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对上凤池月似笑非笑的神色, 明见素眼皮子一跳,万万没想到话题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她斟酌了一会儿, 谨慎道:“也只是寻常同僚间的交游。”
“用得着想这么久吗 ?”凤池月斜了明见素一眼,气哼哼地甩开了她,到殿外逗弄那群鸟雀去了。明见素瞧她没真的生气,一颗提起的心慢慢地落了回去。她没跟上凤池月,毕竟积压的天羽司事务还要处理。重新统计、黜落一些羽族仙官后, 有些位置就空缺了下来,需要新的羽族仙官补上。她其实很想朱雀、毕方那帮家伙的名字抹去了,可惜考核与“公平”二字挂钩, 她不能让师妹落人口实。
明见素拿了凤池月的混沌镜发了一则三日后选拔巡山使以及诸仙吏的通知。这巡山使是度支殿下负责巡察天羽司所求矿山、灵脉的仙官,数目不少。过去都是从朱雀、毕方等羽族中选拔的,因他们不来登记, 直接罢去了大半。重新选拔的巡山使除了考核基础知识,还要有一定斗战本领。毕竟前任仙官留下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没那么容易清扫。
——天羽司这考核还分门别类吗?
——听说朱雀、毕方那些羽族族属在搬家,他们还会参与吗?
——不知道, 近段时间天庭真的好热闹啊。
新丹穴山中。
朱雀、毕方、鸿鹄他们也看到了天羽司的公告。明见素真的着手强行推进这件事,天帝那边一声不吭,而长离闭关不知所踪,他们除了“认命”已经没有办法了。巡山使的位置就那么几个, 先不说羽族中有部分是追随凤凰的, 他们定然会参与。原本附属于他们朱雀的,也开始动摇了。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巡山使都被他们占据了吗?
“她们至少没有偏向凤凰山那边。”朱雀长老沉声说道, “让族中优秀的守选仙以及被罢黜的旧日巡山使去考核。”依照先前公布的几枚跟考核有关的玉简来看,考核内容与职事挂钩。旧巡山使到底是有经验在身的, 在这点上遥遥地领先了凤凰山。
在做出了商议后,朱雀长老一拂袖进入了山洞中,怕有人窥探,他一连落下了数个屏蔽阵法,直到内外气机彻底分流,他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黑色的符纸来,将法诀一掐,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符纸化作了一缕黑烟冉冉升起,依约勾勒出一个魔物的形状。那烟气停留了片刻,绕着朱雀长老转了一圈才散去。朱雀长老冷哼了一声,眸中掠过了一抹暗沉的光。
魔渊魔宫。
涂山流苏翘着腿,懒洋洋地窝在了宝座上,前方悬浮着混沌镜,里头映照出了涂山修容那张愤愤不平的脸。
自从涂山修容被明见素种下剑气后,每日都要来骂她几句,涂山流苏不痛不痒,反正剑气也不是种在她的身上。在底下的魔兵来禀告消息时,涂山流苏也没有收起混沌镜,而是觑了那魔兵一眼,等待着他的话语。
“天庭那边有人放了讯号,要我们出动。”魔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涂山流苏一挑眉,眸光逐渐深沉。魔渊、天庭只以一条河为界,恩怨纠缠了千万年。魔族和仙众不可能没有联系的。大多数的时候战战和和都跟“利益”有关。有些老传统,涂山流苏当上了魔尊后,也没有改变。譬如仙界有人要升官,可苦于功数,便用重宝贿赂魔族给他造势、堆成他的功德;或者有些仇人没有机会解决,假借魔族之手将对方暗杀……利好双方的事情,何必要拒绝呢。
“去准备吧。”涂山流苏笑盈盈地回答。
那头涂山修容听了一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才说了句“你又——”,眼前的景物变幻,那张满是笑容的脸消失了,涂山流苏单方面地掐断了跟她的联络。
涂山修容:“……”回到青丘就算是长老也没办法抽出她身上的剑气,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联系涂山流苏,可惜好好的问话到了最后总会变成她单方面对涂山流苏的谩骂,然后什么讯息都没得到。东阿山那边没再联系她,像是忘记了这件事,可涂山修容自个儿心中盈满了不安,毕竟遭到威胁的是她。琢磨了一阵,涂山修容决定将这当成“情报”,希冀换来东阿主的一点“怜惜”-
从涂山修容那得到魔渊动态的明见素有些讶异,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她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涂山修容,言语间不见半分对魔族的敌视和愤慨。明见素才不想管这些烂事,天渊又没有叫她去负责,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一门心思都在天羽司上,毕竟她领了天母的法旨,要为师妹保驾护航。
眨眼间三日就过了,天羽司考核的那日,明见素可算是起了个大早,准备在天羽司中露个脸。她原本没指望凤池月去的,哪知她一反常态,全然不见过去的懒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还贴心地召唤来金车。明见素狐疑地看着凤池月,总觉得那乖巧的神态底下藏着许多的不安分。
天羽司中。
却尘衣捏了一把汗,她还以为明见素、凤池月都不会来。要知道她只是一只小小的山雀,面对着众多羽族身上散发的源于血脉的威压,她还是有点紧张的。新造的傀儡人在维持着秩序,兴许是投入的钱财多了,新傀儡变得结实的同时,外观也变得好看起来,至少不再是没有五官的脸了。
羽族守选仙官脾性不一,加之与仇人同列,难免会有些不安和躁动。微弱的法力荡漾,聚合在一起也像是一道壮阔的波澜了。就在那点儿怒火快要被挑起的时候,一道轰隆炸响平地生出。众仙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儿是一根雷霆、剑气环绕的雷柱,奄奄一息的白子枫被吊在上头,眼见着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便有傀儡给他喂一颗灵丹。他的存在让羽族众仙官想起了白阳星君的下场。嘈杂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不见,不管内心怎么想,一个个垂首低眉,噤若寒蝉。
从东阿山来的金车停在了天羽殿外,悠悠的钟磬声响起后,守选仙们一个个入殿,明见素、凤池月才从中走出来。却尘衣看了两人一眼没说话,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玉简发了下去。玉简里的考题有涉及羽族历史的,也有讲各大矿脉性质的,还有一些算术、律法题。却尘衣知道是明见素拟的,至于她们真正的司主——谁也驱使不了她干活。听说下界正经的修士为了飞升,得经历重重考验,也不知东阿主遭遇了什么,才想出这么变态的法门。
是了,此刻的却尘衣已经自发地将一切都推到明见素的身上去了。
殿中静谧无声。
凤池月待了片刻就觉得很是无聊,她拉着明见素到了副殿中去,也没拿出混沌镜找乐子,而是难得地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一阵天羽司的事情:“文试录取之后还要进行新一轮地筛选,师姐打算让他们怎么做?”
明见素不假思索道:“直接擂台战。”巡山使可不是在殿中一坐的活,既要防止矿脉内部生乱,又要提防来窃取宝矿的散仙,还要有核算产出的本事,在修为上不能太弱了。
凤池月哼声道:“麻烦。”
明见素眨眼问:“师妹有什么主意吗?”
凤池月道:“不情不愿的新旧交替间,账册一定会出问题。每个人分配一座山头,让他们去列出百年内的账目,实践才能出真知嘛。给他们半个月的时间,不合格地全部剔出去。”
明见素若有所思:“那些旧巡山使没那么听话,也许会出问题。”和平过度、起剧烈冲突、避而不问或者索性与对方勾结,都是可能发生的事。
凤池月淡定道:“那就直接将问题抹除了。”问题是由仙众引发的,解决了那些个不听话的仙众,问题还会存在吗?明见素从凤池月的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杀意,思忖了片刻,认为这也是一个剪除朱雀、毕方力量的好机会,当即应了一声“好”。
这些个守选仙们经历过了考核的事情,知道未来的考核不可避免,都趁着这段时间恶补了不少知识。等时间到了,仙众们将玉简上交后,不少人的脸上浮现了胜券在握的笑容。却尘衣也没麻烦凤池月或者不败剑来批复,送走了守选仙们,便将玉简分发给了傀儡。几乎见不到空白的或者胡乱涂写的卷子了。在一阵忙碌后,却尘衣精挑细选出一百五十份玉简上呈给了凤池月。
她知道凤池月不会去看卷子的,直接说:“这次结果涉及了一百零九个羽族族属,其中丹穴山以及凤凰山,都没有占太多优势,反倒是那些往日里被忽略的小族出身的更强。”
凤池月随口道:“心中不服当然不会认真,那些小族属则是从中看到了一线机会,怎么能不奋力拼搏?”
却尘衣又问:“接下来是擂台赛吗?时间选定在什么时候呢?”
明见素看了凤池月一眼,说:“擂台赛取消。”
却尘衣:“?”这眼神很微妙,伟大的司主又要干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了?
明见素一拂袖,一道流光落入了却尘衣的手上。却尘衣眨了眨眼,将神识往这道流光玉简里一转,发现是一幅天羽司矿脉图,其中有一百多座矿山打上了标记。她抬头,困惑地看着明见素。
明见素道:“将这通过文试的守选仙分配到各座矿山中,让他们去核算矿山百年来的账目。”
却尘衣思索了一会儿,明白了明见素的打算,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天羽司度支殿中的账册其实也是不清不楚的,她要如何判定这些守选仙的成绩呢?却尘衣心中想着,也跟着问出了声。
明见素推了推最初出主意的凤池月。
天羽殿羽族名籍可以用天羽位业书作对照,但是矿山收成以及度支册,正如却尘衣所言,没有一个好的参照物。凤池月掀了掀眼皮子,理所当然说:“罗列名目后,相近的矿脉可以互为参照。这些个出身不同的守选仙总不会勾结到一起去吧?”别的不说,凤凰山那一派系的查出来的账目肯定是可靠的。而且他们千年前掌制过那些矿脉,对其中矿脉的消耗速度,还是有点数的。
明见素点头,说:“就这样去办。”
却尘衣:“……”司主一句话,其中的计划要下属完善、漏洞要下属补全,她当初是为了什么要当守选仙,要来天羽司竞争仙官位阶?傀儡人的确省了不少功夫,可也有些东西,是傀儡人无法做到的。
看着却尘衣死气沉沉的脸,凤池月难得地泛起了一丝同情心。她想了想,取出了几枚灵果放在案上:“这些灵果能养元炁,减少翎羽掉落。”味道很一般,至于效用嘛——她是完全用不着的。
却尘衣听到了掉翎羽这些字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黑气,越发郁闷了。
看着却尘衣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凤池月表达了同情后,明见素也接过了话茬,只不过比起凤池月的隔靴搔痒,她的话语充斥着人性:“我替你找个帮手吧。”却尘衣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直到离开天羽殿的时候,凤池月才转向明见素,蹙眉问:“帮手?”羽族之中师姐还认识谁?要不然是要从凤凰山那边着手?请凤凰山的修士过来帮助却尘衣吗?
明见素扬眉笑道:“回东阿山就知道了。”
凤池月不满她卖关子的行为,追问道:“总不会是祝完吧?”
明见素讶然道:“你想让她去天羽司那边?”
凤池月:“不想。”虽然祝完是个笨蛋,还有些胆小,但是比天庭许多阿猫阿狗都要强。要是师姐再收一个徒弟,谁知道是什么货色呢。万一她出现吸引走了师姐的视线呢?总之,一切麻烦事都不要有。这一打岔,凤池月的那点儿好奇心消失不见了。
回到东阿山的时候,祝完恰好在喂养那群圆滚滚的小鸟雀。
凤池月也没打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群争食的小团子。听到了明见素的脚步声,她指着其中一只青色的小鸟说:“不活泼了。”
明见素微微一笑:“兴许是病了吧。”
凤池月似笑非笑道:“会不会传染给其他雀儿,要不扔出东阿山吧?”那老老实实的小青鸟一听这话顿时羽毛一炸,扑棱着有如泰山压顶般砸向了其他雀儿。它向来独断霸道,其他雀儿忍无可忍,群起而攻之,可在那“巴掌”的攻势下,最后屈辱地挤成了一团。有几只胆子大的,噙着眼泪飞向了凤池月,然而在对上明见素笑容的刹那,默默地一转身,最后落在了祝完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她空空荡荡的手。
明见素敛起了笑容,不轻不重地说了声:“进来。”
祝完不明所以:“啊?”
凤池月瞥了祝完一眼,慢悠悠说:“不是你。”
祝完:“?”不是她还有谁?师尊可不会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跟凤池月说话。难不成是有什么存在在她不知不觉的事情潜进东阿山了?她越发困惑,视线四下扫动,最后余光瞥见了那只浑身僵硬、耷拉着羽毛的青鸟身上——真是肉眼可见的丧气。总不会是说这凶巴巴的小家伙吧?
浑身丧气的小青鸟很快就验证了祝完的猜测,扑棱着翅膀飞向了法殿。而剩下的鸟雀似乎很高兴,恍惚中,祝完听到了“嘎嘎”的笑声。她眉头一拧,再看那群鸟儿——兴许是等食物等得不耐烦,振翅一飞,四下散开,将“无情”两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法殿中。
凤池月自发地窝入明见素的怀抱中,召出了混沌镜要去看热闹。但是瞥见了那一抹青翠的光芒入殿,她眉头倏地一蹙,说:“化为人身。”在这座法殿里,除了她不允许有第二只小鸟!
青鸟也是乖觉,周身笼罩着一团青芒芒的光,数息后,便从中走出了一个十四五的少女,一身鹅黄嫩绿,煞是清丽。
“青鸾一脉的。”明见素早就看出这只青鸟的异样,只不过看她乖巧,年纪也不大,师妹也没有嫌恶她,便没将她从山中驱逐出去。
少女有些怕明见素,她之前抱着自欺欺人的念头藏在了鸟儿堆中,在东阿山蹭吃蹭喝,现在被东阿主无情地戳破,一阵阵的绝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要不是直觉告诉她哭了结局会更坏,她一定泪如雨倾。
“叫什么?”凤池月语调慵懒,还算是客气。
少女轻声道:“青洵。”
凤池月又问:“几岁了?”
青洵说:“十六。”
凤池月:“……”怎么瞧着比实际年龄还小?凤凰山是连一只青鸾都养不起了吗?还躲到她东阿山来跟其他鸟雀打架?“凤凰山养不起你了吗?”说这句话时,凤池月没再掩饰对凤凰山的嘲弄与不屑。
青洵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凤凰山中不缺吃食,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能量始终跟不上。某次无意中被东阿山的灵果气息吸引了,她就悄悄地化作了一只小青鸟过来了。提心吊胆了几天,没人将她逐出去,她便心安理得地留下来了,只将自己当作寻常的小鸟。可现在看来,是人家懒得管她。
明见素揽住了凤池月的腰,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青洵,淡淡说:“你吃了东阿山的灵果。”
青洵手足无措,拘谨地开口:“我、我会赔偿的。”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只留下了一点气音。好多原产自丹穴山后又绝迹的灵果,她拿什么赔偿呢?召出了混沌镜,可她不敢跟族中长老提,只闷闷地低头站着,目光落在脚尖,一瞬不移。
凤池月睨着小青鸾,明白了她就是明见素说的“帮手”。她凉凉道:“需要帮你联系青鸾长老吗?”
青洵:“……”
明见素抚了抚额,忽然生出了一种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她没再绕弯子,直接道:“那些灵果价值连城,恐怕是凤凰山也无力偿还。你虽然年纪不大,可也在晓事的年纪了,得自己负责。你去天羽司那边找个名唤却尘衣的,她会告诉你如何做。”
自认为闯了大祸的青洵满怀惊喜地抬头,这是绝处逢生了?她之前在混沌镜里看到这两人的凶名,还以为自己的下场要跟白阳星君一样了。她忙朝着前方一拜,说:“我马上就去!”紧接着一扭身,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凤池月轻嗤了一声,说:“她的仙体有先天缺陷,恐怕要经过一次涅槃才能跟其他羽族仙众一样。”
明见素对羽族没什么研究,也看不出青洵身上的问题,听了凤池月的话语,笑着道:“师妹真是心善。”
凤池月斜了明见素一眼,没接腔。
她懒得跟凤凰山那边沟通。
天羽司中。
却尘衣也没想到自己等来的“帮手”是这么小的青鸾。
这哪里是给她找帮手啊?分明是跟她弄出来一个压根拒绝不了的“徒弟”!
可事情还是要办的,她一边给那一百五十名仙众分配任务,一边对着新来的“帮手”说几句。等到口干舌燥时,她接过了青洵递过来的灵茶,啜饮了一口。一股灵息在脉络间游走,转瞬间便压平了那股烦闷。她觑着乖巧的青洵,绽出了一抹自认温和亲切的笑脸,问道:“听明白了?”
青洵咬了咬下唇,诚恳道:“没有。”
却尘衣:“……”她现在跟东阿主说不要这个帮手了还来得及吗?
跟青洵无声地对峙片刻,傀儡人冰冷的声音在副殿外响起。
却尘衣一听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有气无力地放傀儡人入殿,哪知不是高高堆叠的文书,而是一盘灵气盎然充沛的灵果。
“是东阿山送来的。”傀儡人一板一眼地描述着。
却尘衣听明白了,是用来投喂小帮手的,而她也沾了点光。
瞧着青洵那不轻易间流露出的渴望,却尘衣轻咳了一声,维持着自己的“师道尊严”。
不就是带个笨蛋徒弟吗?有什么不可以的?将灵果分了后,却尘衣没忍住,又问:“你是司主的……亲戚?”要不然,她怎么可能被“爱屋及乌”呢。
第42章
青洵没好意思提自己在东阿山偷吃被抓到的事, 听了却尘衣的问话,她只是很含糊地嗯嗯了两声,心想着, 青鸾也是五凤之一,说是“亲戚”也没有什么问题。
却尘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灵果。既然青洵与东阿山交情匪浅,那就是要锻炼出一个能接替司主位置的仙官。青洵现在还小,可未来可期。她沾了青洵的光,吃到了一些卖了她都买不起的灵果, 也该投桃报李才是。这么一想,却尘衣那股不情不愿的抗拒之意消失了,她朝着青洵绽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说:“你放心吧,我会尽心教你的。”说着,她将副殿中的文书副本誊录了一份, 全部递给了青洵,示意她全数浏览。
青洵:“……”
等到凤凰山发现青洵的异状, 已经是她走马上任的第三日了。她年纪小,加之仙体不全, 青鸾长老就没指望她能够成为仙官,故而没有拘着她,也没要她像其他族人那般将心思放在学习上。青鸾长老指望着青洵当逍遥的散仙,然而事与愿违, 有族人看到了她在天羽司忙前忙后——比他们这些守选仙看着还像仙官。
青鸾长老哪能不闻不问?听到了她回山了, 立马将她召过来打探情况。
青洵支支吾吾的,然而长老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 她自知隐瞒不住,只好将在东阿山被抓的事情一一说来。
青鸾长老闻言神色错愕, 怎么都没想到她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听到青洵提到的灵果名字,她的眼皮子狠狠地跳动,双唇翕动着,良久才道:“什么灵果?”
青洵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天凤果、雪羽果、元元果……还有一些不认得。”
青鸾长老:“……”一阵阵晕眩之感如浪潮扑打而来,他们凤凰山的确是赔不起的。总不能为了将青洵赎出来让其他羽族同胞喝西北风去吧? “你安心在天羽司打杂吧。”青鸾长老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片刻后,她朝着青洵招了招手,说,“你过来。”
青洵脚步磨蹭。
青鸾长老暗叹了一口气,主动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指点在了青洵的眉心。这只小青鸾先天不足,比起其他族人要瘦弱些许。但是现在那处缺损在灵果的效力下慢慢弥合了。虽然不能全了仙体,至少实力提升了不少。深深地望了青洵一眼,青鸾长老没再说什么,一挥手让她走了。
不管东阿山那位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都要上门一趟,顺便验证一下她心中的某种猜测。
抱着这样的念头,青鸾长老在次日一早,便亲自去了趟东阿山。
收到了飞书的时候,明见素正在看却尘衣送过来的文书。
不远处的榻上,凤池月正翘着腿玩混沌镜,眉笑眼舒,好不自在。
凤池月的感觉是敏锐的,她顷刻间便察觉到了明见素的视线,将神意将混沌镜中抽了出来,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明见素,眉头一挑,好似无声的问询。
明见素说:“青鸾族的青筠长老来访。”
凤池月大感无趣,摆摆手说:“不想见。”
明见素起先猜测她是为了青洵来的,可过去凤凰山不管是哪一族的事情,都由凤瑶出面,这些长老忌惮着天庭的视线,几乎很少外出走动。或许青洵只是个缘由,深藏的目的是打探师妹的消息?想到了这种可能,明见素眼神一沉。将堆叠的文书交给了不败,她说了声“我出去一趟”后,便起身离开了。
凤池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的视线始终黏在了明见素的身上,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将心思放回到了混沌镜上,继续与嬴寸心闲聊。
在删除了初意的名印后,嬴寸心短暂地伤怀了一夜,就将心思放在了神秘的西河主身上。她在与西河主相关的话题中留言,哪知初意会突然间来附和,虽然没有追问她删除名印的缘由,可嬴寸心还是吓了一跳。在某种莫名的心虚催动下,她将前往西河山拜访西河主的计划往后压了压,整日窝在龙宫中不出门。
可她不出门,初意却是能上门拜访的。
嬴寸心不想见她,可又怕她与龙主说上几句,那个“被迫联姻”的谎言会被戳破,无奈之下只得出面相迎。
她没从初意的口中听到“名印”或者“斗战”的事情,她像是只是为了“四海司”来的。嬴寸心暗想,初意毕竟是帝女,有着寻常仙人拍马难及的大度,兴许那点儿小事她顷刻就放下了。嬴寸心就松了一口气,没有管顾内心深处的那点儿微妙的惆怅。可就在宾主尽欢,送帝女离开东海的时候,嬴寸心冷不丁听见初意问了一句:“需要我替你引荐西河主么?”她当时就心跳加速,宛如擂鼓,几乎维持不住那云淡风轻的笑了。
好在初意说完后就离开了,可坏在了她没将话说清楚,嬴寸心始终提心吊胆的。她理了理先前发生的事情,又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会觉得理亏?这混沌镜里加或者删名印,不是很正常吗?
“帝女是怎么知道我要找西河主的?”汗流浃背的嬴寸心找上了凤池月倾诉。
凤池月的回答也是干脆明了:“是我告诉她的。”最好这两人都纠缠不清,省得一个两个都觊觎她的师姐!
嬴寸心:“?”
凤池月才不管嬴寸心的无语呢,她又说:“初意睚眦必报,你一定是头一个加了她之后又将她删除的人,她一定会记得你的。”
嬴寸心:“……不能吧?”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传言都是假的,凤池月一定是道听途说,将那妒忌心极强的好事仙人说的话当真了。
凤池月:“你以为她跟我是怎么结仇?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仇家,不是吗?”
嬴寸心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她的直觉告诉她凤池月在这里胡说八道,但是初意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和眼神,始终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那我该怎么办?”急病乱投医的嬴寸心虚心求教。
凤池月道:“初意好美色,且吃软不吃硬,你哄哄她吧。”
好美色这一点嬴寸心没瞧出来,毕竟在太虚灵境里,初意那浑身的煞气都是要捣毁美色的。至于“吃软不吃硬”倒是能看出几分。先前她故作病容便引得初意前去西海找敖嘲风算账了。可她就是觉得初意对她一往情深,她的处境很危险才会删除初意名印的。如今再度凑上去,不就是主动踏入了泥潭中吗?或许在这个哄的过程中,可以让初意慢慢地转变她的态度?但是哄人也是一种技术活啊。“凤道友知道怎么哄人吗?”嬴寸心决定到凤池月这儿取经。
凤池月:“我是被哄的。”
嬴寸心:“……”东阿主也太惯着她了吧!
虽然凤池月没有哄人经验可以传授,不过她是个好心人,精心打包了她标记过的仙剧和话本子发给了嬴寸心学习。
此刻,最擅长哄人的明见素正在东阿山外,淡淡地望着青鸾一族的长老青筠。在打过了招呼后,她就在外头杵着,完全没有将人迎入东阿山中小坐的念头。
青筠从明见素的身上看出了“不欢迎”。过去凤凰山就与东阿山关系不怎么好。她也没有动气,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语后,又将话题落到了凤池月的身上,关切地问:“凤司主不在山中吗?”
“不在。”明见素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是去天羽司了?”青筠继续打探。
明见素眉头蹙了蹙,确认青洵果真是个幌子。她对上了青筠的视线,唇角勾了勾,可笑意不达眼底。 “青长老是有什么事找我师妹吗?”
青筠微微一笑,说:“有段时间没有瞧见她,想来问个好。”
“师妹很好。”明见素刻意咬重了后面两个字音,全天下只有东阿山是她师妹最好的归宿。
青筠道:“东阿道友做事,我们自然是放心的。”在猜测出凤池月身份后,他们其实有些后悔,如果当初将凤池月留下来,结果是不是有所不同了。可后悔无济于事,他们只能设法同东阿山处好关系。毕竟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东阿主是凤池月唯一在乎的人。
“你们放不放心跟我有什么关系?”明见素故作疑惑,又说,“照顾师妹是我分内之事,与旁人无关。”
与凤凰山割席的意思十分明确了,青筠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她搭着眼帘:“族群永远都在。”
族群?要是族群能起作用,她师妹用得着孤零零涅槃?又怎么会被困在天河之渊不得自由那么久?明见素的眉眼似是攀上了霜雪,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猝然间萦绕周身。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很敷衍说:“那就祝你们族群繁衍昌盛,步步高升。”
青筠佯装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说:“谢东阿道友吉言。”
送客之意很是明显,青筠没再继续纠缠。将那表达感激之用的乾坤囊递给了明见素,她就说了声告辞离开了。
明见素看着那只乾坤囊冷笑,东西她还是要收的,本来就是师妹应得的,为什么要拒绝呢?回到了山中,将乾坤囊扔给了祝完让她归入库中,明见素立在了桃花树下,平静内心深处那股猛然间蹿升的怒火。丹穴山朱雀、毕方们该死,凤凰山那群也不是什么好货。瞧瞧最近天羽司考核的结果就知道了,成天嚷嚷着重回巅峰报仇雪恨,可最后还不是跟朱雀他们一样堕落?始终抱着一种傲然自负,远不如那些个血脉寻常的羽族努力。
整个仙界都乱七八糟的,一个个都烦死人了!明见素越想越是火大,原本聚拢在秋千架边嬉戏的鸟雀被她周身沉郁的气息惊得四下逃窜,连着身边的桃花红茵也随风而起,远离她数尺。
“怎么闷闷不乐的?”
一道低语呢喃传入耳中,明见素一低头,就瞧见了腰上攀着的那双如玉般的纤纤手。
明见素覆住了凤池月的手,内心深处的狂风巨浪转瞬间平息。“没事。”明见素扬起了一抹笑。
“骗人。”凤池月才不相信她的话,从背后紧紧环着明见素,下巴也压在了她的肩头,她的双眸有种如横江秋雾般的朦胧。 “你见了青筠就不高兴了,一定是凤凰山那边提出了无理的要求。”凤池月无条件倒向了明见素。
明见素暗叹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后,说:“她们想见你。”或者说,是想见凤尊。
凤池月轻哼,说:“我是什么人?她们想见就能见吗?”顿了顿,她又说,“要不在东阿山外立一块石碑吧,上头刻着‘魔与凤凰山一众不得入内’。”
明见素被凤池月这话逗笑了,她松开了凤池月,一转身与她面对面站着。抬起手替她将一缕小辫子捋到了耳后根去,说:“这倒不必了。”传出去东阿山面上也不大好看。
凤池月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眼也不眨地凝望着明见素。
她在天河之渊中苏醒,明见素是她瞧见的第一个人,对她来说是最与众不同的存在。
微风吹来,一瓣瓣桃花随风飘扬。
明见素将落花一捋,牵着凤池月往殿中走。
不败剑歪歪扭扭地拨弄着文书,见到明见素、凤池月二人,抗议似的一翻身,用剑柄在桌面上一敲,发出了“咚”一声。
凤池月笑盈盈地问:“另外两把剑呢?”
不败剑听到这话立马就老实了。虽然主人喜新厌旧、三心二意,可它是最早追随的且是唯一熟知处理文书事的!
明见素与凤池月温存了一会儿,再度将心神投入了事业中。
凤池月没去骚扰明见素,而是召出了混沌镜,在上头发表了一通与凤凰山绝交的宣言。
虽然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但书面上的“割席”还是得有的。
她是凤凰,但不是凤凰山或者丹穴山的,她是东阿山独一无二的凤凰。
——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就发布《与凤凰山绝交书》了呢?
——果然凤池月疯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连凤凰也打。
——楼上的道友说错了,还有例外的。
等明见素看到消息的时候,这事儿已经是仙界人尽皆知了,底下看热闹的人不少。羽族里有愤愤不平叱骂的,也有拍手交好的。前者倾向凤凰山,至于后者嘛,一看就是朱雀那边趁机煽风点火、彻底撕裂凤凰山与东阿山交情的。
“师妹,你怎么——”明见素看着面上带着灿烂笑容的凤池月,一句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师姐开心了吗?”凤池月眨了眨眼问,“这事情后,凤凰山应该不会再找过来了。”
明见素心中百感交集,开心自然是有的,师妹始终将她放在第一位;可更多的是心疼。她师妹应当一直快活着,怎么过去就遭遇了那么多不平事情呢?她抿了抿唇,找到了那些个在混沌镜里叱骂的人,直接在他们留言后附上约战邀请。太虚灵境也好,实战也罢,只要能够让他们闭上臭嘴,她都乐意奉陪!
自斩杀了白阳星君后,明见素的名声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煞气,都快成为夜半吓小孩的凶神了。她这么一番操作,再也没有谁凑上前来骂凤池月了,一个个闻风丧胆、闭口不言。
明见素可不管别人内心深处怎么想,她只要达成目的就好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不管是帝女还是凤凰山,都没有上东阿山来扰她和师妹的清静了,这样恰好合了明见素的心意。只是近来还发生几件令人不快的事情。天羽司考核中,有不少旧日的巡山使出来阻碍。守选仙们犹犹豫豫的,只敢将调查的结果上呈,少有独自行事的魄力。明见素倒是没有太苛责他们,毕竟小族属出身的,不敢得罪朱雀、毕方他们也是正常的。
小族属的守选仙怕那些旧巡山使,明见素是一点都不怕的。她往天枢部走了一趟,强行从天枢部云泽少君手中要来了十几枚缉凶雷令。将那些阻碍公务的旧巡山使以及他们的拥趸打了个半死后,尽数扔到了大诏寺中。
云泽少君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压根不想沾事情,就让天枢部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存在感不好吗?东阿山那边才走,朱雀、毕方又赶着来。最可怕的是天帝与天母的法旨一前一后地到来,前者要求赦免,而后者却要依律断事。这天命所化的两位行事不一,可是头一回,他又该听谁的?这得罪了哪一个都不成啊!无奈之下,云泽少君只得前往天枢殿中请示尚在闭关的道灵星君。没多久,云泽少君便接到了一张飞书,上头只有一轮月。云泽少君眼皮子一跳,小心翼翼地将飞书收起。以月相喻太阴,道灵星君她果真是倾向天母的!
有主管天枢部的道灵星君做决定,云泽少君那股不安消退了不少,到时候天帝就算要追究,那也落不到他的头上来。
东阿山。
天帝的使者还没有抵达,倒是先迎来了一个久违的客人——明玉衡。
凤池月没什么心情见客,她缩在了法殿中玩,让明见素和祝完接待去了。
“凤司主不在吗?”明玉衡正襟危坐,她的声音不高,隐隐藏着几分警惕。虽然知道她不太可能去天羽司做事,可心中还抱着一缕微弱的希冀。
明见素道:“在内殿。”
明玉衡点头,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得拘束着点儿,毕竟内殿与这迎客殿没有隔个千百里。
喝了一盏茶、下了一盘道棋,明玉衡才提起了凤凰山和凤池月的事情:“天羽司大变革,已经将丹穴山那边得罪透了。现在与凤凰山也交恶,那在羽族中不是孤立无援了?的确有些小族想要借着变革一飞冲天,可仙界的大势你也知道,小的依附大的,才是族群长久之计。两头摇摆,是大部分部族的选择。”她其实不希望明见素卷进羽族的风波里,发展到如今已经不是羽族内部的事情了,而是天帝与天母的对弈。可惜,她说什么明见素都不会听的。
明见素从容说:“我知道。”
明玉衡狐疑地看着明见素,又说:“你自归来后便没怎么在朝会露面,天帝对你已经有些不满了。天母的话恐怕也拿你当棋子。”在东阿山中不怕旁人听见,明玉衡说话没那么多的顾忌。
明见素微微一笑:“那也要他们有本事才是。”
明玉衡沉默半晌,又问:“你怎么想的?”
明见素:“只要阻拦的人消失了,障碍不就没了吗?”
明玉衡没想到明见素会这样大胆,在她的记忆中,这位同道的梦想就是当个能享福享乐的快活仙。“值得吗?”明玉衡意有所指。
明见素不假思索:“值得。”
明玉衡见状也没劝她,就算是当朋友也要有分寸。她想了一会儿说:“魔渊那边有异动了,不出意外的话,天帝会借机将你调去神魔战场解决争端。”
明见素眸中闪过了一抹暗芒,她想起了涂山修容送来的消息。可能她先前的“死遁”给某些人提供了一些不得了的灵感吧。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直到下完了几盘道棋终了,她才起身送有告辞之意的明玉衡离去。
迈出大殿的时候明玉衡没有注意外头的动静,她看着明见素平静的面庞,一股忧虑随之浮现。到了唇边的“师姐”咽了下去,她双唇翕动着,关切道:“素素,你要小心了。”
明见素没接腔。
明玉衡眼皮子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随之浮现。
“素素?”那微微上扬的语调中藏着点疑惑 ,明玉衡扭头就看到了一袭明艳的红衫。寒意从脊骨蹿升,她都没看明见素的神情,一转身赶紧化作遁光跑走。
凤池月将最后一枚灵果抛向了簇拥的鸟雀后,才拍了拍手,对上了明见素的目光。
她若无其事地向着殿中走去,仿佛刚才那两个字根本不是她说的。
没有闹腾、没有生气,恰恰是明见素最怕见到的场面。她忙跟上了凤池月的脚步,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喊。”先是“师姐”再是“素素”,明玉衡一定是克她的!
“啊?师姐说什么?”凤池月眨眼,神色迷茫好似没听明白明见素的话。
第43章
明见素眉头紧拧, 当凤池月刻意要掩饰情绪的时候,是不会让人看出端倪的。刚才那带着疑问的两个字不是幻觉,以凤池月的性情, 会这样轻飘飘地放下吗?不可能的。明见素思忖片刻,手中的事情也放下了,只跟上了凤池月的脚步,跟她一起窝在了榻上。
凤池月无心理会挤过来的那么大个的人,甚至刻意地将混沌镜掩了掩, 不让明见素看她在做什么了。这么个细微的动作让明见素越发笃定,她师妹就是不高兴了。
这事情不能怪明玉衡或者她,解释是没有用的, 凤池月什么都知道,只能兀自生闷气。在这样的时候,不能不理会她, 更不能看她像个没事人就不管了。明见素有了充足的经验,深谙对付凤池月的办法。她伸手揽住了凤池月, 见她没有抗拒,又得寸进尺, 还在她的耳边不厌其烦地喊着“师妹”两个字。
凤池月:“……”她原本想看看混沌镜中有什么乐子,结果明见素的声音招魂似的,扰得她很不清静,根本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她抿了抿, 拍了拍明见素的手, 哼声道:“不用做事?”
明见素不肯松手,眼也不眨道:“放一阵又不会天塌了。”
凤池月呵了一声, 将混沌镜收起,扭头睨了明见素一眼, 又问:“明玉衡带来了什么消息?”那位没事不会往东阿山中跑,也不会主动邀请明见素过去做客。
明见素看她肯问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扬起了笑脸,说道:“因为天羽司处置了不少人,天渊没能拦住,动怒了,自然对我有些不满。”
“仙魔战场那边不太平静了,或许天渊会派我过去。”天庭四位将军都有镇守仙魔战场的责任,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她拒绝不了天渊的调令。这本职压过了天母的法旨,天羽司她得放到一边去。
凤池月好半晌没吭声,她的眼神有些莫名,许久后才说:“去了还会回来吗?”她这好师姐上次就一走了之了!
“当然会回来。”明见素道。
凤池月狐疑地盯着明见素看了好一会儿,在这件事情上,她的信任并不多。眨了眨眼,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我要跟你一起去。”她说得轻快,可语气坚定,根本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明见素讶异地看着凤池月,要知道她过去都是懒得走动的。“不会去了两天就后悔了吧?”
凤池月面不改色:“不会。”
明见素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她又道:“天羽司怎么办?”
凤池月理所当然说:“却尘衣不是在吗?巡山使几乎定下,规章制度已经差不多了。她不会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吧?”
明见素:“恐怕她的修为不能服众。”
凤池月搭着眼帘,不排除这种可能。万一回来的时候,好用的少司没了,那不是亏大了。“库中玉盒还有一些灵果,给她送过去吧。”反正她自个儿也没用,她要吃就吃后山种下的新鲜果子。
明见素对那些灵果兴趣不大,都是凤池月从天河之渊那边带回来的,对羽族应该有莫大的吸引力,甚至能增进修为。“我让祝完送过去。”明见素说道,见凤池月点头,那颗悬着的心彻底地落定了。不过明见素也没去处理事务,而是陪着凤池月合眼睡了一觉。等到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一片黑沉了。
清透的月光泠泠如水,殿中烛火微微晃动。
明见素才准备起身,尚在惺忪中的凤池月就一翻压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动弹。
片刻后,神思逐渐地回笼,凤池月觑着明见素莹白如玉的侧脸,手转变成紧贴在了她的腰间。另一只手勾起了明见素的一缕黑发,如同羽笔般在她的面颊上描摹。
微微的痒意渐入肌理,随即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明见素眼睫微微颤动,扫下了一小团暗影。“师妹要吃东西吗?”明见素轻轻地问,呼吸随着凤池月的动作起伏。仙人不食五谷,可宴席别有一番乐趣,故而整个天庭都维持着一种进三餐的习惯。跟在凡间的粗茶淡饭不同,喝的都是泛着灵机的玉液琼浆。
“不要。”凤池月摇头拒绝。看明见素没什么抗拒的意思,她变本加厉,将手往衣里钻,直到相贴的肌肤间没了那层障碍,凤池月才眯着眼,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神色来。明见素心中了然,她的手落在了凤池月的颈间,将她朝着自己身上带了带,亲了亲她的唇角。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凤池月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一声,便掌握了主动权。
起初,凤池月的动作还很温吞,像是一阵拂过柳梢的风,慢慢地,就转化成了一阵疾风骤雨,掀起了漫天的狂澜,潮来潮落,思绪也如一叶轻舟跟着起起伏伏。明见素心跳的速度很快,她落在了凤池月身上的手倏然间缩紧,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可眼见着即将靠岸时,那股席卷身心的大浪忽地停了下来。
“师妹?”明见素眼睛雾茫茫的,眼睫悬着泪珠,视线没有依处。她本能地贴向与她最近的人,想要看清她的神色。
凤池月眼尾泛着绯红,昳丽的眉眼间流转着无与伦比的艳色。她很轻地笑了一声,意味有些不明。她知道明见素的灵台很快便会清明,便继续纠缠着她寻找欢愉。她的唇在明见素的面颊上游走,最后含着明见素的耳垂,轻轻地问:“你是喜欢我喊你师姐,还是素素呀?”
“亦或是姐姐?”
凤池月的语气暧昧旖旎,明见素闻言一抖,眼圈的红意更甚。
等到缓过神来,明见素抬起手来捂着脸,半晌才看着眉眼间堆叠着春色的凤池月,说:“师妹,别那样说话。”这刺激比启动“解语”听着自己黏腻的声音还大。她早就该知道,以师妹的性情,哪有那么容易就揭过。
凤池月眨了眨眼,神色很是无辜。
“师姐想睡觉了吗?”她又问。
明见素扭头,白日里都在睡,哪有那么多困意?可是她怕凤池月又整出别的花样来,故而将眼睛一闭,说:“想。”
凤池月善解人意:“那你睡吧。”
明见素:“……”这手还在她的身上到处拨弄呢,她能睡得着吗?-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明玉衡说得没有错,仙魔战场的事情传到了天庭,在一干热心仙众的举荐下,天渊顺势下了调令,要她前往战场上解决事端。将魔族击退是一回事,要是能顺势拿下魔族的地界,那再好不过。他这处置名正言顺的,就连天母都不好出来劝阻。
明见素接到了天帝的法旨后只扫了一眼就收起来了。
上头没有说不许带着师妹,那就是可以。不过走之前,天羽司的事情还是很有必要做个交待的。
天羽司中。
经过一段时间恶补的青洵以极快的速度成长,兴许是少年人精力十足,又或许是为了还债,她的卖力程度比却尘衣更甚。却尘衣一开始很欣慰,可慢慢的,心中又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来。要是哪天司主看到她的小亲戚被自己这样压榨,会不会有所不满?青洵都知道勤恳干活,她怎么就学会了偷懒?复杂的情绪慢慢地酿成了一种愧疚,尤其是东阿山那边送来了许多只在典籍中见过的、对羽族大补的灵果后,愧疚达到了巅峰。
那些灵果有洗精伐髓的效用,她虽然是小小的山雀,可在吞下海量的果实后,血脉发生了一种变异,成功地迈上了“化凤”这一步。大恩大德,只能肝脑涂地相报答了吧?就在却尘衣下定了决心后,凤池月、明见素一共现身了。
生性活泼的青洵瞬间化身哑巴,老实地缩着像个鹌鹑。
却尘衣绽出一抹热情的笑,准备当面汇报近段时间天羽司中的工作进度。
可惜凤池月没有半点听话的心思,她满意地打量着功行增进的却尘衣,直截了当说:“实力提升了,你应该能独当一面了。我要远游,天羽司就交给你了。”
却尘衣:“?”这些灵果是她独自面对羽族各部压力的报酬吗?要是这样的话,她宁愿还是原来那只圆啾啾的小山雀!一定是开玩笑的吧?求救似的视线落在明见素的身上,希冀从她的口中得到一句靠谱的话。
明见素一拂袖,一柄剑落在了案几上。
却尘衣瞧了一眼,认出这是花了一枚丹玉从丹穴山那拍下来的“镇玉剑” 。
明见素道:“镇玉剑留在天羽司中助你。有捣乱的,都杀了!”她这一句话说得煞气凛凛,连却尘衣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在凤池月、明见素脸上来回挪动,却尘衣知道自己不可能更改她们的决定,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是” 。
明见素微微一笑,视线一转,温声说:“青洵小友。”
被点名的青洵打了个激灵,垂头丧气地说了声“在”。
明见素道:“天羽司职事很重要,但是功行也不能落下。”师妹既然让小青鸾吃那些补足先天缺陷的灵果,想必对她有些好感。丹穴山那边是仇敌,凤凰山群羽又不识好歹,这只小青鸾要是听话的话,日后一定能成为师妹的助力。
青洵:“是。”她哪有空闲修炼啊?
凤池月饶有兴致地望着青洵,原本没什么闲心理会她,只当喂养一只小雀儿,现在师姐都这么说了,自己也该有所表示才是。她一拂袖,两道红芒落入了青洵的怀中,化作两枚流动着赤光的玉简。一枚是一心多用的法门,一枚是涅槃相关的心得。师姐看重她,勉勉强强推她一把。当然,她想要成为师姐弟子或者常驻东阿山,那是门都没有。
简略的交代了几句,凤池月便催着明见素快走,那架势没一点儿当天羽司司主的自觉。
等到她们两人离开后,却尘衣、青洵两两对望,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各有各有的心事,可其中的怅惘是一致的。
新丹穴山中。
朱雀长老在得知明见素接了天帝法旨时松了一口气。
在事情落定前,他担心天母插手,也怕明见素桀骜不驯,宁愿抛下东阿主的位阶,也要抗拒天帝的命令,好在他忧惧的事情没有一件发生的。
“魔族那边想要明见素的命,可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会半道撤退,指望不上。”鸿鹄长老开口,他知道了朱雀“借刀杀人”的计划。
“自然不只是魔族。”朱雀长老沉声说,他已经联络了那些个为丹玉卖命的散仙,还请动了他们族中潜修的星君,他就不信在那么多人的围剿下,明见素还能够安全脱身!
昆仑山万里之遥的蓬远山,这里是散仙清修的洞天福地之一,住着的一位道号“蓬宁”的散仙。此刻,他慢条斯理地将一份飞书收起来,命童子将他的法剑取出,抬头遥望天际。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身穿黄色八卦袍、梳着道髻的散仙,拧着眉头问:“道兄,真要如此吗?如果没能讨到好处,我们的下场怕是与白阳星君无二。”
“富贵险中求。”蓬宁道人哼笑了一声说。他不喜欢天庭的规矩,可也不想当个两袖清风的落拓散仙。他飞升的时日不短了,已经过了千年,明里暗里替一些仙官做了不少脏活。原本积攒了不少家财,可惜在某回言辞冲撞了素心,被她销毁了大半,连带着自身也不得休养数百年。再出来时,很少人记得他的名号了,如果丹穴山拜托的这件事情做得漂亮,他这蓬远山又会热闹起来。“道友要是担忧的话,不去也无妨。”蓬宁道人又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脱只会被人瞧不起。黄袍道人心中暗叹,面上则是一片平静道:“既然应下了,某当然不会推脱。不过尚有些时日,再看看是否还有道友愿意同行。”-
两界边境,修罗城中。
因魔族的骚动,整座城中已经开始警戒了。
明见素抵达的时候,发现守城的以及往来的仙官都没有往日的那等放松,连带着酒铺都清寂了不少。
“师姐先前就是藏身在这座城中的?”凤池月四下打量,笑吟吟地询问明见素。
明见素也不隐瞒她了,点头说了声“是”。
凤池月:“那师姐一定很熟悉这里吧?知道哪里是快活逍遥地?”她可没忘记,先前明见素跟她吵架的时候说要独自一个人逍遥,再也不管她了呢。
明见素面不改色:“没有,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洞府中清修呢。”
凤池月又问:“东阿山中不能清修吗?是修罗城好还是东阿山好?”
明见素:“……”重游故地,重翻旧账,早知道就不将凤池月带来了。
“那肯定是东阿山了。”凤池月替明见素回答了,她一扬眉,得意说,“往来的人哪个比得上我?师姐,你说是吧?”
闲话间,两人抵达了修罗城中的中枢。
此间原有仙官镇守,看到了明见素忙向着她行了一礼,禀报魔族近来的动态。
魔渊那边并没有出军,可也不是三三两两的魔族在行事,那群魔族一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其中领头的是魔尊手下颇为得脸的将领。“或许他们是先锋军,在试探后就要重演千年前那场争端。”两界和平契约可不持久,一旦有一方力量上升,就会试图进攻另一方,夺取更多的疆界。
明见素点了点头,只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不管魔界最终的意图是什么,与仙界部分仙官勾结想要她的命是确切的事情。对方如此有把握,不知请了多少仙人过来呢?丹穴山那些家伙蝗虫似的,偏生不给人安宁。“或许会有一场恶战。”明见素意有所指。
镇守中枢的仙官神色凝肃,说了一声“是”。
凤池月唇角含笑,拊掌说:“黄泉路上要再度热闹了。”
她来修罗城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行踪。
混沌镜里很快就有了消息。
好好的天羽司司主不去做事,到仙魔战场掺和什么?可一想是凤池月,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天渊那边倒是巴不得凤池月、明见素都扔下天羽司不管呢,他不表态,仙官们也不好在议论,只是混沌镜中,风声没有小去。原本关于仙魔两界冲突的大事,一下子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好事者都将视线聚焦在凤池月的身上,试图揣测她的用意。
要知道,这位出山后,那风暴可是一阵接一阵的,有她在的地方,准有大变故。
青君殿中。
初意也看到了消息,一时间很是惊诧。
明见素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吗?怎么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凤池月?仙魔战场是何等危险的地方!
她的沉思很快就被闪烁的名印打断,看着“寸心”两个字,初意的眉头又是紧紧皱起,眉眼间浮动着不快。删掉她的是嬴寸心,重新将她加回来的还是嬴寸心,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龙女到底在想什么。被折腾了几回,她也没有了邀请嬴寸心去太虚灵境的心思了,只是撇着嘴看嬴寸心说她的为难,说一些一看就是哄她的漂亮话。
四海司不是在变革吗?她嬴寸心就这样闲?抱着些微的不平衡,初意点开了嬴寸心的名印。
依旧是无聊的寒暄语。
初意嗤了一声,懒洋洋地回复了几句。
在初意肯重新添加她的名印时,嬴寸心就觉得事情成功了一半,现在初意肯搭理她了,一定是不生气了。既然如此,那点小过失就不重要了吧?算是哄成了吗?嬴寸心依旧不太明白,试图从凤池月那找到答案,可对方不知道忙着什么事情,从来没有回复。嬴寸心只得靠自己判断。成功之后,就渐次地减弱与初意的关联,慢慢地变成她无数道友中的一个,嬴寸心继续按照计划行进。
这几天初意除了忙于职事、修炼外,剩下的时间都耗在了混沌镜中跟嬴寸心闲聊。
她很快地就察觉到嬴寸心态度的变化。原本一天近百条消息变成了几十条,慢慢地,又减到了十来条。是不是哪天连个招呼都不打了?一股无名怒火顿时冲上心间。她几乎忍不住冲向东海!只是临出门的时候,她又想,凭什么?!嬴寸心不搭理她,她就找上门去吗?她这样子算什么?定了定神,初意强行压下了那股怒气。在次日朝会的时候,提出了要前往仙魔战场的事情。她和嬴寸心不一样,多得是可忙碌的事儿。
天帝还没有表态,一些仙官们便提出了反对的话语。
至于理由,在初意耳中完全是胡扯。
可偏偏天帝要顾着他们的意见,最后否决了初意的请求。
初意寒着脸,并没有打消念头,天帝不让她去,她就去找天母,反正现在天庭又不是她父君一个人做主。
“是哪些仙众阻拦?”另一边,太阴天母听到了初意的话语,眸光闪了闪。
初意报了几个名字,一掀眼皮子,总结道 :“与丹穴山交好的。”
“你想去就去吧。”天母拍了拍初意的肩膀,淡笑说。
初意垂着眼睫沉思,片刻后她直截了当地问:“您要夺权?”在她母亲出关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那些微妙的变化了。天命衡定清浊灵机,若是天庭阴阳失序,恐怕魔渊那边会找到机会进犯。想到这点,初意眉头皱了皱,有些不解地看着天母。
天母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笑了笑说:“天命之事,你用不着忧心。”她就算侵夺天帝天命失败了也无妨。她这女儿并非寻常的男女结合生诞的,而是取了她和天渊本命元炁同化的太极元炁元胎,孕育千年才得以成人形,她不需太阴相辅相成,天命只在一身。她当不了天庭唯一的主人,那就让她的女儿当。
初意听了这句话就放心了,临去时,她看了天母一眼,说:“母亲,您要小心。”先不说一些观念了,作为女儿,本就该向着母亲的。
知道那些仙众不同意她前往仙魔战场,故而初意离开静悄悄的,谁也没有惊动。
她拿出混沌镜,没看到那枚“寸心”名印闪光,那股倾诉的念头又压了下去。
嬴寸心可不知道初意想什么,她忐忑不安了好几天,忍着跟初意说话的心思,慢慢地挨过缓慢走动的时间。初意没有动静。那就是默认了疏远?这回总不会很难看了吧?嬴寸心放心了,只是夜半惊醒的时候,在迷迷糊糊中召出了混沌镜。
幸亏灵台很快就清明了,她差点就将消息发出去了!
第44章
魔渊。
天渊派遣明见素镇守仙魔战场以抵御魔族侵扰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各个角落。
涂山流苏托着腮, 听着属下魔将的禀报,九条尾巴一晃一晃的。她耷拉着眼皮,听得昏昏欲睡。毕竟整件事情都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的, 根本就没有惊喜可言。听到那呕哑难听的声音止住后,她才说了声“知道了”,随即一拂袖将人遣退了。魔族们很是识相,都不用她提醒的,只要发觉不是明见素的对手, 溜得比兔子还快。
“近来还真是热闹。”涂山流苏眼中掠过了一抹笑意,只是忽地想起青丘那边送来的一些消息,眉头又紧紧地拧了起来。丹穴山中大火, 长离都没有现身,她恐怕已经不在天庭了。除了寻找凤尊的下落,还有什么能够惊动她呢?
修罗城中。
明见素没在第一时间去料理那些魔族, 毕竟有驻守在边界的仙人,魔族也无法直接冲破防线越过岁河占领仙界的土地。
只不过她按捺着不动, 那些个心中有鬼蜮的仙人们急了起来。原本的势均力敌顷刻间就变成了一边倒,防线处的仙人望风溃败, 仙魔战场几乎成为魔族的领域,而整座修罗城也暴露在魔族的视野中。
“什么时候回东阿山。”跟着明见素“远游”的凤池月很快便厌倦了修罗城。此处临近仙魔战场,迎面吹来的风都要酷烈几分,藏着浓重的血煞之气。凤池月本能地排斥着这样的氛围, 双目无神地歪倒在榻上, 眉眼间满是丧气。就这破地方一刻都待不下去,明见素还硬赖着一个月呢。她有那么生气吗?就这样讨厌见到自己?默默翻起了旧账的凤池月将刀子一样的眼神往明见素的身上甩, 那股怨气几乎凝为实质。
明见素不明所以,可还是第一时间放在了手中的事情, 坐在了榻边满是关切地看着凤池月,哄她说:“快了,解决了之后我们就回东阿山。”
凤池月直起身,两手往明见素的脖子上一圈,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她恹恹道:“你讨厌我。”
明见素:“……”这大锅从天而降呢,她是不会接的。“我没有。”明见素表明了衷心,凤池月是她在这世上最为珍爱之人,她讨厌谁都不会讨厌凤池月。将凤池月抱到了怀中,安抚似的轻拍着她的后背,明见素放柔了声音,“你怎么这样说?”不会是混沌镜中有人胡乱嚼舌根了吧?要是被她发现了绝对将那人脑袋拧下来!
“你在这么无趣的修罗城中待了一个月!”凤池月控诉道,还刻意强调了“无趣”两个字,“你不想见我!不就是讨厌我吗?”
明见素叹气,她说:“哪有不愿意见你,我朝思暮想呢。”见凤池月眼中还藏着几分狐疑,又说,“我每日都在混沌镜上看你的消息,只是——”
凤池月眨眼:“只是什么?”
她能说自己是气狠了而且抹不开颜面吗?明见素含糊地说了几个字,又将话题一转,说:“永劫剑中有些许剑道传承,我被困住了一段时间。”虽然很短暂,但也不算说谎。凤池月轻哼了一声,脸上的沉郁总算是散尽了。她的手滑了下来,只是虚虚地搭在了明见素的腰间,搭着眼帘问:“那边防线崩溃了,要过去吗?”
明见素不假思索:“要。”师妹都想着回东阿山了,那她也得加快进度,早些解决那些麻烦精-
藏在暗处的人时时刻刻地关注着明见素的动态,就怕她留在修罗城中不动弹,毕竟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掀起“仙魔大战”,而是想看着明见素落难。
“那边传讯说她们出城了。”高高的山岗上,蓬宁道人持着拂尘盘膝而坐,他的对面则是坐着一位黄袍道人。
黄袍道人闻言一颔首,也微笑道:“诸同道也已经出发了。”他心中那点隐忧没有散去,可既然决定出来了,那就只能将心定了下来。他抬手一招,便见一柄法剑出现在了掌中,耐心等待着魔族修士将明见素她们引入彀中-
魔族侵袭声势浩荡,宛如黑色的狂潮向着前方冲来。
可等到了明见素提剑现身,那狂潮在锐利的剑芒下断成两截,纵然魔族的修士百般提防,还是有功行不济的魔族在那闪烁的剑光中被断去了四肢。为首的魔将过去曾和明见素交手过,侥幸得以脱身。他是按照自己对明见素功行的认知安排人的,可在与剑光一照面的瞬间,他的瞳孔就骤然一缩,知道自己那一步踏错了!明见素的功行增长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明见素的功行为什么增进得那么快。此刻也没有时间让他来细想,只仓皇地按照着计划行事。
“破绽太多了。”另一个大魔头眉头紧皱,眼神中倒映着如群星洒下的剑芒,深处藏着惊惧之色。可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明见素还是依照他们设想的那般,一步一步走向了早就设置好的“陷阱”,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不!明见素不会这么没头脑,她敢过来肯定有必胜的把握!一旦真正出手,最先被解决的到底是谁还是未知数。
“他们那边也不是完全依靠我们,成或者败我等不用负责。”魔将回答道,显然已经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魔族后撤的速度很快,明见素、凤池月不紧不慢地追在了他们的身后,至于原本一道作战的驻守仙人因着种种原因落在了后头。她们两人似是在驱逐魔族,可等到群山四合围抱之地,魔族阵势一变,化成了一个包围圈,将那算得上孤军深入的明见素、凤池月二人包围了起来。
低沉幽咽的号角声在山中响起,宛如群狼咆哮。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天际就出现了两道遁光。
魔族将领将号角一甩,没有跟明见素缠斗的打算,身一转就想逃跑。
明见素呵呵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她一抬手,将两柄剑祭出,高亢的剑意在半空中长鸣,宛如洪流倾泻而下!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传出,仿佛天崩地裂、山呼海啸!剑气风暴横扫四方,那山体瞬间崩塌。万重云海也被狂暴的剑意斩中,顿时崩了一角,整个仙魔战场的元炁霎时间□□了起来。
天道行令,万法皆禁!魔将体内涌动的法力只是阻滞了片刻,便让他失去了先机!被那剑风一扫,整个人宛如破布娃娃般飞了出去,吐出了一口鲜血来。而自身修为不够强悍的,护体光芒在飒飒的剑光上破碎,剑芒快得只余下了残影,瞬息间,大部分的魔族都在“天锋无忌”下被斩首。魔将胆丧魂惊,看剑芒在剩余的魔族中穿梭,他连帮一把的想法都没有,扭头就化作了一道烟气想要遁逃。可遁烟才起,一道剑芒瞬间腾跃到了他的跟前,直接穿胸而过,将他钉死在摇摇欲坠的山壁上。
明见素眼中闪着几分兴奋的亮芒,在飞升前她其实没有什么拘束,到了仙界有了身份,除了最初在仙魔战场上厮杀,她的不败很少有出鞘的时候了。不管是势均力敌的斗战还是单方面的镇杀,她都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她才不管是谁指使着,既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那就是对她有杀念,因为不敌被自己杀死了不是很正常吗?
眼见着明见素持着剑摧枯拉朽似的解决了一群魔族,蓬宁道人和黄袍道人心中也浮现了惊骇。原本蓬宁道人是志在必得的,可眼前的画面让他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去那段堪称惨痛的记忆。退缩之意瞬间生出,宛如浪潮席卷了他的心灵。他与黄袍道人对视了一眼,正准备说话,一道飒飒的剑芒便在他的眼眸中映照出来!蓬宁道人下意识地祭出法剑相迎。
“道友竟然与魔族勾结?”明见素故作讶异。
蓬宁道人:“……”他们的确跟魔族有勾连,但是对方问起来,他是不能承认的。他一摸脸,呵呵一笑说,“东阿主这是何意?我二人只是见此地狂风骤起,以为有什么事端生出,才临近一看。道友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二人出手?”他这话说得委屈冤枉,好似应号角而来的人不是他们。
明见素哂笑了一声:“那边的星君跟你们一样只是路过的吗?”
蓬宁道人闻言扭头一看,可视野中并没什么星君的身影。是他功行没到那个地步?丹穴山那边说了,有星君会过来的。他的眼神沉了沉,左手朝着黄袍道人打了个手势,同一时间对着凤池月出招!他们知道明见素最为珍视这个师妹,如果有凤池月在手,对方必定会投鼠忌器。
一路跟着明见素过来的凤池月一直没有动手,面上百无聊赖,仿佛在经历一场没劲的旅游。那股杀机昂扬的瞬间,她便感知到了,抬眸觑了蓬宁道人、黄袍道人一眼,露出了一抹笑。她生得昳丽明艳,那一笑宛如群芳绽,直教天地失了颜色。轰下的神通根本就没有迫近她身前,便被“太一烈火玄光”彻底打散。
蓬宁道人一抿唇,传音问黄袍道人:“那些同道怎么还不来?”
黄袍道人耷拉着眉眼摇头,他哪里知道对方出了什么问题?
数百里外。
那震裂天地的轰鸣声如狂风怒涛,扑到了仙魔战场中的仙官、散仙身上。
其中混着一些散仙,是被黄袍道人喊来作帮手的,只是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坏,才动身就碰到了帝女初意,他们哪里还敢现身?私底下做是一回事,被捅到了明面上,天枢部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两相抉择下,他们当然选择了安分地随着帝女去阻拦魔族,至于黄袍道人、蓬宁道人,只能说声“抱歉”了。
山中。
蓬宁道人、黄袍道人远不是明见素、凤池月的对手。
不过明见素存着“钓鱼”的心思,没在第一时间就摁死他们。
一刻钟过去了,没等到那些个为丹玉办事的散修,倒是等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他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山体的废墟中。
天地间风云重新聚合,黑沉沉的乌云压顶而来,其中电闪雷鸣,声势动人。只倏忽间,滂沱大雨已经砸落了下来。只是在场的都是仙人,风雨从不沾身。
“星君——”看到了道人的蓬宁道人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干涩的喉咙间挤出了一句急切的话。可余下的半截还没说完,四肢和首级在同一时间飙飞起,洒下的鲜血还没有落地,就宛如风中的沙尘,一吹就散了。
明见素旁若无人地将掉落的乾坤囊摄来,掐了个法诀抹去了上头的脏污,便将它收起。
黄袍道人越发惊恐,他朝着那道人处退了几步,眼皮子剧烈地跳动着,压根不知道明见素是怎么动手的,好好的一个人就在眼前消失了。
“东阿主倒是好本事。”道人不咸不淡地开口,手一扬便有一道白芒笼罩着黄袍道人,将磅礴的剑意阻隔在外。
明见素微微一笑:“谬赞了。”眼前的星君她没见过,原身应当是鹓鶵。
凤池月垂着眼睫,将“壶中天”一祭,顿时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将此地与外界隔绝。
明见素放心地取出了天羽位业书一瞧,找到了这只鹓鶵的名号——原遥。
他是丹穴山那一脉的,只不过在仙魔之战结束后,一直在天外天清修。怕是丹穴山那边被逼急了,就将他请了出来。
“壶中天?”原遥星君神色冷峻,他认出这件出自丹穴山的法器,森冷如刀刃的目光刺在了明见素身上,寒声道,“我丹穴山中的小辈真的都是你杀的?!”
黄袍道人眼皮子一颤,这在天庭是一件悬案,天枢部草草地了结,只有丹穴山拼命地将凶手往东阿山中扯。混沌镜中议论此事的仙人其实不太信,毕竟死去的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群。眼下,这位星君的话证实了丹穴山不是胡言!早知道就该相信自己的预感,不来蹚这趟浑水了!黄袍道人是后悔不已,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道行深甚深的原遥星君身上。
明见素气定神闲说:“丹穴山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杀他几个不听话的后辈怎么了?迟早要将整座丹穴山清剿了!
原遥星君怒意上涌,气极反笑,说了一声:“好!”他将肩膀一抖,顿时现出了一只金色的鹓鶵法相来。法相威严端方,在出现的瞬间便有风雷相随。双翅一动,卷起了无边狂澜,朝着明见素、凤池月身上压去!元炁暴动,整个地陆被那股风雷威势压得向着下方一沉,气流被挤压着,朝着四面八方扫荡。
面对着这般滔天声势,明见素不闪不避,双手一点,不败、永劫两柄剑化作了两道疾如闪电的光芒,在那闪烁的雷霆中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无法弥合的剑痕!剑气直贯长空,携带着莫与争锋的浩荡气势,不顾一切向上一冲!眨眼间,两道撕裂虚空的剑芒闪过,震耳欲聋的爆响传出,别说是那只鹓鶵法相,就连乌云笼罩的天空也被剑芒劈开!
一声凄厉的惨嚎传出,那金色的鹓鶵法相重新弥合,站在半空中的道人气急败坏,高声怒骂。
明见素对丹穴山一众是极其厌恶的,看到原遥更是深恨不已!这只经历过仙魔战场落凤之盟的鹓鶵是背叛者!他凭什么趾高气昂地活着?!狂流如漩涡,罡风肆意流荡。笼罩在了黄袍道人身上的大法力已经消退,他身躯被那如瀑流的气机一刷,顿时血肉撕裂,露出了森森白骨来。眼见着明见素与原遥交手,他悄悄地撤退,可脚步才动,身躯陡然间僵住。他猛然间低头,见脚下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团火焰,摇晃着灼烧着他的神魂。
“要去哪里呢?”凤池月偏着头问道,摇晃的铃声清越,几乎被雷霆震响覆盖了。黄袍道人捕捉到了一丝,慢慢地,那铃声在耳中放大,仿佛是追魂索命的阎王令。黄袍道人膝盖一软,忍不住跪倒在地。凤池月“啧 ”了一声,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黄袍道人在火中烧成一堆焦灰。她眉头蹙了蹙,觉得很是没有意思。将袖子一拂,扫开了风中的烟尘,微微地仰起头看半空中打得惊天动地的明见素以及被迫显出鹓鶵真身的原遥。
这只鹓鶵有些眼熟。
凤池月抚了抚额,觉得眉心传来了一阵刺痛。
她的好奇心立马就降了下来,不去思索那些事情了。
见明见素压过了原遥,便没有插手,而是安静地看着,等那只被彻底斩断翅膀,被长剑拍落在地上,她才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衣裳上的灰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了明见素,将她的手臂一挽,说:“师姐,我头疼。”
明见素薄唇一抿,也没看被长剑定住的原遥星君,而是将手中抵在了凤池月的眉心,打入了一道灵气查探究竟。凤池月任由明见素动作,她的视线在明见素身上停了片刻,就落在了原遥星君的身上,小声地嘀咕:“我是不是见过他?”
凤池月没见过,但是凤尊绝对是见过。
头疼是因为故人旧事刺激才引发的?明见素想到了这种可能,心中寒意很深。她的眼神甩到了原遥星君的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她扭头,对凤池月说话的语气很温柔: “原遥星君一直在天外天隐居清修,不怎么在仙界露脸,兴许是记错了。”
凤池月眨眼:“是吗?”
明见素认真点头,又说:“丑陋的人总是相似的。”她一拂袖,顿时法力化作了巨大的巴掌拍在了原遥星君的脸颊上,将他打得鼻青脸肿。末了,明见素才理了理袖口,说,“师妹你看,他跟朱雀长老是不是也很像?”
凤池月:“……”她师姐就是在胡说八道。不过这鹓鶵也没什么重要的,师姐说像,那就像吧。于是她点了点头,又问,“怎么处置?”
明见素毫不犹豫:“杀了!”
原遥星君面颊肿得老高,四肢百骸间都是流窜的剑意,法力尽数被封锁。他瞪着明见素,怒不可遏说:“你敢得罪丹穴山?!”
明见素听了这话笑了起来,将剑气往下一压,她轻飘飘道:“我不彻底得罪丹穴山,你会来截杀我吗?”这些得意洋洋的胜利者,是不是在享受了一切利后将脑子给扔了?她取出了几枚玉简,唰唰写了丹穴山的罪状,强行将原遥星君名印往上一落,充当罪证。怕遗漏了什么,她又搜了一次魂。不过在原遥星君的元灵中瞧见的千年前的景象让她很是不快,那股积蓄的恨意再度加深。只是面对着凤池月她没有显露分毫,唇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叛徒合该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知道凤池月嫌弃这样的场景血腥,拉着她背过身,抬起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眼睫在掌心扫动,如羽毛在心间轻挠。可明见素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她只是想,为什么她的师妹要受那么多的苦呢?是不是天道出了点问题啊?
等到原遥星君魂飞魄散了,明见素、凤池月才从壶中天中遁出。
恰好初意一行人找到了这里。
明见素面上有些讶色,视线一扫,瞧见了些许神情慌张的散仙,心中也有数。她将誊录的玉简朝着初意怀中一抛,正色道:“乱自内生。”
初意一怔,神识往玉简中一转,神色骤然一变。她一扭头打量着跟随着她的仙人,目光中满是思索之色。片刻后,她的神情恢复如常,朝着明见素问道:“东阿主是从哪处来的?”
明见素搭着眼帘,慢悠悠说:“壶中天。”这东西是之前从丹穴山的小败类手中抢来的,趁着现在过个明路。
初意心领神会,也没再询问,而是笑道:“诸位辛苦了,先回修罗城吧。”
驻守的仙官闻言松了一口气,可心中有鬼的散仙看到明见素她们就见了鬼似的,哪敢与她们同行?纷纷找了个托词说要回清修的洞府去。
明见素笑说:“急什么呢?人都没齐不是吗?难不成诸位要落下同道独自回去?”
散仙更是慌张了,蓬宁道人、黄袍道人他们还会回来吗?团聚?是要请他们一起下黄泉吗?
不对,他们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呢,还有弃暗投明的机会!
第45章
那作乱的魔族都从仙魔战场中退了出去, 他们没有掀起大战的打算,自然不会跨越那条两界河打到魔渊去。一行人回返修罗城,有人松懈了一口气, 面上满是松快的笑容,也有人耷拉着脑袋,眼神闪烁着唯恐被问罪。尤其是到了城中中枢,初意示意镇守仙官将禁制一启,那些散仙更是吓得不轻 , 没等初意出声询问,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初意没有理会散仙,她跟那些辛苦做事的仙官们好言好语, 了解了仙魔战场的情况,让他们回去休息了。至于明见素,更是头也没有抬起。修罗城中的瓜果哪里比得上东阿山的?所幸这回出门的时候携带了不少。唉, 比起新鲜很不足,但是比下有余了, 委屈师妹这几日了。凤池月与明见素坐在同一张铜案后,几乎半个身子挂在了明见素身上, 她垂着眼帘,旁若无人地接受着明见素的投喂,压根不管闲杂人等的死活。
原本因为打了几架抒发了内心郁气的初意看了明见素她们好几眼,那股不爽快重新上浮了。她拉着一张脸, 只能吓唬吓唬那些自个儿心里崩溃的散仙, 对明见素二人没有半点效用。她恨不得这两直接从殿中消失,很可惜还有相关的事情要问个究竟。她早知道天庭风气不好, 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就算了,可严重到了“通敌”的程度, 那是不可饶恕的。
“是蓬远山的蓬宁道人联系我们的,邀请我们来仙魔战场除魔的。”有位散仙嘴硬,还想抵抗一二。
初意不说话,指尖敲在了案几上, “笃笃”的声响很是清脆。她托着腮,眼睫下垂,乌黑的眼眸宛如墨色洇开。
“是蓬宁道人、黄袍道人他们想对付东阿主,但是自认修为不足,便请了我们过来帮忙。”另一位散仙惶惑地改口,绞尽脑汁想要自己摘出去,他说,“东阿主驻守仙魔战场,是仙界的大功臣,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做那样的恶事的。之所以来到仙魔战场,是想在关键的时刻阻拦,省得那两位道友铸成大错。”
明见素抽空说了句:“我与蓬宁道人不熟,没有结仇。”顿了顿,“我师妹也没有。”
初意嗤笑了一声,她审视着那些个屈服的散仙,端着一张高贵冷艳的脸,总算是发话了:“幕后主使?”见底下的散仙期期艾艾的,顾左而言他,她不耐烦道,“原遥、蓬宁已经将你们供出来了,用不着负隅顽抗。”玉简中记下的罪状已经落了原遥的名印,推脱不得,她这会儿是要找寻人证,省得天枢部再来和稀泥。丹穴山也就仗着父君信重他们,行事一次比一次过分,他们是非要搅得仙界不安宁吗?
“他们有难言之隐。”凤池月忽地开口,很是贴心地看着前方的散仙,笑盈盈地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他们知无不言。”
“嗯?”初意怀疑地看着凤池月,要是这句话从明见素口中说出来的,她就信了。但是凤池月,瞧她的笑容就是不怀好意。
凤池月轻飘飘地甩下了三个字:“搜魂吧。”嘴巴没有用不要紧啊,有的是法门将他们过去的痕迹剥离出来。
散仙面面相觑,这是正经仙人说出来的话吗?
初意就知道凤池月没什么好主意,不过此刻就她们几个人,谁会知道她们用这等禁忌的法门呢?到时候让天枢部推一个人出来顶锅,不就能将事情糊弄过去了?初意顿时意动,凉凉的视线在这些散仙的脸上扫动,仿佛一柄寒光四射的刀。
这说不说都是糟糕的下场,万一帝女能够庇护他们呢?在思索了片刻后,这种散仙识相地做出了选择,将丹穴山和蓬宁道人勾结、试图害死明见素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初意眉梢微动,凉凉地吐出了几个字:“不自量力。”
散仙们一脸绝望,心想,可不就是吗?当初还信誓旦旦的,结果现在魂飞魄散了。自个儿死了就算了,还要拉他们下水。此刻被惊恐笼罩的他们,完全忘记了听到报酬时贪婪的模样。
仙魔战场这么大的事情,初意一定会上报的。但是她也知道天帝对丹穴山的态度,她这父君希望天庭清宁无事,最好什么风波都不要生出。如果在消息先送到他手中,他可能会把一切都压下。倒是她母亲,如今管着天羽司,有足够的理由插手。
从散仙口中得到了证据后,初意又问了明见素几句,最后直接通过混沌镜传给她的母亲了。怕事情没完,她又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仙人,在混沌镜里放“丹穴山勾结魔族”的小道消息,毕竟得给群仙一个心理准备。
魔渊魔宫中。
涂山流苏听着底下魔兵的话,眉头皱成了一团,她打断了长篇大论,只说了一句:“一个都没回来吗?”
魔兵惴惴不安地点头,压根不敢抬头看涂山流苏的神情。
涂山流苏神情变幻莫测,最后抚掌笑了起来,说:“看来我那旧友功行又增长了不少啊。”顿了顿,她又说,“这么快就败亡了,真是没用。记得将他们的灵牌放到供奉先主的英灵殿中去,别说是我的手下,我怕丢我的脸。”这话一出,殿中鸦雀无声,谁也不敢随意置喙。毕竟上一个要涂山流苏不要侮辱先主的人,坟头草已经几丈高了。
涂山流苏可不管底下的人怎么想的,狭长的狐眼眯起,唇角的笑容很是狡黠灵动,她又吩咐说:“再写封文书送到仙界去,千年修生养息还不够,当初大战留下的斗战痕迹还没消呢。大家都是爱好和平的人,怎么能会轻易掀起战端呢?”她知道丹穴山那边的计划,可那又怎么样?只要天渊不想打起来,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明见素没越过魔渊吗?”涂山流苏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魔兵老实地摇头,要是东阿主越过魔渊,恐怕今日来殿中传讯的就不会是他了。
涂山流苏摆了摆手,示意殿中的魔族都退下去。明见素还没来,倒不好将东西还给她。罢了,她总有一日会踏入魔渊的-
此刻的修罗城,初意包揽了处置丹穴山的事情,明见素乐得清闲。起初她想亲自去一趟魔渊查探凤尊相关的讯息,可看到凤池月对修罗城以及整个仙魔战场满是嫌恶的模样,她又打消了念头。过去的事情不必急着追溯,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还是坐在眼前的师妹更重要。
“回东阿山吗?”明见素轻声询问,天渊那边还没有回讯,她现在走的话,顶多给她安个擅离职守的罪名。
凤池月摇头,她眨了眨眼,吐出了一个让明见素意外的答案:“蓬远山。”瞧着明见素像只呆鹅,凤池月抬起手在她的肩膀点了点,又说,“先去蓬远山,再去天外天。”那些个仙人身上带着乾坤囊,可这不是他们所有的财产。要是动作不快点,等到天庭动手,被其他仙官瓜分了可就不妙了!
明见素眸光微微一暗,要知道凤池月以前是不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她压根不会关心后续的处理。在自己离开的一个月,她真的被逼着成长了不少,尽管方向跟她设想的背道而驰。
凤池月见不得明见素愣神,跨坐在了她的大腿上,双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笑盈盈道:“师姐不是要养我吗?可在辞去了不少兼任的差使后,你的那点微薄的俸禄还够用吗?不想着开源难不成还要节流啊?”门都没有,她才不要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质呢!
明见素亲了亲凤池月的唇角,温声道:“跟初意打声招呼就去。”蓬宁道人跟勾结魔族之事有关,她既然主管仙魔纷争事,前往蓬远山调查合情合理,就算是天渊也别想说什么。
初意那边听说明见素要去蓬远山调查,也没有怀疑她们的用心,说了声“修罗城之事请放心”后,便放明见素她们走了,她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想瞧见这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中邪了。
翻看文书的空暇,初意将混沌镜拿了出来,嬴寸心的名印一点动静都没有,往上翻看,都是过去的消息。她曾嫌嬴寸心无聊,这下好了,连“无聊”都没了。嬴寸心是在忙?还是说找到了别的消遣就将她扔到脑后去了?她是不是又被嬴寸心耍了一次?当初就不该同意她添加自己的名印!初意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震得插花铜瓶也跟着晃了晃。仙吏掐了个法诀扶稳花瓶,没敢吱声。帝女殿下这么生气,看来事情很糟糕了,丹穴山那边——是不是要完蛋了?-
蓬远山中。
孤峰拔峭而起,直入云霄。崖壁上挂着碧绿的藤萝,随风摇曳。一道四五丈宽的瀑布从石上飞下,水汽如同云雾般缭绕,远望着像是一条矫健的白龙,持续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明见素觑了一眼,感慨了一声:“这蓬宁道人还真会找洞府。”主人已经不在了,那禁制如同纸糊的,被剑风一扫就彻底崩溃。山中的童子们没敢到处逃窜,而是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地上,等待明见素的发落。明见素对这些童子没什么兴趣,就算对方身负血债,到时候也会有人来查的。剑芒宛如璀璨星河的流波,在她的周身涌动。有个机灵的童子爬起身,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去宝库瞧瞧吗?”等听到了一个冷淡的“嗯”声他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在前方引路。
“我家真人过去积蓄不少,但是当初因得罪了素心剑主,宝库已经被销毁了大半了,如今所留不过往日的十分之一。”小童一边往前走,一边开口解释道。就是因为宝库被毁,他家真人出关后才会选择接下丹穴山的活,哪知最后财没得到,自个儿也身死道消了。
听到了“素心剑主”四个字 ,明见素有些讶异,她一挑眉,没有接腔。临近宝库的时候,她倏地感知到了一抹剑意,故而脚步一止,眼神凛冽森寒。
“师姐,是一柄好剑。”凤池月也感知到了,她扭头看明见素,唇角泛着笑。
童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剑”字,忙解释道:“那儿就是昔日宝库的废墟了,素心剑主离开后,剑落在那边,就连我家真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是么?”明见素不轻不重地说。仙魔战场有素心剑主的剑,崇玄山、蓬远山也有,难不成她走过一个地方就留下一柄法剑来?不管是永劫还是镇玉,都是上乘的剑器,这么一来,倒是便宜了她这个后来人。
虽然对剑有着很大的兴趣,可明见素还是没有循着剑意过去,毕竟剑比不得师妹想要的“财产”重要。跟着小童走了两步,明见素察觉手腕上的力道一松。她回头去看凤池月,视线中满是疑惑。凤池月莞尔一笑:“师姐,先去看你的剑。”
小童:“……”他哪有什么胆子靠近那片废墟啊?外头已经落了重重的禁制,那剑意还是透骨而来,如果靠近了,那不是直接被剑意撕成碎片?他面色惨白,双腿抖得筛糠似的,支支吾吾地指了个方向,一步也不敢多走。
明见素没管他,感知到了剑气在哪里,她就能找到那柄剑。
约莫走了五十步,道路两侧的花草渐渐稀疏,一道无形的屏障出现在前方。明见素抬起手碰触到了屏障,法力向着四面一荡,便听见了清脆犹如琉璃碎裂的声响传出。那隐约的剑意顷刻间如同风暴席卷而来,肆虐强横。明见素面色不改,将不败剑一催,便见淡蓝色的流光掠出,化作了璀璨的剑芒,与那肆虐的罡风剑意撞击在了一起。轰爆声如滚雷接连不断,数息后才归于平静。
明见素提着不败剑,眸光注视着那柄废墟中的长剑,眸中掠过了一抹惊异的光芒。
那剑约莫六尺长、五指宽,剑身古朴,不知道是用什么石材打造的,流动着暗沉的光。
不败剑嗡嗡低鸣,抗议明见素的“花心”。明见素可不管它,将不败递给了凤池月,就朝着那柄剑大步走去。
指尖搭在了剑柄上,剑身上露出了暗金色的篆字铭文,仔细一瞧,是“举头三尺”四个字。
在肆虐的剑意散出后,这柄剑格外地老实服帖,明见素没有仔细祭炼它,而是草草地落下了个印记,便将它收起,快步地走向了凤池月,笑说道:“师妹,去宝库!”
降服素心剑主的剑恐怕有段时间吧?要不趁这个时候卷包袱走人?那头童子还在纠结,一眨眼,明见素、凤池月又出现在了他的跟前。掩住了脸上那份惊异之色,童子只能认命地带着明见素二人前往蓬宁道人的宝库。
说是“十分之一”,可也胜过了大部分仙人了,至少比镇元要富裕很多,丹药、法器、道经以及庞大数量的丹玉,够给却尘衣开百年俸禄了。明见素一点都不客气,将不败剑和乾坤囊一放,示意它去干活。
先前因新的剑加入大家庭而有所不满的不败立马振奋了起来,这事情它熟,在下界的时候它甚至能一边跟人打架一边抢掠宝物呢!它在主人这儿的位置是什么野剑都替代不了的。宛如狂风扫落地,剑风扫过之处,阁中、架上什么都不剩。童子忍不住看了明见素一眼,觉得自己的认知再度遭到了洗礼。只是他的视线才停留了片刻,便生出一种芒刺在背的寒峻感,寒意渐渐攀升,依约间看到了一双满是阴翳的眼,可再眨眼,落入视野中的又是那明艳张扬的笑容了。怎么回事?小童子失神地揉了揉眼,可没等他细看,数道锐利的剑芒冲着他的眼睛刺来,他心中一慌,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角落里。
凤池月眉头一皱,嫌小童吵闹。
明见素读懂了她的脸色,一拂袖打了道禁言咒。
小童:“……”是他家真人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为什么现在看上去蓬远山像被抢劫了一样?-
混沌镜中。
关于蓬远山的言论也冒出了头。
虽然那些个散仙跟蓬宁道人没什么往来,但是住得近,一下子就被山中动静惊动。
——谁知道蓬远山发生什么了吗?
——蓬宁老儿出关了?他要重出江湖了?
——诸位道友,快去看天枢部的公告!有大事发生!
天母在收到了初意的消息后,一道法旨就送到了天枢部里。如果照之前那样,由云泽少君主事,他是不肯趟这浑水的,按照他的措施,就是先应了天母,然后再去请示天帝。等那至高的两位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他再去推行这件事,可偏偏历来不怎么管事的道灵星君正式出关了。不仅仅要去将丹穴山涉罪人员缉拿归案,还要将一切都公布到混沌镜中。虽然一开始有这么个天枢部廷议、宣判都公开的原则,可时间久了没人按照规矩去做,众仙也渐渐地将它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云泽少君叹气道:“星君,这样不太好吧?”原本在天枢部当仙官,已经够得罪人的了。
道灵星君瞥了云泽少君一眼,淡淡道:“是通知,不是询问。”她没再理会愁眉苦脸的云泽少君,而是继续吩咐说,“取缉凶雷令,将涉事一众缉拿到大诏寺中审问!”
这一个又一个的惊雷投下,围观的仙人也被惊得神魂摇荡的。
新丹穴山中,许多羽族也面露惊恐,要知道现在降下的罪名可是“通敌”啊。
“为了对付凤池月,长老真的跟魔族勾结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我看天枢部的公告上还提到了原遥星君的名字。”
山中,朱雀、毕方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事只有几个长老是知情人。
“失败了。”说到这三个字时,朱雀长老的神色很是沉痛。散仙、魔将、星君——那么多的人联手都对付不了明见素和凤池月?这怎么可能!明见素真的强到了无可撼动的地步了吗?
“长离那边还没有动静吗?”鸿鹄长老同样焦躁不安。
“帝女怎么去仙魔战场凑热闹了?天帝不是不允许她擅自行动吗?”
“天枢部那边来审,不能将整个丹穴山卷入其中。”朱雀长老心中满是寒意,他咬了咬牙,“星君恐怕已经陨落,这件事我会一力抗下!在长离回消息前,我们不要再轻举妄动了。”苦头吃够了才认知到了这点,可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东海龙宫。
嬴寸心也从混沌镜中得到了消息。
初意瞧瞧去了仙魔战场?难怪近段时间都没见到她的动静了。
仙魔战场可是一个恶地,仙魔之间的厮杀就算了,还有仙人与仙人的勾心斗角,看这回丹穴山、东阿山的矛盾,那是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初意是不慎卷入其中了?她还好吗?要不要发消息问问她?踌躇了半天,才点开了初意的名印,发了一句问候的话语,又解释说自己这段时间很忙。
初意没回复。
修罗城中的法殿中,阴云惨淡,仙官们都怕撞上生气的帝女。
初意的心情很不好,她收到了天帝的消息,先是一通对她违抗命令的责骂,接着又说她是帝女、是未来的天庭之主,不该到仙魔战场涉险,最后催促她赶紧回去,将仙魔战场的事情移交玉诰来处理。初意都要被气笑了,当她不知道玉诰是谁呢?未来的事情都是虚无缥缈、捉摸不透的,想让她移权给玉诰那私生子,门都没有。
初意没管天帝的催促,而是将神意凝聚在“寸心”名印上。
她才不相信嬴寸心的鬼话,会有人忙得连摸混沌镜发一条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吗?她根本就是故意消失的。这会儿贴上来表示“关怀”,她到底有什么谋划?她的事情多得很,没闲工夫理会龙女的小把戏。初意心中愤愤不平,可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嬴寸心那张欺霜赛雪,如月之神、如水之清的脸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了。
初意:“……”
嬴寸心从贝床上坐起,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初意那张阴沉如墨色的脸,判断她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关怀”的,正想着用什么说辞应付初意,那边波光一荡,初意的神意已经率先一步撤回去了。
嬴寸心松了一口气,可心中浮现了几分怅惘来。
初意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吧?要不然怎么这样愤怒?不如将与她断联的时间往后拖了拖?作为好友,她应该是能承担一点点心灵慰藉作用的吧?到时候初意就不会记那么多仇了。
第46章
修罗城中多凶险, 因丹穴山勾结魔族之事,天帝、天母之间的对峙越发明晰,而处于夹缝中的初意, 很难做得完美。她有什么破局良策呢?嬴寸心还在这思忖初意的事情,呜呜咽咽的号角声就传入了她的耳中。她还没从贝床上坐起,一群贝女便鱼贯而入,请她前往水晶宫正殿议事。
嬴寸心抚了抚额,如今需要商议的就是“四海司”了, 无法完完全全地照搬天羽司的模式套路,要研究出一套契合她们四海的良方。可就算是这样,四海司也得了天渊的冷眼。显然天帝本人, 是最厌恶天庭诸部司发生大变动的,十足地老顽固。嬴寸心暗暗地骂了一声,抬头时脸上依旧是飘然出尘的平静, 她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慢吞吞地起身,临走时怕初意突然又找她了, 还特意给初意发了条消息:四海司之事还在商议中,待有空暇再作闲话。
见到嬴寸心的名印闪烁, 初意一开始没理会,她一目十行地扫视修罗城近年来的文书,从中找寻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仙魔战场俨然成了仙官的“镀金地”,转上一圈就能够凭借功数加官进爵。仙魔两界摩擦不少, 但是有的时候打起来, 是一种反常的心照不宣。片刻后,她放下了文书, 将神意投入混沌镜中,见到了嬴寸心那句留言, 她嗤笑了一声。还有空闲话,嬴寸心多长时间没理她了?大概在商讨四海司变革时,在西海或者北海遇到情投意合的龙了吧。
将嬴寸心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初意又去找明见素。混沌镜里关于蓬远山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查出新的东西来。“蓬远山有其他异动吗?”初意问。
明见素:“我们没在蓬远山了。”
初意一愣,没在蓬远山也没有回仙魔战场这边啊,难不成回天庭去了?初意眉头紧紧皱起:“那在哪里?”
明见素:“天外天。”
初意:“……”
在回答初意的时候,明见素、凤池月二人其实还没抵达天外天。
天外天是一些远离天庭纷争的仙界星君以及散仙清修之地,与仙界诸事隔绝。但是到了天外天也不意味着彻底自成一界了,像原遥星君,还不是被丹穴山一众从天外天请下来了?明见素过去没到过天外天,不过她看过仙界的典籍,知晓天外天在岁河南端,那儿有一株高不可攀的建木,一眼望不到头,是通往天外天的阶梯。
明见素说道:“一些闲杂笔记里,将天外天分为上境和下境,上境清修的仙众从不过问天庭事;但是下境的仙众未曾脱离尘缘,就像原遥星君那样。”千年来,陆陆续续有星君辞去职务前往天外天修行,功行大概跟原遥星君不相上下。她是很讲道理的,只是去取一些战利品,那些个仙众应该不会跳出来阻碍她吧?
凤池月轻哼了一声,注视着那株高大的建木,眼中藏着点莫名的情绪。
明见素握住了凤池月的手,很容易就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虎口,轻声说:“走一趟,很快的。或者你回东阿山等我?”
凤池月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要。”
天外天中。
因此间为清修地,混沌镜的混沌天网并未笼罩到此处。可仙人们依旧有自己的联络下界之法。譬如此刻,许多星君都从后辈的口中得知原遥星君陨落的消息。人族出身的星君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可羽族的星君们忍不住聚在一起议论起来。他们之中多是落凤之盟后才来天外天的,怕凤凰起复,试图断去尘缘,抹去因果的痕迹。
“原遥道友不该那么冲动,我们已经到了天外天,何必再管下界的事情呢?”说话的是个身着白色长袍的长须老者,摇头晃脑地叹气。
“天羽司中大变革,此后上进的未必是我等的后辈弟子了。”
“那些人怎么说呢?他们不是很支持帝君吗?”白袍老者又说,他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人族出身的天仙,是前任或者更前任的天帝旧臣。大部分去了上境,可也有些放不下过往,留在下境关注着天庭。
“是天母要变革。”
“我记得这任天母都在闭关啊?她不该与天帝同心的吗?”答话的人语调中是藏不住的诧色。
……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一道幽幽的钟声从天中传来,众人几乎同一时间将视线朝着建木投去。天钟响起,预示着又有人登上了天外天,会是谁呢?
“没有继续沿着建木往上攀升到上境,而是要在下境落名。”在察觉到那股浮动的气机时,几乎下境所有关注建木的仙人都有所感应。下境之中,既然断不去与天庭的联络,那必定会有纷争和派系。这些星君们往往善于给“后辈”一个下马威。
一道闪烁的灵光横空荡来,如水波漾动,霎时间便弥布半边苍穹。在那耀眼灼目的光华下,天外天下境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它浩浩荡荡地朝着建木出撕裂的门户压去,试图将那股磅礴的外来气机镇压住。
“又是明合星君。”知情的星君感慨。
在天外天中,明合星君最是霸道强横,自他进驻下境,但凡有新人来天外天落名印,他都要昭显自己的本领,让人瞧瞧他的厉害。
可就在门户即将变化的时候,一股无边无际的浩荡气机从下方冲来,整个天外天都在那股无尽伟力下震荡了起来,连带着建木也剧烈摇晃,发出飒飒的急响。宛如天地崩塌的场景令许多星君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恐慌与惊惧,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建木门户,眼神谨慎,如临大敌。
数息后,在那无尽的光华后,一道剑光洒然冲出,直劈向前方那股灼目的光芒。剑气决云,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气痕。别说是那股光华,就连苍穹上的云层都在那强横的剑芒冲击下一块块崩塌。先前明合星君的力量是浩大强横的,但是在见到剑光的时候,他们无法判断那股力量的强盛程度,因为剑意落时,一切外物都不存在了,他们的感知也好似在剑芒中被抹去,只有一缕意识认识到自己还存身在此间。
剑光的尽头是明合星君的道场,剧烈的轰鸣声接连不断地从那处传出,紧接着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然而法力波动片刻,那声音就渐渐小下去了。
是谁来了?天庭还有这等人物吗?天外天的星君震惊不已。
建木并不容易攀登,明见素早就不耐烦了那条漫长的路,好不容易寻觅到了下境的门户,竟然还有一重阻碍横在眼前。如果是门户自成的关隘就算了,可那荡动不已的灵机显然是属于某位的神通道术。就连她要上天外天都要被阻拦吗?明见素从来不是个怕事的,判断出有人拦截的瞬间,便将法剑一祭,朝着前方骤然一斩。
凤池月也很烦这些障碍,断言道:“天外天不是什么好地方。”
明见素附和:“能长出原遥星君这么一根歹竹的,一定是恶地。”她都想一剑把建木给削了,既然叫天外天,那就老实在天外别跟仙界相接了。
“阁下是何人?”待明见素、凤池月从光华中走出时,半空中传来了一道藏着惊异的声音。
明见素眉头微微蹙起,稍一探查,就发现附近浮动着数十道不同的气机。她心念微动,三柄法剑化作三道流光在周身旋动。将那枚属于东阿主的印信一拿,明见素面不改色道:“天外天罪仙原遥,勾结魔族为非作歹,贫道奉命来调查真相。”
这话一落,十多道气机退了下去。那最初开始问话的人沉默片刻,呵呵笑道 :“原来是天庭的使者。”
明见素微微一笑,认下了“使者”这个名头,她又问:“不知罪仙原遥道场在何处?”话音落下,天地阒寂。半晌后,才有一道流光坠落,明见素伸手一接,发现是一幅天外天下境的舆图。不知道是哪位送来的,她打了个稽首道了一声“多谢”,便唿哨一声,召出了一辆金车。将凤池月扶上车中,她自己则是立在车厢外,驱使着金车向着原遥的道场奔去。
她们来时张扬,丝毫不掩饰身份,没多久整个天外天都知道天庭使者的事情。
而天渊,也从天外天那处得到了讯息。
他完全没想到明见素会往天外天去。原遥星君已经陨落了,她还要继续查吗?查谁?查羽族其他的星君、顺势一网打尽吗?他这一千年来扶持朱雀、毕方他们,明见素不知道吗?
天渊没觉得是明见素自作主张,自天母出关以来,天庭中事事不顺,一切都渐渐脱出了掌控。原以为凤池月带来的是一点小小的骚乱,没想到那是一个起始,它是风暴的预兆!天羽司在变、四海司也在变革,这导致了人族出身的仙众也颇多微词。要不是天机部、天禄部完全在他的掌控中,恐怕也走上了天羽司那条路!
“是你给她下的命令?”天渊跑到了太阴天母的跟前大声地质问。他的得力大将向着天母整顿天羽司,带来了天庭的震荡;他的女儿桀骜不驯不肯从修罗城回返,试图查清仙魔战场中的冲突根源,这一切都是天母带来的。
天母神色寂然平淡,如深渊水不起波澜。她对上了天渊的视线,虽然不知道他说什么,但是看他这么气急败坏,多半是不利于他的事。她的不置可否被天渊当成了默认,深吸了一口气,天渊又说:“你我有分歧,会导致清浊失衡,给魔族那边可趁之机! ”
天母一拂袖,不以为然说:“现在天地失衡了吗?”
天渊皱眉,天命星一直在偏移,说明天命始终处于变动中,他这天帝之位也坐不安稳。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我一体,与我之道相悖,对你有什么好处?”
天母神色倏然一冷,自太阴中诞生的刹那,不管是天命之言还是仙众之言,都在强调太阴与天帝相伴而生、相佐相成,她已经听腻了!莫说天帝不顺着她,就算是天帝愿意尾随在她的身后共同推动一道,她也觉得万般不耐烦。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一切天命归于她一人!天母淡淡道:“你可以来逐我的道。”
天渊按了按眉心,烦躁道:“你说得倒是轻松。一旦变革全盘推动,那些处在高位的仙君们愿意吗?天外天的星君们会同意吗?他们的抗拒会导致天庭事务难以运转。若是魔族趁机来犯,恐怕星君们都不愿意上战场!”
天母轻嗤了一声。
说那么多其实都站不住脚,根本原因是天渊的天命是以现有制度、秩序堆成的,一旦秩序崩溃,天命就会产生偏移,而天命偏移意味着下一位天帝将应劫而生,之后太阴生灵,成为天帝的配偶。在天命的主导下,天帝、太阴如阴阳相契、循环往复。
天渊脸色冷了下来。天母长久闭关,让他对对方的印象渐渐模糊成一团;可随着天母重新出现,逐渐明晰的脸庞竟是那般的刺眼。他不免想起当初落凤之盟后的那幕,对方的神色也是轻蔑的、高高在上的,仿佛他这个天帝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你要变革是吗?可以。”天渊冷冷地笑了一声,“既然天羽司、四海司要变数,那就彻底一切。自今日起,天羽司、四海司用度一律自行解决,天禄部中不再负责!”他运转着神通,一言落定,便有天帝法旨生成,化作一道流光掠向了天禄部。四海那边资源丰厚,原本就不怎么跟天禄部往来;但是天羽司旧日在丹穴山主导下,公私历来不分,靠天羽司公有的资源,恐怕都难以支付仙官的俸禄。
天母哪会不知道天渊的打算?这是准备断“财”来逼迫天羽司回归“正轨”-
天禄部中。
司禄星君看着混沌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庆幸自个儿没去天机部或者天枢部。只是他还没有为自己逍遥于事外得意多久,就收到了天帝的法旨。要知道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仙官在丹、器、经上都有一定分例,统一由天禄部分配,现在是要把天羽司、四海司踢出去了?如果真的实行了,倒是省下了一笔钱财。虽然说按照规矩,天羽司、四海司要将自身所得也上缴给天禄部的,可真施行起来,压根没有多少流到天禄部,只看天羽司、四海司,他们天禄部账面上是亏损的。
“如今天羽、四海等司在天母统辖下,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天母?”静德仙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原本的坏脾气已经被磨没了,现在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明见素冲到了太上宫中将他给砍了。要知道得罪凤池月的大多数都被挫骨扬灰了,他觉得自己也死到临头了,可那铡刀一直没有落下来,心气很难平顺。
“你这位阶是天帝给的,还是天母给的?”司禄星君皱眉,扫了满脸颓气的静德一眼,越发看不上他。
静德仙君嘴唇翕动着,正准备答话,坐在身侧的同门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立马闭上了嘴。
司禄星君没准备跟弟子商议,这天禄部就是他的一言堂。他吩咐道:“在混沌镜中张公告,省得说我们不提前通知。”-
天羽司。
青洵捧着混沌镜,如一团旋风越过了仙吏,直冲却尘衣。
却尘衣正在绘制羽族诸部的聚居图,听到了动静后,忙不迭转身接住了青洵——这一撞把她砸得眼冒金星。咬牙切齿地默念了好几次“天凤果”,她才将那股恼意压下去。双手按住了青洵的肩膀,她挤出了一抹很牵强的笑容,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青洵吐了一口浊气,快言快语道:“天羽司以后不能去天禄部取丹玉、丹药以及法器了,天帝下了法旨,将双方切割开了。”她仰头看着却尘衣,又说,“少司,有人问俸禄从哪支取?”
却尘衣:“……”天帝是有什么大病吗?天羽司有度支殿,可一直只作“核算”,而支取的藏库在天禄部中。现在天禄部不肯掏丹玉了,是想要裁撤整个羽族部众吗?
青洵问得是天真无邪:“我们天羽司有钱吗?”
却尘衣扭头看了眼图上标注出来的矿脉,如今巡山使都已经就位,过去的老账也重新清点。她用力点头,说了句:“有。”没等青洵笑出来,她又接着说道,“但是不多。”天羽司到处都是烂账,你分分我分分,留给公用的就不多了。天禄部在他们最需要用财的时候“断供”,这不是想逼死他们吗?!得亏先前裁撤的羽族仙官有很多。难道这是司主的先见之明吗?
青洵有些焦急:“那怎么办?”她欠东阿山好多灵果,如今靠着天羽司打工还债,要是天羽司没了,那她该怎么办啊?
却尘衣哪里知道怎么做?可她不能跟青洵一起急,她平复了心情,缓缓说:“等司主回来。”
青洵乍然抬头,一脸谴责地看着却尘衣。
却尘衣被她瞧得浑身不舒坦,仿佛她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青洵拔高了声音:“东阿主和司主将天羽司交托给我们了!”
却尘衣:“是。”
青洵又说:“遇到了事情就等司主回来,那要我们有什么用?”
却尘衣:“……”这小青鸾还挺有志气和干劲的。她到底没在青洵面前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而是搭着眼帘,温声问:“你有什么想法呢?”
青洵背着手,说 :“抄家。”抢劫、抄家是第一发财要义,但是前一个不符合正派仙人的举止规范,那就剩下第二条了。司主走之前留给她的玉简她已经能倒背如流了,功行上要靠时间来积淀,但是这个“发财之路”,她随时都能用起来。
却尘衣惊愕失色,青洵才来到天羽司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难道这是她的本性?难怪得了东阿山青眼。要知道凤池月可是连同族的凤凰都是不客气地大骂的。思索了片刻,却尘衣觉得这一条行得通。丹穴山的朱雀长老,一定会很富有。他勾结魔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的财产不就该充公吗?却尘衣朝着青洵竖了竖大拇指,心想,不愧是东阿山出来的青鸾-
天外天中。
明见素、凤池月也抵达了原遥星君的道场。
十二座栩栩如生的鹓鶵雕像竖立在道宫外的广场上,明见素剑风一扫,便听到了一阵碎裂的声响。筑造雕像的是上好的宝材,可鹓鶵的形象横看竖看都是晦气。
原遥星君昔日是当过仙官的,比起干一些黑活被剿了老巢的蓬宁道人不知道阔气多少,道宫里的宝库都有好几个。明见素让不败剑带着其他两柄宝剑去处理宝材,她自己则是从一只封锁的玉盒中取出了一些千年前的文书。原本以为是些寻常的书信,可扫上了一眼,明见素的神色就冷了下来,积蓄的怒意转瞬间就要满溢出来。
凤池月原本在看有趣的法器,察觉到明见素心情不好,立马将法器一扔,转头去看明见素,眨眼问:“怎么了?”
明见素笑得有些勉强:“没什么。”昔日“落凤之盟”是天渊主导的,其中竟然还有天外天的手笔。至于原因,实在是匪夷所思!那些羽族认定凤尊不会去天外天上境,怕她到了下境侵自身的权势!而人族星君巴不得削弱羽族的力量,非但没有阻止这件荒唐的事情,反而主动做了推手!这些该死的仙官没一个是无辜的!
凤池月的视线落到了明见素那攥着玉盒的手指上,感慨道:“手都抖了呢。”她走近了明见素,也没在意她藏东西的动作,而是凑到了她的耳畔笑盈盈说,“你想要我一直伺候你,我是不答应的。”
明见素扔掉了玉盒,收起了文书。师妹不该知道那些让人烦恼的事情,她不说。怒意旋即收敛起来,明见素抿了抿唇说:“没有抖。”
凤池月“喔”了一声,没再说话。是什么让师姐烦心呢?跟原遥有关,那就是羽族吧?他们活着果然是一种错呢。戾色一闪而逝,她面上扬着灿烂明艳的笑,脚步挪动,绕着明见素转圈。眼眸中流光如秋波回转,她忽地开口,“师姐,原遥这样的人,再多来点,我们就更富有了,对吧?”
第47章
虽然听起来很强盗, 但都是别人先来惹是生非的,她们何其无辜啊,只是最后收点精神损失费而已。
这个念头在脑子中一过, 明见素当即用力一点头,认可了凤池月的话:“师妹说得没错!”
凤池月听到了明见素的肯定,笑容越发灿烂了。她的语气中藏着三分遗憾:“天外天的星君这么守本分吗?”刚来的时候那个谁不是声势浩大想要给人一个下马威的吗?怎么现在一个个安静如鹌鹑?实在是让人可惜啊。
明见素的眼中掠过了一抹寒光,天外天不少星君的名字已经在她的记仇本上。可眼下天渊还坐在那个位置,毫无理由动了天外天, 日后恐怕不能安生。仇还是要报的,是早晚的事。掩住了那一缕杀意,明见素扬眉一笑:“可能是被吓住了吧。”
天外天的星君的确是被那道贯穿长空的剑痕给吓住了, 看来素来嚣张跋扈的明合星君都没有后续动作了。东阿主能杀原遥,也能够杀他们。再说了,她还是“天帝使者”, 并非落名在天外天的,没有理由卷入此事中。羽族倒是有几个星君心中恨意深, 但是原遥跟魔族勾结这事儿做得不行,他们不想蒙上这么个污名。故而一直等到明见素、 凤池月二人从原遥的道场出来, 都没个阻拦的人。
“我们走吧。”明见素低语了一句,一股磅礴的法力朝着前方一推,顿时打开了仙界与天外天的门户,在那五色光华里,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 只余下了高大坚韧的建木兀自做那重天间的桥梁。
明见素领了天渊的命令前往仙魔战场阻遏魔族,眼下仙魔战场恢复了平静, 不再生出风波,她得先去天渊那边述职。不过天渊并没有露脸, 只有仙童收下了一封飞书。明见素也没在意天渊的态度,嗤笑了一声扭头就走。
等到明见素身影消失后,天渊才阴沉着脸显化出了身形。仙魔战场的事情已经没什么疑点了,朱雀、鸿鹄那边没有长离看着,总是出昏招。这几次下来,凤凰没有起复,可丹穴山那边的势力基本是废了。事情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去,可他觉得一口气被堵在了心间,无比憋闷,可又找不到途径宣泄出来,只能硬生生地强行压制。
离开了紫极宫,明见素直奔东阿山。
凤池月已经坐在了秋千架上等着了,一边的祝完一边清点着乾坤囊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近来发生的事。纵然知道仙魔战场跟明见素、凤池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还是兴高采烈地重复了一次,狠狠地踩了丹穴山那边的仙人几脚,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之色。
凤池月的心情不错,足尖点在了地面,轻轻地前后摇晃,等祝完的长篇大论结束,她才慢条斯理说:“天渊将天羽司切割了出去?日后丹玉、道册以及法器都不从天禄部支取了?”
“是。”祝完一点头,但是旋即垮着脸说,“却道友提了几次,说天羽司没什么钱。”
凤池月淡淡地“哦”了一声,没再问。天羽司缺少丹玉、法器,跟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想从东阿山拿吗?门都没有!
“天渊想借此逼天羽司就范。”明见素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凤池月和祝完的议论,她冷冷笑了一声,哪会不知道天渊打算。
天渊这个人在天帝位置上坐久了,最大的挫折也是千年前仙魔之战,总觉得一切能够顺应他的心意。天羽司的确库藏不丰,可丹穴山朱雀他们富有。如今天羽司用人不是天机部说了算,又与天禄部彻底分离,想要彻底独立出来就容易了。
天渊这可是昏招。羽族有自己的功法,不需要天禄部的文曲宫,缺得是丹、器,不过这也容易。偌大的仙界,难不成所有炼丹师、炼器师都在天禄部么?
祝完又说:“天枢部那边要公开审问朱雀长老他们了。”她满脸蠢蠢欲动,很想去凑个热闹。“证据确凿,只是不知道会判永镇森罗狱还是直接上戮仙台呢?”
森罗狱中羁押天庭罪犯,可就算是“永镇”也不代表了没机会出来了,而戮仙台上走一遭,那是真正的身死魂消,明见素自然希望是后者。她走向了凤池月,扶着她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将那围在了周身的小鸟雀一驱,认真地问道:“师妹,想去看看吗?”
凤池月懒洋洋道:“混沌镜上不是有么?”
明见素眨了眨眼:“我怕天枢部那边得了天渊的命令,会手下留情。永镇和斩杀对大部分仙众是没区别的,他们不会在意这点。”但是对她来说,仇人只有死得干干净净才好,半死不活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凤池月“唔”了一声,道:“再说吧。”明见素一出现,她就对朱雀长老的生死兴致缺缺了,整个人柔弱无骨地靠在明见素身上,掩着唇打呵欠。明见素一看就知道她不想继续动脑了,将人横抱了起来大步地朝着法殿中去。
被忽略的祝完:“……”朝着地上的鸟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而摸出了混沌镜给却尘衣发消息,“我师尊她们回来了,但是天羽司的事情,还得你们去努力。”片刻后,一枚名印亮了起来,祝完还以为是却尘衣,仔细一看是天禄宫的长怀。
——天羽司需要常驻炼器师吗?俸禄比龙鼎宫高、一天只用值四个时辰的班就好。
虽然说天禄部和天羽司中的大变革跟他们这些个打卯榫的没什么关系,可在得到了消息后,长怀一颗心还是蠢蠢欲动了。她在龙鼎宫中只是个不起眼的、任人吆五喝六的小小炼器仙吏,没有靠山,就算她炼器水准再高也没有出头之日。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她替天羽司炼制傀儡人的消息传出去后,她被好些个天仙出身的仙吏排挤了!那些仙吏还试图动摇她的室友来孤立她!这飞升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得亏她的后辈都没有飞升上来,要不然脸可丢大发了。但是万一呢?万一有个后辈上来了,问:“师祖怎么又穷又无名?”她该怎么回答?
她受够了那些苦日子,宁愿早点站队,至少也是享受过了。
天羽司和天禄部分割后,的确是需要自己的炼器师、炼丹师,但是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是东阿山的仙人,不是天羽司的杂役。
祝完:“你去找却尘衣。”
长怀:“她删了我的名印。”
祝完:“?”
长怀:“想起来就生气。傀儡人过度使用出了点故障,她竟然怀疑我炼器水平,还说我故意坑她的丹玉!”
祝完面无表情地将混沌镜收起。
要是长怀到了天羽司,她都想象不出来那边会有多热闹-
虽然说着对天枢部审问朱雀长老没有兴趣,可真到了那一日,凤池月还是睁着惺忪的睡眼起身了。
明见素看她坐在床上都七倒八歪的,很是不忍心,哄着她继续睡一觉。凤池月嘟囔了一声“不要”,没等明见素替她穿衣,她就化作了一个小白团子挂在了明见素的身上,怎么都要跟着她一起过去。明见素眸光柔和,她伸手抚了抚细软的绒毛,被凤池月不轻不重地啄了一口。她哑然失笑,整了整道冠,大步地出门了。
早已经等候在外头的祝完没有瞧见凤池月,心中还有些许的诧异。但是转念一想,有师尊处理,凤池月懒得出门也是十分合理。她安静了片刻,又张了张嘴,跟明见素提起了长怀想要入驻天羽司的事儿,等到明见素点头,她又说:“还缺炼丹师,难不成要仙君动手吗?”
明见素眉头倏地一皱,脱口就是:“他们配吗?”想让师妹给他们炼丹?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不吃丹药又不会死,真要死到临头,再多灵丹妙药也无力回天。
一股瑟瑟的凉意拂面而来,祝完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吱声。
她那很有仙人风范的师尊,大概只存在于幻想中。
天枢部,大诏寺。
夔鼓响起,如雷声滚动。
被缉凶雷令拿住的朱雀长老被一股浩荡的雷威压着跪在了地上,披头散发的,很是狼狈。
道灵星君没有出面,云泽少君在上座是坐立难安。他接到了一道来自天帝的诏旨,上头写着势必要保下朱雀长老的命,也就是说不管罪责多重,朱雀都不会被压上戮仙台。但是道灵星君那里早已经有了决断,要判斩刑。
人证、物证皆在,朱雀长老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脱,他要做的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而不让丹穴山受到牵连。
混沌镜中,无数道神意挤在了天枢部那边看热闹。
一行行字快速滚过,虽然在之前已经有过了讨论,仙众们还是不减热情。
——所以是丹穴山因为一枚丹玉和镇玉剑记恨上了东阿主,就算要与魔族联手,也要将东阿主杀死。
——不只是魔族的,还有天外天的原遥星君呢。
——朱雀、毕方他们真是糊涂啊!有东阿主镇守,魔族才不敢来犯。他们只在乎一己私利,置仙界于不顾。
——羽族的自私是源远流长啊。
——上面的那位道友,信不信再多说一句就会被踢出混沌镜?
——贫道就一个问题,东阿主她们会来吗?
滚动的字幕倏然间一寂,半晌后才爆发出一大片“来了”,昭显着众仙人激动的心情。
云泽少君也看到了明见素,他的眼皮子跳了跳,一股惊惧和不安油然而生。他多看了几眼,没瞧见凤池月,这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没有凤池月在,东阿主应该不会“色令智昏”,做出一些让大家都难堪的事情。
“道友为何要针对东阿主?”大诏寺的仙使照例询问。
朱雀长老冷笑,要不是明见素、凤池月太过分,他们会这样做吗?他的眼中寒光迸射,讥讽道:“明见素杀我羽族后辈,又烧我丹穴山,夺我镇玉剑,我杀她不应当吗?”
云泽少君知道这两件事情,羽族后辈离奇死亡之事是悬案,只草草地了结了,至于丹穴山中大火,嗯,那不是天谴吗?他朝着仙使使了个眼色,仙使立马道:“镇玉剑一枚丹玉落入东阿主之手,是合乎规矩的。道友怎么能因此生出不平,导致心魔外显,从而失足犯下大罪?依照天庭律令,勾结魔族该斩,念在丹穴山为天庭鞍前马后立下累累战功,削去死刑,永镇大诏寺!”
朱雀长老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他耷拉着眼皮子,脸上满是冷意。
明见素在这个时候的出声:“丹穴山的功劳?这话难道是说通敌的不只是朱雀长老,还是整个丹穴山的羽族各脉么?”这话有将事情闹大之趋势,仙使噤声不语,云泽少君也是心惊肉跳的。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羽族其他部族有何关系?”朱雀长老的视线就像淬了毒的冷箭,笔直地射向了明见素。
明见素扬眉,不疾不徐道:“看来道友身家颇丰。用以贿赂魔族的东西尚未查明,就先不提。而那落入散仙以及星君手中的丹玉、法器以及宝材不计其数。以阁下一人之力,恐怕无法聚敛吧?鸿鹄、毕方、鹓鶵等部族难道真的没有涉入其中吗?”她的面上带着笑,眼神却是无比冷峻,仿佛寒冰。
仙使咽了咽口水,转向了朱雀长老,问道:“怎么说?”
朱雀长老没想到明见素会从这处入手,他皱着眉头,咬牙说:“是我的私财!”
明见素似笑非笑地看着朱雀长老, “崇明山、天恒山、天青山、宣武山……这些仙山中出产的矿脉、灵果,都是属于道友的私财,是吗?”
那些丰厚的报酬不是朱雀长老一人准备的,他自己都记不清。听着明见素报出来的名字,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如果说“不是”,那明见素会不会让他取账册,会不会再将其他人牵连到事中?她到底想干什么?!朱雀长老怒到了极点,面颊紧紧绷起。他拔高了声音说:“是!”
明见素望向了仙使:“记住了吗?”
仙使面色涨得通红,忙不迭点头。
不远处也在围观的却尘衣倏然明白了明见素的打算,忙催促着青洵将这些矿山给记下。原本来这里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没想到东阿主亲自来了。果然没有东阿主解决不了的事!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云泽少君擦了擦额上冷汗,巴不得明见素闭上嘴。
“我怀疑他说谎。”明见素走到了堂中,与朱雀长老隔了几步远,她笑微微地提议,“天枢部不是可以动用禁术吗?不如搜魂看看?”
云泽少君:“……”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这不是在找事吗?他磨了磨牙,道,“动用禁术要请示星君。”
明见素凉凉道:“那就派人去啊。”
却尘衣给了青洵一个眼色,自己变了变音,大声地附和。片刻后,外头围观的仙众起了骚动,只听得见“查查查”这样的声响。
朱雀长老哪里肯被搜魂?一切秘密暴露在人眼下,日后休想从森罗狱中出来了!明见素这是要逼他死啊!燃烧的怒火冲垮了理智,那些压在身上的雷威倏地一散,朱雀长老骤然暴起,怒吼道:“明见素你欺人太甚!”
明见素眸中寒光一闪,立在原地不动弹。
众人只看见朱雀长老猛地冲破了束缚,将法剑一催,携带着赤芒朝着明见素的身上斩去。而明见素周身剑气自发回护,光芒踏飒如流星,只寒光一掠,便见一只灰白色的头颅高高悬起,血溅三尺。嘶吼声还停留在众人的耳中,然而转瞬间,那气焰暴涨的朱雀长老就没了命。
明见素像是才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她的面上浮现出一抹惊异来,痛心疾首道:“朱雀道友这是在做什么?”
云泽少君:“……”看着底下的尸体,他实在是头疼欲裂。如果只是斩首,几个法诀就能将脑袋接续,可朱雀长老自动撞上明见素剑芒的瞬间,魂魄彻底被剑意搅散,没有半点生机留存。明见素是故意的吗?一定是的。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的是朱雀长老,这事想赖都赖不到明见素身上。他正愁着如何了结,一道灼目刺眼的紫芒凭空出现了。雷芒向外一抖,一个身着紫色道袍、戴着玉冠的仙人走了出来,面目肃冷,正是道灵星君。
道灵星君朝着明见素行了个同道礼,淡声道:“朱雀长老畏罪自杀,丹穴山勾结魔族的嫌疑尚未洗脱前,诸仙人不得离山。”她伸手一拿,掌中便出现了一道法旨,俨然是对这件事情下了定论。
云泽少君没反驳,暗想道,朱雀长老已经死了,而且是他自找的,就算天帝要追究,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在此案了结后 ,明见素拒绝了道灵星君的邀约,气定神闲地从天枢部中走了出去。
原本拢在了袖中的凤池月钻了出来跳到了她的肩头,精神很是抖擞。
明见素唇角泛起了一抹笑,轻轻道:“师妹辛苦了。”朱雀长老之所以暴起,是愤怒驱使,同时也是师妹悄悄地运转了“德音”神通。目的达成了,至于过程,那不重要。
“仙君。”熟悉的声音从后方追了上来,明见素一转身就看到了却尘衣和青洵。
其他仙众不怎么关心明见素肩上的那只小鸟,可身为羽族的却尘衣、青洵感知都是敏锐的,视线下意识地挪到了凤池月的身上。凤池月没理会闲杂人等,蹭了蹭明见素的颈窝,催促着她快点回去。绒毛拂过,带来的颤栗感比起温柔的指腹也不遑多让。明见素垂着眼睫,眸光微暗。她伸手将凤池月捞了下来,面不改色地看着却尘衣,问道:“有事吗?”
却尘衣想起了正事,忙说道:“朱雀长老获罪,他名下的那些财产——”
明见素理所当然地接话:“当归天羽司所有。”正好,天渊断了天羽司与天禄部的联系,有朱雀那庞大的财产做支撑,能让整个部门重新运转过来。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却尘衣就放心了。她笑逐颜开,点头说:“我这就去清点。”
明见素“嗯”了一声,又说:“带上镇玉,如有不能解决的,再来东阿山。”她希望仙人们都识相些,不要打扰她和师妹的快活日子。
天羽司有钱了,却尘衣腰都能挺直了。
不用谁来催促,她第一时间就奔回了天羽司,重新添加了长怀这个黑心炼器师的名印,也没顾得上跟她说话,就挑了几个很能打的巡山使,命他们去接手新的、丰富的矿脉。
天禄部中。
司禄星君得知了朱雀长老的下场唏嘘了两声,他并不关心朱雀长老的死活,而是蓦地想起了朱雀的“私产”,一般犯罪仙人的产业都要充公的,尽数在天禄部造册,他们也能趁机从中捞一笔油水。装模作样地感慨了几句话后,司禄星君立马将自己的徒儿们都喊过来,命他们去将朱雀长老的私产收回。要是去得晚了,也许朱雀们悄悄将东西转移了。
然而几个时辰后,司禄星君诸弟子空手返回。
司禄星君还以为是朱雀们不遵守规矩,顿时怒从心中起,准备去天帝那好好告上一状。
还是太上宫的静德仙君愁眉苦脸地开口:“启禀恩师,我们晚去了一步,那些东西如今都收归天羽司度支殿了。”
司禄星君眉头一皱,拧眉道:“天羽司度支殿有内库吗?兴许明日就会将东西送来了?”
可司禄星君耐着性子等待了三天,都不见天羽司将东西送到天禄部这边来,他忍不了了,立刻派遣弟子去询问一二。
诸弟子中静德仙君原本是脾气最坏的,可现在被恐惧折磨得不成人样,最后在同门的“推举”下当了前往天羽司一问究竟的使者。
却尘衣正忙着清点造册呢,一听静德仙君来了,眉头刷地拉了下去,头也不抬说:“没空。”
静德仙君等得心焦,手中的拂尘摆来摆去,每每怒气积蓄起,一看到那根吊着鸿鹄的雷柱,立马就偃旗息鼓。
“这不是静德道友吗?”一道泛着冷意的声音忽地从背后传来,静德仙君瞳孔骤然一缩,他的身躯僵硬无比,仿佛木偶人一般扭动着脖颈,满怀恐惧的视线没敢往上,而是落在地面的影子上。风吹来,车上金铃起伏的声音仿佛复述着他不可饶恕的罪孽,下一刻他就会前往黄泉与朱雀长老团聚。
第48章
在最初被凤池月打骂的时候, 静德仙君内心深处积蓄着一股愤怒,然而这股愤怒慢慢地变成了恐惧。起先他还敢在混沌镜中骂凤池月几句,煽动别人的情绪一起来针对凤池月, 现在是听到、看到这三个字都有种死到临头的绝望,尤其是白阳星君被明见素毫不留情地杀了之后。
一个凤池月带给他的威胁就很强了,再加上一个明见素,那还了得?
落在了地上的影子在动,被呼名的静德仙君压根不敢抬头看两人的神色, 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没有半点天仙的傲骨。
明见素轻轻嗤笑了一声,静德仙君趁她不在时欺负师妹。虽然师妹当场就报了仇, 她还是很不爽快 。如刀般的眼神从静德仙君的身上剔过,她微微一笑,淡声道:“道友怎么行此大礼?”
凤池月漫不经心道:“可能是腿断了吧。”她早就将静德这糟老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带着催促的视线落在了明见素的身上, 她可不想就在外头站着。明见素意会,携带着凤池月朝着天羽殿中去了。
等到她们一走, 静德仙君才吐出了一口浊气,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消失许多。天羽司中有过路的羽族, 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静德仙君觉得有些难堪,慢吞吞地站起身擦了擦额上的虚汗。他蓦地记起了自己的来意,身躯又变得无比僵硬。
他先前打听过, 那两位不怎么到天羽司中来, 怎么就他倒霉撞上了?
天羽司副殿中。
青洵如一道绿芒骤然间闪到了却尘衣的跟前,语调中带着些许的惊异:“司主和仙君过来了。”
却尘衣“唔”了一声, 没有过去,而是将誊录好的文书玉简朝着青洵怀中一塞, 说:“送过去。”
青洵忙不迭点头,她在半路看到了缓慢挪动着脚步的静德仙君,眼中浮动着好奇。她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到了天羽殿中将东西往桌上一落,脆声道:“是少司命我送来了。”这段时间,她对明见素 、凤池月的怕消退了不少,譬如现在,眼神没有控制住四处瞟。
凤池月的感知很敏锐,她察觉到了青洵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眼皮子一掀,不咸不淡地问:“有事?”她跟着明见素过来了,可无心处理事务,整个人往榻上一歪,取出了混沌镜玩得不亦乐乎。可小青鸾探究的视线,让她的心情有些许不快。
“没。”青洵吓了一跳,忙收回了视线。凤池月没有搭理她,可明见素却因为凤池月的一句话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冷峻的视线落在了青洵身上。一股凛冽的寒气陡然间从脊骨蹿升,青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双手缩在了身后紧紧拧起,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天禄部的静德仙君在外头。”
明见素头也不抬说:“让他进来。”朱雀长老死后,那些他当众承认属于他的“私财”尽数收为天羽司所有了。丹穴山那边还算是识相,没有派遣人跳出来阻拦。他们千年来的积蓄当真是不少,跟凤凰山的落魄真是有着云泥之别。
静德仙君入殿之前就正了正衣冠,压下了恐惧心后装模作样地打了个稽首,但是明见素、凤池月都是各做各的事情,没有人搭理她。静德仙君面上尴尬之色更甚,嘴唇翕动着,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将视线放在了青洵身上。
青洵眼观鼻鼻观口,想将自己当成一根柱子。静谧在天羽殿中悄然蔓延,依约间,青洵捕捉到了凤池月的一个眼神。她当即福至心灵,扭头对上了静德仙君的视线,问道:“仙君来天羽司所为何事?”她的声音很清脆,如戛玉轻响。
静德仙君正因如何开口而为难,青洵的话打开了一道口子,将那沉滞的氛围驱得半点不剩。他忙说道 :“恩师命我来问那收公的朱雀私产如何了。”
青洵知道静德仙君的来历,自然也明白他口中的恩师指得是司禄星君,她蹙着眉奇怪道:“跟你们天禄部有什么关系?”
静德仙君讪讪一笑,也没在青洵这个小辈跟前摆谱子,紧接着就说:“惯来是收归天禄部的。”哪想到这回被天羽司截了胡。
青洵听明白了,天禄部这是想要将天羽司新的库藏搬空!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冷冷地盯着静德仙君,说:“天帝已经将天禄部与天羽司分开,你们凭什么来我天羽司要东西?”
静德仙君一愣,天帝的法旨只是说天羽司再不从天禄部中支取宝材丹玉,他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天羽司所得也是归天禄部所有的。而眼下天羽司的意思是,那些东西不送入天禄部的库中了?他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如果只是青洵在此,他必定会跟对方争论一番。但明见素、凤池月二人,别看她们一言不发,存在感还是极强的。静德仙君忍着怒意、愤怒以及茫然,说了声:“我这便回禀恩师。”就脚步匆匆地从殿中退了出去。
静德仙君走了,青洵还能生气,对着门外骂骂咧咧。天禄部当真是不要脸,他们天羽司所得都归对方所有,但是丹玉、丹药等物都不能从那边支取,瞧瞧这公平吗?这些仙人真的是狡诈而恶毒,还很会白日做梦!
明见素深知那些仙官的德性,静德仙君虽然离开了,可这事儿不代表结束,司禄星君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很快就会告到天渊那边去,可这件事情就算是天渊插手也没有用。
相比明见素、青洵二人心绪重重,凤池月算是无忧无虑的,她的神意从混沌镜中退了出来,伸了个懒腰,细细地打量着青洵。
周身暴露在凤池月视线下的青洵重新紧张了起来,那股怒骂静德仙君时产生的赳赳气焰很快就降了下去,她耷拉着脑袋,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丧气。
凤池月问:“掌握涅槃神通了吗?”
青洵闻言一梗,凤凰山中大多数羽族都没能掌握,这是十几岁的她能学会的吗?她的面色涨得通红,在凤池月澄澈的视线下,一股羞惭情绪慢慢地攀升了上来。“没有。”她回答道,声音细若蚊蚋。
凤池月的视线顿时充满了嫌弃,她又问:“很难吗?”
青洵茫然,难道涅槃神通很容易学吗?
明见素替青洵说了句话:“她还小。”
“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凤池月话说了一半,忽地戛然而止。怎么样呢?她记不起来了。抚了抚额头,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上浮。她立马不去想了,躺倒在了榻上,眸光有些涣散。明见素察觉了她的异状,将文书一扔,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床头,将凤池月扶到了自己的膝上,伸出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样了?”明见素担忧地问。
那疼痛转瞬就消了,凤池月已经不疼了。可明见素的手按压着,带来了一阵阵熨帖。她没答话,垂着眼朝着明见素怀中蹭了蹭,轻轻地哼了两声。原本落在太阳穴的手改为捧着凤池月的侧脸,指腹轻轻地肌肤上摩挲。凤池月横了明见素一眼,一侧脸,似是无意的,一个轻吻落在了明见素的掌心。
明见素的手微微一颤,瞥了凤池月一眼。
凤池月稍稍抬眸,勾唇露出了一抹得意狡黠的笑。
青洵:“……”眼前交叠的人影变得不真切,殿中氛围也是一种她说不上来的怪异。她原想找个托词,可一看压根没有人搭理她,立马蹑手蹑脚地从殿中退了出去,回到了天羽司副殿中。
却尘衣问:“怎么去了那么久?”
青洵很是愤慨地将静德仙君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上一番,那股气性又浮上来了,她鼓着腮帮子道:“他们真的很不要脸!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天羽司将内库里的东西给了他们,那天羽司下的仙官俸禄怎么办?大家都喝西北风吗?”
却尘衣扬眉,讥讽道:“就地解散咯。”天帝那道法旨就是要逼他们做选择的。她听说天帝早就不满天羽司中的变革了,可惜有天母相阻,他平不了这件事情。
青洵不太高兴,她也没在这事情上多说。沉默了半晌,将话锋一转,灼灼地望着却尘衣:“你会涅槃神通吗?”
却尘衣淡然道:“不会。”这种涉及自身根本的神通就算会了也不会告诉别人吧?她想知道青洵为什么突然产生了疑问,然而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却尘衣就被里头的嫌弃和震惊刺到了。难不成这小青鸾学会了涅槃神通?
下一刻,青洵就说:“我也不会。”
她取出了混沌镜找到了几枚熟悉的名印,先是问凤瑶,再去问其他的同族甚至是长老,最后索性将人都拉到了一起,发出了一句源自内心的困惑:“你们都不会涅槃神通吗?”
凤凰山中。
不管是凤凰还是重明、青鸾,他们都没青洵那么闲。要么在拼命地恶补常识,要么就是成功当上了巡山使,一边履行职责一边撰写心得,压根没几个人搭理青洵。可名印始终闪烁不定,直到凤瑶受不了青洵的骚扰将神意投了过去,青洵才停止发问。
青洵还在天羽司副殿里,她整个人缩在了椅子中,抬眸看着显化出来的凤瑶身形,继续说:“凤瑶姐姐,你还没有回答我。”
凤瑶无奈地抚了抚额,意识到了环境有些不合适,她匆匆地说了声:“不会。”在青洵下一个问题出来前,又说,“你这么闲的吗?”
青洵的视线飘到了却尘衣的身上,顿时有些心虚。她避开了凤瑶的视线,小声地说道:“还好。”
凤瑶:“……”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半晌后她才说,“你好好做事。”整个凤凰山中,也只有青洵能够靠近一点凤池月了。
得知那段过往后,凤瑶心中很闷,憋着的一口气始终无法纾解,她不知道该去怪谁。
先不说明见素那样的态度了,就算她愿意与凤凰山保持友好联系,凤瑶也无颜再上门了。
她们抱着微弱的希冀,一直在等待主上重新归来,带领凤凰们恢复过去的辉煌。可这种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希望始终是虚幻的。她们的主上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主上已经不愿意再与她们有联系了。
凤凰山想要走出困境,只能靠自己。
“青洵怎么会问涅槃的事情?”一道嘀咕声响起。
凤瑶回神,笑了笑后,又说:“小孩子心性吧。”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情,抬起手指压了压胀痛的眉心。她没提“涅槃”,而是转了话题说:“朱雀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都不见长离现身,恐怕不是闭关了。”
“你们说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去找主上的踪迹了?”-
天庭紫极宫中。
天渊面色阴沉,手里拿着一道飞书。
是从长离那处来的,说在魔渊中找寻到些许凤尊的蛛丝马迹,不日后便会有结果。
时隔千年,那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再度被撬动,他整个人变得森沉阴戾,眉眼间满是躁怒之色。
司禄星君恰好在天渊最为不快的时候来的。
天渊伸手拂去了那张飞书,宣了司禄星君入殿。
司禄星君感知到天渊身上的阴戾后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松了一口气。天帝心情坏,或许是一件好事情。他朝着天渊行了一礼,先是提到了 “朱雀长老”离奇的死,虽然天枢部那边已经结案了,可天帝落下的脸面是捡不起来了,司禄星君偷偷地给明见素上了眼药后,才扯到了正题上,大叹了一口气愤然道:“天羽司那边收缴了朱雀身后的私财,却始终握在手中不愿意上缴天禄部。我那静德徒儿前去询问,反倒被东阿主恐吓了几句,一直心神不宁、惶惑终日,请帝君为我等做主!”
天渊不知道朱雀长老到底有多少私财,往常他是不会管这些小事的。可现在心中正烦着,对明见素的抵触也攀升到了极点。他沉声道:“你拿我法旨去天羽司中!”
司禄星君等的就是天渊的这句话。他收起了面上的喜色,又小心地问:“若是东阿主不从呢?”
“不从”两个字触到了天渊脑中的那根弦,他眼中凶光一闪而逝,怒声道:“那就当场拿下!”手腕一翻,一枚闪烁着紫色光芒的章印便浮现在了半空。他随手抓起了一道法旨,将章印朝着法旨上一落,推到了司禄星君跟前。
这枚章印名“天宪道章”,是天道自成之物,代表着天帝的权威。一旦法旨上落下天宪道章之印,便可借天道之力,压制群仙。司禄星君的心安定了几分。可他仍旧没有满足,这法旨是利器,可掌握的人未必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力,他讪讪一笑,说:“天庭中恐怕少有人是东阿主对手。”
天渊眉头皱得更紧,长离不在天庭,明玉衡与明见素都是从下界飞升的,两人私交甚笃。有白阳星君、原遥星君的死状在前,那些不守职事的星君未必可接过这一差事。思绪快速转动,良久后,天渊才寒声说:“去请西河主同往。”
司禄星君应了一声“是”。
拿到了天帝的法旨后,司禄星君的底气足了。只不过他还不想彻底跟明见素撕破脸皮,故而正式动身前,通过混沌镜知会了明见素一声。如果明见素识相,他就不用去请白孤禅了。
看到了司禄星君的“最后通牒”时,明见素没有说话,倒是凤池月先发出一句不屑的嗤笑。
她取出了混沌镜捣鼓了一阵,将天渊的法旨公布了出来。
一石惊起千层浪,人族仙众看热闹,羽族以及水族纷纷炸开了锅。
——所有物属天禄部,但是天禄部又不再发放丹玉、丹药?这是什么意思?要我们羽族仙官白干活?
——天帝要裁撤羽族以及水族仙官就请直言。
——天庭这是什么意思?卸磨杀驴?
——我猜跟天羽司改革有关。
……
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就算是往日里最谨慎、怕事的仙人都要出来嚎一声。
丹穴山朱雀、毕方他们也有些不满,因为他们的子嗣后辈挂名仙官的,也要从天禄部支取月例,现在天禄部不肯再接他们的文书了,可不就是将他们也排斥在外吗?但是他们没有闹腾,毕竟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这回是天帝与天羽司博弈。不可能会长久,只要有人退一步,一切就能恢复如常。他们埋怨天帝,可对明见素、凤池月的恨意更是刻骨,巴不得见这两人倒霉。
但是朱雀、毕方等本部羽族能压制族中仙人,那附属于他们的羽族部众就很不痛快了,毕竟好处从来轮不到他们,坏事总是无端被连累。这些部众的长老找了丹穴山好几次,没得到满意的答案。恰好凤凰山那边做了一件事,他们将自己名下的矿脉赠送给了天羽司,想要填补天羽司的空缺,两相对比之下,许多部族都动摇了。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倒向凤凰山,但是暗地里都支持天羽司做事。态度从一开始的不配合变成了鞍前马后的殷勤。
明见素没在意混沌镜中的吵架。她反复思索着司禄星君那名为劝说实则威胁的话语,猜测天渊或许用了那一法门。她不喜欢那样的压制,得寻一个法子将它解除。片刻后,她垂眸凝视着凤池月,轻声说:“师妹,我出去一趟。”
凤池月点了点头,也没问明见素去哪里。
她歪在了榻上,点开了嬴寸心的名印看她那一堆絮絮叨叨的话。
嬴寸心讲她艰难的处境,进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凤池月心念一动,落下了一句话:根源在于你太弱。
嬴寸心虚心求教,凤池月闲来无事点拨了几句。
末了,嬴寸心又问:“这些破绽也是帝女自己抖出来的?”她怎么觉得帝女有点笨啊。
凤池月没理她,百无聊赖地想,师姐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又跑了?
明见素在离开了东阿山后,就朝着天母的太阴神宫落去了。
天母与天帝关系紧张,并不住在昆仑山紫极宫中,而是另外辟出道场。
宫殿错落,上头浮着一轮皎皎明月,清辉垂落,宛如冷浸浸的水流。
明见素走过了一条水渠边,踏在了水中悬浮的清净莲花上。长河好似没有尽头,脚下的莲花散如月华,仿佛下一刻就要堕入水中。明见素神色淡然,披风、袖袍在风中拂动,风姿高华出尘。
数息后,那道月色长河陡然一消,雕栏玉砌的宫殿近在眼前。
一道轻笑声响起,天母的身形显化出来,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东阿主心如琉璃明彻,难怪能过我这尘心道。”她一拂袖,前方便出现了石桌、石椅,桌面上还有两杯灵气氤氲的茶。
天母手中自是好物,明见素也不客气,行了礼后,直接在天母的对面坐下。
天母微笑着凝视明见素,她长久闭关,这还是首次近距离打量明见素。“东阿主来此,是为了天羽司之事吗?”
明见素一颔首,她守御天羽司接的是天母的法旨。天帝、天母职权分割后,天羽司之事,理应来寻天母。她不信天母不知道天渊近来的举措,沉吟片刻后,直接说明了来意:“帝君不愿天羽司有变,近来一直在打压天羽司,甚至要切断诸仙官俸禄之源。我不惧事,但是在此之前,想知道您的看法。”
天母伸手在桌上一拂,一张闪烁着金光的法旨便现了出来。
明见素扫了一眼,露出了一抹笑容,她在意的不是法旨中的废话,而是上头落下的一枚代表着天母职权的、具有天道之力的章印。她将法旨收入了袖中,与天母对视了片刻,才说:“多谢天母。”不是为了如今的天羽司,而是因为千年之前,天母的仗义之举。她知道并非所有仙众都与天渊一样的。
天母忽问:“你先前去了天外天?”
明见素没有隐瞒,一点头说了声:“是。”
天母深深地望了明见素一眼,说:“他们是那位的倚仗。”
明见素不以为然说:“那又怎么样?”那些人迟早就要魂归九泉的。见天母微微怔愣,她又主动出击,漫不经心地询问道,“天命在何处?”跟平淡的话语不一样,她的眉眼间笼着一种一往无前的锐气,森森然,寒光照人,与仙界仙人的堕懒、轻浮截然不同。
天母顷刻间便明白了明见素的意思,抬起茶杯啜饮了一口,她微笑道:“天命在兹。”在万万载之前,首位帝主功行圆满,开辟仙界,化身至阳合大道,与天地、太阴结下契约。天命之主在其血脉后嗣中诞生,当天命轮转,太阴之中诞生天母相佐天帝。可再大的功德都有耗尽的那天,无数因果销蚀契约。既然有了机会摆脱誓约带来的束缚,她为什么不继续向上走?
第49章
从太阴宫走出去的时候, 明见素的心情很是松快。虽然早知道天母出关不简单,可得到了准信后,才算是真正地定下来。同属天命之主, 天渊有天宪道章,而天母则是拥有天律道章,他们的法旨都蕴含着天道之力。丹穴山那边朱雀长老身死了,可毕方、鸿鹄诸长老还在,长离也没有解决。除了他们之外, 还有天渊、天外天——真是任重而道远啊!但是好歹见了希望。
冷浸浸的月光如潮水般流淌,落在身上宛如披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明见素回到了东阿山,才从一团灿灿的剑芒中走出来, 就感知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她蓦然间抬头,只见一道红影伴随着清越的铃声朝着她的身上快速扑来。明见素伸出手接住了凤池月,眉眼间荡开了一团柔软的笑意, 她轻声问道:“师妹怎么出来了?”这个时间,不该是在殿中睡觉吗?
凤池月哼了一声, 她推了推明见素,打量着她半晌, 才说:“我出来等你。”顿了顿,又接着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她的语调中夹杂着几分抱怨,唇角微微抿着, 将“不高兴”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明见素忙道:“是我的错。”过去她出行, 就算是夜半才归,凤池月也不闻不问的。现在跑出来巴巴地望着自己, 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上升了些许。明见素兀自沉思着,直到眉心被轻轻一弹, 她才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明彻的眼睛说,“我们回去。”
凤池月顺从地跟着明见素,盘问的声音也没停。
“去找哪个同僚了?喝了茶吗还是下了道棋?”
“她为什么要留你那么久?”
“你都没注意到天黑了吗?不会是想在外头过夜吧?”
“我在殿中等了好久。”
“你刚刚失神了,在想什么?”
……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明见素语调温和,慢条斯理地一一作答了。在踏入法殿的那一瞬,她转眸凝视着凤池月,柔声说:“在想你。”
凤池月一扬眉得意地笑,也没注意到明见素语调中的缠绵旖旎,只说道 :“你就该想我。”她对上了明见素的笑脸,又强势地补充了一句,“不许你想别人。”她对天庭、天羽司的兴致都不高,拉着明见素坐在榻上就给她说嬴寸心和初意的那点事情,活泼愉悦的模样,像是找到了新的玩具。
初意的政见与天渊不同,是向着天母的。如果初意与嬴寸心之间关系能进一步,四海也不会因此倾向天渊。或许还会倒向天母,以更为剧烈的手段推动四海司的变革,于情于理,这两位都该在一起。明见素的眸中闪过了一抹暗芒,附和着凤池月的话,说:“这两人的确是般配。”
凤池月懒洋洋地靠在了明见素的肩头,混沌镜悬浮在了半空,那枚属于寸心的名印闪着淡淡的光华,点进去一看,就是嬴寸心的一句“帝女功法怎么破绽百出”,凤池月没有再回答了。她苦恼地拧着眉,说 :“嬴寸心似乎有些嫌弃初意了?”一开始还能说初意是有“自知之明”,到了现在就是个满是漏洞的筛子,嬴寸心很容易就将她看轻了。她这用力是不是太猛了?
明见素开口:“初意还在修罗城吗?”
凤池月卡了一会儿,才不确定说:“还在吧?”她都没有通过初意的落名印请求。
明见素思考了一阵,说:“四海司的改制是由四海龙主推进的,他们内部容易被各种关系牵绊,导致措施难以推行。倒是需要一个外人迈入局中。”
她知道初意留在修罗城查那些仙官、魔族勾结的旧事,可天渊以及诸仙官都不情愿她闹出大乱子,巴不得将她从修罗城中弄走。天渊肯定不愿意初意去四海司中折腾,但是人族出身的仙众就不一定那么想了。折腾海里的虾兵蟹将,总比翻他们的旧账好,不是吗?初意向着天母,但这还不够,得让天渊和她那点微薄的父女情彻底消失。
凤池月眸中流波一转,狐疑地询问:“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没有。”明见素矢口否认。她一拂袖将混沌镜扫到了一边,一本正经道,“嬴寸心仰慕强者,师妹还是少与她交流。”万一嬴寸心看中师妹呢?万一她天天往东阿山跑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明见素怕自己忍不住将小白龙拔鳞抽筋。仇敌已经够多了,四海安分,她也没必要去招惹。
凤池月也没觉得明见素的要求无理,掩着唇打了个呵欠,应了句:“好。”
明见素低语:“困了吗?”
凤池月没说话,那双惺忪的睡眼睁开,直勾勾地望着明见素,眸中仿佛盛着月光。
明见素哑然失笑,俯身亲了亲凤池月的唇角,听到了她满足的轻哼声,面上也荡开了一片笑容-
天禄部。
司禄星君给明见素下了“最后通牒”,他耐着性子等了好几天,都不见天羽司将收缴所得的财产送到天禄部的内库中。天羽司选仙有自己的考核办法,而俸禄又不自天禄部中支取,几近独立。要说与天庭唯一的牵系,就是下界飞升上来的羽族依旧要先过天门,可照天机部那等懒散的情况,也许这最后一点联系也要被斩断了。羽族出身的仙人恐怕没多久后,就会被派出去充当天门使。
司禄星君只替天机部忧虑了片刻,便不再关心未来的天门使者人选了。他自己天禄部的事情迫在眉睫,哪里有闲工夫管到别人头上。
“确定已经知会西河主了吗?她应下要过来了吗?”司禄星君又一次询问座下的弟子,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才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将天帝的法旨取出来看了又看,那枚天宪道章落下的章印委实灼目。天帝是仙界之主,众仙皆听天帝律令,故而往昔法旨不需要落章印,仙官们都会承旨。章印出现,往往代表着“惩不驯”。天帝座下不世出的剑仙还是被天帝厌弃了。他实在是不明白,凤池月有什么好的,值得东阿主这样放弃自己的大好仙途?
整了整衣冠,司禄星君吐出了一口浊气。再继续等待下去,恐怕天帝那边要不满了。他命人准备了车驾,给西河主白孤禅传了一道飞讯后,再沉着地登上了宝车。这座宝车宛如三层塔阁,飞翘的檐下一共有九十九道銮铃,行动起来叮叮当当,很是清脆。拉车的力役是九条黑蛟,可司禄星君心血来潮,换成了九只鸾鸟。这些力役并非从异类主司那边借来的,而是本部豢养的。他是天禄部的星君,就算没有异类主司出具文书,也能从天禄部中支取力役的俸禄。
司禄星君行动的时候声势可不小,他从昆仑山中出发,驾车直奔天羽司。一路上瞧见的人心中暗呼,第一时间取出了混沌镜招呼着亲朋好友去看热闹。近来议论最多的就是天帝的那道不近人情的法旨了,而司禄星君出行,恐怕就是为了将天羽司中的库藏尽数转移到天禄部中。这是天帝第一次强势插手,天羽司那边会屈服吗?
临近天羽司的时候,九只拉车的鸾鸟很是不安,竟然违抗了司禄星君的命令,踌躇不敢向前。司禄星君眸色一寒,低喝了一声“畜生”,法力凝结成的长鞭就朝着鸾鸟的身上打去。夹杂着痛苦的嘶鸣响起,鞭子落处,沾着鲜血的羽毛宛如雪片般从天飘堕。鸾鸟没有继续往前,那些套在它们身上无形的枷锁忽然间显化了出来,一道道法力波纹荡开,摆明是鸾鸟在抗衡这辆金车。
司禄星君没想到在车上闹出事情来,他感知到数道气息藏在附近,指不定是哪个同道藏着,等着看他丢脸呢。神色渐渐变得冷峻,他一步从塔阁中踏出,一身磅礴的法力泻出,宽大的袖袍迎风摆动,器宇轩昂。可这副从容只维持了刹那,高亢的鸟鸣声宛如魔音贯耳,那九只鸾鸟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强行挣脱了枷锁,敛着翅膀朝着天羽司的群殿落去。司禄星君下意识前往追逐,可天羽司处有禁阵在,在他的法力冲撞下,禁阵也强势地与他对轰。一阵惊天动地的爆鸣声传出,元炁如海浪,向着四面八方奔涌。悬停在半空中、代表着司禄星君的金车轰然暴散,碎片四落,如金光乱洒。
司禄星君落到了地面,脸色阴沉仿佛能滴墨。
他一拂袖荡开了朝着他身上砸来了碎屑,满是愤恨的视线射向了天羽司中。
还没见到人,就让他丢了好大一个脸,东阿主真是好样的!
“何人擅闯天羽司?”一道清脆的话语声传出,却是青洵抱着剑走出,那双乌黑幽沉的眼眸望着司禄星君,双眼一瞬不眨。
司禄星君忍着怒气,没跟一个小辈发作,他双手负在身后,沉声道:“贫道司禄,特来拜访司主。”
青洵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她也没说引见,只是抬起手朝着司禄星君身后指了指。
司禄星君眉头紧皱着,朝着愣头愣脑的青洵斥责道:“还不快带路?!”
青洵幽幽地叹气,她就不该来看情况,直接将那几只鸾鸟带走就是了,反正有禁制在,外头的仙人也进不来。她撇了撇嘴,嫌弃地瞥了司禄星君一眼,扭身就走。司禄星君被她这态度气得不轻,将法力一催,一掌朝着天羽司的禁阵拍去。司禄星君只是借此纾解内心深处的躁怒,哪知一道剑气飞掠而来,与他那一掌交接。他尚未看清,掌心处便多了一道剑痕,汩汩地淌着血。
“司禄道友这是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司禄星君眼皮子一跳,蓦地回头,顷刻间便对上了明见素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明见素又说,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嘲讽:“道路在那边,要进天羽司只需登记名籍,道友用不着强闯。”
司禄星君心中愤然,见到了明见素,他也没进去,将天帝的法旨取了出来,当即放声宣读。
天帝是借机打压天羽司,而司禄星君则是不甘心看着好处尽数落入别人的口袋中。他也不管羽族诸部的死活,将法旨一扬,高声道:“帝君法旨在此,已经落印,是天道之旨。凤司主、东阿主,你们要违抗天意吗?”
明见素瞥了那道法旨一眼,微笑道:“天羽司库中新造册的宝藏要入天禄部,而日后天羽司诸仙官俸禄不得从天禄部支取。敢问司禄道友,羽族仙官该如何存身?”
司禄星君不以为然说:“这是你们羽族的事情。”他只关心他能到手的好处。
混沌镜中。
有仙人悄悄地将这一幕上传,别说是羽族仙官,就连人族看了都想骂人。瞧瞧司禄星君,说得还是人话吗?这不是要羽族仙官做白工?
——这是天帝的意思,帝君不会是想革除俸禄制吧?因羽族不逊,故而从羽族先开始。
一位不起眼的散仙留言,彻底将仙人的情绪引动。她没再卷入争论,而是找到了祝完的名印,催促了一声:“闹了,别忘记付我丹玉。”
祝完:“力度不够。”她现在有钱了,不用再担心喝西北风了,做仙也多了几分底气。
司禄星君不知道混沌镜中的骚动,他有天帝法旨在,态度就十分强硬,尤其是见到十多道熟悉间杂着陌生的遁光朝着天羽司落来后,眉峰间的阴郁都扫去了不少。
明见素扬眉一笑:“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天羽司如今由天母管束吧?”
司禄星君一噎,片刻后义正词严:“天帝与天母本就一体。”
站在明见素身侧一直沉默的凤池月冷不丁说了句:“所以是你假传天帝法旨。”
司禄星君脸色一沉,寒声道:“法旨上落有天宪道章之印,容不得作假!”
凤池月轻飘飘地开口:“是吗?”明见素正准备取出天母的法旨呢,一道流光冷不丁划来,她扭头一看,却是师妹将那天帝法旨拿到了手中把玩了。
司禄星君满含嘲讽的目光落在了凤池月身上,问道:“凤司主看出来是真是假了吗?”
“假。”凤池月只说了一个字,她指尖冒出了一簇幽幽的火焰,顷刻间便将法旨上的字痕灼去。那枚天宪道章的章印上骤然冒出了淡紫色的光芒,只是尚未涌出,便被跃动的火焰吞噬。在场的人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宛如琉璃碎裂的轻响,那枚章印就彻底消失不见了。而所谓的法旨也变成了齑粉,风一吹就零散在了风中。
凤池月笑盈盈地说:“这天宪道章一捏就碎吗?司禄星君未免太看轻天帝了,为了财富假传天帝法旨,这可不道德。”
司禄星君惊慌失措地看着凤池月,思绪在一刹那归于寂灭。良久之后,他才张嘴说:“你、你——”这法旨是天帝给他的,他亲眼看到了天宪道章落印,怎么可能是假的?!他面上血色褪尽,惶惑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天禄部以及西河山的援手都来了,可别说是西河主了,就连门中弟子都拿怀疑的视线看着他。
“西河道友。”明见素也很吃惊,没想到师妹连天宪道章上的天道之力都能抹去。她仔细地看了看师妹,见没有什么异常,才投了一个鼓励赞赏的眼神,忍着笑,转向了不远处悄无声息出现的白孤禅,抬袖行了一个同辈里。
白孤禅还了一礼,她是白虎修成的,虽然近年来因清静道法熏陶眉眼慈悲柔和了不少,可眼神沉下来时,仍旧有一种冷厉与威势,宛如金刚怒目。她看着司禄星君,问道:“道友假传天帝法旨?”
司禄星君连连摇头,胸中血气激荡:“我没有!”可他的否认显然没什么力量。
明见素转头,冰冷的眼神落在司禄星君的身上,趁势拿出了天母的那道法旨,将天羽司与天禄部划分得更彻底。她笑微微地看着司禄星君,说:“天母与天帝是一体的,此为天庭正旨。道友心不静,为私欲主导了啊。”
司禄星君看到了天律道章的章印,眼前顿时一黑。哑巴吃黄连,真真有苦说不出了。他倒是想要直接动手,可门下弟子一个个踌躇畏惧,西河主冰冷的眼神如刀锋满是质疑,他要是冲动行事,就是下一个白阳星君!面色红红白白,他猛地一拂袖说:“是真是假,一切自会大白!”
明见素接话:“但是在大白之前,就得劳烦道友去天枢部做客了。”
司禄星君不可思议地瞪着明见素。
明见素洒然一笑:“司禄道友不是要公道吗?除了天枢部还有谁能给道友公道?道友不用谢我,知会天枢部只是举手之劳。”
那股憋闷更甚,司禄星君看着明见素的笑容,只觉得万分刺目。情绪激荡,气血翻涌,他噗了一声,猛地吐了一口鲜血来。
混沌镜中。
这一幕也被录了下来。
——司禄星君这是气急败坏了?
——西河主竟然现身了,道友先别走,让我多看几眼。
——原来如此,我说天帝好端端的,怎么要断羽族的退路呢。竟然是司禄星君胆大包天,假传天帝的法旨。
——我现在就好奇,朱雀长老到底留下多丰厚的财产,连司禄星君都心动不已。
——请丹穴山的道友来发言。
……
天渊糟糕的形象在混沌镜里来了一次“洗白”,可天渊一点都笑不出来。
断天羽司的后路是他的决定,要司禄星君出面还是他的决定……但是事情失败了,他一个都不能认。那些仙众都在骂司禄星君贪婪放肆,可字字句句指向的都是他!他实在是憋屈不已。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极为在意,凤池月是怎么抹去天宪道章的章印的?!
除了天渊,明见素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仙人们传法旨是假的,但是明见素心中清楚,那不是司禄星君大胆,而是切切实实的天渊本意。
在抹去章印的时候,凤池月没什么异状。可才回到东阿山,她整个人往榻上一歪,阖着眼昏昏欲睡,就连明见素的撩拨也不理。
很不对劲!
明见素心慌不已。
凤池月掀了掀眼皮子,摸出了几枚灵丹当糖豆似的扔在了口中吞服。哼哼了两声,回答明见素的话语充满了敷衍。明见素没有招,进了凤池月的识海中,那一团小凤凰没有搭理她,而是趴在了显化出来的窝中睡觉。明见素一直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直到隔日中午,识海中的小凤凰才清醒过来,化作了一道赤色的光芒将明见素的神识包裹起来,与她缠绵嬉闹。
从凤池月的识海中退出去后,明见素缓和了好一阵子,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转身去看凤池月。
“师妹,你没事吧?”低哑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凤池月涣散的目光半晌后才重新聚敛,定定地落在了明见素的身上。她翻身压在了明见素身上,笑盈盈道:“修为又涨了点。”她低头蹭了蹭明见素的面颊,又好奇说,“师姐,这就是不劳而获吗?”
明见素:“……”她都要急死了!师妹还在非非想。她不想避开话题,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态,拎出了种种疑点,末了,红着眼控诉道,“你抹去天宪道章上的天道之力,有什么坏影响?”
凤池月诚恳说:“耗空了法力,就没有精气神搭理师姐了。”
明见素狐疑:“真的?”
凤池月睨着她,气鼓鼓说:“我骗你干什么?我才不像你那么爱说谎呢!你还诈死!”想了想,她又说,“我要是再强一点就不会有事了。”
“师姐,你还需要努力修行啊。”
明见素:“……”她的师妹还不够强吗?她在下界时便自认天赋一流,是天之骄子,可遇到了师妹,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很多东西师妹不是不会,而是不想。那一个月可以看出来,其实师妹离开了她也能过得很好,她好像不是那么不可或缺。
“师妹。”明见素闷闷地喊凤池月。
“我在啊,怎么了?”凤池月接话。
明见素没有回答,一连喊了好几次师妹,声音越来越婉转甜腻。
向来气性大的凤池月没有翻脸,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回应明见素。
许久后,明见素才说:“如果我没有走错路抵达天河之渊呢?如果到底那里的是其他人呢?你会跟着他们走吗?”
凤池月摇头说:“不会。”
明见素眼中浮现了一抹期待:“为什么?”
凤池月不假思索说:“他们丑。”
第50章
这不是明见素想听到的答案, 不过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唉,她的师妹总是这样坦诚,都不愿意说句好听的谎话来骗她。好在过去的事情没有其他可能了, 当初带着凤池月出来的只是她明见素。自我调节了心绪后,明见素想了想,又问:“仙人都是月眉星眼,哪有特别寒碜的?”
凤池月很笃定地点头:“有。”
明见素:“那师妹觉得谁丑?”原本她想问谁最美的,只是话到了唇边一转弯, 换了种说话。论美的话,凤池月很可能说是她自己。
凤池月毫不犹豫说:“除了师姐都丑。”
明见素“啊”了一声,抱着凤池月笑了起来。这意思是说, 就算遇见其他人,也只会跟着她走出天河之渊。
“师妹。”明见素又说。
凤池月狐疑地望着她,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大有她再喊一次,就将她推开的意思。
明见素从凤池月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心绪, 立马闭口不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凤池月,眼睫一颤一颤的, 宛如蝶翼小心扇动。
跟凤池月在榻上腻歪了半晌,明见素才整理了衣裳起身。
司禄星君已经被天枢部的仙官带走,不知道结果如何了。死是死不了的,加刑的可能也不高, 顶多是将他的职务裁撤了, 不许他再去管天禄部的事情。当然,如果天帝出来保他, 那就另当别论了。明见素没去天枢部凑热闹,而是在混沌镜中看天枢部的廷议。
与朱雀长老身负囚链、披头散发不同, 被请到了天枢印大诏寺中的司禄星君还能够保有一份体面,气定神闲地坐在了椅子上,好似真的只是到大诏寺做客的。
云泽少君很是头疼。天枢部原本是个清闲的部门,谁能想这短短的时间便出了这么多事?还每一件都是跟凤池月有关的。当初掀起的波澜并没有因为东阿主的回归有消退的趋势,反而在两人合力造作下,愈演愈烈。在开庭审之前,云泽少君左右环顾,生怕明见素来到大诏寺,等到四面都没有瞧见她以及天羽司仙众身影,他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星君为何要假传帝君法旨?”云泽少君端坐,肃容询问。
司禄星君眉头紧皱,虽然远离了那股凝重的压迫感,他还是觉得心神烦闷。“那就是帝君法旨。”司禄星君一口咬定,“上面还有帝君的天宪道章之印。”
云泽少君不相信司禄星君的话,他叹气说:“若是天道之力在法旨上,我等仙众皆会臣服,如何能够销毁法旨?凤司主、东阿主手中的天母法旨倒是真的。”
这个问题司禄星君也答不上来,他怎么知道天宪道章为什么那么容易被凤池月销毁了?对上了云泽少君的视线,司禄星君冷哼道:“凤司主兴许用了歪门邪道。法旨是真是假,少君请示帝君,就能得到答案了。”
这都到了第二日了,没见天庭紫极宫使者过来替司禄星君说话,是真是假都代表着帝君已经放弃了司禄。云泽少君心想着,落在司禄星君身上的视线带着几分同情与可怜。“星君何必再嘴硬呢?证据确凿的事。”见司禄星君依旧是一脸不服气,他又缓了缓语调,说,“我已经遣人去紫极宫中请示帝君了。”
司禄星君不慌不忙,神情自若。他相信紫极宫来人一定会证实他的清白的,到时候将天禄部也拉下水,借着他们的雷官一起去将那被天羽司吞没的巨额财产取回来。
——司禄星君胸有成竹,不会是真的天帝法旨吧?
混沌镜中围观庭审的仙众又讨论开了。
——天宪道章可是天道自成之印,镇天地、降万仙,章印之下,众生臣服,怎么可能被抹掉?我看是司禄星君被人洗脑了。
——就算是真的天帝法旨,也不会有人出来承认的。一旦认下了,天帝苛待羽族以及四海就有了铁证。而且对天宪道章以及天帝权威有损,毕竟贫道入道千年来,没听过天宪道章章印能被毁的。
这一步是天渊始料未及的,他当然不可能承认法旨是他颁下的。被各族议论已经算是小事了,一旦天帝与天宪被人质疑,失去了威严,必定会推动天命的偏移,从而影响他的宝座。以他的尊贵是不会亲自出面的,只派遣了一个道童前去传话。
得令后的小道童很快就到了天枢部,无视了司禄星君满是恳切和期待的眼神,他冷淡说:“帝君从未颁下法旨。”
司禄星君脸上胜券在握的欣喜凝固,错愕上浮,与那未曾收敛的笑容一起停在了面皮上,看着十分诡异。他骤然间起身,大喊道:“不可能!”质疑的眼神落在小道童身上,他又冷冷说,“你才假传帝君旨意!”
小道童也没有跟司禄星君争辩,取出了一枚来自紫极宫的印信递给了云泽少君后,便打了个稽首,转身离开了大诏寺。
云泽少君轻声叹气。司禄是天仙出身的,过去一直顺风顺水,未曾遭遇过挫折,故而遇到事情后,处理就很不妥当。他要是老老实实认罪,天帝或许会设法将他捞出来,可现在硬要拽着天帝一起下水,这不是自找死路吗?天禄部可是天庭三大部门中最清闲、好处最多的地方,不知司禄星君下去了,又要换谁上位?自己有机会争取吗?眼中掠过了一道暗芒,云泽少君说话也不再客气,他将法力运转,声音中蕴藏着雷威:“司禄,你还有什么话说?”
司禄星君面色狰狞,眼神冷厉,大声道:“我要面见帝君!”
云泽少君摆了摆手,将大诏寺禁制一起,命人先将司禄星君押下去了-
“司禄星君要被罢黜了。”混沌镜中,明见素一直看着那一出闹剧结束。
“换谁?”凤池月懒洋洋地问,她头都没抬,摆明了对此事兴趣不大,只是听了明见素的声音起意附和。
“不知道。”明见素摇头,天禄部新的星君得看天母与天帝博弈了,这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她思忖了片刻,“司禄星君掌天禄部千年之久,天禄、太上、文曲以及龙鼎四宫中,到处都是他的门人弟子。等到新的星君到来,这些人一定会被边缘化,失去自身原有的权势 。这会儿天禄部中一定乱七八糟、人心惶惶。”
“然后呢?”凤池月瞥了明见素一眼。
明见素莞尔一笑,又继续说:“天羽司与天禄部分割,得有自己的丹、器 、道经等部门。趁着天禄部乱象跌出的时候,招揽一些人过来做事,师妹觉得怎么样?”
凤池月点了点头,满脸的漫不经心。
天羽司中。
却尘衣看到了司禄星君的下场,不由得拍手称快。
她也没问那道法旨的真假,从过去种种来看,天帝对他们天羽司算不上友好。
却尘衣舒了一口气:“尘埃落定了,我们天羽司的宝库与天禄部再也无关了。”那些账册清点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一个朱雀长老的身家,都快抵上半个天羽司了。果然羽族部族之间,差距宛如天堑。
伸了个懒腰,忙碌了好一阵的却尘衣准备回去睡大觉,但是明见素的一条消息让她的笑容很快就垮了下来。
“怎么了?”抬起头的青洵对上却尘衣那愁苦的脸,不由得关切地询问。
却尘衣:“天禄部大乱,炼器、炼丹师无所适从。”
“所以我们要去挖墙脚?”青洵一脸兴奋道。
却尘衣:“……”青洵真不愧是东阿山出来的。她瞪了青洵一眼,清了清嗓子说,“什么挖墙脚?分明是给流离失所的仙人们一个温暖的家。这事情交由你去办了,你来天羽司也有段时间了,正好让大家看看你独当一面的能力。”
青洵面露迟疑。据她所知,众人都要在前辈的手底下磨炼数年甚至数十年才会被派出去做事。她到天羽司才多久啊?让她独立办事是不是太早了些?可仔细一琢磨,整个天羽司本司中干事的除了傀儡,就没几个大活仙人,她被临时推到前方,似乎也没有那么离谱。
却尘衣可不管青洵在想什么呢,她说:“我们这里有个从天禄部出来的,你有不懂的可以问她。要是招揽的时候,遇到桀骜不驯的你就抬出东阿山来,我相信那些仙人们还没有活够,会很安分的……”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青洵听得晕乎乎的,只抓住了“长怀”“东阿山”这些字眼。她听得头昏脑胀,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却尘衣一脸欣慰地看着青洵,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凤池月压榨她,她压榨青洵,这很合理。毕竟玉不琢,不成器,东阿山那边就不提了,凤凰山青鸾一脉的长老们,就该给她送大礼。
一身清闲的却尘衣化作了毛茸茸的小山雀,在青洵那万分羡慕的目光下振翅飞走。
但是很快的,青洵就瞧见了落在地上的两根羽毛,分明是从却尘衣身上落下的。
她以后会不会也脱毛啊?胡思乱想了一阵子,青洵取出了混沌镜来,她不会大张旗鼓地前往天禄部,而是在天羽司公开亭中张贴了一则通知,等着“愿者上钩”。
天羽司三个字历来是和变数挂钩的,喜欢看热闹的,在公告刷新的第一时间就围拢过去了。
——天羽司招募炼丹师、炼器师,族属出身俱不限,待遇从优,有意向在公告后留名印。
——我就问一句,要考核吗?
——炼丹、炼器不是天禄部仙官的专长吗?这是冲着天禄部去的吧?
——天羽司现在不能从天禄部取物了,的确得自己设立新的部门。不过我听说天羽司过去所得都流入了丹穴山,他们能支付得起报酬吗?
——道友不要胡说八道 ,我丹穴山从未贪污。
——是是是,朱雀长老那庞大的身后财都是从天而降的。
混沌镜上公开议论,而私底下,天禄部中的仙官们也蠢蠢欲动,尤其是司禄星君的亲信弟子,一旦新的星君到来,天禄部中他们就无处容身了。毕竟大部分星君都有自己的门人弟子,用不着使用其他门下的仙官。
“天羽司那边——”文曲宫的仙君有些心动,他跟静德不一样,从没有得罪过东阿山。
“你们相信恩师吗?”静德仙君沉着脸问,见同门们犹豫着点头,他又面无表情地说,“恩师只是被舍弃了,并非说他做的都是错的。天羽司那边给出的好处是多,但是与天帝并非一心。我等若是去了那边,才是真正的前途未卜。”
“静德道兄说得不错,我们积蓄也不少,倒不如辞去一身职事当散仙,远离风波。”一道附和的声音响起。“况且,天羽司那边不会要我们。”
相较于司禄星君门下弟子的颓然,那些不起眼的仙吏们则是心中振奋,尤其是从长怀那边得到消息的。既然长怀都能在天羽司中做事,他们为什么不行?技术也没有差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大不了少要点俸禄就是了,总比在天禄部中日复一日地打卯榫或者烧火好。在长怀的撺掇下,一个个悄悄地在混沌镜中留下了名印,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最后的考核。
几天后,对司禄星君的审判下来了,念在他对天庭有功,免去天禄部主司之职事,只保留“星君”之名,并在森罗狱中服刑百年。而天禄部新的主司人选也出来了,没有提拔天禄部的副官,而是由过去的闲散星君来填充的。至于那闲散星君,正是天帝的私生子玉诰。
众仙官对天帝的决定有些不满,他们期盼着天母出来阻止,可直到玉诰星君走马上任了,都不见天母提出异议。众仙官心中浮现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在这关头,帝女初意从修罗城回来了,还带回了不少状纸,要将调查出来的与魔族有过牵连的仙官一一黜落。原本天帝最是不耐烦“翻旧账”这些事,可这回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拦,这下仙众们哪有不明白的?玉诰的位阶只是一种利益的交换。
青君殿中。
初意面色寒峻,凛若冰霜。
她没想到,一个仙魔战场,成了仙官们刷声望、进位阶的桥梁。
朱雀长老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天帝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难怪整个天庭都乌烟瘴气的。
“殿下,这是紫极殿中送来的法旨。”女仙掀帘而来,手中的玉盘里托着张流动着淡金色光芒的诏书。
初意抿了抿唇,伸手将那法旨取来,扫上一眼,眉头便紧紧地皱起。这是让她去监管四海司改制?她目光落到末尾的一枚名印上,确认是从天帝而不是她母亲的道宫中传出的。可天帝不是厌恶变数吗?怎么会主动要她前往四海司?初意思忖了片刻,一拂袖法旨便散作了一团莹莹的光。四海名属天庭,可比起羽族的独立有过之而不及。也许天帝是觉得四海那边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只是找个机会将她从昆仑山中踢出去,省得她再去翻旧账。而玉诰则是位于天禄部,逐渐走向中心,只要不是默默无闻,未来天命便有可能偏移到他身上——
轻嗤了一声,初意眸中冷意更甚。
废物还想抢她的位置?痴人说梦!
东海龙宫。
嬴寸心也得到了初意要来监察四海司变革的消息,一时间心绪万分复杂。
四海的龙主们都不太高兴。先前天禄部断了四海俸禄之事,他们不追究了,现在还特意派个监察使者过来,当真以为四海好欺负吗?怎么白虎司那边还照常从天禄宫支取丹、器?也没见白虎司彻底臣服于天庭啊!
“你不是跟帝女交情不错吗?你去探探口风,看看天庭到底准备做什么。”东海龙主跟嬴寸心吩咐说。
嬴寸心搭着眼帘,慢吞吞道:“能有什么交情?她连离开修罗城回天庭都没告诉我。”她拧眉,神色郁郁。在跟凤池月对话的时候,她的确升起了那么点轻视之心,但转念一想,就算初意漏洞百出,也能压着仙界一众仙人打,不也是一种本事吗?等到漏洞全部修补完,初意该是何等强悍?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滚了机会,嬴寸心的兴致又来了,可初意又恢复了刚相识的冷淡,压根不想搭理她。她想从凤池月那边汲取点经验,可谁知道凤池月人间蒸发似的,没点声息了。
东海龙主懒得管嬴寸心的心思,他又说:“西海、南海、北海的龙女龙子即将来我东海,你记得接待,别整天缩在了贝床中玩混沌镜。”
嬴寸心轻呵了一声,理都不理东海龙主,扭头就走-
司禄星君一事了结后,天庭难得地平静了一阵子。
丹穴山像是在仙界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不识相的羽族跳出来叫嚣。
一个个安分守己,让混沌镜中的乐子人大感无聊。
凤池月不甚在意外头的时候,她没在那株终年不谢的桃树下逗弄鸟雀,而是拉着明见素巡视东阿山后山的大果园——在从天河之渊拿回宝贝后,一些绝迹千年的灵果重新现世。封存在玉盒中的果子都送给却尘衣、青洵她们了,至于新鲜的,她们想都不要想。
东阿山中的野生鸟雀不少,明见素将剑意一催,乌压压的惊飞一大片。微微仰着头看着坐在枝丫上的凤池月,明见素抱着双臂道:“是不是得让长怀炼制几个专门守护果园的傀儡人?”
“用不着。”凤池月轻飘飘地说,她心情舒畅,低低地哼着曲调玄奥的歌谣。那些被惊飞的鸟雀重新聚拢了回来,五彩纷呈,在半空中翩翩起舞。就算没有开灵智,血脉中也有一种朝凤的本能。明见素眼中柔情似水,她心想,比起羽族众仙,这些不幸的、没能开灵智的小鸟更能获得羽族的青睐。
明见素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歌?”有些耳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听过。她试图从记忆中找寻相关的痕迹,可追逐到了只有一团朦胧的如轻纱般的薄雾。
凤池月晃着腿,托着腮笑吟吟说:“不知道 。”她现在的生活足够快意,没必要去追索那些令她有些头疼的零星片段。能被遗忘的,都不再重要。
“师姐。”凤池月喊了一声,在明见素专注着凝视着她的时候,她从树上跳了下去。环佩琳琅,风中鸟声清越空灵。她如愿落在了明见素的怀抱中,埋在她怀里笑个不停。明见素揽着凤池月,唇角也不由得扬起。
“师妹怎么这么高兴?”明见素附在凤池月耳畔悄悄地问。
凤池月非一般的坦诚:“只要看见你我就开心。”
师妹的快乐如此简单,现在的明见素越发不想让她承担职责。那满是荆棘的道路她来辟,那横在前方的障碍她来清扫……她希望师妹能永远单纯,能永远炽烈。“我会一直在的。”明见素声音不高,可语气认真而又郑重。
凤池月眨了眨眼:“你说过很多次了。”
明见素嗯了一声,千万万万次都不够。
回去的时候,凤池月掩着唇打呵欠。
明见素跟往常一样一边哄她,一边看混沌镜上传来的消息。
与魔族有着断不开联系的涂山修容发了两条消息,一是长离的身影出现在魔族地界,在找寻凤尊的下落;二来就是有一个新的小界现出了些微踪迹。要知道魔界和仙界一样也是有自己的飞升魔门的。新诞生的小界是一种资源,若是抢掠到手了,小界中的道法是可以被上界改变的,仙堕魔或者魔向仙都有可能发生。在典籍的记载中,上一个小界是两千三百六十五年前现出踪迹的,落到了天庭的手里,并辟出了青苍天门。
明见素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个小界出现得很不是时候。
“怎么了?”凤池月半梦半醒,连眼睛都没睁开,抓着明见素的衣襟问。
明见素低头,只说了第二件事:“新的小界出现了,仙界必定与魔族抢夺主导权。”
等天渊得到了消息,他会派谁过去呢?
还有长离——
丹穴山那样大的事情她都不归,她发现了什么样的线索,让她连丹穴山都能放弃?
她会不会找到师妹的头上来?到时候是不是要破坏东阿山的宁静了?
明见素思绪转动,心中杀意万分炽烈。
凤池月掀了掀眼皮,抬手抚了抚明见素的眉,无声地安慰她。
明见素笑了一声,握住了凤池月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指根相贴,将那股怒意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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