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皇上凌厉的眼神扫过来, 胥瑞立时慌了,他走出来,站到大殿中央,撩袍跪下, “父皇, 麟儿只是一岁孩童, 想来只是觉得玉玺好看, 且最近几日他很喜欢与儿臣玩耍,是以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儿臣。还请父皇原谅麟儿的无状。”
胥康也缓缓踱步出来, 他走到麟儿面前,刚刚被胥瑞喝斥了一句, 麟儿扁着嘴巴要哭不哭的样子。小孩子以为做了一件很棒的事情,没有得到夸奖不说, 还被严厉斥责。
他嘴巴扁着,表情很是委屈。
胥康将他给抱了起来, 轻轻夸赞了句:“麟儿甚是聪慧。”麟儿眨巴眨巴眼睛, 小脑袋乖巧地贴伏到他宽厚的胸口。胥康像变戏法一般,将一块小巧可爱的糕点递到麟儿面前,这是麟儿最爱吃的, 他一看到, 立马精神了,小手接过去,“啊呜”咬了一口,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哄好儿子, 胥康这才踱步来到胥瑞旁边, 抱着麟儿慢慢跪下:“父皇,麟儿刚才说得很清晰, 他说玉玺是皇叔的,不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要送给皇叔,而是因为这东西他在皇叔那里见过,所以认为这东西就是属于皇叔的。”
胥瑞表情有些绷不住,“皇兄慎言。”
胥康表情冷淡地扫视胥瑞,“小孩子的话才是最真实的。你最近屡次不请自来,孤还好奇你到东宫的目的,原来在此。孤很好奇,你是如何让麟儿知晓玉玺是属于你的?”
胥瑞急赤白脸,转头看向上首,“父皇,一岁孩子的戏言,还请父皇明察。”
各人说各人的理,皇上静静地听着,眼神阴沉莫测。钱公公早将玉玺小心捧到了皇上面前。
胥康心里清楚,皇上正在犹豫。
他四下看了看,最后目光还是落在怀里专心吃糕点的娃娃身上,他轻轻摸了下儿子软嫩的小脸,声音柔和地问:“麟儿,你是不是在皇叔那里看到了玉玺?”他用手指着上首桌案上的玉玺,重复,“那是玉玺,刚才你捧着的,是玉玺。”
麟儿停下咀嚼的动作,好奇地瞪大眼睛。
胥康抬手抹去他唇边的糕点碎屑,“你之前在哪里见过玉玺?”
麟儿能很直接地抱起玉玺,说明他见过。胥康断定是胥瑞的阴谋,但想不明白,胥瑞是如何做到的。
麟儿瞪着眼睛“哦”了声,胥康鼓励地看着他,“在哪里见过?”
麟儿用不拿糕点的手,指向胥瑞,“皇,叔,”这两个字不太好发音,他费劲巴拉地说完这两个字,两片小嘴巴还嘟在那里,停了好一会儿,大喘气般地吐出一个字,“手!”
胥康没听清,侧着耳朵,“什么?”
像树桩子似地杵在那儿的凝儿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身子,走到胥康旁边,跟着跪下,小声道:“殿下,小主子说得是手。”
“手?谁的手?”
麟儿一本正经地指着胥瑞,“手,手,手。”
连喊了三个手字。
胥瑞脸上冷汗流了下来。
别人听不懂,他能听懂。麟儿果真是聪慧,他在告诉所有人,他在胥瑞手上看到了玉玺。
胥康心思转圜,忽然跪行几步来到胥瑞身侧,直接抓起他的右手,他怀里的麟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指着胥瑞的另一只手,“手,手!”
胥康甩掉胥瑞的右手,接着去拽起他的左手,手下使了力,疼得胥瑞表情抽了下。
胥康盯着胥瑞的掌心,冷冷哼了声,“原来机关在这里!”他看向上首,高高举起胥瑞的左手,“父皇,原因在这里,胥瑞将玉玺画到了掌心上。”
胥瑞左手使劲拽,试图脱离胥康的掌控,可拽了几下,丝毫不起作用,他恼羞成怒,“皇兄胡说,我左手上并无画。”
胥康狠狠甩开他的手,“你自己好好看看吧,你的手没洗干净!”
画好玉玺并不容易,是以胥瑞第一次画好后,一直将其停留在左手上,直到昨天最后一次给麟儿看了之后,他才回去洗掉,但在手上停留时间过久,并不是太好清洗,洗了好几遍,手上依然有残留,但看不出是玉玺的样子了。
他以为没事,便也就这样了。
胥瑞强行为自己辩白,“只是写了些字后没洗干净手,却不是将玉玺画在了手上!”
胥康冷眼瞧他:“你现在承认,可免死罪。你以为手洗到这样,就不能证明你的歹毒心思了?信不信孤马上去查,查你的宫人,查刚才为你帮腔的秦大人,酷刑之下,你以为他们会为你守口如瓶吗?今日,若不是你主动提及,父皇怎会想到将玉玺用来给麟儿抓周?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曾料到孤的麟儿聪慧异常,简简单单便识破你的诡计。想死还是想活,你千万思量好了。“
胥康眼神冷漠,语气冰冷,九皇子毕竟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被他这么一说,表情瞬间变得不淡定起来。
在下面坐着的秦大人这会儿也冷汗涔涔,后脖子凉嗖嗖的,似乎脑袋搬家就是一 瞬间的事儿。
胥瑞没有答腔,但浑身已经似筛糠般抖起来。
彤妃娘娘不由得叹息一声,“九皇子,你糊涂啊。麟儿不过是个一岁的孩子,他即便是出于好奇抓到了玉玺,皇上大度,又怎会怪罪于他,倒是你,费尽周折地将玉玺画到手上,让麟儿记住,于你来说,有什么益处呢?”
“彤妃娘娘,怎么会没有益处呢?麟儿都说了,玉玺是皇叔的。皇弟费尽周折,为的还不是那方玉玺?”
胥瑞嘴唇哆嗦,声音凄厉地大喊:“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皇上脸上阴云密布,看到这里,他俨然已经累了,起身,大掌朝着空中一挥,“钱公公,拟旨,九皇子胥瑞言行无状,不配为皇子,即日起,贬为庶民,搬离皇宫。”
胥瑞绝望地瘫倒在地。
臣子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周岁宴,竟然削掉了一位皇子。
“九皇子,实在是心急了些。”
“如今,却是自己领了惩罚。”
“害人终害己啊。”
皇上和彤妃离席之后,胥康将麟儿递给凝儿,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胥瑞,“你心太急了。”
是啊,太急了。
柳烟钰坐在那里,汗水几乎将衣服浸透了。
她脸上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只是她自己知道,内心已经几起几落,似翻江过海一般。
在起起伏伏的过程里,她认清了一个事实,麟儿是她的软肋,永远的。
她可以自己直面生死,却不能够面对麟儿的任何危险。
她正愣神的空儿,一只温热的大掌突然覆上了她的,她受惊般地抬头,发现是胥康后,表情松了松,轻声道:“殿下。”
胥康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握紧她的手,“都过去了,咱们回吧。”
她身子上提,起了几次,竟然站不起来。
神色之间略显尴尬。
她不动,胥康问询的眼神扫过来,她踟蹰道:“许是腿麻掉了,容臣妾稍微一缓。”
胥康盯着她看了两眼,默默转过身,“孤背你吧。”
抱着她,似乎有失体统。
背着,稍微好些。
柳烟钰缓了一会儿,已经能够慢慢站立,她有些排斥,“殿下,臣妾好像可以了。”
“上来。”胥康的声音不容置疑。
柳烟钰稍事犹豫,在凝儿的助力下,慢慢爬上了他宽厚的背。
胥康大掌托住她的臀,使劲往上提了提,慢慢朝前走。
宫人们自发地为其让行。
夜色朦胧,宫人提着灯笼,落后一步,不远不近地照着。
浅淡的光线投射到前方的路面。
胥康的步子迈得大而稳。
趴伏在他背上的柳烟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与踏实。
“你的胆子,似乎变小了。”走了一会儿,胥康突然出声。
柳烟钰声音闷闷的,“之前,好像也不大。”
胥康轻笑一声,“都敢威胁太子,还说不大?”
“麟儿,很是聪慧。”柳烟钰转了话题,“经历那么多的波折,他还能够如此聪慧,臣妾很是心慰。”
怀他的时候,屡屡想要打掉他,出生的时候,也差点被掐死。这会儿周岁宴,再次遭受意外。
可每次,都能够化险为夷。
细想想,有些神奇。
“孤的儿子,自然是聪慧。”
走到一处,路边的草丛里突然蹿出一只野猫,在两人面前一闪而过。柳烟钰被惊到,紧张地起了下身子,又慢慢趴伏回去。
胥康感受到背上人受了惊,道:“一只野猫,别怕。”
柳烟钰为自己解释:“因为太突然了,只是吃了一惊,臣妾并不害怕。”
“嗯,宫里偶尔会有野猫出没。晚间出来的时候,一定让凝儿或者陈夫人陪着。”
提到姜素雪,柳烟钰道:“不可以让陈将军夫妇老是分居两处,臣妾在这宫里并无什么事,还不如让她归家,他们夫妇连个子嗣都没有,咱们不能耽误了他们。”
“不是孤让陈夫人进宫的,是她自己愿意进宫来保护你。”
“若不是殿下紧张臣妾的安危,她又怎么会主动请缨?”
夜风徐徐吹来,胥康在夜风中顿住步子,缓缓道:“先如此吧,过过这段日子,陈夫人就是想待在这宫中,孤只怕也是不允的。”
第82章
回到寝殿, 胥康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洗浴过后,两人并排躺在榻上,柳烟钰几次看向胥康,他都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的某个点, 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场生日宴, 看似东宫赢了, 胥瑞被削去皇子身份, 自此再无继位的可能。放眼皇宫,唯一能继承皇位的, 就只有胥康了。可为何,胥康还会如此?
柳烟钰几度想问, 话到嘴边又强忍着咽了回去。
胥康自有他的打算,想让自己知道的自然会说。
正当柳烟钰昏昏欲睡的时候, 胥康突然开了腔,“明早, 你随孤一起离开吧?”
柳烟钰猛地清醒, 偏头看他,“为何?不是皇上不允臣妾离宫吗?”
“皇上上次说不允,此次还未开口, 孤暂且带你离宫, 若是皇上有诏,再行掂量。”
寝殿烛火未熄,透过薄薄的帷幔投射进来,柳烟钰呆愣地看着胥康一本正经的脸, 他忧思那么久, 考虑的竟然是带她离宫。
“殿下,殿下是怕皇上会对臣妾不利吧?”
若非这个理由, 胥康为何突然要带自己离宫?
“孤向太医了解过,父皇病症愈发严重,不光是身体的,还有心理的。今日能削了胥瑞的皇子之位,他日便能对孤或者你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可,还有麟儿呢。”
柳烟钰从彤妃嘴里对皇上近期的状态了解了七七八八,心中想法与胥康不谋而合。现在的皇上,疑心非常之重,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躁郁不安,行事不考虑后果,只考虑一时痛快。
现在的皇上如同一只随时会爆发的野兽,不定什么时间便会痛咬人一口。胥康的担忧不无道理,待在皇宫反而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现在,放眼整个皇宫,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便只有孤与麟儿。太医说了,父皇现在身患隐疾,无法生育。要想保江山稳定,只能在孤与麟儿之间择其一。是以,你与孤离宫,麟儿定是安全的。父皇不会傻到将孤与麟儿同时弃掉,届时,他自己皇位都会变得岌岌可危。”
是了,还有麟儿。柳烟钰刚才只想到胥康,却忘记麟儿也是皇室血脉,也是有继承皇位可能的。
“父皇现在的状态,孤不适合待在皇宫,还是按计划离京,暂时到边疆待一段时间。”
皇上现在发作得不是太明显,胥康要考虑民心,考虑群臣反应,考虑江山社稷,必得筹谋一个最佳的时机。
“既然你说皇上不会伤害麟儿,那臣妾便与麟儿待在一起。”
皇上几个月前明确表示了不许自己和麟儿离京,若自己私自与胥康离京,保不齐皇上会借此给胥康安上个什么罪名。柳烟钰不想因了自己给胥康带来任何坏的影响。
“孤与麟儿之间,你非要选麟儿?”胥康黑眸浓沉如墨,定定地看向柳烟钰的眼睛。
柳烟钰:“……”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老子还吃儿子的飞醋?
她无奈地笑笑,“殿下,您也说了,在皇宫里反而危险,臣妾只是选了你们当中最有危险的一个。”
胥康神色肃然,“不行,你必须随孤走。父皇能做到不伤害麟儿,但却有可能伤害你。”
“臣妾只是一普通妇人,皇上怎会为难臣妾?”柳烟钰支起身子,感觉今晚的胥康变得相当无厘头。
退一万步讲,若她真会遇到什么危险,又有何妨?她是麟儿的母亲,难道眼睁睁看着一周岁的小娃娃自己待在这浩瀚深宫里?
她做不到。
胥康只是分析,皇上不会伤害麟儿,可皇上一旦上来那种疯魔的劲头,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柳烟钰不敢冒任何险。她希望陪在儿子身边。
“知父莫若子,你待在宫里,孤不放心。”
胥康是真得担心柳烟钰的安危。
柳烟钰慢慢偎到他的胸口处,“殿下放心,臣妾和麟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不走?”
“不走。”
“一定不走?”
“一定不走。”
“孤非要你走呢?”
“殿下不会强迫臣妾。”
胥康:“……”
实在拗不过一个母亲的执着,胥康在晨曦中独自离宫。
临行前再三叮嘱柳烟钰:“只要是皇上传诏,一定让陈夫人及时通知宫外。”
柳烟钰睡眼朦胧,柔声细气地回答:“臣妾知道了。”
日上三竿,彤妃宫里来了人,请柳烟钰过去。
柳烟钰不知所为何事,简单一捯饬便赶了去。
进去后就发现彤妃倚在引枕上,她有些惊奇,“娘娘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
她往常来,彤妃都是妆扮整齐地坐在圈椅里,这次不光是披泻着长发歪在榻上,脸色也奇差。
彤妃一个眼神,宫人全部退了下去。
柳烟钰拉了把椅子坐到榻前,“娘娘,让臣妾为您诊下脉吧?”
她想看看彤妃倒底是哪里不适,好对症下药。
彤妃却是抽回了自己的手,慢慢撩了下自己垂到身前的长发,声音哀怨无比地说道:“本宫没病。”
“没病?没病为何会如此?”
怎么看着也不像是没病的样子。
“皇上昨日发了好大的火气,说是所有人都在骗他,他的身体便是因为被太多人骗,才导致亏损严重。昨晚皇上非要行那事,可他身体已然不行,多次努力都无法成事。他有火无处泄,便掐本宫咬本宫,掐累了咬累了,才沉沉睡去。”
彤妃撩起衣袖,赫然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紫,“胳膊、腿上、前胸、后背,到处都是。”
柳烟钰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良久说不出话。
现在的皇上还是昔日那个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皇上吗?
人的变化为何会如此之大?
大到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彤妃叹气,“本宫叫你来,是让你和太子有份心理准备,依皇上目前的状态,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得早做打算了。”
皇上这种疯魔的状态,不管是对待政事还是亲人,肯定会大不如以前,长此以往,天下百姓定会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柳烟钰:“太子从太医那里获知了消息,他应该有所考量,具体,臣妾是不懂的,也不便问。”
她能做的,便是将自己所知告诉胥康。
至于他要做什么,便不是她所能够决定的了。
柳烟钰帮彤妃身上涂了药,陪她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其他各宫的妃子只道彤妃盛宠不衰,实则她的苦楚不为人知。
姜素雪看到柳烟钰心情不佳,回去的路上,适时地宽解她,“太子妃,太子殿下自有他的考量,您别想太多。”
柳烟钰:“就是委屈你又要在东宫待上一段时间了。”
姜素雪还是那句话,“臣妇不委屈,能为太子殿下及太子妃出绵薄之力,素雪不胜荣幸。”
两人回到东宫的时候,凝儿正在花园里陪着麟儿玩,一大一小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麟儿的步子迈得越来越稳,无忧无虑的笑声在空中飘荡。
“太子妃,麟儿未来一定不可限量。”姜素雪盯着那抹奔跑的影子,突然说道。
柳烟钰转向她,“何以见得?”
姜素雪由衷说道:“臣妇与陈将军曾聊过,在我们见过的所有人当中,麟儿最是福大命大的那一个。他是天选之人,将来一定不可限量。”
她是发自内心这样说的,换作任何人,早就在某个节点没了小命,可麟儿不光保住小命,还活得无比安稳,刚满一岁,就能够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将心怀鬼胎的九皇子给拉下马。
谁人能不夸上一句?
柳烟钰难得地没有谦虚,而是态度认可地点点头:“本宫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麟儿,未来定然不可限量。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柳烟钰内心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安,仿佛日子不该是如此平静的。
这几日皇上连彤妃那里都没去过,钱公公说每日皇上都是独自歇下的。
心情倒是阴晴不定,好在未胡乱发泄火气。
凝儿将钱公公的话带回来,柳烟钰听了后,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凝儿奇怪,“太子妃,皇上性情稳定,这不是大好事吗?您为何不开心?”
“是好事吗?”柳烟钰态度模棱两可。
“对了,钱公公说了,皇上这几日连太医都未传召,每日按时睡按时起的。钱公公说这些的时候心情蛮好的,他说皇上能如此,应是想通了想明白了,只要心情好了,身体也会逐渐恢复。”
“隐疾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吗?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的病,怎么会是容易的?”
“即便是不容易,可皇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皇上心思重,越是不表现,说不定越是在筹谋着什么。”
凝儿声音弱弱地说道:“定是太子妃想多了。”
柳烟钰何尝不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傍晚,柳烟钰正准备休息,外头传来通传声:“彤妃娘娘驾到。”
柳烟钰欲拆发饰的手顿住。
这个时候了,彤妃怎么可能会到东宫里来?
除非……
她起身看向门口,彤妃已经走了进来。
柳烟钰刚要行礼,被彤妃一个手势制止,“你收拾收拾,随本宫去吧。”
“去哪儿?”
“去本宫的寝殿,带上你的针灸器具。”彤妃面色凝重,“皇上点明让你为他诊治。”
第83章
能得彤妃亲自跑一趟, 一定是大事。但柳烟钰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让自己为皇上诊病。
但是她只惊了一瞬,接着便姿态从容地吩咐,“凝儿, 快把针灸包取来。”
她拿起桌上刚放下的发钗, 准备重新插回去, 去见皇上, 不能仪容不整。
彤妃却是拉住了她的手,眼神从头扫到脚, “把钗饰全取了吧,”视线扫到柳烟钰手上的护甲, “连护甲也取了吧,身上不要有任何尖锐物件。”
以确保皇上安全。
柳烟钰了然, 依彤妃所言一一取下头上钗饰,用头绳重新将长发束好。接过凝儿递来的针灸包, 简单出行。
彤妃是坐步辇过来的, 另外还准备了一辆,柳烟钰只要人上去就行了。
凝儿和姜素雪对了下眼神,姜素雪低声道:“你先去, 我随后便到。”
她谨记陈之鹤之言, 关键时刻一定递信出去。
凝儿小跑着去追上步辇。
在前往彤妃寝宫的路上,柳烟钰的心情很是平静。
事到临头了,应该害怕、慌张,可是并没有, 她非常之平静, 好像是去做一件很平常很简单的事情。
很快便到了彤妃寝宫门口,彤妃在宫人搀扶下慢慢下了步辇, 她等着柳烟钰靠近,低声叮嘱,“皇上心情莫测,进去后你千万慎言。太医对皇上之隐疾束手无策,皇上不知从谁人那里听说你医术高超,陡然记起太子之病症是被你治愈,是以让你来诊治。毕竟你的身份是太子妃,皇上便想到了在本宫这里诊病的法子。”
多少要避些嫌。
“皇上现在心情如何?”
彤妃摇头,“极差。前几日风平浪静只是压着而已,现在情绪来到一个暴怒口,只等着一个发作的点。本宫现在自顾不暇,你自己多加保重。”
还真让柳烟钰给猜对了。这几日还真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安排妥当的姜素雪一路飞奔过来,赶在柳烟钰进去之前站到了她的身后。
柳烟钰回头瞥了她一眼。
她微垂下头,呼呼喘气。
她势必是要跟在柳烟钰身旁的。
也就是这一瞬,柳烟钰感受到了胥康的远见,虽然只是一个姜素雪,但对此时此刻的她来讲,内心却有着莫大的安慰。
仿佛有了底气一般。
她跟在彤妃身后慢慢走了进去。
屋内烛火通明,皇上一身月白色的中衣,端端正正坐在榻上,淡淡看过来的眼神,威仪凛然。
两人同时跪下问安。
彤妃道:“皇上,臣妾已亲自将太子妃接来。”
皇上微微颔首,眼神在柳烟钰身上扫视一圈,透出些许满意之色,未佩戴任何首饰,连护甲也卸了,彤妃考虑得挺周到。
“太子胥康和陈之鹤将军的隐疾是太子妃治好的?”
“是的,父皇。”
“用的什么法子?”
“回父皇,儿媳用的是针灸和药汤相结合。”
“如此,朕的隐疾,就交给你了。”
柳烟钰忙冲着皇上磕了个头,“父皇,儿媳尚未给您诊脉,一切尚不能确定。”
她是医者,还不敢打包票说能治好,皇上身为病患,已经替她给出了答案?
这还啥都没干呢,怎么就能确定治好?万一治不好呢?
皇上和胥康不同,胥康年轻,身康体健,外部稍加助力便可恢复。可皇上不同,年龄大了,身体各部件都处于衰老状态,能否治愈很难说。
“隐疾不都一样么,有什么区别?”
柳烟钰低垂着头,“父皇,可否让儿媳为您诊下脉?”
皇上下榻,坐到桌前,胳膊平放到桌上。
柳烟钰忙上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脉枕推到皇上手腕下,等皇上做好准备,再将手中的丝帕覆到皇上的手腕上。
既然是要避嫌就一避到底。
她敛眉凝目,右手食指轻轻覆了上去。
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表情越来越震惊。
皇上的脉象,实在是,太差,太差了。
她几乎当下就可以断定,皇上的隐疾是不可能治愈的。
她不知道其他太医是如何对皇上说的,但这样的脉象,在任何医者面前,都是无能为力的。
她想到胥康担忧的眼神。
想来太医把皇上身体的实际情况告诉了他,是以他明白皇上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想要带她走,唯恐皇上会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诊脉结束,她闷声不响地收回丝帕和脉枕,垂目立到一旁。
彤妃已经贴心地走上前,小心扶着皇上的胳膊,将其重新送回榻上。皇上现在身体发虚,无事的时候,喜欢在榻上歇着。
皇上坐回榻上,许是为了维持皇家威仪,他并没有躺着或者倚靠着,而是像方才那般端正坐着。
“太子妃,诊脉结果如何?你心中可有诊疗方案?”
柳烟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心知这个时候说无法治肯定是不行的,那是往刀口上撞,必将迎来皇上的滔天怒火。她斟酌着回答:“父皇脉象稍弱,多加调理,肯定有治愈的希望。只是治疗时间可能会久一些。”
她目前唯一的法子便是拖。
皇上却是不满意,“朕可没有那个耐心,为江山社稷着想,朕必须绵延子嗣,优中取优,才能造福百姓,守护好江山社稷。”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无非是保住自己的皇位,选用合自己心意的人选来继承皇位。
“可是……”
柳烟钰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皇上非常粗暴地打断了,“朕给你七天时间,若将朕治愈,朕会厚赏于你,若不能治愈,”皇上顿住,语气幽然冷瑟,“则赐你三尺白绫!”
赐,死?!
彤妃正在帮皇上捶肩,闻言身子一抖,目色张皇。皇上怕是疯了,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可皇上毕竟是天子,哪怕说错做错,她们这些后宫妃子,也是不敢说什么的。她闭了下眼,继续小心为皇上捶肩,只是心里有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
立在桌旁的柳烟钰异常震惊地抬头,匆忙扫了皇上一眼之后,复又低下头。
皇上这是彻底疯了!
第84章
皇上金口已开, 便无转圜余地。
柳烟钰恭敬领旨。她起身,坐到桌边写了药方,递给一旁的玉姑姑,“速去取药, 煎好后送来。”
皇上有了旨意, 她除了执行, 别无他法。
接着, 她拿着针灸包走到榻前,“父皇, 还请您躺到榻上,容儿媳为您针灸。”
钱公公送来一把椅子, 柳烟钰将针灸包放上去,摊开, 一溜儿银针在光线映照下泛着明亮的光泽。
彤妃扶着皇上,让其慢慢躺下。
她坐到皇上旁边, 探询的眼光瞧向柳烟钰, “先针哪里?”
钱公公则立到一旁,神色颇为警惕地瞧着。躺到床榻上的皇上也警惕心颇重,肃冷的眼神扫过来, 直盯着那些银针打量。
彤妃遂解释:“皇上, 都是银针。”
银针较软,不具什么伤害性。
“太子妃,千万找准穴位下针。”皇上神色冷冷地警告。
柳烟钰应声:“是,父皇。”
心里其实非常之无语。
都这个时候了, 还不忘威胁自己。
这个皇上, 越来越令人失望了。
腹诽归腹诽,柳烟钰还是非常认真地为其针灸。
彤妃帮忙撩起衣服, 她只负责施针即可。
施完针,她慢慢退后,留彤妃一人贴身照顾皇上。
彤妃问:“这银针要留多久?”
“一柱香的时间便可。”
之前给胥康针灸,施完针之后,她可以悠哉悠哉地看书打发时间,现在却是不能了,她都没敢坐,只肃立在侧旁。
姜素雪站在殿门口的位置,不时抬头瞟眼这边。
偶尔两人眼神对视,她从姜素雪眼中看出了浓重的担忧。
担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便冲姜素雪微微一笑,希望其明白,一切只能是且行且看。
伴君如伴虎,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一柱香的时间倏忽而过。
柳烟钰及时上前,一一取下银针,收整好后,她提着针灸包便准备告退,皇上已经慢慢坐起,声音凉薄地说道:“彤妃,你差人收拾出一间偏殿,为了方便太子妃为朕诊治,这七日,太子妃便歇在你的宫里。”
柳烟钰:“……”
千想万想,没想到皇上会如此阴损。
彤妃似乎早就适应了皇上的阴晴不定,她从善入流地接旨:“是,皇上。”
如此,柳烟钰便被“软禁”在彤妃的宫里。
陪她一起被软禁的,还有姜素雪和凝儿。
凝儿最是耐不住,动辙长吁短叹的。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哪。”
柳烟钰和姜素雪相对而坐,面上皆是一派平和。
第六日午间,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到了窗边,姜素雪面上一喜,急忙打开窗户将鸽子抓到手里,自鸽子腿上取下一卦信,转身迅速递到柳烟钰手中。
柳烟钰读完,将信递还:“你看看。”
姜素雪忙接过,极速扫完后,将信点燃,弃到烟盂里。
“太子妃,就依殿下所言,今日晚间离开吧。明日便是第七日,皇上的身体定然不能恢复,到时皇上赐你白绫,一切可就晚了。”
信是胥康传来的,说是今晚会来接柳烟钰走,让她们提早做好准备。
“走了之后如何呢?”柳烟钰盯着烟盂里燃尽的那一小团,“素雪,你想过后果没有?太子可以救下我的一条命,可救下之后呢?太子要怎么办?麟儿要怎么办?”
“麟儿不会有事,钱公公说,皇上现在对太子殿下心存不满,是以会将所有的希望压在麟儿身上。”
有了孙子可以弃掉儿子。
“皇上,曾经不是很疼爱太子吗?”柳烟钰有些不解。
“太子妃,您都说是曾经了,皇上曾经的确是疼爱太子殿下,可现在,却是越来越憎恶殿下,大概这与曦妃的死不无关系。”
柳烟钰陷入沉思。
“殿下若是救下我,他会如何?”柳烟钰望着姜素雪,“说实话。”
姜素雪沉默良久,“臣妇也不是太确定。”
“只说你知道的便可。”
“听陈之鹤说,殿下此次回来见到皇上的状态,心下已经有了准备。他已将皇上的真实状态传信给康将军,康将军接到信之后已经踏上赴京之路。目前康将军已经表明立场,只要他到了京城,一切便在太子殿下的掌控之中。”
“那,康将军何时会到?”
姜素雪迟疑,“臣妇不确定,但想来,速度再快,也得两三日之后吧。”
柳烟钰:“如此说来,太子殿下如果今晚将我接走,皇上勃然大怒的情况下,太子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来应对的?”
姜素雪抿唇,半天才回了一个字:“嗯。”
事实的确如此,胥康跟皇上说离京赶赴边疆,实际上隐在城郊的一处宅子里,来救柳烟钰的话定然是冒着相当的风险。皇上若是发现柳烟钰被救走,必然会勃然大怒,满城搜寻,太子殿下的安危也会受到波及。
姜素雪道:“太子妃,无论如何,太子殿下心意已决,您要做的便是等待,风险自有殿下考量。”
说到这里,柳烟钰内心已明白了个大概。
胥康若不考虑她的安危,他是有万全的赢面。只要康将军抵达京城,胥康便拥有了最强的后盾,登基是迟早的事情。可康将军未抵达之前,一切充满变数,他自身的能量还不足以与皇上抗衡,危险无时不在。
但胥康在个人安危与她之间,选择了她。
到了晚上,柳烟钰为皇上针灸结束回到偏殿,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
夜半时分,果然外头起了动静。
门帘撩动,胥康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目色焦急地在屋内逡巡,当触到柳烟钰之时,眼神瞬间安定下来,他大踏步走到近前,身子微弯,一把将人拥到怀里,双臂似铁钳一般紧紧箍着她。
“你受委屈了。”他贴在她耳畔,轻声道。
柳烟钰心尖微微一颤。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有着巨大的魔力。
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会儿,胥康才身子退开,半蹲在榻前,道:“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柳烟钰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殿下,臣妾不走。”
胥康:“……为何?”
“殿下可以弃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臣妾却是不能。”柳烟钰一双秀目湿漉漉的,“殿下想过没有,臣妾今晚若是走了,凝儿怎么办,姜素雪怎么办,殿下怎么办?”
胥康望眼外头黑沉沉的天际,“凝儿和姜素雪,可以一并带走。”
他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满足柳烟钰的要求。
柳烟钰再问:“殿下呢?”
胥康蹙眉,“孤不会有事。”
“皇上盛怒之下,谁知道能做出什么?殿下如何保证自己没事?”京城里到处是皇上的羽翼,要想完美避开,何其艰难。
“康将军在京城附近的兵力可以任孤调遣。”
“臣妾明白,殿下有自保的能力,但前提是,皇上没有抓到殿下的任何把柄,若你救下臣妾,无疑是给皇上送上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您不考虑自己的安危,总要考虑你身边将士们的安危吧?”
若他败了,跟随他的那些人要怎么办?柳烟钰此时完全将自己个人安危置身度外。
“殿下,皇上只是随口一说,明晚针灸结束,他不一定会赐臣妾白绫。殿下先行离开,臣妾有自信,能处理好此次的事情。”
她眉目淡然,表情坚定,胥康忽然就记起了大婚当夜,她似乎也是这样一种表情,促使他当场做了那样的决定。
胥康:“你今晚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他没打算听她的决定。
柳烟钰忽然伸出双臂,轻轻缠上他的颈,对着他过分严肃的脸,露出甜甜一笑,双唇微微嘟起,轻轻啄了下他的唇,”殿下,只这一次,就一次,你信臣妾,好不好?“
胥康眸色莫测地盯着眼前娇俏嫣然的女子,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也很少主动向他示好,而这难得的一次,却是求他放弃她。
他摇头:“不好。”
他知道留她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能真的会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一想到那种结果,他无法忍受。
今晚来救她的举动,实则超出了他预定的计划,柳烟钰说得没错,他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来的。这个风险很大,大到,一步走错可能满盘皆输的状态。
不光自己输掉,眼前的女人,跟随他的随从、将士,都会输得很惨。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放弃这个女人。
“殿下真要做个昏君,不要江山要美人?虽然臣妾也并不美。”柳烟钰音色柔和,“今夜,只要臣妾离开了这里,不管殿下是与不是,世人都会给殿下安上一个昏庸的名头。”
她耐心地劝解胥康,劝他为世人考虑,劝他为天下苍生考虑,劝他为臣子考虑,劝他为近侍考虑,唯独没有替她自己考虑。
她一下一下地啄他的唇,像个顽皮的小孩子,不厌其烦,一下,一下,再一下,似乎只要她如此,他便会答应了她一般。
可不管她怎么劝怎么哄,胥康都没有任何要改变决定的意思。在她退开的瞬间,他轻轻抿了下唇,“不闹了,一起走吧。”
他起身,准备强行带她走。可人刚起来便觉天旋地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柳烟钰,“你,你……”
他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柳烟钰立时收起笑容,肃容对着外头喊道:“陈将军!”
陈之鹤的声音沉肃而有力:“臣在!”
“请速速带着殿下离开!”柳烟钰顿了顿,“请务必保证殿下的安全!”
第85章
姜素雪进来的时候就见柳烟钰表情呆呆地在屋子中央站着, 眼神看向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轻轻走近,“太子妃,臣妇理解您。”
柳烟钰一动不动。
姜素雪, “殿下是一心为您考虑, 您一心为大局考虑。臣妇做不到旁的, 但明日晚间可以一直陪在您的身边。”
若有什么危险, 她愿意陪在她的身旁。
在生死面前,能依然将大局放在前面的柳烟钰, 是令人敬佩的。
柳烟钰的眼神终于动了动,她慢慢转头, 看向表情忧虑的姜素雪,“明日晚间, 你和凝儿都不许跟随,只我一人前往便可。”
姜素雪怔然。
“这是本宫的命令。”
她没办法命令胥康离开, 所以在唇上涂了致人昏迷的药, 他对她不设防,轻轻松松就可以上当。
姜素雪和凝儿,不需要绕任何弯子, 柳烟钰一句颐指气使的命令便足矣。
姜素雪没说话, 虽然与柳烟钰相处时间并不久,但依据自己对她的了解,她一旦决定了什么,是难以改变的。
自己若执意跟随, 唯有一个法子, 悄悄的。
姜素雪的法子并没有得逞,翌日晚间, 当她跟随在柳烟钰的身后来到彤妃宫里时,直接被钱公公挡在了殿门外。
姜素雪柳眉倒竖,“钱公公这是何意?”
之前六晚,她都顺顺当当跟着太子妃走了进去,今日为何就不可以了?
“皇上有旨,今晚针灸只太子妃和彤妃娘娘在里面即可。”
“钱公公也不可以?”
“老奴在外头听令,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半步。陈夫人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
姜素雪瞧眼四周虎视眈眈的侍卫,百般不情愿地退了出来。
柳烟钰拿着针灸包走进去的时候,皇上已经在榻上躺好了,彤妃坐在榻边,当看到柳烟钰,她眼神明显惊了下,仿佛柳烟钰不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柳烟钰神色淡然地向二人行了礼。
彤妃从震惊中回过神,“太子妃快过来帮皇上诊治吧。”她边说话边担忧地看着柳烟钰,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你怎么会来?怎么能来?你不要命了吗?
柳烟钰淡淡笑了下。
她方才遇到钱公公时,他看向自己的表情与彤妃一般无二,在他们心里,可能都觉得,她不管采取什么措施,总归会想法子逃走。
可惜她偏偏来了。
“彤妃娘娘,臣妾方才差人送来的汤药给皇上服下了吗?”
“嗯,已经服下了。”
服汤药之前,彤妃例行试毒之后才呈给了皇上。
皇上躺在榻上,微微侧头,眼神睥睨,“太子妃,七日之期到了。”
柳烟钰垂着头,沉默。
柳烟钰面色平静无波,似乎看淡所有,彤妃不一样,她心中慌乱得不行,依着她对皇上的了解,她知道,狂风暴雨马上就会来临了。
这几个晚上,她一点儿也不好过,每回柳烟钰诊疗结束后,皇上都会变着法子的折腾她,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皇上身体毫无起色,什么药汤啊什么针灸啊,都是虚无的。
她清楚,皇上心里更清楚。
“你能将太子治好,却不能治好朕,”皇上语气阴森,“看来太子确实不堪其位!”
柳烟钰震惊抬头。
治不好皇上,是她一个身为医者的责任,皇上怎么就赖到了太子的头上?
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柳烟钰飞速低头,“皇上,是儿媳诊疗能力不足,还请皇上责罚。”
她的责任她领,与旁人无关。
皇上咳嗽两声,似乎气力有些不足,“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上前给朕施针吧。”
柳烟钰上前几步,跪到榻前,针灸包摊开放在榻前的一张椅子上,依次从里头取出银针,一根一根,插入到相应的穴位中,最后一次,她手指动了动,取出那唯一特别的一根,钢针。
膝行几步,来到皇上头侧,皇上抬眸看她一眼。她不慌不忙,“针灸上星穴可以清热截虐。”
皇上发出一声轻哼,“施针吧。”
他认可彤妃说的话,都是些银针,不足以给自己造成伤害。
几乎在他阖目的瞬间,柳烟钰盯紧上星穴的位置,手起针入,指尖使力,刺得更深。
皇上脑袋明显歪了下。
人不动了。
银针同样可以刺入,但万一她手抖恐发生意外,导致银针折弯或者断裂,但钢针不同,硬而锋利,一击便中。
彤妃正心慌胆战,见状懵了下,“皇上?”
皇上没有任何反应。
彤妃连叫了三声。
柳烟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皇上的脸,发现他无任何反应之后,忽地站起来,语气急促地问:“彤妃娘娘,皇上可有准备什么旨意?”
她本没有将皇上刺晕的打算,但听闻皇上对太子不满,才临时生出了念头。
“旨意?”彤妃慌里慌张的,思索半天,猛地“啊”了声,“有,有,皇上来时拿了个匣子,说是针灸结束再用。兴许会是圣旨。”
她慌急慌急地去桌上取,右手哆嗦着打开匣子,里头赫然躺着一张黄色的圣旨。
她急不可耐地打开,惊得嘴唇都哆嗦了:“贬胥康为庶人……赐三尺白绫……”
柳烟钰一把抢过来,眼神急速扫过。
表情骇然。
皇上竟然真得提早做好了准备,要贬胥康为庶人,免去他继承皇位的可能,要赐死自己。
彤妃吓得六神无主,她拽住柳烟钰的胳膊,“皇上怎么了?为什么毫无反应?你对皇上倒底做了什么?”
她现在怕得要命,不知道做什么好,心里生出无限的恐慌。
她使劲捏了下柳烟钰的胳膊,“是不是将针拔出来,皇上便,便可以醒了?”
柳烟钰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可以。”
彤妃双腿发软,人几欲要跪下去,柳烟钰扶着她的胳膊,将人扶到桌前坐下,她站在她面前,面色严肃,“彤妃娘娘,您听好了,方才的汤药配上现在的施针,皇上陷入昏迷且很难醒过来,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彤妃:“你,你,要做什么?”
柳烟钰回转身,拿起火折子,将黄色的圣旨点燃,随着火焰蹿起,她将之弃到了桌边的痰盂里,眼睁睁看着圣旨化为灰烬。这才转过头,“彤妃娘娘,现在皇上因病晕倒,您得差人将太子殿下请回来,协理朝政。”
她冷静的样子令彤妃周身泛冷,“你,你……”
第86章
门外传来骚动声。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钱公公,烦请通传,孤要见父皇!”
“皇上正在诊治,说是, 诊治期间不许任何人进去!”
“任何人, 包括孤吗?”
话落, 殿门响动, 柳烟钰和彤妃抬头,胥康已经大踏步迈了进来。
他面色沉郁, 正要向着床榻的方向行礼,柳烟钰蓦然出声, “皇上已经,昏迷了。”
胥康欲弯下去的身子慢慢直了起来。
彤妃左手抚额, “罢了罢了,本宫专心侍候皇上便是。”
皇上清醒时她还要受罪, 这样昏迷着, 兴许对她还算是件好事。
胥康慢慢踱步走到近前,一字一顿地问:“皇上,昏迷了?”
柳烟钰缓缓点了下头。
胥康眼神扫过桌上打开的匣子, 眼神再扫, 落在痰盂中那一小撮燃灰上,慢慢抬起胳膊,将绷着表情站在那里的柳烟钰拥进了怀里。
“你,辛苦了。”
她什么也没说, 他也没有深问, 但两人间仿佛有默契一般,知晓发生了什么, 知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短暂的拥抱过后,胥康轻轻退开一步,他自行上前,一一帮皇上取下身上的银针,分别放到针灸包里,忙完,有条不紊地吩咐。
“来人哪,将皇上送回寝殿,烦请彤妃娘娘跟随照料。”
“送太子妃回东宫。”
凝儿姜素雪不知何时候在了外头,她俩一左一右搀扶着柳烟钰,将其扶上步辇。
柳烟钰表情始终绷着,不发一言。
回到东宫,她在榻前坐了很久。
凝儿姜素雪守在跟前,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枯坐良久,柳烟钰才反应过来,神色疲乏至极地去了净室,洗浴之后,人便躺到了榻上。
今夜的太子非常忙碌,后半夜才得以回来。
他没有掌灯,合衣躺到柳烟钰身侧。
几乎是在他躺下的瞬间,背朝外的柳烟钰忽地翻身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腰际。
胥康顿了下,轻轻搂住她,声音轻柔,“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不困。”
胥康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你今天做得很好,非常好。”
他在夸她。
他大掌覆到她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他安抚的声音,他温暖的怀抱,令紧张了一晚的她,慢慢放松下来,但似乎这样抱着他还不够,她脑袋拱了拱,更紧地抱住他。
他一手抚在她的背部,另一只手腾出来,几下将自己的外袍抽扯下来,弃到地上。
里衣松软轻薄,搂着这样的他,果然舒服了许多。
在他轻柔的拍打中,她慢慢睡了过去。
皇上病重,太子殿下暂理国事。康将军回京后,太子殿下更是如虎添翼,早朝时,众臣表现出了万众齐心的架式,对于太子暂理国事,众臣没有任何异议。
胥康端坐上首,威仪凌云,慑人心魂。
柳烟钰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醒来后,她慢慢坐起,瞧着窗外的晴朗天空发了好久的呆。
凝儿小心翼翼挪步进来,瞧见她醒了,立时笑成了一朵花,“太子妃,您醒啦!”
她上前来扶她,“陈夫人可是在外头等了好久。”
柳烟钰穿衣下榻,“她等本宫做什么?”
凝儿抿唇笑,贴到柳烟钰的耳边:“自然是想陈将军了呗!”
说完,她嘻嘻笑着退开。
柳烟钰回过神,“快请她进来。”想了想,“去把本宫的首饰盒子拿来。”
凝儿端过匣子,柳烟钰从中挑出一件华贵的钗饰,递给走进来的姜素雪,“这几日幸得你的照顾,这是本宫喜爱的一支钗饰,送予你。”
其他赏赐肯定有,只是柳烟钰觉得,同她患过难的陈夫人,是需要她单独表一份心意的。
姜素雪倒也没客气,高高兴兴地接下,“谢太子妃。”
“回去后,可不要再冷着陈将军了,他是武将,难能有那种细腻的心思,但本宫瞧出来了,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你,你们啊,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姜素雪羞红了脸,低下头,难得露出小女儿般的娇态,“谢太子妃提点,臣妇记住了。”
“但话说回来,若是陈将军哪天欺负了你,你尽管到宫里来找本宫,本宫定为你做主。”
姜素雪开心得直点头。
有太子妃这个倚仗,陈之鹤更不敢胡来了。
刚接手朝政,胥康忙成了一个陀螺,每日都忙到深夜,但不管多晚,他一定会赶回柳烟钰身边,为了不妨碍她休息,他会提前在自己寝殿沐浴,这样到了之后,他只需脱衣上榻便可。
这天,照例是深夜,他沐浴净身之后回了柳烟钰的寝殿,进殿后,他小心翼翼脱去外袍,仅着里衣,动作轻柔地上了榻。
人刚上去,两只如藤蔓一样的胳膊便缠了过来。
他发出一声轻笑,“又没睡?”
柳烟钰轻“嗯”了声,只管抱紧了他。
他心中涌起一股子畅意和满足,他被她需要着,就,很好。
清晨,胥康要起的时候,柳烟钰随之也起了,她睡眼惺忪,刚准备下床,胥康及时扶住她的肩,“孤要起了,你继续睡。”
柳烟钰使劲眨了下眼睛,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些,“臣妾得习惯照顾殿下。”
胥康眼神定在她的脸上,“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柳烟钰仰头:“以前不起便不起了,现在,殿下要忙朝政,时间本就不多,臣妾应该照顾好你。”
“是这个理由?”
柳烟钰眼神闪躲了下,“嗯。”
胥康脸上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以前什么样,以后,就还什么样。”
两人僵持了会儿,柳烟钰还是听话地躺了回去,只不过她没继续睡,而是睁着眼睛,看着淡淡的晨光中身着中衣的他,踩过地面上散乱的衣服,慢慢踱步到门口,轻推开门后,接过外头太监早就备好的衣服,回身放到圈椅里,他有条不紊地,一件一件穿好。
临走时,他忽然转头,她受惊般地闭上眼,开关门的声音之后,殿内恢复宁静。
她复又睁开眼,他已经离开了。
凝儿进来侍候她洗漱,她对镜而坐,心不在焉的。
“太子妃,您今儿个起得早。”
前几日她都是日上三竿才起。
“今天太子走的时候,本宫便醒了,殿下不许本宫侍候他,可本宫醒了,便睡不着了。”
“太子真是天下难寻的好男儿,对太子妃很是贴心呢。”
“你不怕殿下了?”
以前凝儿见到太子噤若寒蝉的,这会儿提起太子,她总是滔滔不绝的。
“自然是怕的,但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好,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替太子妃高兴着呢。”
“殿下待本宫好?”
“自然是好的。您处于危险之时,太子殿下焦急到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了。您喜欢什么,殿下都记在心上。昨天晚上曾总管送来的水果,那可是殿下刻意叮嘱过的,说是您爱吃新鲜的,水果一到要立马送到您这里来。”
柳烟钰静静听着,但笑不语。
阳光温暖的午后,柳烟钰陪麟儿玩了会儿之后,让凝儿将麟儿送回屋,她自己坐在廊下的长椅里,医书覆到脸上,昏昏欲睡。
周围有鸟儿的鸣叫,有淡淡的花香,她两只眼睛闭着,意识变得朦朦胧胧的。
唇瓣传来柔软的触感,她猛地坐直了,医书唰啦一声滑落到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脸笑意的胥康。
她眨眨眼睛,差点儿以为是在做梦。
“怎么,晚上搂着便认识,白日里瞧见竟然变生分了?”胥康蹲在她身侧,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他身后是温暖和煦的阳光,一切显得那么美好。
“殿下不是很忙么?”
“嗯,很忙,”他执起她的手,“抽空来看看你。”
“殿下,你休息时间太少,得调整一下。政事固然要紧,但可以酌情安排,休息好了才能有更足的精力来处理政事。”
“太子妃果然是世上最爱惜孤身体的人。”
胥康慢慢站起身,柳烟钰扫眼四周,廊下只这一把躺椅,他站着,她不合适继续坐着或者躺着,她便跟着站起来。谁料,她刚一起,胥康便转了个身,坐到了躺椅里。
意识到他是想短暂的休息下,她便想往旁边靠靠。
可他执着她的手,直接将她摁坐到他的腿上。
他身子后仰,缓缓躺下去。
“孤要听太子妃的话,抓紧时间歇歇。”
柳烟钰如坐针毡,坐也不是,起也不是,愣愣看着他。
他躺下去之后,只牵着她的手,双目阖上,似是真打算休息。
柳烟钰歪坐在他腿上,不是很舒服,但考虑到他要休息,便忍住,乖乖坐着。
不多会儿,胥康传出均匀平稳的呼吸声,柳烟钰露出惊奇的表情。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屋外的廊下,胥康竟然能在躺椅里睡着。
她瞥眼四周,曾总管和几人就站在附近,原本是看着他们这个方向的,当柳烟钰的眼神扫过去,他们都装模作样地避开了。
胥康虽然在睡,但保护他的人时刻保持着警醒的状态。
柳烟钰略略放下心来。
第87章
胥康只睡了一刻钟便醒了。
他睁开眼, 神色迷蒙地看向柳烟钰,她也正在看他。
“殿下,不若进屋小憩一会儿?”
她能从他的神色之中看出疲惫。
朝事纷杂,不疲惫是假的。
胥康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他慢慢坐起, 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音色懒怠, “太子妃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熟悉的气息飘散在耳畔,柳烟钰懵了下, “什么?”
晴天白日的,她哪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殿下惯会说笑。”
“孤不累,别太担心孤。”
柳烟钰欲言又止, “皇上那里?”
皇上昏迷后, 一定会醒,醒来后胥康如何处理的她不知道,但她心里总觉得不安, 似乎事情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不是她这样就可以的。
本来她还担心胥□□气,毕竟皇上是他的父亲,她对他的父亲下药,实是大不敬的行为。
可他不问, 也不斥责。她也没听宫人提起过皇上的近况。
但她知道, 总是要面对的。
或者是她,或者是他。
胥康中指竖到了她的唇上, 止住她的话,“孤自有解决的法子,太子妃现在的任务就是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曾泽安说,只要这世上有的,必会送到你的面前。”
他说话时表情认真,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宠溺。
柳烟钰怔住。
他说的话,她信。有些事还真是她无法掌控的,除了担心,她帮不上什么忙。
稍顷,她道:“好。”
这天,胥康忙碌到子时,但他没有返回东宫,而是踩着夜色去了父皇的寝殿。
钱公公守在廊下,见到胥康,忙躬身行礼,胥康神色淡淡地摆了下手,“父皇现在状况如何了?”
“一直没醒,奴才按照您的要求,给皇上喂了水。”
人在昏迷中也是需要养分的,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便是给昏迷中的人喂些水,只管喂了,至于皇上喝没喝就不是太确定了。
胥康点了下头,“太医怎么说?”
“张太医说了,皇上之前身体亏虚严重,即便此次不昏迷,怕也是时日无多,是以会经常情绪无常。若是醒来,也需要静养,不能动怒,不能劳累,否则……”
胥康微微叹了口气,慢慢走进去。
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屋内宫灯明晃晃的,皇上神色安祥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上,无声无息的。
胥康走到榻前,凝神看了会儿。
皇上人很瘦,未昏迷之前身体发虚,胃口不好,人瘦得很快,露在身体两侧的双手,青筋暴起。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双手是尊贵无比的皇上的。
他可是拥有至高权力的皇上啊。
胥康慢慢跪了下去。
不知道这样跪了多久,床榻上的皇上,眼睫翕动,突然睁开了眼睛。
胥康一直在看着他,是以皇上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便是跪在榻前的儿子。
“父皇,您醒了?”
胥康对于父皇的醒来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如何来面对现在这一刻。
皇上重重咳嗽了两声,他闭了下眼,“朕,要,喝水。”
声音沙哑无力。
胥康转身取水,跪到榻前侍候皇上喝水。
皇上半起身子,小口吸溜着,慢慢喝了半杯。
体力稍有些恢复,他倚靠到引枕上,神色不善地看了眼跪在榻前的胥康,再扫眼四周。
“你还真是朕的好儿子?”他冷哼一声,“为了皇位,不惜给朕下毒,让朕躺在这里当活死人。怎么样了,是不是这天下已经被你收入囊中?”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皇上想当然地认为,胥康已经得逞。
“没有,父皇,这天下还是您的。”
“你没借机登基称帝?”
胥康抬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皇尚在,儿臣绝无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皇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怎么,到了埋朕的时候了?朕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捧在掌心疼惜的儿子竟然背叛了朕,朕真是小瞧了你,竟然能与太子妃合谋给朕下药,好,很好,非常好!”
胥康垂头:“父皇,儿臣说过了,这天下还是您的,一直都是您的。太子妃只是为您诊疗,您陷入昏迷实属意外。”
即便父皇知道是柳烟钰给他下了药导致昏迷,他也没办法直接承认。他心里很清楚,她可以让父皇一命呜呼的,但她手下留情,将主动权交到了自己手中。
“难道朕还要谢谢她不成?”皇上手捂胸口,气到不能自已,“你,你们都是一群孽障。”
胥康:“父皇,儿臣不知您为何痛恨儿臣,儿臣深夜来此,求您网开一面,饶过儿臣一家三口。”
“你们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让朕饶过你们一家三口?”皇上身子晃了两下,眼神中一丝温度也无,“怎么饶?让你继续做太子,让柳烟钰继续做太子妃,给你们机会,有朝一日致朕于死地?”
“来人哪!”皇上突然提气对外大喊一句。
大殿内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人应答,也没有人推门进来。
“父皇,儿臣在这里,您要如何,儿臣马上去替您传令!”
皇上脑袋垂了下,猛地吐出口鲜血,鲜血落到黄色的锦被上,红得刺眼,他大口大口喘息,声嘶力竭地对外狂吼,“钱公公!”
这次,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殿门“吱扭”一声,钱公公脸色发白地走了进来。
离着床榻几步远,他诚惶诚恐地跪下,声音细如蚊蝇:“皇上,奴才在。”
见到钱公公,皇上眼中闪过亮光,他双手撑着床榻,“快,快带人来,太子胥康要弑杀朕,罪大恶极,立斩。太子妃意图谋逆,立即处斩……”
因太过激动,皇上话未说完便不断咳嗽起来,每咳一次,便有血落到锦被上。锦被上一处接一处的鲜红,可怖至极。
钱公公扑到榻前,“皇上,皇上,您,您不能太激动啊。”
“没,没听到朕的命令吗,快,快去,不能让这逆子得逞,朕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胥康眸色泛红,他安静地跪在榻前,一声不吭。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钱公公哭了,“太医说了,您的身体太虚了,需要静养,否则,否则……”
他不知道如何办,只知道皇上动怒是不好的。
“皇上,求您了,您不要激动,您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说,再说。”
钱公公慌急得双手在空中摇摆,不知道是擦拭锦被上的血好还是去扶着皇上。
可此刻的皇上表情癫狂,全然听不进任何话,他目眦欲裂,不断重复着:“杀,杀掉这个孽子,杀,杀,杀……”
他一边咳嗽一边喊打喊杀,咳出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猛地,他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回榻上。
钱公公声音凄厉:“皇上……”
他起身,手指哆哆嗦嗦探向皇上鼻端,双腿一软,重新跪到地上,“皇,皇上,薨了。”
胥康依然跪在那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钱公公再次颤着声音说道:“太子殿下,皇上,皇上已经驾崩了。”
一滴泪珠,砸到了胥康眼前的地砖上。
……
柳烟钰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有人在握自己的手,那只手很凉,冰得她浑身一激灵,人便醒了。
借着昏黄的光线,她看到胥康面色冰冷地坐在榻前。
直觉是有事情发生了,她猛地坐起,使劲握了下他的手,“殿下,你怎么了,手为何如此凉?”
他沉默地看着她,须臾,才缓缓说道:“父皇,去了。”
柳烟钰:“……”
她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
可能此刻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她直起身,将眼前这个像雕塑一样的男人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背。
曾经,她以为她是不属于这皇宫的,她只是皇宫里的一名过客,总有一天会离开,虽然不知道会以怎样的一种形式离式,但她心里总是以为,她的结局一定是离开。
可这一刻,她却觉得,她和怀中的男人,她和这浩瀚的皇宫,似乎有了解不开的关联。
皇帝驾崩,举国大丧。
接下来的日子,胥康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中。
柳烟钰几乎见不着他的面。
一月后,皇宫内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大典,胥康终于坐上了最高位,头戴皇冠,俯瞰众生。几日后,柳烟钰身为皇上身边唯一的女眷,被册封为皇后,而一岁多点儿的胥麟被封为太子。
浩瀚皇宫,彻底改头换面。
柳烟钰移居锦墨宫,宫殿宏大奢华,曾泽安事无巨细,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黄金玉器,锦衣华服,应有尽有。柳烟钰住进来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奢华,相比较而言,她在东宫的那些日子,算是极其朴素了。
晚上睡在锦墨宫偌大的床榻之上,明明什么都不缺,她的心里却感觉空寂得很。
她有多久没在近处看到胥康了?
38天,还是39天?
床幔轻动,一抹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怔了下,水润的眸光瞟过去。
思君见君。
柳烟钰阖目,她竟然做梦了!
身侧床榻重重一陷,耳畔响起胥康久违的声音:“怎么,不待见朕了?”
第88章
听到熟悉的声音, 柳烟钰倏地睁开眼睛。
胥康侧目看她,眼底蕴着淡淡的笑意。
人是熟悉的,声音是熟悉的,笑容也是熟悉的, 可就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柳烟钰定定瞧了他两眼, 缓缓坐起, “殿下, ”意识到不对,她接着改口, “皇上!”她手慢慢抚向他的脸颊,“你, 瘦了。”
胥康不言声。
柳烟钰指腹在他脸颊处轻轻摩挲了下,“用过晚膳了吗?最近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一上来便关心他吃没吃饭, 关心他可有哪里不舒服。
胥康心里说不出的熨贴,
他眼底的笑意更浓, 伸手拉着她的胳膊, 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朕一切都好,现在只想躺在你的身边。”
这些日子, 他的繁忙自不必说, 她能做到的便是不给他添乱添麻烦,然后便是等待,等他忙完一切,心有余力之时来找她。
终究是等到了这一天。
她侧着脑袋趴到他的胸口处, 听着耳畔强有力的心跳, 内心还是不太确定,叮嘱道:“再忙, 一定要注意休息。”
“朕知道,你之前不是提醒过朕了吗?”他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朕一直记得。”
一国之君和一国之太子,是有天壤之别的。
他虽然云淡风轻地说他很好,但背后他付出多少努力,肯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国事纷杂,千头万绪,要想面面俱到,得付出多少心力?
柳烟钰替他感到头疼。
“臣妾心知帮不上您什么忙,但若是有需要臣妾的地方,只要皇上说,臣妾定当尽力。”
胥康轻笑一声,“别说,现在还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需要皇后为朕分忧的。”
柳烟钰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她半起身子,表情无比正经地看着他,“何事?臣妾愿为皇上分忧。”
哪怕帮上一星半点,她也是愿意的。
她心里盘算着会是什么事情,医治伤者?这点儿她完全可以做到。或者慰问臣子?她也可以做到。
皇上也敛起表情,“皇后确定要帮朕的忙?”
“只要臣妾能做到的,臣妾定当竭心尽力。”
“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
“若在国事上能为皇上分忧,臣妾不胜荣幸,若是家事,那是臣妾的份内之事,臣妾更是责无旁贷。”
柳烟钰心里跃跃欲试的,她虽然喜欢平淡的生活,但并不喜欢这种成天享受奢华的日子,显得她像只米虫,只会吃喝,没有任何用处。
胥康看她精神奕奕的,故意卖起了关子,他“咝”了声,“严格说起来,这应该算是国事。”
“国事?”柳烟钰脑袋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是需要保密的?秘而不宣的?”
胥康颇为认真地点头,“自然是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的,是不可以宣之于口的。”他顿了下,“是能关乎到朕生死的大事。”
都关乎到胥康的生死上头去了,那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柳烟钰肃了面容,“皇上放心,臣妾必会守口如瓶。”
胥康:“你不问何事便答应了?”
“您现在是皇上,考虑的是国家大事,百姓苍生,既然都关乎到皇上生死的事情,必是非常之重要,臣妾愿为此尽心竭力。”
“万一危险呢?”胥康被她严肃的表情给震惊到,同样肃了面容,身子起了起,倚着引枕,严肃认真地问道。
“只要是臣妾认为正确的事情,再危险,臣妾都不会怕!”前提必得是她认为正确的事情,若是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情,她肯定不会去做。她道,“臣妾相信,您说的重要的事情,一定是正确的。”
“只要是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并且是为了朕好,不管多大的危险,你都会去做?”胥康似是担心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她。
柳烟钰重重点头:“对!”
“你不怕死么?”他扫眼四周,现在的寝宫是曾泽安安排人精心准备的,奢华无比,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般的人享受到如此奢华的生活,哪还愿意冒险吃苦?
“皇上,您不要纠结了,就说什么事情吧。”
她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么?
胥康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幽深的眼底氤氲了无限的柔和,“你呀,是全天下最傻的女子!”
柳烟钰:“……”
他这话题绕得也太快了些,刚刚还在讨论给她分派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现在却突然转到她是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上去了。
她有些不解,“臣妾傻不傻的与这件事情有关么?”
胥康煞有介事地点头:“有关。”
柳烟钰都有些糊涂了,“倒底是什么事情?”
胥康伸出双手,同时握住她两侧的胳膊,身子朝后一仰,两人慢慢倒向床榻。她脑袋被迫挨着他的胸口,人还是懵然无措的,她想要动,却被他紧紧地抱住。
“睡吧。”
“睡吧?!”柳烟钰眼睛骨碌碌乱转,“你还没说需要我做什么事情呢?”
胥康闭上眼睛,声音懒洋洋的,“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陪朕睡觉。”
“不是这个,臣妾是问,您刚才要安排的那件很重要的事情。”
“陪朕睡觉,便是很重要的事情,它关乎朕的生死,”胥康声音近乎呢喃,“很重要,非常之重要,你用余生来帮朕完成吧。”
柳烟钰呆呆瞪着眼睛:“……”
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一直以为他要让自己帮忙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很危险,但做成了对国家甚至对百姓会有益处,对他这个一国之君的安全也会有所帮助。结果呢?他竟然说这件事情是,陪,他,睡,觉!
莫名其妙被戏耍了!
就,很气!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戏弄她一番之后,他竟然睡着了。
本想张嘴咬他一口的柳烟钰,慢慢合上了嘴巴。
思虑片刻,缓缓阖上了眼睫。
他说得对,他能休息好,便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难得安睡一会儿,她不应该打扰他。
她就这样倚在他的胸口处,慢慢进入了梦乡。
卯时一刻,天还没有亮,胥康便醒了。
殿门外,是曾泽安一如往常的声音,只是称呼变了而已。
“皇上,已经卯时一刻了!”
胥康应了声。
柳烟钰僵着脖子迅速坐起,胥康这一晚睡得好不好不清楚,她这一晚有点儿受罪,一直被他摁在胸口处,她想动又不敢动的,浑身僵着勉强睡过去。
曾泽安还没出声,她其实已经醒了,但听到头顶上方胥康的呼吸比较均匀,她便没舍得打扰他的睡眠。
他的睡眠时间有些短,能多睡会儿就让他多睡会儿吧。
胥康坐起,“你不必起床,朕自己出去便可。”
“臣妾现在成天无所事事,要想睡觉,什么时间都能睡。臣妾想侍候您起床。”
“不必那么麻烦,朕习惯了一个人穿衣。”
柳烟钰已经穿好自己的衣服下了榻,披着一头长发走至门口,推开门,接过曾泽安手里早就备好的衣裳,转身走回来,“您昨晚不是说了吗?陪您睡觉便是天大的事情,那侍候你穿衣对臣妾来说,更是天大的事情,得认真做。”
他伸长胳膊,任她将皇袍披到他的身上。
她弯腰帮他整理,他垂目看她。
“生气了?”
昨晚一时兴起,与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她好像不太乐意,大早上板着脸,非要坚持给他穿衣。
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帮其整理衣领,“您是皇上,臣妾哪敢生您的气?”
胥康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在她脸上逡巡,“真生气了?”
柳烟钰一本正经摇头:“臣妾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是一点儿表情也无。
胥康兀自下了结论,“真生气了!”
柳烟钰挣脱他的手,帮他系好腰带,整理好衣服,侧身给其让路,“好了,可以让曾总管进来侍候您洗漱了。”
之前他很少在她的寝殿洗漱,现在习惯改没改,她不知道,她静静站着,等着他做决定。
胥康侧目,细细观察她的表情,“朕只是跟你开了个玩笑,不生气了好不好?”
柳烟钰漫不经心瞟他眼,“臣妾不敢。”
大早上的,她已经说过两次“臣妾不敢”,一句比一句让胥康心惊肉跳。
他有些无奈,“你如何才能消气?”
“臣妾不敢。”
又来?!
胥康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朕一会儿要听内务府官员的早报,你若是这样生气,朕会记挂你,便没办法专心……”
之前他很忙,虽然记挂她,但听闻曾泽安说她吃得好睡得好,跟麟儿玩得好,他哪怕不来看她,他心里也是放心的,可以安心处理政事。可现在不同,她在他面前板着脸,是确确实实生气了,他的心会因了她的气恼而波动,一波动,便会影响他处理其他事情的心情。
柳烟钰撩起眼皮,长长舒了口气,与他对视两眼,嘴角微弯,慢慢露出一抹笑容,“皇上,您快去忙吧。”
这抹笑容有些牵强,一看就是硬挤出来的。
胥康皱眉:“皇后如何才能消气?”
柳烟钰:“臣妾希望皇上以后必须保证每日四个时辰的睡眠,晚上不够的话,午时补一补或者有空的时候补一补。”
长期睡眠不足会对身体各个脏器造成伤害,会加速衰老,会诱发各种疾病,严重可导致猝死。先皇之死便与睡眠不足有很大的关系,他睡眠不足加上国事操劳,再加上房事不节制,曦妃动辙给其用药,这些综合起来,加速了他的死亡。
柳烟钰希望胥康可以活得久一点。
胥康刚刚还焦虑的心情,忽然就释然了。
他重复了自己昨晚说过的话。
“你呀,是全天下最傻的女子!”
第89章
皇上去忙政务, 柳烟钰这里便闲散下来。
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喜欢看看医书,偶尔去侍弄侍弄院子里的青瓜。可搬到新的寝殿之后,她的这些习惯全然改掉了。闲来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
凝儿最是了解她, 察觉到她的这些变化之后难免有些惶恐。
柳烟钰再一次坐在桌前发呆的时候, 凝儿小心翼翼挪蹭过来。
“娘娘, 今天外头阳光不错, 奴婢陪您到外面走走吧?”老窝在屋子里也怪让人心焦的。
柳烟钰神色懒怠地摇头:“不想动。”
不想动?
凝儿歪着脑袋,“您今天早膳用得也不多。”
“嗯, 没胃口。”
“没胃口,不想动?”凝儿眼中闪过希翼的光, “会不会……”
柳烟钰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你家主子是做什么的了?怎么还能想到有孕上头?”
凝儿低语:“当初您怀麟儿时, 您不就是自己不清楚吗?”
柳烟钰气笑了,“你胆子是愈发地大了, 还敢翻本宫的旧账。”
凝儿嗖地跪下:“奴婢不敢。”
“行了行了, 这下跪的速度是越来越溜了。本宫若是跟你计较,还会容你在这里说话?”
凝儿麻溜起身,“奴婢起来的速度也很快。”
柳烟钰:“真是拿你没办法。本宫的确没怀孕, 怀麟儿那次, 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所以疏忽了。现在不会,如果有孕,本宫会第一时间知晓。”
凝儿稍有些纳闷, “说起来, 您和皇上一年多了,按说……”
第一次怀孕很是顺利, 一次便中。可后来两人同床共枕那么久,柳烟钰却未曾再有孕。凝儿偶尔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柳烟钰不曾避过孕,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
“这种事情,要看缘分吧。”柳烟钰倒是看得开,“本宫与麟儿有缘,是以历经千难万险,他还是成了本宫的儿子。至于以后能不能再有孩子,本宫不想那么多。皇上早晚会充盈后宫,有的是人会担起皇宫里绵延子嗣的责任,这种事情,根本用不着本宫操心。”
凝儿惊呆了,“娘娘……”
这说话的语气未免太过平静了。
柳烟钰瞟了凝儿一眼,“收敛下你的表情,小心眼珠子被瞪出来。本宫有说错什么吗?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会以为皇上会独钟情于本宫一人,再也不纳任何嫔妃吧?”
“为,为什么不可以?”凝儿结结巴巴,“历史上,历史上是有这种先例的。”
“历经千朝万代,才偶尔会出现一个专情的皇上,你不会以为本宫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吧?”
“为什么不可以?奴婢瞧着,皇上可心疼娘娘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外头阳光挺好的,不可以做白日梦。”
凝儿蔫头耷脑的,“娘娘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近些日子胃口不佳身子倦怠?”
她终于找到原因,可找到原因之后,她心里更沮丧了。
她帮不上主子一点儿忙。
在她看来,主子能当上一国之母,那是至高无上的地位,该是兴奋狂喜的时候。可她家主子却表情平平淡淡的,仿佛这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就是搬到了更大的寝殿,多了些人侍候,换了个称呼而已。
再华美的衣服,再珍贵的珠宝,呈到主子面前,主子都是稀罕一阵儿便弃之一旁。
明明主子以前并没有享受过这些,可她就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之前侍弄青瓜的时候,偶尔还会露出发自心底的灿烂笑容,现在想要瞧见那种笑容,真是比登天还难。
凝儿出主意,“娘娘,奴婢差人去仙草山多整些种子,种在后花园里?”
皇上可是说了,只要是娘娘想要的,只要是可以做到的,必须满足娘娘。
在后花园里种上蔬菜和药草,应该是可以的。
柳烟钰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用。”
凝儿:“为什么?娘娘不是最喜欢这些了吗?您怕皇上不同意?皇上可是跟曾总管说过,娘娘想做的事情不可以阻拦的。”
“什么叫不可阻拦?本宫现在胃口不好,想让皇上亲手煮个蛋给本宫吃,可以吗?本宫现在心情不爽利,想让皇上给表演几个后空翻,可以吗?”
凝儿瞠目结舌:“娘娘的要求,好像,好像有点儿难。皇上太忙了,怎么会有空做这些?”
她们家主子净想些难度高的事儿。
她唯唯诺诺建议,“若不然让曾总管传个信,让皇上晚间来一趟?”
柳烟钰当即拒绝,“不用,皇上日理万机,别没事去叨扰他。国事重要,皇上必须把重心放在国事上。前些日子皇上已经疲累到不行,他一直没来后宫,不是对本宫有何怨言,是太累太疲乏,没时间过来。曾总管不是说过了吗,每每凌晨忙完,只睡一两个时辰便要再起,确实腾不出时间来看本宫。这些,本宫都是可以理解的。本宫从没有埋怨过皇上什么。本宫只是在适应这种生活罢了。”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日日夜夜,得本宫自己度过,有可能是皇上在忙碌国事,无暇过来。有可能是歇在了其他宫里,不方便过来。有可能是厌弃了本宫,不想再过来。”
“娘娘,”凝儿吓得变了脸色,“现在一切都好好的,您为何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都没有发生的事情,本宫现在是杞人忧天,是吧?”
凝儿瞪着一双眼睛不答腔。
这应该就是札人忧天吧。
柳烟钰叹气,“可是,凝儿,皇上若是有心想来,再累再疲惫,也不差这几步路的距离吧?他若把本宫看得很重,他爬也能爬过来躺到本宫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躺一两个时辰再起也是可以的。他是皇上,没人可以阻拦他。先皇病逝,他需要守孝,可老祖宗的规矩,守满27天便可以了。可皇上是多久才来本宫这里的?是第38天还是第39天?”
“本宫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本宫只是陈述事实。在皇上心里,本宫并没有他说得那么重要。说什么只要是本宫想要,只要是可以做到,你们就必须满足本宫。正如本宫前面所说,本宫想让皇上来几个后空翻,给本宫煮两个蛋,事情难吗?不难吧?但是满足不了。”
念叨半天,柳烟钰也有些累了,“本宫大概是要来月事,心情过于烦燥了。”
所以啰嗦这么些。
她将手伸向凝儿,“行了,本宫方才是跟你开玩笑的,咱们还是出去赏赏花吧,不要辜负了这大好的阳光。”
凝儿忙伸过胳膊,小心扶着柳烟钰往外走。
柳烟钰大概真的是心气不顺,这园子一逛就逛了一个多时辰,凝儿几次劝停,她都不言声,还是慢悠悠在园子里踱步。
虽说慢悠悠踱步似乎不累,可架不住踱得时间久了些。
凝儿知道,她这是心情燥郁,借逛园子发泄。
当柳烟钰说出“回去吧”三个字时,可把凝儿激动坏了。
这要再逛下去,她真怕柳烟钰累坏了身子。
她殷勤加小心地把主子给送了回去。
还别说,这一顿晃悠多少起了效果,柳烟钰晚膳用了不少,天一擦黑便上了榻,没多过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累狠了,早早便睡着了。
子时一刻,皇上踏着夜色而来,走到皇后寝殿门口,瞧见廊下正打瞌睡的小宫女,遂停了步子,转头问曾泽安,“什么时辰了?”
曾泽安忙道:“子时一刻。”
“凝儿今夜不当值?”
曾泽安往廊下瞧了眼,“应是不当值。”
值夜的几名宫女听到说话声,忙抖擞精神站起来,瞧见是皇上,个个吓得噤若寒蝉的。
皇上问:“娘娘几时睡的?”
“回皇上,戌时左右。”
“皇后今日歇这么早?”
有胆大的宫女轻声解释:“娘娘今天逛了一个多时辰的园子,许是太过疲乏,所以早早歇下了。”
“既然睡那么早,朕便不打扰她了。”
皇上折身往回走,曾泽安忙提步跟上。
走到拐角处,皇上忽地顿住步子,“明天一早,让凝儿过来趟,朕有话问她。”
曾泽安点头称是。
天刚蒙蒙亮,凝儿便呵欠连天地起了,昨天不光累了柳烟钰,也把她给累得够呛。走几步路倒也没什么,关键是她想东想西的,一会儿想主子不开心,一会儿想怎么才能让主子开心,想得脑仁疼。
她刚起,便有太监来找,“凝儿姑娘,曾总管让您去御书房一趟。”
“大清早的让我去御书房?”凝儿奇怪,“我又不是什么大官小官的,上御书房去擦灰么?”
“按说擦灰这活儿也轮不着我吧?“
她心里直犯嘀咕,但脚下却一点儿没停,略一收拾便赶去了。
在御书房门口瞧见曾泽安,凝儿小跑几步过去,“曾总管有何吩咐?”
曾泽安把御书房的门推开,“进来吧,皇上要问你几句话。”
凝儿内心惶惶的,以前皇上是太子的时候她就怕,现在更怕。
她脸色发白,“我,我,我犯了什么事儿?”
“想什么呢,老实回话就行。”
说话间,曾泽安推着她进了御书房。
凝儿避无可避,老老实实跪下,“奴婢见过皇上!”
胥康正在翻阅奏折,闻声抬头,“昨天皇后去逛园子了?”
凝儿脑袋快垂到胸口了,“是。”
“逛了一个多时辰?”
“是。”
“为何逛那么久?可是有什么事情?”
凝儿顿住,呐呐道:“也,也没什么事情。”
“吞吞吐吐的,那肯定是有事了?”皇上直起身子,“说,皇后有何心事?”
凝儿:“……”
她啥也没说啊,皇上就断定皇后有心事了?
她结结巴巴:“奴婢,奴婢没,没听说皇后有什么心事。”
皇上凝眉,眼神颇有些不善。
曾泽安见状,上前,用胳膊碰了碰凝儿的后背,“啰嗦什么呢,你看不出来皇上这是心疼皇后娘娘么,赶紧回话,别藏着掖着了。天大的事情,有皇上兜着,你只管老实交待。这可都是为皇后娘娘好。”
凝儿垂头不言声。
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背叛自家主子。
主子没让说的话,她不想说。
曾泽安急了,“哎哟,我的小祖宗哎,皇上可是很忙的,哪有功夫看你在这里磨蹭?你就快说吧,皇后娘娘倒底是怎么了?”
凝儿像缩了壳的乌龟,就是一点儿动静也无。
胥康缓缓站了起来,他冷眼瞧着跪在那里的凝儿,“怎么,皇后有什么要求是朕不能满足的吗?”
凝儿嘴一秃噜,“那是肯定了。”
话一出口,凝儿吓得捂住了嘴巴。
怎么就把实话给倒出来了?
“你举个例子给朕听听。”
举个例子而已,又不是背叛皇后娘娘,凝儿一咬牙,猛地抬起头来:“皇上能做到给皇后娘娘亲手煮两个蛋吗?皇上能做到给皇娘娘表演几个后空翻吗?”
胥康愣住。
曾泽安则惊掉了下巴,“凝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90章
凝儿硬气也就是一瞬, 顶着那股劲儿将话说完已属不易,听到曾泽安问她,再加之看到皇上那凉薄清冷的眼神,硬气劲一下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慌忙垂头, 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奴婢, 奴婢知罪。”
胥康眉峰轻动,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是朕做不到的吗?”
凝儿浑身直哆嗦, “没,没有。”
胥康睨了她一眼, “回去吧。”
凝儿如得了特赦令一般,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胥康丢给曾泽安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跟着走了出去。
凝儿刚跑出去几步, 就被曾泽安给喊住, 他上前递给她一方帕子,“擦擦头上的汗,你这样回去, 没得惊扰了皇后娘娘。”
凝儿满头是汗, 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感激地接过帕子,“谢谢曾总管。”
“咱们都是侍候主子的,举手之劳,甭那么客气。”曾泽安眼珠子一转, “咱们皇后娘娘最是心善, 你啊算是有福气的,起码跟了个好主子。”
“那是自然。”提到自家主子, 凝儿一脸的骄傲,“娘娘以前种的青瓜,奴婢可是跟着吃了个够。”
这要搁别的主子那里,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是,娘娘心灵手巧的,最近没打算再种点儿啥?”
凝儿摇头,“没有了,娘娘自从搬到了现在的寝殿,人没以前开心了。”
曾泽安一副了然的表情,“娘娘不是那种贪慕荣华富贵的人,是以金银宝物的都入不了她的眼。”
“你还挺了解我家主子的。”
“那是自然,咱们当下人的,要是连这点儿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没有,还怎么在这宫里混?我见过的主子可是不少,最令我敬佩的还是你家主子。”
“我也是。”
“那你们家主子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儿?”曾泽安旁敲侧击地打听。
“能有什么啊,这皇宫深苑的,少不了要添些新人,到时候平白给我们家主子添堵。皇上日理万机,肯定也没心思管理后宫这些纷杂琐事。就比方我刚才举的例子,皇上是尊贵的,有些事情做不得。对那些寻常夫妻来说,夫君为妻子洗手做羹汤,或者做点儿小事讨夫人欢心,都是可以的。可放在皇宫里,便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我刚才就那么一说,你瞧你都惊成了什么样,仿佛我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可明明就是夫妻之间的琐事啊。”
“若是有心看重某个人,再忙,也能腾出一点儿时间去看她。有心想看,爬也能爬去。若是光动动嘴皮子,指使旁人去做,兴许是看重,但看重的程度肯定不一样。”
凝儿撅着小嘴叹气,“不过呀,我们家主子早有心理准备,甭管以后皇上纳多少妃子,甭管皇上以后做出多么冷漠的举动,娘娘应该都思虑到了。到时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起码,她可以预见那些个结果。”
曾泽安越听越糊涂,“你们家主子,这算不算杞人忧天?皇上可还没纳妃子呢,皇上也不曾冷待娘娘,娘娘怎么就想这么长远呢?”
“古人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凝儿攥紧手中帕子,“曾总管是自己过得舒心,体会不了别人的疾苦。娘娘在皇上跟前又没无理取闹过,还不兴她想点儿心事,为将来早做打算了么?”
她扭头走了。
曾泽安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愣了会儿神,低语:“女人心,海底针。”
他反正觉得有那么丝无理取闹的意思。
他返身回到御书房,将自己和凝儿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皇上,说到“有心想看,爬也能爬去”时,稍有些怯,声音微微降了些。
胥康听后同样沉默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朕,知道了。”
想了想,曾泽安补充道:“皇上,想来皇后娘娘还不适应新的身份,多思虑些也是有可能的。”
胥康轻轻嗯了声。
那一声在曾泽安听来,有那么点儿意味深长。
柳烟钰这一晚睡得很好,几乎是一觉到亮,睡醒后,小腿肚稍有些疼。她去了趟净室,回来后坐到了榻上。
脸上挂了淡淡的笑容。
虽身上疼些,但心情变得轻松自如了。
她将凝儿唤进来。
凝儿刚从御书房回来,心里发虚,没敢抬眼看她,只管蹲到榻前为她揉腿,“娘娘昨天走得太久了,身体肯定受不住。”
“本宫就说么,昨天为何那么燥郁不安的,”柳烟钰笑道,“原是要来月事的缘故,方才本宫去了趟净室,月事来了。”
她自己笑言,“昨天本宫说不上来的烦燥,瞧哪儿都不顺眼。本来每日里就闲得要命,前日晚间皇上说是安排本宫件事情做,结果是跟本宫开了个玩笑。本宫昨日里便觉得特别无聊,烦燥的情绪便积到一块去了,不知不觉竟逛了那么久的园子,要换今天让本宫去逛,无论如何也逛不了。”
“对了,”柳烟钰叮嘱道,“本宫昨日跟你闲话家常,务必要保密,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她思及自己说的那些个话,感觉挺没意思的,“本宫也是信口一说,说什么让皇上来个后空翻,为本宫煮个蛋啊,纯粹是无稽之谈。”
凝儿垂着脑袋不敢言声。
皇后娘娘这叮嘱来得未免太晚了些,她把话早秃噜给皇上了。
叮嘱完,没听到凝儿的保证声,柳烟钰顿觉奇怪,低头瞟了凝儿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凝儿脑袋垂得更低,本来是蹲着的,接着改蹲为跪,有气无力地说道:“娘娘,您责罚奴婢吧!”
“为何要责罚你?”柳烟钰奇道,“你把本宫和你说的话,告诉其他人了?告诉谁了?”
“告诉,皇上了。”
柳烟钰眉角动了动,“你,你何时告诉皇上了?昨日白天你一直跟本宫在一起,皇上昨晚又没来过,难不成,你跑皇上跟前去说了?”
“奴婢是到皇上跟前去说了,可不是奴婢主动去的,是,是皇上差人将奴婢叫去的,就,就是方才。”
柳烟钰惊到说不出话。
“你,你可是本宫的忠仆,本宫在你跟前抱怨几句皇上,你转眼就给抖搂出去了?”
凝儿自责得快哭了,“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这点儿事值当罚她的?
柳烟钰不知道说什么好,“先起来,侍候本宫洗漱吧。”
柳烟钰心不在焉地洗漱完,凝儿正预备传膳,就听到外头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凝儿吓得表情一凛,心虚地看眼主子。
柳烟钰表情不变,慢慢站起身。
胥康走进来,柳烟钰刚要行礼,他一个剑步过来扶住了她,她抬头,两人对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后免礼。”
思及自己的话传到了他的耳里,柳烟钰表情稍有些不自然,她慢慢直起身子,嘴里客气道:“多谢皇上。”
胥康今日穿了常服,神清气爽,如同一个富家公子哥,温润如玉,风度斐然。
他瞥眼旁边,“用过早膳了吗?”
“早上起得迟了些,还没用膳。”
“那正好,”胥康右手一动,似变戏法一般自袖口处滚出两个鸡蛋,他轻轻托到掌心,托到柳烟钰跟前,“今天早膳加上这个吧,朕方才亲手煮的。”
柳烟钰:“这……”
他不光把话都听了去,还真煮了两个鸡蛋拿过来,柳烟钰脸颊发热,伸出两手,把这两个鸡蛋给接过来。
鸡蛋热热乎乎的,有点儿烫手。
胥康说得还真对,真是刚出锅的。
抓着这两个如烫手山芋般的鸡蛋,柳烟钰不知道说什么好,“皇上太费心了。”
曾泽安见状,拽了拽一般看得目瞪口呆的凝儿,甩她一个眼神。
快有点儿眼力见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凝儿如梦初醒,两人齐齐退了出去。
两人离着殿门远远的,凑在一处嘀咕。
“曾总管,皇上还来真的啊?”
“你这丫头,皇上何时打过诳语?”
“可皇上方才也没说要煮鸡蛋啊?”
“你不都说了,你们家主子嫌弃皇上连个鸡蛋不能亲手给她煮,皇上这不就亲手煮了送来么?”
“真是皇上亲手煮的?”
“那还有假?我可是在旁边看得真真的。”
凝儿歪着脑袋,一脸向往地瞧着皇后的寝殿,“皇上,真好!”
“为皇后娘娘煮个鸡蛋就让你感慨成了这样?”
“那可不!皇上可不是一般人,他为了皇后娘娘都亲自下厨了,自然是待娘娘极好极好的。”
曾泽安晃晃脑袋,“那要再来两个后空翻呢?”
凝儿惊得张大嘴巴:“不,会,吧?”
“快合上你的嘴巴吧,你是不信皇上的身手?皇上很会,非常会。”曾泽安傲娇地哼了声,“哪怕空间不大,皇上也是可以办到的。”
寝殿内,柳烟钰正坐在桌前,两手各握着一只鸡蛋,瞪着两只水波潋滟的眼睛,静静瞧着前方。
穿着常服的胥康,表情镇定自然,两手轻抬,身子利落后仰,在空中打个漂亮的旋转,稳稳落在地上,没有停歇,接着再来了两次。腾跃过程中,身子轻盈灵活。
三个后空翻结束,他潇洒立定,抬眸看向她,淡声问道:“皇后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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