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相较于常在常显身的天帝, 这一任天母存在的痕迹极为微弱,绝大多数时候都在闭关。先前因天羽司之事,她出面与天帝抗衡, 而后就不再出现在天庭仙官跟前,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回道宫中闭关了。千年之前她不曾因仙魔之战出关,千年之后,众人自然也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显身。
十二元辰之阵笼罩东海,天庭仙官错愕地望着那些法相, 脸上的惊恐几乎定格。在打破十二元辰阵势前,他们是休想伤到阵中人分毫。以血阳吞环中借来的力量,能够抗衡天母吗?那星君心思如电转, 迟疑了片刻后,咬了咬牙,招呼剩余的仙官动手!可就在那股浩荡的力量与海潮相接时, 天庭星君身上的力量仿佛遭到了压制,他的瞳孔骤然间一缩。
十二元辰阵上浮现了一枚闪烁着紫光的浩大章印, 其中天道之力游走,宛如雷霆跳跃, 那分明是天母执掌的“天律道章”!此章印与天宪道章一样,对仙人有着压制力。他运转法力的时候,在章印的影响下,比过往困难了数倍。片刻凝滞, 他的法力源源不断地接上了, 因为他与血阳吞环已经建立了联系,在法力奔涌的瞬间,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虚幻了起来,好似一缕轻烟, 身上有某种东西被强行抽走了!这星君立马就意识到,他的求索超越了血阳吞环能给的极限,现在他自己要转为祭品了。只是他不像先前那人,是顷刻间被侵夺的。
天庭星君当机立断,瞬间止住了“索取”这个过程,可他身上那股骤然爆发出来的强横剧烈的光芒熄灭了。东海中的龙主在发现了他身上的破绽后,当即扬起法力,猛地朝着他的身上攻去!整个海域震荡了起来,强盛的法力奔涌,仿佛要将天地崩灭。别说是镇压东海了,这星君连从其中逃生的机会都失去了。
天庭这次征伐东海以失败收场。
天母的十二道法相化身出现在东海的消息传回,整个仙界都陷入了震荡中。
天母是因天帝任意伐东海而动怒,与天帝抗衡,还是说她站的是天羽司那边?原本一些两头摇摆的仙人再度起了异心,他们开始后悔转入这样的事端中。如果只是天庭和天羽司的矛盾,那可以归属于“族属之争”,但要是天庭的两位主人出现了分歧,那股动荡必定横扫整个仙界,他们将迎来一个大变局,那将比千年之前的仙魔劫带来的结局更为惨烈。
朝凤山中。
明见素不止关注着天羽司本身的变动,也分出了几分心神去看外间的状态:“东海那边有天母镇着,就无需我们来担忧了,只是那血阳吞环的力量还是增加了,毕竟天庭战败的仙人都填了进去。”
“按照这等情况,我们是不能等天庭无可献祭的时候的,那时候血阳吞环的威力不知道有多可怖。”
凤池月思索了片刻,说:“它都不是天地自成的道器,法器本身应该有缺陷在。天母那边有什么主意吗?”
明见素摇头。
天母虽然知道这法器的来历和作用,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毁灭它。
凤池月“啧”了一声,凝视着明见素说:“他们真没用,还是得靠师姐来操心。”
明见素笑了笑,振奋道:“待到这些事情了结后,就能得到平静了。”到时候无闲人、闲事相扰,她跟师妹就可以过上快活的日子。畅想了一番未来,明见素又将思绪转了回来,揽着凤池月说,“那法器号称上无极限,可能达到这个层次的唯有‘道’,它真的是无极限吗?”不是她看不起天庭到天外天的星君,如果道法真的高邈到一定层次,早就前往天外天上境了,哪里还会在下界驻留,为俗琐事侵扰?
凤池月:“血阳吞环在天庭紫极殿之上,想要针对法器自身行动,还得越过天庭设下的重重阻碍。”
明见素扬眉,洒然一笑道:“那就战吧!”
天渊麾下有数量众多的天兵,他们持有些许极为暴烈的道兵,密密麻麻横阻在前方,这些兵将都是要羽卫去抗衡,明见素她们的敌手则是同个层次的星君-
狂风横扫罡云。
在那血阳吞环灼目的光辉下,云层顿如烈阳下的雪点点消融了。
仙魔战场和东海那边僵持住了,天渊的目的没有达成,血阳吞环没有提升到他想要的层次。可不管怎么说,羽族的仙人倾力压来,他们还是要战的。血阳吞环不是没有办法提升,只是“代价”从外人转移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羽族的那件法器能生死、法力同承,可他们的数目不多,羽卫只有数千,加上凤凰山各脉,那也远不如我等麾下的天兵。”天庭中的星君已经看出了“一羽同渡”的效用来,压下了内心深处的隐忧,对着天渊说道。
“是啊,羽族之中,那功行高的大多出自五凤三羽,可凤凰山久被打压,一蹶不振,而昔日的朱雀、毕方、鹓鶵等部族也在羽族内战中断绝了,那些羽卫都是出身自血脉力量寻常的小族属,能厉害得到哪里去?”司吏星君开口,这样的话语更像是一种自我宽慰。
其实不只是天庭,连天羽司内部也有那样的担忧。羽卫重新建制后,训练的时间太短暂了,就算服用了灵果,那些羽族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化凤。他们就算生来是天仙,可血脉限制,也是道基较为薄弱的。在中间的那一层次里,天庭就算把一些混上去的歪瓜裂枣剔除,那数目也是比他们多的。
明见素只给了一句话:“不必忧心。”
那在寒狱中出现的小界已经同仙界接轨,她们的前身都是千年前追随凤尊而战殁的羽族群仙。她和师妹离开的时候,留下了许多的灵果。想必那到了临界点的凤凰们会一举冲破关隘,而在飞升时,天道劫雷之问里,她们自然会明悟前后身。
离开的终将会踏上归途,失去的,最终也会回到手中。
初度交锋的试探后,是那极为迅猛剧烈的攻势。天庭一些仙官持有乐观的想法,以为天庭天兵从血阳中借来的力量足以一气打破羽族的那件法器,但是很快的,他们就开始失望了,一些陌生的气息在羽族的军阵中出现,羽族的军阵比他们想象得要厉害。
在厮杀的数日里,羽族因那件法器庇护没有伤亡,可天庭不一样,他们只能从血阳中“借”,而不能生死同担,除此之外,他们还得掌握一个度,要不然自身就会被血阳转化成祭品!
天渊对这样的“牺牲”不以为意,甚至还暗暗庆幸,因为唯有他们的牺牲,才能推动血阳吞环的层次往上拔升。他知道这样做会造成声望降低,可到了这时刻,他也顾不上太多了。只要他将所有天命的竞争者都杀死,天命最终还是会回到他的身上。
“帝君,这般下去,恐怕他们会有怯战之心。”司吏星君忧心忡忡。
天渊眼中掠过了一抹寒光,却是祭出一道法旨,落下了天宪道章的章音。天命削减,天宪道章上承载的天道之力被削减,如白孤禅、明玉衡那般层次的仙人能挣脱那天道之力带来的束缚,但是功行不高的仙人,可没有抗衡之力!
司吏星君领了法旨后,在心中幽幽一叹。
他倒是羡慕起了那些可以避世清修的散仙。
可他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他的名号必定在明见素、凤池月她们的记仇名录上。
血阳吞环的力量催发到了一定的程度,很多法力低微的仙人是难以承受的。
这根本就是前仆后继地赴死,一时间天庭那方怨声载道的,可碍于天宪道章,他们连抗争都是无力。
“道友看着这般惨烈的结局,不会心中有愧吗?”横在明见素、凤池月跟前的是三位鹤发童颜的星君,那居中的人深深地望了明见素一眼,试图以言语动摇她的心。
可惜明见素是一片铁石心肠,她朝着那三位道人一声哂笑,说了句:“我为什么要心疼敌人?”话音才落下,便将法剑一催,引动那撕裂长空的剑气杀向了三位道人。一交手明见素就知道了,这三位顾惜自己的性命,十分谨慎,没有与那血阳吞环气机相连。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眼中寒芒一闪,剑匣中,三柄剑气奔掠而出。她拿了个法诀,顷刻间便施展出“天道行令”剑势,周边时空倏然一凝,仿佛天地俱被紧锁。就在这个凝滞的功夫,“天地归元”剑势如狂浪奔涌,在一阵阵嗡鸣中,将前方的阻碍彻底撕裂。
三位道人心中一惊,身上宝衣垂着条条灿灿的亮芒,削减着奔涌而来的剑气。
可下一刻,他们便发现宝衣上溅落了一点火星。星火燎原,赤色的焰火中缠绕着丝丝缕缕、危险至极的黑焰,无声地吞噬着宝衣上的毫光。
凤池月这回没有再看热闹了,她唇角噙着一抹笑,手中持着一柄赤色的剑,向着前方一斩。便见前方一阵闪烁,虚空骤然暗去,下一息,便是一团赤火在凤鸣声中冲起,重新将虚空点燃。在凤凰焰火之下,那最多嘴的道人连惨嚎都没有发出,直接在那夺目的光芒中灰飞烟灭。
这一幕让剩余的两位道人心中悚然,可在看到前方如潮水扑来的剑势时,他们发现在护身的法器和宝光被烧灼殆尽后,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抵御剑光。他们原本不想与那危险的血阳吞环勾连,可在走投无路之下,发现仰赖那件法器之助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在电光石火间,两人心念一起,将神意催动。
但是明见素不会跟他们这个机会的,这三名星君没有勾连血阳吞环,死了以后就不会增长血阳吞环的威能。高亢的剑鸣一声赛过一声,只见横绝天穹的灼灼剑芒扫下,剑芒下剩余的两个人都化作了飞灰,被罡风吹散。
星君之间的切磋论法可能会持续漫长的时日,但是生死之争往往很快就能分出胜负。气意之间道法转过几重,可外间看或许只是一瞬。
天庭那处的星君见了三位道人很快就败亡,心中万分悚然。若是不肯借血阳吞环之力,绝无可能是明见素、凤池月二人的对手,可要是借了血阳吞环之力,可能到了最后发现他们自己也掌控不了的变化。
天渊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前方气芒宛如星河铺成,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则是盘桓在星河之上,仿佛要侵占整个界空。天兵被羽族牵制,就算得了血阳吞环之助,也能再这边占据优势。海上战场失利,天母横插一脚;再看仙魔战场那头,他的法旨没有得到半点回讯——看起来像极了众叛亲离。他能依赖的也只有麾下的星君。原本不想太过依靠天外天的,可现在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克制住那股沸腾的怒意,天渊继续派遣星君迎战明见素、凤池月二人,势必要将她们阻绝在昆仑山外,他自己则是一转身,再度回到了紫极殿中。先是往仙魔战场下了一道法旨,催动那原本镇守疆界的天兵回援,紧接着又找上了天外天中他父君留下的旧臣。
他要的不仅仅是法器,还有更高层次力量的星君助力!天羽司那边目前也就明见素、凤池月两人强横无匹。
仙魔战场中。
那落下天宪道章的天帝法旨中蕴藏着不可违抗的天道意志,至少那些心向着天帝或者功行不足的仙人无法抵御。这道法旨改变了仙魔战场最初的平和,引起了修罗城中的骚乱。
涂山流苏其实只是单纯地陈兵在边界,她跟明见素的约定也只是将一部分仙界力量牵制在此处,至于斩杀天渊,用不着她去动手。她想要报昔日之仇,只不过没有太强烈的手刃天渊的心思,看见了那张脸就想作呕,只要他死了就好,至于怎么死的,她压根不关心。可如今见了仙界乱自内生,她也不客气了,直接引动魔兵向着前方压去。
“天帝的法旨。”初意眼皮子一跳,心情很坏,她可以不接下,但是麾下的一些仙官却不受控制。法旨落下的瞬间,阵中便起了乱象,已经有人脱离队伍,向着昆仑山方向掠去。
白孤禅坐在了椅子上,指尖拨弄着念珠,她垂着眼,神色漠然。
明玉衡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说了一声“得罪”,当即将剑一引,杀向了那些掠向昆仑山的仙官。
她的理由很充足,“临阵脱逃者斩”,不过等那些仙官遭受魔族的攻袭时,她没有一丝剑意是泄向魔族的。那些仙人哪里会不明白她的立场?顿时神色惊惶、心中戚戚然。宛如无头苍蝇乱窜的仙人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初意的身上。
初意抬眸,凝着那负手悠然而来的涂山流苏,九尾狐的法相优哉游哉地现出,九条蓬松的尾巴轻快的随风摆动。她没有帮助明玉衡,可也不曾在明玉衡动手的时候出来阻拦,权当是没看见那边的变化。她只是向着涂山流苏问:“清浊二分,仙魔以岁河为界,阁下是对此不满吗?”初意心想,混沌镜上关于明见素和魔族勾结的谣言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可明见素能和魔族做交易,她却是不能的。
涂山流苏笑吟吟地看着初意:“老贼辱我,此仇不能不报。”
初意又问:“那阁下准备如何?”
涂山流苏不假思索道:“可以和谈,但要以‘天渊’为‘牲’,来祭我仙魔之盟。”
在听到了这句话后,初意的那点儿猜测变成了笃定,此番情况就像是当初落凤之盟的复演,如今张嘴的涂山流苏想要的却是天渊。
初意不能答应,至少在仙官跟前不能应下这样的事情。
她佯装做不了主,只派了一个仙官回到仙界跟天渊陈说这件事情,只不过话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很是明显了。
她尽可能地拖住魔渊,虽然如今未曾真正开战,可谁知道和谈会不会破裂呢?仙人是无法从战场中撤出的,那些逃兵都料理了。至于那道“法旨”,她是一个字都不提。
天渊被初意的态度气得够呛,消息散出去后,一些散仙觉得帝女很识大体。
倒是天帝无端挑起在魔族的争端,逼反明见素和天羽司后,又去挑拨四海,惹得天母动怒——这眼下的场面,可不都是他自找的吗?在做错了之后不思补救之法,反倒祭出了血阳吞环这样诡异的法器,用仙人当作祭品,实在是不该。
天外天中。
那些站在天渊那边的星君接到了天渊的求援书,却是怎么都坐不住了。
清鸿听说了羽族那处有一件玄异的法器,很快就想到了羽族星君。难道是因为之前的不欢而散后,这些人就投向了对面?可别忘了,当初他们也是逼迫凤尊的一份子!携带着复仇之焰的凤尊会因此而饶恕他们的过失吗?要知道整个不作为的凤凰族群都被凤尊抛弃了。
清鸿去了一封书信询问。
毕方星君靠着自我安慰,将心间的那点忐忑不安压了下去,想着宝物有朝一日会回转到自己手上的。可在接到了清鸿的飞书后,神色大变,那股惊惧和恐慌宛如巨浪当头打开,震得他头晕目眩,战栗不已。
他又惊又怒,颤抖着手取出了法符联系碧霄星君,数息后,一身碧衣的碧霄星君出现在他的眼前,旁边还有个笑盈盈的星君,语调轻快飞扬,似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毕方星君隐约捕捉到了“羽族”“蠢笨”一类的字眼,脑子中嗡嗡作响。气血逆流,毕方好半晌才找回了他自己的声音,问:“碧霄道友,那法器——
碧霄星君朝着毕方歉疚一笑,回答道:“我的确将法器给了天母,但是我没想到天母会将它转赠给了凤尊。道友,请担待个。”
轰隆一声响,宛如无数个惊雷在耳畔炸响。
毕方眼中满是血丝,他哆嗦着唇,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碧霄星君很是替他着想,说:“要不道友亲自去一趟吧?你们都是羽族,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毕方看着碧霄星君含笑的眉眼,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打颤的身躯仿佛风中的枯叶。
内心深处怀着浓郁的恨意,可毕方顾不得跟碧霄星君算账了,他忙不迭联系了羽族的同道,找寻着补救之法。
那头清鸿催问的书信又来了,羽族合计之下,只能够“冰释前嫌”,与清鸿他们继续合作。
清鸿从他们那得到了准信,恰好天渊催得急,便劝动了这些羽族跟他们一起前往昆仑山中。
可等到离开天外天之后,羽族星君蓦地发现,清鸿那边的人就两个!
“天羽司现在使用的法器是道友祭炼的,道友应该有收回的法门的,是吗?”天外天的星君微笑着问。
羽族一众:“……”他们与法器的联系彻底被抹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朝凤山外壁垒中。
杀了数名星君的明见素、凤池月二人回到阵势中调息。
忽地,明见素眼皮子一颤,从入定中醒转了过来,对上凤池月困惑的视线,她眼中寒芒一闪而过,恨声道:“天外天的那些羽族下来了!”她当初从魔渊返回的时候,没有余力再去诛杀这些人,一拖就是千年!这回不管这些人藏匿到了哪里,她都要他们偿命!
凤池月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没将羽族的星君放在心上。
她坐到了明见素的身侧,往她的口中塞了一枚丹药。
天羽司中有炼丹师,且在丹玉的鼓动下炼丹技术精进了不少。
可明见素要用的丹药,凤池月从来不会让别人沾手。
凤池月轻笑道:“以前看你药柜中丹药陈列,我还以为你是个炼丹师。”
千年过去了,炼丹的技艺也没见提升,明见素早放下了那“远大”的志向。她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躲闪。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眸中泛起了惊喜的涟漪:“师妹,你——”
凤池月眨眼,笑说:“记起来一点。”在漫长的岁月里,值得珍惜的东西其实也不是很多,那因种种遗忘的,找回来的时候早没有了当初处于困境中时承受的痛苦。“你可能不知道,我第二次到你洞府的时候,是准备狠狠骂你的,而不是单纯点明丹药的缺陷。”
明见素问:“那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师妹第二次来,其实是她们的初次相逢。
凤池月抚了抚明见素的面庞,凑近她的耳畔低语:“你说呢?”
那时烟月照碧流,清露沾人衣,夜萤在草木间穿梭。
一只皎皎如白雪的手垂落,在微凉的水中一拨,旋即轻轻地掬起了一捧水。在抬手的时候,一颗颗晶莹的、映照着月色的水珠散落,在池中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天地避讳,尊者无名。
但是在那时,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凤池月。
第72章
明见素对凤池月的了解很是透彻, 一见她的笑就明白了她话中的真意。
不管是涅槃前还是后,师妹对“美色”的执著都不会改变的。
“我还在想,原来散仙们都是这样清闲吗?”凤池月又说。
明见素回想着自己的前身, 的确是清闲的,练剑练剑,那就让剑自己去练。她往石上一躺,掬水玩月。“你当时没告诉我你是谁。”明见素瞥了一眼凤池月,语调中似是藏着几分嗔怪。
“因为那不重要。”凤池月扬眉笑, “如果告诉你我是凤族之主,恐怕就不能得到真自在了。”“凤尊”两个字是荣耀但更是一种责任、一道枷锁,羽族们认为她是什么样, 她就该是什么样。“凤尊”是一种集体构建出来的形象,是整个羽族的诉求,但是凤池月只是她自己了。
明见素认真说:“我不会让你拘束的。”
“我知道啊。”凤池月的语调懒洋洋的, 后来跟素心的相处也证实了这一点,素心并没有因为她是“凤尊”转变态度——但是因为这个身份带来的吵架却是与日俱增了。是她自己挣不开那道枷锁, 跨不过那道心关。“我应该感谢她们的背叛吗?”凤池月忽然又说。
明见素从凤池月的语调中听到的是一种轻快和欣喜,可那堪称玉石俱焚的惨烈场景还是让她心酸。自由本就该是她拥有的, 凭什么要走过痛苦之路后才轰然卸去心障?凤池月不在乎,但是她心疼。揽着凤池月腰身的手收紧,明见素没再说什么承诺,只是抱着她, 抓住了战中难得的温存。
天羽司中。
凤凰、青鸾、重明等族属的长老们都在。
她们目不转睛地望着从小界中飞升而来的凤凰, 在对方报名号中回忆起了旧事。
是转生而来的故人。
有人是在仙魔战场中战殁的,有人是在丹穴山那一劫中为凤尊开道而身亡的, 凤尊带走了她们的元灵,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她们元灵转生。
凤凰山一众一直都有一种被凤尊抛下的感觉, 到了这一刻,那种预感的确得到了验证。
她们的主上不缺追随者,她们这些叛徒、懦弱之辈,的确不配主上回头。
小界飞升上来的凤凰对她们不算是冷脸,可也没有笑脸相迎,找不到同族属的热切。
在了解了仙界的情况后,凤凰们便转身离去了,只是临出门的时候瞥了眼抿唇坐在一边的青洵,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之意。主上无意这些琐事,根据天羽司这边的描述,这只年少的青鸾,便是她们羽族的少主了。
等到凤凰山一众也退了出去,青洵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却尘衣说:“有点怪。”
却尘衣才不想管凤凰们的那些矛盾,她道:“不会在这个时候打起来的。”要出事的话,大概也得等到解决大敌后吧。那时候主上会怎么处置呢?或许是一剑削一个,这样大家都会变成鹌鹑。
虽关于旧事的心思各异,可对天渊以及仙界的恨意是一致的。
战火远未到停歇的时刻,罡风中浮动的都是满含杀戮的血腥气。
天庭中,天渊寒着脸遣了数名星君同去,其中自然还有天外天来得羽族。先前的星君因为种种不敢接受血阳吞环送来的法力,可见了几位星君落败后,他们没有选择了,只能借着血阳吞环的庇护,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一线生机。
在最初的献祭后,血阳吞环上爆发出一团炽热的光亮,到了此刻,那光芒越发灼目暴烈了,从远处望去,无数垂落的焰气笼罩了整个昆仑山,连带着整个空间都在震荡。修为不足的,见一眼血阳吞环都会觉得心旌动摇,仿佛心神被那法器夺去。
明见素蹙眉道:“这是一口气派出了五名星君,而且都是与血阳吞环气意相牵的。”她们自然可以以壁垒为依托,只做防守。但那五名星君有三人是天外天的羽族,就算是追杀到了天涯海角,明见素都要取他们的性命!
那五人掠来的时候,将法力催动,五团炽烈的光芒合于一处,向着前方倾压。壁垒上的宝光被层层削去。就在这个时候,上空倏地闪过了一道疾光,凛凛的,直接斩破了那五团炽烈的亮芒。壁垒上承受的压力一减,不到一个呼吸便回转了过来。
“师妹。”明见素朝着凤池月低语一声。
凤池月一颔首,将业火剑一扬。
“那边有五人,我等也来。”说话的是小界飞升上来的凤说。
凤池月闻言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大军这处不可能没有星君侵袭,你们与羽卫一道。”说着,便一拂袖,化作了一道红芒朝着场中掠去。她的身后显化出了一道凤凰法相,几乎在第一时间便祭出了“德音”神通。
天外天羽族的三名星君原本是要遭到德音压制的,但是他们早知道了凤池月的能为,第一时间将血阳吞环拨动,法力层层拔高。德音的压制不会消除的,不过能削减到了最低。
凤池月轻嗤了一声,将眸光落在了另外两名天庭出身的星君身上,对方神色沉凝,如临大敌。
至于明见素,眼中始终凝着三名羽族星君。她如今拥有剑器不少,可惯来使用不败。不过此刻,为了不给敌人生还的可能,数柄剑从无尽剑匣中飞掠而出,绕着她的周身打旋,宛如垂落的一片星光。
羽族星君的本意是与凤池月对战,可如今看明见素持剑拦在前方,神色微微一变。
他们感知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剑意,就像是……在与“一羽同渡”与自身断去联系时,感知到的那抹映照心神的凛冽剑器。他们没有再犹豫,一照面就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一时间场上轰雷掣电,极为激烈。
明见素出手毫不留情,风卷罡云,无数道细碎的剑芒四下飚射,宛如闪电般的斩向了那三名羽族星君。
羽族星君中有人擅长云雾变幻之法,见状冷哼一声,将法力一催,顿时雾气朦胧。这雾中藏着火气,有几分玄异,吞吐着气机。他们藏身在雾中,气息顿时一敛。又有一名羽族星君引动弓箭,无数飞箭如赤色蝗虫铺天盖地。
明见素眼神微凛,未等那飞箭靠近自身,周身旋绕的剑芒已然如白虹冲了出去,匹练似的,绕着四周一卷,在那一连串令人牙痒的金铁交击声中,将飞箭尽数击落。浓雾笼罩,飞箭如浪,三名羽族潜藏在暗处,没有一丝气机流泻。明见素心中起了念头,眼神杀机一掠,将法力一催,半空中顿时传出了一道闷响,那无数剑芒刷一下汇聚在了一起。宛如天崩地裂的声音响起后,明见素将剑一拿,身后顿时出现了一片极为凛冽的光华。剑气如海潮,她将这光华一引,顿时好似滔滔洪水席卷四野,顷刻间便洗荡浓烟。这片剑芒以不容抵御之势,从整片雾气中横扫而过,转瞬间,天上地下,便重新恢复了澄明。
那引得雾气的羽族星君跌退一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他惊骇地看着那片剑芒,拼命地催动着法力。血阳吞环上的雷芒照在了他的身上。但是很快的,他便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道道剑气裂痕,不管他引动多少力量都无法将身躯修复完毕,那些剑意直接映照到了他的心神里,数息后,这羽族星君就如琉璃破碎,只留下一些尘屑被风吹散了。
余下的两位羽族星君心惊肉跳的,互相对视了一眼,提前从血阳吞环中借取力量。他们望着明见素,神色很是凝肃。
明见素哂笑了一声,将剑一横,道:“请诸位上路。”她修的是两世身。当初出魔渊后,她自知功行不足以复仇,便入下界轮回,削尽前身与仙界的因果,化凡落劫已全自身道法。血阳吞环成长不少,这几人的确是从血阳吞环中获得了力量,可别忘记了,尚有无尽天兵在同取血阳之力。或许一名天兵获得的力量微不足道,可那些天兵聚合起来呢?这些星君所得恐怕比他们以为得要少很多。天渊恐怕也知道这一点,可祭得越多,到最后他能取来的法力也越多,未必会出来阻止。毕竟这可是一位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天帝。
等到两位羽族星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一连换了好几个方位,拍出了数团如日芒般的火光,可也无济于事。天幕像是血染一般,一声极为凄凉的哀鸣后,便见一只化作原身的毕方从半空堕落了下来,尚未落地,就被一股强横的剑风撕成碎片。
最后一位羽族星君转头就走,他觑了一眼,那两位人族出身的星君也不太好了,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疯狂哀嚎,试图引动血阳吞环之力来抗衡,可惜最后的结果要么是被活活烧死,要么就是性命被血阳吞环侵夺。
他慌忙间使了个替死法门,在他使出这功法后,那留在原地的就是一根承载了自身一半血气的翅羽了,至于他本人则是瞬息遁到了百里之外。眼见着远离战场,这位星君吐了一口浊气,可忽然间,内心深处升起了一抹警兆。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一道清光如星河横在前方,那团璀璨的星芒持续了数息,便见明见素从中走了出来,周身清光环绕、星芒相随。她的手中持着一柄流淌着淡蓝色光泽的剑,袖袍在风中飘荡不已。
明见素淡漠地看了那羽族星君一眼,将剑光朝着星君一斩,直到看着他魂飞魄散,才化作了遁光折回。
自开战以来,天庭的星君始终在败亡中,尚依附天渊的仙官们自然心中悚然,惊魂不定。
在这等情况下,天渊反倒是莫名地笑了起来。他没有理会殿上的喧嚣,而是往天外天处送去了消息。
那始终在道场中坐定的清鸿道人终于有了动作,将天外天的天庭星君都聚拢了起来,决定一致下建木、入天庭。
碧霄星君当然不会跟着清鸿道人走,当然也没有去阻拦,她的功行其实已经足够去天外天上境,彻底断去尘缘了,可与天母的那一桩因果未尽,尚且走不得。
“碧霄姐姐,不重游旧地吗?”同修的星君笑吟吟问。
碧霄星君眸中掠过了一抹异芒,她笑了一声,道:“不去。”
她要留在这里,断去那些星君再攀建木的路!
三十六道清光下天梯,齐齐落照天庭昆仑山,在那一瞬间,煊赫的气势几乎可以跟不住膨胀的血阳吞环相提并论。
此刻并无星君入战场,可那些天兵仍旧在拼命厮杀。
在见了天渊后,清鸿道人只说了一句话:“让那些都变作祭品。”他的形容宛如槁木森森然,这话说得着实是冷酷。别说是其他星君,就连一直跟随着天渊的司吏星君都觉得心中生寒。
可天渊没有半分犹豫,极为干脆地应下了此事-
壁垒中。
羽卫发现对战的天兵一个个化作了血团爆散的事情,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谨慎地退回到了壁垒中。可他们撤离了之后,天兵仍旧一个接一个迈入死境中。一些修为低下的羽卫看不穿,但是明见素、凤池月她们清晰地看到了那血阳吞环中坐着一个道人。他的气机几乎与血阳吞环融到了一处去,层层拔升,血阳吞环的法力尽数朝着他的身躯流转,而这法器中目前得来的力量是有限的,他一侵夺,落到天兵的身上就所剩无几了。天兵若是收束不住,那就只能转化成祭品反过来为血阳吞环所侵夺。
至于这道人,他一直承载着血阳吞环的气息,想要存身几乎不可能!
这显然是一种自杀式的献祭,可对方会白白地牺牲一名功行颇高的星君吗?不会的!明见素眼皮子一跳,扭头厉声道:“长怀,全力催动壁垒上的法阵!”
长怀也想到了什么,郑重地应了一声:“是!”就在长怀等炼器师全力维护壁垒时,一道极为耀眼夺目的光华攀升,顷刻间夺走了众人的视线,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消融不见,只余下那堪比烈阳的光华!却是那血阳吞环中气机攀升到了极致的道人朝着壁垒冲来。
明见素眼皮子一跳,将剑芒催动绽出。那道人力量攀升到了极致的时候,浑然若一,沛然莫测。剑气宛如烈火下的寒冰,层层的消亡。明见素不停地催动法剑,将那团炽烈的光芒流焰撕裂。凤池月也抬手打出数道太一烈火玄光!似是过了许久,又像是一瞬间。那道人一头撞在了壁垒的阵法上,引得天地摇晃不已。壁垒上出现了道道裂隙,道人趁机抬手,试图将法器打入裂隙中崩坏阵法,可下一刻,前仆后继的剑芒便落了下来,宛如风暴般,将他的躯体撕扯成碎片。
站稳脚跟的却尘衣一行人望着前方惊魂不定。
如果天庭每一个星君都这样袭来,这道壁垒根本承受不住轰击。
天庭里头有星君看着这一幕,感慨道:“可惜了清鸿道友。”
天渊微笑道:“不知哪位道友想继续一试呢?”
声音落下,殿中一片阒寂。天渊的脸色沉了沉的,在牺牲了天兵后他行使天道的权能遭到了压制,先不说本来就制不住天外天的,现在是连殿中的星君都难以凭借道章调动了,能走在一起全靠有同一个敌人。
片刻后,天渊又若无其事道:“得诸位道友之助,天庭定能镇压逆贼。”
然而天庭仙官并没有舒心太久,一道道消息传了回来。
“白虎司仙官未能截住青丘国,如今数位青丘散仙已经抵达朝凤山。”
“平东海之乱的兵马全军覆没,天母扬起了旗帜,自言天命之主,其身所在,方为天庭。”
若是前一个消息,仙官们还能维持脸上的平静,可等听到后一句,实在是控制不住了,一道道视线只往天渊的身上落。
如今这乱象,还真是开天辟地来的头一回。
历来太阴为佐,或有不合,那也不过是私底下的争执,哪能闹到争夺天命上?-
相较于天庭的沉重,天羽司那处可谓是一派喜色。
却尘衣先前还因天外天忧心呢,毕竟在那一层次的力量上,她们这边还是很不足的。
不过先是青丘狐仙来了,然后四海的龙也过来了,连天母的十二元辰阵也在她们这边出现。
区区天外天,有什么可惧的?
来了援兵,不管过去关系如何,明见素和凤池月总要露个面的。
一番热闹后,仙人们一个个回去休息,倒是青丘来的涂山修容踌躇不已。
凤池月单手撑着下巴,睨着涂山修容的视线中多了几分不耐烦,这狐狸怎么这样不知好歹,还不回去,让她和师姐过二人世界?
涂山修容也是如坐针毡,她忸怩了片刻,才提醒道:“剑气。”
她不说明见素都要忘记了,好好的狐仙替别人出什么头?明见素搭着眼帘,随意地一扬手,那一缕种在了涂山修容身上的剑气瞬间消失无踪。
可涂山修容还没走。
凤池月眉头一蹙,问:“还有事?”
涂山修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又问:“天羽司中可有生毛、美毛的膏药?”
明见素诧怪地望了涂山修容一眼,神色中多了几分同情。凤池月她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年纪轻轻就开始掉毛了,值得怜惜一些些。
“天羽司那边,你去找却尘衣。”
涂山修容哪会不明白这两人的眼神,解释的话冲到了喉头,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当时气不过,没碰到涂山流苏,只得将那脱毛膏用到了涂山璧的身上。为了避祸,她在外头藏了好久,估摸着重新长出来了才回去。哪知那脱毛膏效用那么好,到她回去的时候涂山璧还是光秃秃的,整个狐恹恹没精气。涂山修容有那么丝丝惭愧,然后在上门探望涂山璧的时候被她打了一顿,被逼着立下了法誓找到能治好这一毛病的膏药,要不然她也狐毛落尽。
涂山修容一走,凤池月立马歪到了明见素的怀里。
明见素垂眸,温声说:“我们这边也有与天庭抗衡的力量,战线必定能够向着昆仑山推进,我想设法毁去血阳吞环。”
凤池月问:“有办法了吗?”
明见素道:“我不信那法器能够真正无极限。”
凤池月眨了眨眼。
明见素又继续道:“如今有六剑在手,可总觉得还缺了什么,或许我要将它们化炼为‘一’,无尽剑匣何尝不是剑呢?”
凤池月“嗯”了一声,说:“你只管放手去做。”
她相信明见素。
明见素轻轻说:“需要一段时间,接下来就要辛苦师妹了。”
她原想一力扛起,可真到了这时候,师妹还是卷入其中。
凤池月直勾勾地望着明见素,点头煞有其事道:“我是很辛苦。”
明见素笑了一声,俯身亲了亲凤池月的唇角。
凤池月伸手去勾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交缠间,轻轻的喘息中也带上了几分缠绵旖旎-
明见素要花一些时间祭炼剑器的事情并没有瞒着众人。
天羽司中的大小事情,往常都是明见素处理做决定的。
却尘衣听到了消息,担心的倒不是战局,而是一些琐事,要不要继续送过去。
毕竟以她对凤池月的了解,对方是懒得多看一眼的。
要不还是她跟祝完她们商议后再决定吧?却尘衣暗想着。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没有明见素时几乎看不到身影的凤池月却是主动踏入天羽殿中来了。
她今日着了一身白衣。
清风吹拂,像是卷起了一堆雪云,而在云中,金色的丝线勾勒出的凤凰展翅翱翔,端是清贵无双。
平日的那股慵懒从她的眉眼间褪去,余下了一团如霜雪的冷冽与肃寂。
却尘衣没敢再多看。
殿中的凤凰、青鸾们也噤声不语,只是眸中闪烁着的泪光透露出了几分心绪。
她们过去从未想过凤池月就是凤尊,毕竟在凤池月身上找不到那位尊主的半点痕迹。
涅槃之后,或是旧日的延续,或是新生,全看个人的选择,可不至于当初的一切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后来她们想明白了,那一劫让凤凰山一蹶不振,而凤尊心性大变也是理所当然。
凤池月径直走向了主座,她抬眼,只说了一句话:“最后一次。”
了却师姐的心结,顺便跟过往做个彻底的切割。
她不是羽族的主上,她只是凤池月。
第73章
就算早知道这样的结局, 羽族一众们心中也满怀凄怆。
凤池月才不想理会她们的悲伤,她要继续向前走,头也不回。
等到人都散后, 却尘衣看了眼青洵,慢悠悠说:“压力转移到你身上了?”
青洵眉头微微一蹙,作为新生代,虽然也听了很多凤尊的传说,可毕竟是那里存在于历史中的人, 她很难再将凤尊与凤池月画上等号,凤尊像是一个朦胧的旧影,凤池月才是鲜活生动的存在。她困惑地看着却尘衣。
可却尘衣没有继续说什么, 只是视线中多了几分怜惜。等到大战后,凤说一定会将羽族未来的主上拎去好好磨炼一通的吧?至于凤凰山那边,也不可能会放过青洵这么个“机遇”, 到时候绝对是一场极为精彩的“抢人”大战。
昆仑山中。
血阳吞环垂落丝丝缕缕的焰气,宛如日轮般悬浮在宫殿上, 将云彩映衬得红彤彤的。
从血阳之影中走出来的是为来自天外天的道人,他双目凝视着前方, 将一枚宝珠一拿,就置在了一旁蓄势。在血阳中,数十道身影端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道人。
壁垒这处, 却尘衣、长怀一行人警惕了起来。
虽然没有天兵的军势冲阵了, 可眼下的道人透出的气息比军势危险多了。毕竟在天兵尽数献祭给了血阳吞环后,那法器中积蓄的庞大力量都落在了道人一个人的身上。没等到对方将法器落来, 壁垒中数道身影以破空之势冲向了对面。
其中牵头的是凤说,她同样是凤凰一脉出身, “一羽同渡”法器同样能够笼罩着她。
至于其他的有青丘狐仙,也有后来加入她们这边的散仙以及真龙。后者是没有“一羽同渡”庇护的,比起凤说防御要薄弱很多。那天外天道人也是这样的,等到那枚宝珠运势足够了,便朝着前方击去。这宝珠原本速度不快,只要对面的人没有被禁锢住,他就不可能落在对方身上。但是此刻在血阳吞环的加持下,宝珠的速度快得像是流星一瞬。
可就在即将落到真龙身上的时候,柔和的月光忽地洒落了下来,天母的十二化身法相也同时出现。
在天庭的血阳吞环宛如暴烈的日,而羽族的壁垒处,月光轻盈,朦胧得好似缓缓流动的绸缎,可它不像绸缎那么脆弱。
道人的攻袭落了空,他有些遗憾,但是先前就知道天母已经与天庭交恶,此刻不仅仅是凤尊的复仇,还是天母的夺权之战。他将身上气机一催,与那落在身上的攻袭一撞,顿时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他朝着后方的血阳吞环望了一眼,数息后便有同道掠了出来,将要在这个地方掀起最终的一战。
双方交战没多久,在天庭血阳下端坐的道人已经尽数地投入了战场。
凤池月立在了高高的壁垒上,一拂袖,便如闲庭散步般朝着前方走去。在那天外天仙人攻袭的金光落来时,她伸手轻轻一拨,便将金光中蕴藏着的法器拨开了。她的气机缓缓地向上拔升,右手一拿,便取出了一柄流淌着赤红色光芒的剑。
凤鸣长空。
剑鸣声也嗡嗡作响。
但凡凤池月走过的地方,都是一片升腾的赤火。
出来拦截凤池月的不是羽族的星君,而是天外天的道人,他当初也是同意用凤尊换来仙魔“和平”的。此刻见了凤池月的身影,心神微微的一恍惚,朝着她打了个稽首,没有说话。因为走到这一步,什么“大义”都是虚的,只能手底下见出真章。他将肩膀一抖,一身哔啵声后,周身旋转着一团碧绿色的碧光,绵绵无尽。他修的是木属功法,只要这玄光有一丝存在,便会源源不断地生出来。跟其他同道比,他的道法神通不够暴烈,可后劲绵长,却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凤池月懒得去全那礼数,甚至都没正眼看道人。她身后一团赤芒闪耀,灼热的光波霎时间冲去,如赤虹般向着前方的碧光扫去。数息间,整个界域都被化作了红茫茫一片了。
这道人的木气已经修到了不惧水火的地步,他淡淡地看着两股力量在半空中撞击消磨,忽然间,他的眉头微微一皱,意识到在道法碰撞时,他其实是压不过凤池月的,当即将拂尘一摆,那原本成片的碧芒变得丝丝缕缕的,细如牛毛。
凤池月将剑一横,身后的赤芒陡然间一闪,向着前方猛然扑去。这道赤芒宛如火山爆发,极为汹涌,顷刻间便将道人的青针冲垮。那一直围绕着凤池月的光芒,旋即在嗡鸣声中朝着前方道人斩下。道人心中警铃大作,忙引得血阳吞环之气来护身,犀利的剑芒从他周身垂落的毫光上撞去,瞬间留下了一道剑痕。道人暗松了一口气,正待引起法诀对付凤池月的时候,陡然间发现一缕赤火顺着剑痕沾到了他的身上。小小的火星在法袍上落下了一点烬痕。道人没敢让这灰烬沾身,忙不迭将它从身上削去。可就在这个时候,无数赤芒闪烁,一只华美的凤凰法相自火中冲去,顷刻间占据了半边天。凤池月一拂袖,便有浩浩荡荡的劫火朝着道人的身上落去,那与血阳吞环垂落的力量□□撞。
道人宛如置身于一团烈火中,他无法从赤光中走出去,只能拼命地催动血阳吞环,想要从中借取更多的力量。他其实更希冀着同道来帮忙,可战场中的同道一个个都被纠缠住了,根本无暇来管他。
“师姐。”凤池月忽地喊了一声。
道人心中悚然大惊,骤然间意识到明见素的身影还没有出现,她藏在哪里?会在什么时候祭出那要命的一剑?心神不再圆满无缺憾,他很快便露出了一个破绽来。他引动的血阳吞环之力的确很多,可力量落到他身上是要靠他来运转着,那股力量无法替他弥补缺陷。于是这道人在最后一刻,看到的是凤池月嫣然一笑后的冷冰冰的嘲弄。
“真蠢。”凤池月一扬眉,业火剑将层层的阻碍削去,她一巴掌拍到了道人的脑袋上,看着他头颅碎裂、血肉飞溅。
这场厮杀并没有很快结束,天庭那边的星君人数在削减,可是血阳吞环的力量反倒不停地增强了。原本羽族这边一两个人能够对付一个,但是到了后头,往往要好几个牵制着一个星君,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明见素、凤池月那般的。
这段时间,凤池月已经杀死了好些个星君,她的对手一变再变,她察觉到新来的与血阳吞环的结合变得越来越紧密了。有时候感知十分敏锐,在危险还不曾爆发出来的时候,便引动了法力挡在了前方,阻住浩荡的光流。
这样的敌人有些棘手,可也不是对付不了。
道人功行不一,并不是谁都能运转那股庞大的法力的,纵然是十成的威能,到了废物的手里也只能发挥出三四成。业火剑朝着前方斩落,但凡是阻碍在前的,都被剑痕断成了两截,火焰如流星般飘堕了下来,火海一望无垠。一闪而逝的剑芒掠过了赤色的长空,快得好像没有存在过。在剑芒落下的时候,天地在刹那一静。
那道人根本来不及抵御,就在剑芒下彻底暴散了。
凤凰涅槃是死劫中的新生,涅槃之后自然要比过去要厉害。
再者凤池月涅槃的地方是在天河之渊,那儿是元炁始兴之地,涅槃所需的灵机是从仙魔两界的根基处夺来的,岂能不强悍?
紫极宫中。
天渊一直在冷眼观战。
他发现那道金色的壁垒已经向着昆仑山方向推进许多了。
他如今是血阳吞环的宝主,依稀能够感知到这法器的气息已经拔升到了更高的地步。
此刻明见素不在,不知缘由。或许可趁着这时机解决凤池月!
天渊念头一动,终于从一直藏身的昆仑山中踏了出来。
他见到了十二道月相,眼中流露出几分厌恶,他当然想亲手打杀天母,可现下还是凤池月最重要。
“故人别来无恙。” 天渊周身环着一道血红色的光芒,他借来了血阳吞环上的力量,气机拔升到了他过往从未抵达的境界。在他的身后,血阳吞环闪烁不定,仿佛沸腾躁怒的江水,一道道垂落的气焰摇晃不已。
凤池月瞥了眼天渊,抬手就照着他的面门落下一剑。
天渊冷笑,轻轻松松地拿了一道法诀,将凤池月的攻势接下。他先前虽未入占据,可力量一直在积蓄中,接住了凤池月的攻势的同时也一抬手,打出了一记烈芒。那积蓄的力量陡然间爆发,整个界域剧烈摇晃中,无数光芒在爆闪。天渊的周身是极致的明亮,慢慢地,那些光焰开始消退,他朝着前方一看,凤池月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了那里。在凤凰法相笼罩下,任何攻袭都无法向着前方逼近。
天渊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但是很快的,他神色又恢复如常,这毕竟才开始。
血阳吞环是清鸿道人祭炼的,严格意义上他才算是宝主,可为了提升血阳吞环的威能,清鸿道人连自身都献祭了出去,自然所有权柄就落到了天渊的身上。作为唯一的宝主,他与血阳吞环的联系比其他道人紧密,他是有办法调来血阳中更多力量的。至于前线战斗的星君会因为他的举措如何,这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天渊再度催动法力,他隐约觉得法力更上一层楼了,先前那样声势浩大的攻袭他还可以进行几次。天渊没有再犹豫,他不知道明见素会什么时候出现,只得拿最强悍的力量去镇压凤池月。他的眼神冷厉如刀。而凤池月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任由漫天的业火堕落,烧尽一切。
天渊意念一转,将丝毫不逊于先前攻击的强盛力量落下,宛如江河狂澜向着凤池月所在之地轰然宣泄而去。凤池月眼神闪了闪,她根本没有必要硬吃这一记攻击。她的眼眸逐渐变成了神圣而又纯粹的金色,祭出了一个腾挪的神通。这是一种涅槃后才有的玄异,只不过她很少使用。神通一转,天渊所有的攻袭都落了空。
并不是说这些攻袭消失了,而是尽数被转挪到了别的地方。
至于那个地方,自然就是凤池月涅槃的天河之渊了。
天河之渊位于地下,条条支脉贯通整个仙界,元炁分离化作清浊二气,大多流向了洞天福地,而整个仙界最大的洞天福地,自然是昆仑山天宫。天渊的这次攻击在抵达天河之渊时顿时沿着清气蔓延的路径冲去,片刻后,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传来,却是整座昆仑山轰然碎裂,化作了废墟坍塌。
这巨大的动静引得无数人朝那边望去,只见血阳吞环悬在半空,那矗立千万载的仙宫宝阙早已经消失在滚滚的烟尘里,连断壁残垣都找寻不到。
天渊面上顿时一黑。
凤池月悠然道:“原来天庭跟朱雀他们的老巢一样,是同一个废物督造的吗?莫名其妙就倒塌了呢。”
天庭外自有重重护山大阵,要想从外攻破并不容易,天渊不知道凤池月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昆仑山紫极宫崩塌后,所谓天帝的权威尽数落到了尘埃里,就算是日后继续执拿权柄,他也只能成为一个笑料。心中对凤池月的恨意攀升到了顶点,天渊一声长啸,攻势比前些时候越发聚合凝练。
可这次凤池月并没有继续使用那腾挪的神通。
因为在她动手前,一道剑意横空而来。
剑光闪烁间,带出了一条浩浩荡荡的剑气长河,前方的阻碍不管是风、云还是旁人的法力攻势,顿时如融雪般消失。在杀破天渊的攻袭时,剑意并没有止息,继续朝着天渊的身上落。
在看到剑芒的一瞬间,天渊只觉得心神有刹那的凌乱,身上顿时出现了一道空隙。剑芒就照着空隙传来,他身躯陡然一僵,紧接着无数碎裂的金芒从身上坠落,却是一件宝衣替他挡下了这一剑。天渊霎时间回神,将法诀一引,催开一道道光芒守御自身。剑芒还没有从他的周边撤去,而是倏然间化作了七道,一阵狂斩。只不过先前的撞击,到底是削弱了剑上的力量,难以往前推动一步。
“明见素!”天渊恨声道,眼神仿佛淬了毒。
从那道灿烂剑光长河中走出的明见素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天渊,只是到了凤池月的身侧,垂眸凝视着她,见她没有任何的损伤,才松了一口气。
“师姐你是没看见,昆仑山山头爆炸的场景。”凤池月笑吟吟地看着明见素说。
明见素莞尔一笑,道:“没事,再炸一次就好。”
凤池月点头,笑着说:“师姐,你去吧,天渊由我来对付。”
明见素一颔首,目光便放在了那血阳吞环上。
前身以无尽剑匣为本命之器,至于剑器本身用一柄丢一柄,并未跟剑匣浑然一体。而且她在凡间历劫时,遇见了不败,不败虽然喜欢无尽剑匣,可跟剑匣的关系很远。此番祭炼是为了让剑匣与剑器更好地达到“混一”的效果。剑匣、剑器浑然一体,聚时为“一”。在祭炼的过程中,她也领悟到了新的天道剑式——一剑无尽!
明见素一抬手,七道剑芒旋即飞了回来,倏然聚合为一体。她注视着半空中的血阳吞环,传言此器无极限,能吞化一切存在,那就看看它是否能承受得住无尽的剑气!明见素身形一动,朝着那血阳吞环飞掠。
天渊见她动作,心中悚然,正待追逐,凤池月的攻击已经落了下来。天渊面上冷笑:“这法器能吞下一切攻击,你真以为自己能有摧毁一切的本事?”
“为什么没呢?”凤池月反问道,对上天渊充斥着怒火的脸,她又笑道,“你自己是个无能的废物,不会以为所有人跟你一样吧?”
被凤池月牵制住的天渊无余力去干扰明见素,倒是司吏星君等从昆仑山废墟中飞出来的,欲要上前阻一阻。但是很快的,他们就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了。明见素将天道行令一祭,立马就剑风横扫,天地归元,万物尽化尘埃!
明见素距离血阳吞环还有一里地的时候止步。
罡风卷动她的袖袍,衣摆上的仙鹤展翅,飘然绝尘。
化合为一的剑器仍旧是“不败”的模样,两支天地自成的黑白枝条宛如阴阳相合,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剑上流光是那纯净的蓝。
在剑芒祭出的刹那,一道道剑意仿佛奔流的瀑布般泄去,在半空中渐渐地汇聚成了浩瀚的长河。
天地间的赤芒被那明净如苍穹般的蓝替代,可那并不是天穹自身的色彩,而是不尽的剑意!剑意所到之处,留下来的运转的痕迹不消,紧接着又吐出了新的剑流。浩大煊赫,似是无数飞星闪烁。被这般胜景惊动的人只看上一眼,便立马将神识敛了回来,省得被那剑意光华刺伤。
在奔涌的灵机撞上血阳吞环的瞬间,血阳吞环的气机在攀升。
那些与血阳相连的星君也感知到了自身能借来的法力在增多。
一时间,场中的羽族仙人、狐仙、真龙感到压力倍增。一羽同渡化作一只轻羽覆在壁垒上方,正在那股激荡的力量下左右摇动,像是下一刻就撑不住要裂开了。
却尘衣、长怀她们看得心惊肉跳的。
十二元辰大阵中,天母法相身上清透明澈的流光渐渐变得暗淡了,仿佛无力支撑这座大阵。可倏然间,天母又将气机往上一催,十二月轮后方,缓缓地腾生起十道日轮来。天母的本相一步迈出落入了阵中,十二道法相虚影朝着她的身上迈去,瞬间便没了踪影。可十二元辰阵未曾坏去,反倒是灿灿的光芒闪出,描摹出一幅日月同天的胜景。日月轮转不休,顿时稳住了局势!
天渊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可转念一想,明见素攻袭那血阳吞环,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献祭,他才舒坦了几分。然而异变顷刻间生出,血阳吞环剧烈地震颤了起来,仿佛承受不住那无穷无尽的剑气了。它垂下的焰气形成了一道屏障。可那里阻得住剑势?顷刻间,一道剑芒已经从光焰中穿了过去,而余下的剑气也紧跟着向前激射。在血阳吞环吞化一切时,它的“实在”是不会显露出来的。但是吞化到了极限,法器也露出了“本相”来。
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
其实远不如那惊雷宏大,可它仿佛变成了天地间唯一一道声音了。
天渊的心中警铃大作,在血阳吞环轰得一声散开时,他已经将法诀一催,向着建木的方向遁逃。
而在战场中的星君,并不是谁都有天渊这种敏锐的。
血阳吞环在“一剑无尽”下彻底被打碎,那股力量失去了承载之器,顿时一空。这就使得天庭那方星君借来的法力消失,他们的气机一瞬间落了下来,原以为可以抵御攻势的护身光芒瞬间薄得像是一张纸。
在这一息间,十多道身影血肉爆散。
明见素将无尽剑匣一催,向着天渊逃跑的方向追去。
她自己则是身一折,走向了凤池月。
凤池月伸手抱着她,问:“师姐,现在开心了么?”
明见素道:“还没结束呢。”
剑心通明剑如眼,她看到天渊遁往建木方向了,是想要卸去自身天帝权柄自愿前往天外天避祸么?
凛冽的剑芒削去了天渊身上的层层宝光。
明见素与凤池月朝着狼狈逃窜的天渊追去,攻势如狂风骤雨倾泻,可始终给他留下了一口气。
在意识到血阳吞环无用后,天渊第一个念头就是遁往天外天,下境不成就上境,他放不下天帝的权势,可相较起来,还是性命最为重要。
在损耗了数件护身法器后,他终于抵达了建木下。
他迫不及待地往建木攀爬,看着落在后头的明见素、凤池月二人,想要大笑。
倏然间,明见素将剑一横,作势要斩断建木。
天渊瞳孔骤然一缩,心神惊惧到了极点。可铿然响动后,高大的建木分毫未动。
天渊一口气卸下,终于放肆地笑了出来。
他败了又怎么样?明见素她们能将他怎么样?
可就在天渊攀爬建木想要遁入天外天的时候,他嗅到了淡淡的荷香。
眼前闪过了数朵莲花,他蓦地感知到一股重压落在身上,被那股法力一推,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蓦地自上往下跌落。
从建木上摔下的天渊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没等他爬起来,便是数道剑光将他手足都钉在了地面上。
凤池月朝着天渊看了一眼,啧了一声说:“怎么?天外天也不肯回收垃圾吗?”
第74章 正文完
远离一切登上天外天继续逍遥的狂喜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 神情便被不可控制的惊恐和痛苦扭曲了,那些神色凝固在了脸上,看着狰狞而可怖。浓郁的恐惧滚荡而来, 天渊想要催动法力反抗,可四肢都被钉死在了坑洞里,丝毫动弹不得。
“我、我是天命之身,你、你——”天渊语无伦次地开口,他太害怕 、太恐惧了, 想要找寻一条生路。他不到天外天可以,不当天帝也可以,就算做个往日里看不上眼的逍遥散仙都可以。
明见素低头看着天渊, 眼神中满是嘲弄,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渊,也会有落入尘埃的这一天。别说是他现在身上天命溃散, 就算他仍旧是天命之身,她也要杀了她。若是天命来阻, 那就拆了那不合她心意的“天”!钉在了天渊身上的数道剑芒倏然间化作了万千星芒。
天渊感知到四肢间的桎梏散去,心中暗喜, 可才催动那所剩无几的法力,整个人又被一股巨力掼入了洞中。万千闪烁的星芒受到明见素心意的指引,霎时间朝着天渊的身上斩去。在那茫茫的宛如辉煌星河的剑意里,一点点血光尚未浮现, 就被璀璨的亮芒掩住。
明见素冷冰冰地开口的:“你合该受万剑加身之苦。”
凤池月没再看地上的天渊, 她转身凝视着明见素,说:“后头的事情就跟我们无关了吧?”
明见素转眸, 脸上的冰霜雪寒顷刻间化作潺潺的水流,那盛着似水柔情的目光落在了凤池月的身上, 她轻声道:“不用管。”天羽司是羽族的职责,天庭秩序的重建是天母的使命,跟她们两个闲人有什么关系?她吐出了一口浊气,那积蓄了千年的怒意总算是酣畅淋漓地宣泄了出来。
凤池月又说:“不过我们还得先往天外天走一趟。”那些星君陨落后,身上法器也轰然破碎了,不过他们在天外天的道场还在呢,恐怕藏着不少好东西吧?这是该给他们的补偿,就算是天母知道了也不会怪他们的。
明见素哪会不知道凤池月在想什么?一点头道:“应该的。”
在登上天外天之前,她将天渊的元灵抽出来搅得粉碎,再无转世的可能。她不知道天母那边准备怎么样处置天渊,她自己的仇自己报了,省得天母在仙人或者初意的恳求下陷入“权衡”中。除了魂飞魄散以外,她可不接受其他的结果。
一道流光自无尽剑匣中掠出。
明见素抬手抚了抚剑身,嘱咐道:“不败,将首级送到涂山流苏那儿去。”至于躯体,早已经变成了一堆碎末。
不败剑身颤动,将洞中的首级一抄,霎时间化作流光向着魔界中飞去。
在明见素、凤池月重登天外天的时候,天母以及羽族一众已经将壁垒推到了原先的昆仑山处了。
天外天以及天庭的星君还没有尽数败亡,有的没那么依赖血阳吞环,时时刻刻警惕着,免得自己被血阳吞环吞化了,这使得血阳吞环爆裂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那股力量被抽尽后失去反抗能力。
但天渊凶多吉少,他们如今也只是负隅顽抗。
“他们想投降。”却尘衣眉头微微蹙起,那向来和善的眼神中浮动着几分凶光。
要是天羽司跟天母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她还是会依照天羽司的准则做事的。败了将头颅往下一垂,就想免去之前的罪责?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这些星君想得倒是挺美的。
天母神色平静,话语却是寒峻的、没有半点温情:“一个不留。”
却尘衣这才扬眉笑了起来,说了声:“省得仙君和司主她们动手了。”-
仙魔战场里,涂山流苏收到了不败送来的天渊首级。
大仇得报后,就算是看那些混账不成器的魔族,涂山流苏也顺眼了很多。她不假思索地吩咐魔将把天渊的首级悬在大旗上,在阵前祭出。
那些仙人们对天命的感知可没有那么敏锐,始终处于一种惶恐和躁动不安中。在看到天渊首级的刹那,他们瞳孔骤然一缩,真正意识到了时局的变动。
“你不去让那位入土为安吗?”明玉衡看着那颗灰败的首级,好奇地朝着初意问。
初意眉头皱起,魔族这一举动像是在示威,不用想就知道魔族军中一定陷入了狂欢。可她没有将天渊首级抢回来的打算,她嘟囔了一声:“都死了还‘安’什么,就退了下去,没再看魔族那边。”天庭那边的战斗结束了,可魔族这边还没跟他们定下新的盟约,她暂时走不到。回到了屋中,摸出了混沌镜,将神意投了进去,可许多地方都是空白的。初意一把抓住了混沌镜甩了甩,心中的烦躁上涌。
这天机上的遮蔽怎么还没有散去?混沌镜什么时候能够恢复通讯?天庭风波平了,东海那边怎么样?有人伤亡吗?
初意是在几天后,才接到了来自天庭的法旨,果然,她母亲要她跟涂山流苏谈“盟约”的事情。天庭这边的条件也是简单,双方止兵戈,依旧是以岁河为界,以清浊相分。涂山流苏对打下天庭没什么执念,她大仇得报后,整只狐狸都变得懒洋洋的。
止兵戈这样的事,她没有道理不同意。不过她也提了个要求,让魔族也加入天网混沌镜中,不禁双方往来。在先任、先先任魔尊的主导下,仙魔之间可是划开了一道很深的沟壑。可除了长相不一样、修炼功法不一样,涂山流苏想不明白有什么大区别。仙界那边乱七八糟,魔族更是落后。她的混沌镜是当初从青丘带出来的,每次使用的时候还得偷偷的,省得暴露出身份。她倒是想让那些憨魔打造出混沌镜来,可事实证明,那群魔是没法指望的。
初意的话还算是委婉:“魔族那处恐怕会起骚乱吧?”
涂山流苏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似笑非笑道:“昔日冥迹的拥趸一个不存了,魔族中的好战分子在仙魔双方的摩擦中,帝女以为还能剩下几个?”
初意:“……”敢情仙界就是替她涂山流苏清理叛逆的利器。在禀告天母得到回复后后,初意才给了涂山流苏一个肯定的答案。仙魔两界不生事端,自然是极好的。至于混沌镜中可能存在的骂战——那就以后再说吧。
仙魔战场的事情和平解决后,初意还是没有闲暇去东海。
因为昆仑山崩塌、天庭紫极宫化作废墟,一切都需要重建。
初意是休想置身事外。
天门重现,功德镜高悬于天,天门使一个不存。
但不管天庭经过怎么样的风波,底下的小界都不会受到影响的。他们修炼的修炼,闯天关的闯天关,并不会止住脚步。天枢部那边的仙官身兼数职,既要忙着编纂那些罪仙的名册,还要到天门处镇守,一个个根本忙不过来。甚至后头还要到天羽司、四海司请人帮忙。毕竟在这一战中,这两方的势力折损最小。
“用天枢部的刑官当天门使很适合,执天之刑,法不容情。只是原先选人的天机部要腾挪到天枢部底下去了。”
“不对,也不需要,将天机部重新整合,把天羽司的考核也拿到了仙官选任和升迁上来。”以往天渊和诸星君都是阻碍,可现在他们已经灰飞烟灭了,一个重新创建的新天庭正是推行诸多新法的良机。
“天外天那边与天庭还是得界限分明,天外天下境修士无故不许入天庭。”
……
一件又一件事情宛如潮水般卷来,初意自诩能吃得了任何修炼的苦,可近段时间被案上的文书折磨得憔悴万分。
那冲天怨气犹如实质,好不容易才解决了手中的事情,能走一趟东海。
出门的时候,初意恰好碰见了并肩走来、有说有笑的明见素、凤池月二人。
从天外天掠走了大堆的战利品后,这两位就窝在了朝凤山中,没有出现在人前。她们脸上的快活笑容,足以见她们生活的逍遥自在。
明见素的视线落在了初意的身上,惊讶道:“才一段时间没见,道友怎么憔悴如斯?”
初意喃了喃唇,没有说话。
凤池月瞥了初意一眼,笑盈盈道:“你这是要去东海?如果要找嬴寸心的话恐怕会扑空。有好事者将天庭的一战演绎成仙剧了。天网未曾完全恢复平静,混沌镜上联络断断续续的,嬴寸心亲自去那边看了。”
初意:“……”看谁?看明见素、凤池月她们杀人如切瓜的英姿吗?
明见素、凤池月继续往前走,初意停在了原地。
微风将两人的对话送来。
“凤说她们还想让我继续当她们的主上,看看忙碌的初意,黄皮寡瘦,真是可怜。”
“师姐,我又做了一件好事情,省得初意白跑一趟呢。可她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真是没礼貌,跟以前一个样。”
凤池月敢说,明见素也敢应:“人心险恶,毕竟不是谁都像师妹这样温柔心善的。”
初意磨了磨牙,恨得不行。
凤池月还是凤池月,跟传言中的凤尊哪里像了?她们两个人把她气死有什么好处吗?-
明见素、凤池月出了朝凤山后,就在还在草创的新天庭里闲逛。
天母在忙、初意在忙、 却尘衣在忙,几乎所有认识的都沉浸在了忙碌的新生活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回到朝凤山后,两人并肩坐在了高台上看日落。
其实日出日落亘古不变,但相依偎的人喁喁私语,让每一天都变得不同。
凤池月笑眯眯道:“到现在我还是觉得看别人忙碌十分畅快。”
明见素:“也包括我吗?”
凤池月瞋了她一眼,说:“你是别人吗?”那些可恨的事情侵占的可是她跟师姐相处的时间!
“我是什么人啊?”明见素故意问。
凤池月哪会看不明白她的心思,她可以找各种各样的托词将话题轻轻带过。但是她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让她圆满如意呢?她侧身伏在明见素的耳畔,说:“心上人。”说完后,她又靠在明见素的怀中笑。其实也没想什么事情,就是开心。
日落后。
幽冷的夜雾在山间缓缓升起,群星在苍穹上错落,朝凤山宫殿塔阁上亮起了灯。只是灯笼不定,烛光摇摇曳曳,连带着影子在晃动了起来。凤池月的面庞在明暗交错间,呈现出一股朦胧的美。
忽然间,凤池月想到了什么,她从明见素怀中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皱眉说: “如果天母来劝你,千万不要同意。”新天庭重建,天母到处抓苦力,直接放言忙不过来可以法相、化身一起上。她真怕天母看中她师姐。
“不会的。”明见素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凤池月,轻轻一伸手就将她带回到了怀里。深红色的衣摆垂落交叠,色泽十分艳丽。“我跟天母说了,如果我去帮忙,我师妹就会一把火烧了天庭。”
凤池月指尖缠绕着明见素的一缕发丝,佯装不高兴道:“我是那样的人吗?”没等明见素应声,她就笑了起来,一脸自豪道,“是的,我就是。”
她就要一个人独占师姐!
明见素听着她的宣言也跟着笑,两人的距离很近,呼吸相缠,明见素忍不住俯身,在她的眼睛上轻轻落了一吻。凤池月的呼吸轻微地一颤,她越发贴近明见素,低语中是说不尽的缠绵和撩拨。
可一些前事在这个时候浮现了,凤池月轻轻地喊了一声:“师姐。”
明见素压住了那如藤蔓缠绕在心间的欲,认真凝视着她,温柔道:“我在。”
凤池月小声地抱怨:“你当初在天河之渊的时候还怀疑我,真是不知好歹。”
明见素也不反驳,顺着凤池月的话说:“是我的错。”
凤池月手搭在了明见素的腰间,拨弄着宫绦上悬着的玉佩,理直气壮地说:“我要赔偿。”
明见素笑了起来,她拉着凤池月的手覆在了心口,轻轻说:“师妹要什么都可以。”
月光与眸光碰撞,轻轻漾漾。光影一晃,只余下屋檐下的灯笼兀自摆摇。
此处已经不见明见素、凤池月二人的身影。
明见素揽着凤池月跌入了柔软了锦被里,半跪在了她的上方。
她低垂着眼看凤池月,指尖轻轻地滑动,像是落下了一片轻飘飘的雪。
凤池月眼睫颤了颤,从明见素那双深邃沉静的眼中,看出了深远的、浓郁的、亘古不变的爱意。
灯影摇晃间,凤池月轻声说:“来。”
来跨过那无尽的岁月,来走过那苍茫的山河。
来恣肆无忌地相爱。
第75章 番外一
在经历了九九重劫后, 天门大开,五彩的霞光从天穹垂落,明见素纵剑向着那团光芒中冲去。
底下如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庆贺声渐渐消失, 她一度以为要摆脱那“案牍劳形”的苦日子了。
所有人都向往着“乘六龙,遨游天门”的美好日子,成仙一定是逍遥自在的。
明见素是明心大陆出来的修士, 她登上了云霄时, 仰头看见一道天门,题着“明心门”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一边列着一张不知道用什么打造的桌子,头戴金冠、身披大红袍的年轻仙人正低着头奋笔疾书。
明见素不知道成仙的规矩,在她的设想中, 仙体一成, 可不就是整个天地任我来去?在她准备越过天门的时候,那仙人喊住了她, 让她过去誊录名册。明见素眉头微微一蹙, 心中浮现了一抹很不祥的预兆。可她又将那抹警兆压了下去,毕竟都到了仙界了, 能有什么危险, 不到处都是太平气象吗?
仙人热切地问:“做仙官还是散仙?”
明见素虚心求教:“有什么区别吗?”
仙人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散仙就是自己找洞府、自己炼百材、自己餐风饮露无人管束, 享受不到任何的好处。”
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心酸呢?明见素暗想。
“仙官呢?”明见素又问。
仙人眼眸一亮,一改先前的散漫, 两片嘴皮子抖动着, 上下翕动间唾沫横飞。
他勾勒出了一幅美好的图景, 明见素抓住了关键字:会发丹玉、丹药,但散修没有。相应的, 需要完成一些任务,可仙界能有什么事情呢?
“仙界之中洞天福地确实不少,可大半在天庭的管制下,你若是成了仙官,就能自动分配一处住所。要是当散仙的话,那就只能请你自求多福了。”那仙人又说。
分配一座山头。
明见素听懂了,她点了点头,说:“当仙官。”
那仙人唰唰几笔就给她把名字填上了,明见素拿到了文书后,扫了一眼,又问:“守选仙?这又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看明见素已经录名了,仙人都懒得搭理她,摆了摆手,很敷衍说:“等着被三顾茅庐。”
明见素姑且信了这仙人的话。
在飞升到仙界的第一天,明见素就从天机部领到了自己的住所——无名山一个洞。
这地名实在是潦草万分,什么叫“一个洞”?明见素想问,可忙碌的仙官根本没闲暇搭理她,正玩着一件名为混沌镜的法器,玩得不亦乐乎。明见素也领到了一个混沌镜,不过才飞升到上界的她对混沌镜兴致缺缺,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自己的洞府。
明见素花了一枚丹玉从别人那要来了一份舆图,只是图上的山峰不甚清晰,明见素也只能够连蒙带猜找寻。折腾了好一阵,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她没有找到无名山,反倒是闯到了陌生的深渊里。抬眸从那条仅容一个人走过的裂隙里看,只能瞧见些许淡薄的天光,耳畔响起的是哗哗的水流声。
明见素原本是要出去的,可不败剑嗡嗡鸣响,那架势跟她在下界时找到秘藏一模一样。
难道这底下有什么好东西?本着“不错过一厘一毫”的原则,明见素朝着灵机最为浓郁的地方大步走去。裂隙下没有水,只有源源不断上浮的浓郁元炁。一开始是万分幽暗的,可慢慢的,视野被蓝色的、红色的闪烁着流光的结晶填充。明见素不认得那是什么,想要走过去一探究竟,却别一层禁制挡住了。
有阵法的地方有宝物——这是明见素在下界时养成的意念。
那才飞升到上界的迷茫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一种冷冽与自信。她将不败剑握在了手中,朝着前方那道无形的禁制上落去!剑意奔流如星河涌动,在一道脆响中,无数细碎的光芒宛如玉屑般纷纷扬扬的垂落。明见素如愿地靠近了那红蓝色的结晶物,伸手一捻就判断出了这是一种无用的照明物。
明见素立马将视线挪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她的精力。
这河下之渊还没走到尽头,那奔涌的元炁里似乎藏着一道别样的气息。
明见素继续往前走,倏然间,她瞥到了一抹人影,握着不败剑的手骤然缩紧,她的眼神渐渐变得警惕,如临大敌般看着前方拐角走出来的人。
是个女人。
她披着一件红色的氅衣,没有戴道冠,墨色如锦缎的长发披散在了肩头。
昳丽的面容间藏着几分初醒的懒散,长睫垂落,宛如蝶翼般轻轻地刷动。
长睫覆盖下的眼眸漆黑又深邃,此刻勾着一丝丝的好奇。有一道血痕顺着眉角蜿蜒而落,仿佛白璧染血。
明见素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突然间出现的女人,失去了言语。
她不是下界的那些风流诗人,有万千辞章可以歌颂这乍然遇见的倾城色。只有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将人揽到怀里,将她眉角的血一点点地舔去。
明见素的心跳声很快,是以往从未有过的震颤。
她的面上覆上了一层绯色,在那红晶折射的光芒下,仿佛是雪中的一枝春信来,同样美得不可方物。
在仙界还会有惑人的心魔吗?明见素在浆糊般的思绪中找到了一缕念头,并且拼命地压紧。
她终于动了起来,掠到了女人的跟前,锋利的剑锋压下了那一截如白雪的脖颈。
如果是一场生死厮杀,她先前的失神早已经让她一败涂地了,实在是不该。
女人偏头。
她完全不在意那剑锋在颈上压出的淡淡血线。
她困惑地望着明见素。
明见素的眼前漾开了一片雪色。
她无由地替剑下人感到惊心动魄。
思绪还没给她一个答案,剑已经被她放下了。她一指点在了女人的眉心,用术法将她禁锢住,努力地寒着脸问:“你是什么人?”
女人抿了抿唇,说:“凤池月。”
没听过。
初来乍到,她什么都不知道。
明见素的眼中露出了一抹苦恼的神色,她费劲地将这抹心绪甩远,又问:“这里有什么宝物?”
凤池月眨眼,没有回答,而是说:“你是来带我出去的?”
明见素莫名地看着凤池月,在那纯粹认真的目光下,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要说“是”了,只是她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拦住了她。
她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让她头晕目眩的美色,答非所问:“你被囚困在这里了。”
“是困,不是囚。”凤池月对明见素的言辞不满。
明见素不太相信。
凤池月眨了眨眼又说:“我没有做过坏事。”
明见素问:“那你怎么在这里?”
凤池月幽幽说:“是啊,我怎么在这里?”她一醒来就在这个地方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还出不去。她睡睡醒醒,在这没有天日的地方独自度过了几十年。
可在今天有人出现了,还是一个美人。
她一定要出去!凤池月心境淡薄,没什么欲/求,可此刻这样的念头将她整个淹没了,她的身心震颤了起来,神色因为那点向往和期待而飞扬。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凤池月快活地问。
明见素疑惑地看她,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应下了凤池月的话。
抖了抖不败剑,她撇开了视线,不看那蛊惑人心的脸,说:“我不会带你出去的。”
凤池月假装没听见明见素的话,继续说:“我们出去后住在哪里啊?外头是什么样的?很好玩吗?”
铁石心肠的明见素再度重复:“我说,我不会带你走的。”
那快活的声音终于消失了,明见素松了一口气。可片刻后,幽幽的叹息声传入了耳中。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坏人。 ”
“我要是做坏事的话,就让天地翻覆。”
这是哪门子的誓言?明见素打断了她。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原本直白的言语变得委婉了起来。
“我们才第一次见。”
“是啊。”凤池月感慨,“相见恨晚。”
她蹙着眉打量着明见素片刻,继而恍然大悟。她说 :“你是来找东西的?我带你去?”
可能是色令智昏,明见素的神智和警惕心再度出走,解开了落下凤池月身上的咒术。
凤池月往前走,在明见素身畔停了下来,极其自然地揽住了明见素的手臂,撒娇似的开口:“你刚才破开禁制的时候,一盏灯被震碎了,它砸到了我的头上,好疼。”说着,凤池月抬起手在额头上比划。
明见素不太喜欢别人的靠近,原本是要的甩开凤池月的,可瞥见了白璧上的一点瑕疵,她不免感到心虚,任由凤池月带着她往河渊的深处走去。
尽头是一处净室,依约看到大法力留下的痕迹。
只有一张白玉床,上头镶嵌着无数复杂至极的阵法,将底下的元炁汇流。
若是坐在那个地方修炼,恐怕会事半功倍。
但是这里只有白玉床这件宝物吗?还以为自己能见到天材地宝的明见素陷入沉思。
抵达目的地后,凤池月松开了明见素,她在白玉床上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本小册子扔到了明见素的手中。
明见素看了一眼,发现是前人留下的笔记,上头还留着几个大印,说什么妹妹受伤了将她藏在天河之渊休养,若是有缘人来了,可将她带回去,日后必定有厚礼相赠。明见素盯着“厚礼”两个字出神,手中又被塞入了一本小册子。明见素翻了两页,只看出来六个大字——凤凰娇养手册。
明见素诧异地看着凤池月,惊讶道:“你是凤凰?”
凤池月歪着头看她,半晌后,才眨了眨眼说:“应该是吧。”
第76章 番外二
明见素还是将凤池月从天河之渊带了出去。
是出于她的侠义心肠, 绝不是为了美色和厚礼。
她摆弄着那不知道是哪个垃圾仙人画的舆图,内心深处积蓄的烦躁越来越多。
直到凤池月从她的手中抽走那张舆图。
“我知道在哪里。”凤池月说。
明见素警觉地看她:“你不是一直都在天河之渊吗?”
凤池月睨着她,胡说八道:“我会认地图啊, 笨。”
那鬼画符能看出什么?明见素一脸不可思议,但是令她更茫然无措的是,她竟然被人说“笨”!
在出来后, 凤池月对天河之外的向往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跟明见素找到了无名山一个洞, 可很遗憾,那儿已经有了“主人”。
“这是一山二卖吗?”凤池月研究了一会儿明见素的名帖, 吃惊地询问。
明见素眉头一蹙,问那气势汹汹从山中掠出来的道人,态度还算是客气:“阁下是?”
那道人没回答明见素的话, 眼睛中凶光一绽, 声如洪雷:“你就是那仙官?”他随手一指,又说, “卷铺盖往别处去。”
无名山的仙灵之气本就不甚浓郁, 山中的灵机几乎都被一个洞占去。洞内只是勉强能呆,洞外还是仙人住的地方吗?明见素没想到才到仙界就遇到了莫名其妙地霸凌。“道友说真的?”明见素又问了一次, 给那道人一个机会。
道人朝着明见素呵呵一笑。
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呢, 一巴掌便已经拍下来了。
道人抵御不及,周身护身毫光尽数被拍散, 筋骨催折,俨然只剩下半口气。
不败剑嗡鸣着, 将那道人身上的乾坤囊一挑, 送到了明见素的跟前。
明见素慢条斯理地收起了乾坤囊, 淡漠道:“真是不知好歹。”
凤池月饶有兴致地看着明见素,从那道人身上走过的时候, 悄悄地往他那处落了点火星子。
一个洞中另有乾坤。
走进去倒不是真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洞,而是一处小天地。
这方天地里绿草如茵,只有一座孤零零的茅屋,很是寒酸。
那道人住了一段时间了,明见素不喜欢那股味道,甩了几根熏香点燃。
凤池月瞥了眼茅屋,很是嫌弃,指尖一弹,便见火焰落到了屋顶,以不可遏制之势熊熊燃烧,眨眼间便将那讨人嫌的屋子烧得一干二净。
明见素:“……”虽然她也嫌弃别人住过的屋子,可这手段是否太过干脆利落了?
对上了明见素深沉的视线,凤池月笑吟吟说:“不用谢。”
本想着将就一阵的明见素提前当上了建筑工,用大法力连夜造了间木屋。
凤池月:“没有玉台、醴泉,没有果实,没有——”
明见素喊了一句“停”,她走向了凤池月,取出了一枚丹玉,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凤池月不明所以,还是答道:“丹玉。”
明见素:“你有吗?”
凤池月皱着眉思索。
明见素不太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好思考的,她幽幽道:“没有就是没有,不用勉强。”反正她记在了账上,到时候找那位许下厚礼的“姐姐”去要。
凤池月不思考了,她说:“好吧,我没有。”
明见素点点头,又严肃说:“既然你什么都没有,那就不要再挑三拣四了。”
凤池月“哦”了一声,等到该休息的时候,她好似一道幽灵晃到了在蒲团上打坐的明见素跟前邀请她一同睡觉。
明见素:“……打坐!”
第二天。
明见素替凤池月办理了名牒,取来了混沌镜,声称是她的师妹。
天机部那边的人也没管她们,随便涂写了几句就算了事了。
明见素昨晚被凤池月骚扰,睡不成、打坐也不成,只好拿出了混沌镜瞎琢磨。
倒是被她看到了一些很“眼熟”的事情,譬如某某新飞升的人仙洞府被散仙侵占了。底下的前辈用过来人的口吻留言:“被抢的一般是没靠山的,天机部、天枢部都不会管的。建议新人语气好一点,这样还能在山中挤一挤,千万不要跟他们动手。要不然对方呼朋引伴的,根本打不过。”
这飞升了还要忍气吞声?她在下界都没有受过那样的气。
明见素再度感到吃惊。打就打了,留一条狗命还是仁至义尽了,那道人还敢不感恩戴德?
四处转悠了一圈后,明见素发现自己其实是“仙下仙”,说是有俸禄,可谁知道什么时候下发下来?而且那点数量塞牙缝都不够。想要在仙界立足,要么靠家族,要么就是认下“守选仙的身、散仙的劳碌命”这一事实,勤勤恳恳地做事。
这样的认知让明见素很是不痛快,回到无名山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是很阴沉。
洞府里的小木屋中,沉香烟气袅袅升起,映在折叠山水屏风上,好似山中岚烟起。
明见素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很快的,她就意识到,她不是在下界了,她现在是个一穷二白的守选仙。早上出去的时候还没看到屏风呢!很快的,她便发现了屋中的其他变化。琴台、剑架、书架、插花铜瓶、水晶帘、珊瑚树……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明见素抿了抿唇,她绕过了屏风,视线落在了坐在白玉床上自得其乐的凤池月身上。
她在玩……丹玉?
昨天还说没有呢!
明见素问她:“哪来的?”
凤池月搭着眼帘,懒洋洋道:“别人送的。”
明见素:“你出去了?你不是没有旧友吗?”
凤池月转头看明见素,回答道:“没出去,没旧友。”
明见素:“……”她像是什么很好糊弄的人吗?瞧瞧这番话里破绽有多少?
她压着眉梢,神色寒峻如冰。视线在凤池月的身上游走,等看见她朝着自己伸出手的时候,明见素不受控制地拉住她,扶着她起身。
凤池月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她要是直接收手,岂不是显得小气?还暴露出了自己过分在意的心思。明见素暗暗思忖着,跟随着凤池月走。
在洞府外。
四个道人整齐得昏睡在了一个坑洞里,没有半点气机起伏,像是死了一样。
凤池月慢吞吞说:“东西是他们送的。”
明见素瞬间便想到了混沌镜中的“报复”,神色倏然一变。她扭头打量着凤池月,问:“受伤了?”
凤池月朝着明见素笑:“没有。”
明见素质问:“你不是说你手无缚鸡之力吗?”话是昨晚凤池月缠着她的时候说的,一会儿讲害怕,一会儿说自己柔弱无力。明见素一点都不信,就反问她:“在天河之渊不也是一个人吗?”结果凤池月说:“禁制是最好的护身符,我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明见素无言以对,恨不得立马将凤池月送回到天河之渊去。
“是啊。”凤池月一脸坦荡,看不出说谎的迹象。
明见素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道人,强调道:“证据确凿。”
凤池月说:“他们自己晕倒的,不信你直接搜魂。”
明见素:“?”这是正经仙人会干的事情吗?
凤池月一脸苦恼,片刻后,她说:“我发誓,如果是我做的,就让朱雀长老死无葬身之地。”
朱雀,五凤三羽之一。是羽族的中坚力量,如今盘踞在丹穴山,是整个羽族千百部落的最强依靠,血脉强悍,地位崇高。
此刻的明见素还不知道凤凰和朱雀之间有那么大的仇怨。
谁好端端会拿族中长老发毒誓?
明见素的怀疑打消了大半,在凤池月将丹玉全部送给她后,最后一点疑虑也荡然无存了。
她不关心闲杂仙众的死活,将这碍事的四个道人扔出了无名山后,就不再管顾。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火焰瞬间席卷而来,将四名道人吞噬,最后的残灰悄无声息地零散在了萧瑟的风里。
守选仙惯例是要等待的。
明见素也想找个地方一躺,整日逍遥自在。
可除了她自己,现在还要养活一只凤凰,她只能够四处找差使。也是她运气不错,仙魔战场那边起了摩擦,急需仙人来填充呢。在天仙和人仙中,也只有这个时候会偏向人仙了。明见素成功地从守选仙变成了仙官,一口气领来了先前天禄部压着的丹玉。但是没多久,看着游手好闲的凤池月,她又不太痛快了。好说歹说,才说服了军中的仙官,让她来替师妹考核。毕竟凤凰出身就是天仙,她在天河之渊那种地方接受庞大的元炁灌身,怎么说都够得上 天仙的门槛吧?
一身懒散的凤池月没有拒绝明见素的好意。
只是在明见素合眼小憩的功夫,凤池月就被仙官请了出来。
对方一脸愤愤地说着不如大鹅的言论,眼神如刀,仿佛凤池月给凤凰这两个字抹黑了,她甚至还嘟囔着:“是不是天机部仙官没清醒,把族属给登记错了,真的是凤凰吗?凤凰不该去天羽司那边吗?怎么又是一笔烂账?”
明见素:“……”
她扭头看凤池月。
嗯,对方好得很,一脸坦荡,脸上没有半点羞惭。
明见素心思重重,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回去了,明见素才掀了掀眼皮,想要询问当时的情况。天兵考核,那不是一根手指头都能过的吗?当不成天兵,难道要去当别人的洞府当侍者端茶送水吗?
凤池月权衡一二,先一步开口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从这语气中明见素没听出半点歉疚,而且,那一脸的“忍辱负重”是怎么回事?
第77章 番外三
在养了凤凰一段时间后, 明见素怀疑自己上当受骗了。
凤凰的战斗力怎么可能不如“一只鹅”?可能就是纯粹懒惰,怕被自己赶出去,装的。
疑点很多, 比如先前那些给她送丹玉的“客人”,比如她是从天河之渊出来的。以前明见素不知道天河之渊意味着什么,她自个儿进去了也没感知到异样。可随着对仙界和天庭的了解增多, 她知道天河其实就是岁河的一部分, 而岁河是仙界与魔渊的分界线。清为仙、浊为魔,渊底是清浊未分的纯粹元炁, 如果没有一点本事,怎么可能在天河之渊生活那么多年?
明见素没有拖延,她直接问的。
凤池月的答案很简单, 都是一听敷衍人的三字真言, 比如“对不起”“不知道”“我忘了”。
明见素很想发脾气,可对上那双雾蒙蒙的多情眼, 什么怒意都烟消云散了。
她伸手拢住了凤池月的领口, 遮住了那一小截如雪般的锁骨,拧眉道:“你再仔细想想?”
凤池月“哦”了一声, 又说:“头发乱了。”
从天河之渊出来的凤池月总是披头散发的, 明见素看不过眼,从天禄部弄了个梳妆台回来, 可凤池月说她不会。
她不在意自己懒散的模样。
明见素只得每天替她打理长发,毕竟谁看不舒心谁来改变。其实明见素的手艺也不见得有多好, 梳妆台附近也总是聚着断发。
凤池月总是用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她。
明见素恼羞成怒, 只等着凤池月说出埋怨的话语, 然后她回一句“你自己来”。可凤池月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每天收起了断发, 等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候,当着明见素的面,拿剑当小锄头去“葬发”。
明见素:“……”只能认命。
怀疑与日俱增。
到了明见素都压不下的时候,她决定出手试探。
可几回下来,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最后心一横,她决定来个狠的。
在生死关头,她就不信凤池月不露出尾巴来。
洞府中,屋子外围了篱笆。
地里种了一些长相差不多的灵草。
凤池月懒得照顾,明见素不乐意照顾,浇水的事情只能落在不败的身上。
明见素做贼似的潜入屋中的时候,凤池月懒洋洋地玩混沌镜,乐不可支,浑然没有感知到危险的降临。
等到明见素展露出雷霆手段时,她忽地翻了个身,敛住了笑容,眼神莫名。
明见素心中微微一凛,紧接着心想,抓到了!可直到打中凤池月,都没等到任何的抵抗。
看着在榻上呕血的凤池月心中一慌,也无暇去想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连忙将榻上的人扶起来,往她的口中塞丹药。
明见素朝着凤池月的体内打入了一道灵气,压着眉头暗想着,她都还没出剑,应该没事吧?可检查出的结果下了她一大跳。
凤池月竟然在她一掌下重伤!那脆弱的仙体仿佛风一吹就要散架了。
明见素慌了,她想试探,可不想要凤池月的命。
凤池月朝着明见素眨眼,仿佛感知到疼痛。
她的眼神中藏着一丝丝困惑,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明见素见状心中愧疚无以复加。
虽然成为天庭仙官,可明见素的俸禄并不高。凤池月不要吃太上宫的丹药,明见素只得由着她,到处搜罗天材地宝。别说是俸禄了,就连额外的积蓄也全部搭了进去,重新变得一穷二白的。可凤池月没见好。明见素悄悄地跟凤凰山仙人打探了些消息,才知道有的凤凰可能会有缺陷,就很难养。
但是能怎么办呢?只得负责到底。
一份工不够那就打两份。
明见素的修为在一众仙官里可谓是“一骑绝尘”,恰逢仙魔战场双方又起了冲突,明见素自然而然地就被派到了仙魔战场中去。
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原本没这么快就结束的,可明见素等得不耐烦了。打头的仙使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整天让人在军阵外叫骂,但真的交手,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明见素只是一个小小的天兵,做不得仙魔战场的主。看着惨淡的、近在咫尺的魔渊,她想的是在无名山中的凤池月。虽然说已经替她准备好了吃穿用度所需之物,可就之前的种种来看,现在放宽心实在是太早了。
在被点名去阵门外叫骂后,明见素的耐性显然已经告罄了。
不遵循军令可能会被扣去所剩无几的丹玉,不过没关系,她有办法。
唉,飞升后她也想当个好脾气的人,可惜——杀戮才是她的老行当啊!
明见素提剑出阵门,她没有依照仙官的指示与魔骂战,而是直接杀入了魔族的营地,将魔将的脑袋拧了下来,提回天庭驻兵的营中。
仙使被明见素的举动吓了一跳,脸色一沉,指着她骂:“如此跟魔族撕破脸皮,魔族来报复怎么办?你——”最后一句话在颤音中收了回去,仙使面色惨白地靠在了紫金交椅上,抬起颤抖的手擦了擦面颊上的血迹。
那魔将死不瞑目的脑袋被明见素往桌面上一拍,顿时四分五裂,血肉与碎骨飞溅。
明见素轻飘飘问:“记功吗?”
吓得不轻的仙使点头如捣蒜:“记记记。”
明见素满意了。
魔族来报复,不要紧,阻碍她的来一个杀一个。
仙魔战场的小摩擦结束后,明见素升官了。
什么差使不重要,重要的是丹玉、丹药等份额变多了。
回到一个洞的时候,明见素的快乐很快就荡然无存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缮,她的洞府原本已经有了仙人气象。
可现在草皮翻起、树木摧折、篱笆倒塌,看上去满地狼藉。
有那么一瞬间,明见素怀疑此地遭了贼人的洗劫,可她在洞府外落下的禁制没有坏。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去,在地上捡起了一片残铁,似是炼丹炉的残骸。
院子里的灵草被拔了大半,得亏不是她亲自照应的,要不然得气到七窍生烟。
“师妹?凤池月?”明见素拧着眉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她的心中发慌,将神识往四面一扫,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悬起的心才落了下去,可紧接着升起的是如潮水般拍来的怒意。
她大步朝着凤池月气息所在的方向走。
在屋后,有一个汤池。
凤池月受伤后,为了温养她的身体,明见素专门挖掘的,还引来了活水。
屏风上映着绰约的身影。
明见素抿了抿唇,低声喊:“凤池月?”
没有人回答。
明见素眼皮子狂跳,三步并作两步向前,绕过了屏风将视线投入了水汽氤氲的汤池中。
披垂的黑发遮住了如雪般皎洁的肌肤,透着几分朦胧的美感。
凤池月的右手搭在了汤池边堆叠的玄石上,掌心有一道数寸长的裂口,鲜血已经干涸了,可那道伤口着实是碍眼。
明见素面色骤变,也顾不得那么多,大步迈入了水池中将她横抱了起来。搭在了屏风上的衣裳落下,遮掩住了裸.露的身躯。明见素将凤池月按在了怀中,她的手掌被水珠打湿,有力的指尖压在膝盖外侧的肌肤上。
凤池月抬起眼皮,打了个呵欠。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明见素,嘟囔说:“回来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朝着明见素的怀中靠了靠。
明见素:“……”她的面颊倏地烧了起来。
“凤池月。”
“师妹。”
明见素轻声喊。
天知道,在看到凤池月的第一眼,她还以为在这段时间里,凤池月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凤池月不耐烦,她抬起手拍明见素,含糊地挤出了一个字:“困。”
她这一动作,原本只是虚虚覆在身上的衣裳就往下滑了。明见素眼疾手快,可还是瞥见了那一抔净雪。面上的绯色不曾退去半点,反倒愈演愈烈。她搭着眼帘,没再打扰陷入梦境中的凤池月,将她带回了屋里。
不幸中的万幸。
屋子还是整洁的,跟她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桌上放着几只小玉瓶,贴了标签。
明见素嗅到了一抹极为浅淡的淡香,猜测里头是灵丹。
她也没时间细看,认命地替明见素收拾,最后将她塞入被窝里,耐心地等着她醒来。
这一等就到了大半夜。
“你回来了?”凤池月问,看起来不记得先前的事情。
明见素抬眸,此刻的凤池月坐了起来,衣裳下滑,像是置身于流动的烟云里。明见素仓皇地别开眼,那质问的话语在唇边一转再转,变成了轻轻的问询:“你怎么受伤了?”
“没注意,丹炉太劣质,炸了。”凤池月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忽然间,她似是记起什么来,猛地从榻上站起。月光自洞开的窗户投入,洒在了她的身上,闪烁出一片细碎的银光。
明见素哪能给她穿衣?只是用法力烘干了水汽。这会儿裹在身上的衣裳经受不住那样的动作,颤了颤,仿佛要彻底坠落。
明见素一抿唇,快步地走向了凤池月。伸手替她拢上了领口,重新系上松垮的腰带。
明见素的视线往下,雪白的长腿在红浪中若隐若现。像是被火星子烫着,明见素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道跟谁生气,加重语气道:“好好穿衣。”
凤池月不明所以,专注地凝望着明见素,忽地展颜一笑。慢慢地坐回到了榻上,她轻快地说:“桌子上是我给你炼的丹药,比外头的要好很多。”
明见素嗯了一声,那突然间浮现的旖旎心绪还在盘桓,在这时候,凤池月的一颦一笑,都像是蛊惑,让她神魂颠倒。
“呀。”凤池月的惊呼传出。
明见素不受控制地抬眼看她。
眼波流转,凤池月笑得风情万种,那张面容上,是让日月失色的昳丽。
“你脸红什么?”凤池月问-
近段时间,明见素有些烦心。
明明她该因为凤池月而烦恼的,可在寂静的时候,她想的不是凤池月的得寸进尺,而是那双多情风流的眼。要是她漂亮的眼被雨洗得朦朦胧胧,那该是怎么样的绝色?
明见素想不明白,最后认定了是先前离开凤池月太久了,让距离成就了思念和美感。
近来仙魔战场没什么事情,她与凤池月朝夕相处,那还能被她所惑吗?世间一切存在,一旦看久了,都是一样的。
期望是很美好的,可现实与明见素所思所想背道而驰。
凤池月总是在看她,眉眼中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像是无声的撩拨。
明见素坐在水池边,对着水中的倒影唾弃自己的自大。
她难道也要像那些粗俗的人一样吗?
“师姐——”身后的呼声将语调拖得老长。
明见素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回应,对上了躺在摇摇藤椅上玩混沌镜的凤池月问:“怎么了?”
凤池月将混沌镜收了起来,她若有所思地觑着明见素片刻,说:“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什么。
明见素迈步走向了凤池月,抱着双臂,专注地凝望着她。
凤池月侧身,半个身子从藤椅中翻出。明见素怕她真从藤椅中掉下来,立马伸出手去扶她。凤池月握住了明见素的手,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拽了过来。
明见素脚下趔趄,跌到了凤池月的怀中。她想起身,可腰身被一双手牢牢地钳制住,挣脱不得。
怎么这会儿力气大了?明见素腹诽。
温热的气息贴了过来,从鬓角擦过,最后堪堪停在耳垂边。
明见素的脑海忽地一片空白。
“你怎么——”
凤池月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她往藤椅上躺,拉开了与明见素的距离。
明见素的长发垂下,扫在了面颊下,有些痒。
“我怎么了?”明见素回神,身躯紧绷着,语气也变得僵硬。难不成凤池月还能看穿她的心思?不可能,凤池月才懒得管别人怎么想,她只会到处找地方舒舒服服地躺着,然后捣鼓那该死的混沌镜,将骄奢懒惰发挥得淋漓尽致。
凤池月眼神在明见素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懒洋洋地问 :“不去挣丹玉啊?”
明见素:“……”脑海中那根弦没松,而是绷断了,明见素清晰地听到了“嗡”一声响。
她自入道以来没有败绩,她求的是长生道,可现在 ,她可能要被凤池月气死了。
凤池月眉眼含笑,她看明见素气得发抖,没松手,反而贴近了她,坦诚地开口:“我乱说的。”
明见素依然没有很高兴,她拧眉望着凤池月,将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在下界的时候的宗中的后辈们都怕她冷脸。
可凤池月不怕。也是,她现在陷在了凤池月的怀里,交叠的衣裳随着动作窸窸窣窣的响,哪做得出什么冷冽之色?
“你怎么不敢看我了啊?”凤池月将那句话说完整了。
第78章 番外四
明见素是不会承认她不敢和凤池月对视的, 她冷笑着回复了一句“ 无稽之谈”后,便将自己的“敢”在日常生活中践行了。时不时朝着凤池月看上几眼,起初被凤池月抓到后, 她下意识地将视线挪走,可在凤池月那明显带着嘲弄的神色,她又想起来, 她就是要跟凤池月对抗的, 为什么要退缩?这莫名其妙的好胜心一起,每每等到凤池月低头, 她才收回了眸光,用手掩着布满绯色的脸,欲盖弥彰。
从仙吏升到了仙使的明见素没过去那么匆忙了, 可要说像飞升前期许的清闲, 那是不可能有的。
她回屋的时候,桌上总摆放着几瓶灵丹。凤池月炼丹的本事的确比太上宫的仙君要好上许多, 至少里头没有残余的丹毒, 不需要自己耗费时间将它炼去。
日子就这样过着了,不知什么时候是头。明见素也想着当逍遥的散仙, 可去了天机部那些仙吏要么是搪塞, 要么就是告诉她已经录名了,在规定的年限里, 她是不可能转成散仙的。意识到了自己签下“卖身契”的明见素心情很不爽快。
“可能要成为‘星君’才能轻松自在吧。”凤池月得知了一切后,没什么诚意地安慰她。
明见素信了。
“混沌镜这么有趣吗?”看着逍遥闲适的凤池月, 明见素又问, 语调酸溜溜的。
凤池月头也没抬:“一般般吧。”
明见素:“……”
三五明月夜。
明见素照例在屋中盘膝打坐清修。
她的目标是成为星君, 到时候手中的事情都差遣门中人去做。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人推开了, 不用思考也知道是凤池月。
明见素不动声色,想知道凤池月准备干什么。
凤池月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了明见素的跟前,双眸一瞬不移地望着她。
明见素想装不知道,可凤池月的指尖落到了她的面颊上了,先是轻轻抚摸,慢慢地加重了力道,可始终维持在一个能忍受的限度里,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明见素忍不下去了,她倏地睁眼,撞入了凤池月那双蕴藏着笑意的眼眸中。明见素的脸瞬间热了起来。她按住了凤池月的手,低斥道:“你干什么?”
凤池月跪坐在明见素跟前,被明见素压着的手泛着点疼,她没有呼出声。只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明见素,等到对方的羞恼越来越多时,才慢悠悠说:“你每天都在看我,难道不是邀请吗?你还提了混沌镜的不好,我不玩了就是。”
明见素被凤池月的话撞得头晕目眩的,她哪里提过那种邀请了?!她快速地松开了凤池月的手,而凤池月则是趁机抱住她。明见素慌得很 ,抬起手推了推凤池月的肩膀,可是没推动。“我没——”明见素急着辩驳。可凤池月又粘过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在心中腾升起,她的余光瞥见了被风吹动的烛火,好似一颗心也在风中来回摆荡。
“我很喜欢你。”凤池月的言语直白,她稍稍拉开了与明见素的距离,饶有兴致地看着明见素素净的面庞彻底烧起绯云。
明见素:“……”她看不出来,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逐渐杂乱的呼吸,没再看与那双勾魂的眼对视。
凤池月主动凑上前来,呼吸先是落在了鬓角,紧接着,温热、柔软的触感从面颊上一闪而过。
明见素瞪大了眼睛,她几乎要弹跳起来,可人还在凤池月的怀中。
凤池月没再做什么,她没事人一样躺下了。
明见素心情凌乱至极,她警惕地看着凤池月,说:“这是我的床。”
凤池月“哦”了一声,撤了明见素的袖子来盖住了脸,像是在说“我不听”。
最后明见素落荒而逃了。
可之后的每个夜凤池月都过来了,只是黏着她抱一会儿,偶尔亲几下侧脸。
明见素故作严肃,跟凤池月说不行。可凤池月不理她,依旧我行我素。
榻上的红衣散乱,旖旎得像是一朵散开的花。
在明见素又一次强调了“不行”的时候,凤池月没再装没听见了。她坐了起来,跟明见素对视,问道:“你有无数种办法拦住我,但是你选了最无力的一种。所以师姐,你根本就不想我出去。”她的眉眼藏着笑,红唇翕动着,语调惑人。
明见素的脸再次红了,这回是恼羞成怒。
她想将凤池月丢出去,可手落到了凤池月的腰间,动作不由自主地轻缓了起来。
凤池月做惯了得寸进尺的事儿,她凑近了明见素,不再将轻吻落在了她的侧脸,而是留在了唇角,还玩闹似的用舌尖一勾,极尽撩拨之意。
明见素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身体僵着没动。
凤池月看她,又笑吟吟说:“师姐很高兴啊?”她的手向下滑,指尖点在了明见素的心口,上下拨动。
明见素眼睛雾蒙蒙的,她也没听清凤池月在说什么,在失神间就被她拉着躺下了。时常被凤池月美色迷惑的明见素并不排斥跟凤池月的亲密接触,人的承受能力都是一点点增强的。
但是那饲养凤凰的手册上没说要照顾到榻上去啊?-
有一就有二,多了点乐事,枯燥的生活总算是有了点趣味。
可丹玉还是要挣的,甚至得更努力,这样才能提早实现逍遥自在的目标。
明见素时常往仙魔战场中跑,而凤池月懒得出门,宁愿留在一个洞里玩。
凤池月经常说“喜欢师姐”“很想你”,可明见素不信,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是她问了,凤池月才应上两句,根本不主动给她发消息。
大约在榻上看仙剧,又或者跟人唇枪舌剑,丝毫不怕将人得罪透。她是准备日后不出门了吗?万一在路上被其他仙官套麻袋怎么办?要知道天庭里压根没有“清正之风” ,她的飞升像是误入贼窝。
在飞升到仙界的一百年后,没有靠山的明见素终于靠着自己的本事,有了升往星君位阶的迹象。
从仙吏到仙使,是人可为之事,但是从仙使到星君那看得就是天意。
明见素将好消息带回去的时候,凤池月正全身心地投入混沌镜中跟人骂战呢。
混沌镜中先一步传出东阿主空悬,即将重新选拔新任东阿主的消息,底下是众仙人猜测的人选。
凤池月没看见师姐被提名,她心中不太爽快。也不管那些仙官以前是不是认识的,冲出去就是一顿输出。
普天之下皆废物,除了她师姐。
可那些仙官不服气,又抬出了帝女初意来,说要不是她身份尊贵不会自降位格,东阿主怎么都轮不到别人。
帝女?凤池月没什么印象,反正阻拦她师姐的,统统要骂。
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凤池月将混沌镜收了起来,朝着明见素扬起了一个非常无辜的笑。
明见素吐出了一口浊气,没问凤池月在干什么,反正她比不上混沌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斟酌了片刻,将东阿主选拔之事说了出来。
凤池月盘膝坐在了榻上,她单只手撑着面颊,笑吟吟问:“师姐有把握吗?”
明见素毫不犹豫道:“有。”对付几个歪瓜裂枣而已,连剑都不用拔。想了想,她又问,“要是落选了怎么办?”一个洞里的小木屋早已经变成了巍峨堂皇的宫殿,可还不够。连她在下界的法殿都比不上,何况是跟天宫相较量?明见素有些忧愁,眉心压住了一道淡淡的褶痕。
凤池月眼中闪过了一抹暗芒,她说:“不可能的。”要是师姐落选那就是天庭不长眼,不长眼的仙人活着干什么呢?迟早都会因为没眼色出事的,不如早点去黄泉探探路,也好占据个有利的位置。
明见素没注意凤池月那一闪而逝的杀机,她扬眉一笑,走到了榻边。
凤池月伸手拉着她坐下,很自然地跨坐在了她的腿上,双手揽着她的腰。
明见素亲了亲她,两人的呼吸交缠,氛围逐渐旖旎。明见素抬眸看凤池月,忽又问:“师妹喜欢我吗?”
凤池月不假思索:“喜欢。”顿了顿,她又很困惑地说,“这近百年时间你三两回问一次,还不够吗?”
明见素:“……”她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想听见凤池月说话。
一个自下界飞升的、没有靠山的人仙想要当东阿主必定是阻碍重重。
挑战的仙人不少,明见素手痒,可还是克制了几分,没将他们送入轮回,毕竟无缘无故,不好杀人。
最后明见素成功地升官了。
按照天庭的规矩,只要你有丹玉,是可以将原来的住处买下的。
明见素没要无名山,一来山中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二来她囊中羞涩,只将一个洞里的好东西用神通搬移。
天帝座下有四位将主,主职都是应对仙魔间的战事。
明见素以前当仙吏的时候,就没在战场中看到那几位将主的身影。由此可见,东阿主是个位高权重的闲差。
谁能想到飞升百年后,才达成飞升时畅想的最低层次的目标呢?虽然慢了很多,可毕竟是一件好事情。
“日后我空闲的时间一定会很多。”明见素转向了凤池月,认真地询问,“东阿山灵机充沛,不是无名山能比拟的。山中都是上任留下的旧物,师妹想怎么改造?”
凤池月沉思片刻,说:“宫殿、宝库、醴泉、梧桐树。”
明见素点头:“好的,种一株百年桃花树,终年花开不败。”
比起凤栖梧桐,明见素更想见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凤池月瞥了明见素一眼,没坚持要梧桐树。
明见素的笑容很快活,又说:“我能陪你了。”
没什么比跟凤池月一起逍遥太极,游戏仙都更美妙的事了。
第79章 番外五
凤凰不像其他同族, 她没有母亲。
她是从天地元炁中诞育出来的,生来便背负着羽族的王命。
那时候羽族的尊主是一只青鸾,所有的羽族都生活在丹穴山中。
凤凰被养到了十来岁, 以“少主”的身份出现在诸羽的跟前,和年纪一般大的羽族少年一起学习。可那些羽族不太喜欢她,因为她出现的时候, 这群少年已经有了领头人, 是一只朱雀,大家都觉得她才是羽族的少主。
凤凰也没太在意那些毛团子的想法, 她生而知之,其实不需要学神通术法,她知道长老们只是想让她提前跟羽族未来的栋梁相处, 培养培养感情。但是在教育她的时候, 长老们又说,王者至大, 王者无私。
什么是无私?有情就有偏私, 无情方得无私。
在凤凰两百岁的时候,羽族的尊主功成圆满, 遁往天外天清修了。她将羽族的重担交给了凤凰, 要她照顾好羽族的子民。凤凰点头同意了,两百年的时间, 她如羽族长老们的愿,成了她们最需要的尊主。
当初的那些少年成了她的亲信, 跟她一起管理羽族诸事。
有人早已经心悦诚服, 心向着她。可也有人心中另怀鬼胎, 凤凰懒得管。她日复一日地处理着羽族的文书、梳理着羽族的诸事务,带着羽族一步一步走向辉煌, 甚至压过了天庭的气焰。
可慢慢的,她不耐烦了。
对着镜子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有两张脸。
作为凤尊的凤凰是不能卸除面具的,但只要不是凤尊,她就可以做自己。
在某天看到了一只小山雀快活地从窗前飞过后,她福至心灵,也用神通变化成了一只毛茸茸。
血脉低的羽族不能化凤,可作为凤凰的她能向下位演化成任何模样。
没有人会去注意空中飞过的一只小山雀。
凤凰得以四处走动。
她远离了昆仑山、丹穴山,到了那散仙交游的地方,立在了枝头看他们下棋、听他们谈玄论道。
“素心道友又送我丹药了。”
“这回的丹药如何?”
“卖相很不错,味道是甜的。”
“素心剑主不练剑,整天在那摆弄丹药,见人就送,还说一点都送不完。唉,真是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吗?还挺有趣的。凤凰心想。
从那些仙人的对话中,凤凰轻而易举地打探到了素心剑主的洞府所在。
可惜她飞到洞府的时候没见到素心本人。
她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气,思考了一会儿,朝着素心的洞府潜去。
洞府外头有禁制,但是形同虚设,凤凰很容易地就进去了,她的视线黏在了药柜上,从中衔出了一瓶丹药,留下了大笔的丹玉。其中有买丹药的,也有表达歉疚用的——毕竟她这不告而取的举动简直糟糕至极,可她就想这样干一次。
但是这丹药让她失望透顶。
味道的确还行,可药效是半点没有,丹毒用凤凰火烧了一阵,还是有残余,得慢慢地清理出去。
剑客就该做剑客,而凤凰的尊主也该老老实实当主君,而不是异想天开,想要做自己,是吗?
凤凰那段时间心情不甚好,她的眉眼冷冽如寒霜,身侧的人都不敢多言。
是敬,但是更多的是畏。
天生德凤,他们是该畏惧的。
在一个无眠的夜。
凤凰又去了素心剑主的洞府。
她听说素心剑主酷爱送人丹药,这得荼毒大半个天庭吧?
她心中堵着一口气,非要跟素心论清楚不可。
她悄悄地化作了一只小山雀投入夜色里。
山中明月好,溪畔的流萤似点点星辰。
朦胧的烟岚浮动,溪边的石上躺了个懒洋洋的人。
她一只手落在溪中,波光粼粼,一轮池中月被她搅散了。
可她掬起了一捧水,可更多的池中月从她指尖流泻下来。
凤凰不知道素心是什么模样,但莫名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
她失神地看着素心,思绪一片空白,等到回神的时候,她想的不是懒洋洋坐起的素心,而是她要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尊者无名。
她过去没有名,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名。
但现在,她要叫“池月”。
她就叫凤池月。
“谁?”素心是敏锐的,她轻哼了一声,拨散了身侧的流萤。
她的身侧悬着一个剑匣,凛冽的剑芒绕着剑匣旋转,宛如星河流转。
凤凰立在了树梢。
素心瞥了一眼,勾唇道:“原来是窃丹贼。”
凤凰原本是要化作人身的,但“窃丹贼”三个字让她很不好意思,她张了张翅膀,但是没飞走。她说:“我留了丹玉。”
素心“啧”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山雀。
凤凰见她不说话,那一直被压抑的本性再度沸腾了起来。她的化身个头虽小,可气势十足:“你那丹药要毒死仙人的。”原本她打算骂素心的,可朦胧的月色让她的心绪变得迷离,话锋只指向了丹药本身。
她说得可是大实话。
明见素微微一愣,片刻后手指朝着无尽剑匣一点,顿时一道流光飒一声杀向了小山雀。
说别的就算了,竟然讲她丹药的不足!而且还不是她送出去的,是从她洞府中悄悄拿走的。这小山雀要不要脸?她的那些道友被她送了那么多灵丹,可从来没有说她的丹药不行!要不是她不想被拘束,她就算是去太上宫当主事也绰绰有余!
凤凰见她动手,也气鼓鼓的,一边闪躲那无处不在的剑意,一边将丹药的劣处说出,天知道,连凤凰火都烧不干净!可素心没说话了,剑匣中流光一道道掠去,那架势是要将她的命留下!用山雀化身对敌到底不如意,在被凛冽的剑气削落了一根羽毛后,凤凰化作了人身将法剑一扬,阻住了素心的攻势。
但是素心还是没停。
她的眼眸中闪烁着几分兴奋的异芒,将无尽剑匣中的数柄剑引动,朝着凤凰的身上杀去。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等到一场酣畅淋漓的斗战过去,素心的脸上还有几分意犹未尽。手指搭在了无尽剑匣上,将它轻轻一旋,飞掠在外的法剑顿时回到了匣中。
凤凰距离素心有两丈远,她将剑收了起来。
她察觉到素心在看她。
那肆无忌惮的视线从半边银面具上缓缓滑下,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素心行了个同辈礼:“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凤凰沉默了片刻,说:“凤池月。”她新取的名字,反正没人知道是她,说出去也无妨,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
“原来是池月道友。”素心变脸很快,打得时候很凶,现在又十分客气。她问,“敢问道友,我的丹药有哪些不足?要如何改进?”
凤凰:“……”她怎么知道?她只知道那丹药有很多的丹毒,可素心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长老们告诉她不能让别人失望。于是,她深思熟虑了一阵,冷艳地甩下了“火候不够”四个字,就化作遁光离开了。
回到了丹穴山后,凤凰找了不少跟炼丹相关的道册,等下次素心问她,她一定要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有段时间没去找素心,但是跟她相关的讯息一条条传入她的耳中。
素心信了她的话,到处寻找合适的火。除了天地生出的灵火,那就只能是凤凰、朱雀或者其他羽族族属的火了,这就导致了一个个冲突的发生。
而冲突化作了文书呈到了她的案前。
那些羽族是打不过素心的。
凤凰对吃亏的羽族稍作安抚,用自己的宝库里的好东西补贴他们。
她亲自应下了“讨公道”一事,但是没去,反正拿到了好处的羽族们也会忘记那事儿。
凤凰再次去找素心的时候,听到了山中宛如雷霆般的轰鸣声,一道热浪冲天而起,紧接着是凄厉的哀嚎。
凤凰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不迭跑了过去,发现只是很单纯地炸炉了。
惨叫是那朵灵火发出的。
无尽剑匣立在地上,一柄柄剑有条不紊地掠出,收拾残局。
素心身上干干净净的,她扭头看着凤凰,解释说:“我的剑好奇心大,非要学炼丹,碰到这桀骜不驯的丹火,就闹开了。”
凤凰:“……”
剑……灵还会炼丹的吗?
看了眼在扫地的法剑,她定了定神,心想,应该会的吧。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素心热情地邀请凤凰:“我先前炼了一炉新丹,道友尝尝怎么样?”
凤凰答应了。
丹很好吃,然后她有一瞬间意识泯灭。
如果此刻面前是个敌人,她早已经魂归九天了。
素心还以为凤凰在思考,一脸期待:“怎么样?”
凤凰蹙眉,三言两语说出了丹药的不足。她推开了素心,直接盘膝入定。一缕缕凤凰火飘出,灼烧着体内灵丹残余的毒性。
火候不一定有问题,但素心是百分百有问题。
山中一片寂静,松针落地声,清晰可闻。
素心很想回去拿治伤的丹药给凤凰。
但是一想到这“伤”是因为她的丹来的,就迈不动脚步。
素心往前走了两步,忧心忡忡地看着凤凰,关切询问:“道友还好吗?”
凤凰睁眼,没说好或者不好。
素心跪坐在凤凰跟前,眼中羞惭之意更甚。
良久,凤凰哑着嗓子问:“你还要炼丹吗?”
素心挑眉,反问道:“为什么不?”
凤凰一脸困惑:“你修的不是剑?”
素心点头,又道:“也没人说剑修不许炼丹啊。”
凤凰:“你将时间放在炼丹上,那剑呢?”
素心懒洋洋地伸手一点,便见剑匣之中,流光骤然飙起,数道虚影凭空生出。
她转向凤凰,慢吞吞说:“不耽搁,是吧?”
“想做什么就去做了,苦头让别人吃。”
剑流如凛凛的海波,凤凰看得失神。
落日沉入西山,夜幕缓缓而来,山中的烟岚宛如轻纱摇动。
飞檐下的铃音飘荡,叮铃铃在风中响起。
流光刹那,凤凰恍然间惊觉时,已经入夜了。
素心跪坐在了她的跟前,手中抄着一把松子。
凤凰又抬眼看她。
素心将松子分了一半给凤凰,忽然间手腕一翻,如闪电般伸向了凤凰的面具。
凤凰一惊,快速地扼住了素心的手腕,松子洒了一地。她也没生气,只是问:“你干什么?”
素心说:“好奇。”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又眨眼说,“你对我炼丹之事好奇,我对你的脸好奇,不是很正常吗?”
素心又怂恿她:“不让我碰,那你自己摘下。”
凤凰点头,可又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要摘面具啊?她眨了眨眼,蓦地起身退了几步,转身要走。
素心笑她,问:“还来吗?”
凤凰脚步一顿,言简意赅:“来。”
第80章 番外六
凤凰答应了素心去找她, 可羽族之中的事情并不少,她有时候很难腾出空闲。其实她觉得有些东西,各部族都能自己解决, 但是长老们说了,她是羽族的主君,羽族的事无论巨细都是她的责任。
再次抵达素心洞府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素心躺在了溪边石头上晒太阳, 她用袖子覆住了双眼, 遮蔽了日午刺眼的阳光,垂下来微微晃动的右手提着一只银质的酒葫芦,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嗅到香醇的酒气。素心听到她来了,只是瞥了她一眼,将酒葫芦朝着她一抛。
除非是羽族宴会上, 不然凤凰是滴酒不沾的。她接住了酒葫芦, 犹豫了片刻后,拔开了塞子浅浅饮了一口, 换来了连连的咳嗽。这酒性烈, 入喉像是火烧。
素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酒意上脸,凤凰的面颊发烫, 索性面具遮蔽了她的神色, 不至于让那般情态落到素心的眼中。她横了坐起身的素心一眼,没有说话, 只是走近了素心,坐在了她的身边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酒。
有了准备后, 就没再咳嗽了。
素心朝着凤凰靠了靠, 似是用她的影子来避日光, 她问:“你怎么才来啊 ?”
凤凰一愣,不知道素心在等她。将酒葫芦还给了素心, 她轻声说:“抱歉。”
“跟你没关系。”素心伸了个懒腰,说,“是我没有跟你约好时间。”她将酒葫芦收了起来,从石上滑下,朝着凤凰伸出一只手,兴致勃勃道,“我这几个月存了不少新炼的丹药。”
凤凰搭着素心,眼睫一颤,眸光向下落在了交握的手上。
羽族之中尊卑有别,没有人这样触碰过她。
“怎么了?”素心扭头看凤凰,笑问,“道友有心事啊?”
凤凰这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又回答:“没有。”
素心洞府里的丹炉又换了模样,除了药柜还多了个储存灵火的暗格。
在经过凤凰的指点后,素心自认自己炼丹的技艺提升了不少。她取出丹药的时候,还美滋滋说:“这次一定没问题。”
凤凰勉强相信了一次素心的鬼话。
在素心期待的视线下尝了尝丹药。
她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垃圾”,可到底没有当着素心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她先是挑了好处说,接着才讲了丹药的缺陷。素心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点头应和。凤凰想,素心缺少的可能不是炼丹的理论知识,而是她天生跟炼丹犯冲,倒是可以另辟蹊径炼制专门伤人的丹药了。
素心说:“这段时间都没有同道过来。”
凤凰犯困,掩着唇打呵欠。不知道是酒还是丹的问题。听到了素心的声音,她点了点头,但没接腔。
素心还在抱怨:“先前她们还说要来谈玄论道的,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我还特意给她们准备了灵丹呢。”
凤凰:“……”可能就是不想要丹药才没过来的。
素心乐此不疲地赠送丹药,而同道之间讲究个礼尚往来,大家就不想领受素心的盛情了。
凤凰说:“其实可以寻点其他事情做。”
“不成!”素心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她不赞同地看着凤凰,拧眉说,“怎么能半途而废?”
凤凰斜了素心一眼,算了,她开心就好。
“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素心又跟凤凰道歉,见凤凰一副疲乏的模样,她又说,“道友,你困了吗?”
“我抱你去石榻上?”
“那酒太烈了,以后还是不喝了。”
“道友,你同意摘下面具了,对吧?”
素心在耳畔喋喋不休。
凤凰的意识仿佛在海中沉浮,耳畔的声音好似来自遥远的地方。她听不清素心的话,只觉得那声音忒是烦人,伸手推了几把。
素心坐在一边说话,她的视线在凤凰的面具上流连,好奇心不减。她没什么防备,冷不丁就被推了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没再凑上前了。
凤凰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清醒过来了。
她警觉地望着陌生的洞府,片刻后意识才跟着清醒过来。
素心从外头走来,手中拿着一只托盘,里头放着松子、核桃仁以及各式各样的灵果。
“醒了啊?”素心看着她,努了努唇说,“来。”
凤凰没吃,面具下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后,她说:“我要回去了。”
素心问:“你很忙吗?是天庭那边的仙官?”没等凤凰回答,她又道,“以你的修为,至少也是星君那一层次的吧?手底下应该有可以用的仙官。事情可以推给他们来处理。”
凤凰摇头说:“不成。”
素心不解:“为什么不行?”
凤凰抿了抿唇:“我的职责不能放下。”
素心很长时间没听到“职责”二字了,她没有勉强凤凰,只是说了句:“好吧。”她记住了前段时间等待时的难耐滋味,在凤凰临走前,问她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凤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有空闲,她斟酌了一段时间,回复道:“一个月后。”
素心点头。
可凤凰离开的时候听到了素心很惆怅的叹气声。
一个月,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一瞬吧?很漫长吗?
凤凰带着疑惑离开,可答案不是别人告诉她的,是她自己领悟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她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主上是有什么忧思吗?”身边的亲卫询问。
“难不成哪个部族出问题了?”
凤凰摇头,从众多文书里抽出了一封,递给身侧的亲卫。她定了定神,说了两个字:“鬼车。”
“鬼车一族举止乖张恶劣,的确该给他们一个教训。遣使者前往吗?”
“教训?恐怕难以使得桀骜的鬼车臣服。他们那般举止,就算是族灭也是罪有应得。”
“毕竟是羽族的一支,没必要赶尽杀绝,我等当以教化为主。”
凤凰觑了眼最后说话的朱雀,没理会她,说:“杀。”
有罪当惩,绝不可赦。
朱雀又说:“恐怕其他族属会有唇亡齿寒之惧。”
不远处抱着剑的凤凰斜了朱雀一眼,嗤笑说:“他们不做亏心事,怕什么?”
处理完鬼车后,已经过了跟素心约定的时间了。
凤凰很想去找素心,可这个时候麻烦事又来了。过去凤凰让羽族各部落建护山大阵,他们做是做了,但是过程中偷工减料,这会儿遭到了仇家的袭击,山中损失可不小。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的,只是觉得大阵不牢固,希望丹穴山能给出一幅更好的阵图。可先前给他们就是最好的。凤凰斥责了那些部族后,还是取出原来的阵图研究,与众多羽族一起研究该如何改善。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又是数月过去了。凤凰不知道素心是不是在等她,她从宝库里翻出一些宝材,又在山中摘了对人族仙人有益的灵果去找她。
凤凰到的时候,素心没有躺着晒太阳,也没有在捣鼓炼丹炉。她用法剑当铁楸,在洞府外头种竹子和梧桐树。
素心没有怪她。
可凤凰心里不太好受,她说:“对不起,我失约了。”
见素心一声不吭,她犹豫片刻,将面具摘了下来。素心不止一次想看她的真容颜,可她怕素心发现她的身份,就没同意。
素心失神地望了凤凰片刻,忽地甩下一句“等我一下”,就快速地钻入了洞府。
她先前在掘土,法袍上沾了些许尘灰,虽然用了咒术清理了,可总觉得不太妥当。
凤凰坐在外头的石凳上等,她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心中着实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素心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想再跟她做朋友了吗?虽然素心在天庭中名声不显,可她的散仙朋友也是不少的,不差她这么个藏头露尾又不讲诚信的。心思沉重,凤凰越喝越急。这酒壶名“乾坤春”,根本不会见底。
等素心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法衣出来时,凤凰已经醉了。
素心:“……”
凤凰扶额,眼前的人有重影,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了素心,问:“你的灵丹呢?”
素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醉酒的凤凰,说:“没了。”
“都送别人了?”凤凰又问,语调委屈。素心不需要她来品鉴灵丹了,那还会再理她吗?凤凰越想越伤心,她咬着下唇,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素心。绯色在眉眼间攀爬,似是勾着几分欲语还休的春情。素心被她看得红了脸,扶着凤凰往洞府中走,还跟她解释说:“没有。”根本没有同道来她这儿。她原本想约人下棋的,可对方总有理由来推脱。
凤凰不信,她推了推素心,可醉酒的人没什么力气,手软绵绵地搭在了素心的肩头:“骗人。”
素心眼皮子跳了跳,说:“没有骗你。”
凤凰的思绪跳跃,又说:“你认不出来我吗?”
素心点头:“认得。”但凤池月是小山雀还是凤凰,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凤凰跟着素心的脚步在榻上坐下,她从浑噩的脑海中找出了自己的目的之一,取出了乾坤囊递给素心,催促着她将东西拿去放起来。素心只得先照做。等她折回来的时候,榻上散着一片盛放丹药的玉瓶,也不知道凤凰吃了多少。
“池月道友?”
“凤池月?”
素心喊了两声没回应,她的心一沉,还以为凤池月吃丹药吃坏了。正准备抬手,那赤色的凤凰火从凤凰的身上钻了出来,熊熊燃烧。
这场面素心很熟。
她的丹药如果丹毒多了,凤凰就会催动凤凰火将残余毒素烧去。
素心:“……”她的本事真这么差吗?她再也不炼丹了。
凤凰醒来的时候素心还在。
丹毒被凤凰火灼烧了大半,醉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扭头看素心。
素心正在那切灵果,醇正的灵机外溢,整个洞府中萦绕着一股清甜的气息。
凤凰嘴唇翕动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素心端着灵果朝着她走来,说了句“很甜”,就捡起一片果切递到了她的唇边。
在素心温和的视线下,凤凰咬住了那片果切。之后,她也没找到说话的机会,才将口中的吞咽下去,素心又拿了新的喂过来。凤凰一边吃果子,一边抬眼看素心。
素心笑吟吟地开口:“我还没喂人吃过东西呢。”最后一小片被凤凰咬住的时候,她没有收回手,指腹似是无意地从凤凰的唇畔拂过。凤凰打了个激灵,她的脸腾一下又红了。纤细的手指收紧,抓住了身下的氅衣。在意识到了指尖触感不对劲后,她垂眸看了眼,立马坐直,将手收了回来。
素心去放东西,她背对着凤凰。
凤凰一直凝视着她,等她转身时,凤凰倏地收回了视线。
素心说:“你很忙,累吗?”
凤凰点头又摇头,半晌后,她才开口跟素心提来晚的事情。
素心也没问她鬼车犯了什么错,一扬眉说:“你要是找我的话,就会快很多了。”
羽族的事情哪能让素心卷入呢?凤凰心想着,又说到了阵图。
素心不屑地嗤笑:“我看就该将原阵图扔回去,派遣人去检查,哪个不符合规矩的,统统罚丹玉。”她不想管别人的事情,只是对上凤凰迷茫的双眸时,又说,“一直在你的羽翼下,他们不会成长,到时候可能犯下大错。”
凤凰:“可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素心反问:“以前这样就是对的吗?”
凤凰没接腔,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这回她没有忙着回去,在素心的洞府中待了两天。
她从素心那借了丹炉过来,也炼了几炉丹药。她学了没多久,可卖相、品质都比素心好太多了。
素心给她鼓掌,夸她比太上宫的仙君们都要厉害。
凤凰笑了笑,跟素心约好了下次再过来。
回到丹穴山的时候,长老们齐聚一堂。
自从她成为凤尊后,长老就不会用命令或者责备的语调跟她说话了,换成了一种关切。可语气再变,里头藏着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凤凰不太乐意听他们讲话。
她神色冷淡肃穆,眼神寒峻,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我与散仙道友往来,还要知会诸位么?”
长老们是欣慰的,毕竟天地元炁诞育德凤,主上必定会带领他们走向辉煌。可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安,因为凤尊成长的速度太快,意味着一切可能失去控制。
凤凰不想管长老们复杂的心绪,她搭着眼帘,视线看似落在文书上,可实际上一个字都没瞧清。
“怎么不多玩会儿?”一旁的亲卫轻轻地问。
凤凰转头看她,说:“成么?”
亲卫神色一僵,不答话了,才两天五凤三羽的长老们就急了,主上能离开丹穴山多久?
凤凰和素心就这样交往下去了,一旦有空闲,凤凰就去找素心。
她跟素心说羽族的一些烦恼的事情,素心跟她说学会偷懒和放手,两个人观念不同,偶尔会有争吵,可很快又重新和好。
仙界大抵清平。
直到某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凤凰说:“天帝逊位前往天外天了。”
素心没太关心,毕竟她是个散仙,天帝就算是换十茬也跟她没关系。
“在天帝诸多子嗣中,天渊并不是最出众的,但他能苟活,天帝之位只能落在他的身上。”
素心笑了起来,她议论起天帝来也没什么顾忌。她说:“那天庭不是摊上一个昏庸的帝君?”
凤凰点头说:“是的。”
素心又问:“那你要不要卸去一身职责,来跟我一起过逍遥日子啊?有道则出,无道则隐,是这样的吧?”
凤凰看着素心,说:“羽族是我的职责。”
素心:“就因为你是羽族中修为最高的?”
凤凰说:“我生于元炁之中,得以为诸羽之主,我不能抛开他们。”
素心不太理解:“你生于元炁里,那不是跟羽族没有半点因果在吗?怎么还要承担那么多?”
凤凰一时间也无法反驳,沉默半晌后,她说:“羽族的天命在我。”
素心没继续说了,知道了凤池月是凤尊后,她其实也悄悄往丹穴山那边走过几趟,她实在是看不出那群羽族有什么可庇护的。
天渊入住紫极宫后,仙界隐隐有了变化。
这位明面上表现出来的就是锐意进取。
别的不好说,可仙魔之间的冲突逐渐增多了。
他不满于以岁河为界分定清浊,想要以镇压魔渊、推动边界来造就前所未有的功业。
素心本来是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凤凰失约的次数比过去多很多,有时候来了没多久,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凤凰觉得很对不起素心,她想,要不就不再相见了,没有约定就不会有辜负。可在素心送她的时候,她心中不忍,一句“不见了”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依旧找空闲去跟素心见面。
可她发现吵架的次数变多了,以前觉得不要紧的事情,忽然间重要了起来。
因为贪心,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同道间的“求同存异”,而是对方毫无保留的理解和支持。
天渊一百五十年,她去找素心,可她们又一次吵了架。
素心说羽族未曾离巢独自谋生,只会将一切的好都当作理所当然。
她还说羽族学不会懂事,就会变成叛徒。
可她是羽族的主君,她自诞生以来学得都是替羽族谋利。
她们之间的吵闹不止一次了,那时的她们,谁也没有想到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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