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从发现小界的痕迹到真正确认小界的落处中间得有一段时间, 仙界没人提,明见素也不会去过问。
她更关心的是长离的动静,不知她是否能找到与凤尊相关的蛛丝马迹, 从而追溯到师妹的身上。她眼下有两种做法,一是按兵不动;二就是悄悄前往魔渊将长离杀了。可天渊既然起了心思,死了一个长离就会有千千万万的长离,师妹的身份总有一天会大白于世。不如趁着长离不在的机会,继续整合羽族, 将过去依附丹穴山的势力乃至丹穴山本身剪除了。
明见素低头凝视着昏昏欲睡的凤池月,轻声说:“师妹,送我一株天凤果树好吗?”
凤池月也没问明见素要做什么, 连连点头。她翻了个身,抬起袖子掩住了双耳,摆明了不想在听明见素吵闹。
明见素见状满是无奈地轻笑-
新丹穴山中。
自朱雀长老陨落后, 各族长老情绪都显得很是低落。他们几次去南离山,连长离的面都没见着。朱雀长老走之前说了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可眼见着天羽司那边步步侵逼,他们克制不住内心的焦躁。再等下去, 恐怕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原以为天帝能是靠山,然而遇到了事情,天帝退得比谁都快。
“天羽司那边炼器、炼丹宫都开辟出来了,他们从天禄部那边招揽了不少的人才。”鹓鶵长老黑着脸, 他盘膝坐在了铜案后, 庞大的身影在烛光的照射下投映在了雕龙刻凤的巨柱上,宛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凶怪。“现在连越过天羽司直接和天禄部接洽的路都被堵死了。”没在天羽司录名, 无法从度支殿中取到文书,但是过去若是与天禄部的交情足够, 完全可以不使用文书就取来想要之物。
“他们还建立了书阁,里头道经不多,但是昔日史册浩如烟海,多半是凤凰山那边提供的。想要录用、升迁都要考核史志,以天羽司库中藏书为正本,意味着我们过去的修撰只是无用功。”鸿鹄长老接过话说。就算是仙人也喜欢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编一些神异的故事,描述一段辉煌而又惊心动魄的过往,使后来者升起崇拜之心。有些羽族部众是见了后来新修的史册才愿意依附丹穴山的,一旦他们知道过去都是几经篡改的假象,定会生出不满,从而脱离丹穴山。
“现在最严峻的问题是朱雀将族产当作私财,已被天羽司收走。”虽然知道朱雀那么说是为了将其他人从勾结魔渊这么个罪名中摘出去,鸿鹄长老还是觉得一股愤怒充塞心中,连带着看朱雀们都有些不顺眼。那不是朱雀一族的积蓄,而是鸿鹄、鹓鶵、毕方等族多年的积累啊!就这么送给了天羽司,他的心中在滴血。
“丹玉、法器、丹药之流无用,但是一些有着灵矿的山——”毕方长老停顿片刻,婉言说,“能不能将它们赎买回来?”
比起赎买,他们更愿意直接去抢掠,可惜不是明见素、凤池月她们的对手。静默片刻后,鹓鶵长老说:“天羽司那边会同意吗?”
鸿鹄长老耷拉着眼皮子,眼神很是沧桑:“本来就有买卖的规矩,天羽司没有理由拒绝 。”
在这会议论中,赎买矿山的事情悬而未定,各族长老很难拿出一个统一的意见来。
可就在他们犹豫的关头,混沌镜中忽然间出现了“天凤果”的踪迹。别说是羽族了,就连其他族属也对这价值连城的珍稀灵果感兴趣。要知道自千年前落凤之盟后,许多珍稀灵果都枯萎而死,丹穴山上难得活了几株——可惜随着地火喷涌,直至现在丹穴山都是一个众仙避之不及的火球,根本靠近不得。
不管是真还是假,羽族们都不会放过这个消息的,尤其是朱雀、毕方他们。在经过一番调查后,他们找寻到了消息的源头——鹓鶵族不起眼的散仙原无心。结果比各族长老猜想的都要好,他们一度以为是凤凰山那边发现的。鹓鶵长老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原无心的洞府,毫不费力地从她手中取到了一枚天凤果。
鹓鶵长老火冒三丈,铜铃似的眼睛鼓出,死死地瞪着原无心,咆哮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族中人提?”
原无心一脸冤枉:“我又不认识天凤果。”这发现新奇的东西不都是往混沌镜中传吗?又不是她一个人这么做。
鹓鶵长老被她气得仰倒,将法力一催,作势要朝着原无心身上打去。
原无心敬他是长老,可也没有太多的畏,见对方想动手,眼神倏地一冷,众目睽睽之下将法器祭出,横在身前。
鹓鶵长老气急,好在与他同行的仙人劝住了他,朝着原无心歉疚一笑,问道:“这天凤果是从何处发现的?”
原无心冷睨了鹓鶵长老一眼,挤出了一抹很不屑的嗤笑。
羽族部众性情各异,尤其是散仙,多桀骜不驯。那同行的仙人心中不快,到底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朝着原无心打了个稽首赔了礼,又重新地询问天凤果相关。
原无心没再拿乔,嘴皮子一动,只吐出了“长留山”三个字,就将这群不速之客送了出去。
羽族众仙怔愣,长留山是被天羽司收走的宝山之一,里头有一条丹玉矿脉。这座山价值不菲,可过往开采了那么多年,都不曾见到天凤果的踪迹。一时间,众人都认为原无心在胡说八道。踌躇了一阵,鹓鶵长老还是派出族中擅长隐匿的仙人去长留山那边打探究竟。
两日后,混沌镜中有了新的热闹,关于天凤果的话题就那样地沉了下去,仿佛从来没有被提起过。那羽族探查的仙人脚步匆匆地赶回了新丹穴山,将留影的玉简上呈。悬崖峭壁,一株天凤果树生长在了缝隙里,沉甸甸的半熟果实缀满枝头,宛如一只只展翅而起的凤鸟。探查的仙人还摘了几枚天凤果,路上没忍住偷吃了两个,剩下的则是一同呈到了长老们的跟前。
“长留山中真的有天凤果树。”鹓鶵仙人说出了结论,又道,“我还在附近看到了几只重明鸟,他们都不是值守的巡山使,似乎在寻找什么!”
有一株天凤果就意味着可能有第二株、第三株……他们过去试图培育出天凤果树,可不知缘由总以失败告终。长留山中野生果树出现,兴许那地方适合天凤果生长?各族长老心中惊疑不定,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他们立马做出了决定:要在天羽司和凤凰山那边发现前,将长留山买回来!
天羽司是鹓鶵长老亲自去的。
他的面容紧绷着,眼神冷峻沉毅。
过去的天羽司随便他出入,可如今还要遵循规矩先登记名录,差距顿显,鹓鶵长老心中暗恨不已。
守门的是个傀儡,虽然有了人的模样,可无法读懂鹓鶵长老的心绪,将消息传送到天羽司中,他朝着鹓鶵长老打了个稽首,一板一眼说:“道友请。”
鹓鶵长老猛地一拂袖,心中冷笑,谁跟傀儡人互称道友?他走了几步,就听到了雷霆声滚动,抬眼看到的是一根雷柱以及奄奄一息的白子枫,心中不免生出一种悲怆和凄哀来。而那对明见素、凤池月的恨意更是层层攀升,几乎要撞碎他的理智。
不过一旁传来的仙吏议论声传入了他的耳中,让他将如沸水般滚动的情绪压了下去。
“混沌镜中怎么没天凤果的消息了?”
“凤凰山那边也在找诶?不知道有下落了没。如果真的有天凤果树,那我们是不是有机会化凤?”
鹓鶵长老面色青寒,混沌镜中没了动静,不代表着羽族们忘怀了,他如果动作不快些,可能被别人抢了先!天羽司主殿大门紧闭,只两个傀儡人在门外值守。鹓鶵长老也听说过凤池月的德行,脚步一转,前往不分昼夜都有人值守的副殿。
却尘衣已经从傀儡处得到了鹓鶵长老来的消息,对方很遵守规矩,她现在又闲着没事,也找不到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原来是丹穴山的鹓鶵仙君。”见到鹓鶵时,却尘衣没有起身,她唇角扬着客套的笑,眼神则是冷冰冰一片。
鹓鶵长老深吸了一口气,默念着不与小辈置气,直接说出了来意:“我来买山。”
“买山啊……”却尘衣拖长了语调,笑吟吟道,“不知仙君看中了哪一座?”
鹓鶵长老淡声道:“是长留山。”
却尘衣知道长留山是从朱雀手中拿来的山之一,还没过多久,鹓鶵就急惶惶地过来想要将山买回去,难不成里头有什么宝物?她心中纳闷,可还是回答道:“买山之事要先请示司主。”
鹓鶵长老垂着眼,说:“麻烦少司了。”
东阿山中。
凤池月收到了却尘衣发来的消息,对着明见素喊了一声。
明见素眸中掠过了一抹寒光,她伸手将混沌镜摄到跟前,将神意一转便回复了一行字:“凤凰山也有意长留山。”
那头却尘衣看到消息,眼神闪了闪,她没听说过凤凰山有意买山。司主的话透露出一个讯号,那就是“竞价”。心思一转再转,她为难地看着鹓鶵长老,说:“凤凰山快了一步。”
“什么?”鹓鶵长老面色骤然大变,在却尘衣狐疑的视线里,他忙定了定神,等到那如同擂鼓的心跳平息了之后,才继续说,“凤凰山已经买下了?”
却尘衣眯了眯眼:“尚未。”
鹓鶵长老吐出了一口浊气:“长留山还在,我们也可以购买。”见却尘衣面露踟蹰之色,鹓鶵长老心一横,说,“长留山中有一条丹玉矿脉,可开采千年,灵矿不到昔日的十分之一。我们愿意用三座丹玉矿山以及诸宝物来换。”他们商议的是一山换一山,可现在凤凰山那边插手了,就不一样了。
却尘衣气定神闲地看着鹓鶵长老,没点头也没摇头,她状若无意道:“长留山丹玉矿脉就好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值得你们出如此大价钱购买吗?”
鹓鶵长老眉头一皱,凤凰也出了三座矿山来换长留山?他咬了咬牙,面颊的肌肉抖动,挤出了一句:“四座丹玉矿山。”仙界蕴含丹玉矿脉的宝山本就不多,其中大头还在人族仙官那边。四座山换一座,可是大出血。但天凤果对他们羽族的意义非同寻常,眼下只是一时的让步。等到未来,有机会将付出的全部拿回。鹓鶵长老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重复,那郁结的心这才好受些许。
“长留山中丹玉矿脉不值得这个价。”却尘衣搭着眼帘,又说,“等我天羽司重新评测长留山的价值后,再做买卖吧。不然传出去,说我天羽司欺人,有损天羽司声名。”
突然间变得善解人意的天羽司非但没有感动鹓鶵长老,反而让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旦天羽司重新评测,天凤果树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就不是几座矿山的问题了,而是会有各种羽族族属相争!“不会的!我等心甘情愿!”鹓鶵长老声音骤然拔高,斩钉截铁道。
却尘衣淡笑着看鹓鶵长老。
鹓鶵长老又说:“在交易的契书外,我还可以代表丹穴山一众立下新的法契。”他也不含糊,直接写了一张法契落下了自己的名印,说长留山的买卖全是他们自愿的,并不觉得吃亏。做到了这一步,若是再被拒绝,鹓鶵长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维持镇定。他的眼神幽冷,周身威压不自觉地释放出。
“好吧。”却尘衣一脸为难地松口,她装模作样地给凤池月发了条消息,片刻后抬头看鹓鶵长老,很大方地一挥手,“我们司主说了,门口那只鸿鹄给你们当添头。”
鹓鶵长老气得七窍生烟,什么“添头”,分明是故意羞辱他们!可他还要长留山,在契约定下前,他不能跟天羽司翻脸。他催促着却尘衣去办手续,等看到契书上最后落下了天羽司司主的大印,才如释重负,浑身松懈了下来。他瞪了却尘衣一眼,冷冰冰的眼中满是嘲弄和杀意。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绪,脚步一转就往外掠去——可才出天羽司,一道满是血腥的白影照着面门砸来,鹓鶵长老怒意翻涌,以为是什么暗招,将那充沛如海潮的法力朝着白影一拍,砰一声响,鼓荡的法力将那白影达成了血沫,血雨四溅。
傀儡人立在不远处的云雾中,呆板地将一句话说完:“请仙君莫忘了那只鸿鹄。”
鹓鶵长老立马醒悟过来,被他一掌拍死的正是那鸿鹄一脉的白子枫!
不管鹓鶵长老何等恼怒,却尘衣的心情舒坦了几分。
那鸿鹄吊在外头已经吓到了好多弱小羽族了,他没有死透,奄奄一息的时候还会发出几声诡异的哀嚎,让人毛骨悚然。
她们天羽司是什么很不正经的地方吗?现在可终于将那鸿鹄给丢出去了。
东阿山里。
明见素从却尘衣那里得到了鹓鶵已将长留山买走的消息,心中暗自冷笑。
就他们还想要天凤果?做梦去吧。那株天凤果树她已经动过手脚,不日后就会彻底枯萎。
“师姐做了什么?”百无聊赖的凤池月总算是记起了自己身为司主的职责,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从鹓鶵他们那拿来了四座大矿山。”明见素扬眉笑道。
“他们也不会缺。”凤池月轻哼了一声。那帮家伙身家丰厚着呢。
明见素补充道:“丹玉矿。”
凤池月眸中露出了几分讶色,她思考了一会儿,立马就猜到了明见素做什么:“是用一株天凤果换的啊。”
明见素点头,又说:“还没有结束。”她想要的从来都是那些叛徒的命,而不是财。走这一步只是为了激怒丹穴山的羽族们。
拿到了契书的鹓鶵长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天羽司交接,由于这次是他们要争取长留山,故而四座矿山那边值守的羽族仙众放手的速度非常快,生怕一个踌躇影响到了长留山的天凤果树。在成功做完交接后,朱雀、鹓鶵、鸿鹄以及毕方都派出了族中的青年俊彦前往长留山中值守,不许任何生灵靠近天凤果树。可他们的精心照料等来的不是天凤果的成熟,而是枝叶的枯萎。一枚枚干瘪的灵果未及成熟就从枝头掉落了下来,或滚下了崖壁,或腐烂在泥土中。
这一变化惊动了各族的长老,他们第一时间找到了钦原一脉的仙人,请对方来看顾天凤果树,哪知就算是钦原一脉中种植经验最丰富的长老见了,也一直摇头,表示无力回天。不过在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话:“果树似是非正常死亡。”
意外枯萎?自买回了长留山后他们细心看顾,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要出意外,只可能是买下长留山之前!是凤凰们吗 ?不可能!那就是天羽司!鹓鶵长老面色发白,整个人抖得像是萧瑟寒风中的枯叶。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中计了,但不愿意去相信!
然而就在阴云笼罩新丹穴山中的时候,混沌镜中又出现了跟天凤果相关的讯息。
这回不是某某幸运地在山中发现天凤果的踪迹,而是一位去天羽司中办事的小羽族发出的一道炫耀之用的画面。
“诸君知道这是什么吗?天凤果!”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天羽司少司请我吃天凤果了呀?”
天羽司中有天凤果?!丹穴山一众最是清楚天羽司中有什么了,一定要找个来处,那就只能是东阿山!各族的长老将事情一结合,立马就想到了长留山中的变数,哪里还会不明白?那天凤果树就是东阿山那边迁移过去的!他们之前被天凤果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以至于亏损了数座丹玉矿山!理智霎时间就被怒意冲垮。丹穴山先前沉寂下来,愿意冰释前嫌,可东阿山那边还故意挖坑,引诱他们往里头跳。他们愿意退上一步,可东阿山却从没打算放过他们啊!
那小羽族仙人的炫耀引得羽族各脉都心思浮动,更有甚者,有事没事朝着天羽司跑,希冀自己也能够获得少司的垂怜。在这个时候,先前的天凤果消息又重新被挖了出来,好奇的仙人们顺着线索一直追溯到了长留山——只是这座属于天羽司的矿山眨眼间又回到了他们原主人的手中,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浮现了。
知情的朱雀气不过,在混沌镜中大骂天羽司不厚道,骗走他们的几座矿山和无穷的宝材。
天羽司那边,却尘衣不打算任由朱雀们胡乱骂人,她将交易契书往混沌镜中一张,同时又把落了名印的鹓鶵契书呈上——这分明是丹穴山鹓鶵自愿要买长留山的,跟她们天羽司有什么关系?契书上明明白白写了长留山的价值在那条丹玉矿脉,可从来没有提到天凤果三字。
——我捋明白了。是丹穴山的散仙发现了天凤果,丹穴山动念将长留山买回。他们知道天凤果价值连城,所以愿意出远超过长留山本身价值的价格将它买下。其间也许有其他族属对长留山有意,不然丹穴山没必要这么急。
——天凤果枯萎而死,丹穴山算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要借助混沌镜倒打一耙,顺势要回那四座矿山?真真是不要脸。
混沌镜中骂声一片,如洪流般冲向丹穴山朱雀、鹓鶵各脉。
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里,祝完悄悄地跟一些散仙做交易。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混沌镜这样好呢?她一个人无法舌战群儒,但是有丹玉可以雇佣人去冲啊!看着丹穴山那边哑口无言的样子,她的身心非一般爽快。
丹穴山里,各族的怒火已经积蓄到顶点。
而混沌镜中的纷争更是火上浇油。
明明是明见素狡诈阴险,怎么到最后变成了他们咎由自取?
“东阿山真是欺人太甚,我们还要继续龟缩着吗?”
“长离不在,我等之中没有谁能够抗衡东阿主。”或许长离也不是明见素的对手,毕竟连天外天下来的原遥星君最后都落败了。
“在天外天中,原遥星君不是最为强悍的,我们先前低估了东阿主的实力。她能抵一个原遥,可要是三个、四个或者更多的‘原遥星君’呢?”
“请天外天的前辈么?这样的代价并不小啊。”
“不除明见素,我等要付出更多!”铿锵有力的话语骤然响起。
若丹穴山不能与东阿山共处,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第52章
明见素冷眼看着朱雀、毕方们在混沌镜里闹, 暗想着,如果不够的话,再添一把火。丹穴山那帮家伙对她仇恨越深, 走极端的可能性就越大。丹穴山里没什么能打的,或许他们的视线还会转向天外天。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凤池月坐起身,也在看混沌镜里的吵闹,她的眉眼间满是雀跃,“直接提剑杀死丹穴山那些老梆子。”
师妹又从哪里学来了骂人的话?明见素扭头看凤池月, 见她眉飞色舞、心情畅快,便没有提,而是说:“如果我们明目张胆地去生事的话, 天渊那边就会有理由插手了。”她现在倒是不怕扣丹玉了,反正身家丰厚得不用愁。可她也没有跟整个仙界为敌的打算,双拳难敌四腿呢。
凤池月啧了一声, 撇了撇嘴,一扭头没再搭理明见素。她一目十行地浏览混沌镜中的新消息, 最后将这法器一收,下了榻走向了桌案边的明见素。她极其自然地坐到了明见素的怀里, 低头看着桌面上那由却尘衣绘制的羽族各脉聚居图,问:“师姐想做什么?”
明见素揽住了凤池月的腰:“在想要不要找机会宴请羽族各脉长老,叙叙感情。”过去没有旧,但是没关系, 这回结束后就有了。她的右手在图上点了点, “数斯、胜遇、肥遗鸟,这些都是依附朱雀那边的羽族, 但是近来也有松动的迹象了。倒也不需要他们多做什么,只用遵循天羽司的律令就够了。”
凤池月冷冷一笑:“墙头草。”看到丹穴山朱雀、毕方他们势弱, 就转投向其他力量,等到日后强弱攻守再行更换,这些部族是不是也要再换一次主君?
明见素倒是看得开,温声说:“小部族最先考虑的还是生存,不管上界还是下界都是一样的。”要么用财帛动摇、用武力震慑,对待这种部族只能刚柔并济。
凤池月也知道明见素说得有道理,可稍微一想,她就觉得心中戾气攀升。她背靠着明见素,搭着眼帘,没让明见素看她那双满是森戾的眼。片刻后,她才笑了起来,一扭身,手搭在了明见素肩膀上,好奇问道:“仙界和下界,哪个更自在?”
明见素斟酌片刻,回答说:“下界。”在刚入道的时候,她没有师门,行事不曾有拘束,那些个麻烦精都死在了她的剑下。因缘际会拜入道宗,因天赋卓越,也是宗门特意培养的弟子,可谓是顺风顺水。后来,她走至了顶峰,虽然时不时要替宗中小辈们收拾烂摊子,可上头没有“天帝”在,世人敬她、畏她,不会像丹穴山那样来找麻烦。
凤池月眯了眯眼,又问:“那你想回去吗?”她拨开了明见素的襟口,旋即又重新将衣襟理得端整,手指轻轻地抚平了衣裳上的褶皱,动作有些漫不经心。明见素察觉到了凤池月有一丝生气的迹象,心中暗道不好,她忙回答说:“不想。”
凤池月噙着笑,一挑眉,慢悠悠说:“凡间不是有你的亲故么?不想见她们啊?”
什么亲故,分明是一群糟心玩意儿。明见素扬起了笑容,诚挚道:“人间没有师妹。” 她的确抱怨过很多次仙界事多、不如人间,可从来没有真的打算再回故地。那瞎了眼的贼老天耳聪目明了一次,师妹是世间给她的最好馈赠。
凤池月极其好哄,听了明见素一句话就阴云转晴,她趴在明见素耳边问:“师姐,你在凡间生活怎么样?”
明见素知道凤池月肯定没耐心听她说完,打趣说:“你上回还不想听呢。”
凤池月也想到了先前的事,她眼眸转了转,哼了一声:“上回是上回,那是过去的我。”她瞪着明见素,双瞳剪水,眸光自然没什么威慑力,又倒打一耙,“你不说就不说,当我想知道吗?你跟明玉衡说去吧,毕竟你们都是人仙飞升,有很多共同语言对吧?我就是你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
见凤池月越说越离谱,明见素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唇。她忍住了笑,哄凤池月:“我哪有不想说?”
凤池月甩了个眼刀子,等明见素松手,才用那颐指气使的语气开口:“那你讲吧。”
那在凡间的旧事其实乏善可陈,刀光剑影下没什么诗意的浪漫,只有那黄泉道上的无尽血海。明见素挑了个不怎么暴力的场面开始诉说,原以为师妹会听着睡着,哪知她一直眨巴着眼,聚精会神地倾听,明见素心中一软,语调越发柔和。
天羽司中。
身为少司的却尘衣忙个不停,那两位不干正事,她也不敢劝,所幸从东阿山中送来的灵果种类越发繁多了,借此能安慰几分寂寥的心。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要不要将族中的姐妹们也喊到天羽司来做事,可转念一想,经过上回考核后,天羽司空缺的仙官之位不多了。
就在却尘衣在唉声叹气时,青洵步履如飞,直入殿中。
有了好几次被青洵撞得眼冒金星的经验,却尘衣一闪身到了桌后,轻咳了一声,故作威严地看着青洵,拧眉问:“这样莽撞干什么?”
青洵也不怕却尘衣,她双掌压在了桌面上,瞪大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说:“天羽殿来消息,十多名仙官请辞了。”左右看了看,青洵压低了声音说,“都是原先丹穴山那边的。”她是青鸾一脉,跟丹穴山那些仙官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虽然没有碰面或者碰面了没起冲突,可青洵还是将对方一个个都记着呢。
却尘衣都不用仔细想,就知道是丹穴山那边的主意。长留山一事让鹓鶵对天羽司恨之入骨,可她已经好心提醒过了,是鹓鶵长老一股脑栽进去,跟她有什么关系。
青洵又说:“守选仙也退去仙官资格,转入散仙了。”她心中满是困惑,过去丹穴山那边可是积极在天庭当仙官,要从各个方面着手,将她们凤凰山一脉的气焰打下去,不让他们有振作的机会。现在丹穴山的势力主动退缩,难道是害怕了?青洵这样想着,也顺势问出了声。
却尘衣不觉得丹穴山那边是畏惧了,她沉吟片刻说:“散仙没那么多的拘束,除非是十万火急,不然天枢部那边也不会管散仙的事。我看他们抛去身上的桎梏,更像是要搏命一击了。”
青洵被却尘衣的话吓了一跳,她说:“那我最近不回凤凰山了,直接住在天羽司中。”她怕回去的路上被丹穴山的那群恶棍暗杀了。
却尘衣答了一声:“好。”在天羽司中,傀儡人可以忽略不计,她跟青洵一样存在感很强,八成会被丹穴山那边当软柿子甚至绑为人质。如果她们落到丹穴山羽族手中,东阿主和凤司主会来救她们吗?念头才起,却尘衣就有了答案。不会的,依照那两位的性情,会将她们一起送走。胡思乱想了一阵,她又说,“我知会司主那边一句。”
东阿山。
明见素在讲述完自己那八成时间都在修道和杀戮的经历后,得到了却尘衣传来的消息。
她扫了一眼,立马就明白过来,丹穴山那边的报复即将拉开序幕。对方要主动放弃仙官资格,她也没必要阻拦,毕竟她是个心善的人,会教各方仙人都如愿。她也没扣下那些仙官的丹玉,将他们除名后,顺势在混沌镜中发布招聘信息。羽族部众那么多,多少人争着抢着当仙官,难道还缺他们吗?
就在丹穴山势力辞去仙官之位、放弃守选仙资格没几天,蛮蛮族中发来了一封求救信,却是鬼车无端地袭击了他们的族地!他们最先找寻的是天枢部,可天枢部说散仙的私人恩怨他们不会插手,无奈之下,蛮蛮族只得求助天羽司。
鬼车是羽族中的凶戾之辈,好勇斗狠,穷凶极恶,是极大的祸害。在数千年前,鬼车一族因兴起风波被凤尊以及诸羽联合起来屠杀殆尽,只余下最后一只立誓不再行恶,逃匿到了海中仙山里。
凤池月拧了拧眉,蛮蛮族送过她礼物,她对这一部族观感很不错,关心地说了一句:“鬼车怎么出来了?”
明见素寒声道:“跟朱雀、鹓鶵那帮家伙脱不了干系。”过去羽族各脉求助天羽司的时候,天羽司会召集各部羽卫前去援助——不过在天羽司改制后,许多光吃饭不干事的仙官都被裁撤了,羽卫其实也名存实亡了。“我亲自去一趟。”这十有八/九是丹穴山那边设下的一个陷阱,不过正好,她也需要一个恰当的机会送丹穴山一众去他们最该去的地方。
凤池月拉住了明见素袖子,想也不想说:“我也要去。”
明见素不太想带上凤池月,毕竟不知道羽族喊了几个帮手,这次行动还是稍微有些危险的。她凝视着凤池月,眨了眨眼说:“天羽司诸事还要师妹你负责呢。”
凤池月反问:“我什么时候负责过了?”压力早已经转移到了明见素和却尘衣身上,她只是在天羽司中担个司主之名。“你想铲除丹穴山的那群败类。”凤池月的语气很笃定,她直勾勾地望着明见素,大有对方不松口她就不罢休之势。
明见素的态度软化,她叹息道:“很危险。”
“之前去仙魔战场就不危险了么?”凤池月不以为然,她执拗道,“就是危险我才要与你同去。”
“或者我现在就去新丹穴山,将他们都杀死。”凤池月的语气里,有一种对生命的漠然和平静的残忍。明见素仔细观察凤池月的神情,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而是真的会那样做,她的师妹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不太喜欢动手。
明见素握住了凤池月的手,闷闷说:“师妹,你不是不愿意看到血腥场面吗?”
凤池月见目的达成,将那流泻出来的冷意收起,她笑盈盈地点头说:“对,不喜欢。”没等到明见素答话,她又轻快道,“但是我更想跟你待在一块儿。”这样师姐没可能受伤,也没有机会再“死遁”一次了。
蛮蛮族地。
蛮蛮族众不是很多,他们生性和善,并不喜欢与人斗杀。
在族人被鬼车袭击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往族地中跑,并且开启了护山大阵,可就算这样,还是死了八个族人。其中五个是被鬼车杀死的,余下的三人则是伴侣死亡后直接殉情,蛮蛮一目一翼,从不单飞。
“天羽司那边有回应了吗?”蛮蛮族长一脸急色。
“少司应下了,让我们等待一阵。”负责联系天羽司的蛮蛮鸟眼中满是泪意,既是畏惧惊恐,又是喜色。外头那只鬼车极为凶暴,以他们的力量抗衡不了太久。
“护山大阵还能支撑多久?”蛮蛮族长又问。
没有人回答,蛮蛮鸟一个个面色灰败。过去生活相对平和,他们哪会时时刻刻修缮大阵法?比起最初的时候,阵法之力不知衰减了多少。蛮蛮族长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感知到了山外惊天动地的震响,他忽然间尖啸道:“法力不够就用丹玉去催动!”
大阵外。
一位披头散发的赤衣散仙立在了一块石头上,他的身后显化的是一只九首色赤、形貌如鸭的怪鸟。过去他曾有十首,但是在鬼车一族的大劫中被凤尊斩落一首。他修了很长的时间,法力增长了,可那被削落的第十首始终无法生长回来。近来有人联系了他,说有法门替他寻回第十首,条件就是攻击蛮蛮族地。对付那些软弱无能的蛮蛮?小菜一碟而已。
鬼车唇角勾起了一抹阴沉的笑容,漫不经心地催动着法力,抬起手朝着前方的大阵拍去!惊天动地的震响宛如千万雷霆在耳畔炸开,山中光芒氤氲而动,却不是吉祥的预兆,而是大阵即将崩溃的哀嚎!蛮蛮们都聚拢在了族地中,手中提着一柄法剑,惊慌失措而又满怀憎恨地看着外头的鬼车。
鬼车面上笑意更浓,他的眼中掠过了一抹神采,那双满含阴翳的眼并不明亮,反而像是深渊一般,藏有一种幽深的晦暗。再来几回,蛮蛮一族赖以存身的大阵就要崩溃了。鬼车心想道,可当他再度抬手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凤鸣声骤然响起。鬼车笑容一僵,猝然间抬头——他看到了一只五色流光的漂亮凤凰。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倒涌来,那盘桓在胸腔里的恨意顷刻爆发,他顾不得蛮蛮一族,直接化作了一道赤影朝着半空中的凤凰奔去,漫卷的法力狂潮化作了无数柄凛凛生寒的刀刃,直指前往。
来的是凤瑶。
她将法剑一催,剑芒穿梭在红芒中,仿佛游走在烟火里。她退了一步,拉开了与鬼车的距离,拧眉说:“真人昔日不是立誓不再为恶么?”这句话更是勾起了鬼车的无穷怒火,他被逼到海外孤岛不得出,怎么能不恨?
日光如刺,洒在了山林间。凤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她的动作快,先抵达了蛮蛮族地。在她质问鬼车的功夫,数道遁光也落了下来,一个个冷眼望着鬼车。而阵法中的蛮蛮一族见有援兵到来,也探出了头,在凤凰的身后呐喊助威。
鬼车轻蔑地看着凤瑶:“小辈也想阻我?”
凤瑶神色慎重,她只在典籍中见过鬼车的记录,知道这仙界最后一只鬼车其实有着很大的能耐。可她不能够退缩。她沉声道:“真人现在退还来得及?”
“退?”鬼车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他仰起头笑了起来,身后法相九首也发出古怪难听的魔音。
那魔音宛如利针刺向了双耳,凤瑶面上露出几分骇色,心跳也宛如擂鼓。
鬼车没再说话,上空炽烈的日光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宛如浓墨泼洒。雷霆般的声音滚荡,整个地面开始摇晃不已,嗡嗡嗡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仿佛有什么存在在撕心裂肺地哭嚎。山体几乎在一瞬间崩塌,在漫天的尘土中,不祥的红光浮现,携带着山石如陨星般撞向了凤瑶一行人。
飓风骤然生出,那刺耳的响声仿佛要将一切存在都撕裂成碎片。鬼车放肆地大笑,雄浑凝实的法力宛如巨浪,在与剑气交织时发出轰一道巨响。如果只是鬼车,合凤瑶以及众仙之力足以应付,可在那扬起的尘埃中,十多名服色各异的仙人忽然间走了出来,凤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都是丹穴山的羽族,他们和鬼车联合在一起了?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截杀?
“凤凰们自投罗网?也不错。”一位仙人将袖袍一拂,面上露出阴测测的笑容。
天是黑沉的,红芒缭绕,透露着几分阴邪。
“混沌镜的灵机都被截断了。”蛮蛮鸟咬着牙打寒战。
凤瑶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想不明白蛮蛮一族有什么东西,值得对方大动干戈。出现在前方的仙人是所有吗?悍然的威力向着四面横扫,只交手的一瞬间便血雨四溅。
鬼车的眼眸蒙上了猩红的血色,嘶哑的嗓音仿佛被粗粝的石块碾磨过:“凤凰留给我。”
可就在鬼车向着凤瑶一行攻袭的时候,一柄撕裂万物的剑气从天而降,在它行过的瞬间,阴沉的天幕被撕裂成了两半。那道暗金色的流光来得实在是太快了,得意嚣狂的鬼车尚未做出反应,就被六尺长、五指宽的长剑贯穿。他被长剑挟持着向山崖上砸去,在一阵隆隆爆响后,那柄剑以旁若无人的姿态,伫立在鬼车的躯体上。
那痛彻心扉的惨嚎声传出,鬼车根本维持不住人身,直接化作了原形。丹穴山的鸿鹄长老见鬼车遇袭,下意识想要替他拔出这柄剑。可手才朝着前方伸出,隔着一丈的距离,手掌被剑意风暴搅成碎末。他收得很快,可一低头看到的是一截森森的腕骨,剑气在血肉之间流窜,几个呼吸后,他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举头三尺有神明,道友不知道吗?”一道轻笑声传了出来,明见素和凤池月从一团剑芒中走出,她一伸手将那柄“举头三尺”取了回来。低头看了眼奄奄一息的鬼车,她又将目光放到了鸿鹄长老的身上,平静说,“壶中天里,天庭不会被惊动。道友怎么不把帮手请出?难不成想凭借着这只鬼车来杀我吗?要是这样的话,我只能请道友早一步下黄泉了。”
“壶中天?”这三个字在火上浇油,挑动鸿鹄长老的怒意。
可明见素还觉得不够,她微微笑道:“先有几十名羽族小辈,再有原遥,你们这件法器炼制得好,该改名叫‘棺中天’了。”
过去的命案被天枢部草草了结,丹穴山羽族早就猜测是明见素、凤池月她们下手,如今听到对方承认,那股怒意还是蹭蹭蹭地往上涨。“确实该改名了。”鸿鹄长老瞳孔骤然一缩,他满是愤恨地开口。此地今日将葬明见素和凤池月!他袖袍一抖,祭出了三炷香,在袅袅的烟气中,他朝着前方一拜,高声道:“请祖师相助!”话音才落下,三道晦暗不明的光从烟中荡了出来,在几个呼吸后,化作了三个面貌端肃的少年道人。
明见素扫上一眼,差点笑出来:“天外天化身?”
凤池月很遗憾地瞥了瞥,说:“身无长物。”
明见素安慰道:“师妹别担心,到时候去算帐就行了。”
鸿鹄长老面色泛着白,眼中的得意还没有散去,就被惊恐和恼怒替代了。他们耗费无数财宝从天外天请来的只是三尊化身?!为什么在此之前,祖师们一句话都不说?原遥星君以真身降临,不是明见素的对手,他们三尊化身,能当三个原遥星君看吗?!
三位道人不理会鸿鹄长老的怨愤。
原遥星君那样的下场,他们怎么能不慎重?这两位先前上了天外天,还把嚣张跋扈的明合星君打退了,他们当然不愿意真身下天外天来冒险。此番斗法赢了最好,若是输了……那就输了吧。“同为羽族,阁下为何要与我等相杀呢?”少年道人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了凤池月的身上。
凤池月笑盈盈开口:“不相杀也可以。”
少年道人眉头微微一动,他已到天外天,虽然放不下诸多事,可恩怨能在一笑中泯灭再好不过。
在少年道人开口前,凤池月又轻飘飘说:“你们自裁吧。”
第53章
平淡的口吻好似在说今日的天气, 一言间就定了旁人的生死。
别说是本就深恨着凤池月的丹穴山一众,就连少年道人也听得连连皱眉。他没有动手,而是呵呵一笑说:“道友在开玩笑吗?”回答他的是凤池月那漫不经心的一瞥以及一道无比凛冽迅疾的剑气!少年道人神色骤然一变, 忙不迭将法器一拿,接下了明见素的攻势。
不远处的凤瑶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她知道明见素、凤池月的本领,顿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此间对手除了那天外天请来的三人,还有丹穴山来的羽族, 她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明见素、凤池月应对。抿了抿唇,将法力一催,顿时也欺身而上, 试图替明见素、凤池月分担部分压力。
别说是区区三道化身了,就算是这些道人真身下来,明见素也不会发憷。不败、永劫、镇玉以及举头三尺四柄剑上绽放着凛凛的光。交战之力极为强悍, 法力奔涌间,飞沙走石, 树倒山崩。明见素眼神微寒,将天道剑式祭出, 打得酣畅淋漓。那三名从天外天下来的少年道人在剑气的侵逼下,根本近不了明见素的身,别说对他造成伤害了。
不远处凤池月噙着淡淡的微笑,抱着双臂在观战。丹穴山中的鸿鹄长老朝着凤池月那处看了一眼, 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眼眸中满是恶意。他越过了凤瑶她们的包围,振臂向上冲, 一声长啸,顿时法力奔涌, 朝着凤池月悍然落去。
凤池月睨了鸿鹄长老一眼,一道震耳欲聋的爆响,所有的血气、法力都从鸿鹄长老的身上奔出,宛如洪流般裹挟着悍然的力量,在轰隆中砸向了四方。这股狂流所到之处洒下了飘扬的血雨,煞是阴森。在使出这招后,鸿鹄长老的身形迅速地干瘪了下去,瞬间变得白发苍苍,垂老矣矣。凤瑶回援不及,心中大惊。这次斗战与太虚灵境中的场景截然不同,她感觉到了一股心惊和悚然。过于残酷的一幕俨然是以杀死凤池月为目标的。
三位道人在鸿鹄长老动作的瞬间就拦住了明见素,不使得她有机会回援。
可明见素根本没有回援的打算,剑风如厉啸,仿佛无尽的风暴,它的速度到了肉眼难以勘测的地步,直接将所到之处的存在撕裂。
面对那般轰轰烈烈的攻势,凤池月只是轻轻地一抬手,取出了一柄剑来。剑上红芒流淌,宛如赤火般向着前方一掠,便与那洪流撞击在一起!轰然爆响传出,宛如入海的江潮遭到了阻遏,磅礴的水流高高扬起,又冲着四面八方冲击,可顷刻间跌落在了漫天的赤焰里。一道凤鸣声响起,鸿鹄长老瞳孔骤然一缩,他眼底的世界仿佛褪了色。明明是极为短暂的片刻,在他的视野中无限地拉长。他忽然间响起了那日在丹穴山听到的凤鸣、见到的凤影,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你——”可鸿鹄长老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一张扬着笑意的面庞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鸿鹄长老如置冰窟,浑身上下抖个不停。极大的惊骇贯穿了他的身心,他哆嗦着唇,想要说完那未尽的话语。可惜他那苍老的面庞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凤池月笑吟吟地看着鸿鹄长老,一只手压在了他的头上,法力自上往下贯穿,那具躯体的经脉骨骼瞬间被震碎。“修的什么神通?怎么还是这样废物?”凤池月“啧”了一声,慢悠悠地将手抄回了袖中。火光顷刻间卷起鸿鹄长老七零八落的尸身,一个呼吸间就将他烧成了灰烬。凤池月抬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明见素。
明见素微微蹙眉,她知道凤池月足以应付鸿鹄长老的杀招,便没有插手。可在与那三位道人斗法中仍旧分出一缕神思去观察凤池月。她看到了红衣上的一点暗色,许是在斗战的时候溅落的鲜血。师妹最不喜欢这样的污秽了,明见素心想着,心中杀意更炽!剑起剑落间,风云惊变,雷霆滚荡。三名少年道人的法器已经消耗殆尽了。明见素眸色一寒,顿时使出了天道行令,虽只能将那三名少年道人压制片刻,可这已经足够了。剑势再变,天地归元一出,杀机填塞四周,那浩荡的剑势宛如狂风扫尽落叶般,将半空中的三名道人卷起,先是四分五裂,继而如风中沙尘散尽。
剑势并没有停歇,那荡开的剑意直接向着丹穴山一行飙飞去。
别说是丹穴山羽族了,就连凤凰山一众以及诸蛮蛮都惊慌失措,找到了机会从那剑意风暴中退开。
丹穴山的羽族也想走,他们的速度快不过剑,但是将身上的护身法器扔出可阻碍片刻剑势。电光石火间,凤凰德音再现,心神有了缺隙的丹穴山羽族顿时受制,在德音的蛊惑下脚步一顿。剑气加深,修为深厚的尚能抵御数息,而修为不足的转瞬间身首异处,如尘埃归于天地。
丹穴山羽族的伏击彻底宣告失败,自以为猎手的仙人顷刻间化为猎物,一溃千里。
壶中天锁定这方天地,根本就无处可逃。有羽族想着众人同宗同脉,放下身段哀嚎祈求,他们身来就是仙众,若不卷入这事端中,可有千秋万岁。现在就凋零,神魂俱灭,如何能够甘心?
凤瑶犹豫着转向了凤池月,这回卷入其中的族属不少,一旦传出去又是无尽的麻烦。有权处置他们的只有天枢部仙官。或许可以采用怀柔手段,让那些原本倒向丹穴山的羽族族属依附?知道真相后,她自觉无颜去东阿山,这会儿说话的声音也不敢太大。
凤池月眼神淡漠,警告似的瞥了凤瑶一眼,说:“管好你自己。”
就算是凤池月点头同意绕他们一命,明见素也不会手下留情,更何况此刻凤池月跟她一心?明见素将法剑一放,任由剑气将那些个叛徒头颅一斩并彻底剿灭神魂。她没看凤凰山赶来的帮手,只是从不败剑那处接过了这些仙人身上的乾坤囊,扔了几个给蛮蛮一族的族长,吩咐道:“重修山门大阵。”
蛮蛮族长双股战战兢兢,打着哆嗦说了声“是”。他们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直接而又残酷的场景?一个个面色惨白,几乎要晕过去。明见素也没闲工夫安慰蛮蛮族,喊了一声“师妹”,将壶中天撤去后,也没看这满地狼藉,两人化作流光向着天际掠去。
这次丹穴山那边请动了天外天的三位道人,下足了血本,故而也没吝惜本部的人手,让鸿鹄长老带着各族属中的精锐前去伏杀,可谁知道全军覆没!这还不算完,那三位祖师催促着他们,要将他们将报酬送往天外天,也是这个时候丹穴山一众才知道,三位祖师根本没有真的下天外天!前去那处的只是三道化身。如果知道只有三道化身,他们根本不会有这次行动!丹穴山被天外天祖师坑了一把,心中恨得不行。可他们不能和天外天的祖师们闹翻了,只能忍着怒火筹备送往天外天的宝材。
建木天阶,直入云霄天外天。
此番来送东西的是毕方一脉的散仙。
他们的口中抱怨着天外天不厚道,时不时拿贪婪的视线去扫车中的宝材,可虽然内心觊觎,碰是一点都不敢碰的。然而就在他们看清建木粗壮的枝条时,也看到了建木之下的两道人影,心中顿时悚然惊惧!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蛮蛮族那处回来的明见素、凤池月二人。
原本是打算上天外天讨要报酬的,可转念一想,丹穴山近来物资调转不畅,未必真的结清了,便想着在树下等待一二,哪知真的被她们等到了。“师妹,丹穴山来送礼了。”明见素微笑着开口。
凤池月沉思片刻,说:“看着不多。”
她们旁若无人的对话吓得毕方散仙心慌脚软,恨不得扭头就走。
现在将消息送回丹穴山来得及吗?或者请求天枢部的帮助?她们要这些宝材啊,如果被取走了要怎么跟天外天交待?一个个散仙脑子中混乱至极,待看见明见素将手中剑一催,连交手的欲望,顿时抱头鼠窜。明见素也没要他们的命,只在跑得最慢的那只毕方身上种下了一道剑气,旋即将目光落在了那辆运载宝材的乾坤车上。
凤池月对车中的东西没兴趣,她扭头凝视着明见素,慢吞吞问:“回东阿山吗?”
明见素叹了一口气,摇头说:“还得去天枢部一趟。”见凤池月面上满是疲色,她又道,“师妹,我先送你回去?”
凤池月不想跟明见素分开,立马说了句:“不要。”先前被明见素揉来搓去的事情她全忘了,这会儿又变成了一只小鸟跳到了明见素的怀中,只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明见素趁机揉了两把,凤池月别了别脑袋,啄了几口无济于事,也就任由明见素动作了,阖着眼昏昏欲睡。
天枢部中。
一听到明见素来了,不管是仙使还是仙吏都跳了起来,脸上满是恐慌。
云泽少君倚靠在榻上看仙剧,一听明见素的名字脸色立马就垮了下去。要说整个仙界他不待见的人,非明见素、凤池月这师姐妹莫属。星君虽然出关,可非大事不过问,这接待的活还是落到他这个少君的头上。
等到云泽少君不甘不愿地走到法殿的时候,明见素已经大马金刀地在主座上坐着了。
云泽少君也没敢说她的不是,只在堂中拉了一张椅子,陪着笑问:“东阿道友来我天枢部,所为何事?”
明见素沉着脸,将一块留影石扔给了云泽少君。丹穴山那边的蠢货太自信了,以为必定得手,根本就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朱雀长老还真是后继有人,黄泉路上不孤单了。
云泽少君捧着留影石的手在发抖。
他极为抗拒查看这枚留影石,可在明见素那颇具震慑力的视线下,不得不用法力将留影石催活。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就变了。他知道蛮蛮族遭遇了鬼车袭击之事,但是用“私下纠纷,天枢部不便插手 ”推诿了。他懒得去处置,没想到一切都是丹穴山那边在捣鬼。留影石在丹穴山一众现身后戛然而止,云泽少君眼皮子剧烈跳动,多嘴问了一句:“那些道友呢?”
明见素瞥着云泽少君,淡声道:“云泽道友要去看他们吗?”
云泽少君没听明白,他挤出了一抹难看而又僵硬的笑容,说:“自然是要问个明白的。”
明见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泽少君,在他莫名的视线里,贴心说:“云泽道友将脖子一抹,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那股不祥的预感在明见素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得到了验证,云泽少君猝然仰头,在明见素的脸上捕捉到了是云淡风轻的笑。他的沉重情绪没有得到半分纾解,反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周身笼罩着一股料峭的寒意。在留影石中瞥见的仙人不少,甚至还有天外天的痕迹,明见素将他们都杀了?她怎么杀一个人轻松,杀一群人还是轻轻松松?以她的本事,是不是能够轻易将天捅破了?!下界飞升的人仙不计其数,可数千年来从没见过像明见素这么强悍的!你以为她已经到了巅峰了,可实际上她还能够继续往上走。他光是看明见素一眼,都觉得头脑晕眩,仿佛听见了尖锐的剑啸之音。
云泽少君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东阿主,是在开玩笑吗?”
明见素终于将笑容敛了起来,可她面色一沉时,那股如霜雪的冷冽几乎将整个法殿冻结。她冷冷说:“我从不开玩笑。”不等云泽少君从浓郁的情绪中挣扎出来,她又说,“天帝有法旨,让天枢部也不管羽族纷争事了吗?”
云泽少君哑口无言。他挣扎了片刻,看向明见素问:“东阿主打算如何?”
明见素说:“讨个公道。”
“公道?”云泽少君几乎要跳起来了,可他忍住了。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公道?她不是自己取了吗?云泽少君眉头紧锁着,眼中掠过了一抹倦色。
明见素又说:“他们怀恨在心,三番五次对我下手,或许当初朱雀长老一案错判了,是整个丹穴山一起堕落了呢。要不然怎么会一直做自毁长城的事情?”
“自毁长城?”云泽少君喃喃低语,他很想说明见素大言不惭,可转念一想,在抗衡魔族上,明见素的确算得上是“长城”。他抬头,看着明见素冰寒的脸色,很是心神不宁。朱雀长老的事情了结了,不能继续再往下翻,他得止住明见素的话头。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云泽少君疲倦道:“我这就请丹穴山那边的人过来。”
可没等云泽少君催动缉凶雷令,丹穴山那边就来人了。
不久前,毕方一行仙众惊慌失措地逃回了山中禀告送往天外天的宝材被明见素劫夺之事。鹓鶵、毕方们都很愤怒,但是旋即就冷静了下来,不去东阿山追索,而是直接如实相告,试图挑起天外天与明见素的矛盾。天外天那方的确很愤怒,毕方、鹓鶵长老正暗暗高兴,那回到了山中的毕方小子身上陡然间出现了异变。
一道剑气冲天起,在半空中凝成了一柄宛如昆仑山般险峻巍峨的巨剑,在众目睽睽下砸向了新丹穴山!他们迁移到新丹穴山后,虽然布置了几个阵法,可远没有达到完美转换的地步。在那柄巨剑劈落的时候,小阵法应声破碎,他们的新丹穴山被劈成了两半!那道裂隙横贯数千丈,斩在了中线上,将各族新建起的族地劈碎。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在仙界中,明见素如此明目张胆对丹穴山下手,怎么都要问天枢部讨个公道。
毕方长老抵达法殿中的时候,看到明见素抱着双臂站在主位微微一愣。
他的面色大变,几乎以为天枢部的主官换了人,直到一旁的云泽少君轻咳一声,他才一拂袖,愤恨道:“东阿主何故毁我族地?”
明见素一挑眉:“无凭无据的事情,道友不要乱说。”
毕方长老一噎,他确实没什么证据,但除了明见素,谁会在他们族中的弟子身上寄托剑气?“东阿主敢说那一切不是你做的?”
明见素轻呵道:“有什么不敢的?”她寄托了一道剑气,但是将剑气引爆的又不是她,跟她有什么关系?
毕方长老皱眉,狐疑地打量了明见素一眼,不待他继续纠缠,云泽少君开口了。他盯着殿中的毕方长老:“道友来得正好,东阿主告你丹穴山催使恶仙鬼车攻袭蛮蛮族,你有什么话要说?”
在得知前去的仙众全军覆没时,毕方长老就知道会有事发的一天。他眼神闪了闪,寒声说:“一派胡言。”
云泽少君观察着毕方长老的脸色,将留影石扔给他。
毕方长老扫了一眼,就皱眉说:“这些丹穴山仙众擅自行动,与我丹穴山何干?”事成各族一起受益,事败就像朱雀长老揽事一样,让鸿鹄长老独自扛起所有的罪责。这回他们也学聪明了,没去雇佣那些个没骨气的散仙,至于天外天的报酬,也在事后才送过去,且只用了一族之积蓄。
云泽少君听毕方长老这么一句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由死人揽过所有事情那是再好不过了,他实在是不希望明见素再纠缠下去了。
明见素也确实没有继续纠缠,她淡声道:“无关就好。”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毕方长老,又道,“丹穴山中没规矩的桀骜散仙是否太多了?”
毕方长老露出一抹虚假的笑容:“不劳东阿主挂心。”他现在肯定那一剑是明见素干的,但云泽少君的眼神已经暗含了警告,显然是不希望他再闹下去了。愤怒渐渐地散去,毕方长老的理智回笼。那一剑与送往天外天的宝材有关系,一直追溯下去最后还是转到了他们暗杀明见素的事情上。
明见素也没指望这事能给整个丹穴山定罪,她来天枢部一趟,就是想让天枢部的云泽少君来和稀泥,在天渊插手之前给出一个定论。毕竟,她不是天枢部的仙官,此事又不涉魔族,她其实无权定那些羽族的生死,到时候免不了一番攀扯。天渊本就忌惮她,当然会趁这个时机削落她的权柄。还有劫掠送往天外天宝车一事,现在丹穴山也无法再借天枢部甚至天渊的力量来追究了。
送走了明见素后,云泽少君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天枢部中没有血溅三尺,就是一件大好事。
那头明见素一身轻松悠然地回东阿山。
凤池月看了她做的事情,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她嘟囔了一声说:“这么麻烦。”
明见素回答道:“在天命彻底衰败前,天渊还是天帝,振臂一呼还会有很多的仙人回应的。咱们势单力薄,不是跟天庭彻底决裂的时候。而且一旦仙界生乱,魔族那边可能会趁虚而入。”
凤池月:“师姐,你歧视魔族?”
清为仙、浊为魔,平心而论,明见素对魔族没那么大的偏见。可她身为天庭的仙官,昔日为了功数和丹玉,在仙魔战场中斩杀了不少魔族,这就导致她在魔界中树敌无数,多得是魔头想要她的命。跟凤池月解释了几句,明见素慨然道:“魔尊态度不明,我怕到时候腹背受敌。”至于仙魔两界的边界线变动,说白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凤池月恍然大悟,过去师姐为了挣点窝囊费,的确在魔界留下了很坏名声。在魔界还能止小儿夜哭。她沉默了片刻,又说:“那只狐狸呢?没什么情报送过来吗?她是不是没用了啊?”
明见素也快忘记涂山修容了,自从上回递来了长离和新的小界消息后,对方就销声匿迹了。想要找出人其实很容易,只是用不着去废这个闲工夫。她思忖了一阵,说:“师妹,正好借着蛮蛮族一事,咱们宴请羽族各部族吧。”
“在哪里请?”凤池月整个儿从明见素的衣襟里钻了出来,一双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明见素。
天羽司中没那样大的广场,合适的地方就只剩下东阿山了。可在与凤池月对视的瞬间,明见素就心领神会了,师妹不允许那群鸟雀出现在东阿山。
明见素问:“师妹有什么主意吗?”
凤池月眸光一闪,吐出了三个字:“丹穴山。”
不是朱雀们现在居住的新山,而是昔日凤凰的族地,笼罩在赤火里的丹穴山。
第54章
丹穴山地火燃烧不尽。
一开始朱雀、毕方们并不想放弃这块昔日的族地, 可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扑灭山中赤火。虽然也是火属,可修为深厚的长老们能支撑一二, 修为低的则是耐不住。不想被火焰烧成灰烬,他们就只能满怀怨气的迁徙。
“师妹,你能灭去丹穴山中的火吗?”明见素相信凤池月无所不能,可保险起见还是问了一声,她怕羽族各脉的代表来了之后直接变成烤小鸟。
“可以。”凤池月满口应下, 只不过是宴请羽族各脉而已,腾出一块地方不就够了吗?又不用扑灭整座山中的大火。总不能有羽族喜欢扑火吧?那只能祝愿她下辈子投生成一只蛾子了。
明见素“唔”了一声,给却尘衣发了一条消息, 这件事情算是交由她来办了。
“丹穴山中宴请羽族?”却尘衣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明见素、凤池月又要去抢朱雀、毕方他们居住的山了。可转念一想,前不久才得到新丹穴山莫名崩塌了的消息, 不至于在那处。那就只剩下真正的丹穴山了。但那儿不是终日大火吗?她转向了青洵问,“朱雀、毕方他们从丹穴山中退出去后, 你们准备回到族中圣地么?”
青洵昏昏欲睡的,听到却尘衣声音半晌后才说:“想过。”停顿片刻, 她又说,“但是山中大火不灭,花草树木、宫殿楼阁都被烧成了灰烬,根本不适合再居。”因为这事情, 凤凰山中的散仙们没少骂凤池月她们。
却尘衣将消息给青洵看了一眼, 说:“我没看错,是丹穴山吧?”
青洵看到这句话骤然清醒了几分, 她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烁着明亮而兴奋的光芒:“鸿门宴啊?”
却尘衣扶额:“或许吧。”她还是跟明见素确认了一遍消息, 等明见素肯定了是那座火焰冲天的丹穴山后,才拉着一张脸说,“好不容易积累起的名声,在这邀请函发出去后,就轰然崩塌了呢。”谁不知道丹穴山中火不熄?羽族宴会?那分明是将他们当食材吧!
不只是却尘衣,接到了通知的羽族仙众都是这样想的。
如果放在千年前,他们会觉得这是一件莫大的殊荣,毕竟作为凤凰的族地,丹穴山在他们眼中是一座圣山,有幸朝圣岂能不高兴?但是现在——随着凤凰没落后,丹穴山也置身于大火,只有史册中留了几笔昔日的辉煌。
这哪里是宴会?分明是请他们去死。
但现在天羽司权势渐重,羽族想要在天庭出任仙官,都要走天羽司这条路。他们若是拒绝了,也许没几天不败剑就杀上门来,就算侥幸不死,日后做仙官迁转以及领取俸禄被为难怎么办?天羽司是想考验他们的忠诚吗?不想去但是又不能不去,思来想去,羽族各脉只能找那种在族中身份不错但是又不那么重要的吉祥物当使臣。
不过也有明目张胆拒绝天羽司邀请函的,朱雀、鹓鶵、鸿鹄、毕方这和天羽司结下死仇的就不用说了,他们的一些依附者也不愿前行。但是不能像朱雀他们那样理都不理,而是找寻了些漏洞百出的借口推脱。
明见素看到却尘衣送来的名单时也没太意外,愿意来的不一定心甘情愿依附天羽司,可不来的那近两百支脉的羽族,一定是朱雀他们的拥趸。她也没让却尘衣再去邀请,而是慢条斯理说:“记住这些族属,以后考核不予通过。”
这样明目张胆的针对是不是有违天羽司改制谋公平的初心了?却尘衣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明见素一脸理所当然:“考核总会淘汰一些人,品质难道不是重要的衡量标准吗?在各位仙人素质都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为什么要选他们?至于初心——”她推动天羽司改制,难不成是为了天庭长治久安吗?不,她要的是师妹平安快乐。
却尘衣屏息,等待着明见素的声音响起。
明见素在停顿片刻后,忽地扬眉笑着:“就是为了公报私仇啊。”
却尘衣:“……”她怎么总是学不乖呢?!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入凤池月的耳中,等到却尘衣一走,凤池月就抛下了混沌镜,蹭蹭跑到了明见素的跟前,眨了眨眼,颇为唏嘘说:“师姐,你变坏了。”
明见素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好笑,曲起手指在凤池月眉心轻轻一弹,说:“我这是为了谁呢?”
“为了谁啊?”凤池月笑眯眯地看着明见素,明知故问。
明见素伸手将她揽到了怀中,故意不答,说:“你猜?”
凤池月并不安分,搭在了明见素腰间的手胡乱地抚摸。她脸上还摆着一本正经的神态,说:“为了丹玉。”
明见素假装没听见,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嘴角。红唇挪动,到了凤池月耳畔,呵了口气,软语说:“是呢,为了香玉。”-
天羽司宴客,羽族各部使者前往丹穴山,是千年来少有的盛况。过去朱雀他们倒是宴请过各部族,可惜许多羽族畏惧他们却不愿依附,到头来座上宾客达不到朱雀的预期,他们后来也就不去做着败兴的事情。此回羽族宴,朱雀、毕方他们没有一个去的,但一直暗中观察丹穴山中的情况。见丹穴山远望着仍旧像一道赤轮时,他们松了一口气,面露嘲弄之色。然而等到一千多个羽族部族使者前往丹穴山,他们的笑容就绷不住了。尤其是对方从各种法器中走出,化作了原形朝圣似的翩翩起舞。
“一定是天羽司威胁他们了,真是无耻。”一只鸿鹄拉长了脖子朝着丹穴山中看,语调酸溜溜的。
鸿鹄这样说也没有错。
毕竟有一部分羽族的确是畏惧天羽司以及东阿山,才派遣了族中有地位没出息的子嗣过来的。至于化出原形——那还不是前方有一群银尾山雀这样做?说起来这族也奇怪,别的部族怕得要死,只遣了一两个人充当使者,他们确实族群庞大,看起来是倾巢而出,真的是一点都不怕死。
“那是你的族人吗?”青洵忙里偷闲,拉住了却尘衣的袖子问。她的眼神粲然明亮,仿若星辰。
却尘衣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在看到了用来宴请宾客的食物单子时,她立马将消息传回族中了。虽然是“鸿门宴”,可耐不住东阿主和司主大方啊,一些绝迹多年、利于羽族提升修为的灵果都拿出来了。有便宜不占,那不是王八蛋吗?反正她族中也没什么过失,她还在天羽司当差呢。
青洵“哦”了一声,又说:“少司,你的原形也是那样的吗?”她在天羽司看见的掉毛山雀真的是正身吗?
却尘衣:“……你跟其他青鸾原形差距很大吗?”
青洵摇头:“不大。”末了,又补了一句,“他们比我秃。”她这话说得响亮,一个“秃”字,别说是青鸾,就连其他羽族部众也听见了,将视线朝着她身上一落。
却尘衣蹙了蹙眉,总觉得青洵的笑容不再单纯。她肃声道:“去引路。”要知道丹穴山中火焰没有除尽。为了震慑羽族各脉,也就腾空了昔日族地前的大广场以及一条不那么宽敞的路。万一有不长眼的羽族迷路堕入火中,那就不妙了。
丹穴山广场中心。
凤凰山来的使者们一个个百味杂陈。
自从千年前那一劫后,他们还是首次抵达丹穴山,不过这里已经大变模样了。过去广场上矗立着五凤三羽的雕像,可现在放眼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了。这边收拾的还算是齐整,可仔细看去,仍旧能瞧见烈火烧灼的痕迹。将神思放出去感知一阵,更能察觉山中灵机躁动,地脉仿佛还有一只困兽,不知道何时脱笼而出。
“丹穴山是不可能恢复如初了。”一声低叹响起,使者又将视线朝着前往主座望去。他们没有过去的荣耀加身,座次并不在前。附近都是些没什么往来的小部族,其中甚至还有曾经依附过朱雀他们的。在视线所及的前方,是有一只高高在上的凤凰,可他们之间并没有同族属的亲近,反而横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凤瑶小声地喊了一句:“长老?”
那在缅怀过去的长老回神,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除了凤凰山,其他羽族不怎么会触景伤情。广场中除了一开始的喧哗吵闹,没出什么乱子。来这儿的使者大多是部族中宽厚、不争不抢的老实人,拿了签就依照次序落座。他们的视线直勾勾地看着盘中的灵果,然而在开宴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是天羽司宴请宾客,可除了一些绝迹的奇珍异果,其他的美味佳肴都是从别处得来的。宴会这事儿在混沌镜中闹得沸沸扬扬,先是天母那边送来了很多美食美酒,没过多久,初意也送了东西过来示好。大约是不想让天母独自刷羽族各脉的好感,天渊送来的东西更多。而天庭仙官们见天母、天帝以及帝女都送礼了,哪能没有表示?只能不甘不愿地取出自己的库藏给天羽司的大宴做添头——气人的是他们压根没在被邀请之列。
开宴前,东道主惯例是要呈辞章的。
凤池月没什么兴趣,明见素也不想对着底下的羽族说教,这重任就落到了却尘衣这么个少司的身上。却尘衣摸不清明见素、凤池月的意思,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自作主张,在宴上提了蛮蛮部族遭遇鬼车袭击之事。什么“羽族各部族相亲相爱”都是套话,她在最后只提了一件事情——重建羽卫。以前有的现在也要有,荒废了的部门也要重新启动。总不能羽族一有麻烦就去东阿山吧?万一哪天东阿主和凤司主都不想管了呢?
羽卫的人选都是从各部族中出的,昔日是将族中最英锐的战士送去,可后来仙界清闲无事,羽卫就成了俸禄低的闲差,看不见出头之日。部族中的强者不愿去,只能丢几个混日子到那职差上。时间一久,羽卫自然名存实亡。现在要重建羽卫,是什么个意思?各部族使者心中俱是一沉。
明见素瞥了却尘衣一眼,从蛮蛮族中回来后她短暂地琢磨过羽卫的事情,后来就忘记了。不过却尘衣还是可靠的,这个时候提出来正好。毕竟是宴会,却尘衣提了之后就没有深入再谈,她默不作声地望着底下交头接耳的人,心中还有些许忐忑。
“开宴吧。”明见素温声说。
她的声音传下去,那坐在最前边的银尾山雀们立马从浑噩中醒转过来,狂风扫落叶般向着盘中的天凤果卷去。
却尘衣:“……”察觉到青洵、长怀打量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她低头,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绯色还是攀上了那白玉般的面颊。大半个部族都当使者来了,已经够惹眼的了,现在这强盗似的抢饭行为,是要银尾山雀在仙界中扬名吗?想想都很绝望。
青洵拍了拍却尘衣的肩膀,舔了舔唇说:“不要紧,祝姐姐说了,吃完了添。”
却尘衣:“……”她现在知道了,青洵这厮就是偷吃被抓的,怎么能指望这家伙生出羞耻心?要不是碍于东阿主和司主在场,她一定化作一道闪电前去抢食了吧。
凤池月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排的银尾山雀们。
可能是觉得人形不好发挥,已经有好几只化作了原形。他们也不去叼果子,而是十分无耻地在好几个果子上都啄了一口,留下印记。可他们显然低估了对手——对方对他们啄过果子这点毫不在意。
那傲笑群仙、不可一世的不败剑在削皮切块,动作流利一看就是干惯了这事儿,没有丝毫怨言。
凤池月眯着眼,吃灵果的速度很快,可举手投足间,又有凤凰的高傲优雅。
“这些家伙很平庸。”明见素温声说。这等天资她在下界她都懒得看一眼。
凤池月说:“量产的。”
青洵懵懵懂懂的没明白。
离她近的长怀大咧咧说:“羽族都是卵生的,有的一窝快十颗蛋,血脉不够强的,连灵智不开的凡鸟都有,得一句‘平庸’其实也是一种夸奖了。”
却尘衣:“……”话不中听但无比正确,所以那些绝迹的灵果对羽族其实很重要,增强血脉力量,甚至有一定的机会化凤,用天凤果比一般的财帛更动人心。只是这宴会过后,东阿山中还剩下多少果实?却尘衣传音询问祝完。
祝完“啊”了一声,回答说:“树上的仙君吃不了那么多,成熟的果子大都收进了玉盒里,用不完。”
却尘衣:“?”树上?东阿山中还有那些绝迹的果树?!她的视线猛地落在了那群抢食的银尾山雀身上,暗想道,她的这些姐姐妹妹们够资格当羽卫吗?
没到两刻钟,凤池月就觉得这宴会很无聊。
推开了明见素的手,她问:“节目呢?”
明见素没想这么一出,宴会上不就是吃喝闲侃吗?可师妹想看节目了。她轻声说:“看烟花怎么样?”
凤池月立马点头。
不远处的祝完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扭头看了一眼,腹诽道:烟花有什么可以好看的?
但是很快的,她就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错愕。
明见素、凤池月的威慑性太强了,导致羽族仙人在忙碌的时候,还得分出一道神思来关照她们。譬如此刻,明见素、凤池月二人站起身,仿佛时间在这一刹那静止,场中一片死寂。火焰燃烧的哔啵声由远及近。
明见素没理会他们。
她的身上不乏有趣的小玩意儿,从乾坤囊中取出了一个宛如煤球般的法器摆在了地面上。她握着凤池月的手,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一拂袖打出了一道法力。却见那煤球上骤然爆发出一阵灼目刺眼的光,一声噼啪响后,一只朱雀鸟的幻影从孔中飙飞而出,掠到了半空中“砰”一声炸成了一团五彩缤纷的烟花。起先这法器运转的速度不快,慢慢的,流光如箭矢飙飞出。朱雀、鹓鶵、鸿鹄、毕方以及今日未曾到来的蛊雕、灭蒙鸟等的幻影齐齐出现在天幕,在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化作了震撼人心神的一幕。那灿烂的光芒在半空中久久不散,丹穴山附近仙山中的仙人俱被惊动,目瞪口呆地看着色彩斑斓的天幕,久久不言。
凤池月拊掌笑,她转身,笑盈盈地看着抖如筛糠的羽族使者们,问:“好看吗?”
那距离她们最近的羽族使者头皮发麻,握着酒盏的手不住地打哆嗦,使得酒水溅落在了襟袍上,煞是狼狈。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得宛如鬼类,颤着牙关挤出了一句:“好看。”这是烟花幻影,等到哪天他们不听话,是不是变成了血肉烟花,嘭一下炸开了?
凤池月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只是等到却尘衣、祝完她们走过来,她又重新问了一句。
却尘衣朝着羽族群仙投了一个可怜的视线,嘴上是毫不犹豫地接凤池月的话:“好看。”
凤池月笑得很得意:“师姐给我放的。”
却尘衣:“……”这很值得高兴吗?不对,问题是谁放的烟花吗?是这些原本开心吃着果果的羽族们快要吓死了。她又看了眼满眼柔情的明见素,暗忖道,东阿主讨人欢心的手段太别具一格了。
青洵扭头看长怀:“这是你祭炼的吗?”
长怀还在那欣赏美丽的景致呢,听到了青洵的问话,连连摆手说:“不是。”凤池月的玩具怎么可能出自她之手?
混沌镜中。
好事者偷偷地录下了丹穴山里火上烟花的景象。
朱雀、毕方等族属气得七窍生烟,四处谩骂。而羽族各部族的族长们也在这一时刻,惊慌到了极点。就知道天羽司的宴会准没好事,是不是等会儿就能看到鲜血飞溅了?可到了傍晚的时候,一个个使者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那脸色惨白仿若遭到了巨大的惊吓,但是还没开口说话,就先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族长:“……”送过去的难道是饿死鬼吗?
这些使者才不管同族们怪异的视线,在哭诉完了自己的凄惨遭遇后,才清了清嗓子准备说正事。可能是饱嗝过于响亮,同族除了听到了天凤果外,对其他话语置若罔闻,好处这么多,恨不得参宴的是自己!
使者假装没瞧见同族的瞪视,说:“天羽司要重新组建羽卫。”
话音落下,堂中倏然一寂。
……
消息在羽族各部族中流传,那被遗忘的“羽卫”二字重新在脑海中盘桓,一个两个开始琢磨适合的人选。毕竟按照天羽司的规章律令,征兵之事没有拒绝的余地。羽卫定额五千,各部族按照族中人数出一到三人不等。
东阿山中。
凤池月也在想羽卫的事情,她原本不想管天羽司的事,对却尘衣恢复羽卫建制这事儿不置可否。等到看明见素照着天羽位业书涂涂画画,她才有了那么点责任心,关心了两句,然后斩钉截铁说:“送过来的一定是歪瓜裂枣。”
明见素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她说:“至少能够保证品行不恶劣。”各羽族心中有惧,一定不会送轻薄顽劣不堪的仙人来羽卫中,顶多是那种平庸之辈。不过这不是问题,有灵果在,伐经洗髓,提升修为是早晚的事。
凤池月狐疑地看着明见素,又问:“不会是用东阿山的库藏供养羽卫吧?”她是不在意那些灵果,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但是那一大群羽族都想白吃白喝,门都没有!
“怎么会呢!”明见素义正辞严,她才没有那么大方呢,师妹给她的就是她的,只能偶尔拿出来宴请宾客。“天羽司那边会来咱们东阿山中采购。”
那点儿愤怒因为明见素的这句话,好似水中的泡泡,轻轻一戳就破了。“你要亲自训练他们吗?”凤池月又问。
明见素有过这个念头,旋即就打消了。作为东阿主,她过去的确担任过训练天兵之职。可揽下这事儿,意味着陪师妹时间就被挤压了。她说:“不去。”
犯不着亲自去,那些羽卫要是不自律,那就直接杀掉。凤池月垂眸,掩饰了自己的真实心思,她勾了勾唇,笑着说:“让长怀他们炼制一些督战的傀儡人,丹穴山这个地方也很好呢?她们不想朝圣吗?”顿了顿,又讲,“除此之外,还可以扔到混沌镜中的太虚灵镜里呢。”
明见素点头称是。
没多久,长怀以及一众从天禄部出来的炼器师接到了入驻天羽司以来最大的任务——在丹穴山中创建羽卫训练场。
炼器师自然也是精通阵法的,一个个又是从下界飞升的,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历练关卡和训练场。她们也是想让凤池月刮目相看,顿时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要有身临其境的危局,气机□□的丹穴山中最为合适,一旦羽卫不可能把控自身的法力,都会引动地火翻涌,这种险境最能激发潜力。
长怀是负责训练场建设的,她找了个机会到了东阿山中,逮着祝完就问:“天羽司要跟四海司一样,彻底独立,只在天庭挂名了吗?”或者再大胆一点呢?长怀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鬼鬼祟祟问,“难不成是取代天命?”那到时候她长怀是不是也能成星君了?
祝完:“……”
第55章
祝完可以肯定, 师尊和凤池月都有这个实力,但万万没有当天帝的心思。凤池月就不提了,能躺着绝对不会坐着。至于师尊, 别看她每天替凤池月处理天羽司事务时言笑晏晏的,凤池月没在的时候,那脸色阴沉得像是泼了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厌恶文书的郁气。光是一个天羽司就这样了,整个天庭那还了得?如果她们取代天命成为天庭新的主人, 场景大约是这样:看不顺眼的,杀了;理不清头绪的,都杀了……仙界不会有麻烦, 因为麻烦的制造者会魂归九泉。
“这样的话千万别在我师尊跟前提。”祝完捂住了长怀的嘴,神神秘秘地说。
长怀眨眼,点头如捣蒜。她一定会守好这个秘密的。天庭即将易主, 羽卫得有抗衡天兵——哦不,是以一敌十的力量。看来如今的训练场强度太低了, 不能够照着太虚灵境中的斗战来。
重建羽卫的消息传到了羽族各部族后,那些参加宴会的部族脑子里都是炸成烟花的场景, 也不敢轻易地耍花招了,第一时间将参与羽卫的族人名牒呈上。那些个依附朱雀、毕方他们的,在拖拖拉拉了一些时间后,也不甘不愿地送上名牒了。与其等着明见素来强行掠走他们部族的精锐当人质, 倒不如主动送一个庸者过去, 他们不会在意庸者的死活。
“朱雀、毕方那边也送了名牒过来。 ”明见素在看到的时候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朱雀他们会抗衡到底呢, 怎么在这个时候学乖了?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 转向凤池月说,“师妹,我们猜测的果然不错,跟朱雀他们关系越好的部族,送入羽卫的仙人越平庸。”
“他们的身份上能做什么文章吗?”凤池月歪在了榻上,懒洋洋地询问。挑拨离间这样的事情,她也在行。
“不成。”明见素摇头,耸了耸肩说,“看来这个名额他们是深思熟虑过了。”
凤池月讽刺起朱雀他们是一点都不客气:“真是奇怪,我还以为他们脖子上只挂了一个瘤子呢。”
明见素十分赞同地凤池月的话,现在的朱雀、毕方他们在她的眼中属于有点脑子,但是不多的类型。她也没去管那些羽卫,走向了凤池月,坐在了她的身侧问:“四海司怎么样了?”
凤池月答得干脆:“不知道。”她撑起了懒洋洋的身体,挪了挪,跪坐在了明见素的身边,伸手将她的脖子一圈,半压在她身上说, “嬴寸心没再找我说牢骚话了,兴许她跟帝女已经鱼水和谐了。”
明见素:“……没这么快吧?”就初意那性格,三番两次被嬴寸心糊弄后,没扒了嬴寸心龙鳞已经算克制了。
凤池月才不管那两人的发展了,撇了撇嘴说:“反正她们不来东阿山就好。”
明见素看不见凤池月的神色,她微微地一转身,想要与凤池月对坐。可才动起来,那温润的嘴唇就蹭到了她的眼角,温热的吐息宛如羽毛般扫在了肌肤上。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凤池月却在这个时候抽身了。那环在了脖子上的力道倏然一松。明见素心中顿时浮现了一股空落和怅然来。她垂眸,发现撩拨她心弦的罪魁祸首已经躺倒在榻上了,还扯了扯她的袖子遮住了从窗棂间照入的天光。
“怎么……了?”“不继续”三个字被明见素及时地咽了回去。
凤池月没听明白,一头雾水地看着明见素。
明见素蹙眉抿唇,近来师妹似乎对她的兴趣不大了。她褪去了鞋袜上榻,又靠近了凤池月一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凤池月那张勾魂摄魄的脸。凤池月眨眼,向着明见素发出无声的邀请。
明见素扬眉,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她躺了下来,伸手将凤池月揽到了怀中。凤池月黏了上来,可没跟往常一样在明见素的怀中作乱。她安分地枕着明见素的手臂,说:“早知道就不在天羽司捣乱了。”要是她不去天羽司,后面也就没这么多事情要麻烦师姐了。她的声音闷闷的,片刻后,又笑盈盈地看着明见素,“师姐,你要好好休息啊。至于干不完的活,都交给——”凤池月本想说“我”的,但是她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很快就改了口说,“却尘衣、青洵、祝完以及不败剑她们吧!”
“实在不行的话,让凤凰山也来帮忙吧。”
明见素笑着说了声好,心中的那点空落顷刻就被抚平了。要知道,师妹过去可不管她到底累不累呢。现在都松口提到凤凰山了。可她知道,就算是没有记忆,那种根植于神魂深处的芥蒂也不会消的。凤凰山跟她们注定了不能亲近,至多是同行人-
比起先前闹得轰轰烈烈的大事,羽卫重建没在混沌镜中激起多大的水花。
倒是天渊满怀芥蒂。放在多年前,他不会在意羽卫,可现在天羽司在天母的名下,羽卫重建那不是增强了天母的力量吗?可这件事情也没有违制,他也拿不出合理的借口将羽卫取缔。四海司那边,跟天庭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他对四海龙主的了解,知道拉拢对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倒是白虎司那边可以尝试一二。白虎司如今算是天母的势力,可白虎司之主乃西河主白孤禅,这是他麾下的仙。
思忖了片刻后,天渊有了主意,将在天禄部的玉诰召到了紫极殿中。
越过群仙身登星君之位,掌御整个天禄部,按理说玉诰该春风得意,可偏偏神情萎靡,周身散发着一股颓态。这样态连天渊看了都心惊,面色倏然一沉,寒声问:“天禄部中有欺你年少了?”
玉诰欲言又止。
天禄部中多司禄星君的门人弟子,没等玉诰下令他们便主动地请辞。玉诰本想着这样再好不过,他第一时间在天禄部中安插自己的弟子,以为就此高枕无忧。可谁知道头一天就出了大乱子?先是天禄宫丹玉账册有问题,再是太上宫中丹炉炸了,没几天有仙众怒气冲冲地拿着龙鼎宫的法器过来,说法器根本是个假货,一检查发现内部些许零件早没了灵性。玉诰有火发不出,只能陪着笑用丹玉压下去,可这么一来,天禄部中的账目就更乱了。
他很想跟天渊抱怨,可又担心天地觉得他能力不足,重新将他罢免,只得佯装无事,应了句:“没有。”
天渊眉头紧皱,见玉诰不愿意说,也没再多问,他没那么多闲心情去管顾玉诰的遭遇。略略提了几句天羽司的事情,天渊就等着玉诰表态,哪知玉诰仍旧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声音都冷了几度。“天羽司已经无法插手,需要借助其他异类压制。四海司有初意在,恐怕无你发挥的余力,但是白虎司那边还可以争取。如果你能成功地让西河主对你死心塌地,那白虎司绝对会成为你最大的助力。”
迷茫从玉诰的脸上散去,他的眼神倏地明亮了起来。天渊怕他这榆木疙瘩脑袋坏事,又仔细地叮嘱了几句,玉诰连连称“是”,点头如捣蒜。等到玉诰走后,天渊的神色变得无比阴冷,他的子女中以初意天分最高,可初意偏偏太有主见,在天羽司变革中,她心向的是天羽司,而不是他这个父亲。身为帝女,她的确是得到了几分天命的眷顾。可连天帝身上的天命都不是一成不变,何况是帝女呢?
从紫极殿中出来后,玉诰便回到了天禄部。
门人拿着那乱七八糟的账目向他请示,可玉诰哪有什么闲工夫管顾,大手一挥直接让门人去办了。他则是将洞府大门一闭,取出了混沌镜搜寻与西河主相关的讯息。可惜西河主过于超凡脱俗,几乎不在众仙跟前露面。别说是她的喜好了,混沌镜中连画像都找不到。玉诰虽然是星君,可天庭廷议的时候,他是没什么资格的,跟西河主碰面的机会少得可怜。不管如何仔细回想,脑海中浮现的只有一张仿佛在雾中的模糊面庞。
找不到西河主的记录,如何能够投其所好?玉诰有些泄气,忽然间,他翻到了一条记录,上头说西河主在固定的时间会前往须弥山中。玉诰对须弥山没什么印象,依约记得那是散仙的道场。那散仙与西河主有交情?或许从她的口中能够得到与西河主有关的讯息?玉诰心念微动,原本想遣弟子前去须弥山一探究竟,可转念一想,他得亲自动身方能展现出自己的真诚。将混沌镜一收,玉诰哂笑了一声,正了正衣冠,便往须弥山去了。
玉诰出行倒是没有张扬,可他背负着天渊私生子这一身份,在山中清修时没有人管他,可等到空降成了天禄部之主时,一双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呢。他这一动,混沌镜上立马沸腾了,猜测他的去处。
西河山中。
白孤禅在净室中打坐。
檀香烟气氤氲升起,在山水屏风后宛如山中起了烟岚。
屋外芭蕉随风沙沙而动,清寂而深幽。
只是这股禅寂刹那间就被道童惊慌失措的声音打破了。
白孤禅倏然间睁开眼,眸中一抹金光掠过,一股兽主的威势横扫前方。
道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发中冒出了一双猫耳,吓得向下低压。
白孤禅从容起身,她一拂袖将跪在地上的道童托起,淡淡询问道:“何事?”她转向了香炉,重新扔入了一枚新的檀香丸,这才看向了还在颤抖不已的道童。
道童结结巴巴地开口:“玉、玉诰星君,往、往须弥山中去了。”她低着头,不敢看白孤禅的神色,纵然知道她不会迁怒于自己,可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本能,却没那么容易消除。
白孤禅瞳孔骤然一缩,“啪嗒”一声响,香炉裂成两半,可没等它坠落在地,就化作了跟香灰一样的齑粉,在微风中飘飘洒洒落下。道童等待了半晌,才忐忑不安地抬起手,可屏风后早已经没了白孤禅的身影。
黄昏。
落日熔金。
混沌镜中出现了一则新的消息:玉诰星君被人打断手脚扔回了天禄部中。
底下的人纷纷猜测是谁这么凶残,敢对天帝的私生子下手,紧接着,又有人说西河主前往天枢部中认罪了,自请了五十刑鞭。至于西河主打玉诰的缘由,却是没一个人知道。
明见素也得到了消息,不过不是从混沌镜里瞧见的,而是明玉衡那边递来的消息。
白孤禅跟谁都不亲近,除非必要根本不会有往来。明玉衡猜测玉诰是得了天渊的授意,想要拉拢白孤禅,没想到误打误撞触到了白孤禅的逆鳞,这位宁愿在天枢部中受刑也要给玉诰一点教训呢。不过这一举止也透露出了点其他东西,此刻的白孤禅,还是会听天渊号令的。
“怎么了?”凤池月抱着双臂,朝着明见素问。她站在了落日的余晖中,整个人好似镀了金,灿灿灼目。
明见素三言两语概括了白孤禅和玉诰星君的事情,笑道:“玉诰还真是自作自受。”
凤池月认真点头,又说:“还好当初嬴寸心没来得及行动,要不然就糟糕了。”
东海龙宫。
嬴寸心躲到了贝床上,既不想跟北海、南海那些龙女龙子见面,也不愿意去看暂时驻扎在东海且整天臭着一张脸的初意。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混沌镜中的消息,在看到了玉诰惨遭折断手脚后,浑身上下忽地一僵。要是她当时一意孤行找到白孤禅,会不会也这么个下场?她心有余悸地想着,可慢慢的,又浮现了一抹莫名的兴奋来。白孤禅极少在混沌镜中露面,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大事,她是不是真的很强?
嬴寸心将神意转到了天枢部处,全神贯注地看着刑雷之鞭落下。
一身素衣的白孤禅阖着眼盘膝端坐,指尖拨弄着一串檀木佛珠,仿佛那刑罚只是一阵微风拂过。
“啧”的一声在殿中响起。
嬴寸心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感慨,可下一刻就回过神来,神意尽数回笼,混沌镜也被她一拂消去。她扭头看着不知何时入内的初意,很是不满她那布满整张脸的嘲弄之色。原本想说几句话刺她,可一想自己先前干的好事,嬴寸心那所剩无几的良心和愧疚发作。她反反复复,她理亏。于是,她露出了一抹微微的笑,问:“殿下怎么来了?”
初意挑眉道:“我不能来吗?”她领了天帝法旨来到东海龙宫,那在修罗城中生起的怨念已经消失殆尽了。可没想到见到嬴寸心的第一眼,火气就再度被她挑起。当时,西海、南海的龙女也在,不知道谈论了什么,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嬴寸心就上演了一场大变脸,而且在其他海域龙女询问她们的关系时,嬴寸心当着她的面说了“不熟”“没交情”“只有几面之缘”。嬴寸心是一点都不记得是谁在混沌镜中对她嘘寒问暖的。
嬴寸心点头:“能。”她依旧维持着那淡雅的笑,“怎么不遣人来通知一声?”
初意垂着眼,阴阳怪气:“你全神贯注做事,能听见吗?”
嬴寸心:“……”行,她就是听不见。沉默片刻,又说:“殿下是来催四海司改制进度的?”
初意掀了掀眼皮子,轻飘飘地望了嬴寸心一眼。
嬴寸心摸不清她什么意思,心中好似有个钟摆在左右摆荡,一面是初意武力的的赞扬;另一边则是觉得她的臭脾气很烦人。她咬了咬下唇,决定通过八卦破解初意身上笼罩着那股奇怪的气质。她轻轻说:“西河主对玉诰星君下手之事你知道吗?”玉诰星君是天渊的私生子,不用想,跟帝女的立场天然相悖。
“怪不得嬴道友听不到任何声音呢,原来是在混沌镜中看西河主。”初意眼神晦暗不明,她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躺在贝床上的嬴寸心,又慢条斯理地询问, “需要我替你引荐吗?”
心中凉飕飕的,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骨窜起,这种危险是初意带来的。这个认知让嬴寸心内心深处那种被压制的不快骤然攀升到了极点,而后龙性的叛逆占据了上风,她的眼眸化作了冷冰冰的金色竖瞳,轻飘飘说:“那就多谢殿下了。”
“不用谢。”初意低笑了一声,她往前走了一步,带着几分傲慢,问,“我帮你,你愿意给我什么报酬呢?”
嬴寸心暗暗提防着,她笑着说:“以帝女的身家,还有什么稀缺的吗?”
“有。”初意一点头,“我的青君殿中缺一条龙。”说着,闪电般地朝着嬴寸心探出手。
嬴寸心暗骂了一声,心想,初意果然是不怀好意、小心眼、记仇,专门来报复她的。幸好她已经有了准备,没让初意这一击得手。只可惜她最喜欢卧着的贝床在法力的余波中四分五裂了,一枚枚贝珠滚落在地,噼里啪啦宛如翠珠入盘。“殿下这是做什么?”嬴寸心拉开了与初意的距离,扬着假笑问。
初意轻呵,将手中的珠花在嬴寸心跟前摇了摇,悠悠说:“没有龙,拿取点花也是成的。”看着嬴寸心红红白白的脸,心中积蓄的郁气总算是消散了,也不管嬴寸心怎么样,将珠花往袖子里一收,就扬长而去了。
嬴寸心低头看了眼塌掉的贝床,一张脸冷若冰霜。
片刻后,她又兀自笑了起来,心想道,帝女还真是好样的-
从嬴寸心那处离开后,初意也去打探了天庭的情况。
玉诰无缘无故不会去招惹白孤禅,兴许是天帝派给他什么任务,是想借机拉拢一直按兵不动的白虎司么?可惜玉诰这人没耐心,这步棋走得惹怒了白孤禅。就得看天帝是什么样个态度了,会为了“爱子”责备白孤禅吗?
得到了消息的天渊的确是气得不轻,可他甚至没有派人去看玉诰两眼,而是遣座下童子去天枢部中特赦白孤禅。
云泽少君正愁着呢,巴不得将白孤禅放走,谁知道天帝的赦令下来了,白孤禅冷冷淡淡地说:“不可赦。”非要受完刑罚。这消息传入了天渊的耳中,天渊的神色越发阴沉。白孤禅这举措是不接受他的示好,可也没有要违逆天庭的意思。还能用,但是不能够重用,目前最可靠的还是长离。天渊心想着,忽然间,又意识到长离已经有些时间没有送消息回天庭了,是遇到麻烦了吗?
此刻的魔渊。
乔装打扮后的长离追溯着千年前的痕迹去找寻凤尊的下落,她感知到了那抹熟悉的气机,可等抵达后发现是个陷阱——那儿都是魔界的魔头。等她从陷阱中挣脱出来后,已经是好几天了。她没等到魔界的大军来围剿,隐约有了种猜测。她能来魔渊这边,凤凰山的仙人同样能来,凤尊的气息很可能是他们留下来误导自己的。
可除了一个个排除,她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高峻的重山直入云霄,魔界中以浊气为主,天地间总是一派阴沉幽暗,少见清风朗月的和畅。
前方有浓郁的浊气滚荡,长离没有继续前走,而是隐匿了自身的气机。
那浊气中坐着几个魔头,正大碗喝酒吃肉闲聊。
长离原本想悄悄解决他们的,可在动手前听到了“凤尊”“先魔尊”这些字迹,她又将杀意按了下去。
“当初落凤之盟后,先魔尊也拿凤尊没办法,只得将她囚禁在寒狱中。所幸我魔族精英辈出,在先魔尊的支持下祭炼出一种能杀死凤尊的法器。”
“那法器能杀死凤尊,那对付其他仙人不也轻轻松松?”
“什么法器?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出身得晚肯定不知道啊。先魔尊时运不齐,被那什么素心剑主杀了。咱们现在的主上想着先魔尊也许能魂兮归来,就将那法器当成随葬品了。以前还传出有魔去盗墓的消息呢,主上知道后大怒,将那魔杀了。之后又在先魔尊陵寝前建立英灵殿,派遣重兵守着呢,连苍蝇都飞不过去。”
“真的?”
那原本侃侃而谈的魔停顿了片刻,笑嘻嘻说:“假的,当然是我瞎编的,我一个年老平庸的魔,怎么能知道魔族中的秘事呢?”
“啧,老贼头,你胆子越发大了,连魔尊都敢编排了啊?”
几只魔物还坐在那笑嘻嘻的,倏然间,一道赤火如奔浪,压根没有给他们惨嚎的机会,便将他们烧成了灰烬。
长离从暗中走了出来,伸手揪住了那只老魔头的元灵。
是真还是假,搜一搜魂就知道了。
第56章
魔族崇尚极致的力量, 并不觉得遇见强者屈膝是什么屈辱的事情。肉身虽然泯灭了,可元灵尚有生的机会。他也没敢看斗篷下掩藏着的那张脸,只腆着笑脸讨好的长离, 声称自己知无不言。
长离眉头微微蹙起,她的眼中满是对魔族的厌恶。根本没有闲心思管这老魔头叫嚣什么,直接从他的元灵中扒拉出来那臭长的记忆,找寻与凤尊相关的痕迹。这老魔头过去是看守冥迹英灵殿的,可修为一直不长进, 就被后头年富力强的魔取代了。他没参加过千年前那场仙魔之战,然而他的父亲曾经是一名战将,并且是押送过凤尊回魔渊的魔将。他先前自称那些话是胡编乱造, 但是那久远的记忆昭示一切就是真的!
仙魔之战里,仙魔两道都陨落了不少,魔族这边, 冥迹的子嗣被凤尊屠杀殆尽,冥迹对凤尊恨之入骨。当凤尊落入魔渊时, 冥迹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可惜凤凰之火燃烧着,根本没有魔能够靠近。无奈之下, 魔尊只得将她囚系在寒狱中,接着命魔族找寻杀死凤尊之法。他们花了将近百年的时间打造了一柄名为“落凤”的法器,而后魔族大肆庆贺凤尊之陨。但是凤尊真的陨落了吗?要知道她是羽族修为最为高深的,且掌握着“涅槃”神通。
打散的魔族元灵化作了一点点幽暗的光芒在半空中消散, 长离拢了拢帽子, 整张面容掩藏在暗影中。或许不该找寻凤凰翎羽中的痕迹,而是该去魔渊的寒狱中一探究竟。事情还没个定论, 没再给天渊传送消息,她化作了一道轻烟朝着魔渊寒狱方向潜去。凤尊要是活着回来复仇, 那仙界必定乱象再现,魔族趁机攻袭,她不能让凤尊毁了太平气象!
魔宫中。
早在长离潜入魔渊的时候,涂山流苏就已经得到消息了。这些仙人们一个个清高自负,都当她是眼瞎的吗?真以为能藏得住那一身令人嫌恶的清气了?除了长离,凤凰山的一些仙人也悄悄地出现了,他们很有自知之明,可想要借助魔族之手来个借刀杀人,未免过于天真了。
“她往寒狱那边去了,要去截杀吗?”座下的魔将战战兢兢问。
涂山流苏轻呵了一声:“去什么去?随她吧。”魔渊寒狱过去是囚系仙人的地方,冰天雪地,不见天日,到处都是污浊之气。可自凤尊落到那处后早已经大变样了,终年不灭的火将大地烧成了火岩,那些潜藏的矿脉如今都成了气机暴烈的赤火熔浆,寻常人难以靠近。长离赶紧抵达寒狱吧,还有个巨大的惊喜留给她呢-
昆仑山天庭。
被扭断手脚的玉诰服用了几枚丹丸后,便恢复如初了。
可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屈辱,他秉持着礼节上门,想要与须弥山交好,哪知道还在道场外就见到了满身煞气与杀意的白孤禅。他一句话都来不及讲,就被白孤禅从车上打落了下来。那股恐怖的威势、那双森沉的竖瞳,他几乎以为白孤禅要伸手扭断他的脖子!
虽然回到了天禄部道宫中,玉诰还是心有余悸。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心脏上依旧残余着那种受到巨力挤压的痛苦,良久之后,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试图将惧色与怒意一并强压下去。
轻手轻脚入殿的道童不敢大声地吐息,可太上宫那边的仙君催着,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星君。”
玉诰冷冷地瞪了道童一眼,见他脖子一缩,气不打一处来,很是不耐地问道:“何事?”
小道童轻轻说:“白虎司那边的仙官来要赔偿,说太上宫的丹药丹毒过量了。”
砰一声巨响,却是玉诰赤红着眼睛将铜瓶砸到了地上。在这个时候,白虎司仙官来天禄部找事,他怎么可能不多想?明明是白孤禅先动的手,白虎司那边还想替白孤禅讨公道吗?“怎么可能会丹毒过量?过去怎么不见有人提?”玉诰寒声道,“让他们拿出证据来,无凭无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道童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他们持有数位以炼丹著称的散仙提供的鉴定文书。”
玉诰的脸色像是要吃人,他没有出去见白虎司的仙官,而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让天禄宫清点他们的损失,将他们送走!”
小道童连连点头,惊慌失措地从满是压抑的道宫中逃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白虎司的仙官凶神恶煞的,一口咬定了赔偿,道童也不敢跟他们讨价还价,忙不迭按照他们报出的数目赔偿。只是这件事情像是开了个头,不只是白虎司的,其他的仙官甚至是与天禄部做过交易的散仙也来索赔了。
天禄部近来也是热闹得很,祝完最是爱看这些热闹。
凤池月躺在吊床上休息,明见素接手了祝完的工作,用灵果喂养着东阿山中的小鸟雀。
而祝完一张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不时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已然不见昔日的胆小与唯唯诺诺。
凤池月探出头,慢悠悠地说:“天禄部昔日被司禄星君经营那么久,他一倒下,弟子们散去,天禄部中当然没什么可用的仙官了。”
祝完闻言静默了片刻,她以为那些仙官本来就是酒囊饭袋,干其他事情不行,捞取油水第一名。天禄部出现大岔子,难不成不是因为天羽司将长怀那些人才挖走了吗?
“师妹说得是。”明见素点头,微笑道,“静德仙君虽然人品败坏,可炼丹的本事在仙官中不算太差。”
祝完愣神。
凤池月嫌弃地看了祝完一眼,说了一个字:“笨。”
在那极具压迫力的视线下,祝完的脑子再度转动了起来,灵光一闪后,她立马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明白了。”
明见素淡声问:“明白什么了?”
祝完大声说:“静德仙君不服玉诰继任天禄部之主,主动隐退只不过是知道玉诰手中无人,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他等着玉诰三顾茅庐将他们请回天禄部中。”
凤池月坐起身,少有的夸了祝完一句。说:“孺子可教。”
祝完早已经很一些混迹混沌镜中的散仙混熟了,在得到了凤池月肯定后,立马让散仙们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果然,玉诰得知后大发雷霆,区区炼丹、炼器之术,怎么能惹出这么多乱子来?先前司禄星君主管时都不曾出错,怎么轮到了他接手,整个部门就无法运转了?他原以为静德仙君他们识趣地退下,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他宁愿重金聘请其他仙人,也不会让司禄星君那一脉的仙人重回天禄部中。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玉诰没有在混沌镜中发布招聘仙人的公告,在他的眼中,天禄部的都是肥差,不愁没有人来。他给司吏星君打了个招呼,让他挑选些合适的仙官过来。司吏仙君虽然看不上玉诰,可对方毕竟是天帝之子,要卖他一个面子。在这之前,两个人都没有想过,根本没有仙官愿意前往天禄部这样的事情。
天禄部这样乱,不会炼丹炼器的不敢去凑这个热闹,而会的,想到了天帝天母间的矛盾,也不想卷入其中。这可是站队问题,在天禄部中的确能获得好处,可哪里比得上小命重要?
在迟迟等不到名单上呈后,司吏星君一脸不可思议,问:“守选仙中呢?”
底下的仙使一板一眼说:“您也知道,咱们天仙出身的,除了静德他们,很少会去钻研炼丹、炼器之道。至于人仙——自从凤池月大闹天门后,那留存率就是一个笑话了,根本没有人仙愿意进入仙官队列,反而去当一个逍遥自在的散仙。”后面还被天羽司雇佣了,当然最后一句话,这仙使没敢直说。
司吏星君再问:“一个都没有了?”
仙使犹豫了片刻,轻声说:“有倒是有,不过他们依附的是青君殿。”
司吏星君眼神沉了沉,如果涉及青君殿,他也不想干预了,只能让玉诰自己去努力,譬如请一张天帝的法旨来,到时候他也有理由应付天母。
玉诰得到了司吏星君的口讯后,气得不轻。
这笔账是要算到静德仙君他们头上的,冷静下来的玉诰先是命门人查静德仙君他们的烂账,准备从对方的身上捞一笔,接着又前往紫极殿中哭诉。在白孤禅和儿子中,天渊自然是心疼儿子的,只是需要白孤禅的助力,才忍下了那股气。他没遣人去安抚玉诰,心中也有些许的愧疚,眼下见玉诰来求炼丹、炼器师,眼也不眨地应下了。但是当他发现玉诰看中的仙人是初意那边的,心中又生出了几分犹豫,让玉诰耐心等待一阵,便联系了尚在东海的初意,问询她的意见。
初意面上没什么情绪,心中暗暗冷笑不已,她这偏心眼的父君越发明目张胆了,现在还想挖她的人手给玉诰用。她现在不在天庭,就算是拒绝了,玉诰也不见得会死心,倒不如用这个换取其他的东西。有了主意后,初意先应了一声好,继而又说这些人过去帮了她不少的忙,等着天渊主动提用库藏来换。
她想得不错,天渊见初意如此爽快就放心了。如果初意闹下去,麻烦可能不少,现在肩上负担松了,他也乐意当个慈父,送了不少好东西给初意。等到天渊的身影消失后,初意的神色便冷峻了起来,她思忖了片刻后找上明见素,留消息说:“听说你们天羽司正在招揽炼丹、炼器师,我这儿有几个人选推荐。”
东阿山中。
明见素正在翻看天禄部的消息念给凤池月听,初意的名印上闪过了一缕光芒,明见素的声音倏地一顿。
凤池月拽了拽明见素的袖子,掩着唇打了个呵欠:“怎么不说了?”这些八卦祝完也能讲,可她就喜欢听明见素的声音。
明见素答道:“是初意 。”
凤池月闻言眸光微闪,倏地直起身,拔高了声音问:“她找你干什么?”
明见素笑了起来:“她说要给天羽司推荐几个人才。”
凤池月呵呵一笑,嘲弄道:“不安好心。”
明见素想了想,答道:“也确实是这样。”天禄部中炼丹、炼器师不堪用,可不就得到处找寻新的么?就玉诰那德行不愿意重金招聘散仙,只能天机部找寻合适的人选。不过嘛,在天帝、天母争锋的关头,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主动卷入这事儿中。初意推荐的人选约莫是她的人,因为种种留不住了,便想借着自己的手,让对方也不能得逞。明见素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凤池月听,凤池月脸色立马就黑沉了下来,咒骂道:“初意果然是阴险狡诈、缺德黑心的玩意儿!”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她才抬头盯着明见素,问:“要让她如意?”
明见素坦诚道:“我跟天母合作,其实跟初意算是一条战线。能被初意举荐的,一定有点本事,对天羽司有用。”
听了“有用”后,凤池月才顺心,勉为其难道:“那就请人来天羽司中考核吧。”要是不通过,那就是废物,她们天羽司不接收垃圾。
那头玉诰得到了天渊的承诺后,兴奋地催促着天机部那边将对方的名册调过来。
天机部司吏星君知道天渊插手,便放了心让手底下的人去处理。天机部仙官做事情很是磨蹭,一拖就是好几天。等到在调动名册时候,忽然间发现,那名册上已经落下了一枚光芒灼灼的大印了,仔细一瞧,正是天羽司司主之印。这意味着那些仙人已经有了正经差事,在天羽司大印抹去前,根本无法调到天禄部去!
司吏星君:“……”整个仙界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明见素她们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不得不亲自往东阿山中走一趟。
来迎接的是个傀儡,东阿山简直是没将他放在眼里。司吏星君心中憋气,默念着白阳星君、原遥星君的名字,用那亡人冰冷的名字,压下心中的怒焰。所幸在踏入法殿中时,主座上坐着的是明见素、凤池月两人,而不是傀儡。
明见素温声道:“不知司吏道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惭愧。”
司吏星君掀了掀眼皮子,从明见素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惭愧,至于凤池月——那是将嘲弄和不屑都大咧咧地摆在眉眼间,生怕他看不出来。“是贫道冒昧来访。”司吏星君也客气道。
凤池月不耐烦:“有话直说。”仙官见面有时候一盏茶下去了,还在那你来我往说废话——当然,今日她也没打算给司吏星君上茶。她睨了明见素一眼,心想着,师姐可别沾上那些老梆子的流俗气。
司吏星君脸皮抖了抖,这东阿山他一刻也不想待。他直接道:“近来天羽司招揽了人族出身的仙官?”
明见素在司吏星君上门的时候就知道是为了那几个炼丹师来的,此刻,在司吏星君询问时,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是。”顿了顿,又问,“天机部要插手天羽司人事了吗?”
“当然不会。”司吏星君呵呵笑,又说,“可那人族仙人名册在我天机部,上下调动该知会我天机部一声,不是吗?”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将天羽司的申请驳回去的。这可是天帝留给玉诰的仙人。异类精怪的迁转他管不着,但是人族仙官的用与黜都在他的执掌中。
“那司吏道友准备如何呢?”明见素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不如彻底清查天机部没走正式流程的现象吧?”
司吏星君:“……”天机部中重人情,这流程颠倒实乃常事,有时候可能等到需要文书了,才匆匆忙忙落印造册。如果要清查,那得拉出来不少仙官;可要是不查,东阿主这边绝对不会罢休的。用职权来压人的道路行不通了,司吏星君试图劝服明见素。“天羽司中吸纳了不少从天禄部中出走的仙官,放开几个又何妨呢?”
明见素从容道:“司吏道友没听过一句话吗?”
司吏星君抬头,眼中满是困惑。
凤池月接腔,满脸嘲笑之意:“多多益善。”
司吏星君直眉瞪眼:“难不成天羽司想取代天禄部吗?”
“不成么?”明见素反问,在司吏星君那惊异的眼神中,她又说,“可不是天帝的法旨吗?我天羽司日后一切用度不经天禄部,而由自身解决。”当用人权以及财权尽数下放后,他天渊凭什么再牵制天羽司啊?天渊的糊涂当真是省了她不少心力,在这点上,得感谢那愚蠢的天帝。
说不过也打不过,想要利用职权却只会招惹来更多的麻烦,说到最后司吏星君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但是他不能让玉诰知道其实是有点办法的,他将一切推到那些仙人的身上去,说他们早就投向了天羽司。至于其中初意出了几分力,司吏星君没提,可玉诰自己会去想。可惜无凭无据的事情,天帝以及星君未必会支持他,玉诰只能将这口气发泄到了静德仙君那些人的身上。
是了,昔日司禄星君没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凄惨的下场,账目做得没那么干净。玉诰门下的仙人身上压力颇重,一门心思地找茬,甚至还自己添上了几笔,非要静德仙君那些天禄部旧人偿还。静德仙君师兄弟几个早当逍遥散仙去了,是不想认下这笔账目的。按理说,玉诰可以前往天枢部告状,可一旦通过天枢部决断,那笔财产就不能落入他的袋中了,只得靠自己的人前去要债。这一来二往的,闹得混沌镜上人尽皆知了。
静德仙君一行人也很是无语。一般随着仙官卸任过去的事情都算过去了,玉诰先前不提,怎么现在开始翻查烂账了?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眼下是休想从他们的袋中要走一枚丹玉。
在玉诰和静德仙君狗咬狗的那段时间里,丹穴山中的训练场在长怀的主持下建设完毕,各部族被征召的羽卫连凤池月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扔入了训练场里。
总算是告一段落了,长怀如释重负,心想着出去玩几天。
然而才抵达天羽司,就听到了一个噩耗:从今日起,天羽司新建设的羽鼎殿、羽丹殿对整个仙界开放,不拘仙官、散仙,只要有丹玉或者同价之物就能来购买丹药、法器。
司主这是想趁着天禄部一片乱象的时候取代它啊!
想到了未来的“大业”,长怀又重新振奋了起来。
除了真无欲无求的仙人,绝大多数都是互相有来往、有交易的,只不过是数目多少问题。原本天禄部会按时发放丹、器等物,需要交易的寥寥无几,可现在丹中丹毒甚重,法器又有爆炸之忧,就算是天禄部发放了,一些人也不敢使用。在这等情况下,只能在混沌镜中与有一技之长的同道交易。但是有些散仙吧,脾气比较坏,规矩也多,收了材料可能三两年没个音讯,天羽司这消息传出来,解了不少仙人的燃眉之急。他们知道天庭中斗得厉害,人族仙人不敢亲自出面,都托了羽族前去购买,起初还发现不了问题,数目一多谁都知道了其中的猫腻,好在大家心照不宣。
等玉诰跟静德仙君他们拉扯到死斗时,天禄部早已经门庭冷落,不复旧日光景了。
东阿山中,明见素看了眼账册就放下了。
宝山矿脉有采完的一天,仅仅靠着它们,天羽司是不能独立运转的。
明见素舒了一口气:“现在不用担心坐吃山空了。”心中又想,天枢部道灵星君是天母的人;天禄部很快就会名存实亡;至于剩下的天机部,也不足为虑了。不过天机部中有一面天道自成、记述功德的功德镜,不知是否会带来什么变数?思考了一会儿,明见素转向了凤池月,问:“师妹,你对功德镜了解多少?”涅槃前的记忆消失了,但是凤池月那种对道的感应没有散去。
凤池月懒洋洋道:“升仙台上,天道定功过。”
明见素又问:“只替凡人定罪吗?”
凤池月“嗯”了一声,猜到了明见素的心思,又说:“天机部选人背离天道之旨,劫雷数目有所偏移,就是对天道的违逆。”
明见素心中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她过去并不在意天机部。眼神微微一凛,她急声问:“最后的代价呢?”
相比明见素的慎重严肃,凤池月的脸上堆满了开怀的笑:“业火焚罪,天命黜仙。”她朝着明见素走去,伸手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贴在她的耳畔,蛊惑低语,“师姐,你想看我的凤凰真身吗?”
是那熟悉的轻柔婉转中带着慵懒的语调,可不知为何一股寒意从脊骨蹿升,明见素脱口道:“不要!”
师妹的剑就叫业火!
凤池月推开明见素,唉了一声,说:“师姐的心,真是海底针,也不知道是谁先前哭闹着要看的。”
明见素从惊悸中回神,她仔细地看着凤池月的神色,找不出任何异样来。将一点疑虑深深藏起,她轻哼着替自己正名:“我没哭。”
第57章
那八个字很是不祥。
如果功德镜彻底破碎, 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师妹真身现,又会有什么后果?师妹不愿意显露真身,是藏着什么隐秘?
虽然错失了一个看师妹真身的机会, 明见素也不后悔。而且在那等情况下,还未必真给她看呢。接下来的几日,她对凤池月越发上心了,几乎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野。尽管没有瞧出半分异样,明见素心中的疑虑依旧没有消除。
“业火焚罪, 天命黜仙”像是一个天道警示,到底是“黜”到哪种地步?只影响了天庭还是说整个仙界?或许也会波及凡间?
凤池月躺在屋外吊床上晒太阳,混沌镜中则是播放着一出仙剧。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眼皮子一掀便与明见素的目光对撞。不知道什么时候,明见素站在窗畔看着她了。这种如影随形的灼热视线她起先是很受用,但是慢慢的, 又奇怪了起来。师姐是不是过于粘人了?她在担心什么?凤池月支起身,折了一枝桃花, 在明见素的眼前比划,慢吞吞说:“师姐, 你最近鬼鬼祟祟的。”
明见素被凤池月的形容噎住,她一边说着“哪里有”,一边实在是忍不住询问:“师妹,天命黜仙是什么意思?”
“什么天命黜仙?”凤池月早将自己之前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
明见素心想, 果然, 师妹那会儿的状态很不对劲,是涅槃前的记忆对她的影响吗?涂山流苏会堕魔, 师妹同样也会,是吗?明见素忧心忡忡, 思绪百转。那头凤池月看着明见素的神色,勉为其难地扒拉了记忆,又说:“哦,你说黜仙啊——”她拖长了语调,“就是失德、失格、失位的仙人回到他应有的地方去。”
“那业火呢?你的剑名业火。”明见素又问。她不关心那些仙人的死活,只想知道这八个字对师妹的坏影响。
凤池月道:“可能是得了天河之渊纯粹元炁的浇灌吧,涅槃后我掌握了两种神通。一曰‘俱焚’,一曰 ‘星移’,不过我觉得有师姐在,我用不着使用那两门神通。”
明见素的心就像是一只起起伏伏的吊桶,她的手压在窗台上,嫌翻窗的样子太难看,化作了一道剑芒掠出,稳稳地站定在凤池月的跟前。从凤池月的手中接过了桃花枝,明见素索性问到底了。“师妹,涅槃前的事情你记得吗?”
凤池月反问:“那些重要吗?”
明见素心中微微一沉,避而不答就是一种默认。在史册上记载的事情已经足够惨烈,可记述之人往往会美化一二,当初的真相恐怕更为残酷,有更多的血雨腥风。如果她早飞升,哦不对,是早出生那么几千年呢?明见素的唇越抿越紧,眉头攒起,压出了数道褶痕。
凤池月不喜欢明见素身上透露出来的沉重,她抬手捏起了一瓣落在明见素肩头的桃花,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还记着它们做什么?”见明见素还不说话,凤池月唉了一声,朝着明见素招了招手,等到凑过来了,才咬着她的耳朵道,“怎么,你希望我能记得所有的事情,然后好将我这个烫手山芋扔掉啊?”
“怎么会!”明见素提高了声音,她本就心中不快,听了这句话后坏情绪加倍涌来,连对着凤池月挤出的笑容也带上了点勉强和伤怀。她捏住了凤池月的手,与她十指交握,缓慢而又认真地说:“就算你自己想离开,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凤池月接话道:“东阿山中样样好,我才不会想离开呢。”
明见素笑容垮了下来:“就因为这?”凤凰那边知道了师妹的事情,千方百计想要带走她,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假设凤凰真的有本领造一处比肩东阿山的存在呢?师妹会不会决定去那边安家?
“不是。”凤池月扬眉,一勾唇笑得昳丽,连缤纷的桃花都齐齐失色。她半跪在吊床上,双手撑在了明见素的肩膀上稳住晃动的吊床,“当然是因为山中有举世无双的素素啦。”
甜言软语入耳入心,明见素面颊上泛着红晕,那点焦虑也被凤池月动听的话语冲得一干二净。“你不要骗我。”明见素轻哼了一声。她会将想伤害师妹或者带走师妹的人杀尽的。
凤池月眸光流转,笑盈盈道:“我才不是骗子呢。”
明见素松了一口气,一时间觉得师妹还是无忧无虑、不管万事的好,这冷不丁冒出一句谶言,实在是太吓人了。接下来的几日,明见素没看那么紧了,不至于凤池月离开她的视线就浑身烦闷。可她不黏着凤池月,凤池月又主动地贴了上来,殿中时常被“师妹”或者“素素”两个字填充。不论明见素再忙,她都会抬起头,不厌其烦地回应凤池月。她如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师妹,但要是因为这冷落师妹,一切便本末倒置了。
凤池月跟明见素挤在一张椅子上,把案上忙碌的不败剑连带着文书都推到了一边去。她托着下巴觑着明见素,啧了一声说:“凤瑶的名印亮了。”
明见素点头,现在的凤凰山在她的眼中就是抢人的,当年她给过凤凰山机会了,是她们自己不珍惜,如今想要请回凤池月,那真是痴人说梦。明见素不想理会凤瑶,可觑着师妹那好奇的样子,生怕她自个儿去问凤瑶,给了她和凤凰山接触的机会。明知道师妹不会倾向凤凰山的,可明见素还是严防死守,情愿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她将神意一转,便见着了凤瑶的留言,面色倏然一变。
凤池月靠在了明见素的身上问:“怎么了?”
明见素眼中闪过了一道厉色,寒声道:“魔界中传出了消息,说是冥迹昔日祭炼出了杀死凤尊的法器。”见凤池月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见素又说,“长离还在魔界中。”
凤池月煞有其事地点头,只是语气很是敷衍,只短暂地“哦”了一声。可余光觑见了师姐寒峻的脸色,凤池月又有些不忍心将所有都推给她了。唉,她的师姐实在是太辛苦了,都怪那些人不停惹事。于是,她提起了三分精神,问了一句:“你在魔界的小奸细呢?她怎么说?”
明见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奸细”说得是涂山修容,得亏那只狐狸没在,要不然会气得浑身发抖。“没有消息了,也就先前提到了凤尊痕迹与小界。”涂山修容为了保命会知无不言,可魔界的涂山流苏未必会把什么都告诉她。“那东西不能留下,得设法入魔界一趟。”明见素又说。
“笨。”凤池月屈起手指在明见素一弹,又说,“要是站着挨打,什么法器不能杀死人?魔界逼凤尊涅槃一次,就是一根路上捡的棍子他们也有脸拿出来说能杀死凤尊。或者这就是长离设下的一个陷阱,目的是逼迫你在魔界现身,然后冠一个勾结魔族之名,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凤凰山那边一听说长离入魔界就追过去了吗?杀又杀不死长离,探又探不到真实准确的消息,真是闲的。”提起凤凰来,凤池月是毫不留情地嘲笑。
明见素:“……”虽然觉得凤池月的话很有理,可明见素还是联系了涂山修容一回。
青丘国中。
涂山修容正缩在洞府中愁眉苦脸地哀叹着自己可怜的命运呢,冷不丁瞧见了明见素的名印亮了,顿时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将神意投入混沌镜中,尽量露出一个没那么怨气冲天的笑。
明见素也不跟涂山修容客套,直接问出了“魔界法器”的事情。
涂山修容还真不知道那东西的存在,答应了明见素替她打探。只不过在涂山流苏那里吃了几次亏,涂山修容不想理她了,将神意收起后,她找上了国主涂山璧。
九尾白狐陷在了云团似的软毯子里,眼角余光觑见了涂山修容,想也没想道:“没办法,取不出,等死吧。”
涂山修容额上青筋跳了跳,瞧这国主的德行,她想借着青丘国力量剔除体内的那道剑气真是做梦呢。强忍着犯上作乱的念头,她道:“您知道魔界中存在着杀死凤尊的法器吗?”
涂山璧懒洋洋的,九条尾巴尖慢悠悠地摆动。
“瞧你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凤尊是不死之身呢。”没等涂山修容继续询问,她又说,“只要能达成最后一击,一块石子也能成为杀人利器。”
好了,没有。
得到了答案后的涂山修容扭身就走。
只是在她踏出法殿前,飒一声响,一道剑芒凭空生出,携带着霜雪般的寒气扑面而来。涂山修容及时后退了一步。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出,六尺长剑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剑柄仍旧在余势的作用下微微摇晃。涂山修容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一扭头咬牙切齿说:“谋杀吗?”
涂山璧笑眯眯道:“这不是没有落中吗?”
涂山修容气得不轻,她盯着毯子上的狡诈狐狸一扬手洒出一片白芒,飘飘扬扬的宛如落雪。
涂山璧蓬松的尾巴摇动,将那落雪扫除。“说正事。”涂山璧假装没看到生气的涂山修容,轻咳了一声说,“找机会将那柄剑送到东阿山去。”
涂山修容:“那是——”
涂山璧眯着眼说:“素心剑主的忘我剑,送过去东阿主就明白了。”
涂山修容抿唇应了一声,将剑收了起来,大步地往外走。临到殿门时,她回头,云淡风轻说:“刚才那是脱毛膏。”也没等涂山璧骂她,一句话落下就快速溜走。本来是想给涂山流苏用的,可涂山璧也不是个东西!这两人都坏得很。
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在背后消失,涂山修容离开了青丘国,化作遁光前往她最厌恶的天庭中不那么可恨的东阿山。这忘我剑在她的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是一点都留不得。只不过她抵达的时候,明见素、凤池月都没在。出来迎接的是明见素的记名弟子祝完,以及两柄瞧上去没那么友善的剑。
祝完没说话,只是露出一副好奇的神态,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涂山修容。
东阿山外,一时间静得可怕。
涂山修容捏了一把冷汗,强挺着脊背,不让自己在后辈跟前露怯:“我奉命来送一柄剑。”
祝完:“奉谁的命?”
她话音才落下,铿然有力的剑律声就在半空中荡开,宛如音潮般滚滚前冲,好似魔音贯耳,震荡神魂。涂山修容眉头微微一皱,她是一刻都不想留了,将忘我剑取出递给了祝完。
“东阿主会知道的。”
可祝完并没有接,她平静地看着涂山修容。
森然的剑意陡然涨起,两道剑芒如闪电掠来,一前一后将那柄忘我剑格住,也不等祝完说什么,便如流星坠入东阿山中。
祝完:“……”果然师尊的剑就跟她本人一样桀骜不驯呢。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祝完再也不是那脸皮薄如纸的胆怯之人了,她佯装无事发生,对上涂山修容的视线,问,“赠剑之人还有话说吗?”
没了那两把颇具威慑力的剑,涂山修容可舒坦多了,她一挑眉,说:“没。”脱毛膏撒下去后,她要是留在涂山璧那边,还不得被五花大绑吊在大树上七年?她哪还能留着听涂山璧说什么?青丘国这段时间是回不去了,好在她的洞府多着,实在不行在同道那边避一避。
那柄新的剑已经被不败和永劫挟持走了,以这两柄法剑的威能,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祝完放了心,邀请涂山修容入山中小坐,涂山修容脸色骤变,忙不迭推脱离开了。笑话,不走还等着明见素、凤池月那两尊煞神回来吗?
祝完看着她那仓皇的背影很是茫然,东阿山灵机充沛,是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啊。涂山修容这样子,难不成把东阿山当什么龙潭虎穴?
直到月上柳梢了,明见素、凤池月二人才归来。
这一趟是凤池月想起丹穴山中的训练场了,明见素便陪着她一起过去瞧瞧。
看着那群羽卫不济事的模样,凤池月放了几次烟花做激励。果然,羽卫的兴致一下子就高昂了起来。
“恩师,仙君。”祝完见了明见素、凤池月归来,忙将白天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她们听。
“涂山修容送了一柄剑过来?”明见素有些诧异,她跟那只狐狸的交情没有好到赠剑的地步吧?察觉到凤池月的视线落在身上,明见素微微一笑,镇定自若说,“她一定是在暗示我将她体内的那道剑气拔出。”
凤池月“哦”了一声,顿时高兴了起来,拉着明见素入法殿中。
不败也没有做事,正跟永劫一起在剑架上你一下我一下地敲打着这种新来的剑。乍一见明见素回来,永劫剑抢在了不败的前头,第一时间朝着明见素奔去。只是尚未靠近明见素,便有一簇吞吐着红黑色光焰的火挡在了前方。不败剑上下晃动,好似在嘲笑永劫。它趁着永劫剑僵愣的功夫,不紧不慢地游到了凤池月的身侧,剑上的流光亲昵地蹭了蹭她,接着才跟剑主明见素交流。
凤池月问:“不败说那柄新剑的坏话了?”
明见素答道:“不败说它是软脚虾,需要训练。”明见素眼光独到,瞥了忘我剑一眼,就知道剑上没有太多的锐气。她如今有不少好剑,也就没有再管顾忘我剑,任由不败、永劫们玩闹。
凤池月问:“殿中剑架是不是不够了?”
明见素才懒得祭炼合适的剑架呢,她说:“地上、桌案上,那不是随处可去么?实在不行就别出来了。”
不败:“……”它在下界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待遇!但是转念一想,永劫、镇玉它们还没享受过呢,它立马又舒坦了-
此刻,魔界寒狱。
入目皆是赤色,被火焰烧熔的石块化作了岩浆缓缓地流淌,暗黑、暗红交织着,将天地映衬得成了一色。
长离腰间垂落了一枚红符,随着她往寒狱中深入,那红符上流动着丝丝缕缕的红焰,与那灼热的气浪交缠在了一起,她的衣袂静止不动,可那股法力的余波激起岩浆,瞬间溅得数丈高,连带着空气中都传出了滋滋的声响。
在这望不见的火海中,依约藏着一股森戾的气机。长离倏地警觉了起来,将法剑一拿,顿时一点雪光在火焰中亮起。这点雪芒没有被火光吞噬,反倒是光芒大绽,将那奔涌如浪的赤色断成了数截。长离蹙了蹙眉,寒狱与典籍中记载早不相同,不见冰川长河,唯有无尽的焰火,宛如森罗地狱。
这是凤尊陨落之地吗?还是涅槃之所?
长离心中想着,忽然间,她嗅到了一道极为凌冽的宛如冰霜般的幽微香气,那本不该存在于此处的淡香!火海中烈风乍然鼓起,浩浩荡荡地汇聚成了一条长河,而在那长河中,一抹宛如星光般的璀璨光芒倏然间绽开,冲向了长离!长离心中惊骇,腰间红符啪嗒一声碎裂,她一扬剑光,可只在转瞬间,悍然撞击声响起,剑光被那浩荡星河碾碎,长离周身砰的溅起了一片血雾。
幽微的香气转瞬即逝,长离面色寒峻,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数道寒芒穿透了她的护体灵光,在她的身上留下血痕,甚至有一道几乎没入心室。长离面无表情地服了一枚丹药,她继续踏着火焰往前走,期间遇到了几次攻袭,等走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她的法衣破碎、道冠破裂,身上满是斑驳的血痕。
寒狱里除了四面的火焰,找不到剩余的凤尊痕迹了。
但是在视线中,那里插着一柄剑。长离没有贸然靠近,她又嗅到了那抹幽微的香气。先前的攻袭都是那柄剑催动的。长离分出了一缕神识,悄悄地潜向那柄剑,在看到了剑铭“轮回”的瞬间,她的神识被骤然荡开的剑气风暴碾碎。长离神色微微一变,还没来得及退去,那柄剑就一声哀鸣,彻底崩碎湮灭了。而以剑为中心,一股极为强悍的剑意波动荡开,长离避之不及,被那一股悍然之力撞飞,狠狠地摔落在火焰中。
长离捂着受伤的心口,勉力起身,她双目一瞬不移地看着那震荡的中心,地面开裂,赤色的岩浆喷涌而出,一股诡异的气机从中生出,形成了一个仿若隧道般的大漩涡。是那先前只有丝丝缕缕气机的小界!它出现在寒狱里,跟凤尊有什么关系?长离思绪转动,抬头看向天际,魔族已经被此间的波荡惊动。她眼神中寒芒一缕,手一扬打出了数道法符,将那漩涡的气机暂时掩藏住。她伤势未愈,不得不暂时隐藏气息,离开这个地方。
长离很幸运,一直到了仙魔战场都没有魔发现她。
她满脸疲惫、风尘仆仆地踏入了修罗城中,也没惊动城中的镇守,只租借了一家洞府。
魔族好对付,但是那柄名为“轮回”的剑,却让她尝到了几乎千年没有尝到的血的味道。长离舔了舔唇,轻咳了一声。
那不是魔剑,也不是凤尊的剑,那会是谁放在那里的?长离心中有了一个答案,可她还是取出了混沌镜去打探与“轮回”相关的讯息——在那宛如洪流的消息,她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素心。”这位逍遥物外的散仙似乎将毕生的兴致都放在了铸剑上,杀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剑,之后再也不会取回来。
当初素心剑主出关后直入魔渊中,她在杀死了冥迹的时候,去了一趟寒渊么?她当时见到了凤尊吗?魔族真的杀死凤尊了吗?这事情连凤凰山都不知道,也是,当初的凤凰同样是背叛者,他们就算是迷途知返,那也得不到凤尊的谅解了。
在短暂的时间里,长离的脑海中浮现了许多个念头。
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来,她很随意地抬起了左手一抹,漫不经心地给天渊传讯。
魔界中有法器名“落凤”,传言是杀死凤尊之物,未知真假;
昔日冥迹囚禁凤尊之地,出现了一个小界的通道,不知是否与凤尊有关;
素心剑主曾到过寒狱,其与凤尊关系不明;
小界暂时封镇,不日后恐入魔界之眼,速遣仙官来此争夺此界。
……
思忖了片刻后,长离又添了一句:“或许东阿主能担此任。”那小界出现的地点很是诡异,如果真的跟千年前的“落凤之盟”相关,那就设法将整个小界都摧毁了!而将明见素诱入此间,也可一并解决。长离已经知道丹穴山与天羽司的诸事了,长老们过于冲动。可不管怎么说,这个仇都不能算了。明见素八成是为了凤池月刻意打压丹穴山,她们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天庭中。
天渊一直在等长离的消息。
等看清楚字句后,他陡然间变得僵硬,浑身发冷。
他的手指紧缩成拳,牙关打颤。
千年后,带给他危险之感的,还是两个死人!
第58章
天渊没有亲眼当年丹穴山中的乱象, 可不少羽族大能都在那个时候陨落,足以见当初羽族各脉斗争的激烈。凤尊并不是一味听从天帝法旨的人,她当时都敢违逆法旨, 如果真的还活着,她归来后,所有与她有仇的人都别想安坐了。魔界中那件法器不管是不是魔族故意散布的谣言,都得过去探一探。
至于素心剑主——
过去天渊没怎么将她和凤尊联系在一起,毕竟她出关时已经是落凤之盟的两百年后了, 也没听过她和凤尊有什么旧交情。她提剑斩杀冥迹是一个鼓舞天庭志气、压下魔界气焰的好事情,故而不只是那些仙众,连带着天渊自己也大肆夸赞这位惊才绝艳的散仙。毕竟是一个死人, 不可能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可现在素心剑主和凤尊挂在了一起,她曾去过凤尊昔日被囚禁之地。凤尊可能还活着,那她呢?她能斩魔界之主, 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剑指他这个天庭之君?
长离的意思是在那小界中有答案。
不管怎么说,只要有新诞生的小界, 天庭都是要争一争的。小界漩涡入口在哪里都不重要,只要能将小界中诞生的“小天道”带出引入功德镜里, 那个小界就会成为仙界的小界,飞升的人仙都能直接登昆仑山天门。虽然说人仙在天庭中地位比不上天仙,可却是天庭中颇为重要的部分。长离提了让明见素去,恐怕别有用心。明见素的确强横, 但取回小界不是非她不可。
天渊面色寒峻。
他心念一动, 给长离回复了一句消息:“西河主怎么样?”
修罗城洞府中,长离在盘膝打坐。感知到混沌镜中的动静, 立马就回过神来。她看到了那行字,很容易就想到了天渊的神色, 哪会不知道天渊的打算?他总是这样做作曲折,明明是他的意思,却要别人来提。长离想笑,可胸口闷闷的,体内法力冲击着破碎的经脉,一动就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只反问:“帝君觉得东阿主还能控制住吗?”
天渊满面阴沉,眼神中含着恨意。如果天庭还是他的一言堂,他找理由将明见素黜去也不是不可。但是现在天母会来阻挠,甚至其他与明见素有点交情的仙官也敢出来阻扰。长离的打算是对的,也只有在小界中,才有机会将明见素铲除了。他回了一句:“可。”
长离又问:“若那小界是凤尊涅槃之地呢?”
这句话直白地将天渊内心的隐忧挑了出来,他的恐慌简直无处放置。他知道凤凰山一直在找寻凤尊的下落,他先前没有阻拦,是觉得凤尊已经不在了;后来没有管,是想冷眼看着他们能做出什么来。仙魔两界不见凤尊的踪迹,她在何处?或许只能是下界了。凤尊在小界中涅槃,那他们能在千千万万个修士中找到凤尊的涅槃后身吗?最便捷有效的办法就是整个摧毁小界,将小天道彻底抹杀。
这个小界不能让明见素单独过去。
天渊很快就有了打算,在收起混沌镜后,他立马联系了天外天那边。只是等待着许久后,才见一枚法印闪烁着微弱的光,两个淡金色的篆字浮现,正是“明合”二字。天渊皱了皱,又催促了天外天,可许久过去了,不见有人应答。他有些恼火,可转念一想,只需要潜入观察小界的状况,若有异常,伺机毁灭小天道,一位星君也足够了。至于对付魔族的事情,明见素那自会着手。
思忖片刻后,天渊给东阿山送去了一道法旨。
紧接着,又要小童传讯给玉诰,让他前往修罗城中跟长离会合。魔族如果发现小界入口,不会放过将它收为己有的机会,而长离和玉诰则能趁机找寻到冥迹祭炼的“落凤”法器-
东阿山中。
明见素收到了落着天渊名印的法旨咦了一声。
她一发出动静,凤池月就扭过头看她。
明见素将法旨一扔,朝着凤池月解释说:“之前不是说魔界里有新的小界出现吗?天渊想要它变成天庭的下界,命我过去将小天道拘回来,送入功德镜中。”天渊如今对她的信任降至最低点,明明可以让明玉衡或者白孤禅立下这个功,可偏偏让自己前去,不难猜到此间有诈。
凤池月也没详细问,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也要去。”
明见素点头:“好。”人心鬼蜮,当然还是将师妹带到身边最好。再说了,她的反对是没有用的,一旦师妹想去了,那绝对会跟在自己身边。眼中掠过了一抹幽暗,明见素给天母发了一条消息。她若是离开天庭前往那不知名的小界,一定会有人想对天羽司动手。她辛辛苦苦做那么多事情,可不是要为别人做嫁衣的。
走之前,明见素、凤池月还让祝完带着镇玉、忘我二剑往天羽司走一趟。
这两柄剑明见素不带走,留在天羽司中用来震慑不长眼的蠢蛋。
天帝下了法旨,说是让明见素前往,当然也按照规矩给她配备了不少仙官。
出发的那一日,一个个仙官躬身在东阿山外等着,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混沌镜中看足了别人的热闹,哪知道自己也踏上了这么条危险的路。
明见素压根没看这些人一眼,从山中出来后,便催着金车如同流光般奔向了岁河。
仙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要不回去吧”,人群中才起了一阵骚动。回去,他们能回哪里去?只能够认命地跟上去。
寒狱中出现了一个新的小界,魔族岂能没有感知?
因为寒狱被凤凰火覆盖,地貌更易,魔族不愿意靠近那边,可一旦有足够的利益,他们还是心甘情愿冒险的。在长离瞧瞧离开后,附近巡守的魔将便硬着头皮赶往寒狱,紧接着便找到了那个被法符暂时封镇的漩涡。魔将也不敢擅作主张,忙不迭回转魔宫中像涂山流苏禀告消息。
涂山流苏正催动着一股股法力梳理漂亮蓬松的尾巴,听到了魔将的禀告,她头抬都没抬,直接说:“你们想去就去吧。”
魔将眉头一皱,抬手摸了摸额上的独角,什么叫他们想去就去?她斟酌了片刻,又说:“魔族御下的小界远不如天庭那边多,已经有数千年不曾出现通道了。它恰好出现在咱们魔族的地界,不就是说天意在我吗?我们能够赶在天庭之前拿下小界充作生力军。”
涂山流苏问:“那漩涡出现在哪里?”
魔将瞪大了眼睛,越发茫然不解,可依旧老实地回答道:“寒狱。”
涂山流苏对长得漂亮的魔还有些耐心,她托着下巴,笑吟吟说:“寒狱是什么地方?”
“狱……”魔将木讷的脑袋总算是泛过了一抹灵光,心中一沉,道,“先魔主镇压凤尊的地方。”
涂山流苏轻呵了一声,又拖长语调说:“不去不行啊。”想了想,“就让那些每□□着英灵殿磕头的魔过去吧,也算是他们追随先魔主的脚步,发挥余热了。”
魔将:“……”
涂山流苏才不管这魔将到底在想什么呢。当初斩杀冥迹后,首级被素心带回天庭,大约是挫骨扬灰了,尸身则是扔在了原地,压根没有什么遗骨在棺材里。消息传出去了,明见素手中还捏着那她蠢师妹的小命,一定会趁机打探真假的。跟凤尊有关,她能不关注?期待的一幕很快就要上演了,涂山流苏兴奋了起来,身上魔气也纷纷如潮涌动。
她取出了混沌镜联系了涂山璧,想要打探消息。哪知名印亮了半晌,也没见涂山璧回应。
难不成青丘国出事了?涂山流苏眉头一皱,她霍然站起身,正准备查探一人,涂山璧的名印总算是亮起了,但是她的身影没有出现。
“有事?”
这口吻冷漠的,大约是心情不好吧。心中想着,涂山流苏也没非要她露脸,只是问:“‘忘我剑’送出去了吗?”
涂山璧:“已送。”
涂山流苏闻言放心了。
在素心的无数法剑中,“忘我”其实没有什么斗战的能力,但它是至关重要的一柄剑。
明见素只有拿到“忘我”后,才算是真正完整。“忘我”之后,还要寻找真我。
涂山流苏心情好,还想跟涂山璧说几句闲话,哪里知道涂山璧压根不理她了。涂山流苏“啧”了一声,不去触这个霉头,转而去骚扰涂山修容了。等到那熟悉的、满是不耐烦的脸出现在她的跟前,涂山流苏眯着眼笑了起来。
她问:“师妹啊,涂山璧是怎么了?”
涂山修容看见涂山流苏就生气,这世上怎么会有涂山流苏这样坑狐狸的师姐?瞧瞧明见素对凤池月是“二十四孝”,而她呢?差点被涂山流苏折腾死。一万句脏话在心里憋着,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她冷笑了一声说:“我对她用了脱毛膏。”见涂山流苏露出几分惊诧之色,她又盯着那九条尾巴,恶狠狠说,“本来要给你用的。”
涂山流苏:“……”不敢想象此刻涂山璧的模样,她将尾巴缩了缩,又问,“哪里来的?”仙界的炼丹师,会去炼制脱毛膏这种邪门玩意儿吗?她是不是得找机会将炼制脱毛膏的仙人给解决了?
涂山修容的笑容更冷,薄唇一启,吐出了三个字:“天羽司。”说着,也不管涂山流苏的反应,名印上的光芒熄灭,化影也如水中浮沫,缓缓散去。
涂山流苏一脸遗憾,她得承认,天羽司她动不了。
幸好她在魔渊中,涂山修容不会过来,看来青丘还是少回为妙,一切痛苦都让涂山璧来承担好了-
寒狱外。
魔族战士已经在外围驻扎了。
这里的火焰先前被长离扑灭了些许,魔族逐渐地朝着寒狱内部推进,筑起了一个个法坛,借助上头的阵力镇压那漫天飞扬的火焰。
“这小界真是挑选了一个好入口。”那筑造法坛的魔族抱怨道,这平白多了许多活,还不知道能不能捞到好处呢。
“万一小界中资源丰富呢?咱们头一个进去,享——”
“想屁吃呢。”话还没说话,就被一旁的魔族打断了。截话的魔族朝着前方偷懒的同族踹了一脚,催促道,“快些,天庭要是来人呢?”出现在魔族的小界天庭要抢,出现在仙界的小界魔族要抢,双方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等时候,是不会掀起仙魔两界之战的。
“不可能。”这三个字才说完,便见一道金光宛如流星掠过了天际,在那满是阴翳的云天上,留下了一道见不到边际的气痕。
“是天庭仙官?”筑法坛的魔族惊疑不定。
而敏锐的魔族早已经将手上的石块一甩,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
自那团灼目金芒中奔出来一辆銮铃声声的金车,它仿佛不在意那漫天的赤火,就那样停在了流动的火焰岩浆中。
距离最近的魔族法坛不到十丈远。
魔族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水蓝色身影从金车中钻了出来,袖袍在风中宛如仙鹤展翅。
“是、是明见素!”一道尖利的大叫声响起,直冲云霄。
一些魔族闻言顿时如鸟兽散,而剩下的一部分则是为了维持所谓的尊严,正倔强地留在原地,只是那抱着石头的手不停地颤抖,仿佛置身于冰窟中。
明见素都懒得看那几只魔族的小猫,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凤凰翎羽,轻轻地一拂,顿时四面火焰如怒龙冲向了那支翎羽。魔族期待着火龙将明见素吞噬,可惜他们不能如愿。明见素丝毫未损,手中的那一支翎羽还流动着五彩的光焰,瞧着煞是好看。明见素小心翼翼地将凤凰翎羽收起,这才掀开了车帘,将凤池月从金车里扶了下来。
凤池月踏出金车的瞬间,便吐出了两个字:“寒狱。”她抬手抚了抚眉心,一股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戾气油然而生。附近的火焰原本已经被翎羽所受,此刻再度躁动了起来。岩浆加速了流动,那原本用来抗衡火气的法坛中发出一阵锐利的刺响,自下方开始坍塌,仿佛融化的冰层。火焰铺天盖地,回过神来的魔族根本没有闲心与明见素她们打斗,拔腿就跑,胆丧魂惊,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师妹?”明见素蹙着眉看凤池月。
凤池月拍了拍明见素,示意她放心。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重新被火焰点燃的寒狱,由衷地感慨:“好美的火。”
明见素:“……”确实很美,火为地面,天穹一片赤色,也像是被那无穷无尽的烈火烧穿。这里曾经是镇压凤尊之地,故地重游应该不会勾起一些记忆吧?毕竟丹穴山是故地、凤凰山是故地,也没见师妹想起什么来。
凤池月催促:“走。”
明见素看着脚下的火焰,没在多说什么。她正打算用法力抵御这里灼热的炎气,可没想到,随着脚步的落下,火焰顿时向着两边散开。那股激烈的火势在扑到面前时顿时消散,只余下火星子如烟火爆散。
凤池月轻呵,一拂袖将那火焰扫得越发远。
等到仙官们追来的时候,明见素、凤池月的身影已经消散在了火光中了。看着那漫天火焰,仙人们自是望而却步,而此刻魔族战士们也从火笼中逃出来了,他们打不过明见素,难道还压不住一群仙官吗?没有半点犹豫,双方就混战成了一团。
明见素、凤池月已经走到漩涡前了。
数道法符灵机早已经散尽,如同破纸般洒落在地面上。
这里没有半点火星子,依约能够感知到残余的剑气,在萧瑟的风里呜呜低鸣,仿佛凄哀的哭泣。
有那么一瞬间,明见素感觉到周身冷极了,她抿着唇,好似才明白“寒狱”的“寒”在哪里。眼前零星的画面掠过,可她始终捕捉不到清晰的画面。
忽然间,一股温暖的气息覆盖在了她的掌上,冲散了心中莫名生出的寒意。
明见素偏头,见凤池月朝着她笑。无数火焰宛如一轮旭日,从不远处缓缓地腾升起,无数光焰如涌金般喷薄而出,一寸寸地向着她们的身上照来。
“师姐,还冷吗?”凤池月笑吟吟地问。
明见素摇了摇头,她想说些什么,可心中很是空茫,最后只化作了一道悠悠的叹息,问道:“进去吗?”
凤池月直视着前方的漩涡,笑道:“我还没有去过下界呢,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
明见素想了想说:“小界众多,各有各的不同。这出现在了魔渊的,或许里头的修士主修魔功。”不过这不重要,只要将小天道拘到了功德镜中去,便可重新布道人间,使魔功更易为仙门玄法。她紧握着凤池月的手,一步向着漩涡中踏去。
就在明见素二人身影消失的那瞬间,明合星君也抵达了此处。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芒,将奔涌如浪的火焰阻隔在外。他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与魔族混战在一起的仙官,只不过他没有去管,而是一心进入小界。
天渊要他在小界出现问题时候摧毁小天道,可明合星君并不是这样想的。当初天外天一剑毁他道场,害他脸面尽失的事情他还记着呢,怎么可能不报复回来?在天庭中明见素一身实力深不可测,但是自上而下入小界,修为得压在了飞升的临界点,一旦超过小界承受的极限,就会被这方天地斥出去。这就意味着,他跟明见素是同一个基准的,他不信到了这地步还奈何不了明见素!
小界的灵机远没有仙界充沛。
踏入了漩涡门时,明见素、凤池月的修为就压制到了这个小界能承受的极限,她们最先抵达的是一株几乎与天交接的巨木上。明见素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天梯建木,眉头微微地蹙起。能跟上界接洽的只有修道世界,她捕捉了一抹游动的灵机,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了小界的年岁:“此界生出万万年,可道韵尚薄、道基并不丰厚,道法生出不过千年光景。”
“这梧桐木千年间就长这么高了么?”凤池月随意地薅下了一片梧桐叶,又说,“梧木没有灵识。”
明见素道:“有些奇怪。”她的神识向下散去,发现了一个个吊在了树上的笼屋。她没有掩藏自己的气息,在片刻后,果然有几道蛮横的气机从笼屋中冲了出来,狠狠地碾在她的神识上。那几道气机在下界属于顶尖,撞上明见素却是蚍蜉撼大树。也是明见素没有杀机,他们才能够全身而退。
明见素轻声说:“是妖身。”只是不知为何,有一种隔着轻纱的朦胧感。
凤池月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句。
明见素察觉到凤池月情绪不对劲,也不管这小界的情况了,忙关切地望着她,问:“师妹,怎么了?”
凤池月搭着眼帘,缓缓道:“笼屋里的是凤凰,她们身上有东西在遮掩气机,不过于我无用。”
明见素心微微一沉,镇压凤尊的寒狱中出现了小界,而小界之中存在着数目极多的族居的凤凰,明见素不得不多想。
而就在她们说话的功夫,数道流光冲出了笼屋。却是几只凤凰飞上了梧桐树,她们与仙界的凤凰山不同,浑身上下裹着一缕缕的黑焰,透着几分魔魅与邪异之气。
明见素抬眸,才看了那些凤凰一眼,眼前忽地一黑,却是凤池月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并说道:“别看!”
明见素察觉到师妹生气了,可一时间不知道她的怒火从哪里来。她眨了眨眼,忙说:“我不看。她们身上黑漆漆的,也不好看。”
凤池月闻言身躯一僵,拔高了声音,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明见素:“……”她是哪里说错话了吗?难道这群黑焰缠身的魔凤很好看吗?师妹的审美不至于到了下界就降级这么多吧?
没有安慰到师妹,明见素的话显然也触怒了那几只凤凰,只是碍于她的神秘,凤凰们忍着怒气没有动手,只不过一个个都化作了人身,横眉冷目看着梧桐树上的明见素、凤池月二人。
凤池月冷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明见素抬眸。
眼前的凤凰们朱唇粉面,绰约多姿,倒是符合了凤凰山的水准。
她也没敢多看,只大概地记一下对方的模样,就收回了视线。她去牵凤池月的手,结果被掐了好几把,也亏得袖子宽大,遮住了她们手上的动作。
“不知二位从何处来?为什么闯我族圣地?”为首的凤凰寒声质问。
第59章
小界的天道可能是一块石头, 也有可能是一片海藻,它与整个小界息息相关,可要说牵系最多的, 自然就是灵机最盛的地方、气运最强横的人。故而在进入小界后,明见素她们是直接冲着灵机昌盛之地去的,也就是这一株高得通天贯地的梧桐树。
她打量着为首这只凤凰,各个小界境界划分不一,可看灵机的充溢程度, 就知道她是最强的那批人之一,修为臻至化境,只缺少一个契机就能打破境关进入天庭中了。至于她身后的几只凤凰就要差点意思了。“抱歉, 我二人误入此地,打扰诸位了。”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明见素没有半点离开的打算。
为首的凤凰还没说话, 后头的一个就横眉冷目说:“误入?神树通天,非我族类不得靠近。你们二人身上气息陌生, 根本就不是我们这里的!”她对冒犯族中圣地的人没有什么好脸色,要不是被首领瞪了一眼, 还能够继续说下去。
凤池月呵呵一笑,开口是一如既往的霸道:“那现在这株树就归我们了。”这话一落,明见素扶额,而凤凰们气煞, 连法器都祭出来了。凤池月只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脸上没有半分的惧色。真要打起来,树上的凤凰们全部联起手来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尊驾到底有什么目的?”为首的凤凰面色森寒冷沉, 她忍着怒气询问。她看不透这二人的跟脚,悄声无息出现在神树上的, 一定不会是寻常修士。前阵日子,天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几乎撕裂了半个天幕。难不成是跟那异象有关?小界中有头有脸的修士她都见过,印象里没有这两个人,或许是那天外来客?可天外来客的目的是什么?占据她们的地盘吗?她的心思转动,面上则是不露分毫。
明见素没有当过下界使者这样的角色,不过她本身是从下界飞升到天庭的,故而听过各种各样的故事。譬如她当初在的那个小界,被仙界发现的时候资源很是贫瘠,那仙官下来直接出示了天庭的令牌,便在修士的帮助下成功拘走小天道了。当然,也有不顺利的,有的小界就将使者当作外魔来讨伐,在这等时候,便是要靠武力夺取小天道了。眼前的都是凤凰,明见素心中别有计较,没什么开战的打算。她眨了眨眼,不答反问道:“阁下可知上界事?”
这话一出,凤凰们俱是面色大变。一道高亢锐利的凤鸣声响起,便见梧桐树枝叶摇动了起来。数百道流光从茂密的树冠中飙飞而出,五彩的光芒映衬下,那些羽族尽数化作了神仙般的年轻男女。只是神态间没那么友好,周身充溢着腾腾的杀气。
明见素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知道上界,而且有仇。
“师妹?”明见素扭头看凤池月,“怎么做?”
“都——”“杀了”两个字没有冒出来,凤池月蹙着眉头,话语戛然而止。她没看前方如临大敌的凤凰,而是抬头看向了天穹。明见素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那匿藏的一抹熟悉气息,哪会不知道,又有人进入了小界中?天帝派遣跟着她的仙官们恐怕没有越过火海的本事,能来到此间的,恐怕是其他领了命令的星君。
“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要藏头露尾。”明见素冷冷一笑,眼中寒芒一闪,便见不败剑如迅雷疾电奔涌而出。萧萧的剑鸣声压过了凤鸟的啼鸣,无数道剑芒凭空闪现,撕裂四面灵机,朝着明合星君匿身的地方斩下!
明合星君没想到明见素她们能发现自己,见剑气如旋风卷来,当即掐了个法诀,从藏身处飞掠而去。他御风立在了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睨了羽族们一眼,轻蔑道:“这小界中原来是妖魔世。”没等凤凰接腔,他又道,“我持帝君法旨,此界已被征辟为天庭下界。”话虽然这样说,可明合星君心中并不这样想,下界中都是入魔的凤凰,修得不是纯正的清灵之气,符合天渊说的特殊情况。要找寻小天道,可不是为了将它拘入功德镜中,而是彻底摧毁了。
凤凰神色倏然一变,不管是明见素二人还是乍然现身的明合星君,都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寒意攀升。“你、你们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紧接着,她又恨声道,“要我等臣服,痴人妄想!”话音才落,便见她掐了个法诀,梧桐树上骤然金光闪现,密密麻麻的玄异符文从枝叶间攀升起,几乎将梧桐树镀成金色。
明合星君饶有兴致地看着凤凰的举动,对方的违逆正好给他一个动手的理由。他右手一拿便取出了一柄玉折扇,朝着前方轻轻一扫,便见一股五色清气喷出,见风则长,化作了一条几十丈长的烟岚,朝着那金光法阵上碾磨去。那刺耳的摩擦声在四面回荡,明合星君不再看凤凰,而是将视线落在了明见素、凤池月二人的身上,勾起的唇角带着一抹挑衅。
明见素掀了掀眼皮子,不败剑在身侧嗡鸣不已。
凤池月的神色依旧是懒洋洋的,她在梧桐枝叶上,伸手就能触碰到从树上催生出来的法咒符文。她抬起了右手那么轻轻一点,便见无数符文上冒出了赤火,向着那条长烟上横扫。天风浩荡吹来,焰火汹涌,顷刻间便吞没了那条长烟。
明合星君唇角微微泛起了一抹冷笑,他质问道:“凤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凤池月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问:“没长眼睛吗?”
明合星君额上青筋跳了跳,威胁说:“你们二人要违背天帝法旨么?”
凤池月才懒得再理他,扭头看着对明见素说:“当初在天外天,就是他出手阻拦我们的。”也亏得明合星君在天外天跑得快,而她们急着去清点战果,才放过明合星君。但是现在,这星君主动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不就是天意要她们报仇雪恨吗?
明见素点了点头,说:“师妹放心。”她搭着眼帘,身上气机层层拔高。不过随着气机的攀升,她的身影也变得虚幻了起来,仿佛随时都能够遁出这方天地。
明合星君看着她,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他暗暗地催动了一件法宝。那法宝名叫“吞灵阵图”,他已经祭炼了千年。阵图中汇聚着他千年注入的法力,气机与他相连却又算不上一体。他可以利用这阵图超越这个小界能够承受的极限。他眼中凶光一闪,当即朝着明见素动手,折扇一扬,便将一道耀目的玄光朝着明见素洒下,口中还不忘记道:“东阿主在仙界的确无人能匹敌,但这里是下界,一旦超过天地能承载的极限,就会从小界中遁出。东阿主可要小心了!”
明见素微微一笑:“阁下还是顾着自己吧。”她的周身剑芒旋动,宛如星辰环绕在周身。又有两道光芒从她的眉心跃出,永劫剑、举头三尺剑一前一后飞掠而去。明见素伸手一拂,那股攀升的力量便落在了剑身上,而她的身影又重新凝实了起来。
明合星君神色一变,天外天中没有混沌镜,他虽有消息的来源,可很多在他看来不重要的事情便没有去关注,譬如明见素的剑。此刻三柄光芒湛然、形态各异的法剑横在剑光,尚未动作,那剑意寒芒便已经逼散了他的玄光!他有阵图做后盾,而明见素同样掌握着分化力量之法。这一战或许会变得棘手。明合星君心中想着,脸色变幻莫测。许久后才说:“你我二人都是领了法旨前来,若是互相厮杀,斗得两败俱伤,恐怕会被别人捡了便宜。”
明见素都没说话,凤池月就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讥讽道:“两败俱伤?你是有多大的脸?我师姐杀你,不过是小菜一碟。”
明合星君素来自负,当初在明见素手中吃了个亏,就记恨到了现在。眼下听到了凤池月那满是鄙夷和轻蔑的语气,胸中气闷不已。他冷笑道:“凤道友对东阿主倒是很相信。”
明见素淡定道:“应该的。”她压根没有多看明合星君一眼,朝着凤池月扬眉一笑,自信道,“等我片刻。”
凤池月“嗯”了一声,觉得在师姐辛苦的时候自己也该付出点努力,于是她说:“我会看好那群凤凰的。”
明合星君没说错,凤凰也将她们当作入侵者,此刻坐山观虎斗,想寻找恰当的时机,将他们都驱逐出去。这会儿一帮人盯着明见素,又一小撮人则是打量着凤池月。神树上的阵法无往不利,庇护着她们族群千年,可方才凤池月触摸到了阵法没有半点异样,甚至催动了阵中的火煞——她又是什么身份?
凤池月的动作可谓是简单粗暴,压制羽族——尤其是下界的羽族,她直接催动了“德音”神通。
在那神通下,所有羽族的意识都一片空白,连思考都做不到,更别说是主动去影响不远处的斗战了。
明合星君那处,将折扇一摇,朝着明见素打出了一道定影青光,这法术能够定拿敌手,不过能维系的时间短,只有一息。不过在见生死的厮杀中,一息时间也够了。那定影青光无可躲避。明见素眼睫微微一颤,直接使出“天人合一”神通,以我化剑。一道青光定拿了永劫剑,她则是从不败中一步踏了出来,剑芒一扬便是“天道行令”这样的禁拿时空之招。在小界中斗法她没什么拘束,心想着师妹还在等待,又使出了“天锋无忌”的杀招,直接斩向了明合星君的项上头颅。
当一声响,仿佛斩在了坚不可摧的陨铁上。明合星君手一松,便有一块玉牌碎裂,化作了齑粉被风吹散。他周身都是洋洋洒洒的锐利剑气,几乎没有地方可以遁逃。他瞪着明见素问:“你敢杀我?”
明见素反问:“不行吗?”最先动手的是明合星君,她这只不过是自卫而已。
明合星君心中慌张,又道:“你要违背天庭律令?”
“道友在胡说八道什么呢?”明见素一本正经地看着明合星君,又说,“道友不是死在魔族的手中吗?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报仇雪恨的。”这明合星君不会以为到了小界就能压制她吧?可她是从下界飞升上去的,深谙压制法力、避过天机的妙法。不然她怎么可能飞升到仙界,打遍群仙无敌手的?
“师姐。”凤池月开始催促,这等待的时间怎么会如此漫长?
明见素当即正容,她也不知道明合星君手中有多少保命的东西,天锋无忌只斩一剑,太慢!她眸光微寒,风迎面吹来,从和缓骤然变成了强劲,无数剑芒齐动,在半空中只留下了残影,去势尤疾,杀机尤重!那股杀伐之气充塞天地间,明合星君眼中只出现了雪白色的刃光,它在顷刻间夺去了所有的景物,余下了茫茫的如同照雪般的白!他身上护持的法器在同一瞬间崩溃,等到他感知到痛意的时候,他的身躯、四肢已经彻底地分离了,如风中沙尘一般湮灭,没有半点存在的痕迹。他的元灵想要逃遁,可一缕红黑色的焰火缠在了他,连一身凄惨的嚎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彻底地消亡了。
凤池月下了结论:“天外天都是废物。”她微微仰着头,等到明见素重新走回到了她的身侧,抬手摸了摸明见素的面颊,她的心重新被填满了,才分出了一缕闲暇去看凤凰们。
凤凰们冷汗涔涔。
不仅仅是畏惧那如雪芒般灼目杀灭一切的剑光,也在害怕那悄无声息降临的控制。她们的意识回笼后,才发现自己前一刻心念尽数被夺,压根生不起抗衡的力量。凤凰首领起先重视的是一身锐利剑意外显的明见素,此刻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依靠在明见素身上没个正行的凤池月。她脑海中还残余着一股空茫,对上那双好似泛着金焰的双瞳时,她的身体又是一僵。半晌后,她才说:“你们不是一路,但目的是一致的吗?”
明见素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算是吧。”
凤凰强忍着那股恐惧和绝望,掷地有声道:“我们是不会成为天庭附庸的!”
下界算是附庸?说起来其实也不算错。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凤凰,问道:“你们要归属魔渊?”在这些凤凰的身上丝丝缕缕的魔息盘桓着,修得压根不是至清的仙灵之气。
凤凰只说了一个字:“不!”她死死地看着前方,“尊驾若是想要强取,那就先踏过我们的尸体!”
凤池月扫了这些顽固的凤凰一眼,倒也没什么怜惜同族的心,而是很无情地说:“血腥。”她不想在这小界中久留了,那些凤凰的原形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折磨。她催了催明见素,不太高兴道,“我想回去。”
明见素早发现凤池月情绪不高了,估计是凤凰勾起了她的坏心情,早知道就坚定一点,拒绝师妹了。明见素在心中唉唉叹息,可面上不显分毫,温柔地哄着她说:“好好好,我们马上就回去。”
凤池月目不转睛地看着明见素,又问:“马上是多久?”
明见素:“……”“马上”的精髓就是可长可短,难能给出确切之数?她灵机一动,附在凤池月耳畔说,“就是你夜里常说的‘马上’。”说这话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声音很轻,但是在心中如滚雷回荡,她的耳根子慢慢泛起了一抹薄红,在凤池月那狐疑的视线中愈演愈烈。
凤池月抿唇,片刻后,深深地望了明见素一眼,说:“我记住了。”
明见素被凤池月那一眼看得心慌意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这会儿也没什么闲暇多想了。因为那凤凰的声音又在她的耳畔响起。
“尊驾为何不被神树阵法所斥?”
“也许是因为它喜欢我吧。”凤池月敷衍地回答了一句,她眼中的金焰消失得一干二净,此刻正一瞬不移地看着明见素,开始提要求,“我要把这棵树也带回东阿山。”别说是东阿山了,就连丹穴山、凤凰山中也没有这样高大的梧桐树。
越说越过分的话语引来了不少凤凰的敌视,凤池月假装没看见。
梧桐树没有修出“灵”,想要从小界挪回到东阿山真是天方夜谭。明见素没有直接说“不”,她只是搭着眼帘,露出了几分郁悒和愁绪来,她轻轻地问:“师妹难道不喜欢我移植到法殿外的桃花树了吗?”
凤池月说:“没有。”
明见素又说:“那是不喜欢桃花树上的吊床吗?”
凤池月:“也不是。”
明见素唉声叹气:“那就是结出来的果实不好吃。”
凤池月:“……”她蹙了蹙眉,意识到明见素是不喜欢这棵树了。在师姐不高兴和移树中纠结片刻,她回答说:“我不要它,行了吗?”
达成目的的明见素十分满意,眉眼间充盈着笑意,连带着看向那群凤凰的视线,都温和了几分。
凤凰:“……”旁若无人地讨论神树的归属,对方有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可偏偏打不过,积郁在心,面上忿忿。
哄完了凤池月,明见素有闲暇继续问凤凰了,她淡声道:“飞升寻道不是修者的梦想么?诸位为何如此仇视上界?”
“说了原因你们便放弃吗?”一只年轻的凤凰嘴快。
“可以考虑。”明见素道。所谓的考虑在明见素的眼中,只是将办事的时间延长了,至于结果,那是不可能改变的。
凤池月却不耐烦这样拉扯,这树上不知栖息了多少只凤凰。动不动就抖出几道流光来,而且这里的凤凰都喜欢化出原身,她不想从师姐口中听到“丑”这样的字眼。扯了扯明见素的袖子,她说:“这株梧桐树有异,小天道或许就附着在树上,直接从树中抽取吧。”
明见素眼皮子一颤,这么一折腾,不管小天道在不在,梧桐树八成会枯萎。依此树生活的羽族族属不少,凤凰们更是将它奉为神树,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太好。明见素有些动摇,可她没有劝阻凤池月。她的乾坤囊中有用来浇灌果树的灵泉,天羽司那些炼丹师专门为了果树祭炼的。如果梧桐树真的生机流失,她就用法力以及灵泉来将它救回。至于师妹——她的过去过于凄苦,只要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便纵她去任性妄为。话说回来,师妹行事一直很有分寸,恐怕她的心中也有主张。
那句话落下,凤凰们已经剑拔弩张了。
明见素心念微动,剑芒如同银河倒卷,灿烂梦幻。
她打定了主意在拦在凤凰跟前。
凤池月缓步走向了梧桐树的躯干,她的衣袂在长风中翻转,宛如燃烧的火焰,金铃声琳琅作响,慢慢地,音韵交织成了一道悠长的凤吟。在她按上梧桐树躯干的刹那,一簇簇火焰生出,顷刻间便席卷整株梧桐树。
可枝未枯、叶未落。
从遥远的方向望来,梧桐树像是笼罩在了一片火海中。长风吹拂着火焰,仿佛羽翼生出,俨然是一只巨大的燃烧着的凤凰。
小界中修道的并不只是凤凰,几乎在那凤凰图腾升起的一瞬间,各方修士都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心中惊疑不定。
凤凰振翅,暴风烈火。
聚拢在梧桐树下的凤凰们起先还拼命地越过如浩荡星河般的剑气屏障,可在看到凤凰图腾的刹那,他们的动作忽然间停止了。凤凰首领先是身在冰窟中,周身被寒意笼罩。然而此刻,咔擦一声细响,那封冻她的冰层开始消融了,她仿佛回到了那让她浑身熨帖的火海中。咚咚咚,心跳的速度宛如擂鼓,越来越快。她近乎失神地看着那凤凰图腾,嘴唇翕动着,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她的眼眸中倒映着庞大的焰影,好似一簇火在她的双目中熊熊燃烧。
她控制不住本能,在一声长长的哀鸣后化作了凤凰之身,不只是她,是立足于此处的所有羽族都化作了原身。
明见素拧了拧眉,她在东阿山的时候看到很多小雀儿朝拜师妹,可论场景,就算是那日丹穴山之宴也比不得此刻。她扭头看师妹,她负手立在了高枝上,眼神冷冰冰的,仿佛神灵在俯瞰地上蝼蚁。明见素心中仿佛扎了一根刺,这不是她想要的师妹。她毫不犹豫地踏足滔滔的火焰中,如一只蹈火的鹤。
凤池月眨了眨眼,神色恢复如初。她朝着明见素露出一抹可怜巴巴的笑,喊了一声:“师姐。”紧接着,那庞大凤凰图腾昂首向天,在高亢的啼鸣中骤然向着前方冲去!把那聚拢在一起的羽族尽数从半空中扫落,直到不再出现在凤池月的视野里。
明见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倍感焦急,可面上没有展露分毫。她越过了火海朝着凤池月伸手,柔声回应:“师妹,怎么了?”
凤池月说:“抱抱我。”
明见素依言而行,一把将凤池月揽在了怀里。
凤池月紧紧揽住了明见素,两人的心脏都躁动着,节奏逐渐地走向重合,仿佛交融在了一起。片刻后,凤池月平静了下来,她松开了明见素,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良久后,才心有余悸地开口:“我好像看到你受伤了,血流了一地,真是吓死我了!”
这是坏事,她要忘掉!什么破树,师姐说得对,它不配出现在东阿山里。
第60章
明见素微微愣神, 她眼中藏着几分愁绪,试图从凤池月的眼中找寻到她开玩笑的痕迹。这一株梧桐树会编织幻景吗?或者说是一种未来之兆?她心乱如麻,可面上没有显露太多。与凤池月那双泛着淡淡金光的眼眸对视, 她扬起了一抹僵硬牵强的笑容,说:“师妹会让我受伤吗?”
凤池月眨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在,就不会。”她的眼神有些闪躲, 但明见素从她的这句话听出了言外之意。在师妹看到的那幅图景中,师妹或者已经不在了,或者陷入了一种自身难保的险境里。想到了这种可能, 明见素心中顿如刀割,那股深藏的煞气与戾气也跟着上浮,连带着长剑嗡鸣不已, 好似是穷途末路的哀嚎。她不会也不能让那样的场景发生!她的人生岂会由幻景主导?
“师妹找到那小天道的痕迹了吗?”明见素轻轻地问,她没有掩饰自己对那小天道的憎恶和杀机, 不管如何,这株梧桐树或者小天道, 给师妹看了炼狱般的景象,勾起了师妹的无边伤怀,那它就该死。明见素凝视着凤池月,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疯狂的事情。杀了小天道, 杀向仙界!
火焰烧灼不到的梧桐叶, 这会儿被长风吹着离开梢头,颤颤巍巍地下落。
凤池月伸出手接住了这片在火光中映衬得红彤彤的树叶, 看着它慢慢地变成了一片凤羽,血粼粼的。
她指尖一松, 朝着明见素笑,说:“找到了。”那庞大的凤凰图腾慢慢地消隐,宛如曜日般的光芒消去,可火海没有消失。她一身红衣,已经尽数同烈火交叠在了一起,裙摆袖子飞扬,好似凤凰展翅。
明见素微微一挑眉,看着凤池月再度伸出手。
在那焚世的凤凰消失的刹那,她的瞳孔骤然一缩,喃喃道:“凤凰血羽。”
梧桐树下。
羽族中终于从巨大的错愕中回过神,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了天际,见那火光中的凤凰傲然展翅,俯瞰着芸芸众生。枝叶没有在火中消失殆尽,反倒是越发旺盛。等到火焰退去几分的时候,枝头的树叶像是镀了金,散发着一种神圣的光辉。他们远远地望着上方,身心不由自主地蛰伏。
“首领,这是——”终于有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们看不出远方来客的跟脚,从未想过其中会有一只凤凰。
凤凰首领也慢慢地从那失神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无数情绪在她的躯壳中酝酿,她嘴唇翕动,最后挤出了两个字:“德音。”先前她们尽数受制的时候,那门奇异的功法,一定是凤凰德音。这人虽然是天外来的,可她能够与梧桐树共鸣,甚至将图腾给召唤了出来,她就是命运要她们一族等待的人。
“是主上!一定是主上来接我们了!”比凤凰首领的声音更先响起的是有千岁寿数的长老,她不知道何时热泪盈眶。
“可她、她——”年轻的凤凰憋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地说,“她一点都不像是传言中会出现引领我们走上复仇之路的主上。”那想象中的王是肃穆雍容的,是高傲矜贵的,可现在这个疑似主上的人……她柔若无骨地挂在剑修的身上,时时刻刻地黏着对方,像极了族中不懂事的幼崽。
片刻的沉寂后,长老敲了敲那大胆凤凰的脑袋,挤出了一句:“不许编排主上!”俨然是认定了凤池月就是她们等待已久的主上。犹疑片刻后,长老跟着族主低语了几句,当即振翅飞上了梧桐枝,去寻找她们的王。可数息之后,长老又从枝头坠落了下来。她不信邪,往上飞了好机会,都不该被震落的结局。
错愕、惊惶以及丧气失落等情绪在羽族的族群中传递,良久后,长老才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主上、主上她不认我们。”
“可她们不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吗?要将我们带回她的麾下?”有凤凰低语道,至于实为天庭办事的事实,直接被她们忽略了,毕竟先前那个从上面下来的使者,被主上和她的守卫杀死了。
“也许是嫌弃我们丑?”有个小机灵说了一种猜测,在族人的怒瞪中,她倔强地说完了自己的心里话,“主上身边的那个剑修的地位很高,可能主上就是被她影响了,认为我们的凤凰真身很丑。”
这种猜测虽然伤她们的心,可总比被主上抛弃了要好。这群五彩缤纷的鸟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重新化作了人身。被推拒数次的凤凰长老再度冲上了高枝,这回在众目睽睽之中,她并没有从高处堕落。
凤凰长老被推下去是凤池月做的。
明见素先前就有意打探这群凤凰的来历,见到了师妹的异状后,那股心情越发地迫切。只是她还没开口,便见那像是披着黑焰的凤凰就从枝头坠落了。瞥了师妹一眼,看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明见素也没有询问原因,毕竟一切都抵不过师妹的开心。
凤凰长老心中煌煌,她悄悄地觑了眼凤池月,旋即收回了视线。她温声道:“我名凤说,为凤凰族长老,不知二位尊客如何称呼?”先前的警惕、防备以及杀念消散的一干二净,她尽可能地保持心情平静,可眼神中仍旧抑制不住那股对主上的向往。
明见素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凤池月的跟前,她淡淡道:“仙界明见素。”那小天道附着在了血羽中,正在师妹的袖中。天渊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随时抽身而去。但是有些事情还没完,明见素并不打算就此离开。当然,她问就可以了。这群凤凰休想觊觎她的师妹!她看出来了,在凤凰图腾出现后,这群羽族就态度大变,保不准是想赖上师妹。
凤说等待着下文,可明见素不说话了。
凤池月看明见素没介绍她,也没问,只是噙着笑容,满眼满心只容得下明见素。
她不想再回味那些场景,如同洪流般的记忆在她的识海中挤成了一个光团,被隔绝到了一边。
从沉默中,凤说察觉到了两人的态度,她心中仿佛扎了一根刺,一阵阵的锐痛。她勉强地笑了笑,又转了个话题,问:“尊客若是有话要说,可来我等族地。”
明见素扭头看凤池月,见凤池月点了点头,她对着凤说道了句:“好啊。”
不只是凤凰,这片地域中的羽族都是居住在垂挂在梧桐树上的笼屋中。好在她们的族地是祭祀先圣之所,是露天的,就在梧桐树下。枝叶飘摇,阳光从树隙中倾泻而下,宛如跃动的碎金。在那族地中,只有一尊一丈高的塑像。是一个没有面庞的女人,她的身后还有一只冲天而起的凤凰,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不远处,是一张三丈长、一丈宽的石桌,此刻一只只盘子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果,那局促不安的凤凰们站在后面,时不时用那满怀期待的视线看向了凤池月,这是她们族中最珍贵的果实了。
凤池月本来是不想搭理这群凤凰的,但是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桌上的灵果,她眼皮子跳了跳,问:“你们就吃这些?”要知道这种果子连东阿山养的鸟雀都不屑吃。
凤说面色一红,她知道仙界跟下界有着很大的差距,她结结巴巴开口:“您、您——”
话还没说完呢,不败剑便在明见素的指使下飞速地掠出,将那石桌上的盘子横扫到了一旁绿草茵茵的地上。而明见素则是不紧不慢地从乾坤囊中取出了东阿山中种植的灵果。她知道这些凤凰们是好心,但是她不想师妹因为对方的“好意”而委屈自己去食用那些涩而酸的果实。凤凰们要怪就怪她好了,是她不会做人,没有礼貌。
“小界灵机初诞,不过千年。按理说,灵机中道韵生,可等待生灵捕捉到道韵还得漫长的年月,走许多的弯路。可我见你们的功法,是完整的,并不似灵机初生时的粗糙。”明见素一边替凤池月削灵果,一边跟那傻愣在一旁的凤凰们说话。
凤说回答道:“神树载道,我们破壳后就能从神树上找到一片载着道法的树叶。”
明见素又问:“你们对天庭的仇怨从何而来?也是你们的神树传达的?”
凤说沉重地点了点头,她没有废话,直接说:“我们一直等待着主上出现,带着我们去复仇。”提到“主上”二字时,所有的羽族灼热的视线都落在了凤池月的身上。只是她们的主上——
明见素蹙了蹙眉,很烦那群凤凰。可偏偏视线从四面八方来,她也不能悄悄地挡住。在失神间,感知到了指尖被小小地咬了一口,明见素眼皮子一跳,继续从果盘中取水果。她分心问了一句:“能一观么?”
凤说没有立刻回答,她转头看了眼凤凰首领凤穆。自从来到族地,她们的主上就没有开口说完,她慵懒地坐靠在那剑修的怀中,举止暧昧,凡事都由得那剑修来问。那剑修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这样讨人厌?凤穆犹疑了片刻,松口点头,说:“可以。”
明见素一点头,面上露出了点笑意,说:“劳烦了。”师妹想要回东阿山去,那她得再快些才是,最好在今日就将那些东西都看完了。
“师姐。”一道很轻很含糊的声音传入了中,明见素第一时间回应了。
凤池月掩着唇打了个呵欠,一双眸子中浸润着水光,如横江的雾。
凤说忙开口:“已为二位准备好了下榻之处。”
明见素扫了凤说一眼,心想,动作倒是快,这些凤凰们果真是别有用心。
她伸手扶着凤池月,可走了几步索性直接将她横抱在怀里,跟着引路的凤凰御风而行,到了最高处的一间笼屋里。这笼屋看着狭小,不过内里另有乾坤,与她在东阿山的法殿相差无几。明见素一拂袖,将那香炉微微一拨,指尖一弹,便有香丸落入了鎏金色的炉中。她绕过了三叠山水屏风,将懒洋洋的凤池月放在榻上。
“您的在——”那凤凰跟着明见素进去,见对方也跟着坐下,忙不迭地开口,只不过没等到话说完,便被明见素冰冷刺骨的视线震慑,心惊胆战地从屋中退了出去。她一走,明见素便掐着法诀落下了数道禁制,将可能存在的窥探尽数阻隔在外。
“这小界里都没法使用混沌镜。”凤池月的手搭住了明见素的胳膊上,百无聊赖地开口。
“问清楚一些事情后,我们很快就回去了。”明见素只能用这样的话安抚她。
凤池月“唔”了一声,拉着明见素跟她一起躺下。她的眉眼间多了几分疲倦,连带着声音都低了很多:“这里很不同寻常。”
明见素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轻轻道:“师妹,让我进你的识海。”
凤池月眸中闪过了一抹莫名,她笑了笑,说:“师姐,这是别人家诶?”
明见素一听这话,面上顿时热气蒸腾,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二,凤池月已经一翻身平躺了,跃跃欲试地看着她,红唇翕动着,依约是“来吧”两个字。明见素赧色更甚,她明明是有要事的。可被师妹这么一说,总觉得旖旎缠绵。“我——”
凤池月哎呀一声,抬手按住了明见素的唇:“让你开口的时候你死活不愿意出声,怎么这会儿就这样多的废话?”
明见素横了凤池月一眼,只可惜眼神没什么威慑力。她决定放弃多余的言论,直接分出了神识进入凤池月的识海。
神识交缠的次数也不少了,明见素可谓是熟门熟路。那团丹药遗留的丹毒已经被烧灼得一干二净了,明见素稍稍地放了心。但是很快的,她又发现了新出现的一团光芒,丝丝缕缕的光亮流逸出来,落在了明见素的视野里,就是一幕幕如幻影般的画面。那里头的师妹是她熟悉却又陌生的,她一身金边白衣立在了高岗上,披帛飘飘然,遗世独立。明见素很容易就判断出了“她”的身份,涅槃前的师妹。
那团光芒里是被师妹抛弃的记忆,如今被外物勾动,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师妹的识海里,要一点点地将过往的爱恨情仇重新掀起。明见素第一个念头是将这团记忆消去了,可听到了耳畔一声亲昵的“师姐”,她又将那个念头打消。师妹可以自己选择遗忘、抛弃过往,却不能是被她强行抹去一切痕迹。
“我不想看它,已经把它封镇了。”凤池月显然也看到了那团“记忆”,她的神识幻化成了一只小雀儿,落在了明见素的肩头,用翅膀掩住了双眼,欲盖弥彰似的。片刻后,她又说,“师姐,你替我去看看?”
明见素早听说了凤尊的旧事,光是想到了那场背叛,她就浑身震颤不已。她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的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然而不管怎么克制,她的内心也如潮水狂涌,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个“好”字。
明明她也很害怕见那残酷的一幕。
在接触到那团光芒的时候,明见素的心神彻底被往昔的岁月淹没。
那场持续了五十年的大战是由天渊亲自挑起的,战局一开始犹为激烈。
仙人的斗战可能漫长的时间不见结果,也有可能生死在一瞬间。战场上,从来不讲究单打独斗,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都是胜利的筹码。这就导致了斗法变得短暂,就算是星君,只要被几个同辈围攻,没有无与伦比的实力,就只有死亡一途。在亲眼看到了故旧身亡的一幕后,那原本安逸享乐的仙人自然也就动摇了。
丹穴山内部,五凤三羽之间的争执声也从来没有停过。
尤其是在冥迹提出了一个极为恶劣的条件换取息兵后。
明明一切都是天渊的错,可最终走出来承担的却不是天渊。
明见素过去以为凤凰山的那些人只是无能,只是无法护住自己的主上,却没想到她们其实也是背叛者,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迷途知返”!要么就是沉默者,可在那种情况下,沉默从来就是一种施暴。那本该是凤尊亲卫的羽族倒戈相向,那最安全的族地最后却变成了一座囚牢——他们齐心协力地做了一件事情:为了自己苟活要逼凤尊去死。
为了“大义”,有“局部”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凤尊的死是死,难不成那些陨落在仙魔战场的仙君就不是死了吗?
缘何凤尊不能为大义牺牲?缘何凤尊就能高人一等?
活着的人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说服了同伴,渐渐的,那些人开始视凤尊的死为理所当然。
面貌丑恶的天渊还在最后慷慨陈词,说仙界会铭记凤尊的大义。
什么狗屁的大义?!
在记忆中的明见素气得浑身发抖,戾气从眉眼间丝丝缕缕的溢出,可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向心如死灰的凤尊堕入魔渊,成为冥迹的阶下囚。
冥迹奈何不了凤尊,只能够将她先囚系在寒狱中。
阴沉的天幕下终年都是冰天雪地,无数风暴宛如寒峻的剑直刺凤尊。
一滴滴的血从伤痕处流淌了下来,化作了烧不尽的焰火,慢慢地将寒狱推成火海。
凤尊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寒狱中。
她垂着眼睫,宛如一尊白玉雕塑。
血液和生机在她的身上流淌出,被囚困在寒狱中的两百年,她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用自己的法力拘来了一个小界,将道法灌入其中,再用自己的生机来蕴养小天道。要不是有人闯入了寒狱中,这件事或许还会在持续下去。
明见素看不清那骤然闯入寒狱中之人的面庞,只依稀感知到几分凛冽却又无比熟悉的剑意。
喧嚣的风好似在这一刹那停止流动,天地几乎归于寂灭。
“你受伤了。”凤尊很平静地开口。
“抱歉,我来晚了。”那人的语调有些哽咽。
“帮我最后一次,把元灵全部送入小界中,开启轮回让她们转生。”凤尊又说。
“你、你的生机——涅、涅槃——”含糊的话语有些破碎不清,明见素仔细地辨认,可在这模糊的记忆碎片中也只揪到了关键的字眼。
凤尊笑了一声。
隔着千年的光阴,明见素也看到了凤凰尊主那昳丽的、让天地失色的一笑。
两百年的囚禁生涯的冷漠如冰雪般消融,可明见素的心中骤然间浮现了一种无穷的悲意。
“好。”很轻很轻地应答声。
这些元灵落入下界尘世的刹那,一道剑光也如同流星坠下。
留在寒狱中的只有一道虚幻的剑影,明见素依稀看见了剑身上的铭文:轮回。
她跟着那人行动,看着那人将奄奄一息的凤尊抱起,走到了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天河之渊。
天河,是岁河在仙界的那一截。清为仙、浊为魔,但是在岁河这个将仙魔二分的地方,乃是清浊二化前最为纯粹的元炁。
那人将凤尊藏入了天河之渊中,用仙魔两界的元炁来蕴养凤尊的生机和神魂,帮助她进行那因生机散去无法再催动的涅槃神通。
“等我回来。”那人在凤尊额上落下了一个亲吻,留下了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明见素知道那人没有回来,因为数百年后,她飞升到了仙界后误入了天河之渊,将涅槃后的凤尊也就是师妹给带走了。
那个人是谁?是素心剑主吗?当初仙界下魔渊的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她,明见素想不到别的人选了。
她后来遇到了素心剑主的剑,是巧合吗?那些剑其实是秉持着素心剑主的遗志,要自己替她守着师妹吗?
明见素已经无暇去想素心剑主在凤尊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那些的零碎过往她没有看完,却也没有胆再去看。
她知道这个小界怎么来的了,她得到了她应有的答案。
可她的脑子已经很难在思考了,她心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素心剑主来晚了、失约了,而她在师妹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却没有出现过。
她为什么会来得这样晚?
明见素的神识已经尽数从凤池月的识海中退出去,她躺在了榻上无声地落着泪。
凤池月也回过神来,她看向了明见素,可唇角才勾起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其实见过明见素落泪,可那是极乐的欢愉带来的,她从没看过明见素哭得这样伤心,这样肝肠寸断。
她光光是看上一眼,心也要跟着碎了。
“师姐?”凤池月惊慌失措。
明见素紧紧地抱住了凤池月:“我怎么没有早点遇到你?”
如果有她在,她不会让师妹受这么多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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