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么清澈的一双眼, 望过来时,好像也带了雨夜的凉意。
将江以臣胸腔内冒起来的火,“呼”一下吹灭。
情绪平复下来,理智也紧跟着回归。
江以臣稍一思索, 就能猜出个大概。
徐惠这次来肯定又是受了江以焕的指使。
后者见他最近风头正盛, 势必要找机会打压,内外夹击。
徐惠就是这个内。
再怎么样也是亲母子, 或哭或喊, 威逼利诱, 可怜下跪……
总有一种方法能求得江以臣心软。
只要人能在身边留下来, 还怕找不到空子吗?
江以臣眸中闪过一抹讥讽,又很快垂下眼皮收敛。
见他的抗拒之色不再那么浓, 徐惠还以为是自己的哭求起了作用。
于是她把江以臣的手抓得更紧了。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怎么可能不疼你?”
“妈妈如今只是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补偿你。你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吗?”
雨珠落在徐惠身上脸上, 湿透了的头发贴在颊边,看着特别柔弱可怜。
“我怀你的时候, 吃了很多苦头。”
“你外婆当时还隔着层肚皮教训你,说你这个臭小子,长大了可千万不能亏待妈妈……”
顾岁安余光清楚地看见,听见这句话时,江以臣垂在身侧地手倏然握紧了。
像在死死压抑着怒火。
“慢慢来吧。”可他说出口的, 却不再是狠厉驱赶的话。
“雨太大了, 你先回去吧。”
徐惠动作一顿, “以臣,你、你这是……原谅妈妈了吗?”
江以臣并未直接回答, 只说:“有空的话,你可以多去陪陪外婆。”
这样的话落在徐惠耳朵里,就等于松口了。
她一下就眉开眼笑起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
“改天,改天妈妈来给你做饭吃!”
女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顾岁安收回视线,心里却生不出一点母子重归于好的喜悦来。
她视线下移,落到江以臣手臂上几个错落的掐痕上。
边缘泛着红,皮肉往下深陷,看着就疼。
真的心疼孩子的母亲,怎么舍得下这样的手?
就算情绪上来了无法控制,可那样明显的伤痕,离开时就真的注意不到?
只能是不在意。
只能是仅在乎自己。
“所以,”顾岁安抬头看他,“你真的原谅了吗?”
江以臣:“将计就计而已。”
他说着,视线顺势落到了顾岁安肩头。
这把伞并不大,身高差的缘故,顾岁安撑伞时手抬得很高。
伞面往江以臣那儿倾斜,她自己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早就被落下来的雨珠滴得湿透。
江以臣抓住伞柄,另只手扣住顾岁安的手腕,将人往里带了些。
“站过来点。”
顾岁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射性地就要去挣,嘴里还嚷嚷着,“不是你别转移话题啊,将计就计是要做什么……”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人就被江以臣揽着肩膀移到了身旁。
男人的声音不咸不淡从上方传来,“身上都被淋湿了,没发现?”
被他这么一说,顾岁安才看到自己肩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本该是凉凉的触感,却因为男人滚烫的掌心在外包裹着。
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
……
江以臣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顾岁安则是一头钻进了厨房。
——准备煮姜汤。
开玩笑。
这么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当然要多刷刷好感度了。
网上的教程是,先给生姜去皮切块,再丢进煮沸的热水里滚个两三分钟就行。
步骤看似简单,可光是去皮这一项就够顾岁安磨蹭的了。
她又赶时间,勉勉强强用勺子刮了个大概,用水一冲,就丢进了锅里。
生姜刺鼻辛辣的味道不断涌进鼻腔。
顾岁安想了想,又去冰箱里掏出几块冰糖,也一股脑丢了进去。
江以臣一拉开房门,就看到了端着碗,站在门外的顾岁安。
“喝吧。”顾岁安举起碗凑到江以臣面前,“我给你煮的爱心姜汤。”
爱心这两个字还被她刻意加重。
但这样从容不迫的表情只维持了两秒。
“快接啊啊啊——”
滚烫的碗一被拿走,顾岁安就捂着指尖原地蹦了好几下。
“好烫好烫好烫。”
白色瓷碗转移到江以臣手中,被宽大的手掌都衬得小了几分。
他却一点儿不觉得烫。
慢悠悠走到餐桌前坐下,忍俊不禁地挑眉,“既然烫,直接放桌子上就行了。”
顾岁安闻言,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不觉得我很有诚意吗?!”
“我可是在担心你诶!”
说着,她拉开椅子坐到江以臣对面,双手托腮一脸期待,“快尝尝我的手艺。”
姜汤都是一个味道的。
能谈什么手艺。
抱着这样的想法,江以臣低头喝了一口。
辣涩的刺激味道里还混杂了腻人的甜。
仔细一品,似乎还嚼到了粗糙的生姜皮。
江以臣皱了皱眉。
对面,顾岁安还兴致勃勃地问着,“怎么样怎么样?”
“我听说姜汤都很难喝的,所以特地放了冰糖进去,是不是好喝很多?!”
顾岁安还穿着那身淋了半湿的T恤,室内的空调一吹,已经干了大半。
黑色长发披在肩后,白炽灯光自上而下,更衬得她肤若凝脂,笑容明媚而灿烂。
那双深棕色的瞳仁中只盛着一人的身影,认真又专注。
“嗯。”江以臣咽了回去,又喝了一大口,“挺好喝的。”
喉结滚动间,甜味溢出到四肢百骸。
“很甜。”-
时间一天天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冬日。
这期间顾岁安不仅交了快乐熊最后一轮比赛的画稿,还承担起了替江以臣监督徐惠的任务。
那天之后,徐惠倒真像是洗心革面了一般。
又是做了菜送上门,又是主动提出要来帮他们收拾屋子。
江以臣不常在家,往往都是顾岁安跟她相处。
先前说的那将计就计,江以臣后来也解释了。
把人放在身边,只是为了更好的监视。
他想看看,徐惠能自私自利到什么地步。
【岁岁平安:今天她又来了一次】
【岁岁平安:说什么我们屋子太乱了,要整理一下。我就找了个借口回房间】
【岁岁平安:果然!她又进书房待了好久!】
江以臣近来越来越忙,发出去的消息往往要隔许久才回。
这次倒是例外。
【。:让她进,她找不到有用的东西】
【。:屋子很乱?】
【。:我记得我昨天才刚收拾过】
顾岁安选择性地忽略掉了这条消息。
【岁岁平安:明晚要不要一起去广场跨年?听说有烟火表演】
江以臣引用了他上面发的屋子很乱的那句话:
【。:今晚下班前把你的东西收拾好】
顾岁安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依然选择性忽略。
江以臣随后发来下一句话:
【。:不去,明晚有酒会】
这条消息发出来的下一秒,顾岁安的四人宿舍小群也弹出了一条消息:
【何今:报——】
【何今:岁岁,有人看上你男朋友了!】
【岁岁平安:???】
何今紧接着就发了一长串语音过来。
大致意思就是,江以臣马上就要调去总部,这段时间手上的项目多了,应酬也多了。
自然而然地就认识了几个老板。
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就有老板的女儿看上了他。
紧追不舍,穷追猛打。
“明晚是我们公司为了合作方而举办的晚宴,那姑娘大概率也会去。”
“岁岁你……打算怎么办?”
顾岁安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把地址发我吧。”
她这句话当即引发了群里热烈的讨论。
就在虞晚她们猜顾岁安是不是要学影视剧中的正主霸气捉奸时,顾岁安只是默默化了个精致的全妆。
然后蹲守在了他们举办晚宴的酒店——对面的咖啡厅。
蹲了两个小时,才终于看到一前一后出来的身影。
那女生果然如何今说的一般,对江以臣情根深种。
一番拉拉扯扯之下,居然还想踮起脚尖去强吻!
顾岁安抓住机会,拿起手机咔咔咔拍了好几十张。
她抓拍实在是很有技术,有几张看上去好像两个人真的亲了一样。
顾岁安把没用的都删掉,准备一会儿冲出去拿这几张照片狠狠地吓一吓江以臣。
——桌子就被人轻轻叩了叩。
她抬起头,骤然撞进了男人漆黑深邃的眼。
江以臣似笑非笑地,“跟踪我?”
顾岁安愣了愣,下意识把手机怼过去,“我、我来捉奸!”
对面一个平a,她就把大招都交了。
好在反应得快,江以臣还在垂眸打量这照片时,顾岁安立即先发制人。
“你你你!你这是辜负糟糠之妻!”
“我陪你从一无所有打拼到现在,可你呢?现在宴会也不带我参加了,还在外面和别的女生拉拉扯扯。”
说这些话时,顾岁安表情虽然悲伤,眼睛却在俏皮地轻眨着。
而她既然都拍了照,那肯定是清楚看完全程的了。
整这么一出,就是故意在捉弄。
偏偏这会儿咖啡厅内还有不少人。
这么几句话,已经有人循着声音望了过来。
顾岁安越说越理直气壮,“那下一次,是不是要直接带着人登堂入室了?!”
江以臣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他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捏着顾岁安的双颊。
微一用力,饱满红润的嘴唇就撅了出来。
江以臣附身下压,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再乱说。”
“我就堵你嘴了。”
堵这个动词,可以用很多种动作来诠释。
此时此刻,两个人靠得极近。
所以顾岁安也能感受到,江以臣的目光落到了她的唇上。
暧昧描摹。
像野兽。
看到了心仪的猎物。
第42章
男人逆着光附身下来, 眉眼半遮半掩地藏在垂落额发的阴影下。
危险程度直线上升。
顾岁安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磕磕绊绊道:“我、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嘛。”
红唇在眼皮子底下张张合合,江以臣眸色渐深,手下都不自觉用了力。
又在下一秒迅速松开。
紧盯着的视线也跟着挪走。
速度快到顾岁安想发难都找不到机会。
她揉了揉被掐得有些痛的双颊, 嘀嘀咕咕着, “这么用力干嘛。说不定……”
“就是被我抓到了把柄才这么生气。”
“你一个就够我烦的了。”江以臣直起身,意味不明地垂下视线。
“我有空再去应付别人?”
略带嫌弃的语气, 但话里却暗藏深意。
顾岁安没品出来, 只揪住了“烦”这个字眼。
骂人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 最后又被咽回肚子里。
“我还不是看你太忙了, 想约你出去玩好放松放松。”
“知道了。”江以臣指指顾岁安的手机,“删了。”
顾岁安:“删就删。”
反正拍下来也只是为了捉弄他一下。
正如江以臣自己说的, 他没空。
顾岁安深知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他会在这个节骨眼和其他女生发展关系。
这一趟的真正目的,当然是逮人去跨年!
为了这个, 顾岁安还特地掏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短裙。
头发烫了卷, 化了精致全妆,脑袋上还扣了个俏皮的贝雷帽。
坐上车时, 她还故意眨巴着眼问江以臣,“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江以臣顺势偏过视线。
大概是在有暖气的室内待久了的缘故,她脸被熏得很红,眼底泛着层潋滟的水光。
整个人就像颗白白嫩嫩的糯米团子,让人很想欺负。
“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顾岁安:??
“你再说一次?!”
太不可思议, 她语调都上扬了。
甚至身子还侧过来, 往江以臣的方向凑近, “你、你再看看,我……”
话音未落, 男人蓦地倾身凑近。
鼻间窜进股好闻的冷松香气。
有只手从身侧伸过,像是要拥抱。
顾岁安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
她有点不太明白江以臣这动作的意思,怎么好端端的……突、突然就要抱她了?
顾岁安犹豫地伸手。
指尖刚触上男人的衣袖,身后就传来道某样东西被拉扯开的声响。
安全带从肩后穿绕而过,“啪嗒”一声扣紧。
“看什么?”对上顾岁安迷茫的眼,江以臣淡淡道:“坐好。”
正经端肃的模样,让顾岁安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哦。”
她偏头望向窗外,竭力掩盖因为自作多情而涌上来的羞耻心。
因此也错过了旁边江以臣投过来的,含着明显笑意的视线-
一下车,顾岁安就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一激灵。
但她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表情失控了两秒,又控制着挂上了微笑。
这会儿离零点只剩半小时了。
广场上完全就是在人挤人,稍不注意就要被冲散。
顾岁安拽着江以臣的手,“快点快点,我们去买气球。”
搭在手腕上的指尖冰凉,露在外面的耳朵尖也被冻得发红。
江以臣:“顾……”
刚说出一个字,余光就瞥见旁边忽然窜出来个人。
偏偏顾岁安一心只想往前,根本没注意到。
圈住的手腕被轻轻挣开,下一秒,温热的掌心相贴。
江以臣略微使力把人往后拽了一步,“慢点。”
男人的手天生就要比女人的大一些,被牢牢包裹住时,顾岁安的第一反应是——
温暖。
被冷空气冻到凝固的血液终于又开始流动。
她还想往前蹿,但碍于手被身后人紧紧攥着,只好放慢了脚步。
好不容易挤到卖气球的小摊前,却只剩下了最单一的气球款式。
顾岁安不满意地瘪嘴,“啊……”
摊主站在原地冷得不断搓手,看她这犹豫的模样,催促道:“美女,你们来太晚了,就剩这俩了。”
其他摊贩那儿倒是还有剩,但隔着拥挤的人潮,过去买还不知道要多久。
顾岁安灵光一闪,“老板,你这儿有马克笔吗?”
老板在桌下摸了半晌,还真被他掏出来一只。
顾岁安接过,江以臣很自觉地扫码付款。
粉蓝两个颜色的气球,底端都系了白色的丝带。
其中一个被顾岁安抱在怀里,“他们的好看又怎样,我们自己DIY。”
“更有诚意!”
粉色的那只被她画上了漫天烟火。
而漫天烟火下,是肩抵肩仰着头的Q版小人。
一高一矮,头发一长一短,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摊主“嘿”了一声,“挺厉害啊美女。”
顾岁安自信地一挑眉,“我可是专业画手。”
她还想给江以臣也欣赏欣赏,手还没抬起来,肩上先披上件衣服。
是江以臣的黑色大衣。
那股冷松香气更近地把她包围了。
男人懒散垂下眸,一身黑色正装,和这样的场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画的不错。”
难得的夸奖,让顾岁安的心情更好了。
她从江以臣手里接过另一只蓝色气球。
有了上一个的经验,这回顾岁安完成得更快了。
她寥寥几笔勾勒出个房子的轮廓,而房子里,也是一高一矮的两个Q版小人。
高的那个摁着矮的那个的头,后者被钳制着却仍不忘挣扎,双手在空中不停扑腾。
江以臣笑了声,“我有这么对过你?”
顾岁安幽幽看他一眼,“也差不多了。”
这时候,距离零点只剩下五分钟。
千辛万苦地挤到正中,广场巨大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来到了23:59.
人声鼎沸,想说什么,只能凑到耳边大声喊。
顾岁安:“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她的眸子,在这样冰冷漆黑的夜晚,亮得惊人。
江以臣动了动唇,说了什么,却被震耳欲聋的倒计时给掩盖。
“十、九、八……”
“……四、三、二”
数到一的那一刻,所有人手中的气球放飞。
每个人都在用手机记录下这一刻,江以臣也不例外。
然而在他摁下拍摄键的那一刻,镜头左下方忽然窜出个脑袋。
很突兀,也破坏了这张照片的美感。
但他却盯着那露了半截的白色脑袋,心情颇好的弯了弯唇。
……
回家路上堵了近一个小时,洗漱收拾完爬上床的时候,已经快要三点了。
纵然困得要死,顾岁安也依然倔强地挑选出满意照片,在朋友圈发了个九宫格。
页面自动跳转,在她的这条朋友圈下方,是江以臣十分钟前发的。
配图只有一张。
文案也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岁岁平安】
这不仅仅只是朋友圈文案,顾岁安想。
这大概还是她没有听清的,江以臣的新年愿望。
岁岁平安。
第43章
元旦过后, 春节气氛渐浓。
好几周前顾母就在催着让顾岁安这个无业游民早些回家。
被她愣是拖到了元旦后,才开始收拾行李。
房门大敞着,顾岁安冲在客厅的江以臣喊话,“你今年去哪儿过年呐?”
“舅舅舅妈那里吗?”
江以臣手里捧着本财经类的书籍, 慢悠悠翻过一页, “江家。”
江……家。
江家?!!
“他们让你去的?”顾岁安迈步到门边。
这不妥妥的鸿门宴嘛!
全家就没一个待见他的,真去了也是受挤兑的份。
顾岁安张了张嘴, 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 男人先一步看了过来, “明早几点的车票。”
“七点。”
“这么早, 你起得来?”
说起这个顾岁安就来气。
她记错了买票时间,等想起来时, 其他时间段的都被预定光了。
她继续蹲下身哼哧哼哧地收行李,“起不来也得起啊。”
“还不知道明早能不能叫到车呢……”
话音刚落,身后蓦地传来一句, “我送你去车站。”
江以臣不知何时倚到了门边, 他穿着米白色的家居服,黑发乖顺地贴在额前。
居高临下的角度, 却并没有从前的冷漠与睥睨,反而透出几分温柔与耐心来。
顾岁安回头看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她穿的睡衣,纽扣的款式,领口处有点大。
因为这个姿势, 领口直直往下坠, 露出一大片白皙细腻的皮肤来。
再往下, 还隐约能瞧见胸前两团起伏。
偏偏顾岁安自己还没意识到,随着动作, 裸露出来的皮肤越来越多。
江以臣抬手拽住她后衣领,移开视线,嗓音里带了点哑意,“顺路。”
顾岁安:???
“我记错了?去车站那条路不是和你公司完全相反吗?”
江以臣不置可否。
顺不顺路的,其实并不重要。
只要他想。
不顺路也是顺路。
……
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这在冬天是非常难得的。
所以连带着,顾岁安的心情也好上不少。
临进站前,她还笑嘻嘻地和江以臣开玩笑:“大概要一个月不能见面了,别太想我。”
后者单手插兜,仍然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细看之下,才能发现眉眼略微绷着,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顾岁安随着人流进站。
直到身影彻底被人群淹没,江以臣才收回视线。
他刚坐上车,随手丢在一旁的手机就“叮”一声发出消息提醒。
【岁岁平安:进站啦,十五分钟后上车】
【岁岁平安:你可能不想我,但未来一个月……】
【岁岁平安:我会超级超级想你的!】
伴随着最后一条消息,同步发过来的还有一张顾岁安的即时自拍。
她对着镜头俏皮眨眼,旁边还用花体P上了一行小字:
【今日份报备√】
江以臣忽地扯唇笑了下。
指腹反复轻蹭过屏幕上灿烂的笑脸。
从出门起就笼罩在心头的沉闷阴云,都在刹那间被吹散了-
越到年底,公司的事就越多。
周内要加班就算了,周末在家,也得处理不断涌出的许多麻烦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怕是江以臣,都开始觉得烦躁了。
他摁了摁眉心,余光瞥到手机屏幕因收到消息而频繁亮起。
——解锁。
——点开微信。
映入眼帘的就是顾岁安发来的十几条消息。
她今天跟着家里人去了山上的果园。
一会儿是站在果树旁的他拍。
一会儿又是给对半切开果肉的超近特写。
【岁岁平安:这橙子好大!要不要我寄一箱给你?】
从她离开的那天起,这样的消息江以臣每天都会收到。
美其名曰:报备。
【。:甜吗?】
这两个字刚发出去,书房门就被人敲响。
徐惠捧着碟果盘推门进来。
“别老是忙工作,适当放松放松。”
“来,吃点水果。”
江以臣脸上的笑缓慢收起,语气也不咸不淡的,“嗯,先放那儿吧。”
徐惠依言照做。
却又没像往常一样放下东西就走。
“你们男人呐,就是喜欢把东西乱丢乱放。”她说着,将江以臣取下来的书重新放回书架上。
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听你舅舅说,你爸今年让你留在江家过年?”
江以臣:“嗯。”
徐惠又接着说道:“你爸现在是越来越看重你了,我听说,他交了很多个项目到你手上?”
江以臣手上动作不停,随口应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忙?”
“其他的东西你动动就算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书架隐秘处,“这份文件很重要,别碰。”
徐惠:“我知道的。”
“妈妈这么久,还没有和你单独吃过饭,我们今晚……”
“不了。”江以臣说:“我今晚已经和朋友约好了。”
徐惠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关上书房门前,她自以为隐蔽地朝文件处看了两眼。
江以臣将她所做的一切都收入眼底,又装作没看见。
只有唇角扬起抹讥讽的弧度-
转眼间就到了除夕。
从早上起,朋友圈就被刷屏,微信也一直收到群发的祝福消息。
顾岁安配着顾父顾母出门买菜、准备年夜饭。
一直到五六点,才腾出手来给江以臣发消息。
【岁岁平安:你那儿怎么样?】
【岁岁平安:他们没为难你吧?】
收到顾岁安的消息时,江以臣刚到江家。
江家的年夜饭一向很热闹。
除了主支的江明辉一家,分支的叔伯、堂兄弟们也会聚在江宅一起守岁过年。
今年也不例外。
他来的时间相对偏晚,进门时,里头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围坐成一堆,下棋的下棋,聊天的聊天。
起初是只有江明辉投来一眼,“来了?”
淡淡两个字,就把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些亲戚们大多都在集团内任职,自然是对主支两兄弟的交锋有所耳闻。
换做以前或许还敢当着江以臣的面挖苦他一个私生子心比天高,妄图和江以焕争家产。
但现在,没人敢了。
不仅仅是江以臣前段时间力挽狂澜。
江明辉主动栽培他的态度,也很难不让人深思。
“很久没见以臣了。”有个女人笑着站起来,“真是跟你爸越长越像了。”
江以臣唇角微扬,笑意不达眼底。
有这女人开头,话题自然而然就偏了。
恭维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砸。
什么“年少有为啊”、什么“像极了江明辉当年啊”……
江以臣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反倒是远远坐着的盛凌。
脸越听越黑,直到有人说出一句:“以臣以焕兄弟俩,以后可以一起为家里分忧”时,她猛地爆发!
“这么个野种,也配和我儿子相提并论?”
这话一出,整个空间都陷入了寂静。
有段时间没见,盛凌瘦了很多。
从前保养得宜的一张脸,如今都瘦到眼眶深陷,颧骨突出了。
哪怕化着精致的妆容,也盖不住那股子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颓然和苍白。
想必是吸.毒.吸多了,戒起来,也相当不容易吧?
盛凌还在不依不饶地说着,“手指缝里漏出点汤给他捡着喝罢了,也值得你们这么奉承?”
“一群没见识的。”
“盛姨,”江以臣似笑非笑的,“别太生气,注意身体。”
“滚!”许是这段时间颇为不顺心的生活,让她变得一点就炸。
“我还用不着你这个贱种来关……”
“——闭嘴!”
江明辉直接摔了手边的茶盏。
陶瓷清脆的碎裂声,让所有人都被吓得一激灵。
“张口闭口的野种贱种。”
“盛凌,他也是我儿子!”
袒护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盛凌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还想再说什么,被身旁站着的江以焕眼疾手快捂住嘴。
“抱歉,我妈她最近情绪不太好。”
“我先带她上楼休息。”
好巧不巧,江以臣的位置离楼梯口很近。
江以焕从他身边走过时,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
江以臣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得很好,眸底沉静如水,看不出一点儿破绽。
倒是江以焕,就算掩饰得再好。
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出一丝忌惮。
和恐惧。
毕竟上一次他还有恃无恐地说江以臣不过是用来敲打他的工具。
可现实却一次次地告诉他。
再这么发展下去,江以臣是真的有可能取代他。
成为新的,□□继承人。
两个人这么一走,直到年夜饭开始,都没再下楼。
饭后,江以臣拒绝了和那群人商业互吹的邀请。
他站在花园处,脑海中,是幼时缩在阁楼角落的悲凉凄苦与刚才众星捧月的画面交织。
伪装出来的笑意迅速消失。
江以臣点了支烟。
但尼古丁都不能缓解他此刻的焦躁。
一直到视频通话的铃声响起。
屏幕正中间,闪烁着顾岁安的名字。
甫一接通,就是女人凑近的脸。
“在干什么?吃完年夜饭了吗?”
江以臣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吃完了。”
他声音不轻也不重,却正好被顾岁安那头的鞭炮响声盖住。
于是她又凑近了。
“你刚刚说什么?”
“你那里怎么这么安静?”
刚问完,顾岁安就一拍脑袋,“忘了,市区内不让放烟花爆竹的。”
江以臣静静看着她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和鼻尖。
“穿这么少。也不怕冻感冒。”
顾岁安摇头晃脑着,“穿太厚不方便。”
“我放烟花给你看吧?过年没点烟花爆竹,都没有氛围了。”
她也不需要江以臣回复,自顾自找了个角度把手机架起来。
如今的这些小玩意做得越来越花里胡哨了。
江以臣看到顾岁安拿着根线香把引线点燃。
白炽的烟火冲天而起时,顾岁安缩着肩膀跑过来。
扎起的马尾在她脑后左右摆动,一切都被放慢了一般。
她小跑着过来拿手机。
像是要穿过屏幕。
穿过这几十公里的距离。
来给他一个纯粹的,不带任何世俗欲望的。
拥抱。
第44章
“怎么样怎么样?”
镜头翻转, 正对着噼啪炸开的小小烟花。
听筒里传出来的嘈杂声响打破了周围的静谧。
江以臣眉间褶皱渐平,“嗯,还不错。”
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一句话,顾岁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
“嗯?你心情不好吗?”
“他们……”后半句话, 顾岁安明显是凑在话筒边说的, 声音虽然低,但有着浓浓的兴师问罪的意思, “欺负你了?”
其实, 压根算不上是欺负。
毕竟比那更难听的羞辱, 过去的十几年内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
江以臣垂在身侧的指尖微蜷, 低低的,“嗯”了一声。
简短的一个音节。
无端蔓延出数不清的委屈。
顾岁安:!!!
她捏着拳头在镜头前凶狠地晃晃, “等我回去,我亲自脚刹他们!”
故作蛮横的模样和她这张乖乖软软的脸实在不搭。
“行。”江以臣脸上的笑意变浓,“等你回……”
来字还没说出口, 顾岁安那儿陡然插进来道男声。
“顾岁安。”伴随着这一声, 有个男人的脸在镜头前一晃而过。
紧接着,手就搭上了顾岁安的肩膀。
“干什么呢?”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懒散, 却又透出点隐秘的亲近,“三缺一,就差你了。”
顾岁安被环住脖颈往前带,只能手忙脚乱地道别,“等我啊, 我晚点再给你打过来!”
通话结束, 江以臣垂下眼睑, 扬起的唇角缓慢下落,直到变得平直。
顾岁安一路被‘押送’到麻将桌前。
刚打了两轮, 她就已经输了上百块了。
偏偏另外三人就逮着她这冤大头薅,严严实实堵死了她所有的路。
距离零点还有五分钟时,顾岁安忍无可忍。
“不玩了,你们自己打吧!”八14八一⑥⑨63
说完,她抄起手机径直跑进了院子里。
外头已经被冲天而起的烟花爆炸声填满,唯有江以臣那儿,仍然空旷寂寥。
他已经回了公寓。
穿着家居服,手机架在了茶几上,正好能将整个人框进屏幕。
屋内灯光全都亮着,背景音里春晚主持人喜庆的串场词在房间内荡起一阵回声。
后置摄像头冲着天空,一发又一发绚烂的焰火在空中炸开,将漆黑的夜晚照得宛如白日。
听筒内传来春晚主持人的模糊倒计时。
数到一的那一刻,镜头翻转,顾岁安眉开眼笑地凑近。
“新年快乐!”她说。
这似乎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零点准时收到祝福。
江以臣也笑了,“新年快乐。”
顾岁安又叽叽喳喳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你今天收到压岁钱了吗?我今天收了好多,得有个……唔!”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突然被塞了个饺子。
顾岁安:“你……干什么!”
“不是你刚刚喊着说肚子饿?”
“嗯……”
顾岁安咀嚼了两下,猪肉玉米馅的。
咽下去后,她主动张开嘴,“再来一个。”
视频还没挂断,江以臣看着顾岁安和那不知名男人的亲密互动,心情再次跌到谷底。
那样其乐融融的画面,怎么看怎么碍眼。
更让他生出一种想法:
他所以为的,独属于他的那一束温暖阳光。
仅仅只是他以为罢了。
“挂了。”男人的声音又重归冷淡。
指腹触上挂断键的那一瞬,江以臣心里还有着一丝期待。
期待顾岁安能重新投过视线。
然后挽留他。
但很可惜,没有。
“嘟”的一声,画面定格,自动跳转回原页面。
又因为长时间没有点触,自动熄屏。
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黑色的屏幕上倒映出江以臣的身影。
男人半低着头,垂落的黑发遮挡住眉眼。
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的气息却疏冷而烦躁-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是要出门拜年的。
但顾父顾母向来尊重顾岁安的意见,她一句不想去,就也没再勉强。
只是才刚过八点,顾岁安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顾母:“你不是要睡懒觉吗?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顾岁安已经穿戴整齐,头发在脑袋上扎了个利落的丸子头。
“有点事儿,要出去一趟。”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顾父,“爸你车没用吧?”
顾父:“没用,你拿去开。”
自家女儿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顾母生出些怀疑,“你说,她这一大早的开车出去是要干嘛?”
顾父心很大的样子,“和朋友约好了出去玩呗。”
顾父的话对也不对。
过年期间,大部分的公共设施都停了,想要回江新市区,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开车。
顾岁安车技一般,一小时的车程愣是被她开了一个半小时。
临下车前,她摸了摸口袋,确保里面的东西没有滑落。
然后才进电梯,上行,熟练地指纹解锁大门。
进门的那一瞬,江以臣也恰好拉开房间门出来。
四目相对,男人的脚步都顿了顿。
他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眼底却渐渐漫上点惊喜。
顾岁安摊开手,俏皮地歪了歪头,“surprise~”
她换鞋进门,伸手在江以臣眼前晃了晃,“干嘛,高兴傻了。”
骤然见到人,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江以臣唇角扬了扬,下一秒,又克制地压了下去。
“怎么回来了。”刚睡醒的缘故,他嗓音还带着点沙哑。
头发有点乱,宽松的睡衣套在身上,胸前隐约绷出些肌肉的弧度。
“什么东西落了没带回去?”
顾岁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是落了什么。”
江以臣兴致缺缺地“哦”了声,就想绕过她,往客厅去。
刚刚迈出一步,就被顾岁安攥住了手腕。
她刚从室外进来,从手心到指尖都是凉的,圈在手腕上,手臂不自觉一颤。
“急什么,话都没说完呢。”
闲着的那只手在口袋里摸了摸,随后掏出个大红色的——红包。
“特地回来一趟,给你压岁钱。”
红包的封面上,是跨年那晚在气球上简笔画小人的进阶版。
上了色,还在并肩靠坐着的两个小人下方写了两行小字:
【新年愿望:
岁岁平安!】
“我只定做了这一份啊。”顾岁安双手环抱在胸前,很傲娇的模样,“全球范围内的独一无二,你可得好好珍藏。”
江以臣伸手接过。
这一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26年以来,他实在是很少拥有这样温情的时刻。
遇到的大部分人,对他或畏惧,或厌恶,或忌惮。
唯有顾岁安,从一开始就大胆靠近。
所有的情绪都直白而热烈。
会卡着时间给他送上新年祝福。
还会在大年初一抛下家人,只为了——
让他开心。
第45章
捏着红包的指节不自觉用力, 又在察觉到边缘被捏得发皱时。
一下卸了力。
顾岁安已经去了客厅,江以臣拿着那枚红包,转身去了书房。
书桌右手边的抽屉是他经常会拉开使用的。
红包被妥帖放到了最底下,被层层叠叠的东西压住, 又露出一角。
确保不会弄皱, 又能在拉开抽屉时,随时看到。
一到沙发上, 顾岁安就跟被抽去了骨头似的, 躺成了一滩。
余光瞥到江以臣从书房里出来, 她“腾”一下坐起身, “所以我们中午吃什么?”
她没吃早餐,又连着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 刚过十一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江以臣打开冰箱看了眼,食材倒是都有。
“你想吃什么?”
快速又便捷的, 也只剩下火锅了。
一起生活这么久, 下厨的事从来都是江以臣来干。
开放式的厨房,和餐桌之间只隔了个流理台。
顾岁安支着下巴, 这才有空打开手机。
不看不知道,一看,手机里许多条未读消息。
且都来自顾澜。
【顾澜:人呢?】
【顾澜:不是说好的下午去海边?】
【顾澜:搁这玩失踪呢】
三条消息都是半小时前发的,顾岁安正准备回复,那头就直接弹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顾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慵懒散漫, “在哪儿呢?”
开的免提, 哪怕有流水声做干扰, 这四个字依然清晰传入江以臣耳朵里。
他洗菜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
水龙头也被关小,噪音也自然而然地减小。
顾岁安说:“市区, 有点东西忘带回去了。”
“还要多久?”顾澜问:“差不多两点出发。”
“来得及,我在这儿吃……”
话还没说完,江以臣忽然半侧过身,“顾岁安,冰箱里有娃娃菜,帮我拿一颗出来。”
顾岁安依言照做,电话那头的顾澜音调却猛地提高,“你和谁在一起呢?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接连的两个问句,像极了查岗。
偏偏江以臣当没听到似的,还在继续发问:“冰箱里有丸子和肥牛,要不要吃?”
顾岁安:“……”
她简直分身乏术。
只能匆忙点头表示自己都可以,紧接着就给顾澜解释,“我朋友。”
朋友两个字,再次被江以臣收入耳中。
他无声嗤笑。
朋友。
只是朋友。
后头两人的交谈他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自顾自收拾了食材端上桌。
顾岁安:“我的碗呢?”
江以臣淡淡瞥她一眼,“没手?”
熟悉的挖苦。
熟悉的阴阳怪气。
顾岁安:??
明明十分钟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撇撇嘴,认命地起身。
擦肩而过时,还故意放大声音吐槽,“男人心,海底针。”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席间,江以臣依然是神色淡淡的样子,但每当顾岁安伸手去夹菜,他总能先一步把东西夹走。
次数一多,顾岁安都被气笑了。
她一撂筷子,“故意不让我吃饭是吧?”
江以臣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明明是在吃火锅,却愣是被他吃出了西餐般的优雅。
“锅就在这儿,我又没不让你夹。”
顾岁安:“……”
她被这接连的针对也弄出了点火气,当即就拉开椅子站起身,“我不吃了行吧。”
气冲冲的脚步刚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一句:
“刚好,早点回去,出去玩前还能让那男的带你吃顿午饭。”
顾岁安整个人顿住,回过头时,脸上的怒意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甚至还重新扬起笑意,又坐回椅子上,拿起筷子。
边吃,还边不怕死地问:“你吃醋啦?”
那样一句话,把他的内心活动完全展露。
前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也有了原因解释。
“嗯~”顾岁安眯着眼笑,“我也没往蘸碟里倒醋啊,怎么吃起来,这么酸呢?”
江以臣不咸不淡地扫过来一眼。
没说话,但危险和警告意味都很浓。
顾岁安讨好地往他碗里夹了筷肥牛,“那下午我们一起去吧?”
“不是故意不喊你的,那些人你都不认识,我怕你尴尬嘛。”
江以臣:“不去。”
这种欲拒还迎的傲娇姿态,顾岁安应对得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
她径直蹭到江以臣身边,亲亲蜜蜜地挽住他一边胳膊,“是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去。”
“你不去,我出去玩都没意思了。”
顾岁安今天没化妆,半仰起的脸素净,皮肤白且透亮,唇却被火锅烫得艳红。
嗓音娇软,每个字听起来都黏黏糊糊的。
江以臣没有正面回答,指了指对面,“坐好,吃饭。”
然而那不自觉翘起的嘴角,分明就是在说:
好。
陪你去-
回程路上换了个人开车,速度都快了不少。
怕耽误时间,顾岁安就没回家,直接让江以臣开去了目的地。
远远地,就看到辆越野停在路边,后备箱大敞着,有人正倾身从里面拿东西。
海边长大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在沙滩和礁石上挖挖捡捡。
今天天气好,温度也高,难得的大家都有空闲,就都带上装备来了海边。
顾澜:“你倒是会卡时间。”
说着,他把水桶递给顾岁安,里头还装着拖鞋铲子什么的,有点儿重量。
江以臣伸手接过,速度快到顾岁安都还没来得及抬手。
顾澜挑挑眉,“这位是?”
“我朋友,江以臣。”顾岁安说。
顾澜几人已经先换了拖鞋往沙滩去了,顾岁安和江以臣落后几步。
“江新市区三面环山,只有我们这一处靠海,你应该没怎么来玩过吧?”
江以臣点头。
更准确点来说,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见到海。
碧蓝的海面一望无垠,身旁的人,活泼而灵动。
“就当是来散心的,吹吹海风,放松放松。”
“我陪着你。”
温情的时刻持续了仅仅两秒,不远处的顾澜偏头一唤,顾岁安就提着桶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这么大的螃蟹!”隔着段距离,江以臣都能听到顾岁安不加掩饰的惊呼,“你怎么这么厉害!”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顾岁安和顾澜靠得极近。
前者背对着他,衣摆被风吹得飘起,专注的目光落到顾澜身上,那双澄澈的眼里。
装着的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身影。
烦闷的情绪逐渐在心底弥漫开。
……
原计的散心之旅,在两个男人的争风吃醋下演变为了顾岁安一个人的体力训练。
一会儿,顾澜喊她拿桶过去装东西。
一会儿,江以臣又说自己有了新发现。
顾岁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奔波,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一屁股在沙滩上坐下。
任谁喊都不带动的。
于是,就演变成两个男人直接把东西提到她面前,再“啪叽”一声,扔进桶里。
一下午的时间,只有顾岁安‘收获满满’,各种各样的海货堆了满满一桶。
提都提不动。
顾岁安看也不看,径直爬上礁石去拍落日。
余晖将整个海面都染成了橙黄色,波光粼粼,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连着拍了十几张,顾岁安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然而上来容易,下去却是件困难的事。
礁石锋利,沾上了海水变得又湿又滑,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
偏偏手掌旁突然蹿过一只海蟑螂,极其恶心的触感。
“啊——”顾岁安尖叫一声。
手也下意识地松开,整个人往下跌落。
掌心在这过程中被礁石磨伤,裸露出来的小腿也被地上的尖锐石子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
血珠密密麻麻地涌出。
“好疼……”顾岁安低呼着。
下一秒,身前的光就被阴影笼罩。
江以臣半蹲着俯下身,眉毛皱得很紧。
“怎么弄的。”
“就……”顾岁安弱弱的,“不小心摔了。”
江以臣有随身带纸的习惯,抽出两张来,先把伤口边的泥沙擦干净。
他半低着眸,专注认真的模样。
微凉的海风呼啸着吹来,一缕稍长的额发被吹到眼角。
顾岁安身子往前倾了倾,刚抬起手,就被江以臣呵斥,“别乱动。”
她动作不停,轻轻将这缕头发拨开。
然后对着刚站起身的江以臣伸出手,“脚疼,走不回去了。”
后者逆光站着,微抿着的唇角让他看上去其实有些不近人情。
但那双黑沉的眸子里,又隐隐约约沉浮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喊别人来抱你。”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顾岁安不说话,就这么伸着手。
双方僵持几秒,最后还是江以臣率先俯下身。
精壮的手臂穿过腿弯,轻轻松松就把人抱在了怀里。
距离一下子拉近,连男人紧绷着的下颌都近在咫尺。
顾岁安用食指轻轻戳了下江以臣的脸颊,很欠揍的语气,“哎呀,我好像忘了告诉你。”
“顾澜。”
“是我堂哥诶。”
江以臣脚步未停,脸上的神情也没有明显的变化。
直到把顾岁安安置在副驾,他折返回后备箱拿矿泉水时,才不轻不重地嗤笑了声。
笑他这一天的烦闷情绪都是徒劳。
笑他明明被捉弄了。
却生不起一点气。
第46章
初七晚上, 顾岁安就踏上了返程。
顾父顾母倒是想要她在家多待一段时间。
可一是快乐熊决赛交稿日期将近,顾岁安必须得沉下心来做好最后的修改。
二是江以臣的事业已经到了最重要的阶段。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都不能缺席。
初八上午,江以臣一手创立的黎鸣科技放出一段角色PV。
凭借着角色精美度和极其沉浸的3D视角, 短短几分钟, 在线讨论人数破万。
而后又被扒出,该项目与国外知名投资人叶寻合作。
叶寻两个字, 在众多游戏玩家心里就代表着口碑。
于是, 黎鸣科技这款游戏的关注度成倍上涨。
彼时顾岁安正在闭关画稿, 这样的消息, 自然是从何今嘴里听说的。
“你都不知道,现在我们公司里他的迷弟迷妹有多少。”
“听说他明天还要去总部, 代表江老爷子和国外团队商讨什么合作事宜。”
“岁岁你可一定要抓紧他!”何今尖叫两声,已经开始捧着下巴幻想,“等你成了总裁夫人……”
“嘿嘿嘿, 苟富贵勿相忘。”
电话挂断时, 玄关处恰好传来些动静。
顾岁安探出去个脑袋,“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又看到他手里拎着的两袋东西, 眼睛亮了亮,“给我带的?”
江以臣:“路过,随手买的。”
他什么德行顾岁安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特地绕路买的,也会说成是刚好路过。
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实际上随口说出的话都会被认真记住。
做的, 永远比说的多。
顾岁安却没立马拆开袋子。
她看着在对面坐下的人, 忽地发问:“我听说, 你已经在逐渐接手总部的工作了。”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打下, 给人都镀上了层柔和的色彩。
顾岁安半抬着眼,眸中的大半情绪都被收敛,落到江以臣眼里,仅剩一点儿不小心露出的小心翼翼。
像不想被主人抛弃的宠物。
像……在害怕他会离去。
自从到了冬季,冰箱里所有的冰饮都被撤了。
江以臣去厨房冲了杯热奶茶,递到顾岁安手边。
滚烫的温度,让冰凉的指节都变得温暖起来。
江以臣嗤笑了声。
他偏头往书房的方向扫了眼,脸上缓慢浮现出嘲讽,“没这么顺利。”-
翌日,江以臣驱车前往□□总部。
他受江明辉的安排,接待自A国远道而来的专业团队。
商讨接下来两个季度的紧密合作。
上午十点整,一行人到达公司门外。
江以臣亲自迎接,全程作陪,不管对方提出什么问题,都能对答如流。
双方的洽谈进行的非常愉快。
——直到对方明确表达出签署合同的意愿。
这样重要的合作,当然不是江以臣就能拍板决定的。
法务部事前就拟定好了合同,江明辉也已经提前签署。
为的,就是这一刻。
这份合同一直被江以臣好好放在书房,年前还特意嘱咐过徐惠,这份文件。
绝对不能动。
坦白说,即便徐惠曾做过那样多过分的事,在这一刻真正到来前,江以臣心底还抱有一丝幻想。
大概是血缘作祟,让他觉得自己的母亲,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抛弃他之后,再毫不犹豫地背叛。
然而文件夹打开,里面夹着的。
是没有笔墨的白纸。
江以臣很低地笑了声。
他并没有多失态,几个呼吸间就压下了所有情绪,然后低声吩咐助理:
“找法务部重新打印一份合同,通知江董这边出了一点状况,合同会由我来代签。”
助理出去了。
却很久都没有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对面人也不是傻子。
稍微一想就能猜到中间有环节出了差错。
对面代表烦躁地一拍桌子,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骂道:
“你们、根本没有!合作的诚意!”
话音落下,会议室大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
江以焕嘴角噙着抹笑,施施然走进来。
而许久不见的助理跟在他身后。
江以焕一个眼神,他就将合同主动递到了对方团队面前。
“抱歉。”江以焕说道:“下面人不懂事,接下来的谈判会由我来负责。”-
接到江以臣的电话时,顾岁安刚洗漱完爬上床。
被窝里提前塞了暖水袋,暖融融的。
舒服到声音都变得懒散,“怎么了?”
电话那头却是个从没听过的陌生嗓音,“您好,请问是顾岁安女士吗?”
顾岁安:“是。”
“这里是DN酒吧,您的朋友喝醉了,可能需要您来接一下人。”
顾岁安是以一种很奇妙的心情赶过去的。
深夜买醉的原因无非两种:
碰上了什么大喜事,用酒精来加剧刺激。
又或者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只能用酒精来麻痹意识。
顾岁安的直觉告诉她,很大概率。
是第二种。
凌晨两点的酒吧依然人满为患。
顾岁安表明来意后,很快就有侍者带着她去了江以臣所在的卡座。
他一个人仰倒在沙发上,手臂曲起挡住了双眸,下颌绷得很紧。
“你……”
刚刚吐出一个字,江以臣就冷冷道:“滚。”
顾岁安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我滚了,就没人带你回家了。”
熟悉的嗓音,让江以臣怔愣两秒。
他是真的喝了很多酒,动作都带着疲惫的涩感。
“你怎么来了。”
顾岁安紧挨着他坐下,肩抵着肩,腿靠着腿。
“来陪你。”
说陪,还真的就只是陪。
一句话不说,就这么坐在旁边。
仿佛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让他不再孤单。
江以臣垂眸看着地面,良久,才喃喃般吐出一句,“你也觉得……我太狠了吗?”
“什么叫狠?”顾岁安反问他。
“无缘无故伤人才叫狠,肆意迁怒才叫狠。”
“是他们一步一步把你逼到现在的,为了自保而做出的反击。”
“怎么能算是狠?”
“可徐惠说,是我太狠了。”江以臣一字一句道:“才会逼得她这么做。”
上午那一遭,算是彻底和徐惠撕破了脸。
江以焕从会议室出来后,就当着他的面给徐惠去了通电话。
徐惠只在一开始强装冷静,随便问了两句,就崩溃着大吼道:
“江明辉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我一个人怎么活?!”
“你恨我这么多年不管你,恨我害死了你外婆,所以才要对我赶尽杀绝!”
“是你太狠了,江以臣。”隔着听筒,徐惠的声音已近癫狂,“是你逼着我跟江以焕合作的!”
很奇怪。
明明江以臣是在用很平静的语气讲述,顾岁安却觉得心脏被针扎一般。
密密麻麻泛着疼。
“回家吧。”顾岁安说:“喝了这么多酒,明天该头疼了。”
“家?”江以臣抬眸望过来。
他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茫然,又因为眼白爬上了血丝,整个人看着愈加可怜憔悴。
“我没有家。”
“有的。”顾岁安在他身前蹲下,哄孩子的语气。
“你喜欢的人在哪儿,哪里就是家。”
……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把人扶上车时都已经凌晨四点了。
顾岁安困得直打哈欠,偏偏又要担起开车送人回家的重担。
她倾身过去,给靠在副驾驶座上已经睡着了的江以臣系安全带。
嘴里还在不满地嘀咕着。
“喝酒伤身,喝酒误事。”
“多来几回,我非得离家出走不可。”
这个姿势下,两个人靠得极近。
近到顾岁安一低头,唇瓣就能吻上江以臣的鼻梁。
正要抽身离开时,滚烫的掌心蓦地摁住顾岁安脖颈。
四目相对,呼吸近在咫尺。
江以臣又想起早上那通电话里,徐惠骂他天生就改孤独终老。
没有人会真心对待。
“顾岁安。”江以臣问:“你会背叛我吗?”
仅有微弱的月光照明,江以臣还是把顾岁安脸上的羞赧都看得分明。
从未有过的亲密姿势,让她不适,让她羞涩。
却还是在听见这问题的瞬间,挣扎着回复,“当然不会……”
剩下的话已经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
酒精会放大人的感官,也会将死死压抑着的情绪激发。
红唇在眼前张张合合,江以臣用力将人下压。
凛冽的酒气裹挟着不加掩饰的侵略性。
倾覆而上。
第47章
被吻住的那一刻, 顾岁安整个人都是懵的。
酒气和带着侵略性的烟草味将她密密麻麻笼罩。
一开始还只是浅啄轻尝,唇贴着唇的轻蹭。
慢慢地,耳畔呼吸渐重,湿滑的舌顺着半张着没来得及合上的唇钻了进去。
于是狂风暴雨, 攻城掠地。
顾岁安是想要反抗的。
可这个姿势下, 她整个人都被半抱在了江以臣怀里。
男人滚烫的掌心按着她的后脖颈,另只手从脸颊摩挲至耳边。
捏着耳垂, 一下又一下地揉。
顾岁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 眼尾脸颊都泛着红, 浓密长睫下水光潋滟。
像是下一秒就要滑出泪珠。
“江……”顾岁安甚至只能在男人施舍般给予的换气时间里挤出几个字, “你、别……”
身体里极速涌动的谷欠望被这几个娇软的字眼撩得更加热切。
江以臣忍了又忍,在顾岁安唇上重重吮咬了下, 才狠下心抽离。
后来是怎么回去的,顾岁安其实记不太清了。
她只是机械地进门,机械地洗漱, 再机械地上床睡觉。
然后又机械地, 睁眼到天明。
她脑子完全乱成了一团浆糊,眼皮很沉重, 可只要一闭上眼,耳畔仿佛又响起男人失控的低喘。
寂静寒凉的冬夜,顾岁安愣是臊得出了一身的汗。
但转念一想,这吻也并非只是酒后的冲动。
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她这段时间所做一切的肯定。
室外亮起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 顾岁安翻了个身, 将脸埋到了枕头里。
睡意笼罩前, 她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接个吻而已,只要江以臣能护住她。
以身相许, 也不是不行-
通宵的后果就是,顾岁安一整个白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她整个人昏昏沉沉,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却还是躺在沙发上放空。
一动不动。
——直到江以臣回来,直接摁亮了客厅的灯。
顾岁安连忙挡住眼睛,裹着毛毯缩成一团。
脚步声在身前停下,“吃晚饭了没有。”
顾岁安:“没有。”
适应了光线,她才慢慢从毛毯里钻出来。
江以臣再次预判了她,“给你带了生煎。”
“不吃。”顾岁安兴致缺缺的模样。
还没等江以臣反驳,她又补上下半句话,“嘴巴疼,吃不下。”
嘴巴……疼?
江以臣的目光随之落下。
他是站着的,俯视的角度,能将顾岁安所有动作表情都收入眼底。
自然也包括,她唇上那道暧昧的伤口。
一整天滴水未进,原本红润的唇色都变得苍白。
江以臣倒了杯热水递过来,“先喝点。”
趁着顾岁安喝水的空隙,他从医药箱里翻出来小管药膏。
顾岁安:“我、我自己……”
手刚伸出去,就被江以臣躲开。
白色的药膏挤在指腹,靠近时,顾岁安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她唇角还有未干的水渍,江以臣也没去抽纸,而是用手背轻轻蹭开。
微凉的指尖抚上唇瓣,白色药膏被缓缓抹开。
顾岁安半垂着眸,思绪混乱间,听见江以臣问:“疼吗?”
男人的嗓音低又哑,简短两个字砸在耳边,像情人间的呢喃。
旖旎缱绻。
“还、还好。”说这话时,顾岁安缓慢抬起眼。
视线在空中交汇,男人的目光专注而温柔。
他手指还摁在顾岁安唇上,几个呼吸间,就跟被勾住了般缓缓靠近。
炙热的呼吸重又喷洒在脸侧,浅淡的烟草味裹挟着昨晚极具侵略性的画面……
顾岁安指尖微颤,往旁边偏了偏头。
“你今天去公司,江以焕……为难你了吗?”
江以臣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没有。”
他抽了张纸擦拭手上的药膏,“只是一个合同,说明不了什么。”
“他要针对我,不会再在这上面做文章。”
越说,顾岁安心底不祥的预感就越强烈。
“他能利用徐惠一次,当然就还能利用第二次。”
顾岁安都能想到的,江以臣没道理想不到。
这会儿他已经全然不见昨晚的迷茫脆弱,在提到徐惠时,神情也冷淡得仿佛在对待陌生人。
“明天我有个采访。”江以臣说:“代表江氏,全程直播。”
江以焕想要做什么,明天,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次的采访是年前就定下的。
原定的采访对象是江以焕,这位公认的□□继承人。
但申请打上去,批复下来的人选就变成了江以臣。
“听说这位是私生子。”候场时,有工作人员在小声八卦,“一开始不受重视来着,硬是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还压了正经继承人一头。”
“啧啧啧。”摄像调试着仪器,看着镜头里双腿交叠坐着,气质冷漠矜贵的男人道:“顶级豪门,水可深着呢。”
财经类访谈当然比不上娱乐性节目,在线观看人数一直不多。
稳定维持在几百。
今天却因为采访对象优越的外形条件,一下破了千。
还有着持续上涨的趋势。
【卧槽卧槽卧槽!上班摸鱼随手点进来,我直接不困了!】
【三分钟内,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信息】
【脑子里瞬间涌出一万字霸道总裁爱上我剧情】
弹幕一条一条快速闪过,纵然访谈内容是外行人压根听不懂的,也不妨碍她们疯狂吹彩虹屁。
即将结束时,主持人终于问出了个稍微私人的问题:
“您这样年少有为,是不是从小受到精英教育的缘故呢?”
这是台本上没有出现过的问题。
江以臣似笑非笑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坐他对面的主持人却微敛着眸,不敢与他对视。
但也没忘继续往下引导,“上面还有个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哥哥您是否也觉得压力很大呢?”
话音才刚刚落下,门外就传来一阵骚动。
——“里面在拍摄,不能进去。”
——“我非要进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有多……啊!”
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门外摔了进来。
直播一开始,顾岁安就开着电脑在旁边播着,这会儿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凑到了屏幕前。
网友们不清楚,她却一下子认出摔进来的女人。
——是徐惠。
她此刻的形象和上一次见面时大相径庭。
衣衫凌乱,言语疯癫,苍白的脸从杂草一样的头发里露出,脸颊两侧是根根分明的巴掌印。
【??什么情况】
【妈妈我大白天的看见女鬼了!】
【搞什么?采访秒变撕逼现场?】
弹幕滚动的速度更快了,徐惠也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指着江以臣控诉:
“没想到…我还能逃出来吧?”
“恶有恶报!你敢这么对我,就该想到迟早有一天我会不计一切代价地揭发你!”
徐惠扑到镜头前,大声嘶吼着:
“江以臣!他根本就不是江家的孩子!”
“他怕我说出真相挡了他的财路,就把我关起来,打我,虐待我……”
“你!对自己的母亲都能下这样的狠手!”
整个空间内,都只剩下徐惠的控诉。
主持人战战兢兢地问:“话、话不能乱说,你要有证据。”
“证据,对对,证据。”徐惠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团纸。
镜头恰好拉近,拍摄到DNA鉴定结果小于0.0001。
【靠!真不是亲生的!】
弹幕上懂行的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顾岁安“啪”地一声合上电脑。
荒谬。
这实在是太荒缪了。
她随手扯了件外套就打车往外赶,这期间还抽空上网看了眼。
直播间已经被关闭。
然而刚才发生的一切被网友纷纷录屏上传。
热度不断攀升,#豪门假少爷#的词条已经窜上了热搜尾部。
顾岁安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江以焕的阴谋。
亲子鉴定可以伪造。
徐惠也早早就选择了江以焕的阵营。
至于什么囚禁、虐待……
更是无稽之谈!
江以焕这招是真的狠。
他深知网上都是群听风就是雨的人,只要稍加引导,就会对江以臣群起而攻之。
舆论上占了下风,那江以臣再想做什么,就很困难了。
就这么一会儿,公司楼下已经聚集了一大群记者。
顾岁安从安全出口溜进了地下停车场。
她给江以臣发了许多条消息打了许多通电话都没得到回复。
着急得都准备直接冲上办公楼抢人了。
又在路过某个隐秘拐角时,猛地被人捂住嘴拖了进去。
“唔!唔唔!”
“嘘。”江以臣声音压的很低,“是我。”
见顾岁安平静下来了,他才慢慢松开手,“你怎么来了。”
“我!”顾岁安被他刚才那一下吓得够呛,“我当然是担心你。”
“现在外面都是记者。”
“我知道。”
江以臣弯了弯唇,“车库里也多的是在蹲我的。”
不用说,肯定又是江以焕的手笔。
“我从家里给你带了帽子和口罩,要不然……唔!”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岁安又被捂住嘴,直直抵上了墙。
但这回江以臣的手护着她的肩背。
肩胛骨处靠着的不是冰冷坚硬的墙壁,而是男人温热柔软的手。
“艹!人跑哪儿去了?”
“地下车库就这么大,找这么久找不到。”
“上头说了一定得把他堵住。”
“……”
说话声越来越近,顾岁安紧张得气都不敢多喘。
江以臣往下附身,触及她如惊弓之鸟般的慌乱视线,蓦地轻笑了声。
这个姿势下,顾岁安相当于是被江以臣搂抱在怀里的。
也因此,江以臣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唇不断蹭过耳尖。
带起一阵难耐的痒意。
“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在……”
“偷情?”
第48章
顾岁安:???
“我!唔唔唔……”
刚发出一点声音, 江以臣捂着她嘴的手就骤然用力,身子也往下压得更低了些。
高高大大的身影倾覆而下,将眼前的光挡了个严实。
距离近到江以臣都能看清顾岁安睫毛颤动的弧度。
杂乱的呼吸不断喷洒在掌心,柔软的嘴唇也在无意识地轻蹭。
像羽毛, 在心上不间断地轻撩。
不知过了多久, 脚步声终于远离。
顾岁安一把将人推开,借着拿袋子的动作平复极速的心跳。
口罩和帽子都是全黑的, 虽说在某种程度上会更加引人注目, 但有总比没有好。
就算真有记者扛着摄像机冲上来, 也很难从这严密的包裹下拍摄到江以臣的任何表情。
“等等。”顾岁安踮起脚, 替他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
然后手腕就被顺势扣住。
江以臣腿长,步子也大, 迈步走在前面。
不管是谁迎面走来,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他,而不是顾岁安。
“我们现在去哪?”
逃亡似的场景, 让顾岁安说话都不敢大声。
江以臣半偏过头。
明明大半张脸都被遮盖住, 但仅凭一个眼神对视,顾岁安就知道他现在。
心情很好。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没有错, 江以臣嗓音含笑回道:
“当然是……回家。”-
脱离了被围堵的困扰,却并不代表这次危机已经过去。
#豪门假少爷#一事在网上闹得很大,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而这直接导致了□□股价暴跌,各种夸张的揣测层出不穷。
在舆论更进一步发酵前,又忽然有人爆料, 江以焕将与苏恒制药千金联姻。
起初还有人不信, 可很快, 就有承办两人订婚宴的酒店官方出来证明。
同为顶级豪门,强强联手, 先前跌掉的股价自然又成倍地涨了回来。
事情发展至今,好像江以臣真的成了那个无人问津的失败者。
“什么联姻。”顾岁安抱着平板愤愤吐槽,“骗婚还差不多。”
“江以焕那种烂人,这辈子孤独终老都不为过。”
她骂人的声音不算小,沙发另一头的江以臣听得一清二楚。
后者抬眸看过来,忽地问起,“快乐熊的比赛,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顾岁安先是自信地一抬下巴,“我是谁,当然稳稳地进决赛了。”
然后下一秒,又蔫蔫地瘫回了沙发上,“但是这审核期也太长了。”
“两个礼拜了都还没出结果。”
每到深夜,顾岁安都会焦虑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数万名参赛选手中只有前三才能进入公司。
早早被淘汰了还好说,偏偏顾岁安都已经走到决赛了。
就更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她难受得在沙发上直蹬腿。
睡裤被这动作弄得往上卷,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和光裸着的圆润脚掌。
江以臣:“把袜子穿好。”
南方的冬天向来是没有暖气的。
这几天虽然天气回暖,但待在室内依然有点凉。
稍不注意就要感冒。
顾岁安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无视,保持着那个动作没动。
印着小恐龙图案的毛绒袜子也依然塞在拖鞋里。
江以臣稍稍坐直了些。
他手很大,指节细且长,牢牢圈在脚踝上,微一使力,就把人拽到了身边。
顾岁安吓得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你、你干什么?”
江以臣没回答。
他一手扣着脚踝不让顾岁安乱动,一手去勾地上的袜子。
顾岁安表情看着没什么大变化,实际上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不然。
江以臣怎么会给她……穿!袜!子!
许是察觉到她的呆愣,江以臣还很贴心地问了句,“怎么了?”
不出门,他的头发也没有特地打理,蓬松地垂在眼前。
那双狭长眼眸依然漆黑,但望过来时早已没了当初的冷漠疏离。
反倒多出几分深情来。
而这样不加掩饰的情绪流露,是从那晚的‘意外’亲吻开始的。
顾岁安忽然就不敢直视他了。
她垂下眼躲避江以臣的目光,随便扯了个借口,“这两天天气挺好的,要不要出去玩?”
“就当是散心了。”
他们俩,一个深陷舆论风波,一个在焦急等待结果。
也确实需要出去散散心。
江以臣:“想玩什么?”
顾岁安想了想,“蹦极?虞晚前段时间去了,说还蛮好玩的。”
江以臣沉默两秒。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扯唇笑了,“行。”-
出行时间安排在三天后。
顾岁安向来随性,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在外面吃顿饭,然后再去体验下蹦极。
简简单单的一天就过去了。
但江以臣说不行。
他和顾岁安是截然相反的性格。
一个做事全凭心情,一个周到细致,事前就会把所有情况都考虑进去。
于是原本只有蹦极一项活动的周日,在江以臣的扩充下,从早到晚都排好了行程。
而在他们尝过特色农家菜馆驱车前往蹦极地点时,江以焕与苏恒制药千金的订婚宴也在同步进行中。
为了彻底压过江以臣的‘丑闻’,也为了向更多人展示两个集团的强强联合。
这场订婚宴办的非常隆重。
遍请名流不说,还破天荒地允许记者入内。
有实时照片被传上网,一下子就引起了网友的热烈讨论。
【真壕啊】
【我从今天开始改姓江,遗产能分我0.01%吗】
【据说彩礼上千万,女方的戒指要九位数!!!】
有人羡慕,自然也有人酸了。
【这么有钱,怕不是大部分都来路不明吧】
【+1,这边建议郭嘉派人来查查】
【我说某些屌丝别太酸,人家都富了几代了,集团旗下子公司多得你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没钱才奇怪吧!】
一旦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就容易吵起来。
那些所谓的屌丝言辞也愈发激烈。
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有条评论忽然冒了出来:
【卧槽!有个记者在酒店外直播,说要实名制举报江董夫人吸.毒.】
直接说盛凌,网友可能还反应不过来。
换成江董夫人就明了多了。
短短几分钟,直播间人数就破千。
记者神情严肃,双手端举身份证在胸前。
“本人季珩,是江新日报的一名记者,实名举报盛凌利用自己的社会地位触犯法律底限,聚众吸.毒。”
“其背后有一整条完整产业链。我在红丝绸会所中潜伏卧底三个月,所拍摄的证据已经提交有关部门,稍后也会同步用该账号发出。”
简短的两段话,信息量却极其庞大。
季珩还想继续往下说,身后酒店大门突然打开,成群的保安冲了出来。
“干什么!”
“手机给我关了!这里不允许拍摄!”
场面一下变得杂乱无章。
对面人数众多,季珩这儿却只有他和摄像小哥两个人。
季珩被团团围住,摄像小哥倒是钻来钻去,一直没被抓住。
期间摄像头虽晃得厉害,但直播间一直没有关闭,清晰地将这混乱场面展现给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直到一声怒喝,深蓝警服进入众人视野。
公安介入,保安想驱赶人也没了理由。
摄像小哥也迅速找了个隐秘的角落蹲好,镜头拉近,直直对着大门。
几分钟后,身穿华服的盛凌与江以焕被强制带走。
【这可比豪门假少爷劲爆多了】
【吸.毒.死全家啊啊啊!】
【一整条完整的产业链,细思极恐】
……
按照规定,审问时犯人是要被隔离在不同房间的。
岳平甫一进门,就受到了盛凌的疯狂咒骂。
“岳平!我们两家也算是有交情……”
“诶,话可不能乱说。”岳平单手插兜,朝墙角的摄像头抬抬下巴,“人民警察,秉公执法。”
“我只站在法律这一边。”
说着,他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自觉上来接手了后面的审讯,岳平出门,给江以臣去了个电话。
彼时他和顾岁安才刚到蹦极场地。
是在一处山顶上。
视野开阔,耳边风声呼啸。
“证据很齐全,盛凌胆子大到这种程度,要在里面蹲一辈子了。”
“倒是江以焕……”
“他最多算包庇。”
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
江以臣淡淡“嗯”了声,“那就别让他那么快出来。”
挂断电话,他朝工作台走去。
顾岁安正在和工作人员咨询。
“不用问了。”江以臣说:“我已经提前订好了。”
他报上姓名和预留的手机号。
顾岁安:“这、这么快啊……”
说要来蹦极的是她,临到头了害怕的也是她。
工作人员在前面引路,顾岁安落后几步,悄悄拉江以臣衣角,“要不,我还是算了吧,这也太高了。”
“害怕?”江以臣低头看她。
他低低笑了声,嗓音里带了点勾人的哑意,“别怕。”
“我护着你。”
“你护着我?你怎么护着我?”
太过疑惑,顾岁安音调都不自觉高了。
前面的工作人员听到了,笑着回复她:
“女士,您男朋友预约的是情侣双人蹦极。”
情侣?
双人蹦极??!
接二连三的冲击让顾岁安头脑发懵。
以至于都穿好装备站到平台上了,她才反应过来。
身后已经完全悬空,回头望去,是一片碧绿的湖水。
顾岁安被江以臣半抱在怀里,仅仅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尖叫着主动环紧了他的腰。
工作人员还在旁边cue流程,“两位有什么话要对对方说的吗?”
顾岁安丝毫没有犹豫,“你千万要抱紧我啊啊啊!”
江以臣听话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身后,是悬空的百米高崖。
身前,是男人温暖的宽厚胸膛。
极其强烈的对比让顾岁安心跳加速,头脑空白。
“顾岁安。”江以臣却在这样的时刻突然叫了她一声。
江以臣舔舔唇,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紧张。
他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向前迈步。
失重感袭来,山水景色在眼前极速倒退。
那深埋在心底的浓烈情感,在这一刻再也无法遁形。
“顾岁安。”
唇抵在耳边,声音不大,却又仿佛震耳欲聋。
“我喜欢你。”
第49章
从百米高空一跃而下, 那强烈的刺激感实在是难以表达。
被接应的小船带上岸时,顾岁安还在大口喘气。
眼神呆滞,心跳难以平复。
江以臣的手搭在她肩上,顺着往下轻拍, “吓成这样?”
明明是一起体验的, 他的状态却和顾岁安截然相反。
依然气息流畅,镇定自若。
唯有头发被吹乱了些。
小船停靠在岸边, 江以臣先一步上去, 然后向顾岁安伸手。
指节相触的那一瞬, 她忽然想起那句被尖叫和剧烈风声掩盖的话。
所以江以臣刚刚是跟她……
告白了?
男人专注且含着淡淡期待的目光落下, 顾岁安扫了一眼,就匆匆移开了视线。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可真正到来时,又不敢面对了。
毕竟从一开始,就是她处心积虑的接近。
可对江以臣来说, 却是幽暗生活中的唯一救赎。
她无法回应这样真挚浓烈的感情。
她压根就没有把江以臣规划到未来的计划中去。
“感觉都有点耳鸣了。”顾岁安笑笑, “你刚刚有跟我说什么吗?”
江以臣动作一滞。
他收回视线,语气维持得自然, “我说,你胆子还挺小的。”
“那么高诶!”顾岁安反驳他,“像你这样的才是少数好不好。”
前面有工作人员提供饮水,顾岁安小跑着过去拿。
江以臣看着她的背影,失落感在心里渐渐蔓延。
掌心空落落的, 他无意识摩挲了两下。
但愿顾岁安是真的没听到。
而不是随意找的借口, 来委婉拒绝。把⒈4巴以流96③
凌晨, 江以臣被医院的电话吵醒。
江明辉突发脑溢血,已经送去了市医院抢救。
他作为当下唯一的直系亲属, 自然要在场。
这会儿,盛凌的事已经彻底闹大。
毒.品.本就是不能碰的禁区,可她不仅碰了,还偷偷运营起场所供更多毒.虫.方便。
光是现在查到的涉案金额,已经高达九位数。
【果然,现实永远比电视剧抓马得多】
【也算是见证历史了?江氏的股价已经跌停了,直系继承人深陷丑闻,另一个还不是亲生的……】
【不是吧不是吧,疯子说的话都有人信?】
伴随着这一条评论发出,该账号的主页也随之上传一张照片。
是抓拍的江以臣与江明辉父子的同框。
距离有些远,没有现在照片那么高清,但也足够人看清五官。
【我看这眉眼……不是长挺像的】
【何止是长得像,站一起连气势都一模一样】
【本人江氏子公司员工,亲眼目睹过那疯女人来公司闹事。就是一的了妄想症的精神病,逮谁都说是她儿子】
专业团队下场,几个小时内,舆论反转。
江以臣从豪门假少爷,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救世主。
先前处理何巍事件时的利落手段也被挖出来反复讨论,各方都在猜测他这一回会怎样的力挽狂澜。
江以臣……
当然也是早有准备。
他能设下这局,必然不能让自己在独掌大权时遇到阻力。
先前在分公司时他就和一些集团高层搭上了线。
利益面前,联盟总是格外牢固的。
这回他代表江明辉出面统筹,也是由那些人压下了反对的声音。
翌日傍晚,医院里再次来了电话。
“老爷子醒了。”
江以臣到时,江明辉已经被人扶起靠坐在了床头。
他手臂上还扎着针,因为这突发性的疾病,脸色也很苍白。
却还是在看到江以臣的那一瞬,抄起旁边的玻璃杯就砸来。
“混账!”
这一下当然砸不中人。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在身后响起,江以臣眉峰轻挑,迈步站到了床前。
“你真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以为没人能查到这事儿是你做的?”
江以臣:“我没想瞒着。”
只不过,是让他们晚些发现罢了。
江明辉抬头看着他。
到了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自己这个私生子已经这么高大了。
居高临下的角度,眉眼间的冷漠和他年轻时如出一辙。
这么多年,确实是他小瞧了江以臣。
“如果你是为了报复盛凌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没必要闹得这么大的。”
情势所迫,江明辉也不得不软下嗓子。
“我老了,你又有能力,将来公司到了你手上,我们不都要仰仗着你……”
“用这种话来唬我,”江以臣打断他,“你不觉得好笑吗?”
“江明辉,你现在应该觉得庆幸。”
“庆幸盛凌做这一切都是瞒着你的,没敢动用集团公账。”
“否则,你觉得公司还能保得住吗?”
说着,江以臣转而在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笔直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他也不避讳不远处的床上还躺着个病人,从烟盒里磕出根烟点上。
“再来说说江以焕。”
“他蠢,你就以为我和他一样?”
事已至此,他也不用再掩藏锋芒。
一举一动都是浓浓的厌恶。
“不管我做的再出色,在你这儿,充其量不过是磨练江以焕的棋子。”
“你、你……”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烟味呛得,江明辉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也是你爸爸啊!”
“我倒宁愿你不是。”
多年的漠视与自私才会造就如今的场面。
江以臣朝门外的助理点了点头,后者立马递进来份合同。
“股权转让协议。”江以臣冷淡地垂下眼,“签了吧。”
江明辉咳嗽得更剧烈了。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近乎是颤抖着摁下了旁边的呼叫铃。
抢救人员很快赶到。
江以臣将协议放在床头柜上,退出去前,留下一句:
“你可以慢慢考虑。”
“但江以焕等不等得起,我就不知道了。”-
这天之后,江以臣忙的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
就算偶尔能回,也是早出晚归。
唯一能了解他最近动向的就是财经新闻。
他接手集团事务后,先是着手压下种种负面新闻,再是大刀阔斧改革。
开除了很多在集团高位上盘踞多年的人,扶持了很多新鲜血液。
雷霆手段,连顾岁安这个外行人看了都害怕。
而这样算下来,他们已经两个礼拜没有见面了。
这期间快乐熊比赛也出了结果。
顾岁安进了前三,获得了位于A国总部的offer,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顾父顾母一向是支持她的,让她纠结的点在……江以臣。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申请出国的手续复杂而繁琐,为了那些资料,顾岁安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天。
终于凑齐提交了申请,往小区内走时,她累得站着都能睡着。
“贱人!”
寂静的夜晚陡然被道尖锐的嗓音打破。
顾岁安甚至来不及偏头去看,旁边就传来一阵强大的冲劲。
紧接着,她就被狠力推倒在地!
有个女人跨坐在她身上,五指张开,狠辣的巴掌下一秒就要落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顾岁安下意识地紧闭上眼。
——脸上却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疼痛。
反倒是身体一轻,女人被尖叫着拉开。
她也被双手拥着,抱了起来。
许多天不见,江以臣看着憔悴了很多。
眉毛紧紧蹙着,眼下青黑,身上的烟草味道也重了不少。
但开口的第一句,仍然是关心。
“有没有伤到哪儿?”他捧着顾岁安的脸,从上到下地打量。
直到看到蹭破了皮的掌心。
往外渗了点血,顾岁安皮肤白,看着才有些狰狞。
“疼吗?”
顾岁安摇摇头。
其实是有一点的,但比起疼痛,当下更重要的是了解情况。
陌生女人已经被江以臣带来的保镖钳制住。
她发现挣不脱,又开始难听地叫骂。
“草你妈”、“贱人”什么的已经是基操了。
“鲨你全家”这种话更是吼的全小区都能听见。
江以臣半侧过身,将女人的身影挡住。
“是那些被辞退的高层家属。”
顾岁安:“那怎么会闹到家里来?”
在江氏做了这么多年高层,就算丢了工作,攒下的财产也够他们挥霍一生了。
“这家是跟着盛凌的。”
言外之意,这陌生女人的丈夫也参与了红丝绸会所的幕后运营。
眼见着人被带走,顾岁安怔怔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们要把人……带去哪里?”
室外起风了,江以臣依然是半抱着顾岁安的姿势,带着人进小区。
“教训一顿,然后送去警局。”
顾岁安垂下眼,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其实,某种程度上她也是被逼无奈。”
一夜之间突逢巨变,丈夫进了局子,家产悉数充公。
江以臣蓦地嗤笑了声。
“法律层面上,她确实对家里人所做的一切都不知情。”
恰好一阵风吹来,吹乱了顾岁安脸侧的头发。
他轻柔地将这缕碎发拨到脑后,一字一句道:“但道德层面上,她也享受了丈夫带来的一切。”
“那又怎么能算是无辜?”
这话说的其实很对。
顾岁安的后背却渐渐涌上股凉意。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只装着她一人的身影。
但透过那小小的瞳仁,顾岁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上一世。
江以臣杀她,大概也是同样的原因。
她作为江以焕的妻子,不管做没做过那些事,只要处在这个身份上,她就……
该死。
第50章
一瞬间, 遍体生凉。
出电梯时江以臣无意间蹭过顾岁安的手背,“手怎么这么冰?”
顾岁安看着地面,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没事。”
“我有点累了, 先回房间了。”
凌晨, 顾岁安尖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额头和掌心全是冷汗。
胸口也剧烈起伏着, 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
她颤抖着去摁下灯的开关。
在明亮的灯光下, 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刚才的梦做的太真实了。
真实到她仿佛又死了一遍。
鼻腔间是浓重的血腥味, 歹徒锋利的刀狠狠刺进胸膛。
耀武扬威般在她耳边说:“江总吩咐的, 连你也一起杀了!”
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浓烈的恐惧下, 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顾岁安又一次睁眼到了天明。
清晨时,她听见房门外有走动的声响。
江以臣还轻轻敲了敲她的房门,问她醒没醒。
顾岁安当然醒着, 却一点儿也不想回。
直到男人彻底离开, 她才拉开房门。
餐厅的桌子上放着几碟小菜,旁边贴着个便利贴, 上面是江以臣工整的字迹:
【锅里温了粥,醒了就喝一碗。接下来我会很忙,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有事随时打电话。】
看着这张字条,顾岁安都能想象到江以臣写下这两行字时的动作神态。
温柔又耐心。
明明他是最不屑于做这些琐事的,却一次又一次为了她弯腰迁就。
然而心里又有另一道声音在反驳:
“可他曾经杀了你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如今对你的好都是用你的付出换来的。”
“倘若这辈子你不去主动接近, 依然必死无疑。”
死这个字眼太骇人了。
顾岁安扭过身, 强制自己不去看桌上的一切。
……
三天后,□□召开股东大会。
有了江明辉的股权转让协议, 江以臣一跃成为集团最大股东。
同一天,江以焕从警局释放。
只不过他刚一出来,就被江以臣的人带走看管。
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一点,江以臣一直处理得很好。
一周后,顾岁安的出国申请获得了批复。
她订好机票,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江以臣。
最近的一次,是他打来电话,说自己要去欧洲出差两周。
隔着听筒,男人的嗓音也变得更加磁性。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要去欧洲旅游。”
顾岁安抠着手指,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她好不容易做好了心里建设,江以臣那头又传来了登机播报。
“先挂了。”江以臣说:“到了给你发消息。”
顾岁安:“……好。”
她走的那天,顾父顾母还有虞晚等人都来了机场送她。
“航程接近20个小时,你自己要注意休息。”
“下了飞机就打车,再花钱找些人替你搬行李。异国他乡的,别委屈了自己。”
顾岁安一一应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家乡、离父母那么远,舍不得肯定是有的。
但更多的,还是对新生活的期望。
她终于摆脱了旧日梦魇,不用时刻沉浸在将死的恐惧中。
只除了……
没来得及和江以臣说声再见。
“好了。”顾岁安忍下哽咽,“有假期我肯定会回来的。”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于是迅速办好托运,过了安检去找候机室。
与此同时,几万公里外的欧洲。
江以臣才在助理的陪同下结束一场会议。
车子在拥挤的路上缓慢行驶,男人原本低头在平板上阅览相关文件,蓦地一抬头,视线定格。
“靠边停一下。”
然后他就穿着那身考究西装,走进了一家不甚起眼的街边小店。
墙上摆了一排充满北欧风情的手工艺品。
江以臣向来是不喜欢这些小玩意的,但顾岁安喜欢。
家里各个角落都摆了。
出差的这些天,他搜罗来的小玩意已经能占下小半个行李箱。
每次无意间瞥到,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顾岁安眉眼弯弯的明媚模样。
由此,思念更甚。
回到车上,助理照例汇报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原本还需要再待一周的时间,但因为有家合作商临时有事取消会面。
行程被压缩至三天。
在异国他乡时,思念如疯长的野草般不息。
真踏上了熟悉的土地,又莫名生出点近乡情怯的情绪来。
到楼下时才刚过十点。
按照顾岁安的作息,她这会儿正精神着。
然而开门时,一室黑暗。
江以臣罕见地懵了一瞬。
他提着行李箱进门时,还在想顾岁安是不是出去玩了还没回来。
然后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
所有东西都被搬空,干净得像是从没有人住过。
江以臣不可置信地唤了声,“顾岁安?”
当然没有人应他。
不知道走了几天,壁柜上都落了层薄薄的灰。
桌面上,放了个信封。
没写着是给谁的,但右下角用马克笔画了简笔画小人。
熟悉的模样,给谁的不言而喻。
唇边的笑意早就消失了,江以臣面无表情,下颌绷得很紧。
入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看在我曾经帮了你那么多次的份上,就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吧。
我们一开始就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而凑到一起,现在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也没有了威胁,就是时候说再见啦!
可能我们未来不会再见,也可能会重新在江新的某个街头偶遇。
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你也一定会前程似锦!
——顾岁安】
薄薄的一页纸,边缘被江以臣抓得褶皱不堪。
他近乎自虐般,将这短短几段话看了一遍又一遍。
良久,才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骗子。”
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结果只是把他当做护身符。
利用完了就丢到一边。
他泄愤般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前,又想起书房抽屉里那封没开过的红包。
鬼使神差的,江以臣把它翻了出来并打开。
里面的金额不多不少,正好520。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将揉捏成团的信纸小心抚平,重新折好塞入信封内。
“顾岁安。”
江以臣垂眸看着桌上这两样东西,心脏被拉扯般泛起不适的痛感。
连带着话声也咬牙切齿。
“你这个骗子。”-
在异国工作的第一周,顾岁安过得还是蛮愉快的。
外企不像国内大厂,推崇996卷生卷死。
哪怕身处游戏行业避免不了加班,加班费也格外优渥。
唯一的缺点,大约就是治安不好。
一到晚上顾岁安就连门也不敢出。
今天也一样。
她刚下班到家反手就把门锁上了,换了身家居服,就站到流理台前苦恼今天的晚餐。
没办法,中国人永远吃不来寡淡无味的白人饭。
她就算是个厨艺小白,也得硬着头皮下厨房。
刚摆好菜板拿出餐刀准备下手,门铃忽然响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顾岁安浑身颤了颤。
紧接着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在这座城市还没有相熟的朋友,也没有快递或者外卖。
那这个点来按门铃的……会是谁?
思绪飘散间,门外那人又按了一次门铃。
顾岁安把手里的刀攥得更紧了。
她小心翼翼挪到门边,鼓足勇气凑近猫眼往外看。
然后看到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江以臣?”
见是熟人,她高悬着的心瞬间放下。
来不及思考其他,顾岁安急急忙忙去开锁。
“你怎么来……”顾岁安顿了顿,“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江以臣并不答话,就这么半低着头看她。
身后走廊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熄灭。
男人高大的身子被阴影笼罩,目光压低,粗粝的指腹抚上顾岁安的脸。
“不是说喜欢我?”
江以臣的声音放得轻柔,但漆黑的目光又透出不加掩饰的危险。
像某种大型野兽,蛰伏许久终于露出獠牙。
他一字一句道:“那搬走干什么。”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