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绘声绘色

    那天,安珀给丹索锡留下了一本《基础化学》。

    后来,听看守丹索锡的仆人说:“他发疯似的要见您呢。”

    “下册呢?为什么到这里就结束了?氧气是发生燃烧反应的必要物质,而不仅仅只需要老师教导我的可燃物中的燃素。空气不是一种气体,而是多种气体混合。水还可以分解成其他物质,电解,是雷电吗,还是雷电法术?然后呢?下册呢?”

    安珀手里拿着另一个册子:“不为我做事,我怎么能放心的把这种珍贵的典籍交给你。”

    “只要您用的到我的话。”丹索锡伸出手去,紧紧攥着他想要的下册。

    安珀没告诉他,如果他看完了就会发现,那不是下册,是第二册。

    “用得着,正好缺一个合适的人,来为我做一件有趣的事。”

    ————

    埃诺男爵每隔几天就要收到一封来自安珀的信,内容都是求购他在翡翠领的地产,不同的是价格越来越低,现在已经只剩下原价的六成。

    埃诺男爵将这视为一种无聊的骚扰方式。

    所以今天再次听到仆人说有信送来时,埃诺男爵想也不想的拒绝。“是黑石城堡送来的吗,拿到一边去。”

    仆人说:“不是的,署名是一位炼金术士。”

    埃诺男爵奇怪道:“拿给我看看吧。”他不记得自己和炼金术士有交道,他才不相信这些装神弄鬼的术士真的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视线在信上的字迹一行行掠过,埃诺男爵的眼睛越来越亮,慢慢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原来如此!我就说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在帝都时默默无闻,到了翡翠领就大出风头。原来如此!”

    这信是一位叫丹索锡的炼金术士写来的,他名气很大,曾经是克里福德伯爵的座上宾,埃诺男爵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在信中,丹索锡向埃诺男爵求救,直言自己被新领主囚禁在城堡监狱中,被污蔑涉嫌谋杀上任伯爵,不日就要处死。

    新领主还从他这里无耻地盗窃了他珍贵的造纸秘方,获取了大量财富,却不肯释放他,还严刑拷打他,叫他交出更多的秘方。直到丹索锡一个字也不再吐露,才打算杀人灭口。

    丹索锡在信中谦卑地请求埃诺男爵将他救出城堡,为了报答,他愿意成为男爵的家臣,并献上造纸配方。

    在信的末尾,他还透露了造纸中的一个流程,证明自己内容的真实性。连他书写的这封信,也用的是纸张而不是羊皮纸,据说是丹索锡自己早年制作的。

    埃诺男爵的心先是紧缩,然后惊喜交集地急速跳动起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男爵在书房里站起来绕着圈子踱步,如果丹索锡说的是真的,他就能立刻得到一个完整的造纸配方,还得有了一个能够指导工匠顺利造纸的人才!

    虽然惊喜,但埃诺男爵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赶紧让自家的工匠研究信上涉及到关于造纸术的信息,看看是否真的有用。

    在埃诺男爵的授意下,工匠早就开始着手研究造纸的秘密,因此一听仆人念出纸上的内容就恍然大悟。

    “要压纸,力量越大越好,挤出水分来,纸张才更结实,没错,就是这样!”说着就急匆匆的赶去试验了。

    实验过后证明,信件中提到的信息确实对造纸有效。工匠送上来的纸张不再是一块块极易散乱的厚片,而是初步有了纸的模样。

    狂喜之余,埃诺男爵又有些为难,解救被关押在黑石城堡里的丹索锡,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像黑石城堡这种结构相当完整的军事堡垒,几十个士兵就能凭借它对抗一支军队。

    而埃诺男爵也不可能和安珀撕破脸,为了一个炼金术士上门攻打,更别说他手里也没有军队,只有几个忠心的骑兵。

    最好的方法就是买通守卫,让丹索锡趁机逃出来,就像丹索锡这次买通了送饭的仆人,叫他把这封信送出来。

    但黑石城堡的事情向来很难打听,埃诺男爵花了重金才贿赂了一个被招进城堡不久的仆人,终于辗转联络到一个了解城堡布局的管事。

    这个收了一大笔金子的管事说黑石城堡里的分工很细,不同的负责人有各自的权限,不可能出现通过一个管事就将人从监狱里救走的情况。至少也要买通三到四个人。

    他说的头头是道,也确实符合埃诺男爵打听来的情况。于是他又付了一大笔钱,专门用来贿赂与丹索锡逃跑路线相关的人员。

    没过几天,黑石城堡的线人传来消息,说钱花完了,人还没全部买通,让他再送点过来。

    “一群贱民!到底要多少金币才能填满你们贪婪的口袋!”

    埃诺男爵暴跳如雷,为他读信的仆人战战兢兢的接着念道。“领主十分严厉,报复心强,绝不容许任何背叛。为您做事以后,几个管事都得连夜逃出翡翠领,又因为领主每个月给管事开出的薪水有九个银奥雷之多,必须要有更高的补偿才能让他们愿意冒着风险背叛领主。”

    男爵这会儿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哼哼道:“给管事开九个银奥雷的薪水,她是不是钱多的没有地方花。”

    不过这也恰恰证明了,造纸是多么赚钱的一件事。

    一回头,他看到自己的仆人脸上还保持着一副向往的神情。那可是九个银奥雷啊……

    “放下信,滚出去。”埃诺男爵表情阴郁,“等等,派人给爱德华男爵和亨利男爵送信,请他们过来一趟。”

    ————

    “埃诺,异教徒那件事,你已经搞定主教了?”亨利一进门就哈哈大笑。

    爱德华也露出了笑意,他们私下里可没少把这个当笑话讲。埃诺的仆人们被吓到屁滚尿流的丑态,到现在还在市井故事里传播呢。

    鉴于亨利是他的姑父,爱德华是他的妹夫,而自己又有事和他们商量,埃诺男爵并没有动怒,也没有坦白这是安珀在背后搞鬼,而是做出一种愁容满面的表情。

    “领主既然将异教徒迎进领地,这样的事迟早也会发生在二位身上。其实这也是我请二位过来的目的,就是想提醒一下,就算我们不和这位领主来往,火迟早也会烧到我们身上。”

    爱德华男爵感觉他话里有话,连忙收敛了笑容:“是霍米斯主教提醒你什么了吗?”

    埃诺男爵先深深的叹气,然后勉强地提起一个微笑,最后眼角又耷拉下去,颓废地摇摇头。

    两个人都被他弄得紧张起来。

    “是陛下想要动手了吗?这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可和她毫无交情!”

    埃诺男爵说:“处置一个女公爵需要理由,当然了,我们这位女公爵身上可从来不缺少这样的理由。收容如此多的异教徒,就是最确凿的铁证。不过霍米……我担心的是,将来审判异端的时候,诸位又能保证家中上下几十口人,从来没有和异教徒打过交道吗?这些恶毒的异教徒可是会进行伪装的。”

    “说到底,我们在陛下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当你一脚踩死咬住你脚趾的害虫时,会注意到旁边还有几个无辜路过的蚂蚁吗?”

    亨利男爵和爱德华男爵都露出了惶惶的表情。

    埃诺男爵又绘声绘色的进行了一番恐吓,让两个人都觉得翡翠领已经是一艘正在漏水的船,如果不及时跳下去,恐怕所有人都要葬身海底。

    亨利男爵花白的眉头皱紧了:“就算我们能从翡翠领搬走,家族的土地又不能跟着挪动。”照看地产的仆人,还是会无法避免的接触到领地中的异教徒。

    爱德华男爵则有些悔恨:“前不久有几个商队想在翡翠领置地,向我求购庄园,可惜价格略低,我没有同意。”

    埃诺男爵很了解自己这个妹夫,恐怕不是商队压价,而是他贪得无厌,提价未果。

    “我已经准备把翡翠领所有的地产卖掉了。”埃诺男爵宣布道。

    这可是个重磅消息。两位男爵都惊讶的盯着他看。

    虽说贵族们都不会只在一个地方置地,但看他们都居住在翡翠领就知道,这里是他们的投资重点,将这里的地产卖掉置换成其他领地的土地,中间一来一回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币。

    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埃诺男爵下了如此大的决心呢?

    艾诺男爵露出微笑:“最近有个新行当十分赚钱,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听说过?”

    亨利和爱德华眨了眨眼,等待他揭晓答案。

    “造纸。”

    爱德华一下把手里的茶杯磕在了桌子上。

    “你把领主的配方偷……取来了?”

    “只是一部分,还没彻底到手。我请二位来,也想问问有没有合作生意的意向?”

    亨利嘴角的胡子跟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就算配方到手,你要怎么制作和售卖,这里可是她的地盘,她完全可以卡住你的商路……”

    亨利反应过来:“难怪你要卖掉地产!”

    看见爱德华和亨利眼中都有克制不住的兴奋,埃诺男爵就知道他们无法抵御这种诱惑,连忙伸出了橄榄枝。

    “现在距离我们拿到完整的配方,只缺少一点资金。到时候我们可以去菲拉赫伯爵的地盘,我已经派人与他联系,我们出钱和配方,伯爵出地,新的造纸厂马上就能落成。伯爵还愿意提供港口为新纸的运输助力,到时候安珀女公爵是无论如何也阻挠不了我们的。”

    埃诺男爵在心里想的则是:看在你们是亲戚的份上,帮你们逃脱翡翠领这个泥坑,在菲拉赫伯爵面前,拿到造纸配方这个功劳只能是我的。

    ————

    亨利和爱德华回家以后,都拿出大笔资金赞助埃诺男爵的偷配方计划。

    没办法,造纸的利润,诱惑可太大了。

    第32章 一场大戏

    在埃诺男爵花费重金设法营救炼金术士丹索锡的过程中,丹索锡又想办法送出来两封信,除了对男爵的努力表达真挚的感谢之外,更是每次都会在信中附赠一个造纸过程的小技巧,让埃诺男爵对丹索锡拥有完整的造纸配方深信不疑。

    亨利男爵和爱德华男爵以一个并不怎么吃亏的价格卖掉了自己在翡翠领的几处农庄,正考虑去往别的领地置地,免得将来受安珀的连累。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买通的守卫悄悄打开了城堡监狱的大门,采购食物的管事将丹索锡装在运酒的木桶中,检查城堡进出货物的护卫长今天“头昏发热”,一切都准备就绪,只待天一亮就把丹索锡送出城堡。

    然而,埃诺男爵派去接应的人却迟迟没等到丹索锡,只等来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帮忙送来的一封信。

    信中说,丹索锡很感激埃诺男爵营救他的壮举,但是他已经对贵族彻底失去了信心,不敢再为贵族们服务了。

    但他的承诺依然有效,为了感谢埃诺男爵,随信附上造纸配方,就放在约定的见面地点附近一棵橡树树根下的地洞里。当然,如果埃诺男爵愿意慷慨的给他一笔路费和安家费,让他从此走得远远的,他就能保证不把造纸配方告诉任何一个人。

    埃诺男爵的心情在短短一个早晨可谓是大起大落。没等到人的时候,他还以为丹索锡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甚至怀疑这场骗局和安珀有关。

    等到真的从树洞里找到造纸配方,并且召集了一群工匠验证后,埃诺男爵又松了一大口气。

    原本的打算是救出丹索锡后,把他变相软禁起来,叫他一辈子只能为自己工作,断绝任何泄漏造纸秘方的可能性。但丹索锡显然也预料到了这点,变得草木皆兵的炼金术士选择独自逃走,的确也符合埃诺男爵对他们这类人谨慎又狡诈的刻板印象。

    至于要不要花钱买断配方,埃诺男爵有自己的打算。

    他叫人将一个沉甸甸的装着金币和银币的钱袋放进丹索锡藏秘方的树洞里,叫人在附近盯着。

    一旦炼金术士露面,就立刻把他抓起来。

    神奇的是,从来没有人靠近过那个树洞,等晚上去检查的时候,里面的钱袋竟然不见了。要不是埃诺男爵派去的是对自己无比忠心的亲信,他都要怀疑是手下人偷偷藏起了钱袋。

    又失去了一笔钱。

    不过这不能叫做损失,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一种代价而已。埃诺男爵有点庆幸自己在钱袋里附上了恐吓的小纸条,上面说如果丹索锡拿了钱以后泄露配方,将会面临一个贵族无穷无尽的追杀。

    想必有过身怀秘宝反被囚禁的经历,丹索锡也不敢再随便和贵族做交易了。

    虽然埃诺男爵花言巧语的哄骗了爱德华男爵和亨利男爵卖掉了自己在翡翠领的房产,为营救丹索锡计划提供资金,他自己反而是最后一个行动的。

    直到按照丹索锡的配方,成功用亚麻布制出了一批新纸——质量和安珀商店里售卖的劣纸差不多,埃诺男爵才风风火火的行动起来。

    他一边和菲拉赫伯爵联系,一边处理搬家事宜。一架架马车驮着家具和物品驶向菲拉赫伯爵送给他的新住宅。期间还听到了安珀发出通缉令,寻找从监狱里逃脱的罪犯的消息。

    还有最后一件事,那就是卖掉埃诺男爵自己在翡翠领的所有不动产。

    省得安珀发现他得到了造纸配方,找不到他的人,拿他留在翡翠领的财产出气。

    埃诺男爵的两个农庄,一个是占地一百七十公顷的小庄园,一个是三百多公顷的中型庄园,一共有差不多一百户农奴在里面耕作。

    这还只是他家族的一部分财产,对一个男爵来说可谓是财力雄厚了。如果埃诺男爵能再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那么整个家族都会兴盛起来。可惜他只有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零零散散的庄园,而没有一块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封地。

    不过也不好说,可能很快就会有了。

    这样大的庄园很难立刻出手,不过,埃诺男爵讥诮的想着,为什么不问问我们富有的领主大人呢?她不是一直用收购信骚扰自己吗?

    造纸配方的到手让男爵的自信心极度膨胀,以至于他没有细想安珀为什么要收购他的庄园。可能就是单纯的因为售卖新纸发了财,想要置办新的产业吧!

    经过几次交涉,安珀和埃诺男爵在霍米斯主教的见证下签订了契约。

    【我,埃诺·德·费雷斯特,将我在翡翠领的两处庄园售卖给安珀·德·洛林·费尔南德,此产业是我父亲去世时留下,且我拥有相对于其他兄弟和继承人在财产分割时更合法的继承权。我将它们的全部——即其中的庄园连带建筑、草场、森林、水源、磨坊、农奴以及已耕种和未耕种的土地,一切与之相连的或是附属物,售卖给安珀女公爵。

    此次交易公平可信,如果有任何人侵犯这一交易的有效性和稳定性,他的不忠实的行为将无法获得任何成功,他的胆大妄为将使他受到神的惩罚。在各位见证者的注视之下,这份契约的所有内容不受侵犯。】

    作为见证者的霍米斯主教在契约上盖了印章。

    安珀就当场支付了她应付的金额。

    多个贵族变卖家产逃出翡翠领,对教会的收益也有影响,菲拉赫伯爵的领地虽然也是霍米斯主教的教区,但那里的修道院院长背景很深,贵族们敬献的好东西轮不到霍米斯主教。

    霍米斯主教忍不住劝安珀:“女公爵阁下最好和异教徒们保持距离,免得他们玷污您高尚的品格。”

    安珀谦卑的颔首:“主教大人,这并非是我的本意。遭遇异教徒们闯入领地这种灾难,还好我将他们控制起来,叫他们在劳作中反省自己的罪过,每天做重体力活而不付给他们任何报酬。像个苦修士那样睡在地上而不是床铺上,是以保持谦卑。如果我和异教徒们保持距离,不去约束他们,那他们将和所有领民没有距离。”

    她说的太有道理,霍米斯主教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珀又说了:“埃诺男爵真是品格高尚,我之前几次求购庄园,埃诺男爵都拒绝了,本来以为是别的原因,没想到价格降到原来的五成以后,男爵就同意了,原来是不忍见我被虚高的价格迷惑。”

    埃诺男爵意味不明的哼哼了两下。

    他的庄园的确不是只能找到安珀一个买家,但埃诺男爵饱含恶意的想着,如果安珀知道是她的收购完成了自己带着造纸配方逃离翡翠领的最后一步,会不会悔恨的无以复加呢?

    安珀则是心道:“为了把你们赶出翡翠领,可真是排了一场大戏。”

    ————

    回到黑石城堡以后,安珀把和埃诺男爵的契约好好收起来,对一旁的迈尔斯说:“通知商队,我要卖造纸配方,让感兴趣的派人来和我谈。”

    她给埃诺男爵的造纸配方是真的。

    一开始安珀就在想,造纸术真的能保密吗?

    造纸工坊的工人们签过保密契约,而且不能跳槽,理论上来说是不会泄露秘密的。但有很多东西在他们看来并不算秘密,比如工坊有石磨,这需要保密吗?

    只要稍微用心打听,或者直接买通一个学徒,再加上工匠的推导,就能把造纸流程估计个大差不差。

    用漂白过的旧布条造纸之所以节省时间,就是因为造纸和制造并漂白亚麻布前期的流程几乎是一样的。有经验的工匠看过造纸厂内的沤麻池就会明白了,再用一台石磨将沤软了的布条磨成碎片,摊在能让水漏出去的网帘上,留下来的纤维不就组成了湿纸吗?再想办法弄干,无论是晒干还是烘干,反正纸就这么造出来了。

    这样省略了很多工序的纸相当粗劣,用处可能只有揉软了以后用来擦屁股,但它已经可以被称之为纸了。

    埃诺男爵家的工匠能很快能反应出来造纸配方是真的,不就是因为他也在研究,而且已经摸索到一些门路了吗?

    安珀相信,除了埃诺男爵,那些商人们也在背后偷偷研究造纸,有成果也只是迟早的事。

    不用等他们了,安珀自己就可以主动的把造纸配方卖出去。

    当然,是劣纸配方。

    有些工序很难保密,有些则不一样。发酵亚麻的碱液的具体配比,高质量明胶胶液的熬制,机器的设计和更新,和成熟的技术工人,这些都让安珀的造纸厂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即便是同样制造劣纸,安珀造纸的成本很可能只有拿到她配方的人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

    如果其他人根据劣纸配方摸索出更优质的纸张制作方法怎么办?安珀想说,这么长的时间里,翡翠领的造纸厂难道就没有一点进步吗?那活该感受到危机。

    而且那个时候,造纸厂是不是她手下第一赚钱的产业,还不好说呢。

    对出售配方这个打算,安珀还有更长远的想法。

    她现在的确不应该太出风头,但危机从未远离,上位者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向这个偏僻的小领地瞥上一眼,但一旦被注视到,安珀只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想来现在新纸已经快传到南方去了,与其让大家说“这种新纸全帝国只有翡翠领这一个地方制造得出来”,不如说“很多领地都能制作,但翡翠领的纸质量最好。”

    第33章 一惊一乍

    最开始,这个计划只始于安珀想把总在暗地里搞事的埃诺男爵撵出翡翠领。

    安珀做到了,不仅如此,埃诺男爵还顺便带走了亨利男爵和爱德华男爵。

    和埃诺男爵的庄园交易契约放在一起的,是亨利和爱德华男爵的契约。从来就没有什么想要购置地产的商队,只有想把翡翠领全部土地都收拢在手中的安珀。

    她不喜欢在自己的领地中,依然有一小撮土地和农奴不受她的管束。

    埃诺男爵给了安珀一个意外之喜,因为他们急匆匆跑掉了,搞得翡翠领内的其他小贵族人心惶惶,安珀从他们手里买地很是顺利。

    劣纸配方也在迈尔斯的运作下卖给了三个商队,入账两万零二百五十个银奥雷,其中部分用金奥雷和珠宝支付。

    安珀其实不爱收金奥雷,伦斯特帝国是银本位,一个金币相当于二十五个银币,但是金奥雷的流通更少,而且和银奥雷之间的兑换起伏波动比较大。

    劣纸配方卖出的价格,也就是这两万零二百五十个银奥雷,按照现在的市价,能买到四十匹上等战马、七十磅紫色染料,或者七百五十个奴隶。

    可见人或者说人力,确实是不值钱,正如一首在农民中广为传颂的歌谣说的:

    哪有什么东西便宜?

    什么都贵得很!

    这世上只有辛苦便宜,

    我的辛苦一钱不值!

    ————

    城外的一处荒地。

    这里不久之前还只是一个简陋营地的模样,几处茅草屋被稀稀疏疏的篱笆围起来,灌木和杂草胡乱生长着。如今已经建起了许多座像样的房子,房前屋后放置着一些常用工具,地面上有火堆熄灭后的黑色灰烬,还有些地方被开垦出来种了菜苗。

    俨然已经有了生活气息。

    约瑟夫比同屋的人更早爬起来,今天轮到他给厨子打下手。

    约瑟夫在厨师的要求下,仔仔细细的洗好手。拿起刀——是相当好用的铁刀,所以被选来帮厨的人虽然并没有什么偷吃的机会,但却代表着被认为是稳重而且值得信任的,让每个帮厨心里都有着隐约的骄傲。

    一根根胡萝卜在他手下切成小块,洋葱切成末,香肠也切碎,还有一些青菜,切好后通通被整齐的码到一边。这些并不是用来做他们常吃的蔬菜浓汤,而是用来和那边厨师轧好的面条一起煮成热气腾腾的汤面。

    厨师用的是机器做面条,很奇怪吧!这世上竟然有人用机器做饭!

    但在翡翠领就是这样的,管事们喜欢讲“产量”和“效率”,似乎和他们是从工厂临时调过来的有关系。

    他们这个营地现在有两百多人,要多大的锅子才能盛下这么多人的食物?怕不是第一锅的人吃的是早饭,最后一锅吃的是午饭了。

    但他们有一种笼屉,能叠三四层高,原本只能做十个人食物的锅子,现在能一次性让三四十个人吃饱。还有这种名叫面条机的东西,和好的面团放进去,压动旁边的一个杆,面团就被从一个扎满孔洞的金属板里挤出来,变成了条形。用这种面条机,几个人就能把供给整个营地的面条做出来。

    约瑟夫切好菜以后,先是被叫去轧了一会面条,接着又被派去看锅子,面条下了锅,要时不时搅动一下。

    这个时候他就有机会对着锅子发呆了,约瑟夫很喜欢这种感觉,面对着正在慢慢变熟的食物,感受着热气和散出来的食物香气,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安定感。

    被迫流亡的日子还没能远去,饥肠辘辘和无家可归依然时不时出现在约瑟夫的噩梦中,这让他很爱做和食物相关的活,光是看着就高兴。

    就在几个月之前,约瑟夫的生活还相当舒心,在农民当中,他已经是其中最上等的。

    众所周知,大部分农民都是佃农,靠租种别人的土地为生,一户佃农如果能租种到五公顷左右的土地,那么虽然不会有多少盈余,但这一年的生活就不成问题。如果只有两三公顷土地,除非家里人口数少,否则很难维持生活,需要通过给人做点零活补贴家用。

    但如果是自己有耕地的农民,供养一户人所需的土地数量可以再放低点,因为不必支付地租。

    约瑟夫就是一个自家有土地的“上等”农民,在他爷爷所在的时代,国王鼓励开垦耕地,谁开垦出了土地就归谁。

    约瑟夫的爷爷带着一家人钻进荆棘密布的灌木丛里,先砍伐那些长着倒钩尖刺的植株,再把坚硬的土地里交错的树根刨出来。土里的大石子损坏了无数农具,手上的老茧一层又一层,杂草拔了又疯狂生长。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他们变成了拥有自己土地的农民,并且传给了子孙后代。

    家里土地最多的时候,耕种期甚至需要雇人来种,不多,也就一两个人,但这就代表着约瑟夫已经是人人羡慕的富农了。

    但他们一家也一直老实本分,从不偷窃、侵占他人土地、欺负别人,而且生活上也仅仅是不用担心温饱而已,从来不追求什么多余的享受。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却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遭遇了飞来横祸。

    国王和贵族派出去的军队们战败了。国王说,这都是异教徒搞的鬼。

    异教徒。约瑟夫想,他身边还真有个异教徒。

    那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女孩,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生出的孩子却突然长了两只野兽一样的爪子。

    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们家有异教徒的血统。

    连教士都到他家来了,凑热闹的约瑟夫隐约听见“受诅咒”“天生的异教徒”之类的字眼,教士在一家人的哭泣中牵走了一头牛,此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这个天生的异教徒长大了,她不仅没有因为被诅咒而病歪歪,反而健壮的很,约瑟夫也见过她的手,确实不美,指甲被剪断了,上面的毛也被她的母亲剃光,但是不残疾,还很灵活。

    军队战败和异教徒有什么关系?约瑟夫想不明白,那个异教徒女孩,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庄,连自己国家派出去的军队都没见过,怎么帮助对方的军队赢得战斗?

    但国王派来的人说,罪证十分确凿,而且不仅是女孩一家,整个村子都已经堕落,要把他们通通抓走。

    约瑟夫被从田里抓走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把农具。反抗是不敢反抗的,那柄最终遗落在田间的农具,被来来回回几个穿着铠甲的人踩过,手柄已经断成两截,深深碾进泥土里。连同约瑟夫曾经的美满生活一起,变成了只能停留在追忆中的碎块。

    约瑟夫被抓起来不久,监狱就住满了,而且无论如何都装不下更多的人了。

    对他们的处罚很快就下来,没收一切土地和财产,流放到阿洛涅王国之外的地方。

    直到被驱逐着踏上流放的道路,约瑟夫都没来得及回去看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一眼。

    有人号召大家奋起反抗,不少绝望的人都响应起来。这些无用的反抗结束的十分突兀,骑士们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不会比踩碎一颗西红柿更难。

    这一路上,要不是听到村子里骚乱动静的妻子及时在衣服里藏了食物,约瑟夫都坚持不到翡翠领。

    即便是这样,他也得忍饥挨饿,节省着食物,好在找到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领地之前,不因为消耗掉所有食物而倒在路上。

    锅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远处响起了列阵的指令声,把约瑟夫从回忆里拉出来。

    现在终于不用担心挨饿了,每天虽然有不少事要做,可至少吃饭是管饱的。

    每天早上,除了像约瑟夫这样轮到做后勤的人,所有人都要集合进行一些简单的训练。

    一般是沿着营地跑上一圈,然后列成整齐的方队,按照口令做一些踏步、转弯之类的动作。

    一开始,每个动作大家都能做的东倒西颠,很多人分不清左右,一个指令能撞倒一片人。第二天早上起来,连昨天站在哪儿都忘得一干二净,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整理队伍。

    队伍里还时常响起尖叫和争吵声,当有人转错了方向,发现有一张野兽的脸和自己面对面时,很难忍住喉咙里的声音。

    争吵和咒骂也常有,对于这些掺杂在他们队伍里的异教徒,约瑟夫这样的人是相当反感的。即便国王和贵族的理由如此荒谬,这些农民也发自内心的认为,他们是受了异教徒的连累。

    否则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有土地吗?有土地怎么会有罪呢……

    但是,所有挑衅和孤立都是被禁止的。至少在明面上,管事和训练的长官严厉制止这种行为。

    经过这么多天的训练,约瑟夫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看着这些异教徒身上的不同特征了,他可以平静的看着那个叫泰伦斯的兽人的脸,即便是在只有两个巴掌的距离下。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此刻要忍住。这是许许多多和约瑟夫一样的人的想法。

    因为,不做完这一整套训练,他们是没法吃早饭的。

    当所有人都因为身边站着一只直立的野兽让队形搞得混乱不堪时,大家会同情他。如果只有一个人总是慌慌张张,不停出错,以至于耽误大家吃饭的进度,大家只会埋怨他一惊一乍。

    哪有那么吓人,无非就是长得矮点,或者皮肤颜色深一点,再或者长着爪子或尾巴什么的,都一起训练吃饭、造过房子、修过水渠、睡在一个屋里了,还拿出那一副第一次见到的模样,不是耽误大家的正事吗?

    面条再放可就要坨了。

    第34章 篝火晚会

    老妇人玛格洛在院子里梳羊毛,她已经六十七岁,干瘦的脸上满是皱纹,身体佝偻,但精力还十分充沛,明明没有人催促她完成梳羊毛的活,她还是从早干到晚,不停不歇。

    在她的身边,时不时有幼小的孩童结伴跑过,那是这些流放者的孩子们。上了岁数的老人、未成年的孩子和带着幼儿的女人是不必参与盖房子、挖水渠这样的重活的,他们被分配去做编筐子、梳羊毛、缝衣服这样的轻省活计。

    受过老妇人玛格洛恩惠的兽人和矮人总来看望她,矮人在她身边的一张小矮凳上坐下来,兽人蹲在地上,几乎和站着的矮人一样高。

    “玛格洛大娘,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帮您梳点羊毛吧,我梳的又快又好!”

    “上次带来的熏羊腿,您吃了吗?”

    玛格洛大娘什么也不说,一声不吭的干她的活。她的手指关节隆起,弯曲如钩,像是鹰的爪子。这样的两只手交错着握紧梳子把羊毛梳开,变成了蓬松的一大坨,放到一边的筐子里。

    这场面实在尴尬,兽人和矮人脸上都有些窘色。旁边的一个妇人看不过去接口道:“您送来的熏羊腿,我们都吃到了,味道真不错。孩子们馋嘴,玛格洛大娘好心,让我们都尝尝羊腿的滋味。”

    这下轮到玛格洛大娘发窘了,她用这种态度对待矮人和兽人,却又吃了他们的羊腿,好像有多虚伪似的。

    这实在不是她的本意。自从在翡翠领安顿下来后,玛格洛大娘日夜祷告,为好心的翡翠领领主祈求曦光之主的庇佑,同时坚定了要和异教徒们划清界限的决心。

    但泰伦斯和瓦力也相当有毅力,妇女住的地方不让男人靠近,两个人只有白天做活的时候抽空能来女人们工作的院子看一眼。

    有一次,两个人送来了大半条熏羊腿,说是帮了领主一点小忙后,领主赏赐给他们的。

    玛格洛大娘不肯收,她不相信这两个人的说辞。

    他们这样的流放者,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一口温热的食物就已经再满足不过了。哪有那样的荣幸面见领主,更别提还得到领主的赏赐。

    得到领主赏赐的还不是别人,是一高一矮、这样滑稽的两个异族人。

    万一……这羊腿是偷的呢,就像矮人在流放路上诈骗了自己的食物。

    兽人见她不相信,还拉来管事为他作证,证明这羊腿来源的合法性。

    管事笑呵呵地说:“高有高的好处,矮有矮的好处,有时候恰恰没有用处的,反而是我们这些平常人呢。”

    但玛格洛还是不要羊腿,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这两个人划清界限,难道是一条羊腿就能改变的吗?

    两个人干脆扔下羊腿跑了。这样折腾了一番,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有人给她送了一条熏羊腿,玛格洛看着那些孩子们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耸动着鼻翼嗅着空气中的肉香味,还是心软了。

    她把羊腿分给孩子和带孩子的妇人们,自己是坚决不吃一口的。有几个妇人看不过去,切下最软和的几片肉,让已经会说话的大孩子们劝玛格洛大娘吃一口。

    很显然,玛格洛大娘吃了,否则她现在不会这样绷紧了面皮,眼神也没了刚才的坚定。

    几个妇人过来打圆场,她们虽然也有些害怕泰伦斯的野兽脑袋,但吃了人家的羊腿肉,就拿不出冷脸来面对他们。

    这一次,泰伦斯和瓦力是欢欢喜喜的离开小院的。

    因为在一群助攻的帮助下,玛格洛大娘和他们说话了:“别给我送东西,我什么也不缺。”

    你看,她不让送东西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缺”,而不是“我不想和你们来往”,这是不是也叫一种进步呢?

    因为这一条羊腿,泰伦斯两个人和男人们的关系竟然也变好了一丁点。

    当他们的孩子过了好几天还在回味那条美味的熏羊腿肉时,他们的父亲就没法对羊腿的主人恶语相向。

    这些来到翡翠领的孩子,经历了比同龄人更多的磨难,但他们既然还活着,就证明无一不是在流放路上受到父母精心爱护的,是他们捧在掌心上的珍宝。

    有的人还主动跨出了一大步,询问羊腿的来历。

    流放者们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他们没有多少财产,也无处去购买食物,每天吃的都是按照要求发放的那些。

    虽然说吃饱了就不该再奢求什么,但孩子们总是馋嘴的。

    泰伦斯告诉大家,他们是被领主选中做事才赏赐了羊腿的。

    他有些窘迫的说:“领主让我们去吓退一些坏人。”

    有人说:“哦,难怪!”

    然后就被旁边的人隐晦的瞪了一眼。那个瞪人的男人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的维护起泰伦斯,还愣了一下。

    ————

    “其实他们人还蛮好的,不是那种凶恶的人。”

    那个最先和泰伦斯搭话的妇人和同伴们这样说。

    有些人也是这么想的,但不敢说出来。有了第一个这样讲的人,他们也就接上了。

    “玛格洛大娘年纪大了,又没有亲人,有年轻人照看着也是好事。”

    “玛格洛大娘给了他们几个麦饼,他们也很清楚这是救了他们的命。懂得报答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

    这个为泰伦斯讲话的妇人达西,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为异教徒们隐晦的说好话了。

    她以前从不认识泰伦斯,也无从说起什么收买和恩惠,就是她自己是这么想的。

    达西也是家中有土地的富农,虽然不识字,但一代代一直传下来一个故事。

    达西的父亲往上不知道多少代,有一对兄弟,哥哥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弟弟却是像泰伦斯那样野兽特征十分突出的混血。据说在很久之前,小个子的矮人,尖耳朵的精灵,野兽脑袋的兽人,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种族都是可以生活在一起的,见到异族人,没有人会惊异的指手画脚,因为那早已司空见惯。

    在这样的情况下,混血人也不少见,就像达西祖上的这两个兄弟。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起,局势就发生了变化。占了人口数量大多数的人类慢慢和其他种族疏远,最后到了关系相当紧张的地步,很多异族人不愿意再待下去了,他们结伴在一起,要去没有人的大陆找新的出路。

    达西祖上的那位弟弟要跟着大家走,哥哥却不愿意放弃一切,因为他本来也看不出是混血,而且妻子已经怀了孕。

    弟弟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在登上离开的船只之前,他深深地看着哥哥的脸说:“他们敌视我,就是敌视你,因为你也有可能生下像我这样的孩子。”

    这句话就像一句挥之不去的咒语一般,一直萦绕在哥哥的脑海里。直到他的第一个孩子降生,才让哥哥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个孩子只是关节比较粗大,毛发比常人旺盛。

    但哥哥还是把这个嘱咐传了下去。他不想后代有一天生下了一个有着野兽特征的孩子,被吓到精神崩溃,同时,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达西不知道祖上的这些代里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孩子,她知道的是,她的姐姐生下了一个有尾巴的孩子。于是他们夫妻两个狠下心来,趁着孩子还小,将他的尾巴斩去了。

    同样的经历还发生在第三个孩子身上,但这个孩子没有熬过去,没多久就病死了。

    达西也嫁了人,也有孩子,她有的时候会想,自己的下一个孩子,身上会多出个什么东西来呢?

    如果有一天,有尾巴的孩子和没尾巴的孩子,都能一样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那该多好啊。

    ————

    经历了一周的劳动,流放者获得了难得的娱乐活动。

    他们升起了篝火,并且烤起了食物。这些食物里有领主送给他们的肉和蔬菜,还有流放者们自己到林子里捡来的栗子和蘑菇。

    伴随着柴火噼里啪啦的细小声响,一个流放者提议道:“玩点有意思的!让我转动这个杯子,停下来的杯口朝向谁,谁就说一个故事。”

    立刻有人附和道:“好哇!不过不许说丧气话,也不能滔滔不绝的诉苦,坏了大家的心情,要讲自己觉得幸福的故事。”

    外边被磨的十分光滑的木头杯子在男人的手下转动起来,速度放慢,渐渐停了下来。

    被杯口指着的人只好站到前面,在食物的香气和火焰的光影中,慢慢讲述着一个个来自他人生经历中的温情故事。

    很多故事都戛然而止,没有结局。但没有一个人出声追问,好奇故事的下一段是什么。

    讲述自己和四个孩子幸福生活的母亲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小儿子依偎着她,和全家人一起努力建起了新屋子的男人这辈子再也回不去故乡,那一年长出了一颗硕大到震惊全镇的南瓜的田地,现在又被谁耕种着呢?

    再说下去,可就要和今天的主题背道而驰了。

    幸福的故事讲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幸福的结局。他们有的,也仅仅是那个感到幸福的过程。

    杯子再次停下来,正对着闷不作声拨弄火堆的泰伦斯。

    人们都看着他,不敢起哄叫他上去讲故事,又不知道该怎么跳过他。

    泰伦斯把众人的目光都收在眼底,一咬牙站了起来。人人都有幸福的故事,难道他就没有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从前,一对普通的夫妇有了一个儿子……”

    他们住的农家小院的门口有一棵大树,树上的叶子由绿变黄,在一阵阵秋风中,仅剩的几片叶子也消失不见了。

    年幼的孩子仰着头去找寻大树上未被吹落的叶子,说出了童言稚语:“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我要到哪去看风呢?”

    他的父亲琢磨了下这句话,惊喜的把孩子举高,大声赞美道:“我的孩子,你合该做个诗人,国王也会召见你,让你为他弹奏手风琴、吟诵长诗呢!”

    “你少说怪话!”泰伦斯的母亲大声说,“诗人,诗人!听着好听,赚不到一个子!你要教他做农民,只要地里还能长出庄稼,农民就不会饿死!”

    “谁说的,”泰伦斯的父亲大声反驳,“等我们的孩子成了宫廷诗人,你可不要跳出来说是你的功劳。”

    孩子还是念叨着树上的叶子,他那丢了一根线头也要大吵大闹的母亲嘴上埋怨他多事,却从橱柜深处找出了一沓彩色碎布片,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布片儿缝制后缠在木棍上。

    “喏,带着你的小风车,去看风吧。”

    孩子拿着小风车,在院子里兴奋的跑来跑去。

    那之后,那个彩色的小风车被插在了院门口的栅栏上,每当风吹过,彩色的碎布条就会招摇舒展。

    泰伦斯说到这里,哽咽的说不出话。

    人们都好奇地抬起头去看他,一只野兽也会哭泣吗,还是说,他那野兽的外表下,也有着和他们一样的人类的心?

    这一看,就有女人注意到泰伦斯的胸前,别着一团褪色到看不出模样的碎布条。这就是那个风车吗?

    “你带着它,就如同父母还在你的身边。”有心软的女人安慰道。

    泰伦斯突然僵住了,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眼里的泪光收了回去,眼神变得木然了。

    篝火暗了下去,而泰伦斯藏在阴影里,用一种冷硬的腔调说:“风车是我偷来的,就像我偷来了这个故事。”

    “我没有什么幸福故事,我一出生就被父母丢掉了,是一位性格古怪的老人养大了我,在我悄悄跑回去看我的父母时,撞见了他们和我那个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的弟弟的幸福故事。”

    人群陷入了一阵沉默。

    玛格洛大娘坐在其中,她的脸上依旧满是皱纹,绷得紧紧的嘴角看不出任何情绪,连眼光,都没有向那个兽人投去一瞬。

    在她干瘪枯瘦的手背上,有一滴湿润的水珠。

    第35章 喜笑颜开

    翡翠领迎来了安珀成为领主后的第一个收获季,由于今年没有发生自然灾害,农田里的作物十分旺盛,农奴们对收成充满希望。

    值得一提的是,翡翠领的农民采用的是一种类似三圃制的耕作轮换方式。

    标准的三圃制是把所有的耕地分为三个面积相差不大的部分,每年让一部分土地处于休耕状态,剩下两部分则处于耕作状态。

    其中一部分耕地,种植春季播种的作物,像是大麦、燕麦或者豆子这些生长周期短的庄稼,春季播种,最晚秋季收获,这块土地也被叫做“春耕地”。

    剩下的那部分耕地则是秋季播种,种的是能越冬的小麦和黑麦,一直到次年的初夏才收获,这块地被叫做“秋耕地”。

    休耕地、春耕地和秋耕地以三年为一个周期轮转,确保地力不会被过度消耗。

    在实际上种植的时候,农奴们倒不会完全按照这个标准来,他们会根据自己的需求灵活安排耕种的作物种类和时间。安排的好,地力就能够在休耕中得到很好的恢复,能持续不断的出产粮食。

    但也不乏一些没有经验的年轻农民算错了其中的轮换时间和作物搭配,想要纠正也至少得一到两年,导致青黄不接,只能举债度日的。

    但不管是春季播种还是秋季播种,收获季都是夏天到秋天这段时间,农民的地租也是这个时候交的。

    等今年的小麦、燕麦和豆子收割下来以后,一计算产量,农奴们更加喜笑颜开。

    一部分土地的粮食产量只能说是比往年正常偏好一点,但那些被领主借给他们的赛德森重犁耕过的田地,产量足足翻了两三倍!

    安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因为各个农庄的自营地施了发酵的有机肥,再加上耕作彻底,产量足足是原来的四倍。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亩产量基数太低的原因。也就是从一亩收获六七十几斤变成了三百斤,还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农奴们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这堪比神迹。日日祈祷曦光之主的庇佑,也没见神让田地里结出满穗的粮食,领主只是把重犁借给他们用了几天,今年就多收了这么多的粮食!要是领主这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必定是要跪下来把额头贴近她的脚背,把比对待神明更虔诚的心献给他们伟大仁善的领主的!

    还有好事在后头,这些日子识字班也结课了,大部分学生还是相当上进的,虽然不说把老师教授的知识全部掌握了,最起码考试是及格的。

    家里有这样一个考试及格的学生,能少交四分之一的地租。

    不少农奴原本只是听着要减少地租,其实也不明白四分之一的地租算下来到底有多少,只觉得是很多很多了。管事们向他们解释时,用的也不是四分之一的字眼,而是“一半的一半”,即便这样,也没有能让所有人都理解。

    但现在家中有了一个能识字算数的成员,就算只是个孩子,此时也兴冲冲的计算起来。

    “三百五十磅,妈妈,我们可以比去年少交三百五十磅的粮食!”

    孩子的母亲听了当时就头脑发昏,因为今年比去年还多收了五百磅的粮食,这里外里,里外里多了多少来着?

    “八百五十磅。”孩子说。“妈妈你也该去读书,这么简单的算数都不会。”

    母亲顾不上教训口出狂言的孩子,还沉浸在难以抑制的喜悦当中。多了这么多粮食,他们全家人今年冬天都能吃得更饱,还可以多养些牲畜,添置一些工具,甚至可以奢侈点,给孩子做一双合脚的冬鞋,让他冬天也能出门。

    不过,最应当买的,是领主的犁!

    ————

    第一期识字班结束以后,安珀除了给考试合格的人减租,每个班的前五名,也如愿获得了工作。

    一个农庄,两到三个班级是很正常的,十几个农庄,每个班取前五名,累积起来也有近二百人。

    摆在这些人面前的有这样几个选择。

    去盐场,盐场离家远,一个月也未必能回来一次,农奴们也很少听说那里的事,比较陌生,但是薪水高。

    去木工坊或者造纸厂,离家近,至少比盐场近,薪水也相应的要少点,而且有手艺上的要求,不过去了发现自己没有做这一行的天分,还可以再重新选一次职业方向,要是还是不行,那就得乖乖回家了。

    最后一个有点特殊,好学生们可以选择继续上课,上进阶班。这次的课程不再是基础的识字和算术,在更深入学习这两门课程之外,还增加了逻辑、公文撰写、数据统计与分析等等课程。

    听起来这个选择似乎是最吃亏的,不但不能赚钱,还要继续学习,而且时间长达六个月。但是,领主说,通过进阶班课程考核的人,可以去做书记官。

    书记官是什么?农奴们被告知,书记官是为领主做事的职位,和管事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好。

    农奴也可以当管事了?这就很有诱惑力,让原本准备毫不犹豫的去做学徒的农奴们都迟迟没法下定决心。

    这会是真的吗?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好事。要是换了一个人提出来,大家准会觉得是哄骗人的。

    可那是领主说的,从领主来到翡翠领的第一天起,她说出的话就无一不是兑现的。

    人们信赖她,信赖她让他们收上更多的粮食,信赖她减轻繁重的地租,信赖她优待农奴,不让他们饿着肚子劳作。

    那么,应该选立刻就能赚到钱的学徒工,还是要通过努力才可能够得着的实习书记官?

    ————

    这些出了好学生的家庭虽然也发愁到底要选哪个去处,但却是幸福的发愁,不管哪一个,都比现在好的多呀!

    他们面对的,无非是一个好的和一个更好的前程,这样的发愁是值得再来一打的!

    但也有那么几个家庭,反而比从前更加消沉。在黑暗中躺到床上,没有一个人能睡得着觉。

    特蕾莎睁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房顶,她想流泪,又怕抽泣出声。一想起她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就有一种持续不断的悔恨和不舍一直揪着她的心脏。

    她也去上识字班了。最初的原因,只是因为家里的孩子年纪太小,上课不认真,减轻地租的重任没法交在他身上。于是特蕾莎挺身而出,毅然接过了这个任务。

    谁也没想到,她的确做到了,但做的太好了。

    特蕾莎考到了班级第三名。

    可是她又怎么能去做学徒呢,她有一个孩子,今年才九岁。特蕾莎生了四个孩子,就活下这么一个。如果她离开这个家,去那些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的工坊,巴伦怎么办?他会不会饿着、冻着?会不会踩进林子里的陷阱,掉进附近的河流?

    还有她的丈夫,一个是守着那点土地紧巴巴过日子的农奴,一个是如今称得上是高收入群体的工人,好几个星期见一次面,还算是夫妻吗?这个家庭,还能如此牢固的凝聚在一起吗?

    做学徒不行,继续上课也不行,先不说上这个进阶班需要离开农庄去住宿舍,万一又通过了考试,领主的书记官,和她的农奴丈夫,更是明显的不般配,特蕾莎和这个家庭之间的悬殊无疑就更大了。

    放弃,只有放弃。

    如果这个机会可以转让,农庄里一半的人都会找上门的。

    这更加体现了这个机会的珍贵。特蕾莎说出自己的考试成绩以后,丈夫久久没有说话。特蕾莎也疲惫的没有说话的力气,天一黑,她就重重的倒在床上,假装自己睡着了。

    特蕾莎知道,丈夫也没有睡着。她好后悔呀,后悔没有把卷子答的再差一点。与其这样煎熬,倒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

    这样想着,就有一大滴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特蕾莎,”丈夫突然说,“你去吧!这是你应得的,你为什么不去。我会好好照顾巴顿。只是,你成了领主的学徒,不要忘了你的家,别忘了你的丈夫和孩子……”

    “我不会去!”特蕾莎却好像坚定了信心,大声说道。“就当没有这回事。我已经认定了,你不必再说了。”

    这个机会的确珍贵,但不能让它毁了一个家庭。就算特蕾莎在外面赚到了钱,丈夫也认真仔细的照顾孩子,可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多么重的惩罚!

    两个人抱在一起,低低的啜泣起来。

    “如果我也去上识字班了多好,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我也有了这个名额,咱们两个还能在一处,不必忍受这种心痛。”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但特蕾莎还是要去向管事报告一趟的。

    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得有个交代。

    当特蕾莎说出自己要放弃的时候,管事和那个叫多萝西的老师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但管事很快就了然的点头。

    多萝西老师却很激动:“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这个决定完全出自你的意愿,不是被逼迫或者威胁?”

    特蕾莎勉强地笑了笑:“哪有这种事呢。是我自己决定的。”

    直到特蕾莎走了,多萝西的心情还是很低沉。

    管事安慰她说:“没办法的,就算是家里的男人,遇到这种好事也得琢磨琢磨。孩子尽可以送出去做学徒,奔他们的前程,大人们要考虑的就太多了。”

    多萝西微微摇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能。因为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万全的计策来。

    突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现,为什么不能打一个报告,问问领主要怎么办呢?

    第36章 苹果还青

    多萝西作为如今的在职教师之一,手里不仅有一个向领主直接推荐人才的名额——不管这个人的成绩如何,还可以向安珀递交报告。

    她立刻将特蕾莎的情况写明在报告中,坐着马车送到了黑石城堡。

    安珀觉得这件事很值得重视。尽管这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一个农妇决定放弃向上进步的资格,还是她自愿放弃的,不涉及任何诸如强迫、作弊、买卖资格、冒名顶替这些严重问题。

    这样的小事是可以直接翻篇的。

    但安珀要把它单独拿出来,大做文章。

    首先,是多萝西发现了这一点,试图解决,但没能解决掉,于是她向上报告,这种想法值得被奖赏。

    特蕾莎放弃凭借自己的成绩获得的资格,这是一个问题,而不是零星的事件。

    它暂时以特蕾莎的妥协告终,却远没有被画上最终的句点。

    像这样的问题一直在发生,在安珀到达翡翠领之前,这里的所有人都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但一点变化就会带来一连串连锁反应,产生新的问题。而安珀又带来了如此多的新变化,这些问题有的被发现了,有的被遮掩了,有的无人在意。

    这些未解决的问题永远不会消失,而是被有意或无意的藏进了阴影里,有一天会以更激烈的方式爆发出来。

    就像特蕾莎又回去做她的农妇了,看起来好像对谁都没有影响。但是安珀的识字班还是要继续办下去的,农奴需要扫盲,工厂需要接受过教育的学徒工。可是下一次课程开启时,一些男性农奴惊觉妻子的赚钱能力可能超过他们,并且可以有机会离开家庭以后,会不会禁止他们的妻子去上课?

    又或者去上课的那些成年农奴,一想到自己会有和特蕾莎一样的遭遇——明明获得了资格却因为个人和家庭的原因无法兑现,成绩好反而成了一种惩罚,为了减轻这种痛苦,要不要干脆不那么认真的学习,省得自己的成绩名列前茅?

    一个成年农奴要离开农庄是需要很大的毅力的,他们每个人都被高负荷的农活压着,忙得团团转。一个人的突然抽身,一家人的计划就能被彻底打乱。

    少了一个人,今年的秋耕没能种下足够的粮食,又或者田地没得到精心的伺候,第二年的主粮就不够了。为此要在来年春天种下更多的豆子和大麦,却又占据了本应该休耕的土地,就这样忙忙乱乱的过了几年,土地产量一年不如一年,日子反而过坏了。

    再说出去做工的那个人,他要是没成家还好,如果有妻子或丈夫,在聚少离多的情况下,这个家庭能不出问题吗?

    在种种顾虑下,像特蕾莎这种主动放弃资格的成年农奴每个农庄都有,其中又以女性居多,她们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了。

    安珀把多萝西的报告反复看上几遍,当下并没有做什么决定,而是让人把这份报告抄录了好几份,当做作业发给了第一届进阶班的学员——他们大多是城堡、工厂和农庄中比较优秀的管事。

    “就以‘农妇特蕾莎的困境’为主题,结合自己的工作经验写一篇报告吧。”

    ————

    这份作业,也传到了进阶班的老师手里。他拿着这页简单的报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

    这位名叫奥斯芒德的老师,是安珀用领主面板招募到的人才之一。

    安珀需要一些知识丰富的高级学者,在进阶班中为学生讲解更深入的知识,这样的工作,原来的两个教士已经不满足了,于是安珀找到了奥斯芒德。

    因为在面板中并不能直接查看到人才的姓名,安珀是通过综合人才评分和招募成功率筛选的,一般来说,招募成功率越高,基本就代表着这个人社会地位较低,或者正处在困境当中。

    奥斯芒德就属于后者,他出生于小贵族家庭,但对继承家产和接受骑士训练都毫无兴趣,而是对知识有着狂热的追求。

    从年幼的时候他就遍访名师,四处寻访,深入修习了包括修辞、逻辑、语法、算术、神学等课程,也不缺少雄辩的口才,到二十几岁时,他已经在教会学校授课,并被认为是一位出色的教师。

    奥斯芒德很受学生欢迎,他的思路清晰,讲述生动,有着大胆的观点和相当高的文学造诣,许多学生慕名前来学习。

    就在奥斯芒德的声望如日中天时,一件事的暴露使他的事业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奥斯芒德在借住到一位教士同事家中时,与这位教士的妹妹产生了不应有的爱恋。

    他们计划结婚,但还没有实现,就因为这桩丑闻的暴露而不得不迎接来自社会公众的非议。

    因为奥斯芒德不仅是个学者,还是位教士,教士被曦光教会禁止结婚。

    禁欲主义是许多教派倡导的,理由基本如出一辙。

    “对于男人,没有娶妻的,是为了神主的事挂虑,思考怎样叫神主喜悦,娶了妻的,是为世上的事挂虑,思考怎样叫妻子喜悦。”

    要叫安珀这个俗人来说,她倒觉得是因为教士结婚后会分薄教会的财产,原本死后打算捐献给修道院的财产,现在都要留给儿子做遗产。甚至想方设法从教会的财产悄悄摸走一部分,让自己的财产更充盈,那也是很常见的。

    禁止结婚就能解决这件事了,教士们就算有了情人和私生子,私生子也是没有合法继承权的。

    这件事的曝光对奥斯芒德的名誉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此时的上流社会,崇尚的是对女性效忠而仰慕的典雅爱情,就如同骑士与他的女恩主。

    而奥斯芒德和那位教士的妹妹之间,因为二人的身份,无疑只有对主的背叛,是情.欲的魔鬼在人类身上的卑劣招数奏效了。

    奥斯芒德因此无法继续教书,只能回到老家。

    安珀派人找到奥斯芒德,邀请他来翡翠领教书。但奥斯芒德不愿意,因为他更想回到原来的教会学校,和一群文雅的学者一起进行学术研究,而不是去一个他没听说过的北方城市讲学,他不认为在那里可以找到知音。

    已经成了安珀的专职人才猎头的温德尔了然的点头:“那你把你那些学者朋友的名字写下来吧,我一起带回去。”他可是得到了安珀的许可,可以见机行事,以把奥斯芒德带回翡翠领为最高目标。

    奥斯芒德大骇,哆嗦着嘴唇,还没说出话来,善解人意的温德尔又呲着大牙,爽朗道:“你要是想带上你那个恋人,也可以直说。我们是诚心请您过去教学的,条件随便提,问题我们来想办法解决。”

    “不必了!”奥斯芒德立刻说:“莰蒂丝已经被他的哥哥安排嫁人,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我、我立刻跟你走。”

    由于温德尔身上匪徒的即视感太强,奥斯芒德把他的话当成绑架的另一种说法了。而他宁愿舍身饲虎,也不想祸及自己曾经的同事和恋人。

    就这样,奥斯芒德稀里糊涂的被带到了翡翠领。然后他发现这个身材精悍、说话直爽的男人确实是一位真正的骑士,而这里的领主也的确是请他来教学的。

    安珀让他教几何和逻辑,用的是安珀自己的教材。

    奥斯芒德很快对这些教材上的新知识展现出了狂热的探索态度,那些天,他几乎到处寻找安珀的身影,想要与他辩论教材与当今世人理解中不符的部分。

    这种行为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搞得安珀白天要忙政务,晚上还得恶补早就被她忘到脑后的知识。

    但是奥斯芒德始终弄不明白一件事,安珀的逻辑教材中,竟然不涉及到一丁点神学内容。

    神学对各个学科的影响都是巨大的,教士们认为神学是最高深的学问,逻辑对神学和医学很重要,有助于寻求从理性上对信仰问题的把握,这才重视逻辑的学习。

    但是安珀反复强调,不许奥斯芒德在教学中使用与神学相关的举例和论题。

    “那么,您是一位异教徒了?”

    安珀不置可否:“我看待异教徒、像您这样的教士、或者农庄里随便一位农奴,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您就是一位无信者了。”

    安珀耸了耸肩:“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就算已经亲眼见到魔法,也不影响安珀认为世界的统一性在于物质性,魔法说不定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就像是一种另类的化学反应。

    就算在这个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个神,告诉她世界是祂创造的,也不影响安珀这样认为。她可以承认有神明,然后继续做一个灵活的唯物主义者。

    反正她又不靠证明道心修仙飞升,非要纠结这个干嘛呢。

    奥斯芒德喜好辩论的那股劲头上来了,他并不是一个死板的狂信徒,对安珀的话更多的是感到好奇而不是冒犯。

    他连连发问:“唯物主义……您也认为普遍概念是事实上存在的吗?”“您觉得‘人类’这个概念到底意味着实在之物,还是我自己想象出的一个幻象?而在现实世界中不存在幻象,也就意味着‘人类’非实在之物?”

    安珀只觉得头脑又涨大了一圈,很想叫温德尔再去绑架一位思想家回来,把她解救出来。

    她说:“有人的时候,人类这个概念才有意义。”

    在奥斯芒德开口之前,安珀赶紧抢先道:“奥斯芒德先生,如您所见,我见识浅薄,而且笨嘴拙舌。您要是真的想弄清楚我是怎么想的,那不如直接来看我是怎么做的。”

    奥斯芒德在翡翠领是有些无聊的,他果真研究起安珀的一些举措。比如她发给自己学生们的这篇作业。

    奥斯芒德不明白“农妇特蕾莎的困境”如何能成为一个议题。这太具体了,而且他不觉得这件事中有什么错误。

    “她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维护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家庭。”

    “你不认为她放弃了一个珍贵的、使自己进步的机会吗?”安珀反问道。

    “这是自然的。”奥斯芒德倒不否认这一点,因为在特蕾莎放弃的机会中,就包括成为他的学生。对知识的追求是高尚的,对财富的追求是平庸的,但特蕾莎两个都放弃了,不是不值得可惜。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她的孩子和丈夫需要她,一颗苹果还青的时候,是不该摘取的。它熟的时候,自己就会掉落。如果非要在青的时候摘取,不仅要损害了苹果和树,而且要使牙齿发酸的。”

    第37章 批改报告

    隔天,安珀请奥斯芒德吃早饭,吃的是青苹果果酱配面包。

    “奥斯芒德先生,有些苹果熟的太慢,等不到自然成熟,但摘下来以后配上蜂蜜就行了。”

    她一边吃饭一边办公,翻看学生们交上来的报告。

    第一份是一位农庄管事的作业,他在报告中说,成年农奴不敢随意离开村庄,有两点原因:一、农奴认为缺少一个成年劳动力,则无法完成租种土地的耕作任务。在一个农奴家庭中,所有人都是满负荷的,连孩子都有事要做。突然有一个家庭成员脱离了这个劳动关系,剩下的人就会到处忙乱、不停出错。

    相似的情节还体现在一个家庭成员离世,活着的人就必须要迅速再娶、再嫁,让别人来补上这个空缺。在还有结婚税的那些年头里,一些鳏夫和寡妇暂时交不起结婚税,宁愿非法同居,也得赶紧生活到一起去,就是这个原因。

    二、有人外出打工,家里吃饭的人口少了,那么所需要的粮食也就少了,是不是可以少种一点地,让这个减少了一个劳动力的家庭不那么忙活呢?这也是有风险的。

    土地是一种资源,一个能租种到十几公顷土地的农奴,可能比一个家中只有五公顷土地的平民过得还舒服。

    谁都希望自己能租到的土地越多越好,如果这家人今年少种了一些田地,划分出大块的休耕地,他们的邻居就有可能向管事告状,认为这家人任由土地荒芜,损害了农庄的利益,不如将他们种不完的土地转租给自己。

    那么这家派人出去做工的农奴就要想了,做工是相当不稳定的,犯了错误、学不会手艺、生病致残后都会被辞退,等他们从工坊回到农庄时,发现自己家已经租不到原来那么多的土地,养活不了一家人了。

    这个管事也提到了他自己想到的解决办法。

    第一个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可以借由工具补上。少了一个人就无法完成耕作,这是从前的旧看法。随便找一个农奴来问,用上新犁之后是不是能比原来耕更多的地,他们都会给予肯定的答复。

    现在领主推出的新农具不仅有赛德森重犁,还有条播机、簸谷机、脱粒机,只需要简单的人力或者畜力,就能运转这些机械,一个人需要五天才能干完的活,现在用不上一天。但这又涉及到如何让农奴们认为买工具是划算的,只要他们认为自己的劳动力不值钱,他们就永远不会花钱换省力。

    第二个问题,由于这位农庄管事不涉及到工厂的工作,他只就自己的工作经验提出解决方法,那就是和农奴签订更长期更稳定的地租契约。

    农奴不用担心租种的土地越来越少,出去做工的人失去工作回来后,地还是那么多地,仍然可以养活一家子,那他们就敢离开农庄,暂时去寻求更高薪的职务。

    安珀给这份报告批了一个优秀。优点在于就这位管事所在的领域,他基本上已经找到了最主要的问题,缺点也有,他看到的是“农奴特蕾莎的困境”,而不是“农妇特蕾莎的困境”。

    造纸厂管事的报告恰好解决了农庄管事关于“农奴不愿意花钱换省力”的问题。因为报告提出,劳动力是可以相当值钱的。

    一个已经识字的学徒,在造纸厂花费两到三个月就可以成为正式工,报酬最低的正式工是分拣工和浸麻工,一天八个铜币,他们的工作一个是将旧麻布按照不同的要求分类,剪成标准的大小,一个则是负责按时冲洗、浸煮亚麻。

    浸纸工和剥纸工赚的是最多的,一天能赚到二十个铜币,熟练工甚至更多。

    就按一个月上工二十五天算,收入最少的正式工每个月能赚两个银奥雷,最多的是五个银奥雷。

    工人们吃住都不用花钱,就算不那么俭省,一个月也能攒下百分之八十的工钱。

    而在农具中价格最便宜的簸谷机因为用铁少,只要一个半银奥雷就能买一台。一个工人工作两年,就能给家里添置全套的农具。这些农具节省的劳力,远远超过外出打工的这个人在田地里所能提供的劳力。

    至于特蕾莎所顾虑的与家人分离的问题,整个工坊区都已经在思考解决方法。已经建好的漂洗坊和正在建设的钢铁厂,因为对体力有一定要求,准备面向成年男女招募工人,这些人要么已经成家,要么即将成家,男女单身宿舍对他们来说不是个长久的住处,支持夫妻居住的集体宿舍也已经提上日程,将来孩子多了,也可以把孩子都放到一个地方,雇人看护他们。

    另外,造纸坊管事也提到,未必只有夫妻两个都是工坊的工人,日子才过得下去。只要一方是工人,另一方另外找个谋生的活计,一家人也能过得相当舒服。

    随着工坊区的人口越来越多,许多城内的商贩也被吸引过来。他们售卖日用品,比如头巾、草帽、陶罐和锡镴盘,也卖食物,主要是奶酪、蜂蜜和水果。服务业也随之兴起,有裁缝为这些不擅长缝纫的年轻工人修补衣服,也提供上门量体裁衣和将成衣送到工坊的服务。因为工人们收入很高,他们宁愿花一点钱叫人把货送来也不愿意请假进城。

    工人们手里有钱,又都是年轻人,消费力很强,尝到了甜头的商贩们闻风赶来,在工坊不远处已经形成了一片流动的小市场。

    许许多多的岗位正在诞生,而且未必都有门槛。

    农奴有时候不敢向前走,是因为信息闭塞,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如今他们每家中都至少有一个识字的人,也能算清简单的账,把数据直观的展示在他们面前,就不信没有一个聪明人能看到外出务工的好处。

    还有盐场管事的报告。盐场因为建立的晚,地址又偏远,来回不方便,那里的管事上进阶班的课程最少。因而这份报告很直截了当的说明了一件事。

    既然有这么多顾虑,那就来我们盐场啊!

    担心做工以后一家人不能继续生活在一起,造纸厂的确有这个问题,那边男女暂时还是分开居住,如果不是工人更是连进入工厂的资格都没有。

    盐场这边要多大地方有多大地方,都是荒地,而且人少了还不好,看不过来那么多盐池,最好是拖家带口来!而且盐场的薪水还高,比造纸厂多一份补贴。

    不过因为有工人必须要识字这个硬性要求,特蕾莎的丈夫,还是得通过识字班的考试,才有资格来盐场工作。如果领主能放宽对工人家属的要求,那就更简单了。总之,快来盐场上工吧,这里什么都好!

    安珀看到这里,去翻了翻这份报告是谁写的。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马文的名字,是温德尔手底下的城堡守卫队成员之一。这些从城堡守卫队出来的年轻小伙子,现在总是散发着家养的哈士奇终于拉上雪橇的欢脱气质。

    ————

    多萝西找到特蕾莎,她认为特蕾莎放弃自己来之不易的进步资格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有办法解决她的顾虑,也许特蕾莎就会作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决定。

    特蕾莎对这个年轻热心的女老师也很是亲近,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觉得为难的那些事,哪里是一个老师能够改变的?

    “多萝西小姐,谢谢你的好心,但人活着就是要有不圆满,总是悔恨抱怨,是过不好日子的。我已经想通了。”

    多萝西说:“我把你的事报告给了领主……”

    她话还没说完,特蕾莎就发起抖来,曦光之神在上!她这么一丁点小事,全因为胆子小,缺少毅力和魄力,而放弃了领主赏赐的机遇,这下居然被领主知道了,领主有没有因此发怒?会不会降罚于她?

    多萝西连忙扶住特蕾莎,好叫她站稳。“领主很重视这件事。倒不止是为你一个人,你想,我们农庄里,也不止你一个人放弃了机会。所有农庄加在一起,这样的人就更多了。领主爱重识字的人,你们又是识字班里的佼佼者,为了你们,是值得多做考虑的。”

    这个过去二十几年一直普普通通的农妇泪流满面,如果不是领主办了识字班,她一辈子也不会发现自己竟然在学习上有那么点天赋。就在特蕾莎以为自己的这点天赋再也无处可用时,领主居然会觉得她这样一个农奴,是值得额外考虑的。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农庄在厘清土地后与农奴签订长约。盐场因为地方偏僻,难招到人,放宽招工要求。像特蕾莎这样考到班级前五名的优秀学生,可以把未成年的孩子和识字的配偶一同带进盐场,这个被带进来的丈夫/妻子除了有需要通过识字班考试的硬性要求以外,还得做至少六个月的实习工,不能直接和凭借成绩进来的工人一个待遇。

    像特蕾莎的丈夫还没来得及进入识字班这种情况安珀也考虑到了,第二期识字班即将在深秋开课,第一期的成绩可以保留到第二期结束,特蕾莎完全可以等丈夫完成识字课程后再做选择。

    如果幸运的话,特蕾莎的丈夫也考到了班级前五,那夫妻两个的选择就很多了。不管是一起去做工还是去上进阶班,都随他们的意愿。要是只是通过结课考试,那么就只有盐场愿意接纳他们了。

    这已经很好了!几乎是听到这个新政策的下一秒,特蕾莎就决心要出去做工。原先的顾虑都烟消云散,至于丈夫能不能通过考试,完全不在特蕾莎的考虑之内,领主都为他们铺好了路,他竟敢拖后腿?

    第38章 农夫与蛇

    在等待丈夫通过识字班考试的这几个月内,特蕾莎也不能闲着,领主给她在农庄里安排了一个工作。

    识字这件事除了主动学习,更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这些农奴好不容易认识了一些常用字,懂得了简单的算术,离开班级以后又回到原来的田间去,从此以后再也不提笔写字,日常生活中也接触不到一丁点文字,很快就会把学到的那点知识全部忘光。

    特蕾莎也是一样,为了保证让她和文字有持续的接触,她被分派去为农庄抄写报纸,抄写一次的报酬只有象征性的两个铜币。但特蕾莎没有什么不愿意的,甚至还很高兴有事可做。

    这报纸由安珀最近组织的一个新闻小组负责,他们写好稿子,用活字印刷的方式排好版——安珀铸造了许多一模一样的金属活字,因为字母就那么几十个,活字用起来相当便捷,排版出来不仅速度快而且页面整洁美观。

    等排字、校对、装版这一整套流程完成,就可以进入印刷,虽然还做不到大批量的机械自动印刷,但只需要两个人配合着使用手摇印刷机,一个人上墨、一个人印刷,一个小时至少能完成二百张报纸的印刷。

    这种效率就足够了,因为安珀的报纸还没有那么多的受众,现在只发向工坊和农庄。

    报纸也不是一日一刊,而是五日一刊,每当新版报纸随着载货的马车一起送到农庄,特蕾莎就要负责把报纸上的内容抄写到农庄里一面漆黑了的墙上。

    每到这时,特蕾莎就会怀着激动且期待的心情,先把报纸上的内容通阅一遍。

    今天报纸上最大的版面是教农户如何养牛。

    公牛一直是农民们最主要的畜力,虽然也有养挽马的,但是数量不多。养马的支出比养牛大,需要订马掌,用价格更贵的马轭,还得时不时喂燕麦这种谷物,否则马匹的健康就容易受影响。

    相比起来,牛要好养活的多,但是牲畜这种东西,就没有不生病的。小病耽误干活,大病一命呜呼,都会带来损失。一旦听说家里的牲畜突发了疾病,农奴也立刻心慌气短,好像自己也跟着发病了似的。

    这篇报纸上的文章就花很大的篇幅讲了几种牛的疾病防治方法。

    一种是骨头上的毛病,发生于成年牛的叫软骨病,发生于牛犊的叫佝偻病,一般冬季发病居多。主要是因为在其他季节,牛可以自由地在草场中觅食,很少有饲料单一,营养不全的情况。

    冬季牛只能吃农户储存的干草,缺少营养物质,就像人长期不吃盐就会生病那样。

    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给牛补充牡蛎粉、骨粉、胡萝卜,多晒太阳,修理蹄子等。

    文章中还教农民自己制作舔砖,牛的天性就爱啃咬东西,没有舔砖,它们都会啃咬牛舍栅栏,甚至是其他牛的尾巴和耳朵。不仅损坏了牛舍的设施,还会导致其他牛的伤口感染。

    舔砖中的盐和矿物质还能促进牛的食欲和消化,为牛补充营养,可谓是一举多得。

    特蕾莎默默记下写有舔砖制作方法的位置,准备一会儿工作完成后抄写到自己的本子上。她虽然已经决定要去做工人,但在田里耕作了这么多年,看到这种知识怎么能不心动。

    除了农业知识,报纸上还写别人的故事。上期是盐场工人对自己薪水、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的大体介绍,其中满是对这个高薪职位的满意和自豪,因为他只花了一个月,就攒到了原本一年也攒不到的钱。

    其他人看了都羡慕这样好的工作,特蕾莎读过报纸以后,对未知的做工生活的恐惧消散了不少,从那个工人的自述看来,那里也是很讲规矩的,不会有什么平白欺负人的事情发生,凡事按照盐厂的规章制度来,就能赚一份相当体面的薪水。

    今天这一期是造纸厂的女工。因为造纸厂对工序有保密要求,这篇文章的侧重点主要是她的日常生活。在征得本人同意后,本篇文章未使用化名。

    这位叫吉莉安的女工经过一晚良好的休息后早早起床,并没有急着奔向食堂,而是在洗漱过后和同伴们一起绕着他们所居住的屋舍慢跑几圈,伸展和活动肩颈、腰部。

    适当的锻炼有利于身体健康,尤其是拉伸运动,让这些分工非常细致,平日在工作中只重复几个动作的女工感到放松和舒缓。

    做完早操以后他们结伴去食堂吃饭,食堂既提供符合他们传统认识的菜式,比如把豆子、卷心菜、胡萝卜都掺在一起的炖菜、撒坚果碎的馅饼、麦粥、干面包等等,也提供一些新式菜品,比如各种面条、加生菜和肉丝的卷饼,还有一些有着饱满馅料的精巧点心,叫包子和饺子的。

    每个星期中有一天,食堂会提供更优质的食物,犒劳他们这些辛苦了一周的工人们。为此,大家都努力调整工期,不使自己的休假排到那一天。

    上周吉莉安吃的是撒酱汁的烤薄五花肉片,还有磨碎的大蒜和洋葱调味。主食配的是充满浓浓黄油香味的羊角面包,有工人带来了自己家的果酱,主动分给大家品尝。酥松的面包搭配清香的果酱,那味道吉莉安现在还记得。

    吃过早饭以后就可以去上工了,吉莉安除了要做自己的工作,还负责带两个学徒工。

    她的这份工作比较精细,对手法要求高,因而一共教过四个学徒,只有一个成功转正,另外一个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转去学了别的工序,还有两个依然在学习中。

    忙过一天,下班的时候天还没黑,吉莉安赶紧和同伴往工坊外的流动市场跑。

    流动市场不允许离工坊太近,但也没有太远,市场最热火朝天的时候,工坊的守卫也会拨人在这里巡逻,女工们一般结伴去逛市场,吉莉安和她的同伴很有目的性的直奔一个裁缝摊子,她和同伴都在这里订了衣服。

    吉莉安定做的是一身亚麻衣裤,袖口是收紧的,方便做工。她工作的房间温度偏高,最喜欢在工服里穿这种轻薄的亚麻制衣物。

    吉莉安在此解释,自己为什么选择购买衣服而不是请家人制作。因为她家中只有一个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如果想制作一件亚麻制衣服,母亲需要从收割亚麻做起、沤麻、纺线、织布、裁剪,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像这样按照她的身形定制一套,也不过才花掉几天的薪水而已。

    从市场回来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没能抵抗住肚子里的馋虫,还买了些肉脯和果干。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一天的工作所得,就能够买上许许多多的商品,你是没办法要求他从琳琅满目的摊子前路过而不停留的!

    在文章的最后,吉莉安还提到,工坊区已经在建造更多的宿舍,部分屋舍被允许出租给想要同家人一起居住的工人们。她已经有把母亲和妹妹一起接来的打算。

    除了以上的这些内容,在报纸边角的几个栏目里,通常还写着几则寓言故事,以动物为主角,做的却是人才有的行为和举止,揭示着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也会用很短的篇幅写一些生活常识,比如某种和某种食物混合在一起吃会引起身体不适,怎样储存食物更不容易变质等等。

    每次阅读着报纸,特蕾莎心中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就像干涸的河道终于等来一场淋漓的降雨,自己对文字那种贪婪的渴求被大大满足了,在疯狂汲取着报纸上内容的同时,特蕾莎无比庆幸自己现在是识字的。

    农庄外面的那些精彩世界,她不仅可以在纸上读过,不久以后,还能真正的经历到,说不定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这报纸上讲故事的人!

    整个版面看过一遍后,特蕾莎把报纸上的内容抄录到农庄的告示墙上。还没有抄完,旁边就围上了大批的观众。

    这些人有的嘴里念念有词,磕磕绊绊的阅读着墙上的内容。有的和旁边的人交流讨论着那几个他们不认识的词汇,也有不识字的农奴着急的让别人大点声念,他太想知道墙上的东西写的是什么了!

    如今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大家实在是很无聊,更何况报纸上的内容还如此的有趣和实用。

    看到防治牛病这篇文章中有用的东西,他们都反复在嘴里念叨着,要把这些词句牢牢的刻在脑袋里。

    等看到了工坊女工的故事,农奴们眼前好像也出现了边缘微焦的五花肉片,散发着奶香味的面包和热烘烘的炖菜。

    真想尝一尝啊!

    没有一个人看了这样的文字,不对工坊心生向往。那些成年农奴们都指着墙报,告诫自己的孩子们:“等下次送你们去上识字班,考到前五名就能去工坊做工了,那里天天都有肉吃!”

    那些被采访者随口说出的只言片语,都被仰着头驻足观看墙报的农奴们仔细品味,疯狂的汲取着每一个他们不曾接触到的信息。

    报纸可真是个好东西,让他们在农庄里也能看见别人的人生。

    孩子们则更喜欢角落里的那些寓言故事,很多人甚至想要背下来,好讲给那些没上过识字班的同伴们听。那样,自己就会像一个博学的学者那样,收获同伴们崇拜的目光。

    但家长们往往要求他们先把其他栏目的故事复述下来给他们听,因为这些家长或是还没去上过识字班,或是忙活着手里的活,没有时间去看墙报。

    孩子们不情不愿的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后来家长们发现,自己听到的版本怎么跟别人说的版本不一样?

    难道不是农夫把冬天只吃干草导致得了软骨病的牛赶去晒太阳,然后捡到了一条冻僵了的蛇,把蛇放在怀里温暖着它,最后被复苏的蛇咬死的故事吗?

    邻居哈哈大笑道:“这是把好几个故事揉的一起去了!”

    他忍着笑建议道:“下次的墙报,你还是亲自去看吧。”

    “哦,你不识字。那可以去上领主冬天开的识字班,反正冬天的活少,教室烧的暖烘烘的,去上课还给家里省了木柴。也可以让你家那小子早点去看墙报,去的最早的几个人,可以把那个叫报纸的东西带回家,照着念总不会出错了。现在谁家抢到了这一张报纸,都传着看,上面的东西还真的有用,尼尔森家里就有这么一只站不起来的牛,照着报纸上说的喂了几天,竟然就好转了!

    咱们的领主大人不仅会种田,还会造纸、晒盐、养牛,就没有她不会的,难怪都说她是传说中的先知!”

    第39章 共同进步

    农庄管事维吉尔·史密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疲惫的回到家中。

    在埃诺男爵几个贵族退出翡翠领后,除了农民们所持有的那部分土地,安珀已经掌握了整个翡翠领所有的耕地。

    重新丈量土地,厘清耕地数量以及划分土地品级被提上日程,维吉尔现在就在忙这个,每天都带着人奔波在田间,靴子和裤腿都沾满了泥巴。

    这还不是最难的,维吉尔一想到再过不久,他的工作还会涉及到调整农奴所租种的土地,就感到一阵阵压力袭来。

    等土地丈量完成,这项后续工作就可以着手开始了,目的是将农庄的自营地汇集到一起去,方便使用机械耕作和播种,同时还得兼顾到农奴的租地,能把它们规划成适合赛德森重犁的条田是最好的。

    因为涉及到和农奴的协商,而这些农奴在关于土地的所有事情上都表现出惊人的固执,维吉尔已经能想象到自己那时候会多么的声音嘶哑,口干舌燥了。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农奴中出现了不少识字的人,稍微能讲通道理了。要是放在之前,维吉尔可能会觉得自己是在和一块块睁着眼睛的石头交流。实际上,租地划分成条田对农奴们也只有好处,他们不是都有志向换上赛德森重犁吗?

    在维吉尔回到家里时,工作带来的疲惫稍稍缓解了。

    妻子为他取下外套,送上舒适的家居鞋,又递给他一杯解乏的葡萄酒。在短暂的休息后,他们共进晚餐,孩子们也乖巧地坐在桌边,没有比这更好的。

    晚饭过后,维吉尔还惦记着自己今天的工作,于是掏出本子借着烛光继续书写起来。

    土地丈量中涉及许多的计算,而他可能是太过疲惫,心神不宁,一道并不算难的题目,却迟迟没有算出结果来。而他的太太格瑞丝却在他的背后说出了题目的答案。

    维吉尔验算后,竟然是正确的。

    “你看得懂我的图纸?”维吉尔惊奇的说。

    格瑞丝不满的撅起嘴,仿佛丈夫看轻了她似的。“这就是一道几何题目,我们的识字课上也有学过的。”

    维吉尔赶紧吻了吻她的脸颊:“我就知道你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格瑞丝脸上浮起了幸福的红晕,多萝西小姐劝自己去上识字课,果然是没有错的。虽然没有听说领主因为哪个管事的妻子学业有成而升了管事的职位,但识字确实给她的生活带来不少方便。

    从前每天除了看护孩子,做些家务,再到邻居几个管事的妻子那里做客以外,生活没有任何趣味,平淡的就像一口井。

    现在不一样了,农庄里如今十分流行的报纸,管事们是人手一份的,维吉尔把报纸带回家里,格瑞丝或是自己阅读,或是读给孩子们听,从中也增长了不少见识。和其他的管事太太们交谈时,也有了更多的话题,那些没去上识字班的管事太太们,还要托她们讲一讲这报纸上的事。

    还有一个好处是格瑞丝没想到的,因为识字,她和丈夫的感情竟然也亲密不少。

    维吉尔以前不愿意讲自己白天工作上的事,他觉得格瑞丝对这些不了解,说不上话,而且他一遇到麻烦,格瑞丝非但帮不上忙,还总表现得十分急迫,搞的维吉尔也紧张焦虑起来,现在格瑞丝的脾气倒平和不少,偶尔还会吐出一两句颇有见地的话来了。

    照格瑞丝说的就是:“那么难解的数学题都有答案,你这些麻烦也会有办法的。越急迫越解不出题来,反正我是这样。”

    夫妻两个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三个,突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增进了默契,有一次晚饭后,他们还依偎在一起读了一首短诗,感受到了新婚时才有的甜蜜。

    维吉尔把妻子拥在怀里,突然问道:“我记得你在结课考试中考了第五名?”

    格瑞丝有些脸红:“是的。”她并不以这个成绩为傲,相反,和一群农奴一起上课,她只得了第五名,提起来还有些羞愧呢。

    维吉尔说出了一句让她意想不到的话:“亲爱的,你想过去上进阶班吗?”

    格瑞丝吃了一惊:“我去上进阶班!?”她考了第五名,确实可以选择去做工或者上进阶班,但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而且和特蕾莎不同,格瑞丝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丈夫的收入已经完全够家庭开销,而自己又是一如既往做主妇的,这样的生活相当完美,不需要再有什么变动了。

    维吉尔却深思起来。因为他还很年轻,但已经是农庄中相当能干的管事,还得到了去上进阶班的资格,他的目标,至少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农庄的总管事。

    他确实也在有条不紊地接近自己的目标。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为他敲响了警钟。他的进阶班同学,同样也是一位来自农庄的管事,被领主查到了一桩丑闻,他和被派到自己农庄上授课的老师产生了不伦的感情,因为这位管事本身是有妻子的。

    在领主查清两人之间不存在强迫、欺瞒等行为,分别对两个人进行了处罚。

    这惩罚在维吉尔看来是相当严重的,因为这位管事不仅失去了进阶班的上课资格,意味着断送了他晋升的前路,还被贬了职位,变成了最低等的管事,若干年内不得晋升。

    那位女教师也被调离了农庄,去做别的与教学无关的事了,想来也是影响了前途。

    那位管事还曾向维吉尔诉苦。

    “我的妻子,她粗俗、野蛮、没有见识,和农庄里任何一位农妇毫无差别!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我感受到的只有苦闷,所以我向别处寻求慰藉,难道这就罪无可恕了吗?”

    他觉得维吉尔应该会理解他的感受,因为他们的境况是最有可能相似的。

    维吉尔却问道:“你已经与妻子结婚十几年,近乎半辈子了,难道说这半辈子你都生活在苦闷中?还是在你发达了,识字了,变得文雅和有见识以后,才惊觉妻子如此粗俗?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一如既往的待你,你却鄙夷她,厌恶她,甚至不惜做出背叛她的丑事。”

    管事哑口无言,维吉尔却感到一阵后怕,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做和这位管事一样的事,但人总是会下意识的美化自己,如果他的妻子没有主动去上识字班,而维吉尔却一直在不断的汲取知识,有一天回家以后,他是不是也会觉得格瑞丝粗俗野蛮、没有见识?

    领主又是如此的重用女人,在进阶班中,女性的数量甚至还超过男性,这意味着维吉尔的身边始终有诸多优秀女性,会不会有一天他也抵挡不住诱惑,犯下错事呢?

    维吉尔思来想去,觉得应该让格瑞丝同他一起进步。

    他柔声劝道:“为什么不去呢?你凭本事得到了这个机会。”

    格瑞丝不理解:“去上进阶班的都是想做管事的人……”

    “你也可以做管事。”

    “女人怎么做管事!”格瑞丝失声道。

    “女人当然也可以做管事,”维吉尔说,“你在报纸上,不是也看到了女管事讲述自己的故事吗?女人也能做教师,做工人,现在监管着所有农庄的骑士卫队,她们也是女人。”

    “他们都是女人!”格瑞丝吃惊的说,她今晚受到的惊吓可太多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的身边已经有如此多的女人身居要职,让格瑞丝觉得有些陌生,又感到一丝新奇。

    “可是,”她犹犹豫豫,“我就算去上进阶班,也未必能通过,更别提被分配管事的职位了。若是我侥幸真的成了管事,那家里的活怎么办?谁来照顾孩子,谁来做饭,谁来纺线织布呢?”

    维吉尔抚摸着她卷曲的头发:“没关系,先别想的那么多,只当做去增长见识了,进阶班的一些课程也是很有意思的,你去了就知道。至于当上管事谁来做家务,我想可以请一位仆人。要是这一个家中能有两个管事,家庭月收入可就超过十个银奥雷了,还怕请不到仆人吗?”

    格瑞丝顺从的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超过十个银奥雷!她倒是忘了管事能赚这么多了!

    这下她倒有几分认真了,哪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现在的领主大人来了之后,维吉尔的薪水就涨了,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更舒服了,要是再多一份管事的薪水,哎呀,她都不敢想!

    第40章 坚实后盾

    商队们就像一群忙忙碌碌的工蚁,带着满载的货物从四面八方来到翡翠领,短暂休息一阵又继续出发。

    他们把炒成天价的洒金纸卖给出手阔绰的大贵族,把普通纸张卖给修道院和教会学校,上好的雪盐很受市民们的喜欢,他们宁愿加价也要买这种没有杂质的盐。细腻的呢绒也很受富裕市民和小贵族们的青睐,因为这次的呢绒数量很少,商队还与这些人约定下次经过的时候再为他们带来一些这种货物。

    但行商也不是永远顺利的。

    又有几个地区在打仗了,这种突然燃起的战火并不稀奇,王国与王国之间,大贵族与大贵族之间,甚至是教会与贵族之间,都时常发生冲突,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商队们都或多或少的损失了一些货物和人手。

    这种武德过分充沛的情况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农民之间解决财产纠纷的方式就是决斗;一个贵族出言羞辱了另一个贵族,决斗;妻子出轨了,找情敌决斗;路过有个人说我戴的帽子丑,决斗。

    为了这些事情都值得付出生命,那么因为土地、信仰、财富等因素挑起战争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直到进入翡翠领境内,商队们才松了一口气。翡翠领的地界还是一向比较和平的,它两面环山,一面与菲拉赫伯爵的领地接壤,还有一部分接入海岸线,只留下东面的道路与外界沟通,既没有什么战略意义,土地也不肥沃,很少引起争端。

    这也带来了一些弊端,比如说交通不是特别便利。翡翠领虽然靠海,海岸线却特别短,而且没有一个合适的海港,附近唯一一个港口在菲拉赫伯爵的领地,两个领地没有什么交集,有几个有船的商队想通过海运运输货物,考虑之后都放弃了,菲拉赫伯爵有些喜怒无常,他的妻子又十分贪婪,一家子都不是好说话的人,经由他的领地运输货物风险很高。

    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还传出了菲拉赫伯爵建造造纸厂的消息,商队们听过以后都决定,如果携带了翡翠领的货物,那就不要穿过菲拉赫伯爵的地界,反之亦然。

    这次商队回来,还给翡翠领捎来了一些客人。

    门德鲁和半矮人威尔刚一见面,就像两把锤子一样狠狠撞在了一起,门德鲁激动地把威尔的后背拍的震天响,威尔也用同样的动作回报。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深色的脸庞上都有着缺氧的红晕。

    门德鲁仔细看了看威尔的手脚,发现没有任何禁锢,又看他气色很好,甚至有些神采飞扬,这才放心。

    “我一接到你的信,就立马赶过来了。这一路上还担心这是你被神官抓住以后设下来的圈套,没想到你还真在这里混的不错!”

    威尔说:“怀疑是陷阱,你还敢来!”

    门德鲁神秘兮兮的掏出腰侧的小刀,刀尖闪着雪亮的光,他又敲敲自己的胸膛,衣服下发出了邦邦的金属闷响。“我当然是带着营救你的周全计划赶来的。”

    这份心意着实珍贵,就是透着一种自投罗网的即视感。威尔干笑了两声:“不必担心,我在这里过得不错,这里的领主很关照我,门德鲁,你也可以在这里住下……”

    他说话的时候,门德鲁一直在上下打量他,这会儿突然发出了惊天的爆笑:“哈哈哈哈!威尔,你的胡子是假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威尔有些窘迫地伸手压了压假胡子卷起来的边,谁叫他洗完澡以后太舒服,躺在等候区睡着了,结果理发师看到他的胡子里有虱子,干脆利落的给他剃了个精光。

    现在长出来的胡子半长不长,更显滑稽,只能带上假胡子,没想到还是被门德鲁戳穿了。

    在门德鲁响亮而连续不断的爆笑声中,威尔笑呵呵的说:“门德鲁,我有一个好去处要介绍给你,每个来我们领地的人都要体验一番,人人都赞不绝口。”

    ————

    几个小时后,失去了胡子的门德鲁从澡堂里走出来。

    他显得局促极了,左顾右盼,眼睛咕噜噜的转着。看起来好像不是失去了胡子,倒像是失去了裤子。

    在这样一个天气转凉了的秋天舒舒服服的洗上一个热水澡,连一向对洗澡不太热衷的门德鲁不得不承认是一种享受,带给他一种饮酒后的醺醺然。

    所以洗过澡后惬意的在浴室的隔间打起了盹,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怎么能不阻止他剪掉我的胡子呢?”

    威尔无奈的摊手:“这可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这是领主的旨意,身上的毛发但凡是生了虱子,不论是谁都得剃干净。”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因为取下了假胡子,这笑容就那么明晃晃的展示在门德鲁面前。

    门德鲁气得跳起来:“你绝对是故意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好心来营救你,你却联合领主骗走了我的胡子!”门德鲁痛心控诉道。

    “好了好了,”威尔不笑了,“我带你看一些真正有趣的东西。”

    他带着门德鲁去看了自己正在修筑的地下水渠。

    “灰泥?”门德鲁看着水渠的材料猜测到,他向四处眺望,“翡翠领也有火山吗?”

    被工匠们认为最佳的建造材料就是这种灰泥,是用石膏、生石灰和火山灰搅拌成的砂浆,用来修筑建筑十分坚固。

    但火山灰对于没有火山的领地来说,就不好获得了。商品还有贩运的可能性,想运火山灰来,非得是一个钱多的花不完的贵族才干得出这种事。

    “不不不,这是一种新的建筑材料,叫做水泥,它和灰泥一样防水,比灰泥更坚固耐磨,而且方便易得,一次可以制造出巨量的水泥,不像灰泥只能被用在珍贵的神殿上。只需要用黏土、石灰……”说到这,他立刻住了嘴。

    门德鲁看他一眼,撇嘴道:“我又不会偷走你的秘方,我是个铁匠。”

    威尔解释:“这不是我的秘方,这是领主的秘方。”

    门德鲁有些感兴趣了:“领主是个工匠?”

    “不能这么说,”威尔觉得这样说怪怪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起以后,门德鲁有话要问:“领主把她的秘方都交给了你,那你以后不就得留在翡翠领了?”

    威尔说:“在回到佛蒙达之前,我会在翡翠领。”

    门德鲁:“这不是废话吗,就像我说晚饭之前吃的是午饭一样没有意义。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佛蒙达,别等我在这里安了家,你又要走了,脑子里还带着领主的秘方,那我们岂不是通通要被追杀。”

    “我是说要回佛蒙达,但我那时候要回的,可能就是安珀大人的佛蒙达了。”威尔轻轻道。

    门德鲁的心脏猛的跳了下,和威尔对视了一眼,默契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你想好要为领主效力了吗?”

    门德鲁停顿了一下:“让我再想想。”

    威尔稍稍有些遗憾,他本来想带门德鲁去看工坊里那些机械和高炉,但门德鲁一天不入伙,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机密,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他们只好在未完工的水渠边转了转,门德鲁突然惊讶的指着一个方向说:“那有个兽人!”

    威尔习以为常的说:“那是预备军士泰伦斯。”

    门德鲁不觉得奇怪了:“原来是士兵,难怪愿意接纳兽人。”

    他有些紧张的问:“我们这样的矮人会被抓去当士兵吗?”

    “我们的身高不符合要求。”

    门德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

    威尔完全明白自己的这位朋友在想些什么,他笑吟吟的说:“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去做士兵?”

    门德鲁:“当然是那些无权无势的可怜人。”听说有些领主遇到战争,会雇佣一些有着兽人血统的雇佣兵冲在战场前线做炮灰。

    如果领主没钱找雇佣兵,那么就只有一群身上连铁器都没有的农兵冲在最前方了。

    威尔说:“在翡翠领,想要成为一名正式军士,需要学习识字、算数、紧急医疗、旗语、格斗等课程,在所有的项目上拿到高分,还要通过体能测试和道德测试。只有最优秀的年轻人才能得到这个机会。”

    门德鲁吃了一惊:“那怎么会还会有人愿意来?”

    他敢发誓,在他这辈子待过的几个领地中,没有几个底层士兵是自愿参军的,他们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被强行征召,这些没怎么受过训练的可怜人到了战场上,大多数都永远留在了那。

    要是每个领地都有这么严格的参军条件,那些唯恐自己被抓去打仗的适龄成年男人,半夜睡着都要笑醒了。

    对于矮人不能做士兵这件事,威尔还有着淡淡的惋惜,他虽然只想做个工匠,但保不齐有矮人盼望着做士兵呢。

    “当一个人应征成为一名士兵时,他就同意在军队中服役十二年。士兵每个月能领取军饷,根据军衔的不同在四到十银币不等。”

    “当完成了服役时间,或者因精神或身体残疾退役的士兵,按照规定可以拿到一份退役金。”威尔回忆着,“这份退役金算起来很复杂,我记得其中有一点是这样的,每有一个士兵参军,翡翠领的盐场就会多一块相应的盐田,这些盐田的收益将计入军事基金,将来作为退役金或抚恤金发放。”

    门德鲁把这些话仔细的品味了一番,喃喃道:“如果这些能执行下去,那么她就在组建一支雄师,我有点相信你说的关于佛蒙达的那句话了。”

    在征兵时,领主倾向于征召有土地的士兵。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如果一个人在家乡拥有土地,那么在战场上就应该会表现的更加勇猛,不会胆怯和逃跑。

    但实际上,这样的士兵们往往是悲惨的,不仅因为他们没有得到足够的装备和武器就被推上了战场,死亡率很高,更因为一旦发生长期战争,他们的家中缺少了一个劳动力,很快就会变得负债累累,不得不变卖家产,士兵们可能出发前还拥有土地,战争结束返回家园的时候,这些土地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其实,士兵们也是相当容易鼓舞起来的,很多没有土地的下层人只要得到一丁点稳定的军饷,正常的膳食和聊胜于无的医疗,就能自愿投入军队,而且是不容易被打败的。

    门德鲁可以想象,一支训练有素又没有后顾之忧的军队,将会多么战无不胜。

    “领主说:‘士兵如果不是真心实意的想保卫家园,就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但是,他们的家园如果不成为最坚实的后盾,又怎么值得他们的保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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