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们曾经是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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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颎素有威严。

    在李渊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时, 因受到隋文帝和独孤皇后的喜爱,曾经与皇子们一同听过高颎的课。所以高颎拿出戒尺,李渊就梦回了一次少年时代, 差点闹出笑话。

    李渊干笑道:“是我太忙……不, 我是说, 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约束二郎。大雄!以后完成功课前不准去狩猎!”

    李世民蔫哒哒道:“是,父亲。”

    李建成替李世民说话道:“二郎年幼, 贪玩些正常,他已经知错了。三郎!为亲者理应相隐,你怎能将二郎的错事散播得四处都是?”

    高颎皱眉。

    李渊赞同道:“三郎, 你这事确实做得不应该。”

    李玄霸恭敬道:“是,我知错了。”

    李世民不满道:“我做错了事, 阿玄规劝我我不听, 所以阿玄向老师请求帮助,这怎么能叫把我的错事散播得到处都是?何况因贪玩而不做功课这件事,怎么能归入亲者相隐中?连兄弟做错事都不想办法规劝,才是真的不友悌!”

    李玄霸叹气:“不,二哥, 是我的错。但我下次还会这么做,知错不改。”

    李建成被李世民的话堵得脸色有些难看。李玄霸这句“知错不改”缓和了气氛, 让故意想找机会刺李玄霸几句的李建成都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好了,我就知道你会知错不改。”李渊苦笑,“高公啊, 是我的错, 我太纵容他们了。”

    高颎没有回答。他对李世民道:“你知道不该贪玩而贪玩, 更该反省。不过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误, 不迁怒规劝你的兄弟,这一点很好。”

    他站起来,对李渊道:“我要检查二郎和三郎功课,先失陪了。”

    李渊道:“我也去!”

    李建成也站起来,想要同去。

    高颎道:“只是检查孩童功课,不须这么多人看着。”

    李渊听言,只好给了李世民一个“护不住你了”的眼神,恭敬地送高颎离开。

    他知道李世民在赶功课,得知高颎到来后,他急忙把高颎拖住,想给李世民反应的时间,结果还是没护住。

    唉,高公的威严太重,他一句为李世民开脱的话都不敢说。

    李渊对李建成道:“高公说得无错,驰猎无度不好,你也该放下狩猎,专注正事。”

    李建成情绪有些低落道:“我没有高公那样的老师。”

    李渊失笑:“这父亲可帮不了你。二郎和三郎的老师都是陛下定的,那些老师都是以你父亲的面子请不到的人。不过你也别难过,你已经弱冠,求学已经不再是正事。你该多与勋贵和世族子弟交往,积累入仕的人脉。”

    李建成拱手道:“是,父亲。”

    李渊劝慰道:“你是未来的唐国公,身上已经是最高的爵位,将来前途无量,低调些更好。你两个弟弟则需要自己打拼,所以才需要显露出才名。你现在做得很好,有我早年的风范。”

    李建成露出笑容:“父亲,我会继续努力。”

    李渊拍了拍李建成的肩膀:“好。二郎和三郎大概会被高公教训许久,我们别留在府中了。走,我们爷俩许久不见,一起去狩猎。”

    李建成笑道:“是!”

    李渊把刚才还劝李建成别驰猎无度的话忘在脑后,爷俩开开心心狩猎去了。

    狩猎这爱好,真是深入唐国公府除了李玄霸所有人的骨子里,控制不住啊。

    高颎与李世民、李玄霸回到他们居住的小院。

    高颎环视了一圈周围,眉头仍旧紧皱:“你们居住的院落如此僻静狭小?”

    李世民道:“这里有侧门可以随时偷溜出门,又远离其他人,很安静,我和阿玄很喜欢这里。”

    李玄霸点头:“僻静些好。”

    高颎眉头松开:“既然是你们自己选的,僻静些也不错。只是不要随时偷溜出门,注意安全。”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是。”

    高颎又问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生活上的一些琐事,才去检查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功课。

    李玄霸的功课向来不需要让人操心。李世民已经补了大半功课,功课做得很认真。高颎若晚到几日,估计都发现不了李世民贪玩荒废学业的证据了。

    他无奈地瞥着李世民道:“你若每日完成一些功课,何至于现在忙碌?”

    李世民这个弟子,真是让他又爱又气。

    李世民耷拉着脑袋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

    高颎道:“承诺了就要做到,我希望你没有下次。”

    李世民脑袋耷拉得更厉害:“是,弟子尽力。”

    教训人点到即止,知道错,真心反省就行。高颎没有继续训斥李世民。

    他拿起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功课,给二人讲解功课上出现的错漏,随意讲起课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左一右坐在高颎身旁,就像是寻常孙儿陪伴祖父一样,也很随意地听起课来。

    高颎最初给李世民、李玄霸授课时很严肃。李世民和李玄霸规规矩矩跪坐着听课。

    熟悉之后,除了正式授课的时候仍旧严肃,高颎与李世民、李玄霸讲解功课时变得随意起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要学的知识很多,高颎担心把两个孩子绷太紧,所以特意制造闲适的氛围,让两个孩子不要对繁重的功课心生抵触。

    高颎讲课深入浅出,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再难的知识在高颎口中都能化作一个个具体的事例,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像听故事一样明白他想教授的知识。

    中途仆人前来添了一次茶水。

    高颎喝完了一壶茶,如厕回来时才察觉自己喝的水过于解渴。

    李世民炫耀道:“这是阿玄炒制的茶叶,没有加其他配料,直接冲泡引用。我原本认为茶水过于寡淡,喝习惯淡茶后,竟比喝蜜水还舒坦一些。吃肉时喝茶水也更解腻。老师离开时带些走。唉,我本来早就让阿玄送些茶叶给老师,阿玄总说还不够好,再等等。”

    李玄霸道:“是还不够好,茶叶味道还有苦涩。”

    手工茶也是网红手工艺品的智商税产品,磨碎了还能做成护肤品。

    李玄霸曾经做过一个企划,从茶叶采摘、制备、烘焙,到磨粉做成护肤品,全部流程都是手工亲自制作,并拍成视频。这个取名为“臻品茶”的系列护肤品果然卖脱销,成为店里的招牌明星产品。

    他只会烘焙红茶、绿茶,各种半发酵茶的火候他掌握不好。而他烘焙的红茶和绿茶,也肯定没有市面上卖的最普通的茶叶好喝。

    成熟的工业化制作的茶叶,品相是他这个生疏的手工艺者不能比的。

    到了这一世,李玄霸喝不惯过于甜腻的饮子,一直在摸索散茶炒制。但好的茶叶很贵重,制作散茶还需要许多工具,李玄霸一直没机会。

    今年李玄霸手中有了钱和人,才把散茶制作出来。但说实话,他现在做的绿茶腥味和苦味都很重,实在说不上好喝,他实在没脸送人。

    高颎笑道:“又是复原古方?”

    李玄霸理直气壮:“是的。”

    高颎道:“我先拿些走。有更好的,你再送来便是。”

    李世民道:“就是!阿玄太好脸面,不够好就不送,这不好。”

    李玄霸真想踹二哥一脚。刚挨了揍,你现在就精神了?

    高颎很自在地拿了弟子的东西,又布置了功课,正打算离开。

    李玄霸拦住高颎,道:“老师,今日早晨我面圣时,陛下让我和二哥拜薛大夫为师。”

    高颎道:“薛玄卿为当今文坛魁首。他的本事不仅是文才,文才只是小道。薛玄卿曾为先帝掌文翰,出自他手中的诏令无数。他对政治大局相当有建树,你们可向他求教。”

    李玄霸本以为薛道衡只是在文学上建树很高,没想到高老师对薛道衡的评价如此高。

    他反省,自己不该因为史书只记载了薛道衡的文才,就轻视薛道衡的其他才华。

    冷静下来想一想,能成为皇帝专属秘书的人,肯定不仅仅是文采好。

    李世民给李玄霸使眼色。

    高颎问道:“大雄,你有何事?”

    李世民道:“这个……”

    他继续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我无意间探听到一件事,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和老师说。”

    高颎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每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一定是很麻烦的事。说吧,此事和薛玄卿有关?莫非是薛玄卿那臭脾气又惹了陛下?”

    李世民惊呼:“老师猜得好准!”

    高颎道:“你们先提起拜师薛玄卿,才说有忐忑事,当然和薛玄卿有关。”

    李玄霸十分敬佩。老师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玄霸道:“我在太常寺卿与乐工交流时,无意间听到陛下和苏太常寺卿言,薛大夫曾在归京时呈给陛下《高祖文皇帝颂》,是行《鱼藻》讽谏。”

    高颎猛地一拍桌案:“荒唐!”

    《诗经·鱼藻》是歌颂周武王的诗篇,成文时是周幽王时期,所以后世认为此诗是以周武王讽刺周幽王。

    李世民叹气道:“周武王是开国君王,周幽王已经是第十二代君王。所以以歌颂开国君王讽刺末代君王或许确有此事。但文帝是陛下之父,歌颂陛下的父亲,怎么能叫讽谏陛下?”

    高颎深呼吸了几下,道:“陛下和苏威说的此事?”

    李玄霸点头。

    高颎气得笑了出来:“当初薛玄卿被贬岭南,就是与苏威过于亲近,坐苏威结党营私之罪,几近丧命。苏威听陛下怨言,不仅不帮薛玄卿解释,甚至连提醒薛玄卿一句都不肯?好,苏威,真是太好了!”

    苏威和薛道衡是挚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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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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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颎的笑容十分悲愤。

    高颎在隋文帝时是有名的“伯乐”, 十二岁生擒老虎的隋朝大将韩擒虎,权倾朝野被杨广忌惮的楚国公杨素,以及曾与他共同参决朝政的苏威, 都是由他举荐给隋文帝。

    他对苏威有举荐之恩, 还有共事之情, 关系自然不错。

    至少高颎自己认为很了解苏威,与苏威关系不错。

    苏威很有才干,为官也清廉, 唯一的缺点就是过分追求名声,所以为官时很喜欢与同僚结交,声势过于浩大。

    当时苏威的儿子苏夔与沛国公郑译、国子博士何妥争论乐理, 大半朝臣都支持苏夔。郑译与何妥是个小心眼的人,状告苏威结党营私。隋文帝因此罢免了苏威的官职, 薛道衡坐罪流放岭南。

    高颎知道苏威不一定有结党营私的心思, 只是太爱经营名声。而且苏夔赢过郑译和何妥也不是因为苏威结党营私,而是苏夔在乐理上的造诣确实赢过这两人。

    苏夔在获罪之后著十五篇《乐志》,再次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把郑译和何妥驳得体无完肤。世人皆暗中笑话郑译和何妥。

    后来隋文帝冷静下来后,也察觉苏威确实没有结党营私的心思, 一年后起复苏威,并将当时因苏威结党营私案获罪的大臣诏还, 薛道衡也在此列。

    此后薛道衡获得了隋文帝的信任,逐步高升,为隋文帝执掌枢要笔墨。

    薛道衡与苏威可谓是同苦过。比起只是免职的苏威, 薛道衡流放岭南更加凶险。他们回到朝堂之后, 关系自然更加亲近。

    当时人总传言薛道衡文人脾气尖酸刻薄, 得罪了很多人。其实薛道衡对朋友是极好的。他心胸坦荡, 身居高位的同僚反而特别喜欢与薛道衡为友。

    比如薛道衡与杨素就是好友。

    杨素常为薛道衡写诗,隋文帝时期写了《赠薛内史诗》《山斋独坐赠薛内史二首》。两人关系好到隋文帝因忌惮位高权重的杨素,不敢让薛道衡继续执掌枢要笔墨,将薛道衡外放的程度。

    杨广继位时,即使薛道衡那时对与杨广交好的杨素颇有微词,但杨素仍旧将薛道衡当作最亲密的朋友。

    他快死之前连给儿子的遗书都没写,一口气写了整整十四首《赠薛播州》,当作给好友的遗言。

    这十四首《赠薛播州》一改杨素之前旖旎词风,词气宏拔,气势磅礴,是杨素一生中最顶尖之作。

    薛道衡悲伤评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岂若是乎”。

    与野史小说中常爱送人侍妾的心胸宽广形象相反,杨素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当权时常党同伐异。

    能被杨素视为挚友,说薛道衡不会做人,言过其实。

    高颎和李世民、李玄霸说起往事。

    他提到了曾经的杨素,曾经的苏威,提到了薛道衡和杨素、苏威的友谊,提到了杨素死前为薛道衡写的十四首《赠薛播州》。

    人老了,回忆过去时总容易伤神。

    杨素也是由高颎举荐做官,却为了帮助杨广夺嫡捅了高颎好几刀。高颎在杨素死时因为太过快乐,装不出悲伤的模样,只能装病不去丧礼。

    但现在提起曾经的杨素,高颎竟然也为杨素晚年风光下的凄凉落下泪来。

    与高颎一起从北周一路走来的老臣越来越少,他的敌人和朋友都逐渐身影淡去,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只有寥寥数人同行。

    薛道衡在这寥寥数人中,苏威也在。

    高颎知道以苏威的性格,大概率没有落井下石。

    他只是默默地听着,默默地隐瞒。

    他只是什么都没做。

    但苏威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他虽重声望,但性格生性乖僻,遇到自己不认可的事,哪怕对着隋文帝都会发怒,所以官路才会几起几落。

    高颎不明白,新帝继位之后,他熟悉的了解的为何全部都变陌生了?

    他悲从心来,潸然泪下。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个递帕子,一个递水,安静地聆听老师的倾诉。

    高颎离开时,神色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有眼眶略有些红肿。

    他叮嘱道:“此事我会处理,你二人不可再向其他人提起,无论是薛玄卿还是宇文公辅,都不可以透露。”

    李世民和李玄霸应下后,高颎仍旧不放心,再三叮嘱之后才离开。

    目送高颎离开后,李世民叹道:“苏威和薛公都是老师的友人。”

    李玄霸:“嗯。”

    他只想到薛道衡对高老师推崇备至,以高老师的性格,应该与薛道衡的关系不错。没想到苏威与高老师、薛道衡也是友人。

    仔细扒拉一下史书,好像史书中简略的记载中确实有相关蛛丝马迹,只是他忽视了。

    “不过我也算明白,为何陛下会忌惮老师了。”李世民小声道,“朝中贤能的高官,大多都与老师有旧,不少人还欠着老师举荐之恩。”

    李玄霸点头:“是啊。朝中不少人都欠着老师恩情,所以他们都盼着老师死呢。”

    李世民:“啊?!”

    李玄霸心平气和道:“欠的债太多,可不就盼着债主死?”

    李世民:“……”他完全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解读方式。

    李世民抱怨:“你的思考角度总是很奇怪。我本来想说,虽然老师确实厉害,陛下忌惮老师情有可原,但这也显得陛下心胸狭隘,底气不足,身为皇帝,居然认为还不如一个已经快要致仕的老臣。他大不了让老师致仕呗。你怎么会想到‘盼着债主死’那里去?阿玄,不是哥哥我说你,有时候你的想法真的很偏激。这世间还是好人多,你不要……唉?你跑什么?”

    李玄霸捂耳朵。

    二哥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全是“这个世界充满爱,阿玄你要阳光起来”的陈词滥调馊鸡汤,李玄霸最不乐意听这些。

    李世民小跑着跟上李玄霸,提高声音道:“阿玄,你越不爱听,我就越要说,站住别跑!”

    李玄霸捂着耳朵拔腿就跑,李世民在后面一边追一边继续大声唠叨。

    窦夫人正好出来问李世民和李玄霸晚上想吃点什么,被李世民和李玄霸当柱子绕。

    窦夫人一手拽住一个孩子的后衣领:“别绕了,我眼睛都花了!你们又在闹什么?”

    李世民叹气:“是阿玄的错,我就说他几句,他居然捂着耳朵逃跑!”

    李玄霸道:“啰嗦。”

    两人说着说着,吵了起来。

    窦夫人见二儿子和三儿子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争吵,颇有些哭笑不得。

    二郎和三郎太容易争吵,每日都会因一些小事吵架,窦夫人有时都不知道该说这两个孩子感情是好还是不好了。

    ……

    李玄霸没有偷听到杨广和苏威的谈话。他们俩的谈话是记录在史书中的。

    这种私下谈话,谁知道史官怎么记录下来。但李玄霸确定苏威确实和杨广有过此番对话。

    据薛收说,他的父亲在回京之前,苏相曾给他的父亲写过许多信。但他的父亲回朝堂后没多久,苏相对他的父亲似乎较为冷漠了。

    薛道衡不是个好脾气。你对我冷淡,我也懒得理睬你。所以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淡了。

    只是高颎早早离开了朝堂,到京城隐居,所以不太清楚两人关系的变化,还以为两人还是好友。

    苏威这明显的态度变化,很明显有猫腻。

    李玄霸虽然当时没有拜薛道衡为师,但薛收已经是他和二哥的好友。他知道薛道衡的结局,虽然不认为自己能改变薛道衡容易得罪人的性格,但也没打算完全无作为。

    碰巧苏威是太常寺卿,李玄霸没了职官实职,做的还是协律郎的事,苏威是他实际的上司。

    李玄霸与苏威交谈时,故意与苏威讨论起《诗经》——《诗经》是礼乐必修科目,李玄霸与苏威讨论《诗经》并不突兀。

    当李玄霸和苏威说起《鱼藻》时,苏威的神色明显不对,还很好心地叮嘱他不要学这讽谏之诗,陛下不喜欢。李玄霸就确定史书中写的八成是真的了。

    他原本打算再得到更多的证据,就将此事告知薛收。

    就像他哥所说的,即便是他知道未来难以更改,既然心有不平,做点什么总比袖手旁观好。将来结局注定,他努力过了,心中就不会有太多不甘。

    拜薛道衡为师后,与他和二哥的关系变得紧密,也与他与二哥的其他老师成为了隐藏的同盟,李玄霸就改变了努力的方向,将此事告知高颎,让高颎帮忙了。

    比起薛收,李玄霸相信薛道衡应该更听得进去高颎的话。

    而且高颎劝说薛道衡,薛道衡应该也不会将信将疑地找苏威对峙。他不用百般求证此事真假。

    事有凑巧,薛道衡的好友,房乔之父房彦谦因在地方上政绩十分出众,在地方官吏考核中再次位列前茅,高升入京,任司隶刺史。

    房彦谦一回朝,还来不及与也在东都的儿子房乔好好聊一聊,就去了薛道衡家,劝薛道衡闭门谢客,低调避祸。

    房彦谦道:“我回朝后被陛下接见,陛下听闻我与你为友,向我问起许多你之事,其言语间似乎对你不满。我观陛下心胸狭窄不似明君,玄卿你要小心啊。”

    历史中的薛道衡也被房彦谦劝说过,但没当回事。

    薛道衡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被排除在权力中枢外的文人,没有资格被皇帝忌惮,所以只要自己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就没理由被皇帝杀害,顶多就是冷落而已。

    但现在,薛道衡刚被高颎透露了“《鱼藻》之祸”,再听房彦谦之言,他的心情就不同了——

    今天摆烂,只有一更,明天再努力。

    第63章 请大德说个谶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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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文帝死的时候, 薛道衡正在外地任襄州总管。

    薛道衡给隋文帝当了多年的秘书,虽然隋文帝让他外放是因为他和当时已经权倾朝野的杨素关系过于亲密,但隋文帝对薛道衡的喜爱不减。

    隋文帝和薛道衡的君臣感情很深厚, 送薛道衡出京的时候, 君臣二人还垂泪惜别。

    他们都知道, 以他们当时的年龄,恐怕是很难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杨广继位后,迁薛道衡为潘州刺史。薛道衡已经快七十岁, 当了一年潘州刺史就请求致仕。

    杨广刚平定汉王杨谅的叛乱,急需老臣支持,没有准许薛道衡致仕, 让薛道衡回中央帮他。

    在这种背景下,薛道衡回京途中不写一篇歌颂隋文帝的文章是不可能的。

    首先他与隋文帝君臣感情极其深厚。在隋文帝病逝时, 他没能陪伴在隋文帝身边, 心中一直有遗憾。

    临近京城的时候,薛道衡身为一个大文人,触景生情后自然就真情流露。

    再者杨广找薛道衡回京,表现出对他的赏识。按照常理,薛道衡得写点什么来讨好杨广。

    即使薛道衡不喜杨广的为人, 但杨广都当了皇帝了,薛道衡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 基本的情商还是会有的。

    薛道衡回京城的时候,杨广刚改元,正在父孝中, 除了平定叛乱, 其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做。

    文人吹捧皇帝也会讲究一个技巧, 不能尴吹。

    见到爹吹他儿子优秀, 见到儿子吹他爹优秀,是夸人的常态。别说薛道衡这种很会吹的御用笔杆子,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是这么做。

    杨广向来表现得很孝顺。隋文帝刚驾崩不久,薛道衡向杨广呈上一篇吹杨广他爹的文章,这很正常吧?

    房彦谦是薛道衡的好友,其品行深受薛道衡信任。

    薛道衡隐瞒了消息的来源,对房彦谦大吐苦水:“先帝刚驾崩,陛下本就应该命人给先帝写颂文,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我见他没有命人写颂文,还以为他是等我回来执笔呢!”

    房彦谦历经官场城府,自以为心态已经足够平和。听到薛道衡的抱怨后,他也没绷住表情,嘴角一个劲地抽搐。

    房彦谦面圣的时候察觉了皇帝对薛道衡不满,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也能不满。

    谁会在父孝三年还未过去的时候看到有人写给先父的颂文,居然忌恨写颂文的人?

    怪不得薛道衡没料到他被皇帝厌恶。实在是薛道衡自以为这次一回京就讨好过了皇帝,主动向皇帝服软。

    薛道衡和皇帝之前有点小摩擦。

    他被流放岭南的时候,杨广派人给他送信,让他取道江都,杨广会请旨将他留在江都。

    薛道衡不想成为杨广的属官,就绕道而行,宁愿去岭南吃苦。

    但这点摩擦,哪能到杀人的地步?

    且薛道衡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还在父孝期间的皇帝写他父亲的颂文,做足了“我现在也是陛下的笔杆子,不用陛下说,我就主动写了”的态度。以前那点小摩擦,理应消除了吧?

    “就算他还记着当年那件事!也不至于为这件事杀我吧?!”若不是高颎对薛道衡说皇帝对他动了杀心,又告诉他苏威疏远他便是因为此事,薛道衡怎么都不肯相信。

    历史中他直到被杨广赐死时都不敢置信,还想面圣询问,被杨广派人勒死。

    薛道衡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杨广对他坚定不移的杀心究竟哪来的,能让已经退出朝堂漩涡的高颎冒险来提点他,让曾经他的至交好友苏威避开他,连初次见到杨广的房彦谦都能看出杀意。

    薛道衡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

    他今年都六十八了,除了坐罪岭南那次,他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薛道衡都想破罐子破摔,质问杨广究竟为何如此对待他。如果杨广真的想让他死,不如让他为先帝殉葬,他好向先帝哭诉冤屈。

    房彦谦使尽浑身解数才把薛道衡劝住。

    老小老小,薛道衡现在对不平事的忍耐可比年轻时弱多了,就像个耍脾气的小孩。若不是房彦谦让他顾及家中儿孙,薛道衡还真的会跑杨广面前“自爆”。

    老小孩薛道衡在好友面前几乎哭到晕厥。房彦谦实在是担心,就没有住进房乔为他选好的宅院,暂住薛道衡家中陪伴薛道衡。

    房乔本来还担心父亲询问怎么得到的宅院。

    房乔结识李玄霸之后,李玄霸见他生活拮据,就让其以学识在书铺中“参了一股”。他没有名声,文集不好卖。但他匿名写的五经启蒙注疏十分好卖,再加上他常为李玄霸的香皂铺子的广告润笔,润笔费也十分可观。

    很短的时间,房乔就积攒了一小笔财产。

    唐国公府虽然被杨广敲打了一番,但放眼整个朝堂,正是处于上升期的勋贵。李玄霸又和齐王杨暕关系很好。听闻房乔的父亲返回朝堂中枢,李玄霸就和齐王杨暕说了一声,杨暕很慷慨地把名下一处没用的房产低价转让给了李玄霸,任由李玄霸送人。

    杨暕本想直接赠送,李玄霸借口家中兄长来了洛阳,他不宜太高调炫耀与齐王友谊为由,要求行买卖之事。

    杨暕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接受了李玄霸的借口,然后转头去禁苑狩猎,以李建成抢他猎物为借口,把李建成骂了一顿。

    杨暕:“大德别怕,表兄为你撑腰!”

    李玄霸谢过杨暕,思及杨暕的未来,心中长叹一声。

    他的老师们只要离开朝堂的漩涡,就有极大可能从杨广的魔爪下逃离。但杨暕不可能,因为他是杨广的儿子。

    还好李玄霸道德感不高,长叹一声后就把杨暕的未来抛之脑后。

    杨暕的悲剧是杨广造成的,该由他爹负责,我无能为力呀,摊手。

    房乔没有拒绝李玄霸低价转让的宅子。他本以为那是唐国公府的产业。自己与李世民、李玄霸交好,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正常,不需要矫情。但得知这宅子是李玄霸从齐王手中要的,房乔就有心理负担了。

    他从李世民、李玄霸这里听到了许多皇帝的不好传闻,知道皇帝猜忌心特别重。自己家可不想和皇子有任何关系,以免皇帝乱想。

    但宅子已经到手了,房乔也不好退回去,免得齐王得知后以为自己对他不满。

    朋友都不理解房乔的过分谨慎。

    这宅子从李玄霸手中过了一遍,房乔连齐王的面都没见过。

    但房乔还是焦虑,不知道该如何与父亲解释这宅子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

    谁知道房彦谦完全忽视了儿子和宅子,一门心思扑在了劝慰好友上。房乔焦虑了这么久,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杜如晦带头笑话房乔这个儿子是房伯父捡来的。

    薛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房伯父忽视儿子的原因是自家父亲。

    长孙无忌和李世民是哪里有笑话就跟着笑,笑得特别大声。

    李玄霸摇摇头,觉得这几个人明明年龄比自己都大,但真的特别幼稚。

    房乔想起前段时间焦虑到脸上都上火起了疙瘩,就忍不住恼羞成怒。

    他私下对李玄霸道:“大德,你可有什么能让杜克明难受,又不会给你招来危险的谶纬?我假装是从其他道士那里听来的,去吓唬杜克明一次。”

    李玄霸道:“我想想。”

    难得房乔黑化,居然问他要谶纬吓唬人。

    现在的房相也还是个坏心眼的年轻人呢。自己一定要满足。

    李玄霸道:“你要他兄长被杀的谶纬,还是要他儿子被杀的谶纬?”

    房乔:“……”

    他捂着胸口退后两步,耳边嗡嗡嗡响。

    自己虽然问李玄霸要能吓唬到杜克明的谶纬,但他万万没想到,这谶纬居然hi这么吓人!

    杜克明将来怎么会如此悲惨!

    李玄霸道:“还不够凄惨吗?那他早逝的谶纬如何?”

    房乔:“……”

    他颤颤巍巍躬身连连作揖:“我错了,李三郎,我错了,我再也不问你谶纬了!”

    李玄霸道:“别害怕,除了早逝这个看运气,未来不知道能不能改变。但他哥和他儿子的未来都很容易更改。”

    李玄霸顿了顿,道:“比如让杜兄从此修身养性不近女色,只要没有儿子,就不会有儿子被杀。”

    “咳咳咳咳!”李世民翻窗进来,“阿玄,闭嘴吧,别把玄龄吓出好歹来。”

    李玄霸早就发觉自家二哥在窗户下面偷听:“哥,我可没有吓唬房兄,是他自己问的。”

    房乔继续作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问了!”

    自己怎么就嘴欠呢!

    李世民安慰道:“阿玄说能改,就一定能改,别太担心。谶纬是为了避祸,若因为谶纬而过分焦虑,反而会招来祸事。”

    被一个孩童教训了,房乔还觉得很有道理,心中十分感慨地虚心听教。

    “不过,阿玄啊,你能不能改一改那随口透露谶纬的臭毛病?”李世民重重叹了口气,“就算这不会给你身体造成负担,但得知你会谶纬,许多人都可能起窥伺之心。再者,人心难测,说不定你好心让别人避祸,他没有避开,反而怨恨你。”

    李玄霸道:“放心,我透露谶纬的人,都确定他们不会说出去。”

    现在能危害他安全的只有杨广。而他透露谶纬的人都与杨广不睦,甚至在杨广的“暗杀名单”上。

    李玄霸虽是乐子人,但也足够谨慎。

    “至于怨恨……”李玄霸难得露出一个很明显的微笑,“看到对方怨恨还拿我无可奈何,不是很有趣吗?他们不仅拿我无可奈何,说不准见了我的面还得求我,那就更有趣了。”

    没有“谶纬”看乐子,李玄霸实在是撑不住这永远处在亚健康状态的身体,和隋唐对于现代人而言不算舒适的生活。

    就算他自称社会底层,也觉得隋唐贵族的生活实在是不够舒适,连电和网都没有。

    现在他苟一苟,别说他哥当皇帝,就是李渊当了皇帝,自己会谶纬之能传播出去,李渊都得保住他。

    他可以随意剧透,随意创死人,那些人在背后谩骂自己,当着面还得对自己说谢谢。

    不过他不想帮李渊,所以还是等二哥当皇帝后再折腾吧。

    李世民和房乔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李玄霸不会不谨慎,只是仍旧要叮嘱几句。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李玄霸“预言”的原因居然是“有趣”。

    他们还以为李玄霸是为了“拯救忠良”“跑步进入唐朝”之类非常高大上的原因呢!

    李世民头疼极了:“阿玄,你改改吧。你如果实在是忍不住,就和我说……和玄龄说也行。我看玄龄接受良好。”

    房乔:“……告辞。”

    李世民拉住房乔的衣袖:“你都被我抓住了,可不能跑。我不能一个人被阿玄荼毒。难道你不想拯救杜克明了吗?”

    房乔:“……”纠结。

    李世民问道:“阿玄,杜克明儿子的事还早,等他儿子长大了再说,我们先别额外增加心理负担。他兄长的事是怎么回事?”

    李玄霸道:“天下大乱之后,杜兄的叔父投靠其中一个起兵军阀,他嫉妒杜兄的兄长,进谗言杀了杜兄的兄长。”

    李世民皱眉:“竟是如此无耻之人?那人被我杀了吗?”

    房乔看了李世民一眼。

    李玄霸摊手:“没呢。本来杜淹按罪该死,但杜楚客说杜淹虽然杀了兄长,就算没有杀兄长这件事也该死,但杜兄不肯救杜淹,就是让杜家骨肉自相残杀。杜兄被迫醒悟感动,向二哥请求赦免杜淹。”

    李世民和房乔都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李玄霸疑惑:“你们嫌弃什么?之后你们都可喜欢杜淹了。房兄,杜淹入朝为官是你举荐的,二哥,你之后还让杜淹参议朝政大事。”

    李世民和房乔脸色一僵。

    李世民疯狂摇头:“你说什么?我不是我没有!你的谶纬向来不准,你谶纬中看到的那个人和我没关系!我才不会这样!”

    房乔也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这样品德低下的人,还和杜克明有深仇,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玄霸再次摊手:“你觉得我会骗你们吗?”

    李世民和房乔:“……”

    李世民转头对房乔道:“玄龄,你看,我说的对吧?谶纬这事真的没必要太过在意。”

    房乔严肃道:“没错,不用在意。”

    李世民道:“谶纬算什么?我们绝对比谶纬中厉害。”

    房乔道:“未来有很多可能,谶纬一定是最坏的一条,不应该当作真正的未来。”

    李玄霸听二哥和房玄龄疯狂自欺欺人找补,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房相,你怎么如此想不开!~

    堵在路上,今天只有四千字,算一更,明天恢复日六-

    本文被选入了中秋诗会,大家有兴趣可以参加一下,被选中了有晋江币拿。

    活动时间:2023.09.27-2023.10.27

    参赛方式:登入状态下在十六部参赛作品任意一部下发评,第一行写”中秋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

    参赛内容:诗词均可,需契合所选参赛作品。

    嗯,“契合所选参赛作品”,难道是歌颂千古一帝广神的诗词?(被看官踹成星星.jpg)

    第64章 又一个老师修书

    =

    薛道衡年纪确实大了, 又没有高颎和宇文弼看得开,即使有好友陪伴,也抑郁成疾, 卧病不起。

    李玄霸吓了一跳。

    他不会一番“剧透”, 薛道衡比原定历史还早死几年吧?

    更让李玄霸惊吓的是, 房彦谦因过于担心薛道衡,像对待亲人一样照顾老友。他年纪也不小了,竟也劳累成疾。

    房彦谦会死在大唐建立前, 但不是现在啊。不会房彦谦也比原定历史早死几年吧?

    李玄霸挠挠头,心虚。

    薛道衡虽然还没有开始教导他,但杨广已经定下了他和薛道衡的师徒名分, 薛道衡又是朋友薛收的生父,李玄霸和李世民理应前去探望。

    房彦谦也病倒了, 与薛道衡在同一个房间里养病, 两个老人还能聊聊天。李世民和李玄霸顺带探望了房彦谦。

    房乔很尴尬地住进了薛府,照顾生病的父亲。

    薛道衡的老妻对房乔很愧疚。

    自家老头莫名其妙生气病倒,连累了刚回京的老友不说,老头还不准家里人贴身照顾,居然让老友的儿子来照顾他。

    如果不是薛道衡正病着, 薛道衡的老妻都想和薛道衡打一架。

    老薛你要脸不!

    老夫人愧疚道:“玄龄啊,这次真的对不住。”

    房乔忙道:“没有没有,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有点疑惑,为何父亲和薛伯父只让自己侍疾。

    侍疾几日后,房乔明白了。

    薛伯父和父亲私下里老是嘀咕皇帝的坏话。薛伯父的其他儿子都有官身, 恐怕听不得这些。于是只能让自己这个赋闲在家的人被荼毒了。

    说是亲手侍疾, 杂事其实都有仆人做, 房彦谦和薛道衡又没到病得起不了身的地步, 所以房乔并不劳累。

    他甚至怀疑,自家父亲和薛伯父那精神的模样,病是不是装出来的。

    李玄霸和李世民来探望两位老人的时候,也悄悄交头接耳嘀咕。

    李玄霸:【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弄巧成拙了。】

    李世民抚着胸口顺气,不住点头。

    李玄霸:【气死我了,我要不要给他们剧透点什么?】

    李世民捂住李玄霸的嘴。

    房乔:“……”

    以前看到李玄霸什么都没说,李世民却捂住李玄霸的嘴的时候,房乔一头雾水。现在他不一头雾水了,只想也把李玄霸的嘴捂住。

    但同时他又很好奇。

    房乔趁着李玄霸如厕,悄悄问李世民:“李二郎,李三郎想说什么?”

    李世民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疲惫:“他还没说。我劝你别太好奇。”

    房乔苦笑:“我知道应该别好奇,就是忍不住。”

    李世民道:“我当年也是这样,被阿玄折腾了几年,现在已经能管住好奇心了。我不劝你,劝也劝不住。你去找阿玄问问,很快就能制止住好奇心。去吧。”

    房乔:“……”说什么当年?你现在才几岁?

    看着李世民如此沧桑的模样,房乔管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这次没有主动撞上去被创。

    但李世民被创了。

    李玄霸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对二哥叨叨:【我本来想,如果薛老师因杨广的猜忌失去了求生欲,就告诉他薛收英年早逝,让他为了看好薛收,把求生欲找回来。】

    李世民抹了一把脸,眼神平静无波。

    自己好惨啊。

    别人不想听可以捂耳朵,自己再怎么捂住心口,也逃脱不了弟弟的“奇袭”。

    他真的不想刚结交朋友,就得知朋友英年早逝的惨事。

    于是李世民决定去迫害房乔。

    李世民语速极快道:“玄龄啊,你之前不是好奇阿玄想说什么吗?他说薛收英年早逝。”

    迫不及防被未来主公背刺的房乔:“……”

    房乔深呼吸,十分不解地找到李玄霸,悄悄道:“李三郎,怎么又是英年早逝?难道我也是?你给个痛快吧,免得我老想。”

    李玄霸摇头:“没啊,你好好的。哦,你要好好照顾你父亲,争取让你父亲看到你为相的那一日。”

    房乔先心梗,然后叹了口气。

    他差点以为自己没有英年早逝,父亲英年早逝。但很快他回过神,父亲年纪已经不小了,随时都可能老病而去。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虽然自己提前得知父亲的寿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房乔道:“大德,我想我能控制住好奇心了。”

    他此刻深刻认识到了李玄霸能看到未来的心理压力。

    有些事能改变,有些事无法改变。这些事压在李玄霸的心中,不知道有多沉重。

    若是自己面临未来许多不可更改的事带来的压力,恐怕会郁结难解。

    幸亏李玄霸还有个双生兄长,可以纾解一下心理压力,自己心胸也开阔。这样一想,李玄霸的一些恶趣味也能接受了。

    李玄霸点头:“看,多听听就免疫了。你还想听……”

    房乔掩面而走。

    他错了,他还是不能接受李玄霸的恶趣味。

    李玄霸捧腹大笑,被出门遛弯的薛道衡撞见,狠狠敲了脑袋。

    薛道衡生气道:“我正生病,你身为弟子,怎么还大笑?”

    敲完李玄霸的脑袋后,薛道衡和房彦谦继续在庭院里散步。

    李玄霸:“……”他真的考虑要不要向薛道衡剧透了。

    薛道衡年纪大了,他担心薛道衡受不住,所以父债子还,将来找薛收收债吧。

    得知薛道衡和房彦谦的“病倒”半真半假后,李玄霸就没有再关注装病的两老头。

    每次去探望薛道衡,薛道衡都要教训他,不知道什么毛病。

    薛收却很羡慕李玄霸。

    薛收也没有官职在身,本想来照顾父亲,但被薛道衡以“你年幼经不住事”拒绝了。

    李玄霸和李世民都可以经常去探望父亲,他却不行。

    听闻父亲常教训李玄霸,薛收心里酸溜溜的。

    薛收对李玄霸道:“大约是我被过继的缘故,父亲总是对我很客气,从不训斥我。父亲对李三你如此亲近,真让我羡慕。”

    李玄霸安慰道:“放心,等你父亲病好之后,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对你亲近起来。”

    薛收以为李玄霸开玩笑安慰他,也开玩笑道:“好,一言为定。”

    房乔和李世民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薛弟/薛兄不要落入李三/阿玄的圈套啊!

    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对视了一眼。以前只是李二郎和李三郎有秘密瞒着他们,因为李二郎和李三郎是兄弟,他们就没在意。

    现在房玄龄也有了秘密,他们就“不满”了。

    年轻人有时候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胜负心。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原本性格不怎么合拍,所以友谊也是淡淡。现在两人站在了“同一个战线”上,决定把房乔的秘密挖出来,关系亲近了不少。

    既然李二郎和李三郎能把秘密告诉房乔,就证明他们这帮朋友也应该有资格知道。

    杜如晦:他们一定是认为我后认识他们,才没告诉我。

    长孙无忌:他们一定认为我不如房兄成熟,才没告诉我。

    两人决定,想办法把房乔知道的秘密挖出来。

    杜如晦和长孙无忌悄悄“合谋”,只有薛收还被蒙在鼓里。

    一个小团体分裂成了几波,薛收是真正被“孤立”的,但他却一无所知,每日傻呵呵的。

    李世民觉察到了朋友间的暗潮涌动,悄悄与李玄霸分享。

    李玄霸:“是让我把他们拉进我们的谶纬小团体,还是看他们‘内斗’的笑话?”

    李世民坏笑:“你告诉他们谶纬也是看笑话,看他们‘内斗’也是看笑话,先看完‘内斗’的笑话,再看‘谶纬’的笑话,不是更有趣吗?”

    李玄霸对二哥竖起大拇指。看来在恶趣味方面,自己对比二哥也还是个弟弟,还需要更加努力!

    李世民背着手,矜持颔首。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别说的我像个恶人似的。

    李玄霸这边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常生活。杨广那里因为薛道衡的生病起了一点小波澜。

    薛道衡的病对外称是他与房彦谦旧友重逢,接连贪杯几日,酒醉后就窝在花丛中睡觉着凉所致,颇有魏晋名士之风的病因。

    听闻薛道衡的病因,杨广哭笑不得,对苏威道:“听闻你也是薛道衡老友,他真的如此不在意身体吗?这么大年纪了,还醉卧花间?”

    苏威恭敬道:“薛道衡年轻时便贪杯,性格又洒脱。虽然现在他年纪大了,但也本性难改。”果然如高颎所料,陛下会问我此事。

    他想起高颎的拜访,心里又气又愧。

    高颎来到洛阳后,依次拜访曾经旧友,与旧友们小聚一番。

    虽然杨广忌惮高颎,但高颎已经退隐修书,对待他比以前恭敬许多。杨广自诩心胸广阔,没有连高颎访友也猜忌。他询问了探子,得知高颎只是和老友们聊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吹一吹年轻时的峥嵘岁月,就不再关注高颎访友之事。

    太子说得对,高颎已经从朝堂退下,现在无权无势,想与谁串联,别人也不会理睬他。自己的皇位又已经很稳固,不用再关注这个已经离开朝堂的风烛残年的糟老头。

    苏威也是高颎的旧友。高颎自然拜访了苏威。

    高颎受杨广忌惮厌恶,苏威想疏远高颎。但高颎都亲自上门拜访了,他不可能把高颎赶出去,只能客气接待。

    高颎与苏威聊了许多往事,特别说起苏威在先帝时因结党营私被免官的那段时日,感慨道:“君如今谨小慎微,闭门谢客,连旧友也很少联系,这很机敏。”

    苏威叹气:“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高颎道:“曾经我意气用事,年老后才后悔,幸得陛下心胸宽广,能容忍我退隐朝堂,藏身书丛。”

    苏威拈须颔首:“公急流勇退,有大智慧。”

    高颎苦笑着摇摇头:“算不上有大智慧,只是看透了一些事。”

    高颎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在身居高位的时候,总认为朋友之间会肝胆相照。后来自己虎落平阳,才知道冷眼旁观,不落井下石就算尽了朋友之谊。我该早些醒悟。”

    苏威本想继续颔首,突然察觉到高颎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狐疑地看向高颎。

    高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薛玄卿年老多病,也想致仕了。”

    跪坐在坐榻上的高颎双手伏地,躬身顿首。

    在苏威的愕然中,高颎起身离开坐榻,下地告辞。没有等苏威回应,他就拂袖离开。

    刚才他有多恭敬,现在就有多冷漠。

    苏威和高颎都是人老成精的人。高颎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高颎没有指责苏威什么,苏威脸上却燥着慌。

    他心里埋怨,高颎和薛道衡招惹陛下雷霆之怒,自己整日忐忑,担心被连累。这二人不知道反省,反倒埋怨起自己没有尽到朋友的情谊。

    但当杨广问起薛道衡的事时,苏威还是帮薛道衡遮掩了一二。

    薛道衡可能真的是病了,但肯定不是因为喝酒着凉生病。他定是知道了陛下对他的怨言,心中愤懑成疾。

    若陛下得知此事,薛道衡肯定会获罪,所以高颎才会来拜访自己。

    苏威心里道,希望薛道衡这次真的能致仕,别以后再给他找麻烦。

    杨广听了苏威的话,确信薛道衡是真的老了。

    于是在薛道衡再次请求致仕的时候,杨广准许了薛道衡的请求,但没有让薛道衡离开朝堂,而是让薛道衡也和高颎、宇文弼一起修书。

    太子的劝说杨广听了进去。

    此等老臣,用了不放心;但若不厚待,又会伤朝堂其他臣子的心。不如遣去修书,既远离朝堂权力,又能人尽其用。

    杨广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被人说动修书之后,他就要修一部前无古人的全书。

    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这样的人他不放心用,甚至放在身边都觉得难受。但他们确实才华横溢,遣去为自己修书,的确正合适。

    有了太子这层缓冲,杨广终于又放过了一个令他厌恶的老臣。他免掉薛道衡司隶大夫的官职,让薛道衡也成功退去修书了。

    薛道衡得到圣旨后,心头的巨石落下。

    他赶紧让家中老妻迅速卖掉在洛阳的家产,搬迁至大兴城,远离皇帝的视线。

    “孝冲,若陛下对你也心生不满,你也自请来修书吧。”薛道衡离开洛阳前,对挚友房彦谦道,“你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受陛下喜欢。”

    房彦谦道:“我的性格确实不合陛下的意。但我官职卑微,陛下不会太在意我,顶多再次贬官外放而已。玄卿不必担心。”

    薛道衡叹气:“我已经老了,心气不足,只想全身而退。但你还年轻,是该再努力一番。若你我这等人全离开了朝堂,这大隋……”

    薛道衡的话说到一半,思及杨广对他的杀意,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他心中唏嘘。自己躲过一次杀身之祸后,性子也不像之前那样肆意了,唉。

    此时薛道衡对苏威的明哲保身有一点释然了。

    人皆自私,自保才是第一要务。如高颎、房彦谦这等不畏惧皇帝,前来提醒自己的人很珍贵。但其他人若先想着自保,自己也不应该责怪他们。

    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是自己的事,怎么能责怪别人?

    薛道衡离开洛阳前,给苏威写了首赠别诗,以此诗告诉苏威,自己不在意苏威的冷漠。多年的老友,以后若有机会,再一起喝酒聊天吧。

    他主动缓和与苏威的关系。

    苏威看到了薛道衡的诗后,独自喝了一盅冷酒,心中很是怅然。

    他此刻对薛道衡差点祸及自己的埋怨消失,开始怀念过往的友谊。

    苏威回了薛道衡一首诗,恢复了与薛道衡的联络。

    两人的友谊似乎回到了过去。

    大概吧。

    ……

    高颎把阶段性稿子呈给杨广之后,没有多停留,很快回了大兴。

    宇文弼病愈之后也张罗着搬家。

    他的老家就在洛阳,原本不想离开故乡。但他见薛道衡都搬到了大兴,细思之后,还是下定决心离开自幼生长的老家。

    避开陛下的视线,保住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先后离开了洛阳。离开时,他们给李世民、李玄霸留下大量作业。

    李渊见状,对二儿子、三儿子道:“可惜你们年幼,还离不开父母。否则你们应该回大兴,跟随三位名师继续完成学业。”

    李世民道:“我不年幼了,现在完全可以回长安!”

    李渊不开心了:“什么?你居然这么想离开耶耶和娘娘?”

    李世民抱怨道:“耶耶,是你先说的。耶耶你好幼稚啊。”

    李渊捶了李世民的脑袋一下,对李玄霸道:“你也想离开洛阳继续求学吗?”

    李玄霸道:“我现在还有陛下安排的事务在身,不能离开。若要回大兴,至少得明年。不过我担心二哥太过想念父亲和母亲,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李渊哈哈大笑,对李世民道:“看,还是大德了解你。”

    李世民抱着手臂,抬着下巴道:“我绝对不会哭。再说了,如果我实在想念耶耶和娘娘,就回洛阳来见耶耶和娘娘。”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表示自己可以独自待在大兴,但李渊只感慨了一声,没有任何将两个孩子送往大兴城的意思。

    李世民和李玄霸确实还小,还没成婚,李渊一点都不相信两个孩子能独自生活。

    李世民悄悄对李玄霸吐槽:“明明是耶耶离不开我们,非说我们离不开他们。”

    李玄霸点头,心里叹气。现在的李渊确实特别疼爱他们,不舍得与他们分别。

    高颎、宇文弼从书信中得知,李渊曾开玩笑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单独居住在大兴之事后,非常生气。

    求学可以通过书信。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很聪明的人,不需要日日授课,只要隔段时间检查一下功课即可。

    年幼的孩子应该留在父母身边。若李渊真的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单独丢到大兴城,高颎和宇文弼一定会亲自来洛阳一趟,把不慈的李渊狠狠骂一顿。

    ……

    薛道衡去了大兴城之后,薛收仍旧留在洛阳。

    他法理上只是薛道衡的侄子。虽然他的养父母已经去世,也要守着养父母的家业。

    好不容易与父母团聚,父母又去了大兴,把他独自留在了洛阳。薛收最近心情很是郁闷。

    还好有志同道合的友人陪伴左右,纾解了薛收心中的烦闷。

    因房彦谦在朝中做官,杨广在哪,房彦谦就要待在哪。房乔要照顾父亲,自然继续留在了洛阳。

    他回大兴一趟,把妻子接了过来,暂时在洛阳安了家。

    杜如晦见好友都在洛阳,便也让妻子搬来洛阳小住。

    不久后,长孙晟把高夫人和幼女都接到了身边,只让年长已经做官的儿子留在大兴。长孙无忌也能长留洛阳。

    好友几人在洛阳常常结伴同游,又认识了一些酒肉朋友,很是快活。

    李玄霸陪着李世民出游几次之后,就懒得再应酬,与在大兴城时一样独自宅在家中。

    李世民劝了几次后,李玄霸开始装病,他只能作罢。

    杜如晦对李玄霸开玩笑道:“看来你是嫌弃我们了。”

    李玄霸认真道:“谁打扰我休息,我就嫌弃谁。”

    杜如晦失笑,也不再劝李玄霸出游。

    他们每隔几日,只这几人聚一次,才会邀请李玄霸同往。

    李世民虽才垂髫,与勋贵子弟交往多了,也很快在洛阳打出了好名声。

    李玄霸原本名声比李世民大,后来因为常不出门,名声逐渐减弱。洛阳人再次谈论起李玄霸的病弱,不再羡慕嫉妒李玄霸在杨广那里得到的宠爱。

    杨广曾多次召李玄霸进宫陪他写词听曲。李玄霸扎扎实实地病了几次后,杨广便也不再频繁召见李玄霸了。

    他对萧皇后叹息:“大德样样都好,就是这身体令人忧心。若他身体更好些,朕肯定会让他留在宫中抚养。”

    萧皇后很是赞同。

    别看李玄霸平时对人很冷淡,但对她和陛下的每句话都能讨人欢心。让这样的孩子留在身边,心情一定特别愉快。

    可惜李玄霸那身子啊。

    杨广评论李玄霸的话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这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外人传言,陛下从御医那里得知李玄霸命不久矣。

    窦夫人气得胸闷头疼。

    李玄霸得知此事后摇摇头,安慰母亲不要介意。

    那些人不过是嫉妒他,酸言酸语罢了。自己现在活得好好的,就是生病也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病,算不上多严重。能用这些小病拒绝没必要的应酬,特别是不用时常进宫讨好帝后,这是好事。

    “进宫次数多了,我才会真的短寿。”李玄霸对母亲抱怨,“母亲,你不知道陛下有多难伺候。”

    窦夫人失笑:“娘知道。辛苦大德了。”

    李玄霸道:“不辛苦。母亲才辛苦。”

    李玄霸没有客套,他确实心疼母亲的辛苦。

    到了洛阳后,窦夫人不仅要照顾好家中老小,还要帮李渊应酬。

    因杨广的猜忌心很强,窦夫人劝李渊不要频繁与他人接触。若有需要,她以女眷的身份帮李渊联络和友人的感情。

    李渊是很喜欢交友的人。他年轻时就不分贵贱交朋友,现在虽然重身份了,但爱热闹爱排场的本性没有改变。即使李渊知道杨广猜忌心强,窦夫人劝李渊闭门谢客,李渊也不愿意。

    窦夫人劝了很多次,在薛道衡去修书后,李渊才勉强收敛了一些。

    为了让李渊安心,无论李渊结交的关系是否必要,窦夫人都悉心维护,耗费了许多心力。

    当窦夫人主事时,万氏就不能越俎代庖。不过万氏可以帮窦夫人操持家务,李建成的后院又有郑媵操持,本应该减轻窦夫人不少负担。

    谁知道万氏和郑媵起了冲突。窦夫人在内务上的负担加重了。

    此次冲突,倒是和李建成无关,而是和李元吉、李智云有关。

    李元吉和李智云同龄。他们正式上课后,自然在同一个老师那里学习。

    李元吉因静不下心上课,学习进度稍缓慢;李智云自幼就能被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描大字,早就养成了很好的学习习惯,学习进度拉李元吉一大截。

    万氏在独孤老夫人那里学会了小心谨慎。她没有请求李渊为李智云另找老师单独授课,只是自己私下为李智云补课。

    但李元吉仍旧埋怨李智云让他受老师责备,和李智云打了一架。

    打架的时候,李元吉说了许多侮辱李智云和万氏的话,并说这是郑媵教的。

    万氏气笑了。

    你和我都是媵,你神气个什么?——

    二更合一,欠账-1。49w营养液欠账+1,50w营养液欠账+1,目前欠账4章。

    中秋快乐!今天太忙没法写太多,明天三更祝大家节日快乐=3=。

    第65章 趁势搬家去别庄

    =

    本来只是两个小孩打架, 现在这件事闹得特别大。

    万氏不依不饶,郑氏坚决否认。

    李渊不由埋怨窦夫人没有管好后院,把窦夫人气得胸口闷疼。

    这事说复杂也不复杂。窦夫人对后院的管控力很强, 很快就得知了真相。

    郑氏身为李建成的媵, 当然没必要去对着一个小叔子说另一个小叔子的坏话。

    李元吉跟随李建成和郑氏来洛阳这一路上, 对温柔又舍得花钱的小嫂子很喜欢。到了洛阳之后,他也时常去李建成院子里玩。

    李元吉还年幼,不需要在意男女有别, 再加上长嫂如母,郑氏常常一同接待李元吉。

    李元吉的学习进度远不如李智云。李元吉自认为受了委屈,常来找李建成和郑氏抱怨。

    李建成总会和李元吉说, 李智云不过是庶出子,与李元吉出身不同, 不需要多在意李智云。他们唐国公府的子弟, 将来有的是机会入朝为官,学识一点都不重要,不如多习武,去战场上赚功勋。

    郑氏不过是附和几声。

    但到了李元吉口中,却变成了郑氏说李智云出身不好, 还添油加醋了许多侮辱万氏的话。

    李建成坚持自己没有说过万氏的坏话。万氏就算是媵,也是父亲的媵, 他得称呼一声“阿姨”。他可以说几句李智云的闲话,怎么可能说万氏的闲话?

    李元吉也坚称是郑氏教的,甚至还把时间地点说得有模有样。

    郑氏有苦说不出, 只能以自己的家风赌咒。

    李渊十分厌恶郑氏的赌咒。

    郑氏时常将郑氏的家风挂在嘴边, 自诩出身名门世家, 无限抬高自己的娘家, 岂不是贬低唐国公府?

    李建成也厌了郑氏的赌咒。

    郑氏第一次赌咒时,李建成很心疼郑氏,为此还顶撞了独孤老夫人。

    但同样的事再发生,李建成就不再心疼,而是厌烦了。

    他甚至和郑氏翻旧账:“当初你也这么说,我还为你顶撞祖母。你就是个祸头!”

    郑氏又气又恼,哭得说不出话。

    老夫人的事怎么也是自己的错了?自己明明完全无辜,是老夫人想为李建成谋利益,假借自己的名义夺取幼弟的铺子啊!

    这次也是。她怕落人话柄,就连附和李建成说李智云只是庶出子的话,都很委婉地改成“你和郎君同母出”,不敢把“庶出”挂在嘴边。

    自己也是个媵,哪可能瞧不起长辈的媵?她若骂万氏,岂不是所有话都会回旋扎在自己身上?

    可李建成没说过骂万氏的话,李元吉又是个孩子。除了郑氏,还有谁能承担起挑拨李元吉、李智云兄弟关系的责任?

    窦夫人试图请万氏退一步。

    万氏此次没有给窦夫人面子,她冷笑道:“我不知道谁侮辱我和小五,我只知道这次必须把事闹大了,把人打疼了,否则以后小五还会继续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若是郎君和夫人不满,大可以赶走我和小五,我带着小五回娘家,不受这个气!”

    万氏说到这份上,连回娘家的话都说了出来,这件事窦夫人是不可能息事宁人了。

    窦夫人明白了,万氏心中肯定也知道郑氏无辜。

    万氏怀疑的是李建成。但她不能对李建成做什么,所以只能盯着郑氏闹,杀鸡儆猴,让李建成收敛一些。

    窦夫人很想劝说万氏,这事可能真的和李建成关系也不大。但她不知道要如何说服万氏。

    窦夫人直觉此事是李元吉的错,李元吉说了谎。

    李元吉确实把郑氏如何教他侮辱李智云和万氏说得头头是道,但问题就是李元吉的“回忆”实在是太详细了。

    李元吉连背书的功课都很难完成,哪有那个记忆力去记住每日郑氏的闲言碎语,甚至连时辰都能说出来?难道郑氏说闲言碎语的时候,他们还要特意去看看时辰吗?

    窦夫人心中有如此猜测,却只能自己憋着,连李渊也不能说。

    她曾经试图丢弃李元吉,所以她无论做什么,在外人看来都是她在偏心。现在她毫无理由地怀疑李元吉,旁的人不仅不会相信她的怀疑,还会斥责她又对李元吉不慈。

    窦夫人不想伤害无辜,但承担责任的只能是郑媵。

    她先禁足郑媵,然后拖着不处理,希望把这件事拖过去。

    李渊为此和她吵了一架,说她偏袒李建成身边的媵,难道也要学老夫人,对李建成过于溺爱?

    窦夫人气得哭笑不得。

    这件事李玄霸和李世民处于漩涡之外,但家中闹腾起来,他们二人也难免耳根不清净。

    李智云自那以后整个人都变得闷闷的,时常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没有再来找李玄霸和李世民玩耍。

    李世民把笔夹在鼻子和嘴唇上,嘟着嘴抱怨:“小五不会因为我们与小四同母所出,迁怒我们了吧?若是这样,这个弟弟我不要了。”

    李玄霸道:“或许他是担心我们也如李元吉一样看不起他。”

    李世民拨弄着嘴唇上的毛笔杆:“他如果这样恶意揣度我们也是他的不是,这个弟弟我不要了。”

    李玄霸道:“真的不要了?”

    李世民坚持了许久,嘴唇上的笔还是落了下来。

    他把笔投进笔筒里,道:“这家里真是太吵了,好想安静些。我们还不如带着小五一同回大兴。”

    李玄霸道:“父亲不会让我们离开洛阳。就算有人要离开,也是已经弱冠的兄长留守大兴城,我们这群年幼的人跟在父母身边。”

    李世民道:“那就把兄长赶走!”

    李玄霸瞥了李世民一眼,道:“我看是你被赶走。”

    李世民抱怨:“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就天天听他们闹?娘亲也是,罚了郑媵,给万阿姨一个交代不就行了?为何要护着郑媵,惹得万阿姨不高兴。”

    李玄霸道:“因为母亲认为郑媵无辜。”

    李世民道:“郑媵无辜,兄长也不像是会嘴碎万阿姨的性格,难道是李元吉说谎?”

    李玄霸道:“为何不能是?”

    李世民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下巴:“小孩子会说谎?”

    李玄霸无语:“我和你没说过谎?”

    李世民失笑:“那说的谎可太多了。”

    谁说小孩子不会说谎?小孩子趋利避害的本事可强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若是不会说谎,怎么能得到皇帝的宠爱?

    不说在皇帝面前,李世民为了贪嘴贪玩可没少说谎,时常被窦夫人拆穿后屁股开花。

    至于李玄霸,他向来满嘴谎话。

    李世民推断道:“这事的起因可能是李元吉功课不如小五,对小五心生嫉妒不满。兄长劝慰李元吉小五出身不如李元吉的话被李元吉听了进去,他和小五打架时就自己增加了一点点……嗯,一点点脏话。他为了转移责任,才说是郑媵教的。”

    李玄霸道:“别看李元吉功课不好,但他的小聪明可不少,本能就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李玄霸在郑媵后院安插了眼线,他知道的可能比没有用阴私手段的窦夫人还详细一些。

    至少窦夫人不知道郑媵私下哭骂李元吉的话。

    李元吉本能地知道李建成是他的靠山,所以编故事时完全把李建成摘了出去。

    李建成安慰李元吉时说李智云是庶出子的事,还是李建成在不知道李元吉说了什么的时候,被窦夫人问出来的。在李元吉的口中,李建成可是全程不在场。

    李世民笑道:“是啊,他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比如现在见到你,他还不肯叫你兄长。”

    李玄霸很爽快地点头:“嗯,他看不起我,觉得我能惹。”

    李世民收起笑容,道:“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一定把他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李玄霸道:“我也一样。走吧,小五应该心情平静一些了,我们该去探望他了。”

    李世民从榻上跳下来,一边穿鞋子一边道:“你终于松口了。”

    李玄霸道:“李元吉是我俩的胞弟,他和小五打架,我们不好偏帮小五。”

    李世民冷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胞弟没有任何好感。

    窦夫人处事很有手腕。她这次用“拖”字诀用得正合适。

    郑媵被关了半个月,万氏的气消了不少,又从中看到了窦夫人不愿意伤害无辜的决心,便退了一步,只让郑媵道了个歉。

    郑媵原本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禁足半月之后也软了,哭着与万氏道歉,说自己没有坏心,只是安慰李元吉时口不择言。

    郑媵和万氏各退一步,这次风波表面上平息,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能去探望李智云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走到李智云的院子的时候,大老远就看到李智云的小脑袋挂在窗户框上,小鼻子一抽一抽,不断掉着金豆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李智云从窗户上翻出来,扑进了李世民怀里,抱着李世民号啕大哭。

    李世民笑道:“怎么这次肯扑我,不扑你最喜欢的三兄?”

    李智云哭着道:“三兄身体不好,我怕把三兄扑倒。”

    李世民故意板着脸,拉长着语调道:“好呀,看来你还是只心疼你三兄。阿玄,这弟弟我不要了,给你。”

    李世民把怀里的李智云推给李玄霸。

    李玄霸一边帮李智云揩眼泪和鼻涕,一边道:“现在小五正难过,小心他把你的话当真,真以为你不要他了。”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如果小五这么蠢,那这个弟弟就真的不能要了。”

    李智云的哭声更大了。

    李世民拍了拍李智云的脑袋:“好啦,别哭啦,二兄知道你受了委屈,辛苦了。”

    李智云埋在李玄霸怀里摇头,但哭得说不出话。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母不是窦夫人的时候,心中就很忐忑。后来生母和母亲都对他很好,他便放下了心结。

    李元吉骂他的话撕开了他隐藏的伤疤,让他正视了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异类”。

    父亲有五个儿子,其中四个都是出自窦夫人,只有自己是阿姨所生。

    李智云感到很害怕,也很孤独。

    即使知道二哥和三哥对自己极好,李智云想着李元吉的话,也不敢来找二哥三哥,担心二哥三哥也嫌弃自己。

    李智云哭了好一会儿,李世民看不下去,把李智云抱了起来:“太阳这么晒,你不怕,阿玄还怕呢。先进屋。”

    李世民把只小他三岁的李智云抱得稳稳的。

    李智云不好意思道:“我能走。”

    李世民把李智云放在地上。李玄霸让仆人打来水,三兄弟整理了一下仪容,才继续说正事。

    李玄霸道:“我准备和父亲说,我和二哥想搬去城郊别庄住。如果你愿意,我们想带你一起。只是和我们一起住,你就要离开万阿姨了。”

    李智云惊讶:“搬出去住,为何?”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的友人逐渐增多,不好让闲杂人等日日进出唐国公府。”

    李世民抱着手臂叹气:“是啊,闲杂人等。”

    这事是李玄霸借由郑媵和万氏之事做的谋划。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朋友增多,想要做的事也增多,待在唐国公府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实在是束手束脚。

    趁着后院风波,李玄霸向李渊提议搬去别院住,以免惹得兄长不快。

    李渊虽然一直都指责郑媵,但他心里肯定也在怀疑这话是不是李建成说的。毕竟李建成连李世民、李玄霸两个同胞弟弟都瞧不上,瞧不起李智云和万氏太正常。

    但身为当家人,李渊只能站在李建成这边,不允许李建成沾染这次后院纷争的过错。

    李玄霸使了点手段,加重了李渊对李建成的怀疑,并将此事变成“因为五郎和二郎、三郎走得太近”,李建成忌惮自己和二哥提前在唐国公府拉帮结派与他抗争的缘故。

    为了让李建成安心,自己和二哥住进别院,名义上是找个僻静的环境读书,实际上是以住在别院的形式,来宣称他们对唐国公府没有继承权。

    许多勋贵世家都会让次子们搬离本府,去别院别庄读书。除了别院别庄更幽静,不会像本家人来人往,让人静不下心读书之外,也是让嫡长子坐镇本家、次子去别庄这件事来加重嫡长子的威望。

    李渊很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相互友悌,甚至想让儿子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只是李建成纳了郑媵,有了女眷,不适合再与弟弟们同住才作罢。

    李渊没想过让李世民和李玄霸搬出本府,但如果此事真的是因为李建成又不满李世民、李玄霸而起,隔开儿子们,才能减少矛盾。

    只是苦了李世民和李玄霸。

    即使同在洛阳城,窦夫人能照顾到两个儿子,且每逢李渊休沐的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会回本府与父母团聚。但不能日日见到父母,李渊还是觉得亏待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两个垂髫少年。

    李渊犹豫不决,郑媵那里给李渊加了一份筹码。

    郑媵又怀孕了。

    禁足解除后,窦夫人让医师给郑媵检查身体,担心郑媵因禁足抑郁成疾,发现郑媵已经怀了小一月的身孕,但胎儿十分不稳。

    为了郑媵肚子里的孩子,后院不能再起波澜。

    李玄霸做决定的时候,事先征求了李世民的意见。

    但李世民虽然和李玄霸是“合谋”,心情却十分矛盾。

    一边他觉得待在府中憋得慌,做什么都束手束脚,连友人来家中小聚都摆不开,出去住是好事;一边他又希望父亲拒绝他的提议,让他继续留在本府。

    李渊犹豫不决的时候,李世民真的很开心。

    但现在郑媵怀孕了,李世民就只能自我安慰,未出生的侄儿侄女确实更重要,自己应该让一步。

    李玄霸见李智云因此事抑郁得厉害,不肯再与李元吉一同上课。他心疼这个从小就黏着自己的弟弟,想把李智云一同带走。

    李世民当然同意。

    自己两个弟弟都常受李元吉那个混世魔王欺负,都该离李元吉远远的。

    李世民真的很难理解,为何有人从年幼时就如此令人憎恶。他见到李元吉那张脸,就想把李元吉按在地上狠揍一顿。

    李智云很想和两位兄长一起离开。

    他一想到和李建成、李元吉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忍不住想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但生母还在这里,他不想离开与他一同被骂的生母。

    李玄霸道:“你好好和万阿姨商量一下。即使不与我们一同住,你也可以常来找我们玩。”

    李玄霸没再提这件事,加重李智云的心理负担。

    他本想询问李智云这些时日落下的功课,被李世民推了一把让他闭嘴。李世民丢下他独自看书,带着李智云去院子里玩了。

    李玄霸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外面炎热的阳光嫌弃地撇了下嘴,安安静静地看起书来。

    李世民与李智云在阳光下玩着蹴鞠,笑闹声透过窗户,让李玄霸忍不住在耳朵中塞纸条。

    大热天的,真吵啊。

    ……

    李智云将李世民和李玄霸邀请他同住的事告诉了万氏。

    万氏忍不住抱着李智云哭了一场。

    “去,你必须去,跟着你二兄三兄去。”万氏摸着李智云的脑袋道,“这府中你二兄三兄对你是真心的好。他们才华出众,比你父亲请来的老师更厉害。他们还有很多厉害的朋友,个个都能成为你的老师。”

    李智云窝在万氏怀里:“可是娘娘,我舍不得你。你被欺负怎么办?”

    万氏点了一下李智云的鼻头:“我好歹也是你父亲唯一的媵,是有品阶在身的诰命,不会被人欺负。”

    李智云嘟囔:“可这次我们就被欺负了。”

    万氏嗤笑:“也只有李建成能欺负我们娘俩。李建成还没当唐国公呢,就先摆出唐国公的架子了。他连二郎三郎都能欺负,窦夫人都管不住,我们娘俩能怎么办?还是避开他吧。”

    万氏认真地抚摸着李智云的脸蛋:“你避开他,就不会被他欺负。你不在府中,他一个已经弱冠的男子不会与娘有多少接触,娘也不会受他欺负。只是苦了你,这么年幼就离开娘。”

    李智云抱着万氏的脖子摇头:“不苦。”

    万氏细心叮嘱道:“二郎三郎虽都很疼爱你,但他们也还小,可能不会太细心。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不要胆怯,直接和你二兄三兄说,他们不会责怪你。”

    “娘会给你安排好忠厚老实的仆人,你也要经常叮嘱你的仆人听话,不要给二郎三郎添麻烦,不要为你惹来祸事。”

    “你不仅要和二郎学骑射,和三郎学读书,也要学习二郎和三郎的为人处世。二郎性格开朗,凡是他结交的朋友没有不真心喜爱他的;三郎虽略显孤僻,但心思缜密,很会照顾人的情绪。这些都是你应该学习的地方。”

    “虽然你还年幼,但只要跟在优秀的人身边,模仿优秀的人的行为处事,你也一定会变得比以前更加优秀。”

    “二郎三郎肯带着你是你的福气。你要乖乖听二郎三郎的话……”

    万氏一直絮絮叨叨,说着说着,李智云伸手抚摸母亲的脸。

    “娘,别哭了,我一定会乖乖听话。”李智云哽咽。

    万氏低着头蹭了蹭李智云的头顶:“嗯,不哭,娘不哭。”

    不哭。

    为了孩子,她再也不哭了。

    ……

    窦夫人强烈反对让李世民、李玄霸和李智云去别院住。

    李玄霸以皇帝的命令说服了母亲。

    “陛下私下里让我做了许多事,虽不算机密,但唐国公府人多嘴杂,事情传出去后难免被陛下责怪。”李玄霸压低声音道,“何况我和二哥的院子太小了,朋友都无法上门作客。去了别庄,我们呼朋唤友方便许多。我还能随时出城去巡视家里的庄子,更好照顾生意。”

    窦夫人深深地看了三儿子一眼。

    半晌,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哽咽道:“是娘亲不好,娘亲没用……罢了,去吧,你们三人也轻松些。”

    她把李智云抱起来,蹭了蹭李智云的脸颊:“五郎,娘亲亏待了你。”

    李智云摇头,回蹭了窦夫人的脸颊一下:“娘亲对小五很好,小五知道,娘亲别难过。”

    不是窦夫人的错。李智云很清楚这一点。

    三人终于成功搬去了别庄。

    窦夫人在别庄住了一旬,将事情理顺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万氏全程没有出面,好像搬去别庄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似的。

    唐国公府少了三个孩子,府中仍旧热闹非凡,并没有任何改变。

    唯一的差别是窦夫人说动了李渊,让已经有单独院子的李元吉搬回他们身边,与他们同起居,好严格教育李元吉——

    二更合一,庆祝中秋节加更,不算还欠账。

    等会儿还有一更国庆节庆祝加更,时间会很晚,大家别等。

    第66章 只是想打造铁锅

    =

    不管是不是有人教唆, 李元吉上课不认真,嫉妒优秀的弟弟,辱骂家中的长辈……这一切都证明李元吉现在十分顽劣, 必须严格管教。

    窦夫人自贬能力, 说自己只会养育孩子, 不会教育孩子。教导已经启蒙的孩子,是家主才能做到的事。

    这时教育儿子,也确实是父亲的责任。

    古人云, “子不教,父之过”。自先秦时起,教育儿子就是父亲的责任。纵观流传后世的“家训”, 也都是父亲写给子孙的告诫。

    对于家中子嗣,家中女眷除了照顾孩童衣食起居, 顶多在孩童开蒙时能看顾一番。除非是寡妇, 否则女眷一般不能插手子嗣教育。

    李渊是寡母带大,所以才习惯性地把儿子都交给家中女眷照看。而且他常年在外做官,家中女眷子嗣不能随行,所以也没办法自己教育儿子。

    李渊被窦夫人戴了高帽子,又确实担心李元吉长歪, 只好将李元吉带在身边,再次亲自教导李元吉。

    他曾经亲自教导过一次李元吉, 被李元吉气得吃不下饭。后来李元吉稍稍乖巧了一些,他又认为李元吉身为嫡幼子不需要太多本事,家里养得起, 便撒手不管了。

    但李元吉现在变得比以前还顽劣, 李渊只能再次咬牙忍受教导不成器的儿子的折磨。

    离开父母, 李世民原本有些难过。

    好不容易父母都团聚在洛阳, 他在父母膝盖上撒娇的日子还没过多久,就被迫住进了别庄。

    李世民很恋家,即使是自己决定出来住,也难免心生郁闷之意。

    别庄就挨着洛阳城,位于洛河之畔。

    洛阳被河流和山脉分割成许多个小盆地,傍水的地方必倚山。

    大隋自北周而延续下来的勋贵没有不喜欢打猎的,即使杨广定都东都洛阳是为了压制关陇贵族,为了安抚这群关陇贵族,也会在东都附近分给他们大片土地。

    唐国公府的别庄也很广阔,除了河谷平原,还圈了大片的山林。

    私人的山林不准普通百姓进入。窦夫人心善,也只是在寒冬腊月允许附近百姓进入唐国公府的山林拾取柴火。若是谁敢砍树,唐国公府是要报官的。

    如今正值草木茂盛,动物活跃的季节。十分难过的李世民等母亲一离开,就带着李智云钻进了山林狩猎。

    他本来还想拉上李玄霸。李玄霸指着旁边的洛河,说如果李世民敢强迫自己去狩猎,自己就从这里跳下去。

    李世民将还不能独自骑马的李智云抱在身前,不住抱怨:“小五,你说至于吗?我让他狩猎,他居然说要跳河?这至于吗!”

    李智云被两位兄长逗得“咯咯”直笑。

    李世民怒搓李智云的光脑袋。

    李智云和他一趟,都是只留了两个小揪揪,其他地方的头发都剃光了,脑袋搓起来特别滑溜舒服。

    李智云眯着眼睛,就像是小兽一样享受兄长的揉搓。

    离开娘亲和生母独自在外居住,李智云本来难免害怕。但哥哥们日夜陪伴着他,轮流陪他睡觉,现在还带着他去林子里骑马,他就不害怕了。

    至于为什么是轮流,自然是因为李世民睡相太霸道,李智云只想和三哥一起睡。李世民认为自己被弟弟嫌弃了,非要把李智云抓着和自己抵足而眠。

    唐国公府的山林里没有大型猎物,但兔子野鸡在盛夏季节非常充足。

    李世民天天带着李智云钻林子,很快就“乐不思蜀”,把对父母的想念忘到了脑后。直到李玄霸提醒他该在父亲休沐时回家时,他才恍惚自己已经习惯在别庄的生活了。

    李渊这些时日饱受亲自教导李元吉的折磨,越发想念聪慧的二儿子和三儿子。

    今日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李智云回家,他在门口翘首以盼。

    当马车上下来一大一小两黑炭时,李渊沉默了。

    李渊看向唯一相貌没有多少改变的李玄霸:“他们这是怎么了?”

    李玄霸叹气:“还能怎么?天天钻林子打猎晒的。”

    就算林子有树叶遮掩,该晒还是晒啊。

    李家人除了自己之外,体质是真的强。这样晒着,不仅没中暑,皮肤也没有晒伤过,只是变黑了。

    李渊欲言又止。

    他本以为二郎一定会想念到他哭鼻子,没想到这混账儿子天天带着幼弟打猎,看样子完全没有想念自己呢!

    李世民表示自己还是很想念父亲母亲的,还为父亲母亲准备了许多礼物,全是自己和小五猎的。

    李渊问道:“怎么只有你和五郎的猎物?三郎的猎物呢?”

    李世民幽怨道:“阿玄说我如果拉他去狩猎,他就从洛河跳下去。”

    李渊愣住,无奈地看着李玄霸道:“连五郎都喜欢上了狩猎,四郎也说想去狩猎,我们家就你不喜欢狩猎。”

    李玄霸点头:“对,就我不喜欢。”

    窦夫人道:“别把孩子拦在外面。赶紧进来,娘今日让人做了牛肉。难得有摔死的小乳牛,你们有口福了。”

    李世民扑到窦夫人怀里:“好!我一个人要吃一整头牛!”

    窦夫人笑着掐了一把黑孩儿的脸,又揉了揉另一个小号黑孩儿的脑袋:“快来吧,你阿姨等你好久了。”

    李智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窦夫人又对李玄霸招了招手,在李玄霸生无可恋的表情下捏了李玄霸瘦削的小脸一把,带着三个孩子进门吃饭。

    饭桌上,李建成对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很客气。特别是对李玄霸,脸色难得的柔和。

    李玄霸猜测,可能是因为他和二哥搬去别庄,让李建成认为他们主动示弱的缘故。

    让李玄霸惊奇的是,李元吉居然乖乖叫自己兄长,完全看不出顽劣的模样。

    这才多久?李元吉就变了性子了?

    李世民附在李玄霸耳边道:“我见李元吉的手心还是肿的,他肯定没少挨揍。”

    李玄霸瞥了一眼李元吉。

    李元吉跪坐在坐榻上的姿态有些扭曲。

    看来他不仅手心是肿的,臀部也受了重创。

    “你扭什么?坐没坐相!”李渊训斥道。

    李元吉身体一抖,乖乖坐直。

    李玄霸:【揍李元吉的一定是父亲。】

    李世民点头。而且揍得不轻,嘿!

    见到李元吉挨了揍,李世民和李玄霸这顿饭吃得很香。

    他们在府中待了一夜,第二日带着李智云回到了别庄。

    见他们在别庄过得不错,李渊和窦夫人放下了心,彻底对他们放了权,让他们可以全权处理别庄的事,任意取用别庄的物资。

    李建成此次很慷慨地提议,干脆将别庄归于李世民和李玄霸二人名下,以后这个别庄就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私产。

    见两个弟弟没有和自己争夺国公继承人的心思,李建成良好的继承人教育再次展现了出来。

    因郑媵有了身孕,郑媵又给李建成寻了新的美妾,李建成爱护郑媵的贤惠大度和体贴,又怜惜郑媵肚子里的孩子,与郑媵关系再次融洽。

    他对郑媵叹息道:“若他二人不盯着国公的位置,他们越优秀,就对我越有利。原本我与他们关系就不错,若不是祖母当时老糊涂……罢了,不该说已经去世的长辈的不是。”

    这次郑媵只安静地微笑着听着,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

    李建成既然有这个爱护弟弟的心思,李渊和窦夫人很欣慰地接纳了李建成的建议。

    李渊对李世民和李玄霸道:“你们兄长爱护你们,特意把这个别庄送给你们。”

    李世民:“……哦。”本来很高兴,现在不高兴了。

    李玄霸恭敬道:“我和二哥十分感激兄长的爱护,请父亲帮我和二哥转达我们的谢意。”

    李玄霸:【二哥快道谢!不然我把你的弓劈了当柴烧!】

    李世民赶紧道:“是、是啊,我和阿玄很感激,请耶耶一定要帮我们把谢意转达到。”

    李渊欣慰道:“好,我一定转达。”

    长子与二子、三子的关系重新变好,四子也懂事了许多,五子也很聪慧。这日子终于越过越好了。李渊教导李元吉积累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当李渊走后,李世民脸色一垮,阴阳怪气道:“呵呵,真是谢谢了啊。”

    李玄霸道:“得到了实惠,谢他一句又如何?他送多少别庄给我,我就给他多少声谢谢。”

    李世民嫌弃道:“阿玄,你好市侩。”

    李玄霸点头:“嗯,我就是。”

    他正想着怎么撺掇父母把别庄划在自己名下,没想到刚想瞌睡,李建成就送来了枕头。

    别说一声谢,若在现代社会,他开一百个小号帮李建成投千古一帝的票,为李建成打榜都没问题。

    李玄霸把李智云丢给二哥带,让李智云监督二哥好好读书,不要每日都去打猎。他来到了别庄旁边的工坊,终于能做一件自他穿越后,一直想做的事。

    打一口铁锅。

    李玄霸一直以为铁锅只要有铁就能做。穿越之后,他询问了家中供奉的铁匠,才知道铁锅的技术含量原来很高。

    就如同古代只有最优秀的工匠才能铸造鼎一样,如果能打造出一口受热均匀的铁锅,铁匠的手艺都能打造出盔甲了。

    怪不得到了宋朝,冶铁业空前发展,铁锅才走入千家万户。

    宋朝虽然武力很差,但装备是一点都不差的。

    唐国公府不是没有能打造出铁锅的工匠,但这样的工匠都是供奉着给家中贵人打造盔甲的,李玄霸没可能让他们帮忙打造铁锅。

    所有别庄都自带一套完整的衣食住行工坊,铁匠铺也在其中。

    现在别庄被划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庄子上的人也都成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奴仆。李玄霸终于能使唤动他们精进打铁技术,为自己打造一口铁锅了。

    希望有了小炒后,能把二哥的饮食习惯再改一改,别天天逼二哥吃蔬菜比逼他喝药还难。

    李玄霸找到铁匠铺子的主事人,告知了铁锅的详细要求。

    那瘸腿的老铁匠狐疑道:“三郎君,你真的只是想打造一口铁做的锅,而不是盔甲?”

    李玄霸道:“就是铁锅,满足口腹之欲而已。”

    老铁匠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道:“我已经是三郎君的人,三郎君想打什么都成。这铁锅的要求很高,如今的炉子可能不行,得用有大风箱的炉子。”

    李玄霸好奇:“如果有炉子,你就能打?”

    老铁匠道:“能不能,要试试才知道。”

    李玄霸笑道:“你尽管试,别怕浪费。炉子、燃料和铁矿石的事交给我。等试出来了,还要麻烦老翁多带弟子。我这锅打造好了,是要当礼物送给亲朋好友的。”

    老铁匠问道:“要打造很多口锅?”

    李玄霸道:“很多。”

    老铁匠再次沉默了。

    “老朽有一子力大无穷,若三郎君不嫌弃,可否给他一点差事?”老铁匠艰难开口。

    李玄霸道:“我正好缺一个护卫。”

    老铁匠松了口气:“谢三郎君!老朽一定竭尽全力!”

    李玄霸鼓励了瘸腿老铁匠几句,带着捡了漏的欢喜去告诉二哥这个好消息。

    不愧是国公府,底蕴真是深厚,连别庄的铁匠都是敢夸口能做出盔甲的能人巧匠。

    李玄霸怀疑,国公府的每个别庄,都有这么一个能人坐镇。

    要知道南北朝时能当国公的人,都是有自己的私军的。就是现在的将领,自己和亲兵的盔甲都是自备。所以唐国公府中有许多能做盔甲的铁匠很正常。

    李世民得知这件事后,先很欢喜,然后疑惑:“这样是常态吗?那岂不是每个勋贵世家都能自己打造盔甲武器养私兵?”

    李玄霸道:“确实都能。所以在皇帝强势的时候,家中若搜出盔甲,是按谋逆算。我们只是打造铁锅,二哥不用担心。”

    李世民小声问道:“阿玄,你以后不会让我顶着铁锅上战场吧?”

    李玄霸无语:“你身为勋贵子弟,上战场时是能自备盔甲的。你给你自己打造几套备用的盔甲,不算谋逆。”

    李世民摸着胸口顺气:“那就好。我喜欢金光灿灿五颜六色的盔甲!”

    李玄霸:“……”金光灿灿还要五颜六色,这是什么流光溢彩的骚包盔甲?你是生怕战场上不够显眼吗?

    李玄霸的记忆无风自动,检索出了“关键词汇”。

    唐太宗征辽东的时候,给自己亲自率领的一万具装骑兵“取金漆,涂铁甲,色迈兼金,又以五采染金”,“金光曜日,与李勣会於城下”。

    二哥是真的很喜欢花里胡哨啊——

    第三更奉上。此次加更为庆祝国庆快乐,不算欠账。

    目前欠账仍旧是4章。大家国庆快乐。

    碎碎念:

    贞观十九年五月丁丑,营于马首山,初太宗遣使于百济取金漆,涂铁甲,色迈兼金,又以五采染金制爲山文甲。

    甲申太宗亲率甲骑万余,金光曜日,与李勣防辽东城下,旌旗数百里。

    ——《唐实录》

    第67章 可敢去西域一游

    =

    搬到别庄后, 李玄霸整个人都松快许多。

    李世民最初唉声叹气,念叨想娘娘想耶耶。不出一月,他就感受到了没有父母管的快乐, 不再提起父母。

    至于李智云, 那就更开心了。

    他因和李元吉年龄相近, 做什么都和李元吉在一起。平时他对李元吉多番忍让,早就忘记当个顽皮孩子该是什么模样。

    李智云很想念当初才三四岁时,自己和李元吉分开教养的时候。

    现在虽然他多了很多功课, 但只要不看到李元吉,他就很快乐。

    而且他每旬都能回家,也不是很想念父母。

    现在这兄弟三人就像是住校的中小学生, 还是每隔一周半就能回家那种,确实很难太想念父母。

    有了宽敞的庄子, 李世民终于能把朋友们都唤到家中游玩。

    他们从吟诗作对, 到入山林狩猎,玩开心了还去抢庄子中农夫的活干,一边拔草浇水,一边念着陶渊明的《饮酒》。

    念着念着,不知道谁起了个调, 这群明朗的青年少年们从吟诗变成了大合唱。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李玄霸经不起太阳毒晒, 别人种田, 他躲在树荫下偷懒。

    李世民给李玄霸搬了把琴来。偷懒可以, 背景音乐就由李玄霸负责了。

    李玄霸无语。

    不愧是载歌载舞的大隋唐, 连种个田都要自带背景音乐是吗?

    李智云年纪小拔了一会儿草,气喘吁吁地坐在三哥身边,拿起小鼓,帮三哥伴奏。

    李玄霸面无表情地拨弄琴弦,李智云傻笑着击打手鼓,李世民领着一群年龄比他大的朋友们高唱《饮酒》。

    一曲作罢,李世民意犹未尽。

    “阿玄,琴的声音太慢了,换这个!”李世民让仆人抱来了琵琶。

    李玄霸:“……”真是够了!

    李玄霸铁青着脸,调好了琵琶的音,瓮声瓮气道:“弹什么?”

    李世民手舞足蹈:“破阵乐!”

    现在虽然没有《秦王破阵乐》,但军队出征的时候都会演奏“破阵乐”。“破阵乐”类似于一种音乐主题。李世民和李玄霸能熟练演奏琵琶后,老师教导的最多的乐曲就是破阵乐。

    李玄霸叹气:“你种个田和打仗似的……行。”

    所以为什么隋唐的勋贵子弟还要学琵琶啊!

    李玄霸横抱着琵琶,跷着二郎腿,运指如飞。

    李智云一手手鼓一手手铃,手铃击打手鼓,“锵锵咚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李世民撸起袖子:“小的们,努力干啊!”

    杜如晦笑着踹了李世民屁股一脚,差点把李世民踹进田地里:“谁是小的们?你才是最小的!”

    李世民揉了揉屁股,嬉皮笑脸道:“兄弟们,努力干!”

    与李世民关系没有太紧密,只是因为李玄霸和李世民受杨广喜爱,所以被家人逼着来“陪孩童玩耍”的洛阳勋贵子弟们都不由笑出了声。

    “战乐都奏响了,还不快冲!”

    一群年轻人冲进了田地里。

    农夫们看得心惊胆战。

    快丰收了,你们可不要乱来啊!

    李玄霸板着脸使劲拨弄琵琶,手指快得起了残影,用乐声宣泄心里的郁闷。

    要是谁弄坏了田地,他就压着二哥去耕地补回来。

    谁让二哥带头乱来?

    非常幸运,这群没吃过苦的纨绔子弟们虽然没种过田,但都侍弄过花草。只是除草浇水的事,他们都做得有模有样。

    虽然是一时兴起,但看着快丰收的麦田,他们兴奋不已,好像这块田地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自己种的似的。

    “李二,等丰收的时候再邀我们来,我们自己收割。”一位勋贵子弟道。

    李世民笑道:“好。我们再试试能不能自己磨麦子,做点心,举办个宴会。”

    李玄霸阴阳怪气:“你是不是还要从现在开始养鸡养鸭啊?到时候要不要再举办个钓鱼会或者狩猎会啊?”

    李世民对弟弟竖起大拇指:“有道理,准了。钓鱼狩猎交给我,养鸡养鸭交给你和小五。”

    李智云拍着胸脯道:“好!交给我和三兄!”

    李玄霸扶额:“小五啊,你不用帮我也答应了。”

    众人皆笑不可抑。

    李世民笑嘻嘻地拍着李玄霸的肩膀道:“阿玄,你自己的提议,必须自己负责。哥哥相信你。”

    李玄霸琢磨着,是不是又该给二哥一点教训了。二哥搬到别庄之后,真是浪到飞起啊。

    于是在送别宾客后,李玄霸对二哥发起了夺命三连:“二哥,功课做完了吗?交功课的时间快到了。你不会再想挨老师一次戒尺吧?”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消失,整个人就像是褪色了一样。

    单纯的李智云还给二哥补刀:“二兄,你居然还没完成功课?你不是教导我,完成功课前不可以玩耍吗?”

    李智云掰着手指头,数着李世民对他的教导:“你还说,要每日规定完成多少功课,这样才能养成良好的习惯。”

    李世民脑袋耷拉,肩膀一垮:“我知错了,我也只是落了两日的功课……只是两日而已!”

    李玄霸好心地问道:“需要我给老师写信为你辩解吗?就说你只是落了两日的功课而已。”

    李世民气得跺脚:“不准说,告状狗!”

    李世民转身跑走,一边跑一边骂:“阿玄告状狗!不理你了!”

    李智云拉了拉三哥的袖子,老气横秋道:“二兄好幼稚啊。”

    李玄霸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没错,二哥就是幼稚鬼。

    ……

    被李玄霸夺命三连后,李世民老实了一阵子,认认真真完成了功课。

    当他完成功课的时候,李智云抱着半大的公鸡炫耀:“我和三兄养的鸡已经能吃了,时间刚好!”

    李世民嗤笑:“这么小的鸡,还不够我一个人吃。吃肉还得看我。”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开开心心地和李玄霸一起把功课寄了出去,拿起尘封的弓箭,约了仨俩射术最精湛的好友,去禁苑猎皇帝的猎物开宴会。

    杨广得知此事时,对来洛阳探望他的太子杨昭笑道:“李二郎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杨昭道:“李二郎一向直爽。”

    杨广道:“李二郎和李三郎一个直爽,一个细心,相得益彰,不愧是双生子。齐王和他们相处久了之后,心也终于定下了一些,没让朕太过操心了。”

    杨昭高兴道:“二弟终于成熟了。”

    杨广失笑:“还不能叫成熟,只是稍好一些。”

    父子二人唠了些家常,说起了正事。

    杨广今年开凿了永济渠,修了汾阳宫,筑了长城,仍觉得不够。

    监管张掖互市的吏部侍郎裴世矩察觉了杨广的心思,投杨广所好,将从西域商人那里打探的消息编写成《西域图记》三篇呈给杨广,盛赞西域珍宝,鼓动杨广征讨西域。

    他甚至根据这些二手消息,在没有任何实地考察中,对杨广保证,“浑、厥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

    正觉得今年搞的大事还不够多,不够他评选千古一帝的杨广被戳中了心窝,当即下令让裴世矩经略西域。

    原本负责经略西域和突厥的是长孙晟。

    长孙晟对现在征讨西域一事持反对意见。

    他认为经略西域不在于攻占了多少地,而在于能归化多少地。

    以大隋的国力,想要征讨吐谷浑轻而易举。但国内如今接连征发大型徭役,已经没有足够的民力和物力将攻占的城池变成“归化”的城池。

    如果当地没有完全归化大隋,只要大隋力有不逮,吐谷浑肯定会迅速回来,当地会立刻复叛。

    最终大隋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只得到了一个“攻城略地”的名声,得不到实际好处。

    杨广认为长孙晟老了,太保守。

    他倒没有和长孙晟生气,还是很尊敬长孙晟,只是劝说道:“长孙卿,你常年待在突厥,大概不知道现在的大隋有多强大。朕动用的民力,还不到大隋的九牛一毛,哪会没有人力物力去归化攻占地?再者大隋强盛,也不会力有不逮,让吐谷浑有机可乘。”

    裴世矩也慷慨激昂地陈述自己对经略西域的谋略,让陛下放心交给他。

    长孙晟见皇帝意已决,朝中将领也希望赶紧开战,他们才能掠夺更多的珍宝,获得更多的功勋,只能沉默。

    杨广此次召太子来,就是安排太子监督运粮的事。

    打仗不仅仅是兵将的事。每个兵将至少要配三到五个民夫保障其后勤。这些民夫都是徭役征发而来。

    大隋不缺粮,缺的只是将粮食运到战场的民夫。

    今年开凿永济渠、修长城和汾阳宫的时候民夫已经不足,强征了不少妇人服徭役。

    虽然杨广刚登基就宣布取消妇人和奴婢的徭役,但现在大隋要做大事了,只能继续苦一苦大隋的妇人。

    大隋没有明下令,但在前面的大工程都已经开始征发妇人服役的前提下,显然这次西征大部分服徭役的人都是妇人。

    杨昭委婉劝谏道:“我听李三郎说,西域的珍宝只是西域商人随意找了些奇特的故事包装的普通物品,如火珠,只是普通的水晶球罢了。”

    杨广也想起了此事。

    但他立刻辩解道:“朕征讨吐谷浑,只是想要征讨不臣,一统南北,造就如汉武般广阔国土,与西域珍宝无关。”

    杨昭道:“父皇雄心,儿自然知晓。只是父皇不是在继位之初就着手准备征讨高丽吗?何不等征讨完高丽后再图谋西北?”

    杨广摆手道:“正因为要征讨高丽,才要先把吐谷浑打疼,让他不敢在朕征讨高丽时出手。太子,你没有上过战场,战略之事你不懂。唉,若不是朕不信任高颎,高颎最适合教导你。”

    杨昭心道,如果高公在这里,一定会坚决反对。

    这不是什么战略问题,而是今年百姓已经太疲惫了。

    虽然今年征讨吐谷浑可能还能咬牙坚持,但看着父皇这几年的作风,杨昭很担心明年、后年、再后一年,若父皇还是如之前一样年年压榨民力,恐怕会生出祸端。

    但杨昭又知道,父皇下定决心后就听不得人劝,特别是劝他休养生息,更是不可能。如果自己再劝下去,就是自己生出祸端了。

    父皇最厌恶别人说他治下的大隋弱。休养生息就等于说现在他治下的大隋疲软,否定他的丰功伟业。

    杨昭只能退一步:“裴世矩只是从西域商人那里得知的西域情况,不如长孙将军更了解西域。”

    杨广道:“朕也是如此想。此次大军出征,长孙晟肯定要随军前往。”

    杨昭这才松了口气,真心诚意道:“父皇英明!”

    有长孙将军随行,此战至少不用担心胜负。待战胜吐谷浑后,多抢些牛羊珠宝填充国库,再以此为借口,请求父皇赦免一年赋税吧。

    此事说完后,杨广想起杨昭所说李玄霸也精通西域,道:“李三郎既然熟悉西域,该让他也来好好学学。他近些时日身体好了许多,应该能去张掖。”

    杨昭听到父皇居然从现在开始就要让李玄霸做事,心里很是惊讶。

    李三郎在洛阳又做了什么让父皇高兴的事吗?父皇是真的想像汉武帝培养霍去病那样培养李三郎?但就算要培养大隋的霍去病,也该是去培养李二郎啊。

    杨昭心思微转,不动声色道:“儿许久没见到李二郎李三郎,也该去和他们好好聚一聚了。此事可否由儿向李三郎提起?李三郎年幼,不一定想去张掖吃苦。若父皇直接询问,他或许不敢拒绝。”

    杨广笑道:“看来你把李家二郎三郎当亲兄弟看待了。行,你先问问,若李三郎愿意,朕再下旨。李三郎若想去,李二郎肯定也闲不住。他们二人一起去吧。”

    杨昭拱手:“是,儿明日就去拜访唐国公府。”

    杨广脸上笑意淡去:“李二郎和李三郎不在唐国公府。他们兄弟二人被赶到城郊别庄居住了。你没必要去拜访唐国公府了。”

    杨昭惊愕。

    李二郎和李三郎如此优秀,还能被李渊赶去别院?唐国公府的后院又发生了什么事?

    杨昭决定今日先去找弟弟杨暕睡一晚,询问东都最近发生的事。

    杨昭道:“是。儿明日直接去拜访他们。这样也好,我也懒得递拜帖了,直接上门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听着杨昭故作顽皮的话,杨广恢复了笑容:“去吧。朕问虞世南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学习进度,虞世南好几次都说李二郎沉迷狩猎,临到该交功课的时候才着急。你顺带去问问李二郎,是不是又忘记做功课了。”

    杨昭失笑:“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准备好了食材,正一群人在庭院里生火,想要自己做饭吃时,杨昭和杨暕居然不请自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先行礼,然后李世民毫不客气地对杨暕抱怨:“二表兄,我之前邀请你,你说不想来。我可没有准备你的肉。”

    杨暕让人运来一头肥瘦相宜的乳牛:“不用你准备,我自己准备了。你以为我想来陪你折腾吗?我就没有自己烤过肉!不是兄长非要来,我才不来。”

    狩猎叫他就罢了,什么种地摸鱼自己生火做饭,我堂堂齐王怎么能做这种事!

    杨暕幽怨地瞥了太子兄长一眼。

    杨昭笑呵呵道:“我什么都没带。怎么,李二郎李三郎,要把表兄我赶走?”

    李世民拍着杨暕带来的乳牛开心地笑道:“大表兄的肉,二表兄出了。随便吃!吃撑!”

    李玄霸叹气:“以你们的厨艺,你确定是吃撑,而不是谁都吃不下去吗?”

    房乔等人本来见到太子和齐王一起不请自来,还有些拘谨。

    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你一言我一语,毫不客气地和齐王、太子开玩笑,他们紧张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虽然他们不敢再大声喧哗,但神情已经恢复了自然。

    杨昭好奇地扫视了一眼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朋友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新交的朋友,齐王杨暕都知晓。他们许多朋友都是在杨暕的宴会上结识。

    因李世民和李玄霸结交的多是寒门出身的官宦子弟和世家旁支,出身不好,年纪也轻,所以所有人都只当这是一群年轻子弟聚在一起做些纨绔事罢了,没有太在意。

    杨昭本来也不在意。但他见这群人见到他和齐王不请自来,还很快就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有了计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二郎和李三郎很优秀,结交的朋友应该也都各有所长。

    李二郎和李三郎结交的友人身份地位都比他们低,待他们入朝做官时肯定会提拔友人。这些人既是友人,也是他们未来在官场上人脉甚至下属。

    杨昭虽对这些人的才华如何有些好奇,但没打算结交。

    他身为太子,身边人才众多,没必要去抢夺表弟身边的朋友。再者将来如果他能继位,就连李二郎和李三郎都是他麾下的人才,他就更不需要在意李二郎李三郎结交的人了。

    杨昭只是和善地对待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朋友们,自言自己只是以两人表兄的身份来蹭一口吃的,不要太在意,给足了李世民和李玄霸面子。

    杨暕懒得做表面功夫,搭着李世民的肩膀,去学人解牛。

    “牛腿是我的!”

    “牛腿好难烤熟啊,烤得不好吃怎么办?”

    “嗯……为什么不能让厨子来!”

    “让厨子来就没趣了。阿玄!你来帮二表兄烤牛腿!”

    李玄霸:“啊?哦。”

    行吧,在场大概只有自己勉强算得上会做饭了。

    其实说是自己烤,也有其他仆人搭手,烧烤酱也早就调好了,李世民、李玄霸几人只是动动嘴皮子。

    鸡飞狗跳一会儿,在场几人都找到了“自己动手”的乐趣,边吃边笑,还喝起了葡萄酒。

    李玄霸原本是不想喝酒的,但李世民被李渊带着喝了几次酒,就迷上了酒的味道。

    为了让二哥不变成酒鬼,他只能提前引导二哥爱上了唐太宗最爱的葡萄酒。

    二哥果然与葡萄酒一见钟情,现在就开始学着酿造葡萄酒。

    手工酿造的葡萄酒酒精度很低,李玄霸平时一杯倒,喝了他家二哥酿造的葡萄酒能三杯倒。李世民则喝撑了也不会醉。

    杨昭本来不喜欢喝酒,抿了一口李二郎亲自酿造的葡萄酒,也爱上了这酸甜的味道。

    杨暕则很嫌弃:“这和葡萄汁有什么区别?没有劲大的?”

    李玄霸让人抱来陈酿的粟米酒。

    杨暕揭开酒坛上的布嗅一口,满意道:“这才是酒。兄长,我给你满上!”

    杨昭:“啊?我不喝……唉。”

    杨昭愁眉苦脸地被杨暕拉着灌了三碗酒,吃了十串肉才把酒气压下去。

    杨昭这食量,看得李玄霸心惊胆战。

    他总算知道杨昭为什么这么胖了。一直听杨昭说在减肥了,减肥是这么减的?

    李玄霸揉了揉已经吃撑的肚子,摇摇头离开。

    饭饱酒足,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友人们见太子和齐王都要留宿,知晓太子和齐王可能有话单独与李世民、李玄霸说。他们自然识趣地告辞。

    李世民有点遗憾。他本来还准备了夜游活动呢。

    李玄霸先派人打来凉水给三人洗脸,让三人醒了醒酒,才安排他们入浴更衣。

    待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杨昭和杨暕的酒意散去了大半。

    杨暕倚着靠枕,腿架在坐榻的靠背上,懒洋洋道:“该说正事了。大德,父亲想让你跟着裴世矩去张掖。”

    李世民瞪大眼睛:“什么?陛下要把阿玄流放张掖?我也要一起去!不能让阿玄一个人被流放!”

    杨暕差点从坐榻上滚下来:“什么流放?我话里有流放两个字?”

    李世民道:“张掖是西域苦寒之地,那不是流放吗?”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道:“哥,别耍宝了。”

    李世民收起震惊的神情,对杨暕做了个鬼脸。

    杨暕得知上当,把李世民拎到坐榻上使劲按压脑袋。

    杨昭慢条斯理道:“二弟,别欺负李二郎。三郎,你曾说对西域很感兴趣,将来愿意效仿长孙将军,为父皇经略西域。父皇想要征讨吐谷浑,现在派裴世矩去打探西域的情况,你可敢去?”

    李玄霸正色道:“太子殿下,我胆子很大。我愿意去。”

    杨昭叹气:“张掖虽行商众多,很是繁华,但气候苦寒,你可能会不适应。”

    李玄霸道:“我不惧艰苦,只想为陛下效力。”

    李世民努力从杨暕的胳膊下挣脱出去,站在坐榻上举着双手蹦跳:“我要去!我也要去!”

    “哎哟!李二郎,你踩到我了!”杨暕怒骂。

    杨昭和李玄霸绷不住谈论正事的严肃表情了,忍俊不禁——

    二更合一,欠账-1。51w营养液欠账+1。目前欠账仍旧4章,再次进入拉锯战。

    等会儿仍旧有一章国庆加更,很晚,大家别等,晚安。

    碎碎念: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饮酒》

    第68章 杨昭的推心置腹

    =

    杨暕和李世民装模作样打了起来。

    杨昭和李玄霸懒得理睬两个幼稚鬼, 让他们继续胡闹,移到隔壁继续谈论正事。

    杨昭叹气:“阿孩这性格……唉,我真是担心啊。”

    阿孩是齐王杨暕的小字。李玄霸看着杨昭愁眉不展的模样, 安慰道:“齐王现在已经成熟多了。”

    在李玄霸的提醒下, 杨暕不仅与元氏妇断了联系, 还揪出了几个打着他的名义行不法之事的人。史书中列举的乔令则、库狄仲锜、陈智伟等人都在其列。

    李玄霸看得出来,杨暕能反应这么迅速,定是太子暗中动手, 帮杨暕铲除了府中的不稳定因素。

    看出这一点后,他有点敬佩这个大隋太子。

    身在大隋这混乱的皇室中,亲眼看到了自己父亲如何杀兄杀弟, 杨昭虽有心计,却对杨暕是真心好。

    这可能也有杨昭很自信, 绝对不会被杨暕取代的缘故。

    但杨昭能如此自信, 正说明他的才干和声望,甚至对父皇心情的揣摩都远胜过杨暕。这也是他优秀的证明。

    杨昭道:“父皇即将西征。以父皇的性格,一定会御驾亲征,我会随行。到时我会请求父皇让阿孩坐镇京城。唉,我本来想让你帮我看着阿孩, 你也要去西边,我真不知道该找谁了。”

    李玄霸道:“我不过是孩童, 即使能明辨是非,也很难劝服齐王。齐王身边应当有老成持重之人。”

    杨昭扶额:“阿孩这性格和父皇差不多,听不得老成持重之人的劝谏……罢了, 我不说这个了。大德, 我本来有些担忧你心思过于深沉, 太过喜欢钻营。”

    李玄霸没回答。他当然看得出来杨昭对二哥的好意更真心。

    这很正常。因为自己也没有真心。

    杨昭接着道:“不过思及你为了救朝中忠良, 冒险向我泄露父皇对我的怨言;如今你又在李建成的咄咄逼人之下自愿多次让步。我想我错怪你了。李三郎为人仁善赤忱,手段并不是品德的表现。”

    杨昭拱手行礼:“表兄向你道歉。”

    李玄霸惊讶地将杨昭扶起来:“太子殿下,何至于此?”

    杨昭笑道:“就算我不道歉,以你的性格,仍旧会与我为善。但我心里过不去。”

    他从弟弟那里得知李玄霸和李世民在东都的遭遇后,长吁短叹许久,心里堵得难受。

    李玄霸在京城的一些手段,如果不看他的年龄,将他当做成年人,那么李玄霸的水平并不高超。

    杨昭和李玄霸接触许久,确定李玄霸的心思确实深沉。比如提前对铺子做的打算,就确实存了和李建成争夺利益的心思。

    虽然杨昭很理解李玄霸的处境,也主动帮助了李玄霸。但李玄霸如此年幼就城府过深,难免让人不适。

    所以他对杨暕和至交提起李玄霸时,都告诉他们李玄霸才华横溢,可以结交,但不要深交。

    此次他来洛阳,杨暕嘲笑了他一番,说他错看了李玄霸。

    于公,李玄霸提议文人写词,将父皇在声乐上的爱好转移到了创建新的文人词上,从广召乐工变成广召文人,连薛道衡都夸赞李玄霸;

    于私,李玄霸在李建成来洛阳后两次主动退让,一次住进了靠偏门的小院,一次干脆搬出了本家住进了别庄,成功与李建成修复关系。

    “大德只是聪慧,但他的心很好。”杨暕道,“对朝堂,他能委婉劝谏父皇;对小家,他以兄弟和睦为重。是兄长错看了他。对了,这次你和我去别庄,会见到一个叫李智云的小孩。那是李家庶出的五郎。”

    杨暕说起李智云因学习比李元吉优秀,自己和生母被李元吉侮辱的事。

    “他们把李五郎也带到了别庄照顾,避免李五郎和李四郎再起冲突。”杨暕道,“听大雄说,他本来没想这么细,是大德的提议。”

    说完一大堆话后,杨暕洋洋得意,得意得甚至用上了年幼时的称谓:“阿兄,你总说我识人不清。这次我识人绝对比你清!”

    杨昭听了杨暕之言,又惊讶又欣慰。

    弟弟这一番说辞,很明显真的有认真观察和思考。

    弟弟幼时十分聪慧,长大后却懒得用脑子,让自己十分担忧。

    杨昭从来都不担心杨暕抢自己的太子之位。如果杨暕动手,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他有夺嫡的意图,父皇就绝对不会容忍他。

    他是真的担心弟弟做事不过脑子,惹父皇震怒。

    现在弟弟终于用上了脑子,杨昭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杨暕得意地把杨昭带到李世民和李玄霸居住的别庄。杨昭看见趴在正在烤肉的李玄霸背上撒娇的李家五郎时,彻底相信了杨暕的话。

    小孩对好恶感知十分明锐,而且李玄霸没有必要讨好庶出的幼弟。所以李玄霸对李五郎表现出的善意都是真实的。

    连对庶出弟弟都如此友好,李玄霸确实心善。

    杨昭反省后,就决定和李玄霸坦白并道歉。

    李玄霸很尴尬。

    杨昭其实没必要道歉。论迹不论心,杨昭一直在帮他。若不算那只有自己能确认的救命之恩,其实是自己欠杨昭许多人情。

    毕竟虽然他知道杨昭那时不回大兴会病死,但未来既然已经改变,当事人并不知晓自己会遭遇的事。他对杨昭所说的话,也只是让杨昭避开杨广的猜忌而已。

    至于杨昭在背后说自己心机深沉,喜欢钻营……咳,杨昭说的是真的。自己还没小气到别人说真话还记恨的程度。

    现在杨昭因为自己不存在的品德为自己道歉,李玄霸难免脚指头抠紧鞋底。

    李玄霸对着一墙之隔的二哥把这里的事用心声说了一遍,然后在心里大喊:【救命!赶紧过来!】

    李世民隔着墙给了他一个【哈】,隔了一会儿,又传过来一个【哈】。

    最后,他在李玄霸的期盼中,传来了一个超级洪亮的【不】字。

    李玄霸脸色一垮。这个二哥不能要了。

    他只能自己缓解尴尬的气氛:“表兄何出此言?表兄照顾我良多,我感谢表兄还来不及。至于表兄的误会……”

    李玄霸顿了顿,苦笑道:“表兄不是误会。我确实善钻营。高老师和宇文老师都提醒过我,不要太过依赖‘术’,会移了心性。表兄看人很准。”

    杨昭道:“你这样说,我更无地自容了。高公和宇文公会提醒你不要移了心性,我却只是……唉。”

    杨昭皱起了他的大胖脸,像一个超大的包子:“这样一想,我何尝不是落入了‘术’中,差点移了心性?”

    太子之“术”,也是“术”啊。

    李玄霸赶紧转移话题:“表兄,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我们就别提了。继续说西域之事可好?陛下不是想要征讨高丽吗?听闻陛下已经在做准备了,怎么突然又要去征讨吐谷浑?”

    杨昭见李玄霸的耳根都红了,心中莞尔,对李玄霸真实的性情又多了几分认识。

    他顺从地转移话题,埋怨道:“是吏部侍郎裴世矩献策。”

    杨昭一直将李玄霸当做同龄贤才对待,现在误会解除,他也没有将李玄霸看作孩童,很仔细地将裴世矩之事告知了李玄霸。

    李玄霸说是学习,其实相当于是给裴世矩当直接下属,需要多了解裴世矩。

    李玄霸一边听杨昭对裴世矩的评价,一边在心中把裴世矩相关的史书记载搜索了出来。

    裴世矩,贞观年间改名裴矩,在史书中是超低配的长孙晟。但因为《大唐双龙传》中他的角色是石之轩的马甲,戏份颇重,所以知名度比长孙晟高多了。

    裴世矩是隋唐两朝重臣,他在隋唐的表现完全不一样。

    在大隋时,他是隋炀帝身边“选曹七贵”之一,曲意奉承隋炀帝的喜好,撺掇和支持隋炀帝耗费大量民力攻打吐谷浑和高丽,从不谏诤。

    隋炀帝接待外藩使臣和商人时,要求百姓必须身着盛装没有盛装就不准出门,召集四方艺人在端门街陈列百戏,店肆在店门口大摆宴席让番民白吃白喝,甚至把树上都裹了丝绸……这些建议,都是裴世矩提的。

    他在西域也行了如长孙晟的离间之举。

    长孙晟实施离间计后,不仅成功分裂了突厥,被分裂的突厥可汗们仍旧很喜爱长孙晟,丝毫不认为是长孙晟和大隋的错。

    隋文帝时的北疆在长孙晟的经略下十分安稳。

    裴世矩离间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在行离间之计,对大隋非常愤怒。东突厥始毕可汗因此拒绝向隋炀帝进贡,还带兵围了隋炀帝。

    隋炀帝时的北疆在裴世矩的经略下战火频发。

    说他是亡隋之臣,一点都不夸张。

    但裴世矩辅佐李渊时经略西域却稳扎稳打,运用“远交近攻”之策,给唐朝留下了足够休养生息的空间,让李渊派李世民平定天下时,没有遭遇后方危机。

    唐太宗继位后,裴世矩又常直言劝谏唐太宗的过失,帮唐太宗顺利度过了继位之初的焦头烂额。

    唐太宗任裴世矩为民部尚书。裴世矩撑着八十岁的高龄帮唐太宗理顺了一团乱麻的户籍,在贞观元年末病逝。唐太宗很感激他,给他的谥号是“敬”。

    观裴世矩在唐朝的行为举止,是名副其实的佐唐忠直之臣。

    李玄霸:【裴世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墙那边:【啊?】

    李玄霸:【后世《资治通鉴》中对裴世矩的评价。】

    墙那边:【啊??】

    李玄霸:【夸你呢!】

    墙那边:【哦。】

    墙那边又传来哐当的声音。

    李玄霸和杨昭同时扶额。

    “他们难道还在打?”

    “唉!”

    李玄霸和杨昭的正事谈论不下去了。

    杨昭草草总结:“裴世矩颇具才干,你跟随他会学到很多本事。但此人过分钻营……”

    说到这,杨昭想起自己刚说过李玄霸善钻营,不由失笑。

    “你可别学他,更加钻营了。”杨昭开玩笑道,“他的钻营已经失了忠直之心了。”

    李玄霸道:“不会。表兄此次也要随陛下亲征,表兄的身体吃得消吗?”

    杨昭笑道:“你别小看我,我也是能开强弓的。我陪父皇西行,你知道父皇喜好,我这一路也一定很舒坦,不会受累。”

    他叹了口气,笑容淡去:“你心智早熟不似孩童,我就直说,不找借口了。当年父皇和叔父皆有战功,唯独伯父留守后方。群臣都支持父皇,是真的不服他啊。父皇亲征,我无论如何也要随行的。蹭军功啊,明白吗?”

    李玄霸点头:“明白了。”杨昭确实心思通透。

    杨广每次亲征都是修个大宫殿住进去,马车也像移动的行宫一样华丽。他出征时,皇后妃嫔公主,宫女乐工歌伎,都会随行,亲征路上确实很舒服。

    李玄霸道:“表兄要保重身体。”

    杨昭颔首微笑:“你也一样。特别是你师从高公和宇文公,可别学了他们的刚直。遇到不能劝谏的事就不要劝谏,命没了,劝谏也不会成功。留得一条命在,你才能做更多的事。明白吗?你之前委婉的劝谏就很好。”

    李玄霸知道太子是真心劝告,拱手道:“是。谢表兄提点。”

    墙那边又传来哐当噪音。

    杨昭扶着额头慢吞吞下地:“过去看看吧,我担心他俩把屋里都砸了。”

    李玄霸跟着杨昭快速往隔壁走。

    隔壁房间,李世民和杨暕正各拿了一根竹竿,身上绑了个毛皮抱枕,开心地对打。

    李玄霸看着满地狼藉,脸色青黑。

    你们要打出去打啊,别砸东西!

    杨昭苦笑:“别生气,别生气,我赔,表兄赔给你!阿孩!住手!你的岁数比大雄大一倍,你还要脸吗!”

    杨暕恼羞成怒:“不准叫我阿孩!”

    李玄霸跑步向前,揪住李世民头顶的小揪揪使劲扯,然后转头对窗户道:“小五!我不是让你睡觉了吗!”

    李智云从窗户探头:“我听见好大的动静,就很好奇……啊,三兄别生气!我这就去睡!”

    李世民惨叫:“别扯了别扯了,发髻要掉了!”

    杨昭:“阿孩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杨暕怒斥:“都说了不要叫我阿孩!”

    李智云又从窗户探出小脑袋,捂嘴偷笑。

    ……

    第二日,李智云就笑不出来了。

    李智云眼泪汪汪:“啊?二兄和三兄都要去张掖,那我呢?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我会害怕。”

    李玄霸道:“你暂时回家。李元吉被父亲教训得很厉害,他不敢再欺负你。”

    李世民揉着李智云的脑袋道:“等我和阿玄回来会检查你的功课,不要偷懒。”

    李智云抱住二哥和三哥的手臂:“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你们能去,我也能去!呜哇!我不要!”

    李智云这些时日真是太开心了,可没开心几月,就要回到唐国公府。李智云一想到在唐国公府与李元吉一起上课的日子,就头皮发麻。

    李元吉是可能不敢欺负自己了,但自己仍旧要和李元吉一起学习啊。而且为了照顾李元吉,他仍旧只能藏拙。

    不想藏拙!不想被李元吉拖累学习进度!想被夸!

    在这里,二哥三哥每天都会夸他聪明,功课做好了,还有很多奖励。

    不要回去,不要嗷嗷嗷!!!

    李智云发挥出了李家人(除了李玄霸)的特长,瞬间哭成了泪人。

    李世民见状,眼泪也不由涌了出来,抱着李智云一同痛哭。

    李玄霸把胳膊从李智云怀里抽出来,狠狠踹了二哥一脚:“你哭什么啊!”

    李世民呜呜道:“不知道,就是忍不住。”

    我X你大爷的……李玄霸把粗口艰难地咽下去。

    李世民这一跟着哭,李玄霸都不好和李智云讲道理了。

    李智云不是不懂道理,不知道他这个年龄无法远行。他只是真的怕再和李元吉一同学习。

    哭累之后,李智云很懂事地认错,说自己一定会乖乖等二哥三哥回来。

    李世民见李智云这么懂事,又哭了一场。

    李玄霸忍无可忍,一脚把李世民踹翻在地:“闭嘴!别哭了!”

    李智云目瞪口呆。

    天啦!三兄居然能把二兄踹翻!二兄还是我那个病弱的二兄吗!

    他赶紧捂住嘴,不敢再哭。

    只是没站稳的李世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抱怨道:“阿玄,你的血是冷的吗?这么感动都不哭。”

    李玄霸的白眼翻得一点眼珠子都看不见:“谢谢,你在娘胎里把我的泪腺都带走了,这辈子我的眼泪大概都由你帮着流了,所以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大哭包。”

    “扑哧。”李智云努力捂住嘴。

    李世民哭不出来了。

    他敲了一下李智云的脑袋,对李玄霸抱怨道:“别胡说,小心小五当真。”

    李智云捂着嘴小声道:“我才不会当真,我不笨。”

    李世民擦干眼泪,像雨过天晴一样露出明朗的笑容:“好,小五不笨。小五乖乖在家里等你二兄和三兄回来。如果李元吉再欺负你,你就向娘亲告状,学你告状狗三兄,当一只可爱的告状小狗。”

    李智云点头:“好,我是告状小狗。”

    李玄霸:“……”能说出这句话,你还说你不笨?我愚蠢的弟弟啊。

    送李智云回去的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暂时回家。

    他们已经答应皇帝去张掖,这件事就定下来了,父母反对也无法更改。

    李渊和窦夫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想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揍一顿,又舍不得。

    李渊找人给两个孩子用细铜丝赶制了软甲小褂。铜丝软甲做出来后,他又觉得软甲太过沉重,又命人拆改了自己的披甲,给两个孩子做了一身皮制护甲。

    窦夫人挨家挨户找上了曾经去过张掖的贵妇人家中,询问她们在张掖生活需要注意什么,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准备药物和衣物。

    李建成也想去。但问了弟弟们只是去张掖市集学习后,他就歇了心思。

    唐国公府消息很灵通,已经知道皇帝想要对吐谷浑动手。

    以皇帝如今对李渊的信任,李渊肯定也会随军去混功勋。李建成若想上战场,可以与李渊一起去。

    李渊和窦夫人还给裴世矩备上重礼,希望裴世矩照顾好两个孩子。

    裴世矩拒绝了几次都拒绝不了,苦笑不已。

    哪还需要唐国公给自己送礼让自己照顾好李二郎李三郎啊,他都想反过来送礼,求李二郎李三郎照顾好自己。

    陛下真是会使唤人,自己经略西域,还带着两个孩子同去?就是汉武帝培养霍去病,也不是这个培养法啊。

    李渊和窦夫人还求了长孙晟,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在长孙府小住一段时日。

    长孙家和李家已经定亲,李渊和窦夫人原本不需要特意请求,长孙晟就会帮助李世民和李玄霸。但无奈长孙晟生病了。让长孙晟在病中为李世民和李玄霸授课,确实为难人。

    幸亏长孙晟病得不重,体谅了李渊和窦夫人的父母之心。

    李世民和李玄霸来到长孙府后,发现高夫人的神情很憔悴。

    李世民把长孙无忌拖到角落询问后,对李玄霸道:“伯父不放心裴世矩,陛下也更信任伯父。伯父要带病西行,领走一路为大隋打探吐谷浑的消息。”

    李玄霸皱眉。史书中没写这一段啊。

    不过史书中虽然没写,但经略西域本就是长孙晟的特长,杨广又对长孙晟很信任,征讨吐谷浑可能不会特意绕开长孙晟。

    再者,征讨吐谷浑是杨广对外战争中难得的大胜。

    虽然之后没能归化,隋末吐谷浑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强了。杨广无论是分裂突厥,还是攻打吐谷浑和高丽,都像是给对方送经验似的,给唐朝帮敌人升级刷装备。

    但征讨吐谷浑如此顺利,难道长孙晟真的在这其中做了什么?

    李玄霸捏了捏下巴,沉思。

    长孙晟和裴世矩根据西域商人的二手消息画地图搜集消息不同,长孙晟是实干派。他经略西域,就是要亲自走遍要经略的地方,甚至陪突厥可汗打了几年猎。

    若长孙晟要对吐谷浑动手,肯定会亲自潜进吐谷浑打探消息。

    而长孙晟在明年病逝,难道和此次带病西行有关?

    李世民叹气:“长孙四郎希望我们能劝他父亲别去西域。我们怎么劝?”

    李玄霸不怀好意道:“我来。这时候就要我放绝招了。”不管明年长孙晟的病逝是不是和此次带病西行有关,先阻止再说!

    李世民倒吸一口气:“刀下留情!”

    李玄霸:【你丈人可能会在明年病逝。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次……啊!】

    李世民拉着李玄霸就跑,差点把李玄霸拽摔倒:“赶紧去扎他心口一刀!赶紧的!对了,我能听吗?”

    李玄霸一边跑一边道:“我建议你别听。”

    李世民松了口气,欣喜道:“连我都不能听,那这刀可太狠了,我相信我们稳了!”

    李玄霸无语,在心里道:【这是稳了的问题吗?难道不是你该担心你妻子和大舅子的问题吗!】

    李世民小声道:“你都说了我和观音婢肯定会成婚,我还怕什么?就算丈人病逝,他们应该也无事……就是过得不好,对吧?”

    李玄霸叹了口气,点头。

    李世民勾起嘴角,一把推开长孙晟书房的门,把弟弟往里面一推,然后把门关上。

    “离开离开,都离开,阿玄有陛下的口谕要告诉伯父,赶紧走。”

    李世民把仆人全部驱赶走,自己坐到台阶上,双手托腮,等着书房里的动静——

    三更四更奉上,为国庆加更,不算在营养液还账内。目前欠账4章。

    求营养液,欠账太少没有安全感_(:з」∠)_。

    碎碎念:

    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司马光《资治通鉴》-

    《新唐书》也曾言:“封伦、裴矩,其奸足以亡隋,其知反以佐唐,何哉?惟奸人多才能,与时而成败也。妖禽孽狐,当昼则伏自如,得夜乃为之祥。若伦伪行匿情,死乃暴闻,免两观之诛,幸矣。”

    宋人修史的时候,一边努力表现出看不起唐朝和唐太宗的态度,一边又在评价里对唐太宗忍不住溢美之词。

    在古代潜规则中,谈论昏君的时候都会把过错往奸臣身上推,这是避讳。“君明臣直”,含义却是与修史潜规则反过来的。

    以我浅薄之见,“君明臣直”算是对君王的最高评价之一了。

    第69章 纵横家绝不认输

    =

    李玄霸被李世民推得一个踉跄, 差点摔倒。

    长孙晟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思考要给皇帝的献策,见李玄霸差点摔倒,扶住李玄霸道:“什么口谕?陛下有口谕让你传?”

    李玄霸道:“别听二哥胡扯。”

    长孙晟气笑了:“陛下口谕是能乱传的吗?这事如果传出去, 唐国公也保不住他。”

    说完, 长孙晟就要出门去教训准女婿。

    李玄霸赶紧拉住长孙晟:“等等, 我有事要和伯父说。”

    长孙晟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李玄霸道:“有什么事非得用假传口谕的借口来告诉我?”

    李玄霸把长孙晟拉到书桌后的坐榻上坐好,还帮长孙晟把坐榻上的靠背放好。

    长孙晟脸上狐疑的神色更重:“你有事要请求我帮助?”

    李玄霸向来性格冷淡, 虽对长辈礼数很周到,但讨好人的事,长孙晟只见到李玄霸对皇帝做过。

    李玄霸自己搬了个坐墩放在书桌对面, 坐下后刚好露个肩膀出来。

    “不是请求伯父帮助,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伯父。”李玄霸板着脸, 严肃道, “伯父很受陛下信赖,应该知晓陛下一直忌惮高老师和宇文老师。高老师和宇文老师原本是直言敢谏的性格,现在却早早退出朝堂编书,伯父不奇怪吗?”

    长孙晟面无表情道:“不奇怪。”

    李玄霸;“……”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李玄霸又道:“薛老师性格乖僻,文人习气很重。他也退出朝堂……”

    长孙晟打断道:“不奇怪。但大德, 你在背后说老师的不是,很不好。”

    李玄霸:“……”他有点头疼了。

    李玄霸看得出来, 长孙晟不是不好奇,但显然长孙晟不愿意把话语的主导权交给自己。

    长孙晟有何本事?放到战国就是张仪苏秦这样的纵横家,后世尊称外交家。自己不过是个底层小市民, 论言语交锋, 怎么比得过纵横家外交家?

    李玄霸露出头疼表情时, 长孙晟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李玄霸确实聪明, 即使现在进入朝堂,都能比大部分大臣优秀。但比起自己,他这点嘴皮子上的本事还是太嫩了。和李世民一样,都需要来自长辈的教育。

    长孙晟三言两语抢回主动权后,用桌上的水壶给李玄霸倒了一杯水,推到李玄霸面前:“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想有点铺垫。”

    长孙晟道:“你可以多想一会儿,我先出去教训完大雄再回来听你说。”

    李玄霸嘴角抽搐了两下,道:“好吧,我不铺垫了。伯父,我有谶纬之能。”

    长孙晟笑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先抿了一口,才道:“高公、宇文公和薛公是听了你的谶纬,相信陛下会杀他们,才退出朝堂?”

    李玄霸正想点头,长孙晟却摇头。

    “以他们的性格和见识,不会轻易相信谶纬。”长孙晟道。

    李玄霸道:“他们真的相信。”

    长孙晟却继续摇头:“以你的性格和聪慧,也不会轻易说出会谶纬。让我猜猜,你可能对高公和宇文公说了谶纬,但薛公并不知晓。薛公因病辞官前,高公曾来洛阳。或许是那时高公劝说薛公离开朝堂。”

    李玄霸:“……”他想跑了。

    长孙晟道:“不过高公明知道陛下忌惮他,还要出手帮薛公……嗯,既然你说你有谶纬之能。看来是你对高公说了什么。”

    李玄霸的脑袋上再次冒出了省略号。长孙晟的乐子他不想看了。

    长孙晟说完自己的推断之后,板着的表情却变得缓和起来,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同样的推断,以你的性格和聪慧,不会轻易说出谶纬。你不会不懂如果让陛下知道你会谶纬,你将会遭遇什么。高公和宇文公不会说出你会谶纬,是因为陛下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杀了他们。他们就算告诉陛下你的能耐,陛下也会先杀他们,再处置你。”

    长孙晟把手边的糕点推到李玄霸面前:“这葡萄干奶糕很好吃。”

    李玄霸拿起奶糕,默默喝水吃奶糕。

    虽然不知道长孙晟为什么突然投喂他,但不吃白不吃,他正好有点饿。

    待李玄霸吃完一块奶糕,把手上的糕点屑擦干净后,长孙晟才继续道:“我与高公和宇文公不同,与陛下极亲近。就算李大雄是我的准女婿,你也不该告诉我这件事。”

    李玄霸板着脸道:“伯父猜了很多事,不如再猜猜?”

    长孙晟失笑:“这还用猜?你定是来劝我不要带兵去西域。大概我会病死,导致四郎和观音婢……”

    长孙晟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的叹气声打断。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紧锁。

    “就算你说出谶纬,我也难以相信安业会做出欺辱弟妹的事。”长孙晟道,“他出生后,我因经略西域,常常几年甚至十几年不归家。待我从西域归来时,发须已经斑白。”

    长孙晟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刚毅的面容上出现了些许老态疲惫。

    “子不教,父之过,是我之错。”长孙晟道,“四郎和观音婢将来会如何?”

    李玄霸道:“挺好的,一个当了皇后,一个当了宰相。”

    长孙晟面上悲伤疲惫的神情一僵。

    李玄霸道:“真的,没骗你。”

    长孙晟:“……”他猛地喝了口水缓了缓。

    这次轮到李玄霸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了。

    长孙晟喝完水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李玄霸:“你就是这么和高公、宇文公说的谶纬?”

    李玄霸点头。

    长孙晟扶额:“谶纬不是应该、应该……”

    李玄霸道:“说些摸不到头脑的诗句,再辅以看相看风水云气?这个我真不会。”

    长孙晟苦笑:“那你要如何让人相信你的谶纬?”

    李玄霸道:“我说我的,信不信就不关我事了,佛曰,‘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我已经尽力了。”

    长孙晟沉默了许久,才道:“佛祖没说过。”

    李玄霸道:“就当佛祖说的吧。”

    他坐直身体,再次板起脸严肃道:“我知道伯父是陛下亲近之臣,但事关伯父未来,所以只能冒险了。不过正如伯父所说,我这冒险也不算冒险。伯父如果把我的谶纬告诉陛下,我不一定会死,陛下还要询问我谶纬。但伯父一家就不一定了。”

    长孙晟打量了李玄霸一番,认真地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学经略之术?”

    李玄霸道:“谢伯父夸奖。”

    长孙晟靠在了李玄霸为他搬来的靠背上,懒洋洋道:“继续说吧。”

    他将主动权交给了李玄霸,不再压制李玄霸。

    李玄霸道:“伯父明年会病逝。《隋书》中没有记载伯父病逝前两年的事迹……”

    长孙晟半合的眼睛睁开:“什么?你说什么书?”

    李玄霸道:“我观看的天书叫《隋书》。”

    长孙晟:“……”

    他总算知道为何高颎、宇文弼会相信李玄霸的谶纬了。

    《隋书》?!谁编撰的??

    李玄霸问道:“伯父是想询问,自己的传记在《隋书》中的排序吗?”

    长孙晟终于绷不住脸色,嘴角微抽:“高颎和宇文弼问过了?”

    李玄霸:“……”啊,都直呼老师的姓名了?他就说,长孙晟一直站在杨广那一边,应该和高老师和宇文老师算是半个政敌,怎么会如此客气。

    李玄霸点头。

    长孙晟没好气道:“你不是说观音婢要当皇后吗?我入什么《隋书》?”

    李玄霸道:“可能因为伯父去世得过早?”

    长孙晟手有点痒:“你也是这么和高颎、宇文弼说话?”

    李玄霸再次点头。

    长孙晟道:“他们没教训你?”

    李玄霸道:“老师偏爱我。”

    长孙晟气笑了。还偏爱你?是你病弱,怕把你揍出问题吧?

    他摆了摆手:“若我入《隋书》,不可能在高颎之前,不问也罢。你继续。《隋书》之后难道是《唐书》?怎么,我那准女婿将来还能当开国雄主?”

    李玄霸摇头:“开国雄主是我父亲。”

    长孙晟皱眉:“怎么可能?若天下大乱,李渊或许能割据一方,但以他优柔寡断的性格,怎可能成为开国雄主?他或许在天下大乱之处能有雄主的模样,但一旦有了一块较为安定的地盘,他肯定不会愿意再冒险。”

    李玄霸道:“等父亲稳定下来之后,让二哥去征伐天下,平定中原不就当开国雄主了。”

    长孙晟:“……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李玄霸微笑。

    怎么?不服气?那你去告啊,告诉杨广或者李渊啊。唐太宗的老丈人?——

    一更。气温骤降,有点感冒,不确定是否二更,大家别等了,提前晚安。

    第70章 纵横家决定认输

    =

    长孙晟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收起了微笑, 面无表情地看向长孙晟。

    长孙晟的手指在袖口里动了动。

    手痒,想给面前这熊孩子一巴掌。

    长孙晟深呼吸,语气温和道:“这就是你敢告诉我这些, 不担心我告密的依仗?你认为, 我如果告诉陛下此事, 我也难逃一死?”

    李玄霸没有回答长孙晟的话,他在多次向长孙晟提问被抢夺主导权后,再次发问:“伯父是否好奇我的命定的结局?”

    长孙晟还未说话, 李玄霸就抢先答道:“我会在十六岁病逝。”

    长孙晟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李玄霸刚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却学长孙晟刚才那样,弯成了温和的幅度。

    他用平静中略带笑意的声音说道:“虽然我现在努力养身, 但谁知道我能不能活过十六岁。活过十六岁后呢?我这样的身体,任何一场小病都可能成为我的绝症。我每活一天, 都不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这时候我脑子里……”李玄霸指着自己的脑袋, “有太多的秘密,好难受啊。”

    长孙晟的瞳孔微微颤抖。身为纵横家,他看人极准。他本以为自己看李玄霸也已经很透彻,但现在李玄霸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这种感觉很新奇。

    李玄霸放下指着自己脑袋的手指:“伯父分析得不错。除了二哥,现在知道我有谶纬之能的有四人。除了伯父, 还有高老师、宇文老师和房玄龄。”

    “我透露未来之前,确实思考过是否安全。高老师和宇文老师都站在隋炀帝的对立面, 且他们成为我的老师时,很快就会面临杀身之祸。”

    “房玄龄是中等世家门阀的旁系子弟,在没有出人头地之前, 家世与寒门士子没有区别。他已经近而立之年, 是老成持重、秀外慧中之人。一个成为‘房相’的未来, 足以让他保守秘密。”

    “至于伯父……”李玄霸的笑容变深了些, “伯父说得对,我是这么想的。不过,说白了我这一切都是预测,是赌。哪怕有九成的胜率,还是赌。最好的做法是什么都别说,等唐国公府羽翼丰满时再说。对吗?”

    长孙晟没有回答李玄霸的问题,他甚至有些不明白李玄霸为何要说这个。

    他只是喃喃道:“隋炀帝啊……”

    李玄霸也不管长孙晟是否回答,仿佛自言自语道:“可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啊。隋末再波澜壮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长孙晟眼皮子猛地一跳:“你告诉别人未来,难道只是因为这个?!”

    为了在隋末波澜壮阔的乱世中有点参与感?!

    李玄霸点头:“对。随时都可能早夭,我总要找点有趣的事排解心理压力。其实唐也没什么好的,虽然持续三百年,但一百三十多年后就走下坡路了;虽然后世仍旧以唐为荣,但唐后五代十国比魏晋南北朝还乱,之后更是几国并立一直到突厥入主中原……嗯,反正都是草原民族,就当是突厥吧。”

    长孙晟:“……你究竟能看多少年?”

    李玄霸道:“一千多年。”

    长孙晟差点把舌头咬到。他开始担心李玄霸的精神状态了。

    李玄霸皱着眉头,露出郁闷的表情:“所以伯父你明白了吧?我其实有点厌烦现在的生活。”

    “我虽然有很努力地挑选了倾诉未来的对象,但实际上也没有很在意这些。唐没了也会有其他王朝。说不定换个王朝,还不一定有五代十国和宋元呢。”

    “而且二哥有天命在身,在他出现之前歌颂明君多提尧舜,在他之后无论是文人还是君王说起明君常以唐太宗作比。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容易死。”

    “我很努力地约束自己了,但如果我判断失误,你或者高老师、宇文老师、房玄龄,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好像也挺有意思。”

    “隋炀帝肯定不会立刻杀我。他会想验证你们的话,召我询问。我能不能骗过他?或者我会不会和二哥逃到深山老林,等隋末大乱的时候成为一支农民起义军领袖?”

    李玄霸很诚恳地问道:“伯父,你觉得这样的发展,会不会比现在更有趣?回到伯父刚才的问题,伯父问我敢告诉别人未来的依仗是什么?我想,依仗就是无所谓依仗。伯父满意这个答案吗?”

    长孙晟给李玄霸添了水,把叠放着奶糕的碟子又往李玄霸面前推近了些:“再吃点,你可能饿了。”

    李玄霸顺从地再次拿起奶糕啃。

    长孙晟背后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常年游走在突厥贵族间,长孙晟走了几十年的高空绳索,对察言观色几近化境。

    所以他能看出来,李玄霸说的是真的,不是装的。

    李玄霸虽然在选择谶纬对象时进行了精心挑选,但他也确实无所谓这些预防措施是否奏效。

    他不怕祸及自身,难道不怕祸及李渊、窦夫人和李二郎吗?

    不,他还是在乎的。

    长孙晟瞬间就得出了答案。

    如果李玄霸不在乎,就不会对谶纬对象进行精心挑选了。

    高颎、宇文弼绝对不会泄密。当他们二人做好了警惕时,其他人也别想从他们口中挖得秘密。

    他们之所以差点被陛下杀掉,是他们不知道陛下会杀他们。

    别说他们,长孙晟自诩很了解陛下,在看出陛下对高颎、宇文弼的杀意时,也很疑惑陛下为何要做这有害无益的事。

    至于房乔,他不了解。但李玄霸刚说了“房相”,那这个人肯定是李二郎的心腹和肱股之臣,《唐书》盖棺论定的大才。房乔已经近而立之年,未来该有的才华,现在应该都有了。所以在明知自己在大隋不可能得到重用的前提下,他一定会牢牢抓紧成为“房相”的机会。

    而且房乔还是房彦谦的儿子。以房彦谦的正直,他的独子肯定品行不差。

    李玄霸的选择中唯一的不确定因素,竟然只是自己。

    如果自己对陛下足够忠诚,自己不一定会相信李玄霸的谶纬。

    谶纬虚无缥缈,他看不见;大隋蒸蒸日上,是他眼前的事实。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相信眼前的事实,不相信谶纬“妖言惑众”。

    说难听些,李玄霸的话完全可以说是挑拨自己背叛陛下,是货真价实的“妖言惑众”。

    这让长孙晟都快气笑了。

    因为他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就更加确信李玄霸“找乐子”的心态是真的了。

    李玄霸若想劝他别带病去西域,完全可以换个方式!

    这些几乎是“谋反”的话,和劝自己不去西域有关系吗?!

    就算以“谶纬”的方式劝说自己,也完全只告诉自己未来安业会苛待继母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他甚至可以告诉自己,安业与唐国公府反目成仇,导致杀身之祸!

    李玄霸又吃完了一块糕点,擦干净手,用温水清了清嗓子。

    “伯父,你平静下来了?”李玄霸问道。

    长孙晟问道:“该是我问你,大德,你平静下来了吗?”

    李玄霸道:“我一直很平静。”

    长孙晟气笑了。

    他从坐榻上下来,走到李玄霸身边,狠狠按了一下李玄霸的小脑袋:“你二哥知道你的精神状态吗?你要不要去找个高僧给你念念经?”

    李玄霸扶着脑袋道:“我是倾向灭佛的。”

    长孙晟倒吸一口气:“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家子?!”

    李玄霸道:“因为你的女儿是史书上盖棺论定的千古贤后?样样优秀,生了三子四女七个孩子,后世人推测,她是生孩子太多活活熬死的,享年三十六岁。”

    长孙晟身形踉跄,咆哮道:“李玄霸!”

    李玄霸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长孙四郎……”

    长孙晟赶紧摆手:“别说了别说了!”

    李玄霸道:“那长孙安业……”

    长孙晟深呼吸:“别说了!”

    李玄霸安慰道:“别太担心,后来当皇帝的是你外孙。虽然长孙四郎晚年不详,但后来也平反了,长孙一脉恢复爵位,仍旧鼎盛。”

    长孙晟咬牙切齿:“李玄霸,我让你别说了。”

    他就算被突厥可汗扣留的时候心情都没有这么坏!

    李玄霸从坐墩上跳下来,对长孙晟作揖:“为了避免未来的悲剧,请伯父保重身体。”

    “伯父一去世,长孙安业就将高夫人和长孙四郎、长孙小娘赶出了家。三人寄居舅舅高士廉家,被高伯父抚养长大。”

    “高伯父虽对外甥和外甥女极好,但寄人篱下的日子终究给两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再者高伯父自身难保,生活并不宽裕。高夫人郁结在心,很早就辞世了。二嫂十三岁便嫁给二哥避难。”

    李玄霸抬起头:“如母亲那样。”

    长孙晟嘴唇抖动,终究没有再说出让李玄霸闭嘴的话。

    李玄霸道:“纵观古代后妃和勋贵女眷,罕有家境良好的正室被过多生育拖死。伯父应当明白,正室夫人在不适合生育的年龄,都有拒绝的权力。”

    他的母亲在生了李元吉之后,就给李渊安排了很多妾室。李渊也很配合地大部分时候和母亲盖着被子纯睡觉。

    后世的马皇后也像长孙皇后一样生育了许多孩子,但几乎都是朱元璋还未发迹时生的。当皇后之后,马皇后也把老朱赶去妃嫔那里睡觉。

    李玄霸道:“二嫂高龄还生育过多孩子,一是没有长辈教导他们这些事;二是二嫂或许知道,但自以为没有拒绝的底气。没有伯父在,长孙家就变成了纯粹的外戚,而不是功勋和皇帝的联姻。若伯父在,二嫂或许会更有底气一些。二哥虽然尊敬二嫂,但二嫂自幼寄人篱下,没有安全感。”

    长孙晟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扶着坐榻坐下,脚垂在地上,手轻轻揉了揉胸口:“你连宫闱之事也拿来说道?”

    李玄霸道:“我哥晚年也不安宁,其根源皆从嫂子早逝,他自己带孩子但真的不会带孩子起。”

    长孙晟终于缓了过来,没好气道:“还好有个李二郎能拴住你。”

    李玄霸不悦道:“别说的我和疯狗似的。”

    长孙晟道:“你对自己的评价很中肯。”

    李玄霸威胁:“伯父你再损我,我就告诉你二嫂在被赶出长孙府寄人篱下时患上了难以治愈的气疾。”

    虽然后世有推测长孙皇后的气疾是先天性的,但长孙无忌没有气疾,长孙皇后生育的子嗣带的先天病全是遗传自李家的心脑血管疾病,长孙皇后的气疾可能是幼年时得了肺炎后没养好落下的。

    历史中的真相无从得知,但李玄霸旁敲侧击过这个世界二嫂的身体,二嫂没有得先天哮喘。

    长孙晟嘴角抽搐:“你已经告诉我了。我若是提前病逝,定是被你气死。”

    李玄霸连连拱手作揖:“不敢不敢。”

    长孙晟又揉了一下胸口:“你可愿拜我为师?”

    李玄霸疑惑道:“二哥跟随伯父学弓箭的时候,我也在学啊,早已经拜伯父为师了。”

    长孙晟嫌弃道:“你的弓箭是和李渊学的,和我无关,我丢不起这个脸。安业确实被养废了;四郎虽还算聪慧,但不擅长察言观色;你天生就是吃我这碗饭的人。你给我磕个头,我把一生所学传给你。你若想找你所说的乐子,大可以去找突厥人的麻烦。突厥灭了,周围还有很多小国家给你祸害。”

    找乐子出国去找!别祸害自己人!

    李玄霸感到自己被长孙晟深深地嫌弃了。

    李玄霸道:“那我把二哥叫进来拜师?”

    长孙晟道:“高颎、宇文弼正适合教他,但你学了高颎和宇文弼的本事,没有太大用处;薛道衡和虞世南之技,你和他学了陶冶情操勉强不错;我的本事,李二郎不用学,他只需要学如何用人。”

    李玄霸摇头:“那不行。我坚决不允许二哥比我少做功课。”

    长孙晟:“……”这个弟子真是没救了!

    他希望李玄霸的夫人彪悍一些,能再给李玄霸加一把锁。李二郎这把锁还是太松了些,太过纵容李玄霸。

    这人真的是祸害啊!

    长孙晟道:“行吧。那把四郎也叫上……观音婢也叫上。一些本事,她也可学。”

    以前李二郎说让观音婢换上男装和他们一起上课,长孙晟只想把李二郎揍一顿。

    胡闹!

    现在他知道观音婢将来要当皇后,那胡闹就胡闹吧。

    夫人虽善良,但不擅长算计人。自己的纵横经略之策用在后宫虽可惜了些,但总比什么都不学好。

    而且观音婢跟着李二郎打天下,将来本事不一定只用在后宫中。等观音婢当了皇后,西域那些国家也需要运用女眷的力量。

    陛下将来都要成为隋炀帝了,突厥看来不仅不会灭掉,还能在隋末再次复起。与突厥联姻,以换取突厥在隋末不进攻中原,当年隋文帝如此做,后来大唐也会如此做。公主嫁给突厥,上限是能左右突厥的决策,下限就只是祭品。

    无论是教养和亲的公主,还是与突厥拥有权力的贵妇人交流,这都要看观音婢的本事。

    长孙晟在心里唏嘘,若观音婢把心思花在更多外事上,大概就不会太在意李二郎了。统领后宫三千的贤后可不好当啊。

    皇后和太后可能是女子地位的顶点。但在长孙晟看来,他更宁愿小女儿当个普通的勋贵夫人。

    哪怕李二郎将来当了唐国公,他若欺负观音婢,自己就敢把观音婢接回家。

    长孙晟如李玄霸所愿激起了求生欲,将未尽的彻底弄死突厥的事业暂时放下,人生的全部目标都放在了养生上和培养后辈上。

    长孙晟唯一欣慰的是,李玄霸虽然是个祸害,但他对女儿很友善。女儿嫁给李二郎后,不用操心和李玄霸夫妇的关系。

    李玄霸把坐在台阶上已经快托腮睡着的二哥拉进屋,压着二哥稀里糊涂地给长孙晟磕了三个头,敬了茶。

    这待遇原本只有高颎和宇文弼有,他们对虞世南和薛道衡都没有行严格的拜师礼。

    长孙晟喝过茶后,道:“我会准备给弟子的礼物,你们回去后也让李公补上你们的拜师礼。”

    李玄霸道:“是,老师。”

    李世民晕乎乎道:“啊?哦。”

    长孙晟嫌弃地看着满脸茫然的准女婿。

    这就是在李玄霸口中“虽然不敢称千古一帝但敢称千古明君”的唐太宗?

    以前他看李世民哪里都好,现在知道李世民未来的成就之后,李世民在他眼中就缺点百出了。

    长孙晟道:“大德,以后你想给谁透露谶纬,若情况合适,可告诉我,我替你分析。”

    李玄霸叹气:“是,老师。”

    李世民转头看向弟弟:“阿玄,你和伯父……老师透露了什么?”

    李玄霸道:“我说二嫂给你生了三子四女,活活被生孩子耗死了,享年三十六岁。”

    李世民:“……”

    长孙晟:“……”

    李世民立刻眼泪鼻涕全部喷了出来。

    那真的是喷了出来。

    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阿玄!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这事不能先和我说吗!丈人!我错了!千万别悔婚啊!我一定不会让观音婢生那么多孩子!”

    李玄霸很早就和李世民科普过为什么窦夫人会在生育李元吉时性格大变,让李世民得知了窦夫人怀孕的辛苦。所以李玄霸一说“三子四女”“享年三十六岁”,他就明白了。

    “好了好了,起来吧。”长孙晟赶紧把李世民扶起来。

    李世民是未来的皇帝,可不能让他在自己这里吃太多憋屈。虽然李世民现在是个不记仇的好孩子,但谁知道未来他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和如今陛下一样追究陈年老账。他让李世民吃的憋屈,未来都会成为女儿的祸端。

    长孙晟虽然心里开始嫌弃李世民,但表面上只会对李世民更亲切。

    “你和观音婢未来感情好,这是好事。”长孙晟细细为李世民擦拭鼻涕眼泪,温和道,“只是如我们这等人家,并不是多子多福,身体更重要。观音婢身子是弱了些,丈人对不住你。可否让观音婢过了十六岁再嫁给你,弱冠再同房?我给观音婢多养养身体。”

    李世民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我同意!耶耶和娘娘那边我来说!”

    长孙晟笑道:“这等事,我自会和你父母商议,怎么会为难你?只是你的心情也很重要,所以要征求你的同意。为人父母,最希望子女婚姻家庭幸福。将来陪伴观音婢到老的不是我,她的依靠是你。”

    李世民拍着胸脯道:“丈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观音婢。”

    长孙晟点头:“听闻你将来和观音婢感情很好,我对这门婚事也放心了。唉,听闻唐国公府后院兄弟不睦,我其实很担心观音婢入了你家,会不会受蹉跎。”

    李世民赶紧摇头,把头上的两个总角甩成了残影:“我绝对不会让观音婢受蹉跎。”

    李玄霸道:“那可不一定。你在的时候不会受蹉跎,但你将来领兵在外,后院可是二嫂一个人撑着……哎哟!”

    李世民跳到李玄霸面前,把弟弟的脑袋按下来使劲敲:“阿玄!你是皮痒了!你今天是故意找揍吗!”

    长孙晟开心地看着李玄霸被揍了一会儿后,才假惺惺地制止。

    “不要生气,大德说的不假。将来观音婢也需要独自面对许多困难。”长孙晟温和道,“之后我给你们授课时,也会让观音婢一同听课,多学一些应对困难的本事。你二人不可对外泄露此事,以免坏了观音婢的名声。”

    李世民把弟弟的脑袋夹在胳肢窝:“好!我嘴很严!阿玄的嘴也很严!”

    长孙晟一边微笑颔首,一边在心里冒脏话。

    李大德的嘴严个屁!

    一副受惊模样的李世民在长孙晟让他们回去通知李渊奉上正式的拜师礼后,慌慌张张拉着李玄霸立刻跑路,就差没说一句“风紧扯呼”。

    上了马车后,李世民顺了顺胸口,抱怨道:“你真是会给你哥我找事!你不仅说了这个……你什么表情?”

    李玄霸咬牙切齿:“妈的,最讨厌和人老成精地位还高的人打太极!”

    李玄霸和长孙晟聊天聊得PTSD都犯了!

    身为底层小市民,李玄霸的精明都是摸爬滚打来的。每次谈生意谈合作时遇上位高权重的人都很吃瘪。

    对方不仅地位和年龄压自己一头,更可恶的是精明也压自己一头!事事都压制自己,逼得自己精神压力巨大,大部分时候还讨不到好,很难守住自己的利益。

    还好长孙晟还没见识过发疯文学,李玄霸才给了长孙晟一点小小的精神病乐子人震撼。

    说到最后,李玄霸已经不去想目的,只想压长孙晟一头,让长孙晟破防。

    这他妈就是PTSD啊!啧!

    李玄霸双手拍打大腿:“气死我了!我最讨厌鬼精鬼精的老头!”

    李世民同情地看着弟弟发疯:“辛苦了。看着阿玄你这反应,我算看出了一点丈人让突厥分裂衰落的本事了。”

    好难得看弟弟破防一次啊,李世民心里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看别人被弟弟透露未来破防很乐,看弟弟破防也好乐。

    李玄霸狠狠剜了二哥一眼。

    李世民赶紧把翘起的嘴角下撇。

    李玄霸阴阳怪气道:“嫂子本来会十三岁就嫁给你,十六七岁就同房;现在十六岁才嫁给你,弱冠才同房。你难过吗?”

    李世民严肃道:“阿玄,你说什么胡话呢?还有什么比你嫂子的身体更重要?你回去和孙医师写信问问,男女要如何避孕不伤身体。”

    李玄霸:“哦。”这种事问什么孙医师,问我就好。虽然我没有实际经验,但理论经验丰富。

    现在没有完全避孕的手段,但避开危险期,再辅以羊肠之类的辅助,能把怀孕概率尽可能地降低。

    大不了让嫂子生育孩子之后就熬夜长胖,争取患上多囊。多囊在古代可是妇女的救命富贵病。咳,李玄霸把自己脑海中不合实际的胡思乱想打散。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脑袋,让弟弟低下头,把弟弟被他打散的总角重新绑好:“丈人的命能救回来吗?”

    李玄霸道:“不知道。”

    李世民道:“尽人事,待天命。我们尽力即可,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李玄霸疑惑:“我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李世民笑道:“你当我自言自语。”——

    二更合一,欠账-1。52w、53w营养液欠账+2,目前欠账5章。

    今天还有一章国庆加更。争取0点前写完,写完再一起捉虫。

    碎碎念:

    多囊在古代是妇女富贵病,特别是宋之后名妓文化流行时,多囊是名妓的救命病。

    现代不是。诊断出多囊乖乖吃药调整激素去,月经不调容易子宫息肉,严重会发展成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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