雷的朋友,来借个洗手间。”来到余雷家的程舟一反刚才嫌弃的模样,颇有礼貌地打着招呼。
余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冷着张脸说:“里边那屋。”
“好嘞阿姨。”程舟应着就去了。
刚好余雷也进了门:“妈,这小舟,司哥相好的。”
*
等程舟洗完手出来,余母已经非常热情了:“小舟啊,哎哟看这身上潮得,你等着我给你拿条毛巾啊……”
“不麻烦了阿姨。”程舟忙道,“我马上反正还得走,肯定还会淋着,潮点就潮点吧……余雷你那个大袋子找到了吗?”
“找着了呀,我正要下去呢,一块儿不嫂子?”
“你就别下去了。”程舟说,“我走的时候正好带去远点的地方。”
“怎么个事儿啊?”余母好奇地探着头。
余雷打着哈欠:“楼下那俩肥猫叫人给药死了,嫂子说给收个尸。”
“呀,怎么这样呢。”余母惊道,“那俩猫养得还挺好的呢,我老看4单元有个小伙子出来喂……”
话到这里,余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多半是楼下刚搬来那小丫头使坏。那丫头黑瘦长脸尖下巴壳,看面相就有点奸,爸妈又是离婚重组的,心理上肯定是有点问题。上星期我还看她拿着一小包猫粮在楼下等呢,说跟她没关系我是不信的。”
程舟扁扁嘴:“这倒也不一定吧……”
余雷也尴尬:“可别整你那套了,家有儿女你没看过啊。我跟你说,就这俩猫,到处偷人腊肠裤衩子咸鱼干的,上个月还把门卫养的小松鼠给咬死了,想药死它俩的也不少。人小丫头才多大啊,别什么屎盆子都往人头上扣……行了你赶紧回屋歇着去吧,我也是闲得我跟你说这事儿,走了。”
*
结果还是余雷帮着程舟一块儿把猫尸打包了。
虽然不理解程舟为什么一定要带去小区外面扔,但余雷也没多问,想着可能姑娘家心善想找地儿给埋了吧。
但程舟是真没时间了。
她主要还是怕扔在小区垃圾桶的话会被人议论,然后邢者就会听见,然后就emo。
所以她走了两条街,把小猫扔在了河边一处风景秀丽的垃圾桶里:“尊敬的猫猫神,我也很想土葬你们,但我还得赶路去。等我晚上回来你们要是还在这儿,我挖个坑把你们埋了,再给你们贡点小鱼干。”
然后三鞠躬,一边跑步去取车,一边给邢者发消息:【你那俩猫我给找到领养了,你以后不用喂了。它们过神仙日子去了。】
*
邢者也没想到时隔多日,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这个。
他一时连程舟去了余雷那里的事儿都先搁置了:【为什么要找领养?那是我在养的啊!】
程舟:【你又没让它们进你家门,别人想养你还拦着?】
邢者也不是不想带回家养,只是他很难去清理猫粪便什么的,如果猫刚到家乱拉的话,他总不能靠摸来找粑粑……
程舟:【它们在小区里名声很差的,不光偷人裤衩子穿,还咬死小松鼠,已经给其他居民带来困扰了。给它们找个家不好吗?以后没有风吹日晒了,也不耽误别人养小松鼠。】
对面安静了半天,程舟几乎以为是生气了。
虽然不打声招呼就找领养是挺过分的,但他要真的自己养不了还不让别人养,那也是小孩子脾气,可不能惯着。
结果手机一震,程舟再拿起来一看,是一袋猫粮的照片。
邢者:【它们喜欢吃这一款。】
*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份罪恶!
程舟:【传达过去了。】
邢者:【我以后能去看它们吗?】
程舟:【领养人说半年内定期给我发照片。】
邢者:【我又看不见。】
程舟:【那我让他发视频,你可以听声音。】
邢者:【好。】
程舟:【不说了,我开车了。】
邢者:【你去哪?】
程舟想了一下,如果说自己参加了一个比赛然后赛前有大师班需要参加,邢者能听明白吗?
程舟简化道:【去钟市参加一个培训。】
邢者:【去多久?】
程舟:【就一下午啊。】
邢者:【晚上回来吗?】
程舟:【回啊,不然我去哪,我都快住不起宾馆了。】
邢者:【(发起转账)】
程舟大惊。
*
程舟:【给我钱干嘛?】
邢者:【上次爬山吃饭的钱,我还没给你。】
程舟:【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邢者:【租车也需要钱啊。】
程舟觉得好笑:【怎么着,我们仨出门玩的费用你一个人报销?很容易让人觉得你另有所图啊。】
邢者:【图你常来照顾我们店里生意。】
程舟:【(接受转账)】
程舟:【晚上回来就去。】
手机一收,油门一踩,程舟已是满面红光。
*
该说不说,恋爱还是非常养人的。
如果这也算是恋爱的话。
邢者把耳机一拔,兴奋地扑倒在床上,头埋进被子里,还捶了被子两下。
小周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你咋了哥?不是在哭吧?”
邢者也不理他,只兀自闷到快缺氧了,才爬起来猛吸一口气:“我去洗个澡。”
“你现在洗澡啊?”
“对,洗完去上班。”
小周觉得他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可今天你休息啊!”
邢者人已经进了浴室,在哗哗的水声中大声回他:“可以加班!”
*
而做下承诺的程舟才意识到,这么一来今天她可能要化身时间管理大师。
现在开快点差不多能赶上大师班开场,结束之后立刻往回赶也要6点钟左右回到鹅镇,去快活林按个一小时到7点,然后立刻回公无渡河开门营业。
芜湖,好酸爽。
累肯定是会累点,但好在都是她真心想做的事儿——大师班上很可能能见到之前认识的其他调酒师,来讲课的前冠军Java也是程舟很感兴趣的一个人,完事儿后是和小邢愉快的一小时约会,然后回公无渡河重新融入自己的吧台美学。
不愿放任大脑胡思乱想带来负能量的时期,该过的就是这样充实的日子。
程舟惬意地哼着一首小调,手指点着自己地方向盘。
但哼着哼着,到底还是想到些让自己有些在意的事儿。
余雷妈妈口中所说的,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楼下女孩,应该就是那天化着“烟熏妆”走进公无渡河的初中生。
用面相、家庭情况来给人定罪当然是很扯,不过这个女孩身上确实有让程舟很在意的东西——如果是一般的初中生要进公无渡河,程舟当场就赶出去了,这个能容她在吧台坐下、喝杯冰水、听段故事,是因为她的左手腕上有一道伤疤。
像是割|腕留下的。
第34章 女巫
直到现在, 程舟回忆起小初高生活时,还是觉得很讨厌、很压抑。
主要因为那时候一旦上课铃响,就得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坐着。
这对程舟来说非常难以接受, 频繁举手要上厕所、体育课打电话点汉堡外卖、晚自习偷跑回家看电视,这都是她常干的事。
老师想了各种办法,骂、罚站、写检讨、请家长、全校通报批评, 一点用也没有。
“别人都坐着, 你站着,你还觉得非常光荣是不是?”
“全校通报批评, 对你来说根本就无所谓是不是?”
“就你一个人, 每个月扣我们班多少分?你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吗?”
“你一个小女孩, 大半夜的翻墙出去,你不怕遇上危险吗?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成绩再好有什么用?品质这么恶劣!”
程舟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女孩听着这些话可能都要羞愧得落泪,但她听完除了愤怒啥也没有。
或者说,她更不理解别的女孩——她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怎么会因为别人辱骂两句就自惭形秽呢?这不是着了别人的道吗?
不过程舟也确实遇到过很危险的事。
有一回,一个刚刚确定恋爱关系的“小男友”说要来她家抄作业, 程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是在自己家,程舟穿的甚至是玫红色的土味老棉衣、老棉裤。
结果在抄作业时,对方忽然亲了她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 就已经被按倒, 被疯狂地拉扯领口、亲吻脖子。不论程舟如何表达拒绝, 对方似乎还是认为自己可以这么做。
也就是那一回, 程舟知道了这种时候男人最怕的是什么。
他怕女人冷静。
现在早已不是力量至上的时代了, 犯罪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似乎总有人把女生当作无力维权、遇事只会慌乱、只会嘤嘤嘤的生物。而冷静表达出的是, 我不会让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的。
该昭告天下的昭告天下,该用法律解决的用法律解决——你要知道,在这个小小的房间之外还有广阔的世界,那不仅是你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
那时的程舟抵住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用冷漠到极点的声音问道:“你在干什么?”
男同学的举动因此顿住。
程舟抬高声音:“你在干什么!”
剩下的便是男同学求她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
后来程舟还是把他搞到转学了,但是很多人依然认为是程舟的问题。
他们觉得是程舟先不检点跟人搞对象的,然后又玩不起,甚至还有人说她做得太绝、太不讲同学情面。
不过后来程舟发现,这种明摆着的骚扰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那种让人很难定性它到底是不是骚扰的。
在男同学事件之后,程舟曾被一个男老师叫到办公室去,一开始只是说事情解决了就别多想了,好好学习是正事。
这个老师一向对程舟不错,她也只是点头应是,但临走时,男老师说了声:“程舟这学期长高了不少啊,我看看到我哪儿了。”
然后站起身来,贴得非常近地和程舟比划了一下身高。
这时候程舟已经非常不舒服了,男老师忽然又来了一句:“真高了不少,让我看看你有多重了。”
然后他用一种刚好把手掌卡在胸部下沿的手势,把程舟举了起来。
*
虽然只是一瞬就放下了,但程舟已经觉得非常恶心。
她一点没打愣,直接对这个平日里待她不薄的老师来了句:“你有病吧?”
自那以后,这个男老师对她的态度也变了,甚至口不择言地在课堂上说她穿的跟“那个什么似的”。
于是程舟就下令全班,以后这个老师喊上课,所有人不许起立。
*
这件事恶心就恶心在,老壁登给自己留了充足的后路,他说到哪里都是“只是比身高体重而已,女学生想太多了”。
他的行为很难定性为犯罪,但绝对是妥妥的道德问题,只能用舆论来反击。可麻烦的是如果他反咬一口,说是程舟思想不单纯、撒谎,那很多人其实都会信,程舟很难在成人社会中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于是她就只能调动学生群体来膈应他,再反得到一个欺负老师的头衔。
这是比较憋屈的一次对抗,所以程舟走到哪里都不太想提起。
也是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程舟搞明白了为什么总有人说“不遵守学校规章制度”是会“遇上危险”的。实际上她的恋爱有没有过度深入、给她送汉堡的小青年到底是不是外卖小哥、她逃晚自习后到底有没有回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偷尝禁果了,那这些污糟事就会奔她而来。
所以当再有人教训她“你这样随便的女孩子,是会遇到危险的”,程舟就明白地在心里想道:给我招来危险的,不就是天天说我行为随便的你们吗?
*
程舟还是对自己的未成年时光很不满意,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弱小了。
虽然她玩得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high,但是就是心底深处一直拿着鼓劲儿的感觉让她很疲惫,甚至有时她会分不清这件事是自己真想做,还是只是为了气那些傻逼大人。
所以每当看着那些青春满满的孩子们走过时,每当需要拒绝他们踏入公无渡河时,程舟想的都是——再坚持一下啊,再过几年就18岁了,有大片美景等你们去看、大把美酒等你们去尝,你们都还不知道这世界有多美好呢!
干嘛要割|腕呢。
程舟还是不觉得毒死小猫的事是那个女孩干的。
能说出“我想当调酒师因为很酷”这种话的人,再坏能坏到哪去啊。
*
程舟运气很好,一路油门加绿灯,到大师班所在的酒吧现场时距离开场还有15分钟。
程舟停车、下车、锁车,然后小皮包一挎,仰着脑袋把手机挽了个花儿,往门口的验券小哥那里一递,优雅得好像递名片。
小哥拿手机“嘀”得一扫,嘴上有点抖:“可以……了。”
程舟踏着酒吧内的乐点就进去了。
这里是真正可以见证物种多样性的地方。
*
调酒师群体中,愿意展现个人特点的人,相较其他群体中要多得多。
虽然平时上班时大都是衬衫马甲、统一制服,但到了穿私服的时候,谁也不怕被说“你穿得太古怪了”“这哪是正经人穿的呢”之类的话。
闷骚一点的可能还是穿个衬衫裤子就来了,大隐隐于市也是一种个性,但是像程舟这样卖力打扮的,也绝不是少数。
程舟今天明显是研究了会场风格才来的,穿的是和酒吧浑然一体的哥特风。上身一件红玫瑰欧式束腰吊带,下身是黑色不规则蛋糕裙,丝袜故意撕扯出破破烂烂的效果,长筒靴几乎要触到膝盖。
因为稍有点冷,所以加了件黑色水袖外套,再看脖子上有点秃,又加了条choker,带恶魔契约铭牌。
而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位和她一样亮眼的兄弟——三四十岁的年纪,一身明黄色嘻哈风,花臂大块肌肉,头上还包着一条黄色骷髅纹样头巾。
程舟抬手就打了个响指:“Hey!I like your headscarf!”
“黄巾贼”也伸出两指在自己额头一扬,开口是低音炮:“I like everything about you,little witch.”
二人步子停都没停一下,就这么打着招呼路过了。
谁敢信这是俩互相不认识的人呢。
穿过走廊进入会场,程舟立刻就和一个同样哥特风的女生对视上了——还好,对方是哥特洛丽塔加狼耳造型,嘴里叼的棒棒糖可能也是造型的一部分。
二人同时移开视线,并松了口气——太好了,一个御姐一个甜妹,风格没撞。
“狼妹”身边的男人和她似乎认识,穿着清爽的黑衬衫灰裤子黑皮鞋,但在他翘二郎腿时,程舟看见他的鞋底是大红色的。
程舟就在他另一边坐下了,撩一下头发:“鞋子不错。”
男人惊喜道:“啊?真的吗?谢谢你哦,你今天也特别漂亮!”
果然,是个gay。
*
狼妹带了薯片,拆开来三个人吃着。
他们对程舟也很好奇:“你们店就来你一个吗?”
程舟说:“我们店总共也就我一个。”
“哦——”知道是小酒吧,gay也不再多问,“我叫Gigi(吉吉),你呢?”
程舟说:“Micaela(米凯拉).”
“哇,你自己取的吗?是很有活力的感觉哎!”吉吉称赞道。
程舟倒很意外:“行家啊,这你都知道?”
“英专生啦,过了专八的那种哦。”
程舟倒吸了一口凉气——gay的审美加上专业的英语,这是什么配置:“那你创意讲述这块儿,分数肯定会很高的。”
“哎哟没有啦,这次还不一定要求全英文呢。”吉吉羞涩道,“而且我毕竟还是第一次参加比赛,预选都不知道能不能过,我都紧张死了!”
“这一个新人杯大赛,谁也不是第二回参加呀……”一群E人当中,程舟反而显得稳重了许多。
吉吉还是很害羞:“那也总有大神的啦,就是很厉害但一直没打比赛的那种……”
话音未落,门口方向忽然有个很亮的女声大叫一声:“米凯拉!”
程舟立刻扭头看去,入目是一头甜美粉毛,化的是古灵精怪的小雀斑妆:“小橘!”
程舟爬起来就要去和她拥抱,却听她大喊道:“要命啦!你来参加新人杯比赛?你这不是虐菜来了吗?”
会场内所有人齐齐看向程舟,而程舟本人,惊得险些摔死在阶梯上。
第35章 Java
哇哦, 这就开始了是吗?
为什么叫她小橘呢?因为程舟刚认识她时,她还是一头橘毛。
当然发色从橘到粉中间还经历了很多个色儿,但“小橘”这个称呼还是一直保留着。
她俩一直就挺合拍的——当时小橘大一、程舟大二, 几乎同时入职钟市的一家酒吧,在店里洗杯子当学徒。属于是那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就知道这地方来对了的感觉。
在其他地方打扮打扮, 总有“不懂行”的说三道四,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有的衣服胸大穿好看,有的衣服胸小穿好看, 所以她们都会根据衣着来调整胸的大小。
程舟属于胸本来就大, 所以这个调整的空间有限, 而小橘却是从运动内衣到巨大硅胶都可以尝试。结果因为胸会变大变小变漂亮,在学校里没少被阴阳怪气翻白眼。
小橘很想不通那些说她搞假胸是“勾引男生”的说法,如果她真是为了这个,那不是应该一直立大胸人设吗?她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明摆着就是假的啊。
而那时的程舟因为那个三千块的包包,也处在进入大学后的第一波千夫所指当中——她初高阶段名声再差, 也都是大人或者外班人眼里的差,在自己班上她向来是公信力非常强的。到了大学里忽然成了大家抱团孤立的对象,这让程舟有点懵。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找到了认同感——不是自己的问题,只是找错了圈子而已。
她们是很理解花大量时间打扮的意义的, 因为对她们来说, 自己就是最美的画布, 打扮完了就是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创作。每天一到酒吧她们都会互相惊叹对方的美丽, 然后程舟会向小橘索要硅胶链接、询问怎么戴最自然, 小橘会向程舟讨教头发打理技巧、问她如何做到头发丝儿都不乱。
对此店长也是鼓励的,不会出现那种“心思都用来打扮了”的指责, 毕竟店员漂漂亮亮的也是吸引客人的有效方式。甚至其他员工也被带着用起了一些很喜欢但不敢尝试的小饰品,毕竟打扮得再夸张也不会比她俩更夸张了。
所以像她们这样的人,是很难彻底离开这一行的。
要是没入行,还可能渐渐就把“真实的自我”隐藏下去了,尽最大可能融入所谓“正常人世界”,只在旅游时、网络上、无人处偷偷释放。
但是她们入了行了,当她们知道有一个地方是既可以做自己,又可以当事业做的,那还怎么说服自己去干别的呢?
*
自打大四不再做酒吧兼职之后,程舟就没再见过小橘了,在这儿能见到对程舟来说也是个惊喜。
不过小橘爱瞎嚷嚷的毛病还是没改。
那一刻程舟理解了田野面对她时的恐慌——程舟一直觉得自己还挺有边界感的,就是因为比她还没边界的人她见得多了。不负责任地瞎嚷嚷是小橘的一大乐趣,稍微熟一点的都知道小橘说话信三分就够了,这是专属于她和“自己人”的幽默感。但这种幽默感到了外人面前,是真的会被相信的。
而程舟,既然能和她处得来,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嗐,我算什么呀!你家酒庄可是DDL的大客户,你来比赛不得占点友谊分吗?”
全场一片吸气声——大家都知道了本场比赛报名的除了一个虐菜大神以外,还有一个酒庄千金。
*
“真牛啊狗东西,今年过年回家我家要没有酒庄,你得给我买一个。”小橘说着在程舟身边落座。
“哪有你牛啊,强行给我加压。这场比赛我要是有失误,会被笑得人尽皆知吧?”话虽这么说,但程舟看上去却不像是有压力的样子。
倒不是她胜券在握,主要是被笑得人尽皆知好像也没什么。
反倒是其他人,时不时会紧张兮兮地瞄着她俩,被严厉地考验着心理素质。狼妹直接越过吉吉来问程舟:“真的假的,你是老手吗?你干这行多少年了?”
程舟实话实说:“两年兼职,还是4、5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在一个小镇酒吧干活,刚做三个月。”
“真的假的啊?”狼妹还是很怀疑,“我刚就想说了,你这双手不像是短期干的样子哎。”
“这个啊?”程舟说着正反面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做实验做的,我学化学的。”
*
对嘛,说什么调酒伤手的,不比接触化学试剂强点吗?
总之,因为有一双一看就很强的手,程舟是高手这件事似乎更不容质疑了。
她和罪魁祸首叙旧:“我说真的,大三那年离开后我就没空做兼职了,光实验都能做死我,今年毕业我算正式入行。”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小橘一边照镜子整理鬓边的发卡,一边回她,“大学毕业非让我去亲戚家公司做文员,到现在调酒我都是兼职做的,太累了。参加比赛也是想着真要是能拿个名次,家里或许会松口,放手让我去试一试。”
程舟连连摇头:“你这话说得,那我都不好意思跟你抢了,我退赛得了。”
“给你美的,我用得着你放水?你能不能过预选还不一定呢。”小橘翻她白眼,“话说这次请的是赵家瓦来讲是吗?可太逗了,英文名叫Java,可真是一点事儿不想费啊。”
“挺好的,多有特点啊。”随着程舟的评价,酒吧内灯光暗了下来,亮部集中到了大银幕下。
“唔~开始了。”小橘说着跺跺脚。⑧14⑻①6酒六3
大师班时间有限,所以主持人的开场白分外简单,对到场的调酒业“新鲜血液”们表示了感谢和欢迎后,便邀请主办方代表上台。
是个长得很像肯德基爷爷的老外。
这就是为啥很多调酒大赛要求全英文沟通和阐述,因为洋酒比赛,主办方是外国人。
*
除此以外,在调酒师真正工作的时候,英文交流也是少不了的。
程舟这段时间在鹅镇是用不到,但之前在钟市兼职的时候,店里外国客人也占相当一部分比重。因此在大城市稍微讲究一点的酒吧里,英文交流都是招聘调酒师时的一个重要标准。
然后就是酒的标签上一般印的都是英文,想看外国人比赛的视频进行学习的话,很多也都是没有翻译的生肉,而要是想参加世界级的大赛,那英语不好更是不行。
总之想正儿八经做好调酒这行,虽然不要求把英语说得一点口音没有,但日常沟通肯定是要能满足的。
像这次大师班,可能是念及来的还都是新人,主办方特意请了位翻译,老外说一句,翻译说一句,主要是在讲述DDL的发家史。
“When my grandfather came to the land in 1920, he wanted to start a winery with a difference.”
“当我的祖父在1920年来到这片土地上时,他想要成立一个与众不同的酒厂。”
“Just like all of you, you all have your own unique style.”
到这儿听懂的已经开始笑了,没听明白的在等翻译。
“就像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
然后再笑一波。
当然也有些人一边听一边在下面说小话。
程舟:“DDL的伏特加你喝过吗?”
小橘:“喝了,一般,不是可以纯饮的品质。”
“能纯饮的咱还调啥。”程舟觉得她说的是废话,“就这种新品牌才有挑战性啊,调酒第一步不就是把它那些刺挠味儿盖住吗。”
“是啊,说好听点就是可塑性强喽。”小橘摇头晃脑。
二人悉悉索索笑了一会儿,台上的发家史分享也接近尾声:“So, I am delighted to invite my good friend Java Zhao, the champion of the previous year to share with us!”
“哦,来了来了。”吉吉叫道,“是Java!”
程舟和小橘也停止交头接耳,抬头看去。
一个胖胖的,看起来40岁上下的女士走了上去,在风格各异的调酒师们当中,她的衣着显得有些朴素。
她跟台下挥着手:“Hello everyone, I’m Java.”
小橘在下面嗤笑:“家庭妇女,全职宝妈。”
程舟紧跟道:“家庭调酒师,上一届新人杯冠军。”
“急什么,我又没说你妈。”小橘瞄她,“你爸那么能赚钱,你妈算全职太太。”
“可别,我妈可没当冠军。”
“冠军回家也得带孩子。”小橘撇嘴,“一个家庭调酒师,都没服务过客人,拿个新人杯的国内冠军顶天了。”
当然台下这些声音Java都听不见,她用流利的英语说着话,并由翻译译成中文——
“相信你们中的大多数都知道我的故事了,但应该还有人是不知道的。”
“大学毕业后我曾工作了两年,在那两年内工作和婚育的压力压在我身上,使我罹患严重的抑郁症。于是我辞去工作,专心休养。我从鸡尾酒的绚丽色彩中寻求慰藉,将过剩的感官用在了对风味的品尝上。当然,浓烈的酒精还有协我入睡、助我忘忧的效果。这就是我与酒的不那么美好的开始。”
“在很多人眼中,我是个一蹶不振的失败者。我拒绝社交,终日与酒精为伍。人们告诉我我应该振作起来、走出家门、去做那些令我更加焦躁的工作,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只有这样我的‘疯病’才能好起来。当我说我想要成为一名调酒师时,我原本讳疾忌医的亲人们甚至险些将我带去精神病院。似乎没有人愿意相信,对调酒的研究是我对自己的一种疗愈。”
“近两年来,我已经能够每天保持心情的平静和愉悦,无需再用药物来进行调理。但是唯一相信我已经痊愈的,却只有我的孩子。对其他人而言,只要我还没有去做‘正常的工作’,他们就仍会把我当作严重的精神疾病患者,小心翼翼地同我说话——好吧,这感觉其实也不错。”
台下一片哄笑。
Java也笑笑:“所以我由衷感谢‘DDL新人杯’给我这样一次机会,让我在‘正常人的世界’里证明了我没有疯,我只是……和他们不太一样而已。”
第36章 预约
这就是为什么程舟会对这次大师班感兴趣。
绝大多数比赛其实是不面向自由调酒师的, 否则随便一个调酒爱好者都能参赛了。也就是说,至少得先是某个酒吧的员工,然后才有参赛资格。
或许是因为新人杯的特殊性, DDL这两年的比赛都没有要求登记工作地点,于是去年便被“家庭调酒师”Java夺得桂冠。
这个事儿挺让人难受的,因为Java并没有服务过客人, 比赛现场理应比其他选手紧张, 动作也很容易会出现一些不合格、不妥当的扣分处。
但是没有,她看起来一直很享受比赛, 可能是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动作也一直很规范, 可见她在家调酒时就有严格按照标准来。
如果说这些都是靠努力可以做到的, 那么在酒的风味上也能成为佼佼者,就说明她真的是个天才。她的冠军酒“少女心”现在也是DDL伏特加的主打喝法,被各大酒吧的调酒师们竞相模仿。
当初会抑郁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隐约知道自己在某个维度上有才华,却偏偏不得不去做不相干的事,于是就格外痛苦。至于为什么“不得不做”,那就是她周围的环境告诉她, 不按他们说的来的都有病。
于是在这种逼迫下失去自己的内核,真正地有了心理问题,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左脑天才右脑疯子”。
然而就像Java说的,她不是疯子, 只是不太一样而已。
这也太像田小野了——程舟想。
*
接下来Java讲述了一些她对于伏特加的理解, 一些她的调酒心得和技巧。很多也算是老生常谈, 但在座毕竟还是新手, 能真正做到的实际没几个。
甚至很多人认为这些讲究是故弄玄虚, 但还真不是——冰块的排列方式、摇晃的速度、不同材料加入的顺序,都会让一杯酒的口感口味发生变化。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解释——同一道家常菜, 同样的调料,同样的烹饪方法,让不同的人来烹饪味道绝对是有差别的。
这就是为什么在调酒手法上会有这么多讲究。
程舟对此深有体会,因为她在实验室时,操作有哪怕一丁点失误,都可能会出现异常数据。
于是在Java讲课时她一直拿备忘录做着笔记,小橘凑过来:“你还真记啊,这些你不知道吗?”
程舟说:“知道但用的时候可能会忘,我一二三四列出来,回去练习时方便自查。”
“真服了,你要卷死谁啊。”小橘不高兴地撅着嘴,然后非常自然地说了声,“记完记得发我一份啊。”
*
随着技巧分享接近尾声,大师班的整体流程也快结束了。
Java还是如之前一样恬静地笑着:“当然也有很多人问过我,这次获得冠军是否有给我的生活带来改变呢?答案是有,但并不多。”
“有很好的酒吧向我伸来橄榄枝,询问我是否愿意去做一名真正的调酒师,但我现在身体不好,无法支撑作息颠倒的工作。我的日常生活也在继续着,比如这场讲座结束后,我还是要去接孩子放学。”
现场发出善意的哄笑。
Java也幽默地找补:“当然我知道在场也有很多有孩子的调酒师,大家都很优秀,我只是说我们的孩子和酒吧的话题可能不是那么的适配,毕竟大多数人的孩子都还没有满18岁。”
哄笑又起。
“那么,认真地讲,”Java说,“这次比赛带来的最大收获是,我看到了很多我的‘同类’。”
“我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族群里待了太久了,以至于都快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物种,但这样的迷茫在看到同类的瞬间就会消解。”
“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比我勇敢得多的人,所以也许你们没有办法理解我的感动。或许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然后理所当然地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会场上,但我不是。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寻找自己,然后才发现,原来我在这里啊。”
“我想我一定在几百年前就来过这儿,否则一切为什么会如此令我熟悉。我曾以为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异端,但是现在我知道我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特殊,好吧,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我那些五颜六色的酒是女巫的毒药吗?并不,只是普普通通的谋生手段之一罢了。”
“我依然在研发我的特调,研究如何让酒品更加美味漂亮。能通过我的个人账号将这些分享出去,给广大调酒师们带来一些风味上的启发,就已经非常令我愉悦。不过有时我也会想,如果能再往前走一步,一切会不会有更大的不同,所以我也在筹谋下一步参加一些世界级赛事。”
“而在座的各位运气显然比我好,非常高兴能由我将这一信息传达给大家——”
Java说着接过了主办方准备好的卡片,上面显然就是本次比赛的相关事宜了:“本次新人杯大赛,全国共分为四个赛区,每个赛区在线上预选环节将选出十二人参加区域赛。而在区域赛中获得前三名的,将有资格至虹都参加全国大赛。至于全国总决赛的前三名……”
Java神神秘秘地一笑:“将有权至印尼参加DDL的亚洲总决赛!”
“哇哦——!”现场登时沸腾起来,黄巾贼大哥喊得尤其响亮——如果能在世界级赛事中拿到名次,这含金量高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狼妹一头雾水:“那去年为什么没办成世界级的啊?”
“不知道,可能口罩原因吧!”吉吉气色都好了几分,因为世界级赛场的话,现场全英文一定是必须的了,这对他来说是加分项。
小橘跟程舟的手已经牵到了一起,一边摇一边念着奇怪咒语——
小橘:“巴厘岛!”
程舟:“比基尼!”
小橘:“伊真火山!”
程舟:“看蓝火!”
小橘:“白沙海滩!”
程舟:“看白沙!”
*
就在这样热闹非凡的气氛中,本次大师班圆满结束了。
Java如她所言地匆匆离去,确实是要接孩子放学。
程舟今天时间赶,其实也该赶紧离开的,但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这精心设计的妆造,肯定还有一步工序要做。
她们都不用互相询问,一散场程舟和狼妹就互相招手:“快快快,我们去吧台那边拍——吉吉你来给我们拍一下,就用你自己手机!”
于是二人火急火燎地去吧台前占住位置,不用任何提示语直接一秒一个pose。
拍了差不多十张之后立刻换人:“快快快小橘来!”
又拍了十来张之后:“好好好,我下去换你俩拍!”
最后是:“赶紧赶紧三个人一起一起!”
一般人都很难想象三个人是如何在一秒内组成如此协调的造型的。
“好了好了,让其他人拍吧,应该够选9图了。”程舟下来就去加吉吉微信,“等会麻烦你把照片发给我,一定要发原图啊!你不用修,我自己会修的!”
然后转身又加狼妹:“我有点着急我得先走,今晚修完图给你俩看一眼我再发——记得通过哈!我走了哦!”
在程舟抓起包包冲向门口时,小橘和狼妹、吉吉已经在相约找个地方喝两杯了。
程舟捶胸顿足——她也很想去,但谁让她已经约过小邢了呢。
事实证明,搞对象是真的很耽误交朋友啊!
*
所以这晚的程舟,就是穿着这身衣服来到快活林的。
虽然有很强的风格特点,但对于程舟来说完全就是常服的水平——她今天毕竟是去参加大师班的,不是去玩的,要不她整得更花。
却也不耽误店里的明眼人客人、视弱技师都看得眼睛发直。
程舟无所谓,毕竟不管她打不打扮都会有人盯着看,就撩一下头发,“咚、咚”地踩着高帮靴往里走。
自然也就没有意识到那些眼神里有些别样的东西——因为那通电话,人尽皆知她喜欢小邢;又因为一些已经不算误会的误会,人们都知道她和小邢的关系很不一般;再因为之前厨娘小张闹的那一出,程舟再次在这里出现难免让人心颤颤的。
像一阵飓风一样,总觉得是要摧毁点什么。
此时的店长倒像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如既往地坐在前台:“来啦,还是找邢师傅是吧?”
程舟一边把自己团的券码亮出来,一边应:“对,下午预约过的。”
店长也自然地验着券:“怪不得呢,今天他也不当班,说有客人预约,下午自己就跑过来了——稍坐一下吧,上一个还剩十分钟。喝什么茶?”
“大麦茶。”程舟说着坐到沙发上去,拿根皮筋把头发绑了一下,方便等下按摩肩颈。
雨天的快活林,地上有些潮湿,混着些泥水。空气中是大雨的味道、生锈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艾灸的味道。
程舟突发奇想地闭上眼睛,于是这些味道似乎更清晰了些,她还听见了日光灯的电流声、店长给她倒茶的声音,走过来的拖鞋声,然后就是扑面而来的大麦茶香。
程舟睁开眼睛伸手接过:“谢谢。”
店长又趿拉着拖鞋离开:“你觉得邢师傅怎么样啊?”
程舟喝了口茶道:“挺好的,我很喜欢。”
店长笑道:“嗐,我说的是推拿手法。”
程舟好笑地看着他:“我也没说别的呀。”
第37章 味觉
店长被反将一军, 一时也没什么话好讲,只是有些尴尬地笑笑。
刚好这时耳机里传来“7号结束”的提示音,便唤程舟道:“多巧, 那边好了,我带你过去吧。”
*
7号8号床的客人是一起的,程舟过去时, 二人正穿上外套出来。
是两个40岁左右的女士, 穿得大方得体、光鲜亮丽,说的话也有意思——
“哎哟, 这些话跟你讲讲我心里才好受点。我是真想不明白, 我从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 怎么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啊还是太宠了,她就是觉得反正家里就她一个,把你们对她的好全当作是应该的。我看你还是得再生一个,这样她才能有点危机意识。”
“再生一个我也拿不出这么多心力去教育了。确实是我之前太惯着她,现在教出个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白眼狼,三观都不正, 我真失败!”
“唉,我们做父母的尽力就行了。你家小影其实也不错了,退步归退步,下回说不定还能赶上来呢。要我说, 这次主要还是老师的责任——你都说了这《钟钟小题》是老师让额外做的, 她还敢不做, 这其实就是老师的威信没树立起来。你们娘俩还为这吵一架, 不值当的……”
程舟跟她们擦肩而过, 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走到门边了到底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嘴里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脑子有病啊。”
店长惊得浑身一跳,背上的汗都出来了,好在那俩客人好像没听着——也可能听见了但没觉得是骂自己。
然后在店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程舟就已经进屋了。
*
上次一别,程舟跟邢者也有日子不见了,也没见邢者从微信找她,只每天逮着朋友圈赞个没完。
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路数。
进屋时,邢者正坐在小圆凳上玩手机,闻声立刻抬头:“……你来啦。”
每当这种时候,程舟就总觉得他看得见:“怎么知道是我的?”
“脚步声不一样,身上的味道也……”
说到一半,旁边的小周用力清了一下嗓子,提醒他这里还有一个人在。
邢者只得把话说全了:“你会用玫瑰味香水,所以很容易认。”
“香水?我没用什么香……哦我知道了。”程舟恍然大悟,“内衣洗衣液味。”
小周的嗓子都要清废了。
*
他试图提醒二人自己的存在:“哎,那个,今天田老师没来啊?”
程舟人已经趴下了,推拿床的设计让她的颈椎后移到了一个很舒服的位置:“嗯……对,她最近太忙了,我没约她。”
邢者则上手轻捏着她的后颈,嘴里不过脑子地吐槽:“得亏没来呢,要不听到了多尴尬。”
程舟抬头:“什么意思?”
邢者顿住,这时候倒是想起思考“把上一个客人吐槽下一个客人的朋友的事外泄的话算不算违反职业操守”这个问题。
小周显然比他机灵:“没事儿,就是那个啥……田老师上次来其实能用券的她、她没用,我们也是事后才发现的。”
程舟来了精神,毕竟现在她手头也不宽裕:“啊?什么券啊,我也有吗?”
邢者根本说不出话来。
全靠小周的大脑飞快运转:“那个……教师节!是教师节的券,所以你是没有的,她的也已经过期了!”
“哦……”程舟又趴了回去,感叹道,“老师的福利还是好啊。”
邢者也很惊讶:“小周你反应真的好……”
被小周吼了:“你能少说两句不?!”
*
邢者是觉得自己和她俩已经很熟了,告诉她们也没什么。
而且总的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田野曾经向一个家长推荐过一套习题,家长让孩子做,孩子不愿意做,于是母女之间发生了争吵。
他觉得这跟田野关系其实也不是很大。
既然小周死命拦着,那他也不再多话,只是用程舟能接受的手劲儿细细按着颈部穴位。
她今天应该是久坐了,按起来咯咯作响:“培训很累吗?”
“开车累。”程舟应他,“租的车,我忘调座椅了,一路将就着开,就……嘶,就是这里,疼!”
“风池穴。很多人风池都痛,低头玩手机的缘故。”邢者说着定位在那里,手法娴熟地揉捏着。
但程舟是真接受不了:“啊,不行,太疼了……你换个地方按吧。”
邢者心疼得眉头皱起,却只是又放轻了力道:“忍一忍吧,你这不按也不是个办法……疼点也好,这样下次开车就能记得调座椅了。”
程舟失笑:“邢师傅,你就这么回应客人的诉求吗?”
“那也不能就让你这么僵着……”
小周实在没憋住:“算了我还是去休息室吧。”
*
于是推拿房里终于只剩下程舟和邢者。
没了旁人,邢者反倒有些沉默了——有小周在的时候什么话都像是正常话,小周一不在说什么都有点不正常。
过了一会儿,总算放过了程舟的脖子,转而向肩膀探去。
这么一探不要紧,邢者发现,这次程舟的肩头,连那根细细的带子都没有了。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程舟的后背摸了一把——还好,肩胛以下还是有布料的。
但他想象不出这穿的是件什么衣服,没有吊带的话真的不会往下掉吗?
程舟已经被这过于明显的心路历程惹得咯咯笑:“你紧张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光着过来吗?”
“不是……”邢者又把头深深低下,“我只是没见过。”
程舟便去拽他的手:“那你摸摸看……”
邢者吓得“嗖”得一下把手抽走:“不行……屋里有监控。”
程舟话里全是笑音:“你是个推拿师你怕什么?那还按不按了?”
邢者红着脸,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很正常:“你不要碰我,我有自己的顺序。”
程舟把头重新卡回窟窿里:“行,你顺你顺。”
*
于是邢者便按原计划,先按肩膀。
挡布单薄,他的手指可以明确地感受到程舟的肌肤有多细腻,用指腹按了一会儿,忍不住换用掌根。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将整个手掌覆上去,做着一个很暧昧的、揉捏的动作。
他心里很清楚,这已经不属于任何一种推拿手法了。
程舟被他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到底还是发出了一声略显放浪的惊笑:“啊,好痒!邢师傅,你这算揩油吗?”
邢者却依旧不舍得放手:“你会投诉我吗?”
“为什么要投诉你?”程舟悄悄抬头偷瞄他,“这是你按得最好的一次了。”
邢者倒突然较真起来:“那是你不让我用力,本来推拿就是要吃一点痛的!”
“啊!痛痛痛!你别激动啊。”程舟猝不及防地被按了一下穴位,赶紧挣扎着躲开。
邢者便暂且放过这处,转而推向脊柱。
他大致搞明白了这是一件什么样的衣服——背后的部分,有着像鞋带一样的抽绳。所以这件衣服是靠极度的“合身”紧贴在身上的,那就不需要再有吊带了。
这么想着,邢者忽然很好奇这件衣服的前面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不能问吧——刚才就被程舟问要不要“摸摸看”了,现在要是还问这种问题,那不就明摆着是想……
邢者不敢再想下去,赶紧规规矩矩地用正规手法按着脊柱的穴位,能感受到程舟的背部肌肉因受痛而紧张地绷起。
真的好辛苦啊。
夜里要工作,白天又冒着大雨往返钟市学习,这么晚了才刚回来,这也太努力了。
这么想着,邢者的指尖又加了几分巧劲。他现在是真心希望程舟能在他这里得到放松……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只要能赚到钱怎样都行。
窗外的大雨还在哗哗地下,程舟一时没有说话,邢者也只管用心按着,只当她是在全身心抵抗痛觉。
但过了一会儿,程舟忽然又开口道:“小邢啊。”
“什么?”
他回应的速度快到几乎和程舟撞在一起。
让程舟一边忍痛一边想笑:“哈,嘶——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你除了视力以外的其他感官是不是都特别好啊?”
乍一被这么问,邢者还紧张了一下,因为这问得好像程舟知道他“偷听”到那通电话的事儿了。
但是仔细一想,那天在钟头山顶,他们都已经说穿了是“互相喜欢”的关系,那听没听到其实也不打紧了吧?
于是他还算镇定地应道:“确实……比一般人好一点。”
“味觉也是吗?”程舟问。
“嗯……”这邢者还真没细想过,“我能一口吃出菜里有没有放姜,喝出粥有没有糊底……这种程度算吗?很多明眼人也能做到吧?”
“这样吧。”程舟想了个办法,“那天在钟头山喝酒时,我给你们介绍鸡尾酒成分的时候其实少说了一样,你有喝出是什么吗?”
邢者愣了愣:“你说红牛?”
程舟抬手打了个响指:“你知道公无渡河在哪吗?”
“听说过……路口的酒吧吗?”
“下班后来一趟,有事要你帮忙。”
第38章 风味
这是在听Java讲课时想到的。
Java说她对风味的把控力来自于感官过剩——虽然不知道是因为感官过剩导致抑郁, 还是因抑郁导致的过剩,总之这给了程舟一点启发。
她不是舌头很钝的人,但毕竟经验不多, DDL的伏特加也还算是新品,到网上找大神的分析和思路也很难找到。
好在她的竞争对手们也都和她差不多。
但是在大酒吧里干活的好歹都有师父,有些师父可能还不是什么一般人, 多少能给些指点。当程舟一头雾水时, 她首先想到的是之前兼职时的师父。
可小橘还在那儿呢,这种时候师父肯定是重点指导小橘去了
那再想就只能想到她爸。
开玩笑, 她现在可是在离家出走哎, 要是因为这种事扭回头去找爸爸, 那跟认错了有什么区别。
一场比赛而已,大不了不比了怎么样,比了拿不到名次又怎么样,让她服软那绝对是做梦。
她去求助司旭的可能性都比求助爸爸大。
但是说实话,司旭这人从前什么样程舟不知道,现在对于调酒肯定是荒废了——当程舟看到他倒酒不用量杯、让去冰还真就直接加水的时候, 程舟就知道他对这行早已失去了较真的劲头和激情。
程舟想象了一下,如果司旭喝了口DDL伏特加,然后告诉她这酒有柑橘味那她敢信吗?
她只会条件反射地去想司旭这话有多少装逼的成分。
但是当邢者坐在她的吧台前,皱着眉头说:“有股橘子味。”
程舟便惊讶地把他面前的一排杯子换了个顺序:“你再尝尝呢?”
邢者只得再尝一口, 然后一言难尽地抬头, 无神的眼睛对着程舟的方向:“……这不是刚刚那个了啊。”
*
不愧是能闻出她内衣洗衣液是玫瑰味的人。
“那这个觉得怎么样?”此时的程舟像个考官。
邢者则感到为难:“说实话吗?”
“对啊。”
“难喝。”
程舟连连点头:“那就对了, 这款我也喝不惯。”
邢者看起来有些迷惑:“这不是你调的吗?”
“不是, 这都是不同品牌的伏特加, 没调过。”程舟说着把邢者说难喝的那杯拿起来喝一口,“这款是黑麦发酵的, 有股辛辣味,有人就好这口,但我不喜欢。”
砸吧砸吧味儿:“但口感不错。”
“不涩嘴。”
“是的,这个叫奶油质地。”再砸吧砸吧,“有回甘。专业人士说这叫香草味回甘,我尝不出来,你行吗?”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但让我讲的话我讲不出来。”邢者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描述,“像刚吃过光明冰砖。”
“到位。”程舟敲了下台面,“再选一杯。”
邢者为难道:“一共几杯啊。”
“我准备了十种所以就倒了十杯——没关系啊,又不用全部喝完,你每样尝一口就好了。”程舟说得很轻巧,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这也是十口。
而且她时不时还会发出“真的假的,你再尝一口呢”的要求。
老实说邢者现在就已经有点头晕了,虽然被邀请来程舟工作的地方让他很高兴,但真要是喝醉了也不是个办法:“可现在已经很晚了,如果喝多了的话,我可能还得麻烦小周来接我回去……”
程舟却觉得这完全不是问题:“你可以直接睡这里啊,你明早想几点起?我可以提供叫早服务。”
邢者还是觉得不妥:“……这会耽误店里生意吧?”
“没事儿,这店里向来坐不满的。”程舟趴在吧台上,和他面对面,“有两个客人都算是长期借宿的了,比如你右手边的小姐姐。”
经程舟这么一说,邢者才意识到自己右边还坐了个人,可见这人得有多安静。
邢者条件反射地将耳朵向右偏了偏,听见右边拿着酒杯摇冰块的声音:“你好。”
是个有点冷淡的声音,莫名让人觉得声音的主人很聪明。
邢者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自己打招呼,但也应了声:“你好。”
然后就听对方好奇道:“你们俩是在处对象吗?”
*
邢者身上一僵,心里一慌,第一反应竟是要否认。
好在他嘴皮子一向不利索,反射弧也慢,恰好冲淡了他的第一反应——于是他的第二反应是,想知道程舟会怎么回答。
而程舟确实是高手,暧昧不明地回了一句:“哈哈,你觉得我们很般配?”
在程舟内心被戏称为“眼镜娘”的不知名客人没回这话,只是看了看邢者放在手边的白色长杖:“这个棍子是……?”
邢者坦然应道:“是盲杖,我是视障……就是,盲人。”
“啊……抱歉。”果然,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这个。
邢者也习以为常:“没关系,我现在在熟悉环境内行动基本没什么问题的。”
但他并没有意识到,从得知他是视障者开始,眼镜娘就已经不认为他和程舟是一对儿了。
毕竟眼睛娘也没再提这事儿,她只是叹了口气道:“你真坚强。我要是有你一半坚强,可能早就上岸了,我这个人就是心理素质太差。”
然后非常田小野式地缀了一句:“当然,可能学得也没多好,哈哈。”
这熟悉的感觉让邢者忍不住问道:“上岸是指……你也想当老师吗?”
“不是,我在考公务员,这是第四年了。”她说着抬手喝了口酒,算着那笔算了无数次的账,“四年啊,什么概念。我本来研究生就考了两年才上岸,这考公务员又考了四年,今年都30了。没车没房没工作没对象,只有四年的空窗期,哪个公司还会要我啊,就只能接着考。现在大家都挤师公编,想上岸更难了,也不知道35岁之前能不能有个结果……”
邢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踌躇着开口:“那这么看来,其实你也挺坚强的啊……”
*
眼镜娘已经喝多了,抬手就跟他碰了下杯子:“共勉,共勉。”
邢者只得也将杯中酒喝下——可对方那杯是加了果汁的鸡尾酒,他的是真纯饮。
他被辣得头皮发麻,为防止忘记味道被程舟要求再喝一口,他立刻循着口腔里的味道表述道:“说实在的,我觉得区别不是很大,所谓的橘子味、辛辣味什么的也只是若有若无的一点点,我觉得这就是酒,它像是药店里的酒精兑了水。”
他是觉得如此雷同的味道完全没必要再喝了,但很快他手上的酒杯就被抽走,换了一个:“完全正确。伏特加本身就是无色无味,在调酒中主要只起到提高酒精度数的作用。但不同的原料和过滤方法得到的伏特加确实会有不同风味,只是一般人尝不出来。”
邢者用力咽了口唾沫想把酒精的辛辣味咽下去,他显然不是很理解:“那为什么还要试呢?一般人尝不出来的话,不就随便用哪个都可以?”
“所以这杯你觉得有什么特殊味道吗?”
邢者动动嘴:“……有股口香糖味。”
“是薄荷味。”程舟说着自己也喝了一口,“官网介绍说是用葡萄发酵的,蒸馏之后最终呈现的是薄荷风味。”
“……官网有的话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尝呢?我说得又不会比官网更准。”小邢几乎要罢工了。
“因为有一款是新品,官网上相关信息都很少。我要去参加这款新品相关的一个比赛,所以希望有个味觉嗅觉灵敏的人帮我参谋参谋。”程舟说着不客气地在他头顶揉了一把,像是要抚平他的炸毛,“而且就是因为你不会表述,我才先让你试试其他牌子的,以免你表达的和我理解的成了两码事。”
多新鲜那:“调酒……也有比赛吗?”
“有啊,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吗?”程舟觉得好笑,“奖项对调酒师来说还挺必要的。像这次这个比赛,只要能在区域赛拿到名次,那在钟市找工作就不难了,甚至勤快点很快就能做到吧台经理。而要是能在全国赛拿到名次,那就可以尝试以此为噱头开酒吧了。真要是到最后拿到了亚洲赛的前三名,那就可以尝试职业打比赛,奔着当评委去——你看,前途一片光明啊。”
邢者不知道是喝懵了还是怎么回事,听着这话似乎有些愣神,半晌才回过神来:“哦……那要是你这次表现很好的话,你就打算回钟市去吗?”
“表现不好我也得回去啊。”程舟一面清洗刚换下来的杯子,一面理所当然道,“来鹅镇说到底还是来休息的,每天在这儿说是上班,但得到的其实就只有那块八毛的工资,我才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呢。真要是想学到东西,还是得去大城市的一些正规酒吧——看到时候我爸妈还会不会妨碍我吧。回不了钟市的话,就去虹都、去国外——全世界这么多好酒吧呢,总有一个我混得下去的。”
邢者一时没有说话,这似乎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问题——在程舟的计划里,她是不会在鹅镇定居的。
他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种模式——一个大城市的姑娘来到鹅镇打工,只是为了“休息一下”,等休息够了她就会离开。
那他该怎么办呢?
程舟自顾自洗着杯子,也不多话。
她知道邢者心里在想什么,可她从来也没打算隐瞒着这一点和邢者相处。这就是她和田野说的“如果邢者最终判断并不能和她深交,那她很庆幸至少有过一个当机立断的吻”。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约莫一分钟,邢者最终带着一种“不愿深想”的心情,抬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我觉得……有点苦。”
第39章 讲究
“嗯……确定不是心理作用吗?”程舟还是一如既往地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在这种时候被逗笑其实还挺难受的, 但邢者还是没绷住,只是那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是真的苦,你尝不出来吗?”
程舟抿了一口, 确实最后有点不易察觉的苦味,但如果没人说她肯定意识不到。
她把酒杯放下,掏手机做笔记:“估计是蒸馏次数不够多。确实DDL的伏特加主打性价比, 价格做得这么低, 工序上肯定欠点火候——还有别的吗?”
邢者又动动嘴,试图调动口腔里的所有接收器:“某种香料的味道。”
饱满的嘴唇动起来像什么小动物, 小兔子、小松鼠之类的。
程舟挑了下眉头:“什么香料?桂皮?香叶?我怎么尝不出来?”
“你等我想想……”
话音未落, 程舟已经吻了上去, 舌头也侵入他的口腔,像在探索所谓的香料味究竟是什么。
邢者也只是最开始被惊到,后面就在酒精的作用下晕乎乎地吻回去。
他都不在乎旁边还有人了。
随便吧——他自暴自弃地想着——刚说了要走,还明知他很难过,然后就这样亲过来,说明她完全就没有在意过他的感受。
既然如此, 他还想什么负责不负责的呢?他就是负不了责又怎么样?她在接近他时就该知道他作为一个视障者很难去为她保障什么,这样还几次三番地撩拨,不管他做什么也从来都是不推不躲的……说明她本来就很喜欢这样吧?
想通了这一点后,邢者便随着性子回吻着, 连开门的铃铛声都没有打扰到他。在程舟试图后撤脱身时, 他甚至站了起来, 在他的黑暗世界里用力地追逐着那温柔潮湿的触感。
直到程舟终于忍耐不住地扭头躲开他, 一面大口吸气, 一面忙不迭地用手背擦去过多的口水:“我……服了,你是……不用喘气的吗?”
邢者的嘴唇被吸得发红发热, 他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他并不是不用呼吸,而是觉得就这样憋死也不错。
而在眼镜娘的视角里,公无渡河的女调酒师和盲人客人在她眼前表演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吧台吻,酒吧迷醉的背景音乐使得这一幕格外富有电影感,而且这吻不知为何拉扯得格外涩气,竟让人觉得他俩亲完之后还打算做点啥。
她手上拿着一杯“咸狗”,觉得此刻的自己坐在这里闲得像条狗,好在这俩人亲到一半时另一条狗也准时地走进了酒吧。
她看着老王怔在门口的模样,知道可怜的老王心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破碎了。
*
眼镜娘眼中的程舟是个神经病。
她在第三次走进公无渡河的时候就选择了喝醉,然后趴在吧台前大哭,倾诉着自己的失败。
那时候程舟很轻松地对她说:“那么难受的话就暂时别想这事儿了。休息一阵子出去玩一玩,调整好了再继续。”
眼镜娘破防:“那不还是得继续吗?我明知自己玩的时候别人都在学,那怎么可能还玩得踏实啊?”
“你有点像我的一个朋友。”程舟一边洗洗涮涮,一边跟她聊着,“我这个朋友呢,她妈妈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只要你尽全力了,没成功妈妈也不会怪你的’。笑死,我没骂过她全靠她是我朋友亲妈。”
“为什么要骂她?这话有什么不对吗?”眼镜娘迷惑。
“反正我妈是不敢这么跟我说话的。”程舟撇嘴,“怪我?她凭什么怪我啊,说得好像我做什么事儿都是为她做的一样。而且说什么‘只要尽全力了就行’,我告诉你那其实都是假的,只有成功了才叫尽全力,没成功那就是没尽全力。你就算一天假都不给自己放,只要没考上,那有得是人说你心思不在学习上——所以啊,该玩玩该笑笑,别苦着个脸啦。”
眼镜娘皱起眉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让你妈失望得太多了,所以她对你就不抱希望了。像我们这种大多数时候都能达到家里要求的,就会面临更高的要求,没法像你这么洒脱的。”
“唔,确实我经常让她失望啊。”程舟说得还很骄傲,“我从小就跟她对着干,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她威胁我要把我丢掉,我就威胁她以后不给她养老,自那以后我连给我妈倒杯水都会被夸‘我女儿真会疼人’。”
“那你妈妈一定是伤透心了。”眼镜娘一脸一言难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以后你有了女儿,她也这样对你怎么办?”
“那就太好了啊。”程舟撩一下头发,“我最烦的就是那种不管得到什么都要心生愧疚、觉得爸妈不容易的孩子。我要是当了妈,给孩子什么都是因为我乐意,我就爱看她乐呵地拿着。我的孩子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少给我摆那个受罪样子。”
*
在程舟说这些话时,眼镜娘彻底把她当成了一个不孝、不义、不学无术的小太妹。
于是后来的一次交谈中得知她学历其实不低,就格外震惊:“你一个硕士你来做这个?”
“咋地当调酒师还需要博士学历吗?”程舟故意歪曲她的意思。
眼镜娘还是觉得有什么误会:“你这是在干嘛?你知不知道应届比起往届有多容易上岸?”
程舟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你第一年为什么还没考上啊?”
那一天,程舟险些失去了一个还算会喝的常客。
*
程舟跟田野能玩到一起,是因为田野拧巴她只拧自己,程舟比较受不了的是那些自己拧巴不说还想管她的闲事的。
客人也不行。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程舟,服务的时候多聊客人,少谈自己。
除此以外,程舟其实还是很佩服眼镜娘的——哪怕前一天在吧台前嚎啕大哭,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六点还是准时爬起来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开始新一天的学习。
她觉得有这个毅力,最后应该是能考上的,到现在为止没能成只是差了点运气。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在遭受致命嘲讽之后眼镜娘还愿意来。因为在前面三年失利之后,今年周围的亲人朋友都已经开始劝她“算了吧”“随便找点活干吧”,而程舟是唯一一个还会不厌其烦地应她说“我觉得你可以”的。
另外就是她觉得程舟是个混得比她还差的硕士,每当看着程舟为她服务的模样,她就会获得一些安慰,告诉自己她好歹还没有变成这样。
从这个角度来说眼镜娘和田野其实又有着很大的不同——田野是个风筝一样的人,她的妈妈就像那根线,是她和大地唯一的链接;而眼镜娘是真正脚踏实地的,她对成功的评判标准和普罗大众完全相同——房子、车子、学历、工作、配偶、孩子,缺一不可。
所以她对程舟常有的评价就是“太悬浮了”。
她觉得硕士做调酒师简直是大佛进了小庙,她在浪费她的学历、浪费她的时间,总有一天她会后悔一手好牌打个稀烂,变成一个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黄脸婆。
啊,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她的肆无忌惮不会给她带来不幸——人间的事情总是说不准的,她长得那么漂亮,等玩够了找个有钱人嫁了其实也是一种成功。
美貌、高学历、会打扮,还会点调酒之类的小情趣,眼镜娘几乎已经开始拿程舟当阔太太看了。
因此她知道老王的暗恋是无果的,老王也知道自己的暗恋是无果的,但是谁能拆解拆解,她现在为什么会跟一个盲人小哥亲上呢?
*
“白胡椒味。”邢者没好气地说着,也擦了下嘴边,然后“噗通”一下把屁股落回吧台椅上。
明显是带情绪了。
“不是?你跟我耍什么脾气啊!”程舟嚷道,“怎么着,我不能走?我就得一辈子留在你们鹅镇?”
邢者把脸撇向一边:“我没这么讲。”
“那你摆这个样子给谁看?”程舟手腕子往腰侧一撑,“你有什么你直说,别发脾气还要人猜!”
因为程舟过于理直气壮的缘故,邢者一怒之下终于把话扯开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既然只是短时间待在鹅镇,那、那你干嘛还跟我、跟我那样呢?”
眼镜娘和老王的眼睛双双瞪大——他们哪样了?!
程舟把臂一抱:“那你怎么不问呢?你既然这么多讲究,那你不是该事先把我的家庭情况、过往经历、短期规划、长期打算盘问个遍,然后再进行下一步吗?”
嘴皮子不利索的人,架也吵不明白:“可是你既然有这些计划,你自己就应该先讲的……”
“那我今天是不是告诉你了?我看你亲我的时候也没少用力啊?嘶——”程舟说着摸了下嘴角,“还挺疼。”
邢者涨得脸色通红,拿起盲杖便走:“我回去了!”
“你怎么回去?你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吗?”
“不用你管,我要回去!”
这孩子气的劲头,程舟被他给气笑了,冲着他的背影便喊:“有本事你就别再来,微信好友最好也删了!”
眼见着邢者掏出手机就开微信,程舟赶忙三两步追过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气性呢!说你两句你还真删啊!”
第40章 恋人
“松手!”行动遭到控制, 让邢者看起来格外紧张,看得出他尤其害怕手机被抢走。
程舟赶紧放开他:“你喊什么,发酒疯啊?”
“让开!”邢者把盲杖往前扫, 轻击着她的小腿。
程舟也只得让步道:“好好好,让你走让你走,我送你回家好了吧?”
邢者根本不等她, 点着盲杖推门出去了, 程舟折回吧台里揣手机、又抄起吧台上邢者忘带的伞和墨镜,再一抬头人都没影儿了。
她踩着高跟飞奔到门口, 又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眼镜、老王你们帮我看下店, 有人问就说我马上回来!”
然后就出门了。
眼镜愣在那里, 半晌回头看了老王一眼:“你……还行吧?”
老王的嘴角用力向下撇去,摇了摇头,坐到属于他的沙发那里。
过了一会儿,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呜呜声。
*
深夜的幸福路雨已很小,在昏黄的路灯下扫着细细的雨线,两边的商铺大门紧闭, 静得好似没有人烟。
邢者像个发疯的牛犊一样直往前冲,也不愿意把手放在程舟肩膀上,程舟只好一路跟着他给他打伞,见他拐早了想拉他还被甩开手。
程舟也是服了:“还没到!你在这儿拐要绕好大一圈呢!”
邢者闻言停下来喘了口气儿, 程舟以为他要服软, 却没想到他拿出手机就开导航, 导航里清晰地传来:“前方直行50米后左转。”
然后又气冲冲地挥着盲杖向前走。
程舟赶紧跟上并抓住机会:“正好前面是红灯, 你先停一下, 我们把该说清的……”
导航拆台道:“前方红灯即将变绿,请尽快通行。”
程舟:???
*
到底还是手动让他停下了:“哥哥哥, 你是我哥行了吧,你先停一下。”
想不到这招还真有用。
程舟拦在他面前:“你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
邢者反倒火气更大了:“你连我在气什么都不知道,说明你根本就不想尊重我!”
程舟承认自己有一瞬的破防,因为当初师姐闹那出的时候好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甚至表情也是这个死出。
但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好,我承认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我有一定问题,我以为你很愿意……”
这歉道到一半程舟到底还是道不下去了:“可你确实就是愿意的啊。你看你不让我碰你手机我是不是没碰?你不愿意睡在店里我是不是扔下店陪你出来了?我从来就没有强迫过你什么吧?”
邢者的胸口来回起伏着,静了几秒,到底还是脱口而出:“我都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你觉得我不懂那你就说吗!”程舟到底还是猜上了,“还是顺序问题是吗?如果你觉得只有情侣才能这样,那没问题啊,那我们就是情侣关系好了。我只有对真心喜欢的人才是这样的,而且我也不可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啊,所以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我们就是事实上的男女朋友关系了——实际上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好,正常来说我回去之后肯定就会找你聊天然后跟你表白,但……”
“正常来说。”邢者的重点划在了程舟意想不到的地方,“但是我不正常是吗?”
“不是啊!”程舟大叫,“那是因为……”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是田野让她跟邢者保持距离啊!所以顺序才会乱套啊!但是像这种话要是跟邢者说了会陷田野于不义吧!
程舟的嘴角在抽搐——这地方太诡异了,你说它开放吧它能教出田野这么个土鹌鹑,你说它保守吧它又能孕育出邢者这个“手脚麻利”的,然后在程舟感慨小伙子挺会玩的时候,他又会忽然闹起来说自己要名分!
这都是啥。
看得出邢者还是挺想听到程舟的解释的,但程舟那边迟迟没音,他也失望至极。
他试图绕过程舟:“编不出来就别编了。”
“不是邢者你不要太过分!”程舟赶紧重新拦住他,“我扪心自问对你从来没有过哪怕一丁点的偏见,你不要拿这个跟我说事!”
“是,我承认跟你相处的时候我是很轻松,我承认你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跟我说话让我很舒服,但是……”邢者说着喘了两口,他知道他终于不得不向自己的缺陷投降了,“但是我毕竟就是视障,看不见就是看不见,我永远也不可能做到像明眼人一样。”
“可你不用像明眼人一样啊。”程舟还是没明白,“我觉得你这方面的压力也没有很大吧?像爬山的时候你让我把肩膀借给你,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啊,你大大方方地说,我大大方方地借,这山不也就爬下来了吗?”
“不是,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嘛?”
“程舟我问你,”邢者很少对程舟进行称呼,乍一这么连名带姓地叫竟有些骇人,“你说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那你觉得恋爱的目的是什么?”
“恋爱的目的是快乐。”程舟一如既往地说着这种话,这种容易被“正常人”认为是“幼稚”或者“有毛病”的话,“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我们就可以恋爱,去吃吃喝喝玩玩,去做一切令人快乐的事。”
“然后最后再分开吗?”
程舟一个头三个大:“我干嘛要在刚恋爱的时候考虑分手的事啊?”
邢者把脸撇向一边:“长痛不如短痛。”
“那也不能刚出生就想着死啊。”程舟不解,“又不能说因为怕死就不活了。”
面对这样的鸡同鸭讲,邢者到底还是忍不了了:“可我就是不想死啊,我就是不想分手啊,我要的是和你结婚,我想娶你!”
“你这是不是太快了点?!”程舟尖叫。
*
鹅镇,一个非常开放的地方,开放到没见几面就可以谈婚论嫁。
程舟着实被吓退了半步:“保证不了,这个真保证不了。”
“我不是要你保证!”邢者着急地用力摇着头,“可你至少不能、不能只是玩玩的心态!”
“我从来就不是玩玩的心态啊。”程舟按住自己的心口,她总算知道电视剧里那种“你要我把心挖给你吗”的台词是怎么来的,“我说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你,难道说你觉得我和不喜欢人也可以接吻吗?”
邢者跟她聊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真把“不希望程舟离开鹅镇”这种话说出口的话,就是他太自私了。
而且邢者虽然借着酒劲儿发起脾气来,但其实他也没那个底气真的就此不再和程舟来往。直接把这个矛盾点破的话,那就再也没法装傻了——要么管住自己,再也不要去招惹她;要么继续和她厮混在一起,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站在原地静候她离开。
真到那个时候,可就连撒泼打滚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早就掰扯清楚了,没有谁对不起谁,双方都是你情我愿的。
这样的预判让邢者感到恐惧,他忽然觉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对他来说其实是有利的。
因为现在和程舟聊这些的话,程舟百分之百会一口咬定就是要走,接受得了就处接受不了拉倒。但是如果能再相处一段时间的话呢?
到那时,她是不是有可能会改变想法呢?她会不会觉得鹅镇其实也不错呢?她会不会……再稍稍心软一点呢?
然而就在邢者盘算着这些小九九,心里逐渐明镜化的时候,程舟自己已经说开了:“还有你要是因为我说我会离开鹅镇而觉得不开心的话,这个其实没必要的。”
邢者像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抬起头来,却听程舟说:“我爸爸长期在国外务工,他和我妈婚后异国二十多年了,我看感情还是很好吗。相信我,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邢者那颗刚刚粘起来的心脏啊,再次被击溃了。
*
他觉得是真不能接着聊了:“那就……暂时按你说的来。”
程舟没跟上他的节奏:“我说什么了?”
邢者怒道:“你说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的!”
“啊啊啊,对对对。”程舟赶紧应下,“这个不用再确定了啊,我们确实是啊。”
邢者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那我,下周一能约你吗?”
程舟想笑,但又怕好不容易哄下来的人又给笑生气了,只得压着笑意调侃:“我都是你女朋友了,你就这么点诉求吗?”
邢者低着头闷声道:“行不行嘛。”
“可以啊,周一闲得很。你想去哪儿?从今天起就可以期待起来了。”
“你能开车吗?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邢者说,“可能……海边之类的。”
这倒让程舟很意外,她以为邢者充其量是约她看看电影吃吃东西什么的,没想到玩心还挺大。
她利索地应道:“可以啊,你想去哪片海?钟市的,还是再跑远一点?”
“都可以。”正常状态下的邢者,又是那副随和的模样了,“只是租车的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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