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酸、怜惜、自责……种种情绪在肺腑中交织, 明见素抬眸,泪眼朦胧地看着凤池月,如同火山喷涌的情绪她根本就压制不住。
凤池月明白了明见素的所思所想,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抬起手擦去了明见素的眼泪,专注地凝视着她:“可师姐在下界受苦的时候,我也没陪在师姐身边。”
“我那算什么苦?”明见素语调哽咽。
凤池月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屋中寂静了片刻后,她露出了一抹松快的笑容, 故作轻松说:“要是师姐早点飞升,可能就没现在这么厉害了呢,到时候可不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挨打?”她的双手搭在了明见素的肩膀, 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眼睛,又说,“你不要自责, 过去漫长的分别只是为了我们更好的相逢。”她没问明见素看到了什么,可关于过往的记忆, 无非就是“落凤之盟”。怕明见素一蹶不振,她又说, “师姐,我要你替我报仇。”
就算是凤池月不提,明见素也就为她报仇。恨火已经在胸腔中燃烧,没有什么应该被原谅。她抿了抿唇, 恨声道:“我会让他们下地狱, 就算是赔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四个字没有说出口,嘴唇就被凤池月的手指压住了。
凤池月眼神闪过了一幅画面, 那人浑身浴血、提剑而来,每走一步, 身后都拖出了蜿蜒的血迹。那张如雪如月般的脸也蒙上了血的污浊。她压了压唇角,涣散了片刻的目光在明见素的脸上聚敛,她说:“不要,你好好地活着,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明见素的双眼雾蒙蒙的,她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尽情地倾诉,似乎有一团云絮梗在了心头。环在了凤池月腰间的手不住地收紧,紧紧地相贴着,可还是不够。她想将师妹融入自己的骨血,她们之间再也没有分离。
凤池月窝在了明见素的怀中,这一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跌宕起伏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又趋于平稳,跳动间很是有力。明见素回忆着看到的画面,她的眼神变得森然萧杀,这小界一定会与仙界接轨,可那天门绝对不会是昆仑山!
仿若过了许久,又像是只是一眨眼,明见素轻轻地喊了一声:“师妹。”
“嗯?”凤池月懒懒地应了一声,语调中带着将睡未睡的惺忪。
明见素缓缓地问:“你看见了吗?”那团骤然间出现在师妹的识海中,却又被师妹所排斥的记忆,终究会一点点地归位。从文字记述上只能看到那被删节的字迹,哪里比得上自己亲身经历的触目惊心?那样的背叛足以让一颗火热的心变成一片冷灰。
凤池月说:“一点点。”她对过往没有那样的在意,涅槃之火给了她重生,也烧去了外相、烧掉了一些本是多余的东西。
明见素又说:“不知道素心剑主埋在哪里。”她的声音变得沉闷,在意识到素心与凤尊关系匪浅后,她便忍不住将自己和她拿出来比较。可这样的对比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亡人到底是亡人。
凤池月觑了明见素一眼,眸光有些奇怪。
明见素又说:“我想去祭拜她。”不管如何,是她博出了一条生机。如果不是她将凤尊送到天河之渊中,那么自己也没有机会遇见师妹。
凤池月:“……”良久,才说了声“好”,她睡眼朦胧的,抱着明见素不松手。
两人在树上笼屋中消化着那些记忆碎片,外头的凤凰们也不敢多加打扰。
她们将神树上的功法以及记载都誊录成册,原本要给明见素看的。可在明见素出来前,她们自己翻了又翻,一个个气得火冒三丈。
直到第二天晌午的时候,明见素、凤池月才现身。
知道了那群羽族是以前凤尊陨落的亲卫,明见素对他们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转好。不过她还是婉拒了凤说送上来的灵果,并递给她一个乾坤囊。在天羽司中那些羽卫都是背叛者的血脉,远不如这批在小界中的信仰纯粹、内心坚定。在凤说拒绝的话说出前,明见素缓缓道:“以你们的实力,能过劫雷飞升者寥寥。”
凤说立刻闭上了嘴。
她们想要复仇,可她们小界的终点是仙界众仙的起点,差距的确有些难抹平。
她将整理出来的册子送到了明见素的手上。
已经从凤池月的记忆中窥见几分往事,可明见素对待小界羽族的史册还是十分认真,她一字一句地浏览,再次让那尖锐的刀在心头滚上一遍。她的师妹吃了这么多的苦,凭什么那些人在天庭过着高枕无忧、醉生梦死的日子?还有凤凰山,她们凭什么觉得只要有足够多的愧疚就能抹去她们当初的缄默不言?如果凤尊没有杀死凤凰们选出来的后继者,她们现在是不是还能跟朱雀、毕方她们和谐地在丹穴山共处?
她恨啊!
从树隙投落的目光涂在了明见素的凛冽的眉角,那股带着血气的杀意让人心惊。
而坐在明见素身侧的凤池月则是非同寻常的平和,明明是当年那件事情中惨遭迫害的主角,可她眉眼间不见半点愁绪和忧虑,只笑盈盈地看着明见素,仿佛这才是她的全世界,而除此之外,好的、坏的都与她无关。
凤说的视线在明见素、凤池月二人的身上移动,她后知后觉地了悟,她们想要复仇,要听的不是她们等待已久的主上的命令,而是跟随着主上来到小界中的剑客。
“我们不日后便会离开这里。”明见素慢条斯理地说。
凤说问:“那我们要怎么做?”
明见素笑了笑:“除了提升自己,还有其他的选择吗?”顿了顿,她又说,“小界出现在魔界正好,我会以魔族为借口,掩住小界存在的痕迹。”
凤池月一扬眉,说:“天渊会借机罚你。”
“无妨。”明见素一笑,她与凤池月对视片刻,又唉声叹息,“到时候就一点俸禄都没有了,全仗着师妹养活。”
凤池月面上笑意更浓,东阿山中资财众多,只是用她们自己的哪有从别人那边劫掠的有意思?-
魔渊。
长离领到了天渊法旨后,便在城中等待着玉诰到来。
天渊要他们趁机取到藏在冥迹墓中的“落凤”,可她心中盘算的还是那个小界的事情。依照天帝的意思,除了明见素之外,他还会派遣星君前去。只是不知道他从天外天请了多少个星君?
“还不出发吗?已经得到消息,英灵殿那边把守的魔将魔兵都往寒狱去了,此刻英灵殿最是空虚。”玉诰那满是不耐烦的声音从外传入,他在天禄部丢了很大一个脸,混沌镜中到处都是议论他的声音。他迫切地需要立下一个功劳,让天庭的仙人对他另眼相待。他一直想要跟初意比,可如今的他连跟初意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更无论是其他。他这回领了秘旨,如果能将那事情做成了,天帝就会给他帝子的身份,他将与初意平起平坐,去争夺那个“天命”!
长离搭着眼帘,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她瞥了眼面上满是喜色的玉诰星君道:“道友相信那法器的存在?”
玉诰心中纳闷,道:“不是南离主送回的消息吗?”见长离眉眼间满是疑虑,他又有些不耐烦了,说,“魔族向来慕强,死者就是弱者。先任魔尊有人去扫墓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派遣重兵驻扎?显然是那英灵殿中另有乾坤。现在魔族调兵遣将,正是我等悄悄潜入的好时机。”
长离点了点头:“确实。”在之后她也抓了几个在英灵殿那边驻守的魔头,从他们的记忆中搜索出来的消息如出一辙。可得来的东西过于轻易,她不免产生几分疑窦。
但玉诰没有长离的谨慎和耐心,他那“建功立业”的心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在长离的踌躇中,他眼神闪了闪,呵呵一笑:“若南离主心有顾虑,就在修罗城中等某的好消息吧。”他不信长离当真不管。
长离眼皮子一跳,她哪能看着玉诰独自前去?玉诰能稳坐修罗城,可她不成,更别说是放玉诰一个人去涉险了。她唇角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可眸色却是寒峻阴冷。她慢慢说:“道友这是哪里话?我领帝君法旨,自然是要与道友同去的。”
玉诰见她如此模样,眉梢一跳,笑说道:“这样再好不过了。”天帝座下四大将,明玉衡和明见素走得近不可拉拢,而白孤禅冷漠无情,曾当众羞辱他。倒是南离主长离很是识相,怎么天帝座下不能都是这样的人呢?也是,凤尊陨落后,羽族群龙无首,合该依附他天庭的,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使得天帝对朱雀也生出了疑窦,怕长离生出怨怼,存心试她一试。玉诰的思绪漫游着,他在临出门的时候回身看了长离一眼,又说,“丹穴山中事,我听说了也颇感唏嘘,你应该知道帝君的为难。待到这边的事情解决后,我也想替道友讨个公道。”
长离眼神越发冷峻,她站起身,慢慢地笑开来:“那就提前谢过道友了。”
冥迹陨落后,是现任魔尊涂山流苏将他尸骸收敛起来的,不过当时已经是魔渊混战后了,乱糟糟的一团。涂山流苏没有将他葬在魔宫附近,而是在魔渊东侧二十里地处造陵寝、建英灵殿,又派遣昔日冥迹的亲卫在殿中奉香火。英灵殿本是为冥迹而立的,可里头供奉的灵牌却不只是冥迹的,千年来陨落的魔族英豪,有不少也被迁入英灵殿中。
可能是魔族的重心都放在抢夺那新的小界上了,英灵殿这边露出了空门。
那繁复玄奥的阵法倒是还在,只不过玉诰来的时候,还带了个精通阵法的仙官。他们耐着性子等待了两日,在不惊动魔族守卫的情况下,悄悄地潜入了英灵殿内部。
“地下有东西。”长离的感知很是敏锐,目光宛如锋锐的刀剑,直刺那高高耸立的封土。一股磅礴强悍的气机藏身于地下,在外围的时候,因着阵法阻绝,感受不到半点气息。可现在阵法屏障已经消失,他们越往前方走,那股气息也就更强悍。
“冥迹倒是想出个好办法。”玉诰拊掌大笑,眼中满是欣喜。
长离不放心玉诰,叮嘱了一句:“附近还有魔族巡守,我等还需谨慎。”
玉诰满口应下,可下一刻他如同闪电般向着那块墓碑飙飞去,右手同时伸出朝着玄碑上用力一按。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那块玄碑顿时裂成数片。他的动作快得长离都来不及阻止!玄碑碎裂后,一条黑黝黝的墓道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腥臭黏腻的气息被风一吹,扑鼻而来,紧接着一股黑烟瞬息间便奔涌而出,化作了一只黑鹰朝着最前方的玉诰眼睛上一啄。玉诰讥讽一笑,双手结印,朝着俯冲来的黑鹰猛地一掌拍去,将它彻底打散。鹰呖高亢凄厉,那还在附近巡守的魔族顷刻间聚拢而来,虎视眈眈地望着长离、玉诰这些不速之客。
长离皱眉,眼神中多了几分恼意:“玉诰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玉诰不以为然,只放声说:“只要魔尊不来,以南离主的本领对付这些魔族轻而易举。”话音一落,他便将法剑一催,朝着魔族杀去。原本天帝要他悄悄地取走“落凤”,可寒狱那边的小界似是出了点问题,天帝又给他传消息说大张旗鼓,最好将魔尊都惊动,让落在寒狱的视线重新转移到英灵殿这边来。玉诰也没有细问,他猜测是去了天外天的星君出了问题。
的确是出了问题。
天外天传来消息,说明合星君的道场崩塌了。
天渊在得知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明见素。他不知道那小界中到底存在着什么东西,他几乎在顷刻间做出决定,要将那个小界彻底摧毁。不仅仅是抹杀小天道,而是要朝着漩涡之门投入道兵,使得整个天地灵机崩溃走向覆灭。但是道兵并不好搬动,需要催动道兵的法坛,在魔渊之中一定会有魔族来阻拦。他思来想去,决定先放弃那名为落凤的法器,而是先解决眼前莫大的忧患。寒狱、英灵殿两处的仙界力量一明一暗,现在要颠倒过来了。
至于被他派往英灵殿的长离、玉诰二人可能遭遇的险境,天渊根本不在乎。
能朱雀的命换叛逆的明见素,这个买卖很划算。
魔宫中。
涂山流苏听到长离、玉诰大张旗鼓在英灵殿那处现身的事情后,心中很是纳闷。按理说,长离他们也该隐藏自己的行迹才是,怎么反过来向着魔族挑衅了?她专门将驻守在那边的魔族送到寒狱,看来是做错了?毕竟没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尽兴。
“尊主,要去驱逐他们吗?”魔将眼中盈满了杀机。
“去吧。”涂山流苏轻呵了一声,又说,“将寒狱那边的人调过去,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打什么主意。”
“可寒狱人一撤退,小界就会落入天庭手中。”魔将迟疑片刻,依旧开口。
“那个小界不是我等能沾的,而且明见素已经进入小界了,难不成魔族还有机会吗?”涂山流苏笑道。
“两个人未必能决定什么。”魔将很倔强。
涂山流苏的眸色一寒,那澎湃如海潮的威压顿时朝着魔将身上压去。
魔将几乎整个趴伏在地,面色涨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属下遵命。”
涂山流苏这才笑眯眯道:“早该这样说才是。”
长离冷着脸,手中持着一柄法剑,剑上红芒一道快似一道,仿佛暴雨敲窗。那些魔兵跟天兵的层次相当,自然是一点都拦不住她。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会选择直入那墓道中,可惜身边有个惹是生非却又没什么真本领的玉诰在。“星君”之名是天帝之赐,玉诰此人徒有其表。在魔将夹杂着几个魔兵的攻击下,竟然也能节节败退。
那冰冷的视线中夹杂着几分嘲弄,玉诰感知到了以后,心中也起了几分恼意。
他沉着脸,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掐着法印迎对魔族疯狂的攻势。等到长离持着剑劈开魔族走到了他的眼前时,他才抬起手擦了擦脸上温热的鲜血,眯着眼睛看长离。
可长离没有看玉诰,她拧眉注视着黑压压宛如鸦群聚拢的天幕,吐出了一口浊气,说:“来了。”
“什么来了?”玉诰先是一愣,紧接着顺着长离的视线望去,他又笑了起来,说,“来得正好!”
“你故意要引魔兵来?不对,是帝君的意思?”长离问玉诰,“帝君到底想做什么?”寒狱、英灵殿,到底哪一处的人算是饵?
“谁知道呢。”玉诰耸了耸肩,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长离,眸中藏着些许恶意,他又说,“东阿主以一敌百,想来南离主也不在话下。”
阴云惨淡,寒风如刀。
长离的心中冷得厉害,她偏头看着得意洋洋的玉诰,忽地展颜一笑:“我若不敌,道友与我一同赴死?”
玉诰目光微微闪烁,他说:“这个时候,道友还是别讲丧气的话了。”
寒狱火海,几不可蹈。
在魔兵莫名退却后,跟随着明见素过来的仙官,其实也没剩几个了,要么就是被杀死了,要么就是临阵脱逃了。
余下的人望着那刺目的火光,一时间很是踌躇。
“东阿主一定会完成任务的吧?”有仙人小声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
片刻后,他也被天幕上掠过了数道光芒惊动,抬眼看着从光芒中走出来的一个个飘然出尘的同道。
这个时候是来施援的吗?是不是太晚了些?
那为首的仙官睨了前方一眼,直接持着一枚法符道:“帝君有旨,诛灭异界。”
人群之中,顿时哗然一片-
夜。
无数星辰在天穹闪烁着,明灿灿极为绚烂。
明见素与凤池月坐在梧桐神树的高枝上,仰起头看着那浩瀚璀璨的星河。
忽然间,一道疾光划过了天幕,宛如流火般向着下方坠落。这似乎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成百上千的流光好似一场火雨,洋洋洒洒地游过了天河。
“不是陨星,是道兵。”明见素倏然间站起身来,寒着脸开口。
小界之中可不仅仅有修士,还有亿万的凡人,道兵一旦坠落崩殒,毕竟天崩地裂、灵机□□。
明见素知道天渊没什么良心,但是没想到他会无所顾忌到这等地步!
凤池月仰起头,慢吞吞说:“他要摧毁小界,这个小界一旦崩溃,他那天帝的命运必定承载不了因果,瞬间终结。”天渊知道自己有天命在身,可不知道天命到底是什么。他总以为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抹除,天命便会因此而定下来,可惜仙道有孽,终归覆灭。“如果不救的吧,我们能达成目的,直接杀向天庭解决这么个罪魁了呢。”凤池月的声音放轻,她唇角勾起的笑容里藏着几分莫名的邪气。
明见素的面色变得冰冷,吐出了一个“救”字,人已经如离弦的箭冲出去。
不败、永劫、举头三尺这三柄她携带的剑掠出,化作了呼啸的剑气朝着天穹上去飞掠而起。剑光分化,无数剑意散在了天穹中,光华并不亚于那璀璨的群星。她对剑意的控制极为精准,那一枚枚道兵尚在半空的时候就被剑芒点中,暴散成了无数流光,洋洋洒洒地散落,宛如一场绚烂至极的烟花。
那么庞大的灵机在撼动天地,修道士哪会没有感觉?可以他们的修为只能够感知到自身的渺小,在群星之下,他们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诸般剑法在天幕显化,明见素低头,朝着凤池月伸出手,轻声道:“师妹,我们回去了。”道兵恐怕不是为了覆灭小界,而是想抹杀她的存在!
凤鸣声穿透夜空,却是那些凤凰追逐了过来。
凤池月朝着明见素走去,头也没有回。
两人身上的气机节节攀升,身影自实入虚,眼见着就要遁离小界的时候。明见素心有所感,忽地抬手朝着下方一捉。
一缕凛冽肃杀的剑气骤然上浮,渐渐地化生成一柄幽寒凌厉、杀机极为强盛的剑。
剑名——轮回!-
魔渊魔宫中。
涂山流苏原本在看戏。
可等发现天庭的仙官朝着那小界里扔道兵,她立马坐不住了,准备亲自走一趟寒狱。
恰在此刻,那驻守在了英灵殿的魔兵赶回来搬援兵。
“那南离主好生了得,将军不是她的对手,英灵殿被打塌、先魔尊陵寝也被劈成了两半。他们很快就要拿到里头的法器了。”
“法器?”涂山流苏笑了起来,她轻快道,“你们知道那里头藏了什么吗?真的以为冥迹能祭炼出一种专门杀灭凤尊的法器吗?”
“冥迹的棺材是我亲自封上的,的确有法器在。”
“可那不是什么‘落凤’,而是素心剑主的本命法器——无尽剑匣啊!”
第62章
关于上辈子认识素心剑主的事情, 涂山流苏并没有说谎。她最初结识素心是在她还是青丘国圣女时,那时候没什么忧虑,是个到处行走的散仙。比起那些终日忙碌于案牍的仙官, 她自然更乐意与散仙们谈玄论道。她在某位好友的引荐下,与素心有了几次论道的交情,还差点被素心的丹药毒死。可要说真正熟悉起来,却是在天渊四百年。
这一年素心剑主出关,孤身来到魔界, 要与她做个交易。
那时候涂山流苏堕入魔界已经将近一百年了,她从一个不起眼的堕魔狐仙变成了冥迹座前的魔将,区区一百年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她准备休息一阵再去冲击魔界的更高地位。可是素心来了,她问她要不要联手杀死冥迹。
涂山流苏很是心动,可她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故意问了素心一句:“如果我拒绝了。 ”
素心只冷漠地回答了一句话:“我先杀了你。”
涂山流苏倒是没有被那句话吓住,也没有在意素心的威胁。她早就有取代冥迹的念头了, 毕竟她想要报复的人身居高位,得仙道天命眷顾。在素心的要求下, 她先带着素心去了一趟囚禁凤尊的寒狱,只是素心只遥遥地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杀死冥迹不是她们的最终目的。
素心没有提起过她的深仇大恨,但是涂山流苏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对仙界的怨愤与憎恶。
在冥迹死后, 涂山流苏联合素心镇压了魔渊中反叛的魔将, 坐上了魔尊之位。而素心终于去了那个地方,将凤尊带去。涂山流苏没有去问素心将凤尊藏到哪里去了, 只记得一段时间后,素心又来到了魔渊。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那一世的素心。
素心将忘我剑以及无尽剑匣留给了她, 说她如今道体不全,与仙界因果未断,要化凡入尘世求个圆满。
她说她会回来的,的确,她回来了,无尽剑匣即将等到她圆满状态的主人。
想到了长离费尽心思从冥迹的坟墓里取到的是无尽剑匣,涂山流苏就想放声大笑。
她没有再理会目瞪口呆的魔族,而是化作了一道轻烟遁往寒狱。纵然知道了明见素、凤池月本领超凡入圣,她还是要去一趟才放心。
天渊真的疯了,竟然动用道兵摧毁凡间界,看来天命的确不会再眷顾他了。
等到涂山流苏抵达寒狱的时候,七座法坛在凤凰火中矗立,火焰在风中呼啸,宛如一条条盘桓的怒龙,坐在法坛上的仙官面无表情,将一枚枚蕴藏着毁灭力量的道兵扔入了漩涡中。涂山流苏厌恶地看着他们,眉眼间中浮现了森然的戾气,可没等到她动手,便听见了一阵阵急促的剑律声,无数剑芒从漩涡中如奔浪般涌出,斩向了那七座法坛。
法坛上的仙人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色,他们的神情在刹那间凝固,因为无数道寒芒已经带起了他们的头颅。躯干倒在血泊中,眨眼间就被那漫漫的凤凰火烧成灰烬,那飞溅的鲜血尚未滴落,便已经彻底蒸发。凛冽的剑芒好似刑场上落下的铡刀,没有半点留情。那能够翻天覆地的剑意尚未收起,横绝天下的气势扫荡四周,涂山流苏心中警铃大作,与从漩涡中一步走出的明见素对视了一眼,当即化作了遁烟消失。
那是一双冷漠的眼睛,她提着剑抹杀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涂山修容说忘我剑已经到了明见素的手中,可现在的人看着依旧陌生。
她那好师妹不会是诓她的吧?
明见素握着凤池月的手,她偏过头的时候,眼中那凛冽的浩荡朔风瞬间变成了三月阳春的十里轻烟,融合骀荡。
“我听到了剑律声。”明见素轻轻地开口,她心跳的节奏蓦然加快了,她感知到魔渊某处有一道低低的呼唤声,仿佛来自元神深处的牵引。明见素不由得心动,可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强行将那股念头压下,她转向了凤池月问,“我们要回东阿山吗?”
很快的,天渊会得知他派遣来的仙人尽数死绝的消息,可那又怎么样呢?都推给魔族好了。反正天渊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跟仙众们说他命人带了道兵去炸毁凡间界。他是天帝没有错,可天帝的权威早已经支离破碎了。
凤池月摇头,她眼神闪了闪,扬眉笑道:“来都来了,难道空着手回去吗?”
魔渊中倒是也有天材地宝,只是此间浊多清少,蕴养出来的宝材并不适合仙人使用。倒是丹玉,放之各处都可通行。明见素思忖了片刻,应了一声:“好。”她以师妹的意见为重。“我察觉到了某处有宝物诞生,去凑个热闹?”
凤池月又说:“不会挑起仙魔之战吧?”
明见素道:“应该不会。”她想起方才与涂山流苏的对视,对方的眼眸中并没有半点恶意,反倒是藏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心绪-
英灵殿。
别说是那座宝殿了,就连冥迹的陵寝也在激烈的斗战下四分五裂。赤色的剑芒如朱雀展翅,横扫源源不断补来的魔兵。
在千年前的仙魔之战结束后,长离其实很少正面与大批量的魔兵较量了。此情此景,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那被她刻意忘却的往事。五十年的时间很短,可也很是漫长,她在那凶煞的、宛如绞肉机的战场中,经历了一次次的死别,看着故旧们一个个修为尽毁,只余下了苟延残喘的元灵,甚至是魂飞魄散,彻底消亡。
那场战争是天渊挑起的,但也是他最先不想打了。
凤尊还在排兵布阵,心中念着攻克魔渊之法时,人心早已经变了。
她当真是觉得用一个人换取和平是值得的、可为的事情,她原以为凤尊会舍生取义的。
可为什么凤尊带来的是一场杀戮呢?她原本有那么一丝愧、一丝怜,在丹穴山五凤三羽之间爆发出那场鲜血淋漓的内战时,那点情绪顿时荡然无存了。
德音之下,修为寻常的羽族甚少有抵抗的能力,谁能想到,凤尊留给羽族最后一个礼物是一场疯狂的杀戮?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死去的羽族数目已经超越了五十年的仙魔战局。
凤凰、重明、青鸾他们的犹豫、踌躇以及愧疚并没有换来凤尊的怜惜啊。
故旧凋零殆尽,仅剩的几个也背道而驰了。
长离漫不经心地想着,身后的朱雀法相大张,弥天盖地。
那裹挟着魔气的长戟到了面目,她只是抬起了一根手指,轻轻一弹,便听得砰的一声响,魔将整个倒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一旁的玉诰很是兴奋,血光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激动得浑身震颤。
不知道寒狱那边怎么样了,如果那边功成,而此地法器也揽入手中,他必定能得天帝的另眼相待。
“落凤,落凤——”玉诰拔高了声音,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已经暴露在人前,被一团玄奥气机包裹着的棺椁上。
长离转眸看玉诰,她的双眸有些发红,声音是近乎冷寂的低沉:“闭嘴。”
玉诰声音倏然一止,在长离那诡异的神色下,他的脖子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片刻后才回神。他恼怒地瞪了长离一眼,心中一股隐秘的恨意浮起,他猛地扭头,将长剑一横,朝着离他最近的魔族杀去。
长离注视着那具棺椁,缓慢地开口:“落凤,可凤在哪里呢?”一股烈焰从朱雀法相上落下,朝着那棺椁悍然砸去。可就在这一瞬间,惊变发生!烈焰尚未触及棺椁,里头的存在便自行将棺木撑爆,在那灼目的烈焰下,一道黑白交缠的光芒骤然间飙飞而起,紧接着,一道强横无匹、撕裂万物的剑气如同闪电般地朝着长离奔掠。
长离眼皮子一跳,察觉到那股灭顶的杀机,来不及再起道法回沪。她的速度极快,不到一息就已经抓住了一侧的玉诰,旋身一转,用他撞上了那股爆射的剑意!玉诰的面上浮现了几分错愕,被那剑意打个正着。原本只是一个很小的血口,可鲜血还没流淌下来,那个小口便向着外间撕裂,顷刻间将玉诰撕扯得支离破碎,连自救的时间都没有。一道元灵从破碎的躯壳处逃遁处,长离微暗,趁着仙官们错愕间,弹出了一道流光,将元灵打灭。
离得太近了,那剑气大部分冲到了玉诰的身上,可也有小部分逸散了出来,掠到了长离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森然见骨的伤痕。长离在第一时间将残余的剑气斥了出去,然而伤口依旧被向着两边撕裂了数寸。很霸道的剑气,这真的是冥迹祭炼出来的“落凤”?喉中腥味渐重,长离强忍着,将那涌上的血又吞了回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悬浮的法器,右手负在了身后,随时随地地准备攻击。
那法器是个约莫七尺的长条,像是剑匣,看不出什么什么炼制成的,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机在上头流淌不尽。在剑匣的首端是太极图纹,再往下线条勾勒,宛如一只涅槃蹈火的凤凰!
长离眼神陡然间变得阴冷,她抬起手掐了个法印,五指一收拢,宛如一只利爪朝着剑匣扣去!剑匣一被灵机所激,顿时太极旋转,剑意层层攀升!长离也不惧,看着那撕裂一切的剑气打碎层层法印时,她左手犹如闪电般一探,却是将近处的一个仙官抓到手中做盾牌。
“好狠的心。”
一道很轻的话语声穿透了剑鸣、呼啸的风、崩裂的山石,传到了长离的耳中。
长离猛地一拂袖,推开了数丈,却见一只素净如白雪般的手轻轻落在了那满是凶煞剑意的剑匣上。
原本要摧毁一切的暴烈剑气霎时间收敛了起来,宛如一道微风在如玉般的指尖轻轻交缠。
此间声响一时消散,天地倏然一寂。
长离寒声道:“明见素?”她出现在了这里,那新的小界如何了?天帝的计划九成九是落败了!
明见素朝着长离微微一笑:“长离道友。”可她的眼神是冷冰冰的,宛如飞雪般的酷寒。当初围逼凤尊的人里,长离也是一个。她将剑匣背到了身后去,不败、永劫、举头三尺依次落到了剑匣中,可杀机未曾消散,一股肃杀寂灭的剑气留在明见素的周身。
“是长离啊。”明见素还未回答,悠然迈步而来的凤池月先朝着长离投了一个满怀挑衅的眼神,“丹穴山朝不保夕,身为朱雀之主的你还在别人地界挖坟,怎么,难不成昔日丹穴山的财富都是靠着挖坟盗墓来的?你其实是背负着后辈们的生计,来做这些下三滥的活计?”
一股郁气和怨怒倏然间往上冲,长离为了避开旧事远离丹穴山,可朱雀、毕方他们毕竟是得她庇护的,明见素、凤池月二人趁着她没在的时候将丹穴山逼到那般境界,这个仇她怎么能够不报?激荡的血气逆冲,那原本由伤势带来的一口血终是呕出。长离的脊背还是挺得笔直,那双冒着怒焰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人,朱雀法相同样现出愤怒之色。
凤池月的眼中只有明见素,她转头凝视着背上剑匣的人,那过去的身影与如今渐次重合,她唇角含着笑容,轻轻说:“我果然是不喜欢朱雀。”
明见素说:“没关系,你不喜欢的,都会从世间消失。”在她出现的那瞬间,就没有掩饰过对长离的杀机。她已经杀了那么多,再加上一个长离又怎么样呢?她还用在乎天意吗?那高高在上的天意,就是她要捅破的存在啊。
“多谢你,替我掘出剑匣。”明见素的目光扫向了满地残骸,慢慢的,又笑了起来,说,“我的剑很喜欢。”冥迹祭炼不出这样的剑匣,从永劫它们的反应来看,这剑匣大概也是素心剑主遗留之物,只是她的不败,怎么也像是回了快乐老家一样?
长离没有久战之意。
寒狱那边兴许探查不出什么,而所谓的“落凤”根本就不存在,那疑似魔界所留之物落到明见素的手中,她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的意义。况且,明见素想杀她之意,甚是明显。
“外围重重魔兵,东阿主就算有心与我切磋,那也得回天庭找个好地方才是。”长离压下了怒意,淡淡地开口。
“切磋?”明见素一挑眉,眸中寒光一闪,肆意地大笑,“长离,我是来杀你的!”
话音落下,法剑出鞘。
在明见素动手的那一瞬间,凤池月便退了数丈,召唤出了一张飞毯,摆上茶几、果盘,津津有味地看着。
长离面色寒峻,咬牙切齿:“明见素,你疯了吗?”
“什么疯了?我这是清醒了!”明见素的笑渐渐地收敛起,恨火在她的体内燃烧,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天渊的债要凤尊还,凭什么?他们的太平要用凤尊换,凭什么?羽族各脉皆得凤尊恩惠,他们将一切的好都当作理所当然,凭什么?当年她没在,而现在,她要来讨一个公道,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
在明见素才飞升到仙界的时候,长离已经坐稳南离主是位了,是天渊麾下的天将。
她其实没怎么将明见素放在心上,就像她对白孤禅,始终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可明见素向着丹穴山拔剑,而现在又朝着她拔剑了。
为什么呢?有什么理由要她这么做呢?她眼中深藏的恨意到底从哪里来呢?
是为了凤池月?可凤池月又是为了什么?她是凤凰,可却是一只离群的凤凰,她与丹穴山作对,同样用锋利的言辞奚落凤凰山,她对所有羽族都没有生来就有的归属感和好意。
灵光一转,长离忽地想到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猜测,她倏地转眸,视线投向了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凤池月身上。不像,跟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像。那个人是高峻冷肃的,看上一眼便是山寒水冷,她很少有笑的时候。
长离很少主动去回忆那个人的模样,可现在,她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恍惚间,她与凤池月对视,她猝然间撞入了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眸中,耳畔的一切声息都远离了,只余下了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死寂。
是那尖锐的痛意将长离从迷离中唤醒的,她抬起手,擦去了面颊上的血痕。
明见素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然和讥诮:“看来道友对自己的实力很有把握,在与我生死之争时,也不需要全神贯注。”
长离没说话,身后的朱雀法相在凄哀的长鸣,火焰从它的身上堕落又熄灭,仿佛碰触到了一块寒冰。
除了面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外,她身上没有什么伤。但是她的法相在消亡,在向她求救。明见素的剑芒无视了她的正身,尽数落在了朱雀法相上。
就因为凤池月的一句“不喜欢”,她宁愿付出更多的力量。
长离笑了笑:“原来如此,我道是谁,原来是她,她早就回来了啊。”她眼神中笼上了一层赤色的光芒,那朱雀法相悲鸣了一声,朝着她的身体猛然间冲过来,她的气息层层拔高,整个人仿佛置身火焰中。
明见素眸色更寒,她知道长离口中的“她”是谁,可长离压根不配提起那个名字!天道剑令行法,明见素将时空尽数锁拿,她的剑势越发猛烈凶悍,无数剑气催动,仿若流星般斩向了长离。
长离依旧在思忖着逃遁之法。
她的身上笼着烧不尽的赤焰,眸光再度落在了一派轻松的凤池月身上。
“您怎么不亲自动手了?您在那日杀戮了那样多的同道,难道不会生出悔意吗?”长离问。
从长离的一句话中,明见素就知道她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反而将一切都推到了凤尊的身上。
真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明明天渊才是罪魁,不是吗?
“住嘴!”明见素冷声斥道。
长离身上血迹斑斑,她慢慢地笑了起来,可脸上那道深深的血痕,让她的模样有些狰狞可怖。“与人为伍,同族尚不可信,何况是异类?您又怎么知道,她最后不会弃您而去呢?”话说到了最后,语气中夹杂着几分纯粹的恶意。
明见素的眉头紧紧皱起。
凤池月抬眸看了长离一眼,千年的岁月足以改变一切,或者说当初就没有看清过。她单只手支撑着下巴,没有接腔。她搭着眼帘看果盘,从中挑出了味道最差的一个,右手抓起朝着长离一掷。
只是一只普通的果实,在法力的挤压下早就该被压碎,可它没有。
它来势汹汹,速度极快,宛如一道绿色的残影。
长离根本来不及阻止,那枚果实就极为精准地落到了她的口中,爆成了淡绿色的浆液,顺着她的唇角流淌。
凤池月歪着头看长离:“我师姐叫你闭嘴,没听见吗?”
这枚果实远不如明见素的剑造成的伤害大,可给长离带来的冲击和震撼却远过明见素。
这只是一枚果实,要是换成其他呢?她是不是也没有阻拦的机会,只能在绝望中陷入死境?当初的凤尊足够强悍,那么涅槃之后,她的本事又比过去盛了几分?长离张了张嘴,可她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那股惊骇更甚!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钳制住,用力发出了声响,但是只换得如被划上一刀般的痛楚。
长离抬眸看明见素。
此刻的明见素脸上的笑容全部不见了,留下的是近乎刻骨的冰冷和阴沉。
剑上嗜血之意更甚,藏着一股毁灭一切的凶暴。
长离终于从明见素危险的眼神中读出了她最终的目的。
她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可她身体激颤着,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来。
好大胆的东阿主,好疯狂的明见素,她竟然想要诛天?!
是要报仇?还是她也有自己的野心?
长离不能问,也无暇想了。
明见素再度动了起来。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用“天锋无忌”“天地归元”这两道杀招。
凤池月唇角噙着的笑容淡了一些。
她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果盘、茶几。
等到将东西都收入乾坤囊的时候,一声急响传出。
长离身上的朱雀火尽数熄灭了,以凤池月的眼力一下子就看出,那道朱雀法相已经尽数被杀灭。
至于长离本人,被一柄剑钉在了冥迹棺木的残骸中。
可她没有死。
明见素杀性不减,在将仙官们杀个一干二净后,她朝着挤成一团的魔族方向喊了一声:“涂山流苏。”
涂山流苏的确在。
她看着这边打得天崩地裂,心中在盘算着以此为由,问仙界要多少赔款合适。
听到明见素的声音,她现出了身形,可没有贸然靠近。明见素固然得到了剑匣,可她那双眼睛昭示着她并没有取回自己的过往。
明见素一身蓝白色的道袍干干净净,不沾丝毫血痕。
她走向了凤池月,从凤池月手中接过了帕子,慢吞吞地擦拭着握剑的手。
她清冽冰寒的声音在劲风中响起。
“寒狱之中没有囚徒,涂山道友不觉得空荡荡,很不合时宜吗?”
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从今天起,长离就得困死在寒狱里。
她杀一个丹穴山中仙人,就将过程编成幻境,让长离经历一回。
她不是想太平吗?她不是想要朱雀一脉走在辉煌吗?
她会知道的,她想要的永远不可能实现!
第63章
虽然号为魔尊, 可涂山流苏对魔渊其实没什么归属感,看待一些魔将、魔兵更是如看一只蝼蚁,尤其是看昔日冥迹那些的好斗的部下。在现身之后, 她凝视了明见素片刻,倏然间将法力一转,只不过不是向着明见素,而是弹指间就将余下的魔兵们尽数绞杀。等到场上一干二净了,她才转向了明见素, 露出了一抹笑容,答道:“的确缺了点什么。”顿了顿,她又问, “二位道友要来我魔宫作客否?”
“不必了。”明见素眼中闪烁着暗芒,她抬手落下了数道法印,旋即才将那插在长离身上的剑一收。
在法相被她打碎后, 长离修为大跌,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了。
凤池月探头, 笑吟吟地问:“小界在寒狱,而冥迹英灵殿生出风波, 你难道不想要赔偿吗?”
涂山流苏何其聪慧,转瞬间便领会了凤池月的意思,扬眉笑道:“要,怎么会不要呢?”她为什么会流落到魔渊来?一切都是拜天渊所赐啊!既然天道不开眼, 那就设法更改天命之主!一切尽在不言中, 涂山流苏也没多提,而是将话锋一转, 问,“道友收到青丘送来的那柄忘我剑了吗?”
明见素点头, 说:“原来是涂山道友所赠,只是不知有何深意?”
看来国主和修容都没有坑她,是明见素自个儿缘分不到,没有看出其中的关窍。涂山流苏思忖片刻,又笑道:“那是素心剑主的法剑,道友若是得了空闲,将它粗粗祭炼一回便能明白了。”
明见素看涂山流苏知道的事情不少,一挑眉又问:“这剑匣也是素心的 ?”
果然,涂山流苏的一句“是的”验证了她的猜测。
与涂山流苏达成一致后,明见素亲自将长离送到了寒狱中。小界的小天道在她的袖中,漩涡入口已经逐渐地不见了。
涂山流苏若有所思:“朱雀之身恐怕不惧火。”
明见素眼睫微微颤动,在寒狱之中落下了几个剑阵。等到明见素做完一切后,凤池月才抬起手抚了抚飘落到掌心的火焰,轻呵道:“你高估她了。”话音落下,便听得一声高亢的凤鸣声响起,无数火焰化为赤色的凤凰,朝着长离身上涌入。她虽不死,可免不了火焚之苦。火中丝丝缕缕的黑焰钻入长离的躯壳,她猛地仰头看凤池月,钻心的痛楚令她面目扭曲,眼神中满是不甘。
处置完长离后,明见素、凤池月二人也没在魔渊逗留,而是直接回到了东阿山去。与此同时,涂山流苏的一封谴责信也经由修罗城的使者送到了天庭紫极殿中,落到了天渊的手中。
天渊期盼着小界那边的人建功,同时也希望那件法器的传言是真的,就算没有找到凤尊的踪迹,有此一物在手,他也能够高枕无忧。可涂山流苏的一封书信打破了他的希冀。在侍奉童子念出书信的内容后,殿中鸦雀无声。
玉诰战死,长离成为阶下囚。
但这一切不是最麻烦的,信中直问天庭,是否准备撕毁千年前立下的盟约,再度掀起仙魔大战。
小界明明在寒狱,天庭使者不往寒狱,反倒是前往别处破坏英灵殿、毁坏先魔尊的陵寝,实在是欺人太甚。
听魔族遭殃,天庭的仙官其实恨不得拍手称快,尤其是冥迹,将他挫骨扬灰都不算过分。
可惜魔族不是任由他们拿捏的性子,双方之间有小摩擦无妨,可那席卷两界的大风波是不能有了。
仙官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有一高冠道人出列询问:“不知南离主和玉诰星君前往英灵殿做什么?”
天渊面沉如水,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说玉诰他们是得到自己的授意才去大闹魔族英灵殿的,他一开始就准备好了撇清责任。他没有回答高冠道人,此刻心中想着的是寒狱的事情。他命人往小界中投放道兵,试图将小界彻底摧毁之事,魔族那边知道吗?信上没有一字一句提到那事儿,可天渊却觉得字里行间都是威胁。
“东阿主前往小界带回小天道,不知结果如何了?”有人道人开口。
“我先前见着东阿主回来了。”
天渊眼神越发阴沉冷峻了,他的计划失败,明见素平安归来。那道兵的事情是不是隐瞒不住了?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寒声道:“我天庭使者只她一人自魔渊归来吗?”
座上的仙官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听天帝那意思,许是另有隐情。
司吏星君眼神闪了闪,接话道:“南离主失陷,东阿主却也不搭救一番。她既然回来了,小界是否功成也该知会我等。”正说话间,一道飞书宛如流光般闪入紫极殿中。天渊座下的小童伸手一接,扫了一眼,朝着天渊一拜道:“帝君,是东阿山来的。”
天渊怕里头有什么不该让旁人知道的事情,也没让小童再念,伸手将书信摄来。他一目十行地浏览,最后冷冷一笑。没有提道兵的事儿,只是说那小界是魔属,小天道尚未来得及摧毁,便落到魔族的手中。而她身负重伤,无力挽救南离主长离,便率先回东阿山里,至于请罪之事,日后再说。天渊早知道明见素刻意与他作对,现在看着信上狂悖无礼的言辞,一股无名火往上直冲。他将书信送到了司吏星君的手中,问道:“如何?”
司吏星君也在暗暗计较,不给旁人,却给了他,不是说他深受天帝的信任,而是说明此事与他的职权有关。天帝恐怕想借着东阿主失利之事,削她职权。司吏星君是完完全全站在天渊这边的,想明白后,当即转向座上仙官道:“东阿主此番失职,恐不宜再居此位。”就算是天母来说情,也没有立得住脚的理由。
殿中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司吏星君又说:“东阿主负伤而归,都不可上殿,看来需要静养。”
这话一落,片刻后才有人开口:“明见素去位,当有谁领东阿主之职?”
天渊冷淡道:“我自有主张。”就算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也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明见素黜落下去!心念一起,半空中秘文化作了一道法旨,氤氲的光芒腾升。天渊落下了一印,伸手一拂,便将它朝着东阿山方向打去。
这道法旨一直到了东阿山,落到了傀儡人的手中,也不曾被拦截。
傀儡人进殿的时候,自称“重伤”的明见素正坐在了榻上替凤池月编小辫子,她看也没有看法旨,等到忙完了手中事情后,才将法旨摄入掌中,嗤笑了一声道:“天渊果真借着此事将我黜落了。”
凤池月托腮,眨了眨眼道:“这样师姐是不是比较清闲了?”
明见素轻呵了一声,道:“我自归来后,已少行本职之事。师妹见我比过去清闲了吗?”也不知道是替谁忙前忙后呢。
凤池月“诶呀”一句,倒在了明见素的怀中,仰面看着她,笑盈盈说:“都怪却尘衣、青洵没本事,害得师姐不得空闲。”
明见素有些好笑,垂眸凝望着凤池月,点头道:“师妹说得是。”
她陪着凤池月玩了一阵,将祝完喊到了法殿中来。
祝完恭谨地立在殿中,也不抬头看自家师尊,生怕又不小心遭到了暴击。
明见素吩咐道:“去将东阿山买下来,再重新取一块高一丈的玄石来。”她不是东阿主了,可东阿山是不可能留给后来人的。山是她的,只需买下,再用大法力将山腾挪走,重新树一块大碑,便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了。等祝完退出去后,明见素又问凤池月:“咱们的家叫什么名字好?吞天?灭帝?诛恶?”
凤池月:“……”她别开眼不看明见素,以示自己对这些名字的抗拒。她们的家呢,为什么非要跟那厮挂上点关系?
明见素自己也觉得不妥当,可她取名向来都是这种风格。她蹙着眉头思忖,忽地听见窗外鸟雀啼鸣不已,灵机一动,道:“就叫‘朝凤山’吧。”
凤池月敷衍了两声,揽着凤池月的腰,问:“那柄青丘送来的剑呢?”
明见素闻言身躯一僵。她记得那柄剑,可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从剑到剑匣,她的一切都染上了素心的痕迹。她有时候也会恍惚,总觉得一切过于巧合了。“我想重新打造一个剑匣。”明见素答非所问。
凤池月疑惑地看着她。
明见素无奈,内心暗暗地叹气,她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她与前人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守着师妹要她永远不会再受伤。
师妹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的那点儿伤怀和惆怅实在是很多余。
明见素这样想着,可思绪根本不受控制,没一会儿,她又问:“师妹想起了多少?”
那些记忆已经彻底地出现在了识海中,沉眠的过往在缓慢地苏醒,彻底记起是迟早的事。
凤池月懒洋洋地应了一句:“不少。”她在这刹那明白了明见素的不安,朝着她露出了一抹笑容,抬手抚了抚近在咫尺的眉眼,又漫不经心说,“可那又怎么样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总不能沉溺在回忆里吧?过去有很多的目标,但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涅槃之后,我是她,却又不是她。”
很淡漠的口吻,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些陡然出现的记忆不能撼动她分毫。
这其实才是明见素熟悉的凤池月,她在自己面前有喜怒哀乐,可对着外界,只剩下了凉薄和厌弃。
明见素既因自己独得师妹青睐而庆幸,又为她过去遭遇的委屈、不公而心疼。
她的心中好似堵着一团云絮,她只能揽着凤池月,一声又一声地喊她。
“你叫魂呢?”凤池月瞋了她一眼,可每一声都给了回应-
玉诰、长离大闹魔渊英灵殿的事情根本瞒不住。
转眼间,混沌镜中到处都是议论声。等到明见素被罢免的消息传出后,混沌镜里更是炸开了锅。
“天帝麾下四大将主去其二,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南离主做得很不错,可惜就是败了。”
“又要打了?”
“不会,听说天庭已经派遣使臣前往魔渊谈判了。”
“这回是什么条件?”
……
天渊并不想与魔渊开战,的确派遣了使者前往魔渊谈和,设法将长离救回来。
可魔渊那里怎么会松口?不仅不释放长离,还要天庭给足赔款,要么就双方开战。
魔渊修生养息千年,再度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对付天庭。
你来我往的,好几天都不见结果。
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一个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修罗城的各个角度,继而又出现在了混沌镜中。
“同为四大将主,怎么明见素回山了?长离却成为魔族的阶下囚?”
“两人功行应该相差无几吧?要说谁更招人恨,那必定是明见素,魔族该不惜一切代价镇杀她的。”
“她与青丘的狐仙有过往来,会不会是——”
混沌镜里议论的仙人谁也没有说出那种猜测,可天枢部却接到了天渊的法旨,让他们着手调查明见素勾结魔尊一事。
道灵星君压根不理会天渊的法旨,压力尽数转移到云泽少君的身上了。
他第一个想法是魔族栽赃陷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恐怕没这样简单。如果是前者,星君不会罢手不管的,这种预感在天渊每每派童子来催促他时变得更强烈了。
云泽少君拖延了几天,实在是拖不下去。想要见道灵星君,可吃了个闭门羹。无奈之下,他只得往已经迁徙到了天羽司附近的朝凤山走一趟。
云泽少君没见到明见素。
悦耳清脆的铃声响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明艳张扬,像个活阎王的凤池月。
云泽少君暗暗叫苦,总觉得这位才是天庭头一号危险人物,早知道出门前找人替自己算上一卦了。
“凤司主。”不管心中怎么样,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团和气,朝着凤池月打了个稽首。
凤池月只冷淡地瞥了云泽少君一眼,抱着双臂,漫不经心道:“有事?”
云泽少君也没将她的无礼放在心上,他暗暗地替自己捏了把汗,斟酌片刻道:“贫道奉命来问魔渊之事。”
凤池月一挑眉,轻呵道:“天渊认为我师姐与魔族勾结?”
云泽少君:“……”虽然那边就是这个意思,可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吧?他不能在凤池月的跟前承认,忙摇头说:“并非如此,只是、只是想知道魔渊的势力分布。”他绞尽脑汁想了个借口。
山风凛冽,雷车上的雷霆之音停止了,拉车的墨蛟起先还不安得吭气,现在是一点声息都不敢发出了。云泽少君没听到凤池月的回答,一颗心倏然间也沉到了谷底,周身寒意渐重。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压制着他,密不透风的,让他难以喘息。
“你想问我师姐是怎么走出魔渊的吗?”凤池月慢慢地笑了起来,她的视线在云泽少君脸上停了一瞬便挪开了,她的话语很是缓慢。
风好似在这一刻静止了,四野安静极了,云泽少君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我来告诉你吧。”凤池月的声音响起,像是笑,又像是一道轻轻地叹息。
凤池月伸出手,平平地向前摊开了手掌。
那寂静的天地间忽然间狂风大作,呼啸声连绵不绝,山石被风吹拂,砸落在发出怦怦的巨响。
仿佛一轮赤日被劲风摘了下来,陡然间出现了在了凤池月身后。
云泽少君看了一眼,就觉得双目好似被无穷尽的金针一刺,眼前顿时一花。
赤色的光芒中夹杂着一缕缕暗金色的流波,一寸一寸地攀上了剑身。凤池月手指落到了剑柄上,她朝着云泽少君说:“你的道场在云泽山是吗?”
云泽少君还没有回答,整个人便被激昂的剑气横扫,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那灼目的堪与赤日比肩的剑芒只一落,便浩浩荡荡地落向了远方。云泽少君仿佛听见了大地在哀鸣,云泽少君心神俱动,恍惚中反应了过来,那剑芒所去的方向是他的道场——云泽山!云泽少君瞳孔骤然一缩,神魂仿佛在这刹那被利剑撕裂。
这种磅礴的异象只持续了片刻,剑芒在凤池月的一拂中消散于无形。
凤池月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了跌得道冠倾斜的云泽少君,笑着问:“现在有答案了吗?”她一身气息俱收敛起,仿佛又变成那散漫柔弱的女仙。云泽少君满怀惊惧地看着她,心中腾升起一种惊惧、一种悲苦,他在那双藏着笑容的眼眸注视下,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明见素喜用剑,凤池月擅用火,可谁知道她的手中也有那样一柄剑呢?
凤池月慢悠悠说:“云泽山道场没有用了。”
是在说山还是在说人?云泽少君内心深处的惊惧攀升到了极点,他躺在了地上,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声“是”,他等回复天帝后就辞去天枢部少君之位。静德仙君他们的下场不太好,当时明见素回来的时候没拿静德开刀,大家都以为这件事情就那样过去了,可真的能过去吗?他当初其实也得罪了凤池月,又好得到哪里去呢?他不该有那种侥幸的心理。
凤池月没再理会云泽少君。
她回山的时候看到了探头探脑的祝完,眉头微微一蹙。
祝完忙着问:“仙君,天枢部的人走了吗?”混沌镜上的消息她也看到了,她倒是冲上去舌战群儒了,可惜没有半点用。也不知道是哪个说她师尊受伤了,这会儿一些心中不服的人正蠢蠢欲动呢。
凤池月随口道:“他家山头爆炸了,能不走吗?”道灵星君都知道不问了,就他云泽会找事儿。勾结魔族怎么了?一个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要是“勾结”,那与魔族和谈不也是勾结吗?凤池月最烦那些事情,眼中满是阴翳。
祝完“噢噢”了两声,总之不会是自家师尊和仙君的错。
凤池月一拂袖,回到了殿中。
明见素盘膝坐在榻上,身前悬浮着一柄长剑。
在她祭炼忘我剑后,便开始入定了。
凤池月见她没出什么问题,也就没有打扰,只在她身侧落下了几枚法符,权当护法,便坐到了一边去,取出了炼丹炉开始捣鼓各种丹药。
明见素人在入定中,见数千年过往。
剑名“忘我”,是昔日暂时舍弃的真我之性。
在记忆中,她窥见的依然是一张模糊的看不清面貌的脸,她以为只是经历素心的过往,得素心的剑道传承,只是随着脚步的前进,她的这种认知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动摇。
仙界之中对素心的记载甚少,无非是她遁入魔渊取回冥迹的首级,又或者是她到处请人铸剑,爱剑成痴,对剑道的追逐从来不会停止,对法剑的热爱从来得不到满足。
明见素认知中的素心,其实是仙界仙人们赋予她的样貌性情,她像是每一个凛冽的剑者,有着日日练剑的刻苦和坚韧,有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狂气,也有着行如流星过的潇洒。
可在封镇的“真我”中,明见素看见的是一个睡到日高起的懒人。
偶尔种花、酿酒、垂钓,偶尔下棋自娱自乐,偶尔与同道谈玄论道,她从不练剑,顶多让剑匣中的剑自己出去活动。
她最努力做的一件事情或许是炼丹,而且这种热情在炸炉无数次后也没有收敛。
每每与论道的道友们分别,她不送茶叶不送美酒,只送一壶丹。
从同道那如丧考妣的神色里,明见素猜测那些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丹药素心从来不服用,她将它们分门别类置于精心打造的药柜中,对它们的呵护仅次于剑匣。
同道不知缘何不再上门,素心也乐得自在。某日她离开洞府时,一只毛茸茸的小鸟落到了素心的洞府,撕开了外间的禁制,从那药柜里拖出了一瓶丹药。
素心没在洞府,毛茸茸留下了一堆丹玉就带着丹药走了。
在素心剑主的记忆中,明见素看不到这只毛茸茸最后会如何。
她心中出现了一种很离谱的猜测。
师妹的体内留着尚未被涅槃之火烧尽的丹毒,不会是来源于素心炼制的丹药吧?那得是什么丹药能让同道放弃与素心往来?
要真是这样,那素心就是万恶的罪魁!
第64章
明见素那股不祥的预感在接下来见到的画面中成了真。
正如素心剑主是仙界仙人靠着记忆构建的形象, 与本人相去甚远,凤尊同样有着与传言中截然不同的性情。或许人都是多面的,那掩藏着的一面只有在特殊的情境下才能释放出来。行走在素心的记忆中, 明见素瞧见的凤尊影像偶尔与师妹叠合。
素心显然没有足够的炼丹天赋,连太上宫的丹药都有丹毒,何况是她捣鼓出来的不明玩意儿?不出意外的,那瓶被伪装成毛茸茸的凤尊买走的丹药残余的丹毒更甚。这成了凤尊与素心相识的气机。凤尊倒是没说素心的坏话,但是很直接地点明了丹药的坏处。素心气得不轻, 朝着凤尊拔剑。两人斗得旗鼓相当,等到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素心向着凤尊虚心求教, 询问炼丹的法门。
很显然,那个时候的凤尊也没有掌握炼丹的奥义,只甩给了素心一个冷艳的眼神, 说:“火候不对。”说着就化作一道遁光离开了。素心将这话当了真,到处寻找合适的炼丹火焰, 而后用新火祭炼了新的丹药,耐心地等待着凤凰前来品鉴。
凤尊的确来了, 三言两语挑出了素心丹药中的问题。事后,素心与她约定了下一面碰面的时间。她们就这样交往下去,有时凤尊会准时到来,可更多的时候, 都是迟来了或者索性没有出现。素心也没有去打听, 她起先没怎么在意凤尊的失约,只将它当作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可慢慢的, 这尘埃越滚越大,渐渐变成了无法忽视的一点。素心的日程里出现了一件新的事, 那就是坐在山头等待一只凤凰。
凤栖梧桐,她便搜罗了奇木种在了洞府外。
就这样来往了很多年,平静和谐之中,偶尔也会有争吵。可要说最激烈的一次,还是仙魔大战的前夕。那时候素心已经知道凤凰的身份了,她是逍遥散仙,其实理解不了凤尊对羽族事务事事亲为的做法,那群羽族在凤尊的庇护下将讨要当作理所当然,根本不可能成长。跟过去的争吵相差无几,依旧是不欢而散。素心气得不轻,将洞府一封,索性开始死关。只是临闭关前,她一口气将凤尊送来的灵果尽数扫荡了。
明见素能感知到素心的那股怒气,可她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内心深处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凄怆。
明见素不认得那些果实,可依照凤尊的性情,能够送到这边的都不是凡物。她看着入定的素心,仿佛自己也跟着沉入了玄之又玄的世界里,再到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两百年多后了。
仙魔之战已经结束,落凤之盟成了仙界的一个禁忌,但也有踪迹可循。
在得知真相后,素心剑主肝胆如焚,嗡嗡嗡的剑鸣在山中回荡。那一柄柄剑指向的是昆仑山。
可她知道轻重,若是直指昆仑山反而最后什么都做不成。
她心中含恨,孤身下了魔渊,找到了涂山流苏,与她合谋共诛冥迹。
明见素看过凤尊的记忆,如今观看了素心的经历,才将近千年前魔族的那场血战补充完成。
复仇的剑芒扫荡魔渊,在那灿灿如明河的光华里,是蜿蜒的血河。
后来,素心回到了仙界,将凤尊藏在天河之渊里,让她在元炁的滋养下涅槃;她到过崇玄山,将镇玉剑落在了山中,镇压了红玉髓。明见素起初不知缘由,不明白素心为什么不直接将矿脉抽出,等素心回到了魔渊再度与当上魔尊的涂山流苏相逢,她才了悟,那时候的素心已经是强弩之末,剩下的时日也不多。
“我道体不全,要化凡入劫再上一层楼,求个圆满。”
“我虽修剑,可剑非本命之器,无尽剑匣才是,它不可留在仙界。”
“永劫诛冥迹、镇玉落崇玄、轮回入小界。我的剑器大多零散在了四处,日后我会回来将它们一一取回。但是这柄‘忘我剑’,它将封存我一切过往,就先放置在你这儿了。若是时机到来,麻烦道友将它送到我的转世身之手。”
……
素心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只有“转世身”三个字宛如重锤一般敲在了明见素的心中,震得她心神摇晃不已。眼前一切景物变得模糊不清,流光倒转,过去与此身重重交叠,宛如一个漩涡,顷刻间便吸走了明见素的意识。
法殿中。
凤池月漫不经心地匀丹,忽然间察觉到明见素的异样,她压根没管丹炉里的药丸,而是快速地掠到了明见素跟前,抬起手指在她的眉心一点。
她的一道神识探入了明见素的识海,刹那间便被识海中剧烈的风暴搅碎,凤池月倏地一白,垂眸望着那柄震颤不已的剑。
她的眉头蹙了蹙,没有再贸然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明见素,耐心地等待着那场风暴的平息。
那漫长而又短暂的过去与现在交融,封在剑中的真我醒转,明见素身上的气机也节节攀升。法殿中的阵法符箓都被催动,散发着灼目的金芒,宛如一轮即将爆裂的大日。
地面摇晃,法殿仿佛要在剧烈的震颤中倒塌。
祝完被这大动静惊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匆匆忙忙奔过来。可尚未接近,就被一股力量送到远处。耳畔响起的是凤池月冷冰冰的声音:“离远一点。”
祝完忙不迭向外奔走,可回头看那座笼罩在金芒中的法殿时,内心深处还是浮现了几分忧虑。
朝凤山中动静可不小,天羽司里做事的却尘衣、青洵都被惊动,顾不得手中的事情,忙不迭向着朝凤山奔来。
而附近的仙山上,仙人们也探头探脑,暗暗地嘀咕。听说明见素在魔渊中受了伤,难不成这一刻是回光返照了?如果她出了事情,仙界中的动荡是不是要停下来了?
天枢部中。
云泽少君在写给天帝的上书。
有仙吏疾步走过来,说朝凤山中的异状。
云泽少君一怔,眼中骤然间爆射出一团亮芒。他原本想要将写好的东西揉成一团,可忽然间想到了自己崩塌的道场,又将那股兴奋慢慢地压制了下来。是了,明见素“失踪”的时候,凤池月在仙界都那样嚣张横行,如果明见素真的陨落,他不敢想象会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
不久前,凤池月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强烈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朝着书信上掐了几道法诀,片刻后,一团金光裹着书信掠到了昆仑山的紫极殿中。
天渊也从混沌镜中看到了明见素将陨落的好消息,他没有尽信,可光是想到那种可能,唇角勾起的笑容就压不下去。见到了封着天枢部印记的书信来,他伸手一拿,看见的却是“明见素与魔渊无关,不曾勾结”之类的言辞,天渊眉头倏地一沉,对云泽少君的不满也逐渐地攀升。他已经准备好了“证人”,如果天枢部这边不出面审问,那一切都是无用功了。也许是忌惮着明见素的功行,那就再等等,等明见素陨落了,便会有万人来推了。天渊心想着,又把那股不悦压了下去。
混沌镜中的流言传得极快,眨眼间三山四海都得到了明见素即将陨落的消息。
东海中。
初意一开始听说了玉诰在魔渊身陨、长离被囚的时候,一点顾忌都没有,直接当着嬴寸心的面拍手称快,俨然是对这两人的憎恶已经深入骨子里了。至于仙界的安危,她全然没放在心上。
但是在看到明见素即将陨落时,她的笑容顿时不见了。
“你跟我去一趟东阿……朝凤山。”初意扭头看嬴寸心。
嬴寸心的神思从混沌镜中抽了出来,她抿了抿唇,没有接腔。
初意领的是监管四海司的任务,可四海那么大,她怎么非要留在东海?留在东海就算了,天□□着她这儿跑,她不过是在混沌镜上夸了一些本领很大的仙人,都要引来几句阴阳怪气的话语,嬴寸心有些苦恼,可真要赶初意吧,她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阻拦她。
初意的眸光很是灼热,嬴寸心没法忽视,可她不想动弹,随意找了个理由,敷衍说:“我跟那两位道友没什么交情。”
初意闻言顿时冷笑一声:“那两位不是你的参谋吗?”
嬴寸心:“……”初意怎么连这个都知道?难不成是凤池月卖了她?怎么一点真诚都没有?嬴寸心暗暗嘀咕。她没有顺着初意的话争辩,而是将话题扯到了最初,说:“混沌镜中乱七八糟的传言很多,明见素怎么可能会陨落?”
初意正色道:“那里毕竟是魔渊深处,还是曾经镇压囚禁凤尊的地方。她没有取回小天道,一回来就被天帝罢职。至于受伤,那是她自个儿传出来的。”
嬴寸心说:“就是因为她自己说的才不能相信。”明见素、凤池月她们的热闹有那么好凑的?好奇心太重会短命。顿了顿,她又说,“不过你与我不一样,你是帝女,去慰问一番理所当然。”
初意不跟嬴寸心废话了,她直接向着嬴寸心出手,反正在这水晶宫里,就算是将嬴寸心的宫殿打塌了,龙主也不会多说什么。
在太虚灵境时,嬴寸心得了凤池月的指点,找到了初意身上的破绽,赢了她几回。后来,嬴寸心不乐意再跟初意纠缠下去了,自然也没有为难自己,继续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惰性发扬光大了。可初意不一样,她的闲暇大多付给了修炼,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她就想方设法弥补。原本她的修为就在嬴寸心之上,这会儿更是远胜过她。她也没有取嬴寸心的珠花,而是在擒住她的时候,掐了个法诀,念了一道咒术,迫得嬴寸心化作了龙形。
约莫两尺长的小白龙缠绕在了初意的手腕上,仰起头怒目而视。
初意心情甚好,指尖从冰凉的龙鳞上划过,说:“西海龙女教我的,你要找就找她吧。”
嬴寸心:“……”
等到初意抄着嬴寸心来到朝凤山的时候,山外已经有不少人了。
不只是天羽司、北辰山,连凤凰山都拍派了凤瑶来一探究竟。
“凤池月还在山中?”初意转头问垮着脸的祝完。
祝完点了点头,着实是忧心不已。
“明见素她怎么样了?”初意再问。
“不知。”祝完很是诚恳。混沌镜上说她师尊受伤了,别人不晓得,她整日在山中,当然是知道真相的。这次的大动静,也不知道是谁要倒霉了,到时候她需要处理的事情是不是要变多了?心想着,祝完又将夹杂着几分同情的视线落到了却尘衣的身上,长吁短叹。
那幽幽的叹气声很是无奈,没有多少伤怀。
却尘衣听得遍体生寒,浮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要不是这里围观的人太多了,她一定会拽着祝完去问个究竟。
山中法殿里。
阵法符箓已经称承受到了极限,接二连三地崩裂。
光芒骤然间变得无比刺眼,在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所有的光芒瞬间泯灭。
那廊柱、横梁、殿顶再也支撑不住,在横扫四方的灵机中四分五裂。
废墟中,毫发未损的凤池月连连叹气。
而在入定中的明见素在那股磅礴力量尽数泻出的时候,总算是悠悠醒转。
她的面容苍白如雪,还未说话,一双眼中便已经蓄满了清泪。
“师姐,对于现状,你有什么头绪吗?”凤池月一脸凝重地询问。
可明见素的视线聚焦在了凤池月的身上,哪里闲工夫管此刻的处境?除了凤池月,她什么都看不到了。泪珠凝聚,眼睫不堪其重,最终还是如同露珠般从面颊上滚了下来,她揽住了凤池月道:“我好恨啊!”
她恨她自己。
当初不明真我,还说如果是她不会让师妹受这样的苦。
可那个被她埋怨嫌弃的人却是她。
她为什么要置气?为什么要去闭关?如果她没有那么大的气性,是不是一切的结果都会不同?
失约的是她、迟来的是她、遗忘的是她,当初那样的结果也是她造成的。
她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埋在了凤池月的肩头恸哭。
凤池月揽住了明见素颤抖的身躯,也被她的伤心感染了几分。凤池月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明见素,她也不喜欢那种沉重发闷的心情。她垂着眼睫,轻轻问:“你恨什么呀。”
明见素:“对不起,我来晚了。”
凤池月很快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了,一切跟素心留下的那柄忘我剑息息相关。
仅仅是剑的传承还会动摇师姐的情绪吗?或许她已经看到了真相。凤池月将心绪藏起,拉开了与明见素的距离,抬起手擦了擦她的眼泪,说:“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没有错,你不用自责。”
明见素没办法不责备自己。
她握住了凤池月的手,又说:“要是我就是素心呢?”
明见素出现得晚,可以说是生不逢时,可素心有什么情非得已的?
那无谓的争端、没有意义的闭关,几乎造成天人永隔的深憾。
一月、一年的分离尚且难熬,那可是一千年啊!留她在魔渊中痛苦百年,留她在天河之渊中孤寂数百年,怎么能不恨?
凤池月听了明见素的话语,莞尔一笑,说:“我与师姐果然是天定之缘。”顿了顿,她又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只是师姐啊,你确定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跟我说话吗?”
山中法殿崩塌,满地狼藉。
那股横扫一切的恐怖灵机散去后,祝完和却尘衣她们一道小心翼翼地回山。
她们也没有靠太近,只是法殿上的阵法尽数破碎了,以仙人的眼力,轻而易举就看到了废墟中相拥的两个人。
法殿到底是因为什么崩塌的原因未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传言中“日薄西山”的明见素灵机昌盛饱满,越发近于道,看着比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能活。
“她们吵……打架了?”初意问。
祝完仰头看天,一声不吭。
却尘衣一把拽住了好奇探头的青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向外奔逃,而长怀反应了过来,喊了声“祝完”,紧随在却尘衣之后。
可惜祝完的动作慢了一步,不只是祝完,余下的初意、凤瑶等人心中忽地升起一股警兆,可未等她们反应过来,人已经在一股强劲的飓风中倒飞了出去,连勉强稳住身形都做不到,一个接一个砸在了地面上。尘土飞扬,地面上瞬间留下几个深深的坑洞。
“是恼羞成怒。”初意又说,这会儿她跑得快,身形一闪,坑洞上又多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被初意笼在袖中的嬴寸心更是毫无防备,被撞得晕头转向。她甩了甩脑袋,恶狠狠地在初意手背上咬了一口。
初意痛嘶了一声,鲜血顺着手背流淌,顷刻间便滴到了指尖。
青洵毫发无伤,她觑见了一抹银光闪过,扯了扯却尘衣说:“有东西趁机钻入初意殿下的袖中了。”
却尘衣也看见了,不知道是蛇还是龙,她眼皮子一跳,一把捂着青洵的嘴将她扯远,殷殷叮嘱说:“你管人家养什么呢,多吃饭少说话。”
初意:“……”
朝凤山中动静甚大,一个个围观的都灰头土脸……
祝完没敢回去,她一把扯住了长怀,小心地恳求,想去她那挤一挤。
还没等到长怀回话,祝完混沌镜上的一枚名印就亮了起来,是她师尊的。
祝完忐忑不安地点开了名印,一目十行地浏览,等看清楚上头的字迹才松了一口气,对着准备跑路的长怀说:“长怀道友,我师尊请你来重修法殿。”
长怀无言,看着祝完紧紧地拽着她的手,只得点头。
明见素那浓郁的伤怀和自厌被这一串围观的人打断了。
她不可能拉着凤池月继续待在废墟里,好在正殿虽然倒了,可后山果林外还有宫殿楼阁在。
当初为了养凤凰,明见素什么都用最好的。
两人一边往后山走一边说话。
明见素提了素心是她前身的事情,但是很快的,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在魔渊的时候,师妹能说上一两句,可等到提了初相识的那段时间,师妹彻底地从中抽离了出去,像是不关己身。明见素回想了在小界中发生的事情,她从师妹的记忆里见到的也多是魔渊中的见闻,至于之前的,仍旧是一片空白。
明见素问:“师妹,你对素心的事情,知道多少?”
凤池月想了想,说:“她来魔渊杀了冥迹,又到寒狱来,助我彻底将故人元灵送入小界中。”她知道明见素想问什么,对上了她的视线,倏然展颜一笑说,“身为凤尊,在仙界中有过来往的仙人到处都是,我原想她也是其中的一个泛泛之交。”
“可既然她是师姐你的前身,那么交情自然不简单了。”
“但是如何相识的,我依旧想不起来,这是为什么?”
说到了最后,凤池月的语调中多了几分困惑。
明见素呼吸一滞,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是涅槃之火烧尽过往?还是主动地将那段痛苦的往事封存?跟随的,在当初一战中挡在身前尽数陨落;有交情的,尸山血海相隔,最后走向了背叛;等待着,在两百年的光阴中无影无踪,不曾出现……那一幕一幕交织出来的是悲怆、是恨意、是绝望,是该被遗忘的一切。
“想不起来就算了。”凤池月又说,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听起来又像极为渺远,在天的另一端,离于世情。
在明见素即将被凄然的情绪淹没时,凤池月又展颜一笑,从那高邈之中回到了尘世间。
她说:“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会怪你的。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所以,师姐啊,不要自责。该谴责的不是那些使用鬼蜮伎俩的人吗?”
“我要你替我一个又一个杀死他们。”
她的笑容昳丽,像是千树万树桃花层层绽开。
柔和如春风的话语中掩藏着如雪浪般滚滚的杀机。
杀人报仇,其实她自己也可以。
但世间没什么比明见素更重要了。
她不能见她师姐因过往的悔恨而心志摧颓。
既然心中有恨,那就杀吧!
紫极殿中,穹顶星辰罗列。
星光浮动间,气象万千。
天命属帝星,在无数乱光中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太阴神宫中。
天母趺坐水月净台上。
她倏然间睁开了眼睛,抬起手指掐算了片刻,面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青君殿中,初意正在跟袖中的小白龙拉扯,忽地一张法旨飞入殿中。初意顾不得太多,伸手一拿,扫了一眼,神情倏地一变。她没再理会愤怒至极的嬴寸心,索性让她缩在了袖中,化作了一道遁光,直往太阴宫掠去!
第65章
月华如水, 缓缓流淌。
水上莲花绽放,晶莹洁净。
在即将进入道宫的时候,初意对着袖中的嬴寸心低语:“我去见我的母亲。”
嬴寸心缠在了初意的腕上, 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面都因初意丢尽了。初意一点都不讲道理,她若是知道西海传她那道咒术,一定会有所防备,岂会落到这番境地?!其实跟着初意回青君殿中的时候她便能化回人身了。可想到即将面临的各种窥探的视线,她宁愿继续维持龙形。她没想到初意还将她带到天母这处来了!
天母道法高明, 嬴寸心不想继续丢脸,只得安静下来,寻思着日后再找初意算账。
初意来道宫的次数不少, 越过了那道盈盈如水的月光之河,她披着月光的清华迈入了道宫中,朝着台上端坐的太阴天母行了一礼, 道:“母亲。”
天母垂眸望了初意一眼:“你心中有惑?”
初意一点头,她收到的法旨要她设法去取来功德镜。功德镜是天地自成的道器, 在天帝的手中,如今各个天门上悬浮的其实是万千镜影。以她的修为, 控制不了功德镜;再者就是,她不明白母亲取了功德镜要做什么。
天母哪会不知道初意的心思?她微微一笑,说:“你抬头。”太□□宫中,一道月相居于深邃浩瀚的天中, 璀璨的群星拱卫着月相。这是一幅与紫极殿相差无几的星图, 从那乱流的星芒中,初意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颗光华暗淡的天命星。
天母道:“所谓天命, 承天之命,正天之刑。可如今一切都陷入了失序的状态, 天命便开始摇摆不定。我与天渊俱是天命之化,我昔日闭关,便是修阴阳二化的太极道体。天渊引得天命大乱,你我便是最靠近天命的。你去取功德镜,它不会伤你。”
初意思忖了片刻,点头说:“我明白了。”
被初意笼在了袖中的嬴寸心听得暗暗心惊,她知道天帝、天母道念不合,没想到走到了如今这地步。怕是不久后的未来,天庭将不复平静,那么四海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如今经过重整的四海司已经离天庭很远了,唯一算得上天庭“定基”的,只有来监管的帝女。可在天帝、天母之争中,初意摆明了向着天母的。
“你与东海龙女的关系倒是不错。”天母忽地开口说了句话,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初意的右手上掠过,仿佛有着洞悉一切的力量。
初意面容紧绷,嬴寸心更是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她听了个“大秘密”,天母已经发现她了,她还能回到东海吗?嬴寸心紧张得不行,再次于内心深处狠狠骂初意。先前已经拉开了距离,删除了她的名印,她就不该因忧惧初意的怒火以及报复再度贴上去。
片刻后,初意道:“儿与她一见如故。”
天母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合上眼继续入定。月华在她的身上交织成了飘渺的轻纱,使得她的面容都带着几分朦胧与渺远。
初意躬身行了一礼就从道宫中退了回去。
松了一口气的嬴寸心用尖牙在初意的腕上磨了磨,可理智尚在,到底没再下这个口。
回到了青君殿中,嬴寸心从初意的袖子探去,尚在踌躇的时候,初意的声音响起。
“殿中无人。”
嬴寸心才松了一口气,一道白芒闪过,重新化作了人身。只是那张清隽的面庞上,无端地飞着一抹绯色,化开了如霜雪的清冽。
初意的视线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呆愣了片刻后,才道:“你先回东海吧。”
嬴寸心避开了初意的视线,撇了撇嘴,她在初意跟前也没什么形象了,当即不再掩饰,露出了一身的尖刺:“我知道了那样大的事情,你会放我走?” 初意先前见了法旨,哪会不知道要去天母的道宫中商议什么?在匆忙之中还将自己带上,摆明了怀有其他心思。天庭的仙人当真是用心险恶、狡诈无比。
初意佯装没听懂嬴寸心的讽刺,她扬眉一笑:“你这是自愿留在我殿中吗?”
嬴寸心:“……”她就知道初意压根没想放她走。
天命星黯淡,最急的自然是天渊了。
没等到混沌镜中传出明见素重伤身陨的好消息,到底等来了一个惊天霹雳。
当他身上天命退去,意味着天道之力也难以调动,他手中的天宪道章恐怕难以再压服群仙。
天命偏移,是天母暗中作祟?还是魔渊之动?亦或是天羽司、四海司之变?
案头的琉璃灯盏被盛怒的天渊拂落,砸在了地上发出“碰”一声大响。
天渊手腕一翻,天宪道章便浮现在了他的面前。此方章印道韵淌动,闪烁着明眼灼目的光。
他不想再做等待了,直接写下了一张法旨,落下了章印,命人送到了天枢部中。
他必须在天命尽数变动前将明见素正法!
天枢部中。
云泽少君正了正衣冠,双手捧起了自紫极殿中传来的法旨,神色是非同寻常的凝重。
“少君?”一旁的仙官见状,也心中忐忑至极。
道灵星君早已经出关了,可同样不怎么管顾天枢部的事,仙官们照例以云泽少君为首,可也能明显地感知到今时与往日不同,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缉凶雷令了。
云泽少君咬了咬牙,说:“天帝法旨,还落下了天宪道章,要我等定明见素勾结魔族的罪,并且将森罗狱中镇压的罪仙调出,让他们去擒拿明见素,戴罪立功。”他的心绪很不平静,头脑中是一阵又一阵的晕眩。早知道辞呈跟着那道上书一起上呈了,他这是报什么侥幸的心理?
“那要去森罗狱中提人吗?”仙官追问。
明明那位已经洗脱了嫌疑,可天帝硬要以“莫须有”定罪,他们如何能抗衡?
“天宪道章在,我等如何抗拒?”云泽少君脸上的笑容是十分惨淡,他的声音陡然间转厉,“去森罗狱!”
殿中的仙官看着云泽少君那白如纸的脸色,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看着那道诏旨,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怆然来。天帝有令,不得不从啊!
森罗狱中镇压得多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行事惯来无拘束,用得好了就是一柄很锐利的刀。
云泽少君没有派遣仙吏过去,而是准备亲自走一趟。森罗狱中煞气与血腥气极重,寻常仙吏恐怕承受不住。
雷霆滚荡,墨蛟嘶鸣。
云泽少君虽然已经有了决断,可一直拖延到半夜的时候才动身。
幽幽的灯火照落,森罗狱外的两只威严的石獬豸投下了两道庞大而狰狞的身影。
云泽少君抬起头,他沉沉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铜门,正准备迈步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铜门在令人牙酸的碾磨声中,朝着两侧缓缓打开了。最先闯入云泽少君中的是一团明亮的光,紧接着,是那明明很轻,却又像沉重雷鼓般的脚步。
在看清楚光芒中走出来的人时,云泽少君的神色骤然大变,他的脑海中仿佛一道急促的弦响,旋即化作弦崩的刺耳余音。
道灵星君已经越过了那道铜门,她的道袍洁净如雪,周身清气氤氲,丝毫不沾森罗狱中的邪气与煞气。视线只在云泽少君的脸上停了片刻,她淡声问:“少君怎么来了?”
云泽少君心中浮现了一抹不祥的预感,他朝着道灵星君行了一礼后,才道:“奉帝君法旨,来请森罗狱中的罪仙出来。”
道灵星君冷淡地应了一声,没有阻止的意图。她一拂袖,没再看云泽少君,一拂袖就转身走了。
跟随着云泽少君一起过来的仙官们捏了一把汗,心有余悸道:“总算是走了。”就怕两位主君起冲突,最后遭殃的还是他们。
云泽少君没有半点庆幸,他的脸色寒峻,双腿上好似挂着沉重的铅铁。他抬腿向着那扇洞开的铜门走了进去,仿佛踏入了龙潭虎穴里。身后的仙官匆忙跟上,手中提着明亮的灯盏。
光芒再度将那幽沉不见天日的森罗狱照亮,那自壁上延伸出来的锁链穿透罪仙的躯壳,锁拿着他们的法力。森罗狱中惊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这实在是很不寻常。因为在过去,但凡有人进入,狱中便会有锁链的震动声、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声,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云泽少君朝着仙官打照顾,他在一间牢房间停步,就着灯盏那颇具灵性的光芒观看。
那身着囚衣的罪仙盘膝坐在了地上,素来高扬的头颅无力地下垂,身上半点生人的气息都没了。
云泽少君的瞳孔骤然一缩。
罪仙,死了。
在大诏寺中罪仙受不了漫长无尽的刑期身亡的事情时时都有,可在这个关头,云泽少君不得不多想。
他的脚步声在冷寂的森罗狱中回荡,越往深处去,他脸上的惊恐和畏惧就越甚,等到抵达尽头,他的那张布满诡异神色的脸已经不像他自己了。
身后跟随的仙官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帝要取森罗狱中的罪仙用,可里头的罪仙全部身死,无一例外!
想到了道灵星君离去的身影,云泽少君陡然间醒悟过来。
是她做的!她杀死了森罗狱中所有的罪仙!她怎么敢啊?!
不对,这绝对不是道灵星君自己的意思。
云泽少君心中浮现了一抹月相之影,那股惊惶几乎凝如实质。
他猛地将天帝的法旨取出,像是握着一个烫手山芋。
“现在怎么办啊?”仙官哭丧着脸。
云泽少君的思绪飘荡着,想到了凤池月,又想到彻底崩塌的云泽少道场,再到那几乎没有存在感却又在仙界永存的无尽之月,猛地将天帝的法旨扔在地上。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凡我弟子,皆辞天枢部中职位!”
道灵星君闭关的时候,天枢部便由云泽少君代入执掌,在他的经营下,门人弟子不计其数,这些人一旦辞去,天枢部中便空了大半。
仙界用人之事大多经由天机部处置,司吏星君原不会管旁人进退的,可听到了天枢部中的大动静,眉头顿时紧紧皱起,找上了在云泽山中修建道场的云泽少君。
司吏星君问:“道友这是在做什么?”天庭之中,天禄部已经乱糟糟一片了,天枢部再出点问题,恐怕别人都要以为天庭不好了。
云泽少君心平气和道:“天帝法旨,我无力完成。我居高位,有负重托,我心中很是不安。 ”
司吏星君不信他的说辞:“只是因为如此?”他扫了眼满地狼藉的云泽山道场,眼神中闪过了一抹寒芒,又道,“是那边的威胁?”
云泽少君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那威胁何止是来自明见素啊?更多的是一种对大厦将倾的惶恐。他掩住神色,摇头说:“不是。”见司吏星君还要再劝,他又道,“天枢部中有星君在,她门人弟子足以担当大任,不用担心天枢部出大乱子。”
“可道灵星君她——”司吏星君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哪里是怕天枢部无人?是怕天枢部没有自己人!云泽这一退,连带着门人弟子都走得一干二净,不是要让天帝难堪吗?他好说歹说,云泽少君都不为所动,到了最后,司吏星君也是恼了。看了眼油盐不进的云泽少君,他猛地一拂袖,留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道友好自为之吧!”说着,便化作遁光离去。
云泽少君苦笑。
他慕功名利禄,如今才知道散仙的好。
“失去了少君这么个秉公执法的仙官,真是天枢部的一大损失啊。”一道藏着讥讽的笑语传出,沉浸在自己心绪中的云泽少君顿时醒转,大惊失色。他一扭头就看到了出现在不远处的明见素和凤池月,压根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果他应下了司吏星君,再度前往天枢部,那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也会跟道场一样四分五裂吗?
快速地收敛起面上的惊色,云泽露出了一抹笑容来,行了一礼道:“我山中残破,无物可招待二位道友,请见谅。”
明见素注视着云泽,淡淡一笑说:“毕竟昔日同僚一场,听闻道友辞去天庭中的职务,特来关心一二。”
谁跟你是同僚,谁要你关心啊?!云泽心中愤慨不已。可也不敢在这两位煞神跟前放肆,只将那敷衍司吏星君的言辞再说一遍。
明见素也问:“只是这样?”
凤池月凉凉道:“我还以为道友是不愿意与某些败类同流合污,才愤而离职的呢。”
云泽:“……”都直接喊天帝败类了,可她们敢说,他却没有勇气和实力附和。他的笑容越发勉强了,“天庭诸不法事,云某乱断、错断、不断,实在是失职,有负天心,如今幡然悔悟,不想继续再错了。”
明见素道:“道友能有什么错?错的还不是让道友行不法的人么?”
云泽笑不出来,这哪里是夸赞啊,分明是架在了脖子上的刀,催着他早点下黄泉呢。他不想再挣扎了,于是朝着明见素问道:“二位来我云泽山,到底是为了何事?”
明见素扬眉一笑,悠悠道:“我见道友如松柏不被风霜摧折,宁弃官而去也不愿去坏人清名,如此大义,不该埋没了,当然混沌镜中的道友们都知道真相。”
云泽面色骇然。
他就知道这两煞神出现没那么简单。
这是让他在混沌镜上揭露天帝的意图?可他怎么敢去做?他难道不要命了吗?
“道友高看我了。”
凤池月却是不耐他的推诿了,也不看惶悚的云泽,扭头望着明见素说:“师姐,别跟她废话了,制住他一样能达到目的的。”
明见素轻叹了一口气,她们今日来云泽山,压根不是跟谁打商量,而是必定要做成的。朝着云泽打了个稽首,她道了声:“得罪。”说着,剑光一闪,吞吐的剑芒化作数道疾光,朝着云泽的面门冲去。
云泽哪里是明见素的对手?何况一侧还有个凤池月,她们要杀他,他恐怕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他狼狈地避开了掠来的寒峭剑芒,忙道:“且慢!我做就是!”现在不依明见素她们,他会立刻魂丧九泉。而在混沌镜讨伐天帝,在对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还有收拾包袱跑路的良机。
明见素也不装了,没将法剑收回,而是看着云泽道:“就说是丹穴山中羽族勾结天渊,污蔑我们勾结魔族。”
云泽看了明见素一眼,抿了抿唇。
这件事情没有丹穴山的痕迹,在朱雀、毕方等族的长老陨落后,他们乖顺得很。原本是指望着南离主回来报仇,可惜现在南离主也成了魔族的阶下囚。
云泽没敢反驳,只按照明见素的吩咐将那事情在混沌镜中抖出来,并不甘不愿地附上了自己的名印。
混沌镜中本就围绕着明见素、长离之事在讨论,云泽的这条消息宛如惊雷落水,顿时炸出了一片波澜。仙官以及散仙们将信将疑,纷纷附后询问云泽真假。云泽也没回复,没多久天枢部中便张出了公告,说一众仙官辞去职务的事儿。众人仔细一看,正是云泽及其弟子门人。这下子信了的人大半。
“帝君为什么要诬陷明见素?这不是自毁长城让魔族得意吗?”
“不要忘了千年前的劫难。”胆子大的仙人留言道。
天渊毕竟是有前科的,丹穴山跟他联合打压明见素、凤池月,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新丹穴山中,朱雀、毕方、鸿鹄一众看着这“飞来横祸”,气愤不已。
他们在混沌镜上回复,可以往跟明见素她们做对的次数多了,又有朱雀长老勾结魔族这么个旧事在,非但没有洗清身上的嫌疑,反而让人怀疑,真正勾结魔族的是朱雀他们。
祝完一直在玩混沌镜,觑准了时机让人放言,说长离其实早在魔渊当上了魔尊座下大将。
一时间,混沌镜中乱象纷纷。
新丹穴山中的羽族大怒,大骂胡乱宣扬消息的人心太脏。
祝完的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了,对待敌人讲究什么正义手段?她掏出了不少丹玉呢,这也是一种战术。
朱雀、毕方族中的小辈们还有闲暇在混沌镜中骂战,那些个曾经历过千年前一劫的长老们却是心情沉重。
如果只是混沌镜上的骂战还好说,就怕这只是一个先声,最后引来的是惨烈的纷争。
“天外天的道友们都靠不住。”
“我族英锐凋零众多,若明见素她们有心报复,我等该如何?”
“这里毕竟是天庭,云泽的话不是令剑,她们难道敢直接杀上门来吗?”
“是啊,她们一旦动手,必定会有天兵来相阻的。”
……
无力的言辞并没有缓解他们忧心如酲的状态。
一天后,在一道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明见素、凤池月用实力证明了她们的确敢打上门来的。
丹穴山一众连同天渊污蔑她们勾结魔族、将她们逼入了绝境中,这是一个多么合理的诛天旗帜啊?愤而起事,谁要拦她们?
风声猎猎,云流缥缈,从明见素二人的衣袍上游过。
明见素看着那群仓促从山中飞掠而出的羽族中,想起的是在凤池月记忆中见到的那场羽族之战,昔日庇护的同伴们倒戈相向,七嘴八舌地劝着凤尊,要她舍身成仁。可凭什么呢?凭他们人多势众吗?明见素披着眼帘,信手一抬。
剑匣中的不败应机而动,那宛如交缠树枝般的剑身浮动着莹润的气息,倒泄出了幽幽的蓝光。
“道友这是何意?我等近日未曾外出,更不知混沌镜上传言诸事,污蔑道友的另有其人。”为首的一只朱雀朝着明见素行了一礼,拧眉道,他也不知道云泽为什么要诬赖丹穴山。
明见素连礼数都懒得周全了,她的目光落在了山中的一块石碑上,那里篆刻着“丹穴山”三个字,她伸手往下一压,便听得轰隆一声炸响,那块石碑顿时四分五裂。
她在羽族一片哗然声中抬眸,露出了一抹森森的笑,说:“丹穴山羽族主君凤池月道侣明见素,为千年之仇,特来取诸君项上人头!”剑上光满吞吐,光华浓烈,仿佛深藏着一股恐怖的风暴,在那嘈杂的声音里,昂扬的剑意化作天地间的清响,渐渐盖过所有的声音。
凤池月睨了明见素一眼,没有反驳。
第66章
山中的羽族先是畏怖、迷茫, 接着又是惊惧不安。
自凤尊陨落后,羽族分裂,丹穴山朱雀以诸羽之主自居, 可那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除了凤尊,谁能算得上是羽族主君?
明见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过去零碎的画面串联了起来,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掠而过。他们仗着对凤尊的了解,认为凤池月最不可能是凤尊。她懒惰、好奢华、冷漠、无视丹穴山族地——但要是在那场劫难后心性大变呢?!
凤池月若是凤尊,那么明见素一直以来针对丹穴山的举措就有了强有力的理由。
她为了凤尊, 强行推动天羽司变革,她将羽族诸属扫出丹穴山,她镇杀羽族中的反抗者不留半点余地, 她——现在携带着复仇之火,要彻底了结当年的那段恩怨了!
朱雀、鸿鹄等族属的长者猝然间扭头看凤池月。
在她的脸上,找不到记忆中的那种皑皑如寒山雪的冷冽, 也没有中正无邪的端方。她的眉眼间潜藏着浓郁的笑容,明艳张扬得好似千万树桃花绽放。但羽族中没有找到半点亲近, 反倒是觉得那道鸿沟越来越深了,根本无法逾越。
在凤尊放弃了羽族后, 她不会在意羽族的死活,那么剩下的是一种无情的杀戮。
那立在前方的朱雀脸上各种情绪交织着,扭曲而又诡异,仿佛是画笔涂上的鬼脸。他勉强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昔日之事, 早已经辨别个分明, 我等敬主上的大义,我——”那辩解的话语还没说完, 便听得一道清越的剑鸣声,凛冽的剑光摧枯拉朽似的向着前方杀来。
朱雀、鸿鹄他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等死?将法器一祭, 齐心合力地应付起那道凛然的剑芒来了。
明见素看着他们的模样,心中蕴藏着怒意更是如江潮翻腾,当初他们也是这样对付凤尊的,不是吗?在守卫自己益处时,他们当真有着不同寻常的团结。
明见素、凤池月二人提剑杀上了新丹穴山,声势自然不小。
紫极殿中的天渊正因为云泽在混沌镜中的言论而勃然大怒,此刻骤然听闻明见素杀上丹穴山的消息,双眸更是布满了血丝,看着猩红一片。天枢部坐镇的都是天母那边的人,根本就指望不上了,让天枢部插手,可能丹穴山中一个不留,道灵星君也能替明见素脱罪。
殿中在列的仙官们也心中震撼,司吏星君眼皮子跳了跳,抬手行了一礼,道:“明见素在仙界行凶,不如请西河主、北辰主二人将其擒拿了再做审问。”北辰主明玉衡是下界飞升的,过去跟明见素交情不错,不能尽信。可西河主白孤禅那边,却是会听天帝调令的。
天渊寒着脸,朝着明玉衡、白孤禅下法旨。
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修罗城中的消息传出,却是先前前往那边跟魔渊交涉的仙官,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涂山流苏,谈判彻底破裂。魔渊在极短的时间里聚拢了精兵宛如一望无际的黑云,浩浩荡荡地朝着仙魔战场那边压来!
在修罗城中,仙界有驻守的兵将,可应对往日里的小摩擦足矣,面对魔渊大军压境时,那根本抵抗不了多久。若是不调兵遣将,恐怕魔渊的兵锋会直接吞没仙魔战场,越过两界之间的岁河,侵吞仙界的地域!在魔兵压境的时候,明见素和丹穴山反而变成一种小事了。昔日仙魔战场有难,是四位将主轮番前往,可现在明见素叛、长离被囚,只剩下了两人。在找到合适的替代者之前,天渊只能改口派遣她们前往仙魔战场。
到了这时候,天渊还是记恨着明见素,他本就想给明见素栽个勾结魔族的罪名,此刻当着众仙官的面提出来:“怎么会这样巧?她一叛乱,魔族就引兵来袭?”这也算是一种常用的手段,在道德上对明见素进行批判。
仙官们识趣地没有辩驳,可有的人心中在想,魔族不趁天庭大乱的时候来袭,那要等什么时候呢?同时,他们的心中浮现了几分惊惧不安,生怕下一道法旨就指了自己的名。毕竟白孤禅、明玉衡都要去仙魔战场了,除了他们,天渊还会让人去领兵呢?
天渊的确有这个打算,他的目光很是阴沉森戾,扫过了庭上的仙官,又道:“丹穴山羽族何其无辜?西河主、北辰主不在,我天庭就没有能擒住他们的人吗?”他停顿了片刻,一口气点了五位星君,在法旨上落下了天宪道章,要他们将明见素擒拿归案!
见天宪道章都落下了,众仙官也知道天帝是动真格了,压根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先前天禄部司禄星君持拿法旨,众人只以为是伪造,不知道明见素、凤池月她们有抹去天宪道章的本领。在拿了法旨后,星君们的心总算是定了几分。
有天道之力约束明见素她们,那行事应该不算太难吧?
等到诸位星君拿着天帝的法旨赶到了新丹穴山时,眼中所见的是一片废墟残骸。
浓郁的血腥气在风中飘散开,明见素、凤池月二人负手立在了半空中,而羽族则是七零八落,死伤无数。
为首的朱雀勉强靠着族中秘藏的法器支撑着,见到了星君以及众多天兵赶过来,顿时一喜。他的心中松懈了几分,拼着命也要朝着星君们大喊:“凤尊回来了!她来报千年之仇!”
什么凤尊?星君们眼皮子一跳,心中浮现了一抹不祥的预兆,他们同样将那满怀惊悚的视线投向了懒洋洋地玩着腰间环佩、金铃的玉佩,一时无言。
如果事涉凤尊,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天庭将会没有宁日。
“凤尊没死,凤凰涅槃,她早就回来了!”朱雀还在那儿叫嚣。
明见素无意阻拦朱雀的话语,她师妹就是凤尊,就要堂堂正正地在这片旧土上报昔日之仇!她不怕天庭知道。等到朱雀满腔的惶恐宣泄出来后,明见素才冷笑了一声:“聒噪。”剑光横扫,一式“天地归元”,别说是朱雀了,与他站得近的羽族败将纷纷化作尘土,无声无息地散入风中。
仙官们难看的神色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惊恐”来形容了,他们的面庞瞬间被复杂的情绪扭曲,在“你你你”了半晌后,才猛地取出了落有天宪道章的法旨,放声道:“朝凤山散仙明见素桀骜不逊,屡坏天庭之法,更与魔族勾结,戕害同道,此罪不可赦——”
所谓天宪,就是天道之言,言出法随,不可违逆。
明见素不痛不痒地听着,只觉得万分可笑。
仙官们见明见素没再继续动作,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可眼前忽地光华一闪,却是法旨被人夺了去,速度之快,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凤池月把玩着那张落有天宪道章的法旨,唇角噙着笑。
“师妹?”明见素眉头微微蹙起,俨然是想到了先前的一幕。就算是无甚危害,只有短暂的昏睡,她也觉得不安。
“没事。”凤池月瞧出了明见素的担忧,她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将法旨递给了明见素,笑吟吟道,“天命偏移,天宪道章中早失了天道之力。看来天庭是要换个新主人了。”她的声音不轻不重,那听到了如此狂悖话语的仙官们面面相觑,仿佛吞了烙铁,从喉咙灼到五脏,连一个字都挤不出。
明见素沉思片刻,将“不败”招了过来。
她将法旨一扬,剑芒吞吐,顷刻间便将法旨撕得粉碎。
何止是不从啊,那根本就是将天帝的颜面落在了地上狠狠地踩。
劲风卷着流云拂动,天地间似乎只余下了风声。
领了天帝旨意来到这边的星君们心中萌生了退意。
若是天宪道章不能制约明见素,他们拿什么跟明见素拼?是自己的项上人头吗?再者就是,凤池月说得是真的么?天命偏移,天渊去位,是天道之旨?眼中露出了几分茫然来,关乎自己的安危,必定要谨慎再谨慎。可星君之中也有完全听从天渊的,他恶狠狠地盯着明见素,朝着身后天兵一扬手,放声道:“张天弓! ”一声令下,却是无数天兵天将将弓箭高举,指向了明见素二人。
“道友固然本事超绝,可只倚仗自身,真的能从千万人之中脱困吗?”
明见素淡淡地开口:“错了。”她深深地望了那群天兵一眼,笑微微道,“谁说只有我们呢?”
重建羽卫可不是为了白养他们!
只听得一道悠长锐利的鸟鸣声响起,几十艘法舟如流星般飞掠而来。法舟形如小山,前后撑开了两百余丈,法舟中有一座六层宝阁,檐角下的金铃在风中叮铃不已。法舟的两侧,各扬着两面绣着凤凰的旗帜,在罡风的卷动下,猎猎作响。
却尘衣、青洵、长怀以及祝完她们率先从法舟上跃了下来,朝着明见素二人打了个稽首。
明见素并不是莽撞之辈,在前往丹穴山前,她便给却尘衣那边下了命令。
却尘衣早知道要乱,也没有多问,当即安排了一下去,一夜之间便将羽卫整肃完毕,其中不乏朱雀、鸿鹄的追随者,却尘衣为了免除后患,直接将他们彻底斩杀了。如今法舟上的羽卫,都是向着天羽司的!
凤池月抬眸去看那面凤凰旗。
金色的线条勾勒出来的凤凰栩栩如生,好似展翅高翔。
可这样怎么能够呢?凤池月抬起手轻轻一点,便见一抹红芒落在了凤凰的眼睛上,彻底将那旗帜点活。火光一卷,旗帜烈烈燃烧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道凤凰虚影,在那高亢的啼鸣声中冲霄而起!一面、两面……火光溅落在百面旗帜上,群凤簇拥着、交融着,慢慢地化作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凤凰法相,填充了半边天!
整个仙界都看到了这一异象。
人族仙众心中震骇,羽族则是心神澎湃,仰望着天穹上的凤凰法相片刻,羽族各脉的族主纷纷将自己的法相祭出。一时间天地间风云激荡,无数闷雷电光走动,横绝九霄。只见得一道又一道的玄光冲天而起,化作百鸟之相,在凤凰法相前臣服。
海上风波翻涌,水族兵卒也惊骇地望着苍穹,没多久,四海龙主齐聚一堂,纷纷从水中钻了出来,惊魂不定地看着神光灿灿的天穹。
“羽族这是要做什么?”
“百鸟朝凤,凤凰山一脉中没有如此人物,恐怕只有那一位了。”
“魔渊来袭,天庭乱象已出了。我四海该如何?”
知道点内情的东海龙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恐怕不只是仙魔之争,还有最顶上那两位的博弈。”
“我听说寸心尚在天庭,她可有什么消息传回?”西海龙主又问。
“总之风波没到我等这处,再看看吧。”
天象骤然变化,都不用仙官们传消息回,天渊便猜到了答案。
他身形一闪,顷刻间从紫极殿中消失,出现在了太阴宫前。只是前方月相落下的朦胧的光,他心中不定,根本越不过那道障碍。眼神一沉,天渊一抬手,如潮水般的法力猛地向着前方一推,等到一片钟磬声乱起,他才看到了月光中走出来的人,冷声质问:“你早知道是她了?”
“如今天命失序,仙魔大乱,你可满意了?”
天母微微一笑:“说得这些事情都该怪我一样。我倒是有个能解决纷争的主意。”
天渊心中乱得很,不耐地问:“什么主意?”
天母道:“天帝去位,能者居之。”
天渊怒目,怒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别忘记了,你是太阴,是与我相伴而生的天命。”
天母没有回答天渊,她一伸手掬住了一缕清透的月光,轻轻地一拂。这缕月光好似游丝一般飘荡在了前方,慢慢的,光芒一声,顷刻间烈如日芒。在道宫上方,那轮圆缺变化的月相后猛然间跃出一轮满月,从幽幽渡向了彤彤。它不再是一轮月了,而是自月中升起的熊熊燃烧的赤日。
“看到了吗?太极法相,阴阳皆现,日月同天!”一句话落下,那股刺骨的杀意骤然在道宫前荡开,天母毫不犹豫地催动玄光朝着天渊的身上打去。
天渊忌惮着天母,来太阴宫前哪会没有准备?身上流光一闪,顿时将那杀气腾腾的玄光拨开。他不知道天母会去修行这等道法,要知道一有不慎,便会身死道消。眼前一阵又一阵地晕眩,天渊咬牙切齿:“是你!”难怪千年来她都在闭关,这门功法根本见不得人!
天母没有回答天渊的话语,她知道有准备的天渊不可能被她擒住的,可她依旧动了手。
只有天渊离开了紫极殿,初意才有动手置换功德镜的良机!
紫极殿中,廷议散去后,只余下一片空寂。
天庭、仙魔战场,四处都是纷乱不休,唯有这处宁静超然,仿佛与尘世隔绝。
初意知道功德镜在哪儿,将东西悄悄置换了后,她也没有久留,一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法殿中。
等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青君殿中,她才如释重负似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眼下乱象纷纷,你不担心吗?”嬴寸心问。清浊一旦失衡,对仙界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担心啊。”初意一点头,片刻后又说,“但是我相信我的母亲。”她将功德镜取了出来,只消投入一抹神意,便知晓各个天门的状况。战火只在丹穴山,天门使者们还在那兢兢业业地守天门。初意怕惊动旁人,也没有细看。将神意撤了回来,将功德镜一翻,她眉头不由紧紧皱起,“这功德镜是天地自成的道器,背面怎么出现了这么多的裂纹?”
生来就是天仙的嬴寸心哪里会关心天庭的功德镜,她瞥了初意一眼,似笑非笑说:“可能是跟随着旧主退役了吧,等到新主出现,也不知道天命会赐下什么大礼。”
没等到初意,嬴寸心又问:“天母说,天命会落在你身上,那太阴之中是不是要生出变数了?到时候你去迎你命定的道侣,至于我,是不是能归东海了?”说到了最后一句,嬴寸心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的躁意,她也不看初意,继续说,“如今都撕破了脸皮,你也不用担心我告密,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该离开了。”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初意愣了一会儿才跟上,她将功德镜一收,皱眉道:“你这么急做什么?”四海中又没有什么龙在等她。
嬴寸心呵呵一笑,道:“我思乡不成吗?”
初意被她一噎,也拉着脸,说:“你近来脾气见长。”
嬴寸心也不跟她装了,直接道:“是我本性。”腻了烦了最好,直接一刀两断、一别相宽。
初意:“……”她不做声,只捋起了袖子,露出了嬴寸心化龙时留下了牙印,意有所指道,“你真是牙尖嘴利。”
嬴寸心理亏,可一股气莫名地支撑着她,让她强撑着反唇相讥:“谬赞。”
初意放下了袖子,淡淡道:“我用了许多的膏药,疤痕都不见消。”
那是龙留下的,能容易消去吗?嬴寸心暗想。她一掀眼皮子,眸光终于再度转到了初意的脸上——不看时尚能坚持自我,瞧上一眼却动了恻隐心。
她正颜说:“天母手底下有天羽司、四海司以及白虎司,天羽司与天母是一条战线的,白虎司则是跟随着白孤禅前往魔渊了。四海司什么态度,我想你也清楚,除非有足够的利益,不然龙是不会卷入风波中的。”
“天帝手中除了众仙官,还有天外天,真打起来,天母恐怕会落於下风。天命偏移,可若是天渊杀尽能承天命之人呢?最后天命会荡向哪一处?我回东海,说动四海助你。”
分析局势的嬴寸心总算有了点未来东海之主的样子,初意觑着她,神色也跟着肃穆起来。
可她没有点头,而是道:“你在混沌镜中跟我说了不少好看的话,现在想来,大半都是敷衍我的。那么现在呢?”
嬴寸心不乐意了,瞪着初意道:“我百忙之中还记得回复你,算是敷衍吗?”
初意冷静地答话:“忙什么?忙着在混沌镜中欣赏强者吗?还是忙着思考怎么合情合理地删掉我的名印?”
嬴寸心思绪转动,眉头一蹙,抿唇道:“你不要胡搅蛮缠。”再责备了初意一句后,她态度又软了下来,说,“我不骗你,我发誓。”
四海的向背当然不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情谊能决定的,到底还是看利益。初意不会让嬴寸心发下这个法誓。不过她也没打算放过嬴寸心,她轻飘飘道:“你把不骗我这些话写下来,并落名印。若是哪天你没做到,我就将它宣扬到混沌镜中,让大家看看东海龙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嬴寸心:“……”凤池月没有骗她,初意的报复心真是很强,这一招是不是太坏了?
不同于青君殿的轻快,新丹穴山附近,是一片剑拔弩张。
星君手持天帝法旨,率领着天兵天将前来,可面临的是陈兵在前的羽族亲卫。
凤凰法相盘踞上空,百鸟朝凤,这代表着分散凋零的羽族再度聚拢了起来,他们的剑锋指向的是天庭。
这根本就是要仙界内战啊!
“羽族这是何意?”星君心中冰寒彻骨,咬牙切齿问。
明见素笑了一声,慢条斯理说:“可以不打。”
星君问:“条件呢?”
“昔日有落凤之盟,现在有堕天之劫,诸位以为如何呢?”在说话间,不败剑剑光凛冽,在飒飒声中将剑芒吞吐,顷刻间便斩去了丹穴山中羽族长老的人头。
不败是在下界跟着明见素的,它不知道那些悲怆的过往。原本还有些低落,但是在意识到自己还是主人杀人的第一选择后,又重新振奋了起来。
过去没有出风头不要紧,只要以后都是它来显威风,那就足够了。
“这么做给了魔族可趁之机!道友昔日也曾驻守仙魔战场,是魔族之敌。难道道友甘心看着那些敌人越过岁河渡入仙界地域逆转清浊吗?”不想打的星君还在苦口婆心地劝。
明见素没接腔,眸中一片寒意。
凤池月抬起手弹开了旋在身侧的剑芒,她的旁若无人地将明见素的一缕发丝别到了耳后根去。也没看那些面貌丑陋的仙人,她慢悠悠说:“可我们不是跟魔族一伙的吗?”
第67章
明见素煞有其事地点头, 不管凤池月说了什么,她都会应和。
后方的祝完、却尘衣眼皮子看向凤池月,一点也不会意外她这样说话。
这下星君们语塞了, 他们面面相觑,好半晌挤不出一句话来。明眼人都知道明见素勾结魔渊就是天帝的一种托词,一种“莫须有”的罪名。可明见素、凤池月这般态度,难不成是真的与魔渊那边有往来?将那小界让给了“魔渊”,放弃救下南离主, 换得魔渊陈兵仙魔战场?
不对,明见素她们没有理由这样做。昔日“落凤之盟”事发,魔渊中那群贪得无厌的魔族不更是可恨吗?明见素驻扎仙魔战场的时候, 可没有少杀戮魔族。她怎么会去助敌呢?眼下的场面也是天帝导致的。想当初,明见素身为东阿主时替仙界立下不少功数,只因一事未成, 便将她的职事都削去,还逼迫天枢部栽赃陷害她, 多少是裹挟了点私人恩怨的。可偏生明见素不是个善茬,在仙界中掀起了无尽的风波。
“这、这是个误会。”星君望着那在山中灿灿飞扬的剑芒, 结结巴巴地开口。眼下丹穴山中的羽族凋零了大半,已经没得救了。他们应该忧心的是自身处境。虽领了不少天兵天将,可对面羽卫结阵,百鸟朝凤异象久久不散, 凤凰山上羽族已经赶来, 想要全身而退,简直难于登天。别说是原本就犹豫的, 连那一直倾向天帝、命天兵天将张弓的星君也闭上了嘴。
“什么误会啊?”凤池月又问,“不是连天宪道章都落下了吗?”
“我等这就回去跟帝君陈述实情。”说话的星君捏了一把冷汗。
传入星君耳中的是一道冷冷的笑, 明见素一弹剑,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轰隆一声爆响,短暂停息的战火再度在山上荡开,那如同泄洪似的剑芒横扫,明见素势要将当初涉入事中的羽族仙人除尽。她懒得再看那些兵将一眼,只一心逐杀着山中剩余的羽族长老。
星君神色大变,他们的姿态已经放得够低了。甚至无视了明见素当着他们的面屠戮丹穴山中羽族,可对方的态度依旧冷硬如铁,不可动摇。这事情不可能善了了。想要生机,就只得战了。星君面色微沉,一声令下,无数箭矢如蝗落下。羽卫刹那而动,尖锐的啼鸣响彻云霄。法舟在半空中结成阵势,仿佛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那灌注着灵性的弓箭落下时,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震颤出一道道炫目的波光,声势颇为浩大,可惜根本伤不得人。
“那法舟不知道用什么打造的。”为首的星君暗暗地想着,他抬起头视线往前一落,骤然间撞入了凤池月那双含笑的眼中,心中陡然一惊。他如今已是知道了,这位就是昔日的凤尊,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
可凤池月没有动弹,她像是个没事人站在了那儿,目光挪开后,便随着明见素移动,神色极为专注。明明四处都是雷暴般的巨大轰鸣声,明明金风烈火交错出一片灼目的光,她却浑然不觉,仿佛独享一个僻静的天地。
“若是不能拿下明见素,恐怕不好与帝君交待。”一道低语声惊回了星君思绪。
星君扭头看向同伴,问:“天宪道章尚不能压制她们,羽卫成阵,我们还有几分胜算?”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闪烁着寒光的银环,他耷拉着眉眼,犹豫片刻后将这银环朝着身后的天兵一扔。银环名唤“诸法相继”,能够将旁人的法力尽数聚拢在自己的身上,从而拔高自身的气机。
果然,银环一落,他周身的空气仿佛沸腾了起来,原本无形的空气扭曲出了一道道波纹。他高喝了一声,气机往上一拔,身后陡然现出一尊高达数丈的金甲法相,用满怀恶意的眼神看着前方法舟上的羽卫。庞大的身躯迈动间,一股强悍的力量荡漾开,若是躲闪得不够快,恐怕直接爆散成一团团血肉。它的手中持着一柄锋利的斧头,高高地扬起又悍然朝着那由法舟聚拢而成的壁垒砸去!
长怀神色微微一变,朝着法舟中一落,将禁制尽数启了。这法舟是她主持祭炼的,羽卫虽然投入了丹穴山训练场中,可时日不算长,正面迎对天兵胜算未必高,得靠着法舟增强自身的力量。若是法舟连成的壁垒被毁坏,伤亡必定增加。
那金甲法相见壁垒上骤然间荡开了一层光芒,越发固若金汤,从鼻底吭了一声,顿时现出了三头六臂之相,各色的法器落下,攻势越发猛烈,骤然如急雨,又好似战场中密集的鼓点,砰砰砰的急响没个停歇的时候。壁垒在前,羽族仙人也纵身跃出迎战。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等到那金甲断去一臂时,法舟也在那股蛮力下坏了两艘,轰隆一声从半空坠下。
“长怀道友,你这壁垒似乎不顶用啊。”却尘衣抽空望了长怀一眼。
长怀狠狠地瞪着却尘衣,道:“那星君使用的银环将诸人法力聚于一身,尽数朝着壁垒轰落,当然不易抗衡。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就能打造出更坚固的壁垒。”不过经此一战,她也知道了法舟壁垒的缺陷所在,法舟聚合离散,阵法运转间不够圆满,留有一些缺陷在。一旦对方捕捉到了那刹那,将攻袭轰落,壁垒就很难再自我修复完整了。但是聚合离散不能更改,她只能从填补缺隙上着手,也不知道哪里有足数的乌金。
“啧”一声响。
却是凤池月终于舍得将黏在明见素身上的视线挪开了。
她抬头,对上了金甲巨人那仿佛灯笼似的两只红眼,面上顿时流露出几分嫌恶之色。她对这些丑陋的东西向来没什么好感。她手一扬,一团赤色中夹杂着几分黑的光芒霎时间爆闪了出去,将整个金甲法相都笼罩了起来。不到一息,那道光芒瞬间熄灭。再看那金甲法相,头颅已然飞了出去,焦黑的身躯上流动着渗人的焰火,一块块裹着火光的碎片堕下,聚拢成了一片火海。
那法相本是法力元炁催动,并不是实质的存在,一旦法相崩殒了,就会如尘屑般随风散去。可这尊金甲法相并没有,它的身上堕落的碎片像是一团团血肉。催动法相的星君面上露出诧异,很快的,他的神思便被一阵又一阵灼烧肌肤的痛楚带走。他低头,身躯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头颅分离了,那法相遭遇的,就是他正身面临的。尚存着几分意识的元灵想要遁逃,一支裹挟着火焰的箭矢骤然飞来。最后一刻,只看到了弯弓搭箭的凤凰们,用一双双掺杂着浓郁恨意的眼,死死地望着他。
狂风下火焰飞舞。
那尚未身亡的星君心中都填充了惊恐和绝望,他们的身上涌上了一团流动着黑焰的火光,怎么都扑不灭。那火焰灼烧着他们的法力和元炁,宛如恶兽一般啃咬着他们身上的生机。忙乱中,有星君取出了护身的法器往自己身上一罩,又拼命地催着遁光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们身形才动,掠到半空时人已经完全被火光笼罩,数息之后,彻底爆散成了一蓬烟火散开。
眼见着星君们都身亡了,那些天兵哪里还敢再战?俱是将武器一放,向着前方投诚。
等到明见素将羽族那些可恨的叛徒杀尽的时候,与天兵的战事已经消弭了。劲风吹散了血腥味,凤池月那红色的袖摆如火光飞卷,煞是艳烈。明见素蹙着眉,抿着唇角,脸上满是懊恼。她的动作还是太慢了,才让师妹亲自动手。
说好要替师妹报仇的呢?可真的到了这时候,竟然还让师妹手中沾着血。
“怎么了?”凤池月察觉到了明见素的失落,一挑眉问。
明见素叹了一口气,说:“我还是太弱了。”
一旁围拢过来的却尘衣、祝完等人:“……”一时间连带自己想说的话都忘记了。
凤池月笑盈盈的,不假思索道:“哪会,在我心中,师姐永远都是最厉害的。”没给明见素继续苦恼的机会,她又问,“山中可是发生了什么?”
明见素点头,的确是有件事情耽搁了她。她正色道:“他们那几脉有散仙在山中居住修行的,都是少年,没有经历过千年前的事。我原想斩草除根,可原无心替他们的求了情。”这原无心是鹓鶵出身的散仙,当初在“天凤果”一事上,帮了她们一个忙,这个人情还是得还上的。
凤池月道:“随便怎么处置都好。”
明见素嗯了一声,又说:“不知情的就放过,以后生死荣辱全靠他们自身了。但那些长老的近支血脉门人以及身怀憎恶者,一个都不能留。”
凤池月才懒得管那些羽族呢,她拉住了明见素的手,问:“结束了斗战,你就只同我说这些扫兴的事情?”
明见素眨了眨眼,顺势将靠近自己的凤池月抱到了怀中,轻吻落在了她的额前,又慢慢地沿着眉梢、面颊滑到了唇角。附近还有旁人在,明见素压制着心中的渴望,浅尝辄止。可就算只是如此,也足够的惹眼,引动了一连串的抽气声。
“我师尊她们,一贯‘目中无人’。”祝完传音。
却尘衣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感慨,还是在朝凤山中做事的祝完最可怜。
那两位行事一定不会管顾她的死活。
抱了凤池月一会儿,明见素才松开了她。
她的眼中恰似一湖盈盈秋水,在微风中流转着潋滟的微波。
“我们回家去。”明见素低语道,没看一片狼藉的新丹穴山,也没看法舟和羽卫,两人化作了流光遁离。
静默了片刻后。
祝完说:“这丹穴山上也要落满我们的旗帜。”这是师尊在事前吩咐的,她一口气罗列了许多的事情。她当时还觉得纳闷,认为没必要一次性说这样多,现在看起来很有必要的。她师尊压根没有闲暇细细跟她们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在一场无情的杀戮后,她需要的只有凤池月。
凤凰山中的羽族也过来了,凤瑶朝着祝完道:“我们来吧。”虽然早就从长老那里得到了真相,可真正看到那道横绝苍穹的凤凰法相时,她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沸腾了起来。但是在那极端的快乐中,她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种惶惑和悲凉。凤凰山千年传承的历史告诉后辈们,他们都是凤尊的追随着,总有一日凤尊会带领他们走向辉煌。
可现在凤尊回来了,却不要他们的追随了。
她该怎么跟凤凰山的少年们说过去的犹豫?说过去那或是出自私心或是被洪流裹挟着做出的背叛?
祝完抬眸望了凤瑶一眼,她对凤瑶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多一些人来帮忙,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不过她也没有擅自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到了却尘衣的身上。
却尘衣并不知道过去的那段被深深掩埋的往事,只是跟明见素、凤池月她们相处久了,却尘衣长了点心眼。凤尊远离凤凰族群——这事情一看就不简单,要是让凤凰加入其中,到时候她可能就要布上那只鸿鹄的后尘,被吊到天羽司外了。
她抬起手压在了青洵的肩膀上,露出了一抹得体的微笑,说:“多谢道友好意,不过这事容易,青洵一个人就能办妥。”
神游物外的青洵一脸茫然。
在见到那道浴火而起的凤凰法相后,她倏地有一种踏入涅槃之火的冲动。她先前认真研读了凤池月给她的道册,可始终没有掌握那窍门。可就在不久前,她豁然开朗,自认能够破开那道关隘了。她神思不属,压根没注意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却尘衣加重了语调,脸上的笑容很是“和善”:“对吗?”
青洵点头如捣蒜:“对。”
凤瑶抿了抿唇,跟随着她过来的羽族少年还想说几句话,被凤瑶一个凛冽的眼神制止了,顿时垂头丧气的,仿佛遭遇了重大打击。
祝完瞧着前方,小声道:“凤凰山的羽族们瞧着很可怜。”
长怀不懂羽族的恩怨情仇,不过在手上掐法诀修缮法舟之余,还有心情来说几句闲话。“根据我在尘世间沉沉浮浮的经验,大半是自己的导致的。主君怎么会无端抛弃族群啊?那一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吧。”
却尘衣心中附和,朝着耷拉着脑袋的凤凰投了个同情的视线,打了声招呼,各自忙活。
虽然这一次胜了,可事情根本没有解决,天庭那边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
昆仑山紫极殿中。
得知星君和天兵一个没回的天渊大发雷霆。
他在太阴宫被迫跟天母打了一阵,得亏是早做准备,要不然就被囚困在太阴宫中了。
如果知道天母已经修成太极道体并试图劫夺天命,他是怎么都不会往那边走一趟的。
天命星芒黯淡,可并非彻底坠落着,这意味着还有改变的良机。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将天命属意的存在抹杀了。太阴天母本身就是承天命而生,天帝唯有得太阴方得天命圆满,除了天母外,他的血脉后嗣也能够劫夺天命。天渊眼中暗沉,眸中掠过了几分阴寒。“初意呢?”天渊寒声问,他没有合理的借口拿这个女儿开刀,若是以她为刃对付明见素,不管是赢还是败,都有利可图。
司吏星君忙道:“殿下领了天母的法旨,已经前往仙魔战场了。”
天渊面露恼色:“仙魔战场有白孤禅、明玉衡两人还不够吗?”
一位仙官站了出来,叹气道:“青丘国现世了。”自青丘国内乱后,青丘便关闭国门,少与外界的人往来。众仙猜测青丘与魔渊那边有联系,眼下青丘狐仙尽数支援魔渊的事情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如今终于拿到了青丘勾结魔渊的证据,可似乎拿到了也不起什么用处了。青丘国宛如一柄利刃从后方捅向了兽族,白虎司中乱象频出。仙魔战场中,天庭并不占有优势。
这些事情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时发生的,许是有人插手遮蔽,消息传到天庭便有了前后。
天渊额上青筋跳动,他强压着怒火问:“四海那边呢?他们一直有意在名、实上都脱离天庭的掌制。答应他们,只要他们能够擒住明见素和凤池月。”
“可明见素那边只是杀灭了丹穴山以及前去阻拦的人,并未真的对天庭宣战。她们一时激愤才犯下错事,若是帝君能赦免她们,兴许有转圜之地。”一位仙官大胆地开口。
“转圜?”天渊冷笑,口中遍布一股铁锈味,森森的眼神落在了殿中的星官身上,他说,“凤池月是凤尊,她回天庭是来报仇雪恨的!你们自我催眠多了,就真的以为她是为了大义心甘情愿前往魔渊的?不,她是被迫的!为了擒住她,丹穴山以及天庭各部死了多少人,你们不知道吗?!她若携带着恨火而来,诸位谁也别想逃过!”
“四海那边要拉拢,仙界散仙要招募,天门使者那边放松限制,但凡有飞升的皆征入天兵中!”天渊又说,“再不济还有天外天!”最后的一句话落下,那心中颇感煎熬的仙官们心思终于定了定。是了,天庭这边还有许多在天外天清修的星君。他们中有比原遥强横的,就算一个不是明见素她们的对手,那一个两个甚至是更多呢?
“天禄部丹玉、丹药以及法器尽数向天兵开库,任由他们支取。”在这件事情上,天渊不再小气。
朝凤山中。
明见素从傀儡人的手中拿到了一枚玉简以及数个乾坤囊。
将神识往玉简中一转,明见素顿时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历。
都是初意前往仙魔战场前送来的。
凤池月拨了拨乾坤囊,有一些是初意的库藏,但不少打着天禄部的徽记。凤池月好奇道:“她这是劫掠了天禄部吗?”
自玉诰坐上天禄部主君之位时,天禄部就无法像司禄星君尚在时那般运转了。库藏里的东西根本就记不分明。初意这一手够狠,是直接断了天兵丹药、法器的一个重要源头。毕竟天禄部中的仙官不顶用,那对库藏就有很强的依赖。
“接下来应该会有一阵宁静的日子。”明见素若有所思,这大概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吧。倒不是她不想继续,而是天羽司那边需要时间炼制丹药、打造壁垒和法器。她要的是彻头彻尾的赢,而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样玉石俱焚的结局。
凤池月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时间唯有在她跟明见素相处的时候,才有意义。
夜幕降临的时候,高台含雾,明灿的星辰错落在浩瀚的苍穹上。
两人没有回到法殿中,而是并肩坐在了那高台栏杆上说些闲话。
凤池月不听明见素在凡间的事情了,而是听她讲素心的“修行”。
“凤凰擅火,可很少有炼丹师。我这一手炼丹的本领,肯定是因你才有的。”凤池月托着下巴,转头看明见素那披着月光的侧脸,说了句大实话,“你那炼丹的本事太糟糕了。你说你当初没什么知交好友,是不是因为那丹药?”
明见素讪讪一笑,想到了沉淀的丹毒就一阵又一阵的心虚。
凤池月扬眉,又道:“尺短寸长,样样都会的人一定有其他缺陷。你就算事事都做得不好,那也是我最爱的师姐。”
明见素心情有些微妙,这切实是师妹独有的带着点攻击性的安慰话语。
凤池月看明见素不说话了,琢磨了自己方才讲的话,觉得不够宛转动听。她又说:“那些灵草能够被你祭炼成丹丸,是它们莫大的荣耀。”
明见素笑了起来,一伸手将凤池月抱在了怀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妹会顾着她的心情、时常说些动听的话语来哄她了呢?
明月照高台,微风动罗带。
这是一个静谧而又清宁的夜。
明见素垂眸,正好与凤池月的清迥的目光对上。
她轻声问:“师妹在想什么?”
凤池月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赤忱,简单的话语直白而又热烈:“想你。”
分别时要想,在一起时还要想。
凤池月凝视着明见素,仿佛跌入了一片璀璨的星河里。她知道了答案,可还是要问:“师姐,你呢?”
明见素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认真说:“爱你。”
第68章
近来发生这样多的事情, 明见素、凤池月这两位处于漩涡中的人是一派清闲,好似事不关己,混沌镜中却是一片沸腾。
在天枢部的云泽少君跳出来慷慨陈词后, 仙人们也明里暗里地说了几句天渊的不是,但是他们设想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天渊迫于压力改口,哪知道明见素她们如此胆大妄为,直接打上了新丹穴山去,视天帝的法旨为无物。
在这短暂却又血腥的对峙里, 天羽司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明见素她们那边,至于其名义上的执掌者天母连个脸都没有露,深思起来实在是令人惶恐。天羽司的改制就是一个脱离天庭的过程, 当初在凤尊陨落后,羽族或者说朱雀、鹓鶵那伙人是被强行拉入天庭中,如今则是再次做了分割。
“诸位的消息还是滞后了, 哪里是因为‘污蔑清白’而暴起啊,分明是凤尊回来报仇了。”
消息灵通的知情人在混沌镜中留下了一句话, 随后便隐匿不见,全然不管混沌镜中的热闹。
凤尊——这个久远的快要被许多人忘记的名号在此刻, 终于又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跟前。碍于种种,众仙不敢提“落凤之盟”,可现在,已经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仙魔战场中也是战乱纷纷, 但是谁也没有去关注那边的仙魔对峙。毕竟昆仑山上的一战, 才是离他们最近的。
明见素、凤池月只得了一日的清闲。
次日晌午,却尘衣便怀着沉重的心绪来到了朝凤山中。
与仙界决裂后, 天羽司自然是不能留在昆仑山的,她们以大法力将天羽司整个腾挪到了丹穴山里, 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长怀虽然能勉强借着火势打造训练场,但是没办法将丹穴山中的大火扑灭。天羽司整个落在丹穴山里,就显得十分局促了。短短的时间,便有三个傀儡人被那烈火煞气灼成了灰烬,无端地损失了好一笔丹玉。
却尘衣其实最想将天羽司搬到朝凤山来,不过不用想,凤池月都不会同意的。她那脾气是不分敌我的,她今天敢将天羽司弄到朝凤山,不用等到第二日,一切大概都会成为灰烬。
在凤池月那不耐的视线下,却尘衣硬着头皮提了丹穴山的事情。
凤池月不说话,明见素思忖了片刻,问:“事后羽族那边联系你的部众多少?”
却尘衣叹气:“除了那些过去死命依附朱雀的凶恶羽族,都来问主上的消息了。如果他们举族搬来,恐怕如今的丹穴山,没多少地界容得下他们。”千年之前,丹穴山是凤凰们的族地,聚居的羽族族属比朱雀他们掌制时多许多。那一劫后,羽族分裂,各族都搬出丹穴山,才让它成了朱雀、鹓鶵、毕方他们的代称。
凤池月冷淡道:“就算是火焰退去,丹穴山中也是到处焦灰。”话虽然这么说,可还是取出了一枚凤凰翎羽递给了却尘衣,这还是当初从涂山修容的手中拿到的。既然要与天渊战到底,那有心归附的羽族聚居到了一起最好,不然有些小部落根本扛不住天庭的打击。
却尘衣收下了凤凰翎羽,忙道了一声谢。可她没有急着离去,而是趁这个机会说出了第二件事情:“青洵似乎要涅槃了。”青洵在羽族中,算是年龄小的,她要涅槃,得有长辈关照着。凤凰山青鸾一脉已经遣人来问了,他们十分愿意替青洵护法。可想到了凤凰山那边与凤池月的关系,却尘衣在征得青洵的同意后替她先回绝了。
明见素蹙眉道:“她生来仙体不全,要涅槃一次才能得到圆满。这一关过不去,就只有火中化灰了。”
凤池月一挑眉,语气中不乏讥讽:“凤凰山青鸾一脉是死绝了吗?”
却尘衣没接腔,瞧这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厌弃,她要是替青洵答应了,赶明儿青洵就被边缘化。
明见素暗自沉思,羽族一脉师妹不想管,而她也不可能一直照应羽族的荣辱兴衰,羽族之中必定要有一个新主,青洵稍加培养,或许可担此重任。她一扬手,那飘着三枚凤翎的永劫剑便掠了出来,落到了却尘衣的身侧。
凤池月觑了明见素一眼,转身看却尘衣,又懒洋洋道:“有我师姐的剑在就够了,若是不放心,你们也可守着青洵,兴许能从她的涅槃中领悟到什么呢。”
却尘衣应了一声,抱着永劫剑从朝凤山走出去的时候,吐了一口浊气。
虽然凤池月的态度依旧不甚友善,可好在目的都达成了。
在却尘衣离去不久后,天母那边悄悄将功德镜送了过来。
明见素一直拘着小天道,在拿到了功德镜后,将那承载着小界天道之力的血羽送入了功德镜中,片刻后,法殿前方顿时出现了一个漩涡,俨然是天门在山中化生了出来。只是小界中的凤凰们功数还差了点,没到能催动功德镜飞升的时候。
功德镜镜面光滑明亮,能照三千世界。昆仑山上,诸天门中悬浮的那面功德镜,皆是镜面之映,在虚实之间。“在清静时,天机部那边都放开了禁制,以私情喜好违背天道之旨,私放下界修士飞升。眼下风波迭起,天渊更是需要下界飞上来的仙人打头阵了。”明见素勾着唇,笑容冰冷。
能触发功德镜的,功行自然是足够的,但是品行如何却是不好说了。天门使者掌制飞升台,若是秉公处置,则善恶承负中见生死飞仙劫。可现在的天门最先见的是“利”,若那凶恶的飞升之人有前辈替他们买通仙门使者,亦或是使者缺个指标,都能由死入生。这等人飞升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也不难猜了。仙界乌烟瘴气,天机部得担起大半责任。
明见素手腕一翻,见的是功德镜的背面。
是一幅阴阳太极图,只是层层皲裂,宛如密布的蛛网。
明见素想到了凤池月过去说的话,又问:“如果这功德镜彻底破碎了,会怎么样?”
凤池月托腮,漫不经心说:“功德镜中是三千世界,一旦碎片洒下,可能逆转生死,可能虚实交错,可能直接覆灭,反正最后群仙都逃不开一个死字。”
明见素皱眉:“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做的坏处吗?”功德镜为历代天帝所掌制,绝不是在天渊的手中变成这番模样。
凤池月道:“大概是用自己的法力喂养过功德镜,减缓这至高道器衰败的过程?毕竟天命天宪,与功德镜算是天道一脉的,能修补些许裂隙。”
明见素嗯了一声,她对过去的天帝没什么印象。一来是她多避世清修,二来则是那些昔日的天命之主遁入天外天上境,彻底地断去了与下层的牵系,他们留在世间的印记会日日消退,直至某一日消亡了。天命真是个可笑的东西,首任天帝有开辟天庭的大功德,留下了无尽的遗泽,天命只在一支血脉中代代相传,便以太阴相佐,衡定阴阳清浊。可惜遗泽终有尽时,太阴之变便是显兆。
沉默片刻,明见素又说:“天渊在仙界中征兵了,散仙中应该有应和他的。”千年前的仙魔之战中,也是有散仙身影的,他们虽然没在天庭保有位阶,可做的事情同样不少。只要是心中有鬼的人,都会畏惧这迟来的报复,加入天庭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至于还有一部分人,则是为了谋取大利益,他们不知天命之变,只知道历来只有天帝自动逊位前往天外天,从不见被逐出昆仑山的帝君。
凤池月嘲弄一笑,说:“天渊不会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的。”
明见素点头,慨然道:“是啊,天渊最大的倚仗是天外天的星君。要不趁此时将建木给斩断了,绝了上下通行之路?”没等凤池月接腔,明见素又说,“不成,上下不通,那些有罪之人岂不是能逃开惩戒了?”当初的仇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凤池月认真地听着明见素说话,抬起手抚了抚她那蹙成一团的眉头,问:“天母在做什么?她总不能将道宫大门一闭,不支援天渊,就算了事了吧?”双方是合作关系,她师姐怎么能吃这么大一个亏。
明见素道:“她送来了很多月华。”那些月华是太阴之精,祭炼疗伤丹药的好物。
凤池月嗤笑:“打发乞丐呢。”月华对于太阴天母来说,就像是一瓢清水那样寻常。
明见素一噎:“还有天枢部。”在云泽及其弟子退出了天枢部后,余下的都是道灵星君的亲信。天机部那边倒是动过重新安插仙官的念头,可惜才下文书就被道灵星君驳回。司吏星君无可奈何,偏生又是多事之秋,无数事情让他焦头烂额,一时间也没有闲暇去管道灵星君了。
“我不管。”凤池月在明见素怀中翻身,眨眼道,“要么让她设法拦着天外天,要么让她现出十二元辰法相来助天羽司。”十二元辰乃十二月之化,月之阴晴圆缺结成十二元辰法相,阵中生死自成循环。至于为此天母要消耗多少法力,就不在凤池月的考虑范围内了。
“她不是修成了太极道体吗?日月同天,十日、十二月皆可具现吧?我也没有让她做太多。”凤池月又补充了一句,觉得自己很是心善体贴。
明见素笑了起来,哪会不知师妹是替她着想?她连连点头:“我会转告天母的。”
东海,自那日凤凰法相现出后,四海龙主齐聚一堂商议未来的局势。
他们没什么偏向,谁能给出的好处多,就愿意帮助谁。
海外,车上銮铃阵阵。在一声嘶鸣之中,那乘车而来的天庭使者持着玉如意从车厢中钻了出来。
他正准备依照着礼节拜访东海,前方忽地起了一片茫茫的海雾,望之朦胧迷离。
天庭使者谨慎起来,从袖中取出了一盏小巧精致的琉璃灯,弹指打入了一道法力,便见一道光晕向着外头散开了。只是这光晕只扩散了数尺,便遇到了阻碍。天庭使者眉头一皱,朝着前方空茫的海雾一拜,放声道:“天庭使者,来拜访东海龙主。” 他连喊了数声都没有等到回应。思索了片刻,他将玉如意一扬,顿时数道碧莹莹的光如闪电般向着前方探去。
破风声中,终于多了一道“嗤 ”的声响。
天庭使者抬起琉璃灯细看,只见到一道幽渺清灵的白色身影,在一块礁石上若隐若现。
对方手中持着一支珊瑚笛,如同金石般响遏云霄的曲音骤然扬起,如同波潮般的强劲力量朝着各方横扫来。
天庭使者面上大为惊骇,将玉如意一催,顿时数十道光华向着前方飞掠。只听得一连串清脆的响声,那光华与音潮撞击在了一处,激荡出数道星火来。
“阁下是何意?”天庭使者放声问。
可那边的人没有回应,攻势反而越发凌厉。顷刻间音潮化作了箭矢,宛如流星飞掠而来。
天庭使者故技重施,可这次那强横的劲气没有在撞击中消弭,反倒是到了面门点在了玉如意上,震得他手腕发麻。他神色骤变,作势要退回到了车中,可那海潮在顷刻间奔涌起来,大浪腾空而起,仿若千军万马齐齐踏来,横绝上空。
整个东海震荡了起来,连带着水晶宫都摇晃不已。
那四位正在议事的龙主还以为东海遭袭了。
“怎么回事?”南海龙主面色冷峻冰寒。
东海龙主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他的眼皮子狂跳着,正准备遣人去一探究竟,那巨大的震荡便停了消息。
没多久,便有虾兵蟹将来禀告,说是龙女回宫了。
东海龙主:“……”
“寸心出行阵仗这么大了?”南海龙主诧异地望了东海龙主一眼。
东海龙主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那哪里是嬴寸心的阵仗?分明是拨动定海神珠显化出来的异象,不知道她这回又干了什么。
正想着,嬴寸心回来了。
她身后还跟随着一个提着灰败人头的水族小兵。
嬴寸心眼也不眨道:“我回来时见到了天庭使者在海边叫阵,顺手杀了。”
“天庭使者?顺手?”寂静了片刻后,东海龙主惊叫出声。
“是。”嬴寸心点头,扼腕道,“可惜他的元灵逃回天庭了。”
四海龙主:“……” 那般声势怎么可能会逃走元灵,那根本就是嬴寸心故意放走的。原本他们还在商议该如何,现在倒好了,杀了使者,直接将天渊那小心眼的得罪了。
“备战吧。”南海龙主的脸上没什么不快之色,她轻飘飘地开了口。
嬴寸心面上浮着一抹淡雅的笑。
她离开昆仑山后,可没有回到水晶宫里,而是耐心地等待着恰当的时机。
与其浪费唇舌争辩个几天,还不如直接断去了后路,斩了天庭来的使者呢。
到时候四海龙主能怎么样?难不成把她交给天渊吗?
那天庭使者的元灵有惊无险地逃回了天庭,见到了司吏星君后便大肆渲染东海态度之恶,司吏星君听得惊怒交加,拘下了这一抹元灵就去见天渊。
此刻的天渊心情不错,他与天外天那边联系,从他父亲的旧臣处取来了一件极为厉害的法器,心中便幻想着借此一举解决了羽族的叛逆。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祭炼法器,司吏星君便带着这么个极坏的消息来了。
尽管天渊早就知道四海的桀骜,可座下使者被这般无情的斩杀,仍旧是触到了他的逆鳞,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他眼中寒芒骤然闪过,心想着就先用四海来试试那法器的厉害。他压制着汹涌的怒意,冷淡地应了声“知道了”,就一拂袖,将司吏星君给送出了法殿中。
他取出了那件宛如圆镯般的法器,一伸手就抹去了上头的晦光,慢慢地用法力去祭炼。原本他不知道这是何物,可随着对其祭炼的加深,他心中渐渐泛起了一股明悟。这法器名唤“血阳吞环”,是一种无极限的法器。理论上,朝着这“血阳吞环”献祭越多,能从其上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多。他只要在一开始送入祭品,之后则是以战利品为祭,他能得到的法力就会层层攀升,几乎没有止境。这是一种凶器,故而将它炼制出来的星君直接携带着它前往天外天,而不是留在天庭的库藏中。
天渊是不会拿自己的法力去献祭的,至于那些星君也动不得,他需要星君们前去阻拦明见素一众。思来想去,也只有才从天门飞升的人仙最为适合。原本森罗狱中的罪囚最是合适,可惜他们先前就被道灵星君全部杀了。天渊花了半个月祭炼这法器,一出来便朝着天机部送去一道法旨,要司吏星君将近来飞升的人仙尽数引到紫极殿中来。
司吏星君领到了法旨后,自然去催促那些天门使者。
近来事多,他根本无暇关心天机部人仙飞升的状况。他只是按照过去的经验来估计,至少能选出二十个强悍的人仙送过去。哪知道等待了许久,都没见名录上呈。司吏星君一时间以为天门使者也开始造反了。
直至将天门使者尽数唤到殿中一问,司吏星君才拔高了声音,满是不可思议道:“三千小界,近来无一人飞升?”
“功德镜上没有动静啊。”天门使者苦着脸说。不是他们断刑的时候过于严苛,而是压根就没有飞升的修士,这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司吏星君激愤道:“不可能!”狐疑的视线往众天门使者身上扫,一个两个存心隐瞒还说得过去,但是个个都那样说,难道是天门的升仙台出现什么问题了?司吏星君也怕看到天渊那张阴云密布的脸,亲自在某处灵机最为昌盛的小界天门去守着,结果一连几日过去了,功德镜上都寂寂无声,没半点有人要过雷劫的痕迹。
一种惶恐和不安淹没了司吏星君,他顾不得隐瞒,忙化作了遁光奔往紫极殿中。
天母一直看着仙界的变化,哪会不知道天机部那边的动荡。
她心中暗暗冷笑,拿到了功德镜后,自然要将小界飞升的仙众纳入自己的执掌中,怎么还能让天机部来干预?真正的天门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被挪转了,天渊想要小界的飞升人仙来填充力量,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殿中,道灵星君也在,她微微仰起头,忧虑道:“您真的要在开战时显化出十二元辰法相么?”
天母一颔首,说:“有些代价是值得付出的。”她要当仙界的帝主,明见素、凤池月要复仇,双方都得竭尽心力。思忖了片刻后,她又说,“天外天降下了凶器,天渊迟早声名堕地。”
朝凤山中。
明见素收到了天母送来的关于血阳吞环的消息,神色不由得凝肃了起来。
凤池月掀了掀眼皮子,看了一眼说:“天母的消息倒是灵通。”
“千年中有数位星君往天外天去,天母既然早就有心劫夺天命,安插几个自己人也不算奇怪。”明见素道,她思忖了片刻,又说,“那血阳吞环是件凶器,要靠着祭品才能催动。天渊不舍得用自己手底下的人,要么从天门那边抓人仙,要么就是设法从他处掠人,只是不知他选的是四海水族,还是羽族?”
凤池月搭着眼帘,漫不经心问:“丹穴山中火焰熄灭了,羽族都迁挪过去了么?”
明见素道:“差不多了。”想到了自己的盟友,她又说,“知会嬴寸心一声。”
凤池月点头,召出了混沌镜翻出了嬴寸心的名印传了些消息:“其实‘祭品’还有个选择。”
明见素闻言神色一凛,跟凤池月想到了一块儿去。丹穴山中朱雀、毕方等族属并未断绝,余下了很多少年天仙。他们无法回到羽族中,也无心转靠到天渊那边。在天渊的眼中,这些羽族已经没什么价值了,用来做祭品再好不过。若是天渊没这样选择,不是因为心中不忍,而是遗忘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存在。
明见素说:“可我不愿意帮他们。”千年的恨与怨交缠,她不愿善待那些罪人的后嗣。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种淡漠的残忍,“不是他们做祭品,便是天渊用自己人做祭品,他拿到了血阳吞环,一定会用起来的。”反正对她们来说,最终都是要面对那些法器的。既然结果是一样的,何必浪费心力去救那些人。有鹓鶵当初帮了她们一回,可饶过他们,已经算是偿还了。
凤池月知道明见素的芥蒂何在,她抱住了明见素,笑盈盈道:“天外天也有朱雀、鹓鶵们在,他们愿意见着族群血脉断绝么?在所剩无几的血脉煽动下,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利用他们让天外天陷入纷争,榨干他们的价值,再杀死他们,岂不更好?”
第69章
凤池月倒不是想给那些人出头, 别人的死活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只是不愿意看明见素有丁点为难 。她淡定自若地说了这番话,在明见素专注地凝望下, 又道:“让却尘衣去联系他们。”
“天外天的羽族真会为后辈出头?”明见素有些怀疑,毕竟先前丹穴山的长老请来天外天星君,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可最后落下的只是两道十分可笑的化身,足以见此辈的贪生怕死。
“族灭之事, 怎么能不管顾呢?再者天外天中,不管是人身的还是异类精怪出身的,都没那么舍得死, 动动嘴皮子的事情,想来他们是乐意至极的。”凤池月笑道。
明见素点头,琢磨了一阵觉得很有道理。对方要是足够胆大, 可能已经到了天庭了,而不是只送来血阳吞环这么一件法器。天外天下境的修士很难界定, 那断绝尘缘只醉心道途的早往上去了,留下下境的舍了在天庭的职司, 却是舍不得抹去自身存在印痕的,甚至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影响着天庭。他们是既想要天外天的清寂,又想要在仙界中的浩荡权威。在这等性情的主导下,天外天的不同势力, 根本打不起来。
但是让天外天的朱雀们得知“祭品”的消息, 他们必然会找上与天渊同一条战线的人,处处阻碍对方行动。与人对战, 其实不怕对方势大,怕的是势大且齐心。一旦齐心, 内不生乱,便可全力对付外界。
有了主意后,明见素便向却尘衣传了道消息,让她看顾好丹穴山羽族的同时,给那些流落在外的羽族们一个小小的提醒。之后,她便同凤池月议论着对付“血阳吞环”的办法。这法器的特性是吞多少、吐多少,几乎没有限制。若是天渊心中发狠,拿整个仙界仙人做祭品,那荡开的定然是无上的伟力。天渊引这血阳吞环之力,那就难以对付了。
“这法器一旦催动,本身就在吞化万物,一切攻袭落在吞环上,也只能被它的存在扭曲或者吞没。是一种至阳至烈之气。”
凤池月一挑眉,说:“那就不能斩灭,只能封镇了?”她思索了片刻,很快就懒得继续思考,道,“这是他们天庭弄出来的东西,让天母来苦恼好了。”
明见素看凤池月这副慵懒的姿态,顿时截住了话头,不跟她提这些扫兴的事情。
凤池月掩着唇打了个呵欠,抬眸对上了明见素的视线,说:“近来做了一些梦。”
明见素眨了眨眼:“什么梦?”
凤池月笑道:“有你有我的旧梦。”师姐是素心的转世身,而她的记忆里却没了素心存在的痕迹。说是想不起来就算了,可看到了师姐那怅惘的神色,她还是耐着性子,仔细去寻找相关的印记。
或许是漫长的等待太过绝望,好的坏的,都掩藏在了深深处。
过去没有记得的必要,可现在有了必须要找回的理由-
天羽司中。
却尘衣得到了消息后,便给羽族的仙人们做了提醒。羽族的仙人们大多有三五好友,顿时将“血阳吞环”的事儿往外一放,这根本没过多久,散仙们都知道天帝手中有这么一样法器了。只是不同人的反应不一,原本摇摆不定的仙人认为天渊拿了此器赢面就大了,在仙官们的劝说下不再避世;可也有一部分人心中生出了惶恐。
要知道类似“祭祀”的事情在上千年前发生过一次,他们怎么知晓最后的祭品不是自己?
新丹穴山中,朱雀、鹓鶵等族的族老们身死后,只余下了往常跟他们关系不甚亲近的散仙,虽然侥幸留下了一命,可依旧被那日发生的事情打击得一蹶不振。根本没有闲暇去管顾别人的事情,也不想理会天庭的招揽。
原无心是在这等情况下看到消息的,“祭品”两个字挑动了她的神经,她很快就想到一种极为糟糕的可能。她外出在丹穴山附近转了一圈,见到了不少游荡的生面孔仙吏,那股不祥之兆越发明显了。将各族中的少年们都聚拢了起来,朝着他们说了天渊有意将他们做祭品的事儿,一时间群情激奋,满是哗然之声。
“我们去投天羽司吧。”有只毕方说道。
原无心一声苦笑,说:“你们没发现凤凰也被天羽司排斥了吗?”何况是他们这些堪称为叛徒的后嗣呢?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无措茫然的同伴,寒声道:“如今只能请天外天的老祖宗们帮忙了。”
天外天里,羽族星君已经得知了凤尊归来,镇杀各脉叛徒的事情。故而在天庭向他们求救的时候,他们是一致同意对付天羽司的。毕竟要算起来,当初的事情他们也有份。凤尊要寻仇的话,他们谁都逃不过。千年前合力镇压凤尊,那么千年后同样能够功成。
他们有心襄助天庭一臂之力,可天庭要拿他们族中后嗣当血阳吞环的“祭品”,试图将他们这一脉尽数断绝了,这如何能成?羽族星君找上了天外天的清鸿星君,此人是前任天帝的旧臣,当初执掌着天禄部,那“血阳吞环”就是他祭炼出来的法器。他没有干预过千年前落凤之盟,大部分时间都在道场中闭关祭炼,可此番听得天命偏移、天母修得日月同天后,他出关帮助天帝了。
羽族星君到了那清鸿星君的道场,见到的是一个白发苍苍,宛如一截槁木的紫袍道人。肌肤干瘦,仿佛没了血肉,只有一层暗色的皮黏在了骨骼上。羽族一众吓了一跳,在他们的记忆中,清鸿星君本是清隽出尘的,哪会像现在这般?
清鸿星君无视了他们诧怪的眼神,祭炼出“血阳吞环” 总得付出一定代价的,他自身便是那“血阳”的第一个祭品。比起天庭的稳定与恒常,他之生死并不重要。“诸位来我道场,有何要事?”清鸿星君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是少年人的清朗,可从那般模样的身躯中发出,显得无比扭曲和诡异。
羽族星君凛了凛神,寒声质问:“我等愿意助力天渊镇压叛逆,可天渊反过来以我等后嗣为祭品,合适么?”
清鸿星君眉头一抖,笑微微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他都能为恒常付出性命,天庭中那些小辈为什么不能?
“他都祭炼出那法器了,道友还跟他讲什么道理?”毕方出身的星君没好气地说道,挑剔的眼神在清鸿星君身上转了一圈,才满怀恶意道,“我看他这副模样就是遭了那法器的反噬。”
清鸿星君听了不生气也不反驳,脸上挂着笑容,只是怎么看怎么古怪。
毕方星君怒气冲冲道:“好啊,阁下这般做,那就休怪我等也出手干预了,以为只有你们才有法器么?”
清鸿星君眉头动了动,敛起了笑容,面无表情问:“诸位道友想要如何?”
毕方扬声道:“随便你们找什么祭品,但是动了我族的后嗣,就休怪我们翻脸了。”他话中蕴藏着滚滚的法力,瞬间在清鸿星君的道场上方响起,然而不是给他一个人听的。天外天中,人族出身的星君不少,他们可不会管顾异种是否有族灭之危。
天外天中的动静自然而然地传到了天渊的耳中。
在得知没有飞升上来的人仙后,天渊顿时大怒。在司吏星君的提醒下,才想起那被他遗忘的朱雀、毕方等族属。这些人被羽族所排斥,又没有一个强悍的首领,早已经是一盘散沙。但是他才动念,天外天的警告便跟着落下来了。
混沌镜中都在提血阳吞环的事情,他从未向外说过,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从天外天里传出来的么?在天外天的星君们也从来不是一心的,谁才是常仪的眼目?
司吏星君问道:“帝君,眼下该当如何?”才飞升的人仙一个都没有,朱雀、毕方他们又有天外天的羽族庇护,散仙们洞府落在各地、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足数的祭品催动法器,恐怕不容易。倒是他们这边的仙吏仙使能投几个进去,可如此一来,整个天庭都会哗然生变,毕竟这般手段过于酷烈了。
天渊眼神闪了闪,寒声问:“仙魔战场上战况如何了?可有魔族的俘虏在?”
司吏星君低眉顺眼说:“在西河主、北辰主前往仙魔战场后,魔族并没有继续推进,双方处于僵持之中。起先还抓到了些许魔将,可在殿下到了战场后,做主用魔将换回了先前修罗城中失陷的仙人。”现在那些个仙人都在夸帝女仁心呢,明明摆开军势后气焰最盛的地方,反而先一步陷入了平静中,谁也猜不到后续会如何。
天渊一听这话气得七窍生烟,一个两个都在给他添堵。
司吏星君又问:“要取四海么?”
先前的使者才到东海就被无情斩杀,藐视天庭的权威。天渊的确想给四海点颜色看看,但这“血阳吞环”有些特殊,他只得将那念头暂时放下。人暂时是动不得的,但是“祭品”不能再等了。天渊思忖了片刻,冷声吩咐说:“将各部各司中豢养的珍禽异兽尽数送过来。”这些珍禽异兽是异种,但未曾开了灵智,没到生来就是天仙的层次。先用它们献祭了,试试血阳吞环的威能。
司吏星君暗暗松了一口气,忙称了一声“是”。他实在怕天帝一开口就是要人,这让他到哪里去找仙人当祭品。
数日后,一道圆环倏地出现在了昆仑山上方,环上火焰滚滚流淌,慢慢地将环中填充,气焰越来越盛,压过了昆仑山群宫的清芒。众仙人俱有所感,朝着那血阳吞环上望上一眼,都觉得心悸不已,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烈阳吞噬了。
混沌镜中,散仙们早知道“血阳吞环”的事情了,此刻见这法器祭起,如烈日悬空,惊异的同时,一个疑惑也浮了上来。
这血阳吞环唯有献祭才能催动,那谁才是第一批祭品?
不多时,一些突兀的声音在混沌镜中想了起来。
“我那常日来寻我下棋的道友怎么不见了?”
“原来不是道友一人朋友失踪吗?我有道友是毕方一脉,当然她没有卷入那些恶事里。现在也杳无踪迹了。”
“诶?谁看见我的鹓鶵亲友了?”
……
寻人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冒出,都不用明说,众仙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一轮焰光流淌的血阳吞环来。他们失踪的亲友是不是被天庭抓去当祭品了?天庭这样对待他们,哪一天会轮到自己呢?
朝凤山中。
祝完的神念从混沌镜中转了出来,比起练剑,她更喜欢在混沌镜中发言。
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就连天机部那处走出来澄清也不顶用了。
祝完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愉悦的笑容,唉,她的功行不济,只有这里才是她真正的战场。
虽然丹玉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不过没关系,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清点新的战利品了。
她师尊,哦不,现在是凤仙君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山中宝库变得空空荡荡的。
新丹穴山里头,看到了混沌镜上留言的原无心一行人心情微妙,作为对方口中的“亲友”,他们只要在这个时候冒头,就能让流言不攻自破。可若是真的说话了,不用等变成祭品,明见素直接来结果了他们。
“近来在山中不要外出了,也不能玩混沌镜了。”原无心朝着同道们殷殷祝福,可思忖片刻后,又觉得不对,山里也不安全了。天帝无端地被泼了一盆脏水,难道不会来山中问?她正准备开口,便见一轮满月悄然无声地在山中出现,眼前光芒一闪,原无心一众顿时失去了意识。等到天庭的使臣匆匆忙忙到了新丹穴山,那是一点生人气息都没有了。
天庭那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明见素、凤池月二人。
凤池月在天机部那写满谴责的公告下大喇喇留言:“若要结果他们性命,先前便做了,何必多此一举?”
天母劫掠人,跟她们朝凤山有什么关系?凤池月这回是真理直气壮。
太阴宫中。
天母负手立在了殿前。
她也不是无端要掠人的,一方面是为了保证那些“流言”的可靠性,另一方面则是护佑他们的性命。天外天中,羽族的那些星君一直关注着下头的动静,等发现无法与下方后嗣联系上时,恐怕就会急了,到时候她再让人散发些流言,天外天中,那些天帝的势力就别想再借助羽族星君的力量了。
事情果然如天母的料想。
天外天得到消息的羽族星君脸色沉冷,纷纷找清鸿星君问个究竟。
清鸿星君本来就不在意那些羽族死活,安抚羽族星君的时候,流露出的几分不耐和讥讽,都让羽族星君心生疑窦。一通争执后,双方不欢而散。
这些羽族星君会为后辈子嗣的死跟清鸿星君一众闹起来,但不会真的为他们而掀起生死之争。可堵在了心间的一口气卸不下来,羽族星君们一直在回到道场后,依旧是愤懑不平。
“道友这般息事宁人,那边恐怕会变本加厉。”毕方星君正在道场中端坐着,一道清凌凌如清涧水的声音从一旁传了出来。毕方星君心中一凛,问了声:“谁。”他伸手拿着一柄剑,周身气机陡然往上增长。
来人头戴金冠、一身碧绿衣裙,手中持着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仙气缭绕,颇为脱俗绝尘。
毕方星君看清了这道由远及近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将浑身气机一敛,说道:“原来是碧霄道友。”碧霄在天外天的人缘很不错,与人族以及异类出身的星君交情都不错,毕方也跟她论道过。他们的同族成为祭品的事情,还是碧霄传来的。比起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清鸿星君,他更愿意相信碧霄。
碧霄星君朝着毕方星君打了个稽首,笑道:“贫道冒昧来访,请道友见谅。”
“还未谢过道友呢。”毕方回了一礼,又说,“清鸿老儿真是欺人太甚,完全没将我们放在眼中!”
“清鸿道友这件事情也做得不厚道,法器众多,他怎么偏生要祭炼那一种吞灭万物的凶器?”碧霄星君附和着毕方的话,顿了顿又说,“仙界之乱是要定,可也不是这般方法。”
毕方眼神微闪:“道友有什么好主意?”他不想天渊落败了,也不愿意平白地吞下这等委屈。清鸿老儿两面三刀,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还是那样做了。将羽族当作祭品,可不就是在说他们羽族无用?
碧霄星君淡笑道:“天庭又不是只有一个主人。”
毕方一听就明白了,承天命而生的还有天母。天母修成太极道体的事情,清鸿星君他们是不会往外头说的,故而羽族诸星君对此不知情,完全不知道天渊已经跟天母分道而行。他思忖了片刻,郑重地朝着碧霄星君打了个稽首,说:“我等手中有一物,是入天外天后合众人之力方祭炼出来的,劳道友替我等转交天母。”
碧霄星君一听就知道毕方等人的打算了,他们还是不愿意同清鸿道人起正面的大冲突。不过这样也无妨,能将东西拿到手是一件妙事。心中这般想,可口中还是要推托一二的,说是不想揽了这个大功劳。毕方见状,又废了许多的口舌,才说服了碧霄星君替他们出这个面。
几天后。
明见素便从天母手中拿到了这件羽族星君合炼的法器。
她多嘴问了一句:“不知道友在天外天的同道是什么人?”
天母也没说名号,只是道:“昔日你入天外天时,赠送你下境舆图之人。”
明见素眼眸中掠过了几分惊异,原来不是天外天有好心人,而是天母那边的安排。
心思转回了法器上,这合炼之物名曰“一羽同渡 ”,只是一支巴掌长的雪白羽毛。
明见素看了几眼,就将它递给了凤池月。
“这法器中有羽族各部众的气机,怕是采了各族的精血祭炼起来的。它能让羽族的力量聚合在一起,也能化作护身之器,同担每一个个体遇到的攻袭。只要不是一次性打死所有人的力量,这法器都能承载,而得它庇护的人也不会受伤。”凤池月随意地将法器扔到了案上,忍着对那帮人的厌恶,说了句公道话,“法器还是不错的。”
明见素点头:“给却尘衣她们用最好。”顿了顿,她又凝视着凤池月,“上头有那些羽族星君的印记,如果他们从天外天下来了,可轻而易举将法器召回,是个隐患。”
“但我们要是将印记抹去了,天外天的星君恐怕有所感应,到时候天母那边就难做了。”
凤池月眨眼:“那就跟天母说声抱歉?”
明见素若有所思,她还留着一丝丝的良心,忍着没做出坑天母的事情。她说:“到底是同盟,先跟她说一声吧?万一那道友还能从其他星君手中‘借来’好用的法器呢?”
天母得到了消息后哑然失笑。
这是把这上乘的法器当大白菜呢?仙界有天禄部龙鼎宫能取法器,仙人们便不会浪费时间在法器祭炼上,炼器的手法不高明,自然也不会有那等宛如天成的法器诞生。至于天禄部出身的,反正炼器本事提不提升都有无尽的好处可享,那还浪费什么心力?如此惰性,能炼出什么厉害的法器来?清鸿星君如不是天禄部出身、执掌过龙鼎宫,本身天赋也不凡,恐怕也炼制不出血阳吞环来。至于羽族的那些星君,完全是被吓的,兢兢业业钻研炼器之道,以抗衡凤凰日后的报复。他们毕竟天生司火,剑走偏锋摸索出一些东西,也是很合理的。
在看到天母答了一句“随意”后,明见素就放心了下来。
若是师妹动手,用凤凰火一点点地抹去印记,还是很有可能不让天外天星君发现的。
可明见素才不愿意师妹因为这点小事情受累。
她直接用剑气在“一羽同渡”上一抹,断去了法器与天外天星君的心血牵连。
到了她们手中就是她们的了,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一羽同渡”能遇到她们,是三生有幸,不枉来世间一趟。
在“一羽同渡”被剑意抹消原先印记的刹那,天外天中羽族星君俱是从入定中惊醒了过来。
那法器与他们心神相契,那股凛冽生寒的剑意仿佛在他们的心间也走了一趟,一个个面上惊惧不已,如临大敌。
第70章
天外天中。
羽族的诸星君都聚集在了毕方的道场上, 纷纷询问究竟。
那法器是他们共同祭炼的,原本留着护持自身用,最后在毕方的劝说下, 众人方应下将法器借给天母,从而推动下界乱象的平定,又不让天渊从他们这处占到好处。哪知法器才落入下界没多久,便断去了与其心神联系,实在是不同寻常。
“道友, 这是怎么回事?”
“那法器还取得回来吗?”
“我看这情况,就别想拿回法器了,诸位不觉得剑意照心才恐怖么?一旦剑主来到天外天, 那映入心神的剑意会不会对我等造成伤害?”
羽族星君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如同闹市。毕方听得额上青筋跳了跳,面色阴沉如水。他现在也很后悔将那法器给碧霄星君了。当时从清鸿那处出来, 整个人为愤恚所主导,一时间考虑得不是很周到。
“诸位安静, 待我问过碧霄道友再说。”毕方回话道。天外天中没有混沌镜天网,好在碧霄留给了他一道通讯法符。他将法力打入后, 半晌,碧霄的身影才缓缓地显化了出来。
“道友。”毕方朝着碧霄星君打了一声招呼,他克制着那股激荡翻涌的心潮,问道, “那‘一羽同渡’到天母手中了么?”
碧霄星君回了一礼, 淡笑道:“是。”
毕方又问:“为何我等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了?”
这话还是说得婉转了,不过碧霄星君轻而易举便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 云淡风轻道:“道友不必忧心,待到事情了结后, 天母会将它送回来的。至于如今抹去诸位的印记,重新祭炼,那也是为了更好掌御这件法器。不然运转之间多阻滞,容易被对面人找到破绽。”
见毕方沉声不言,碧霄星君又再接再厉:“道友别忘了,对面可是那一位。她对羽族的了解难道会比诸位少吗?”
“可是——”毕方心中还是有疑惑,他紧凝着碧霄淡然的面容,想要从她的神情中找到些许破绽来。只不过不管他怎么看,碧霄都是一派淡然沉静,找寻不到半点说谎的痕迹。
“碧霄道友,天母什么时候修剑经了?她不是修太阴之法、成满月之相吗?”朱雀出身的星君没忍住问道。
碧霄星君道:“许是天母座下有剑客在吧。”顿了顿,她又说,“诸位难道还不相信天母吗?”
“这——”羽族星君不好回答,天母常年在闭关,后头来了天外天的,对天母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她与天渊关系并不和睦。这也是他们愿意支持天母让天渊难堪的缘由之一,至于更深的矛盾,他们没去想。太阴与天帝相佐相成,他们就没有太阴生变的认知。
“就暂且信道友一回。”毕方说道。其实他是别无选择了,要么自己去仙界设法将东西要回来,可一旦动身,就面临着凤尊带来的威胁,他们暂时是不愿意回去的。既然东西拿不出来,总想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摇动道心而已,毕方是不肯承认自己做错的。
碧霄星君温声道:“道友放心,我不会欺骗道友的。”
毕方闻言神色缓和了几分,碧霄星君在天外天交友众多,信誉很是不错。毕方想不到她和天母联手欺诈自己的理由。将这个话题揭过,寒暄了几句后,毕方才断了与碧霄星君的联系。
碧霄道场中,一处闲亭,一盘残局。
在石凳上坐着一个身着蓝衣的道人,柔声笑道:“你的信誉度不错,是要一口气尽数刷爆了。”
碧霄一改在毕方等人跟前展露出的端方,懒洋洋道:“等他们死了,后来人谁知道我欺骗过他们了?名声能用则用了。”
蓝衣道人没有反驳,只从棋盘中取了一枚黑子落了下去,道:“继续。”
风波已起,可战火未曾涉入天外天下境,这可是难得的平静-
在血阳吞环如赤日高悬昆仑山中时,自朝凤山至丹穴山那一片,也筑起了坚硬的虚空壁垒,聚合则为屏障,散开则是无数飞舟。用来弥补壁垒缺陷的乌金是帝女那边送过来的,长怀一行人也不客气,夜以继日地忙碌,终于达到了自身的目的。
“混沌镜中怎么变得清寂了?”长怀抱着双臂,忙里偷闲。
“自然是灵机被屏蔽了,一些消息无法通过混沌镜显化出来了。”却尘衣随口答道,这也意味着暴风雨前的平静持续不了多久了,恐怕很快的,她们就要面临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战。
“先前朝凤山中送了什么过来?”长怀又问。
“一些供羽族食用的灵果。”却尘衣答道,沉默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新鲜的。”
那些早已经绝迹的灵果重新出现,她早就该猜到那位的身份。还是传言误人,谁能想到传说中那位英主涅槃后会是凤池月那样的?
“我不是说果子。”长怀对羽族们最爱的灵果没什么兴趣,除了少数几种对她有用外,其他的都是尝个味道。
却尘衣闻言警惕地瞟了长怀一眼,怕她打什么拆卸法器的坏主意。
长怀一脸无辜。
半晌,却尘衣才说:“是一件法器。”她跟长怀介绍了一番法器的功用,又扬眉一笑道,“有部分功用和你的壁垒重叠了,但是将阵禁的力量聚合为一,目前的壁垒恐怕无法做到。”
“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也能打造出那样的大阵!”长怀不服气道,她也没什么心思玩混沌镜了,匆匆忙忙地从殿中跑出去,继续钻研她的法器、阵法。
一直没说话的青洵瞥了却尘衣一眼,问:“您怎么不告诉她,羽族星君用了千年的时间才打造出来?”在镇玉剑的护持下,青洵有惊无险地成功涅槃了,抽条似的长高了不少,面上的一团稚气也退了下去,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
却尘衣睨着她,理直气壮:“我这是对她的激励。”
青洵:“……”她学会了-
在灵机被屏蔽后,混沌镜上只有局部的消息。
仙界剑拔弩张,那些远在洞天福地的散仙们也心有不安。
这种惶悚不安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月,而后轰隆一声爆响,仿佛无数雷霆在半空中炸裂。昆仑山上那轮赤日上方陡然间飚射出惊人的亮芒,数息后,一位道人在绚烂的赤芒中缓步踏出,他的气机高昂,周身始终笼罩着一股赤芒,与那血阳吞环相牵系。
这道人是仙界中一名不任职事的闲散星君,天渊派了他最先出来斗战。
虽然说血阳吞环极为玄异强悍,可天渊并不准备以自身来试,因为他不知道,当他的气机与法器相连后,最终会变得怎么样。
朝凤山里。
明见素、凤池月都瞧见了这从赤芒中踏出的道人,她们掠到了壁垒上,却没有迎战的打算。这道人虽然是星君,但是本身层次并不高,是借了血阳吞环之力强行拔升。
从壁垒中踏出去的是一个出身大风族的羽卫。
他懒得朝着那道人见礼,将法力一催就直接出击。
这一战有不少人在围观者,一些胆大妄为、不要命的散仙来躲藏在了附近看热闹。
首次动用血阳吞环,天渊对这道人寄予厚望。
但是看了一阵,他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以道人的修为加上血阳吞环之助,压制那羽卫轻而易举,可不知为何,所有的攻袭落在羽卫的身上,都不曾起了效用。倒是那道人看着气焰盛,其实一步步地被逼退。
明见素眸光闪了闪,笑道:“一羽同渡这件法器倒是不错。”看似是羽卫独自在战斗,可实际上在开战的时候,一羽同渡已经被祭了出来,那道人应对的何止是一名羽卫的攻袭?要不是他有血阳吞环,恐怕一个照面就会被打成一团烂泥。
道人意识到事情不妙,可没有后退的余地。
天庭那边没有法旨传来,他得死战到底。
但是紧接着,更糟糕的事情到来了,他察觉到自身从血阳吞环中获取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可他为了护持自身,不能撤去自身的力量。很快的,他就发现情况不太妙了,再度像血阳吞环索取的时候,他的瞳孔骤然一缩。那原本该充实自身的气机瞬间消退,他自身的力量反而向着血阳吞环泄去。那原本环绕着道人的赤光好似变成了一只贪婪的巨兽,将道人吞没后,丝丝缕缕地流回到了血阳吞环上!
那赤日灼烧得越发强烈了,还夹杂着些许腾升的邪性。
羽卫的攻击落了空,茫然的视线往前一落,数息后化作了原身回到了壁垒中。
壁垒上,明见素、凤池月都没走。
凤池月瞥了那血阳吞环一眼,漫不经心说:“这法器得到多少祭品便吐出多少力量,当索取超越了极限后,那人反而会转化成血阳的祭品,被其吞没。”
明见素道:“可血阳的力量强悍起来了,下一个人能从中获得的益处就多了。”少顷,她又笑道,“但是愿意自血阳中索取力量的仙人就少了。”
紫极殿中。
看到了道人被血阳吞环吞噬一幕的仙人们也大气不敢出。
别说是他们,就连天渊都没料到血阳吞环还有这样的特性,他心中暗自庆幸,若是他利用了这血阳的力量,到时候在情况危急之下,他还能忍着不去索取更多吗?
“帝君,这法器——”
在那询问的人将话说出口前,天渊就打断了他,说:“让天兵们与血阳吞环成契。”至于比寻常天兵更为强横的星君,在血阳吞环“饱食”之前,还是别气机相连了。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牺牲那些天兵,可殿中无人替天兵说话,他们早就习惯了对不关己身的事情冷漠看待。
“那边恐怕也有了同样层次的法器。”一位星君沉声道,要不然在血阳吞环的助力下,不可能压不下羽卫。只是到底是什么,目前还不知晓,需要再探探。
“先以军势相压。”
天渊听着殿中议论的话语,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增强血阳吞环的力量,如果凤池月那边有同层次的法器,恐怕打破壁垒很不容易,从中抢掠来祭品也是不现实。
“我欲攻打海域,诸位以为如何?”在殿中议论声小下来的时候,天渊开口。先前打消的念头,再度被他提了出来。
他的用意殿中的聪明人顷刻间就想明白了,只是要取“祭品”,比起尚是平静的四海,怎么都不如魔渊那边吧?
“东海虽斩我天庭使者,可始终没有新的动作,他们两不相帮,我等何必要打破这种平和?”某星君思索了片刻,朝着天渊行了一礼,道,“不如让血阳吞环笼罩仙魔战场。”若是千年前此物便被祭炼出来,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了。
“是啊,殿下还在仙魔战场中,她会主持那边的战况的。”
天渊听了这样的言语,只想要冷笑。天命偏移,在他、天母以及初意身上摆荡,至于其他子嗣声名不显,除非他们都死绝了,要不然不可能得到天命眷顾。他现在看着自身的天命星黯淡,对初意的杀心也日益增长,想必他那好女儿也是同样的,怎么可能替他做事?至于白孤禅、明玉衡,他也难以完全信任。不过都有人这样提了,他也可以尝试着看看。于是,他道:“可以。魔渊与四海都不能放过。”
星君们也不是很明白天渊为什么要针对四海,倒是司吏星君心中隐隐有猜测。
天禄部在到了玉诰手中便一片混乱,库中宝材、法器尽数被掠空,遭了抢劫一般。
谁都没想到这厮会这样贪!
天禄部是个空壳了,那就得从别处去取来资源。
而四海是出了名的丰饶,若是能克四海,献给血阳吞环的祭品不用愁,而后的物资也不怕断了。
东海。
虽然已经决定了不与天庭那边结盟,可东海龙主一想到嬴寸心自作主张就气得眉心发胀。
嬴寸心却道:“天庭与我们不怎么亲近,投过去又怎么样?还真以为能获得什么好处?我看最后结局跟朱雀 、毕方那些族属一样,最终成为血阳吞环的祭品。”
听到了“祭品”两个字,东海龙主也露出了几分忧愁之色,那法器映照高空,像是亘古不变的烈阳,随着它气机的拔升,那东升西落的太阳反倒是被夺走了光辉。
嬴寸心又说:“如果我坐在了那个位置,我才不管那么多呢,直接来抢四海的。”
就算嬴寸心不说这番话,四海龙主也会做好防备的。
越到危险时刻,海域越是风平浪静。
在某一日,一页金书从天而降,无数法箓自那页书上浮动,宛如一只只金色的罗网,朝着海中兜去!
海水陡然间沸腾了起来,数丈高的大浪奔涌起,砸在了林立的礁石上,发出了轰隆一声爆响。
一只黑色的龙爪从海中探出,朝着那页金书一划,便撕开了一个豁口。数息后,那道裂隙重新弥合,一位手捧着经书、羽扇纶巾的星君出现在了金色书页上,在他的身后则是密密麻麻的天兵。朝着海中打了个稽首,这星君道:“奉帝君敕旨,来擒杀天庭使者之人,望龙主通融一二。”
这只是一个借口。
东海龙主是不可能交出嬴寸心的,甚至连让虾兵蟹将顶罪的念头都没有。
天渊也知道这一点,可还是要占据个“大义”。
就在天庭分兵去镇压东海时,仙魔战场的初意、白孤禅、明玉衡也接到了来自天庭的法旨,要她们领手下仙人都立下一道契书,从血阳吞环中借取力量。混沌镜几乎没有用处了,她们还未得知有道人在索取超越极限时,自身化作了祭品之事。初意将法旨直接销毁了,明玉衡则是随意地将它扔到了一边,含笑的面庞上看不出真实心绪。
倒是白孤禅面色平静地领了法旨。
若是驻守在这边的仙人道行提升了,便能将魔族的威胁抹平。
她这回离开洞府过于长久,已经许久没去须弥山了。
初意身形一动,拦在了白孤禅的跟前:“道友这是要做什么?”
白孤禅淡然道:“早日结束一切。”
初意皱眉说:“有索取必有付出,难道因为付出性命的不是自己,道友就不在乎了吗?”
白孤禅没说话,只是很平静地望着初意。
初意知道那苍白单薄的言语说服不了白孤禅,她搭着眉眼,吐出了三个字:“须弥山。”
话音落下,一声响遏云霄的虎啸声传出,白孤禅那幽寂的眼眸瞬间转变成了金色的兽瞳,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破风声激烈,初意闪身后退,一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姿态的明玉衡闪身而出,用剑将白孤禅往旁边一扫,笑着打圆场说:“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白孤禅寒声道:“你们无意伐魔。”过去仙魔两界起了冲突,可不会因为哪一方停止了动作,另一方就善罢甘休,咽下那口恶气。双方在仙魔战场中陈兵,军势颇为浩大。可几个月过去了,别说没有大冲突,就连骚扰边界的事情都不曾发生,除了双方都被约束住,她想不到第二种可能。而这约束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白孤禅本来不想管的,可她此刻已经十分厌恶仙魔战场。
“道友若是想见亲友,我遣人将她们送来就是。”顶着白孤禅那冷若冰霜的视线,初意说完这句话。
白孤禅无心管法旨了,身上凶煞之气萦绕,不顾一切地跟初意动起手来。明玉衡想拉架,可白孤禅、初意都很不客气,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一靠近便挨了几下。她忍了又忍,远离了这处风波,等看着两人都挂了彩,才找准了时机冲上去,给她们一人来了一下。
明玉衡回答了白孤禅的话:“我确实无意伐魔。”她起先是领了天帝的命令来抵御魔族入侵,可良久不见涂山流苏那边动作,又听到了天庭诸多消息,很快便想明白了。她不欲与明见素起冲突,仙魔战场更适合她。若是能将白孤禅牵制在这边,那是再好不过。
初意点头,煞有其事地胡说八道:“天庭一片乱象,魔渊那边既然没有继续侵袭,我等何必去挑起事端来?若卷入战火中,到时候天庭想要我们施援都来不及。”她变了脸,仿佛先前用须弥山做威胁的人不是她。
白孤禅蹙着眉头,凶性未消,脸上满是不耐之色。
初意抿着唇,警惕心没有消。这白虎不分立场,只认天道法旨。
若是当真让那血阳吞环之气焰落下,那仙魔开战,必定会有魔族俘虏做祭品。这样岂不是增强法器的力量,反过来压制母亲和明见素她们了?
初意心思如电转。
白孤禅渐渐地敛起了自身凶煞之气,问:“人在哪里?”
初意看着她,慢慢地说:“太阴宫。”
白孤禅气笑了:“是凤尊的复仇?还是天帝、天母之争?”
初意一挑眉,没说话。
这两件事情完全可以并举。
她望着白孤禅,看她将法旨取出撕了个粉碎,才渐渐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果然,有软肋的人最是好对付。
可她的轻松没持续多久,一道消息送入了殿中,展开一看,说得却是天渊伐东海之事,至于理由,则是东海斩天庭使者。初意在东海待过一阵,知道东海龙主是什么性情,他没有这么干脆。恐怕是嬴寸心做的,她先前和自己承诺过。
气机被屏蔽,混沌镜无用,无法询问嬴寸心的安危。
初意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东海去,可念及仙魔战场中的白孤禅以及众多认法旨的天庭仙人,她又将冲动压了回去,转头给明见素、凤池月她们送了飞书。
朝凤山中。
凤池月看到了初意的消息,哼了一声说:“她倒是管得多。”
此时距离东海起战火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明见素扫了眼,将飞书一折,让人送到太阴宫去,东海那边是天母管的。
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针对天渊、针对天外天,哪有闲工夫管别人?
东海海域,风起云涌,雷霆滚荡。
天兵天将们得了血阳吞环之助,打伤了数条龙。
可他自东海中取来的“祭品”和宝物都不是很多。
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四海的龙主,还有坐在了雷车上的道灵星君与天枢部诸仙官。
对方的法力似乎没有耗空的时候。
天庭星君不信邪,他倏地做了一个决定,将自身气意与血阳吞环相连。他身后的天兵天将越来越少,而他的气机则是逐渐地往上攀升!
就在他引动法力,落下最强悍的一击时,眼前忽地出现了十二道月相,月相之下的道人形貌各异,披着轻纱,宛如水月朦胧。
太阴司时,在月则为圆缺之化;在年则是十二元辰。
那月光下坐着的分明是天母的十二法相!在这十二元辰阵势下,时间循环,生死无限!
天母没在闭关?她竟然来襄助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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