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游说不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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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打完仗回来, 洗净了一身血污去找李玄霸。李玄霸正品着茶打着算盘给他计算后勤损耗。
李世民抢了弟弟的茶灌了一口,喝得不过瘾,直接拿起茶壶往嘴里倒。
喝完一壶水后, 李世民抹了一下嘴:“接下来干谁?”
李玄霸道:“先等等, 你不累, 你手下的兵还要养伤。”
李世民从李玄霸手边把炒栗子端到怀里,捏碎栗子壳,把栗子肉往嘴里丢:“终于能歇息几天了?阿玄, 你真是太会使唤人了。”
李玄霸一边继续拨弄算盘,一边道:“你不是每次出征回来都挺高兴?像个杀人狂似的。”
李世民差点被栗子肉呛到:“我带兵打仗,怎么就变成杀人狂了?你会不会说话?不会就闭嘴。”
李玄霸闭嘴了。
安静了一会儿, 李世民忍不住道:“你还真闭嘴啊?”
李玄霸嫌弃地瞥了二哥一眼:“你刚回来不累吗?赶紧去休息,别打扰我算账。”
李世民把靴子蹬掉, 从弟弟背后扯了个靠枕出来, 斜躺在长长的坐榻上:“阿玄,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你不是同情他们吗?怎么一直让我剿贼啊。”
李世民都做好支持李玄霸任何离经叛道计划的准备了,谁知道弟弟居然拉起庄园里的壮丁,组织了当地乡勇,真的只是剿贼而已。
李玄霸问道:“怎么想起问计划了?不是说不问?”
李世民叹气道:“没办法, 我都准备好和你一起搞个大的,结果你只是让我带兵剿贼, 心理落差太大。你如此同情他们,为何还让我别留手?我还以为你们会让我当护卫,深入敌营去劝服他们。”
李玄霸拨弄算盘珠子的手一顿, 用无语的眼神看着二哥:“我多蠢才会这么做?”
为了不让二哥再说出贬低他智商的话, 李玄霸只好给二哥解释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他还以为二哥已经看出来, 不需要解释呢。
“用游说的方式就是将主导权交到他们手中, 达成目的的可能性很低。”
“而且无论他们有多悲惨的过往,当他们走上对平民百姓奸|杀掳掠的路时,就不需要手软。”
虽然这群人都叫“农民起义军”,但不要指望农民起义军的道德水准有多高。
大部分农民起义军的首领都是当地豪强或者贼寇,他们起兵后几乎不会约束手下,就是一群贼。
说他们是“民贼”,并不是贬低。
这群人对待平民百姓,比兵过如篦的大隋兵痞还残忍,常常做出攻破村庄、县城后就屠城取乐的事。
不是所有弱者手中有了刀就会对弱者有同理心,他们反而会释放兽性,变本加厉地欺辱弱者。
李玄霸在购买义庄时就布置了眼线搜集情报。
当民乱四起后,李玄霸又借着唐国公府的名义与当地官府情报共通,每一支大大小小农民起义军领袖的生平和起兵后的行为都被他记录在小册子上。
李玄霸为李世民组织了三千人的队伍,专门挑选行事暴虐的农民起义军剿灭。
二哥的带兵能力在伏击吐谷浑可汗时已经得到了验证,李玄霸很放心。
李世民不辜负弟弟的信任,每次都能以最小的战损完成李玄霸制定的战略目标。
每当李世民打完仗,都会有一群当地乡勇愿意跟随李世民。
李世民不增加队伍中的兵员总数,只保持三千人的队伍。新人老人不断进出,在杨广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便宜之权,李世民能从大隋军队库房里给自己的兵扒拉装备时,他已经能筛选出一千能跟随他冲锋的精锐。
现在马匹不够,这一千人还只能算是精锐步卒。
精锐步卒不是不骑马,而是只有一两匹马作为代步。若是精锐具装骑兵,一人至少五匹马。五匹马中一匹马是战马,平时不载人不负重;两三匹马用于急行军轮换代步;剩下的马托运盔甲武器粮草。
历史中的秦王李世民手中有三千精锐骑兵,就能扫平天下。在盛世王朝巅峰时期,也只养得起不到十万精锐,所以雍正靠着占卜微操败光了六七万八旗精锐,乾隆打仗时就得去抓索伦人的壮丁充当精锐。
秦王的三千玄甲具装骑兵是李渊给的。李玄霸早早赚钱,就是想给二哥私藏一千精锐骑兵。到时候无论历史再怎么蝴蝶翅膀扇,靠着这一千精锐骑兵,他们兄弟二人都有胜算。
“剿灭行事暴虐的民贼有三个好处。”
“第一,能保护当地百姓,提高我们在民间的声望;第二,让所有农民起义军都惧怕我们,我们才能进行二哥你所说的游说;第三……”李玄霸眼中冷光一闪而过,“用刀子威逼他们改变,不改变就死。”
对于一群没有道德的野兽,说服是不可能的。只有让他们有了性命之忧,他们才会惧怕。
大隋的军队都集中在了涿郡准备征讨高丽,地方军队几乎没有剿灭民乱的能力。若是此时大隋能派出将军剿匪,农民起义军一碰就碎。
杨广不肯停止他征讨高丽的计划,民乱的规模才会扩大到大隋无法控制的地步。
后世李玄霸常在营销号上唏嘘“杨广如果不是三征高丽就不会巴拉巴拉”,其实大隋的民乱是在第一次征讨高丽的准备阶段就开始了。
如今“反王”们已经纷纷站在了历史舞台上,征讨高丽明年才开始,现在还在征发徭役兵役。
杨广看不起百姓。农民起义军遍地开花,但他只是命令地方官吏镇压,不仅没有中止征讨高丽,还变本加厉督促徭役兵役进度。这才给了农民起义军壮大和整合的机会,让窦建德做大做强。
稍稍能打的兵卒都去了东北,地方官吏手中那点维护治安的兵就只能吓唬一下逆来顺受的老百姓,被农民起义军揍得抱头鼠窜。
自民乱开始后,竟然只有李世民在打胜仗。这就给农民起义军首领脑海中植入一个念头——不能被唐国公府的李二郎、李三郎盯上。
人的求生欲,会督促他们改变,让他们学会约束手下。
“但如果不屠戮百姓,他们要如何搜集粮草?”李玄霸嘴角上翘,“就只能去向富户‘求助’了。”
李世民叹气:“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按照常识,农民起义军应该“杀富济贫”。大部分时候却正好相反。
豪强都有家丁和高门厚墙,再加上魏晋南北朝过去没多久,有些豪强甚至还有坞堡。农民起义军如果要抢掠豪强,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对世家豪强有天然的畏惧心,即使他们揭竿而起,也会尽量绕着高门大族的门扉走,不愿意得罪“德高望重”的士人。
农民起义军大部分时候都是逼急了揭竿而起,没有理想没有纲领。他们当然只会挑软柿子捏,去抢夺与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的活命口粮。
农民起义军是没有后勤储备的,都是以战养战。如果他们不屠杀平民百姓,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被逼着对豪强世家动刀子。
“谈判、勒索,或者强攻,只要他们得到一次甜头,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的豪强世家也不过是一刀就能砍死的凡人,他们就会放弃对平民百姓的掠夺,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李玄霸道,“平民百姓家中那点粗粮,怎么比得过豪强世家粮仓里的酒肉?”
李世民用手遮住眼睛,长叹一口气:“弟弟,我们也是豪强世家。”
李玄霸认真道:“我们是他们打不过的豪强世家。”
李世民:“……好吧,你说得对。”
李世民唏嘘道:“当他们对豪强世家动手,你就可以游说他们……那你还游说他们做什么?他们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李玄霸伸了个懒腰,继续算账,一心二用道:“没有理想、没有纲领的动手,只会给豪强世家造成一丁点小麻烦。他们主动点燃了小火花,我才好给这朵小火花里加点油。”
李玄霸切换心声:【比如‘打豪强分土地’,比如‘义军来了不纳粮’。】
李世民眼皮子猛地一跳,从坐榻上爬起来:“喂喂,你这么说,会不会火烧到我们都灭不了的地步?”
李玄霸:【不会。二哥,你说他们队伍中有多少会识字算数的人?】
李世民想了想,犹豫道:“不知道,但肯定不多吧。”
李玄霸:【是的,不可能多。以行军打仗的后勤安排为例,管理者不会识字算数,人一多就会混乱。】
李世民道:“不止后勤。行军途中如果不会识字算数,战术安排也不容易。我只有三千人,路上安排多少个厕所炉灶都是麻烦事。”
李玄霸:【所以你知道为何他们就算声势再浩大,火焰都会熄灭了吗?】
李世民思索了一会儿,叹息道:“士人不会支持他们。”
李玄霸出声道:“嗯。”
隋朝虽然已经有了纸,但纸张仍旧很贵,书籍十分贵重。
再加上魏晋南北朝的乱世让民生凋敝,百姓连活下去都难,怎么有机会读书识字?知识文化只在豪强世家中传承,寒门庶族还未崛起。
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治理已经打下的地盘,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
一边是与他们同阶层的唐国公府,一边是泥腿子,你是士人,你选谁当领导?
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看到一个原本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人突然爬到自己头上,更别说他们还打出了“打豪强、分土地”这种严重损害自己利益的旗帜。
李玄霸在火堆中浇的油会让火焰更加旺盛,也会阻断农民起义军转变成新生统治阶层的路。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如果生产力不发展,读书识字的人就不会增加;只有饿不死才有闲心去思考人生,只有读书识字了才能从前人的智慧中总结出自己的路。
虽然封建王朝都歌颂汉唐,但经济都是往前发展的。明清这两个封建制度快落幕的时代,实际上经济比汉唐时期繁荣许多。
说句后世政治不正确的话,若论经济,清朝才是封建时代的巅峰。它的人口规模是前朝不敢想的。而且这不是什么营销号所说的土豆番薯玉米的外来作物的功劳,而是封建时代的积累,劳动人民的勤劳,两个大一统王朝几乎无缝切换所积累的财富。
而正因为明清的经济繁荣,扩大了知识分子群体,才能造就一群先贤思考自身,思考未来,继而推翻已经腐朽的王朝,找寻一条全新的路。
现在生产力的积累还远远不够,甚至连封建时代的黄金时期都还没有到来。所以农民阶层的愿望注定会破灭。
这就是时代局限性。
李玄霸一边拨弄算盘,一边慢悠悠在心声中给二哥科普生产力和生产关系。
李世民听得在榻上不断抱头打滚。
他都还没当上皇帝呢,怎么就要听皇帝都没了的未来了?
以前的皇帝们都只是担心自己的王朝覆灭,后代当不上皇帝而已。阿玄倒好,直接和自己说“皇帝”本身都会消失了。
不过听完李玄霸的科普后,李世民对后代的忧虑倒是减轻了不少。
反正皇帝将来都会消失,那么区区一个唐朝消失了就消失了。至少唐朝还能给后世人留下一个美好印象,比起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人人喊打好。
李世民滚完之后,捋着自己一头乱毛道:“我有点同情那群乱民了。”
李玄霸没回答。
李世民问道:“你让他们和豪强世家拼命,虽然能让豪强世家得到震撼,将来会收敛一点,让唐朝的百姓好过一点,但他们会死更多人啊。阿玄,我觉得你也挺有掌兵的天赋。要不要二哥教你打仗?”
李世民兴致勃勃:“将来我们两个人一起上战场!你为我断后!”
李玄霸回头“呸”了一声:“我强弓都拉不开,给你断后?怎么断?”
李世民笑呵呵道:“你可以帮我扛旗子,为我呐喊助威。”
“滚。”李玄霸道,“而且你真的认为他们会死更多人吗?”
李世民道:“不是吗?豪强有坞堡,有私兵,很难打。而且这个口号喊起来后,一定有更多流民变成乱民。”
李玄霸神色平静地问道:“不变成乱民,他们就能活吗?”
李世民皱眉。
李玄霸放下算盘,回身盘坐着对二哥道:“二哥,根据后世统计,大业五年户籍人口在五千万左右,在唐初开国时只剩下一千五百余万。这减少的三千五百多万人中,就算有一半是唐初户籍统计效率低下,户口逃逸现象严重造成,还有一千五百万人呢?”
李世民沉默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弟弟。
李玄霸淡然道:“大隋覆灭前饿死的、徭役死的、打高丽死的,大隋覆灭后的乱世中饿死的、被拉壮丁打仗死的、被乱兵杀死的……既然都会死,为什么不拉着造成这种惨状的人同归于尽?”
他安慰道:“二哥放心,不会死更多百姓。”
李世民没有被安慰到。
李世民揉了一下脸,使劲拍了一下腿,语重心长道:“阿玄,这些话你在心声里说,只和我说,别被其他人听到。”
李玄霸失笑:“他们会觉得我疯了?”
李世民苦笑:“没疯没疯,是阿玄你太厉害,别人跟不上你。”
李玄霸道:“好,以后我在心声里说,只迫害你。”
李世民抱头叹气:“我也不想被你迫害啊……行吧行吧,谁让我是你哥。你账算完了?”
“没有。”李玄霸抱怨:“你别打扰我。”
李世民被弟弟吓得都不困了:“我来帮你。”
“好。”李玄霸递算盘——
先来半章四千五白字。今天三更补上周一请假的欠账。昨天忘记补更了,抱歉。
第92章 大业五贵齐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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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歇息了几日, 继续带兵剿贼。
李玄霸留在后方,一边为李世民保障后勤,一边与官吏们打太极。
地方官吏就算不出自当地豪强世家, 也和豪强世家有利益关联。
现在各地府兵精锐和基层将领都被抽调到了蓟州, 只有李世民的兵能打|胜|仗, 他们都希望李世民去支援自己背后的豪强世家所在的郡县。
李玄霸叹气:“我二哥不仅年少,手下才三千人。你们手中兵卒至少上万,怎么人人都来向我二哥借兵?罢了, 既然你们好意思开这个口,我也直说了。我和二哥出兵的方向,都是上面的意思。”
李玄霸指着天上。
“说难听些, 无论什么家世,在陛下眼中都是一视同仁。陛下正准备征讨高丽,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保证兵源和后勤。你们要救的人会缴纳赋税吗?会参与徭役吗?如果耽误了陛下出兵高丽, 谁来承担责任?”
“再说了,民贼一般不会对德高望重之人动手,他们不过损失些钱粮而已。先花些钱粮免灾,等陛下征讨高丽归来,大隋的大军顷刻就能扫灭民贼。到时他们派家丁与大隋军队一同出征, 不仅能把损失的财物抢回来,还能赚一份战功, 岂不美哉?”
李玄霸先温言劝说,又强硬补充道:“陛下旨意你们都知晓,我和二哥只听从陛下的诏令。若你们对我和二哥不满, 大可以和我一起去陛下那里说道说道。”
听了李玄霸这一番说辞后, 大部分官吏都只能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告辞。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仅背靠唐国公府, 更有“皇帝最看重的表侄”这一层金身光环。连朝中勋贵都对他们客客气气, 地方官吏哪敢强迫他们做什么。
李玄霸唯一遇到的麻烦,是李建成的来信。
荥阳郑氏也被民乱波及,对荥阳虎视眈眈的正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瓦岗寨起义军。
虽然荥阳郑氏家大业大,家兵、坞堡、武器、盔甲、马匹样样不缺,但自己抵抗民乱总会有损失,他们更希望李世民来给他们当护卫。
荥阳郑氏是唐国公府的亲家,他们认为李世民于情于理都该来帮他们。最好李世民就驻扎在荥阳,他们会为李世民提供钱粮和兵器的损失,不会让李世民吃亏。
李建成给李玄霸写信,荥阳郑氏就是什么都不做,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该主动去帮忙;他们都这么有诚意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应该立刻赶过去,不然就是唐国公府自己失了礼数。
李玄霸先把信按下不回,用拖字诀耗着。等荥阳郑氏自己把周围民乱剿灭了,他们就不用出兵了。
瓦岗寨起义军只是路过荥阳,不会在荥阳久留。等瓦岗寨起义军离开后,剩下零星民乱,荥阳郡守自己能解决。
谁知道李建成见李玄霸迟迟不回信,不仅派了亲信来,还向李渊告状,让李渊也派了亲信来。
荥阳郑氏也派了人来,当面训斥李玄霸不顾及亲家安危。
那姓郑的家丁估计不是什么正经家丁,而是投靠荥阳郑氏的寒门庶族读书人。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玄霸脸上。
李玄霸退后一步,想要躲过那姓郑的家丁口水攻击。
那姓郑的家丁见李玄霸退让,上前一步拉住李玄霸的袖子,声音更大。
李玄霸的护卫陈铁牛一把将人推开,拔刀挡在李玄霸身前,瞪大眼睛怒斥道:“退下!”
他声如洪钟,震得郑某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郎君,你怎么能对荥阳郑氏的人如此无礼!”李建成派来的家丁训斥道。
李玄霸的手往腰间一抹,将腰间马鞭解下,“啪”地一甩,狠狠抽在家丁脸上。
家丁捂脸哀嚎。
李玄霸慢悠悠道:“你是哪家人?我堂堂唐国公府三郎君,陛下的表侄,当朝正五品的朝请大夫,被荥阳郑氏的一个家丁拉着袖子骂,你还说我对荥阳郑氏的家丁无礼?”
说完,李玄霸又是两鞭子专门对着家丁脸抽。他力气再小,鞭子抽脸上也疼。李建成派来的家丁滚地哀嚎。
“三郎君……”李渊派来的护卫李初五皱眉道。
李玄霸瞥了李初五一眼,李初五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我和二哥是朝廷的官,带的是朝廷的兵,无论是荥阳郑氏还是唐国公府,都没资格让朝廷的兵给他们当私人护卫。”李玄霸讥笑道,“清河与郑州相隔五六百里,你让我和二哥带兵从清河郡长途跋涉五六百里去郑州?荥阳郑氏是皇帝吗?”
李玄霸收起皮鞭,捋了捋衣袖:“备马,我要去陛下那里问问,究竟谁有资格调动我和二哥这支兵。”
李初五忙道:“三郎君息怒,唐国公府与荥阳郑氏有亲,你这样会得罪亲家。”
李玄霸笑道:“你是哪家的?”
李初五忙道:“仆当然是唐国公府的!”
李玄霸道:“你还知道你是唐国公府的奴仆,我还以为你也是荥阳郑氏的狗呢。”
李初五大惊失色:“三郎君为何辱我!我只是直言劝谏!”
李玄霸失笑:“都说长辈身边的奴仆都是半个长辈,你还真想给我当长辈了。”
他收起笑容:“大概是我太和善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我狂吠。把这三人都绑了关进牢里,我去亲自问问父亲,他的奴仆对我不敬,我能不能把他一家都赶出唐国公府。”
李初五忙跪地道:“三郎君!我一家为唐国公府……啊!”
李世民如一团残影般冲了过来,一脚把李初五踹倒。
他身上的银甲未卸,只摘了头盔的脸上血迹未干,一身煞气震得周围人不敢出声。
李世民骂道:“你们是怎么护卫阿玄的?这种人直接把嘴堵住丢牢里去,还让阿玄亲自面对?养你们何用?全部去领罚!”
陈铁牛高喊“仆等会儿去领罚!”,然后气势汹汹去捆人。
郑氏的家丁在李玄霸反问“你们荥阳郑氏是皇帝吗”的时候就已经瘫软在地,被陈铁牛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李玄霸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消消气,父亲派来的家丁、兄长派来的家丁、未来大嫂的家丁,都是不好得罪的人,他们不敢擅自做主。”
“已经获胜,听到大兄派人来了,我就甩开护卫,先回来了。”李世民骂道,“他们是你的护卫!只有你一个主人!就是我骂你,他们也该挡在你的面前!既然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就全部滚蛋!”
李玄霸没有反驳二哥:“慢慢教吧。”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你真的要去面圣?我和你一起去。”
李玄霸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继续剿贼。”
李世民摇头:“我不信任别人护卫你。看他们这样,我真担心他们半路把你扔了。”
跪在地上的护卫忙磕头表忠心。
李玄霸道:“我的护卫给你训练,你派两百人保护我,这总行了?别耽误正事。”
李世民见弟弟坚持,只能点了两百亲信给李玄霸。
李世民叮嘱道:“阿玄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们就以死谢罪!”
李玄霸抬杠:“我每天都要掉十几根头发,看来他们的命不够谢罪。”
表情严肃的李世民亲信差点没绷住严肃的表情。
李世民扶额,咬牙切齿道:“李玄霸!”
李玄霸摆手:“二哥,你继续训,我不说话。”
被李玄霸这么一打岔,李世民也放不出什么狠话了,只能唠叨李玄霸保重自己。
李玄霸整理了一下行囊,第二日就快马加鞭赶往蓟州。
因路上有乱民阻拦,即使李玄霸和护卫在路上不断花钱换马赶路,也花了五日才到蓟州。
李玄霸没有去见李渊,直接递牌子请求面圣。
杨广正在看歌舞,听闻李玄霸来了,惊讶地召李玄霸觐见。
看见李玄霸风尘仆仆的模样,杨广走下台阶将李玄霸扶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什么事如此着急?”
李玄霸道:“陛下,你赶紧派个将军来代替臣和二哥剿贼吧。”
杨广疑惑:“打了败仗,失去信心了?你和二郎年少,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在意?你们不用担心输赢,尽管去磨炼!”
李玄霸叹气道:“没打败仗,二哥连胜呢。就是胜的太多了,天天都有人叫二哥去帮他们守家业。臣和二哥说我们带的是朝廷的兵,有陛下给的命令,哪能随意乱跑?”
李玄霸不遵从正经的臣子向皇帝告状的方式,像晚辈撒娇似的对着杨广抱怨起来。
我和二哥得了皇帝的命令,都是先去剿灭最凶残的民贼。
而且就算皇帝说让我和二哥便宜行事,我们也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就只在清河郡打转。
可今天这个郡守说哪家朝中大臣的老家被民贼威胁了让我和二哥去当护卫,明天又有一家民间德高望重的宿老需要我和二哥去帮忙,我们这还是朝廷军队吗?
李玄霸说着,眼眶都红了:“不干了不干了,个个都欺负臣和二哥年少!”
杨广脸色阴沉:“还有这种事?”
裴世矩与李玄霸最熟悉,率先开口:“李三郎,你和二郎乃是陛下表侄,谁敢随意使唤你们?你们大可直接驳斥。”
李玄霸抹了抹眼睛:“有能驳斥的,也有驳斥不了的。臣只能来求陛下派人代替臣和二哥。”
裴世矩叹气:“是有人求到唐国公说什么了?唐国公糊涂啊!”
杨广皱眉:“李渊?他做什么了?”
李玄霸委屈道:“子不言父过,臣不敢说。”
杨广道:“父大不过君王,朕命令你说。”
李玄霸又抹了抹眼睛,低声道:“荥阳郑氏让我和二哥带兵远跨千里,去郑州预防民乱。”
杨广正琢磨荥阳郑氏怎么有脸要求这个,裴蕴体贴地帮忙解释道:“唐国公府的李大郎与荥阳郑氏定了亲事。与荥阳郑氏的婚事难得,唐国公担心得罪亲家,不得已给李二郎李三郎写信吧。”
杨广沉着脸道:“郑州离东都如此近,哪来的民乱?!叫郑元璹来面圣。朕要问问,他那个郑氏究竟多厉害,居然敢私自调兵了!把李渊也叫来!”
李玄霸忙跪下道:“若陛下责罚父亲,臣就是不孝之人了。”
虞世基温和道:“李三郎,你是陛下的臣子,唐国公也是陛下的臣子,忠本就应该大于孝。且唐国公行事有误,你及时阻止,让唐国公免于更大的责罚,没有酿成更大的错,这才是真正的孝顺。”
苏威捋着胡须道:“你且放心,此事你做得很对,唐国公不敢训你。”
杨广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这么点小事,何须忧虑?皇后身体不适,你去看望皇后,陪她多说几句话。”
杨广体贴地让李玄霸先行离开,不与李渊碰面。
李玄霸磕头:“谢陛下。”
李玄霸离开后,杨广才露出怒色。
他回到坐榻上,骂道:“山东郡姓自诩高门,就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不成?居然隔着千里私自调兵?!”
裴世矩本想说只隔了五六百里,没隔千里。不过五六百里和千里也区别,都是私自调兵,都差不多。再者他出身关中郡姓的河东裴氏,关中郡姓一直低山东郡姓一头,他乐得看见山东郡姓在皇帝这边吃瘪。
“陛下息怒。郑家估计只是把李二郎和李三郎当晚辈,把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兵当做唐国公府的家丁,见到民乱太过慌乱,才做了这等蠢事。”裴世矩道。
裴蕴道:“郑州哪有民乱?千里之外的民乱还能吓着他们?”
裴世矩本想说郑州附近也有民乱,但见杨广的脸色,想起郑州离洛阳很近,他不敢说实话,便道:“可能胆子确实太小。”
苏威叹气:“郑州又不是没有大隋的军队镇守。他们让千里之外的李二郎李三郎去护卫什么?私自调动朝廷军队,真是荒唐!”
虞世基困惑:“他们是不是太无礼了?或许有什么误会。”
宇文述安静地听了许久,待看准杨广的态度后才开口:“我见李三郎带了一个护卫来,不如问问那个护卫,李三郎可有什么隐瞒的事?他应当不会将护卫带到皇后殿下那里去,护卫应该就在殿外候着。”
杨广颔首:“把李三郎的护卫叫来问问,朕难得见李三郎如此委屈,定还有事隐瞒。”
宦官很快就将李三郎的护卫带来。
陪同李玄霸进宫的护卫就是憨直的陈铁牛。
他提前得了李玄霸的命令,皇帝一问,他就一股脑把当日之事讲了出来。
“郑家派了个家丁拉着郎君的袖子质问,还吐郎君唾沫。郎君好言回答没有陛下的诏令不可私自调兵,大郎君的奴仆就骂郎君不尊重郑家的家丁,国公派来的奴仆也骂郎君得罪郑家的家丁。”
陈铁牛越说心里越委屈,他趴在地上哭道:“陛下,仆就不明白了,郎君那么尊贵的人,为何还必须对个家丁尊重。就是陛下派来传旨的官员,也不会对郎君吐唾沫啊!”
正好李渊和莘国公郑元璹急匆匆赶来。
郑元璹为沛国公郑译之子,先继承沛国公的爵位,后改封莘国公。他出身荥阳郑氏洞林房,是荥阳郑氏中爵位最高的人。虽然没有得到杨广的重用,但也是如今荥阳郑氏在朝中最有话语权的人了。
李渊和郑元璹在大殿门口候着,没有杨广的命令不敢进来。
陈铁怒的嗓门极大,他们在大殿门口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渊满头雾水。
他转头对郑元璹道:“你家家丁对我家三郎吐唾沫?!”
郑元璹震惊:“怎么可能?!”
陈铁牛还在扯着大嗓门哭:“国公派来的那个叫李初五的家奴,说长辈身旁的家奴也是半个长辈,要替国公教训郎君!郎君也是没办法了,他不能不孝啊!”
郑元璹转头对李渊道:“你家家奴都能给你儿子当长辈,还让你儿子孝顺他?!”
李渊震惊:“怎么可能?!”
陈铁牛面相憨直,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他畏惧皇帝,提及主人的遭遇却真情流露,连御前失仪都顾不上了。杨广和他的五位近臣都相信了他的话,又惊又怒。
杨广怒骂道:“李渊!郑元璹!给朕滚进来!李二郎和李三郎在为朕带兵打仗,你们私自要求李二郎和李三郎把兵调往千里外,是要造反吗!”
李渊:“啊?”
郑元璹:“什么?”
他们晕乎乎地跪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能扯到谋反上了?!
苏威好心道:“李二郎和李三郎正在清河郡剿灭民贼,唐国公,莘国公,你们怎么能写信给李二郎和李三郎,以长辈身份逼迫他们带兵去郑州保护荥阳郑氏?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李渊和郑元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事啊!
李渊忙道:“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得到郑家请求支援的来信,写信询问二郎和三郎在哪里剿贼,若离得近就去照顾郑家一二。臣怎么可能让二郎三郎私自调兵!定是刁奴添油加醋,胡编乱造!”
李渊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时候哪怕和郑氏不接亲了,私自调兵的事他也不敢接啊!
李渊有些埋怨李三郎,这是能面圣告状的事吗!
虞世基看出了李渊的埋怨,为李玄霸解释道:“唐国公,你和你家大郎派去的家丁都要对李三郎动用家法了,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已经传遍清河郡。若不是李三郎连夜赶路将此事禀奏陛下,陛下就会从御史的弹劾得知此事了。”
苏威道:“唐国公,你要庆幸你有个识大体的聪慧儿子。”
李渊反应过来此事的严重性,继续磕头道:“此事臣真的冤枉!”
其实李渊确实冤枉。他只是拗不过郑氏的请求,李世民又确实带兵跑到荥阳附近过,所以他就写信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若离得近就照看郑氏一二。
而且李世民是自募的兵,他就没意识到李世民的兵也属于“大隋军队”,只当李世民带着家丁在打仗,就和伏击吐谷浑可汗一样。
如果李世民的兵是杨广给的,李渊脑子怎么可能开这个口?郑家也不可能开这个口。
郑元璹糊涂了:“私自调兵?李二郎带的不是唐国公府的家丁吗?”
裴世矩皱眉:“莘国公,你胡说什么?唐国公府有三千带甲家丁?那都是李二郎和李三郎得了陛下的旨意,组建的大隋剿贼军队!你休要诬告李二郎李三郎!”
裴世矩有点可怜自己两位弟子了。
这什么猪队友啊?怪不得李玄霸不顾体弱多病也要亲自星夜兼程面圣。他如果不及时面圣,他和二郎对陛下的忠心,都快被猪队友变成反意了!
苏威年纪大,声望高,没给李渊和郑元璹面子。
他直言道:“有你们这样的长辈,李大雄和李大德真是可怜。唐国公,莘国公,你们就不想一想,‘三千甲士’是个什么意思!怪不得大德都吓哭了,跪着求陛下换将领。”
虞世基想着弟弟提起的唐国公府中兄弟二三事,道:“唐国公溺爱李大郎,恐怕只考虑了李大郎要在亲家面前挣脸面,完全没有想过李二郎和李三郎的难处。若李二郎和李三郎没那么机敏,说不准就要去牢中走一遭了。”
宇文述想着李三郎给他送的珍宝,也叹气道:“李大雄和李大德少说也能给你赚个侯爵回来,这么优秀的儿子不珍惜,唐国公你糊涂啊。”
裴蕴和李二郎、李三郎不熟悉,但为了合群,他也连连称是:“唐国公你由着郑家的家丁吐李三郎唾沫,真是不慈!谁家家丁敢向我儿子吐唾沫,我非杀了他不可!”
李渊:“……”说的好像他不会杀似的!郑家的家丁怎会如此嚣张!
郑元璹不敢置信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臣家的家丁断不可能做此事啊!”
裴世矩与李世民和李玄霸共处一年之久,对两人过往很是了解。他冷笑道:“做不出来?当年李二郎和李三郎还是稚童时去你郑家做客,你郑家派出上到弱冠、下到与他们同龄的子弟轮番与李二郎李三郎比试。他们滴水未沾比了一整日,才为李建成求得你郑家的女儿。这可是当年的佳话啊。”
虞世基也想起弟弟提过这件事:“据说当年身体十分壮实的李二郎都因此累病了一两月,不知道本就体弱的李三郎病了多久。如此对待两位幼童,你们郑氏真是……唉。再者,唐国公,我就没听说过谁家儿郎求娶佳妇不是自己上门,而是让幼弟去的。你也太偏爱李大郎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已经与苏威和好的老友薛道衡的弟子,苏威自然也偏向两人:“嫡长虽重要,但李二郎李三郎也是你的儿子啊。唐国公啊,你糊涂了!”
宇文述摇头:“真是看不下去。你不想要这两个儿子,送给我如何?”
裴蕴继续努力合群:“陛下,李二郎和李三郎擒获吐谷浑可汗之功就足以封爵,此次剿灭民乱也有功劳。虽然二人实在年少,难以封爵,但也该给个正经的将军职位,免得别人不知道他二人是陛下的将领。”
裴世矩立刻道:“陛下,臣附议!”
苏威道:“臣也附议。”
宇文述阴阳怪气:“陛下,哪怕一个最低的杂号将军也好,他们再不当将军,说不准还有人以为他们带的三千甲士不是大隋的兵呢。”
虞世基叹气:“确实应该封将军。”
“大业五贵”意见达成一致。
杨广冷哼:“李渊,朕知道你没有反意,只是太偏爱李建成,偏爱到糊涂了。看在大雄和大德的忠心上,此次朕不重罚你。这次征讨高丽,你就别领兵了,好好在蓟州给朕督运粮草,将功补过。”
李渊叩首:“谢陛下!臣一定反省!”
他松了口气。此事还好三郎机敏啊!自己这次是真的糊涂了!
杨广对郑元璹道:“你就免官回家,好好整顿家风。虞卿。”
虞世基起身:“臣在。”
杨广道:“查一查荥阳郑氏有多少人担任地方郡守刺史,都免官回家。敢私自调朕的兵,朕可不敢让他们当一地之长。”
郑元璹瘫软:“陛下!荥阳郑氏绝无反意!”
杨广平静道:“无反意都敢私自将朕的兵将调往千里外,有反意的人都没你们荥阳郑氏嚣张。朕没有削掉你的爵位,还给你起复的机会,已经是看在老沛国公的脸面上了。滚吧。把他拖下去。”
侍卫将瘫软的郑元璹搀扶走。
荥阳郑氏已经被隋文帝打压过一次,无论朝中地方任高官者都寥寥无几,杨广毫无心理负担。
荥阳郑氏的嚣张给杨广敲了个警钟。
一些世家仗着自己祖荫不把皇权放在心上,杨广早就厌恶他们。
原本杨广最厌恶的是关陇的那群勋贵世家,所以才不愿意回大兴。他想给最支持自己的江南世家机会,也有提拔山东世家的意向。
没想到山东世家比关陇勋贵还要嚣张,连私自调兵的事都敢做,不愧是自诩第一等豪门的山东郡姓。难怪父皇不喜山东五姓世家。
用此事敲打荥阳郑氏后,希望其他山东世家老实一点。
“虞卿,为朕拟旨。”杨广手指轻轻敲击桌案,“李世民和李玄霸先斩吐谷浑可汗,后平民乱,于社稷有功,封李世民为虎贲郎将,李玄霸为虎牙郎将,领清河郡府兵权!”
虞世基跪地:“臣遵旨!”
跪伏在地上的李渊瞠目结舌。
我还只是个从四品、不领兵的杂号上镇将军,二郎和三郎都当拥有实质兵权的卫府统兵官了?
二郎还是正四品!比自己高半品!
一时间,李渊心中五味杂陈——
算周三的更新。二章半合一,与上章一共凑齐四更。其中两更是补上了周一的更新,并因昨日忘记补更自罚一更;两更是今天的。
欠账-1,目前欠账9章。
碎碎念:
隋炀帝改制频繁,品级又与前后朝代大不相同,查资料查混了。其他朝代骠骑将军领外兵,虎贲郎将领禁军。大业年间骠骑府改鹰扬府后地位权力管辖范围都缩减了许多。此时总领一郡府兵的是虎贲郎将。所以李二李三应该是虎贲虎牙(头疼,抓狂)。
第93章 想请知世郎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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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朝许多官职名称继承自魏晋, 魏晋的官职名称又继承自汉朝。
如虎贲郎将的名称就沿袭自虎贲中郎将。
虽然名称相同,职责和地位却大不相同。虎贲中郎将最初统领禁军,非亲信不能当, 现在不过是府兵制中一员中层军官。
杨广大业三年军制改革, 将遥领天下府兵的十二卫改成十二卫四府, 合称十六卫,新增加的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将护卫皇帝和守卫宫禁的职权从原本十二卫中剥夺,原本的十二卫所统领的府兵成了“外军”。
杨广将原本最基础的卫府骠骑府改成鹰扬府后, 扩充了鹰扬府的数量,基本每个郡都有一两个鹰扬府。鹰扬府数量的增加,让每个鹰扬郎将的权力减少。
杨广此举就是削弱朝堂将领对鹰扬府的管理权。扩充的鹰扬府中将士多是本地人, 又得皇帝命令不听从其他鹰扬府的调遣,所以原本属于中央禁军的鹰扬府全部变成了地方军。
鹰扬府演变成各自为政的地方军的后果就是先被农民起义军各个击破, 然后残存的鹰扬府纷纷反叛自立, 鹰扬郎将成为地方军阀。
隋末那么多“反王”,大多都是原本大隋的鹰扬郎将。
虎贲郎将是十二卫大将军的副手,非大战争时期的实际领兵人。虎贲郎将接受皇帝命令,有调动多个鹰扬府的权力。
现在虎贲郎将基本还是中央官员,只有在得到皇帝命令出征的时候才会领兵。
杨广让李世民担任虎贲郎将, 李玄霸担任副手虎牙郎将,让他们常驻清河郡, 就改变了原本中央派出直属将领领兵的原则,让中高层将领直接驻扎地方。
这个改变让朝中大臣很兴奋。
隋文帝在扫灭天下的时候,也将军权下放到地方, 在重要关隘设置军政合一的总管府。
在天下稳定之后, 隋文帝自然收回地方兵权, 撤销总管府, 将军事权从地方长官手中剥离。
如今民贼四起,为了迅速剿灭民贼,再次执行军政合一的政策确实是稳定社稷最好的方式。经过杨坚杨广两代帝王已经撤销的将军开府权力估计也会放开。
现在这还只是个苗头。
如果民乱很快扫灭,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人肯定会回归中央。现在他们驻扎在清河郡,就是寻常将领出征行为。
这么一想,许多朝中大臣勋贵有些希望民乱别那么快平定。
魏晋南北朝乱世持续三百六十九年,隋朝的大一统才到第二代。现在朝中重臣大部分都还有乱世的记忆。
隋文帝能从权臣篡位,他们为何不能?
乱世大舞台,有梦都能来。
杨广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没有把民贼和高丽放在心上。高丽就大隋的一个郡那么点大,他倾全国之力压上,肯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等他凯旋,大军回程的时候顺便就把那群民贼像虫蚁一样轻松碾碎。
所以杨广特别厌烦那些一脸紧张表情的官吏。
学学李二郎和李三郎,朕让你们剿贼的目的是保障徭役兵役的顺利进行,别拖累朕御驾亲征的效率。
杨广又不是傻子。世家勋贵家中藏有私兵武器,地方豪强甚至坞堡都没拆,他难道不知道?
那点小小的民贼能对豪强世家有多大威胁?豪强世家在朝中跳得厉害的官吏,不过是舍不得出力帮朝堂无偿剿贼。
为这点小事中断他御驾亲征的伟业,这些人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忠诚。
杨广越想越气,将好几个看到民乱四起,劝说他暂缓征讨高丽的御史下狱。
苏威其实也想劝说杨广别这么急,给百姓一点喘息的机会。见此情况,他只好闭嘴,免得惹火上身。
他很怀念高颎和宇文弼还在朝堂的时候。
这两个老头若还在朝堂,肯定会对皇帝据理力争。
苏威想给高颎和宇文弼写信,让他们出头劝说皇帝。但他又担心杨广还厌恶高颎,为免被打成高颎朋党,便作罢了。
封了两位少年“郎将”,朝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小官吏各怀鬼胎。
李玄霸达成目的,在涿郡多待了些时日。
等叶护的商团带着西域珍宝和鹰犬骏马到来后,李玄霸挨个给大业五贵送完礼,又给杨广包了一个鹰犬大礼包后,才启程离开。
这期间,李玄霸先在宫中陪伴杨广和皇后,最后两日才住到了李渊下榻的府上。
李渊这几日梳理心情,冷静许多。
仔细思考之后,李渊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时疏忽,差点把一家人都往断头台上送了一遭。
再见到李玄霸的时候,李渊只有愧疚:“大德,这次是耶耶差点害了你。”
李玄霸没好气道:“我和二哥估计只是流放,父亲你绝对会被赐自尽。”
李玄霸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被李渊敲了脑袋。
李渊见儿子还能没大没小地抱怨,知道儿子没有生气,神情自在了不少。
他辩解:“我只是让你们便宜行事,敷衍一下郑家,可没想过让你们去给郑家当护卫。就算真的是我唐国公府的私兵,也没可能去给郑家当护卫。”
李渊越想越气,拍桌道:“怎么会传成我让你和二郎去给郑家当护卫了?!”
李玄霸道:“可能是荥阳郑氏的名号太响亮,所以连我们唐国公府的家仆都觉得他们高人一等。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高门大族比皇族还尊贵吗?大概民间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李渊讥笑:“铁打的世家?铁打的世家可没少被屠过。”
李玄霸不意外李渊会这么说。
李渊有注重世家的一面,但注重的只是世家能给他带去的利益,不是真的对世家这块金字招牌有多真情实意的尊敬。
当李渊当了皇帝的时候,他做事全凭喜好,一点都不在乎高门世家。他特别偏爱河东裴氏,只是因为裴氏是他起兵的“原始股东”。
在荥阳郑氏这里,李渊也表现出了很势利的一面。
在为李建成求娶郑氏女时,李渊表现得就像个世家舔狗。
等婚事定下,唐国公府又蒸蒸日上后,李渊对郑氏就摆上了唐国公的架子。
当初郑氏想入股李玄霸和李世民的香皂铺子、印刷铺子,李渊都借口这是和皇帝皇子一起做生意婉拒了,不想让郑氏分这杯羹。
李渊心眼不大,郑氏曾经对他不冷不热,他也就对郑氏只是尽礼数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毗沙门写信求我,我本是想推脱过去。”李渊解释,“毕竟是他丈人家,还是要给点面子。”
李玄霸道:“我知道。对父亲和我、二哥而言,郑氏不重要;对大兄而言,郑氏十分重要。大兄大概会走文官的路,需要郑氏的支持。”
李渊想起李建成主动来涿郡立功,半路就受不了哭跑回洛阳,眼中不由浮现出失望之情:“唐国公府以后的荣耀,还是得靠你和大雄啊。”
李渊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兄长是没指望了,能不被削爵,领着国公的俸禄当个富贵闲人就行。我李家以后的辉煌,只能看你和大雄。不过大德,这次事情虽然紧急,你该让大雄与你一起来。你身手这么差,中途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李渊越说越担忧,便啰嗦起来。
中途李玄霸想逃,被李渊双手钳住逃跑失败,被迫听了李渊长达一个时辰的唠叨。
李渊抱怨着抱怨着,说起对李玄霸身体的担心,和这次差点触怒杨广的后怕,不由抹起了眼泪。
李玄霸还要反过来安慰李渊。
他庆幸二哥这次没来,不然肯定会和父亲抱头痛哭,魔音双倍。
还好他立刻就要离开了。
河道被运粮草的船只堵塞,李玄霸仍旧骑马回清河。
李渊将李玄霸送到城门口。
离别时,李渊感慨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然都是将军称号,府兵将军和杂号将军完全不同,自己也要努力,早日把儿子们比下去。
李玄霸走出了几百米,回头看去,李渊仍旧仰着头望着他。
当看到李玄霸回头的时候,李渊朝李玄霸挥手。
李玄霸的嘴角不自觉地下撇。他对父亲扬了扬马鞭,加快了离去的速度。
他本以为这次自己“告御状”让李渊被惩罚,李渊再怎么不占理也会埋怨自己。
未曾想李渊会道歉,会反省,会因为连累他和二哥后怕,还会关心自己的身体。
看到二哥的官职超过了自己,李渊虽然有些沮丧不自在,但也表现出欣慰和骄傲。
李玄霸想起了前世完全记不得模样的把他拖入深渊的父母。
这一世他的父亲和母亲,在后世大部分正常家庭长大的人眼中,一定是很不好吧。
李玄霸抑制着自己再次回头的冲动,直到越过一个弯路,才减缓了马匹的速度。
他深呼一口气,将心中闷气呼出。
“停下。”
护卫疑惑勒马。
李玄霸道:“改道,我要去一趟泰山。”
陈铁牛劝阻道:“郎君,齐鲁民乱也很严重,我们还是先赶紧回去和二郎君汇合吧。”
李玄霸道:“我有事要做。这是命令,随我去泰山。”
李玄霸伸长手臂。
“啾”的一声,乌镝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无论是在清河,还是去涿郡,乌镝一直陪伴着他。
杨广和李渊都不知道有只金雕盘旋在上空,每当晚上就大摇大摆地落地吃他们厨房里的肉。
“乌镝,这条路你记住了?”李玄霸问道。
乌镝摇头。
李玄霸叹气:“也是,才走一次,你肯定记不住。那你继续跟着我。”
乌镝:“啾啾!”记得住也要说记不住,嘻嘻嘻。
李玄霸对一个护卫道:“你先回清河告诉二哥,我会晚些回。别来找我,路上会错过。”
离开清河郡的时候,李世民给亲信下令,必须听从李玄霸的任何命令。
护卫心里担心,也只能照做。
送信的人离开,李玄霸带着剩下的人往济北郡而去。
虽然齐鲁也有民乱,但大业七年的大隋统治还很稳固,农民起义军还没到攻城略地的时候。郡城很安全。
泰山向来是文人墨客齐聚的地方。就算有民乱,泰山脚下现在也有很多前来游览的士人。
他们都带着护卫,并不在意民乱。
农民起义军一般也会绕过这些带着护卫的官宦子弟。
去泰山时会走一段官道。虽然官道因运送粮草辎重“交通管制”,但李玄霸有官身,仍旧可以走官道。
他骑着马与神情麻木的役夫役妇擦肩而过,越过道路两旁零星的尸体和伏在尸体上割肉的行尸走肉,来到了去往泰山的小路。
泰山脚下的小镇,食肆的酒旗仍旧随风飘荡。
李玄霸寻了一处房屋较为华丽的客栈下马,转头对铁牛道:“去租个大院子,租不到就买,我要在这里住几日。”
陈铁牛苦着脸道:“郎君,我求你快回清河吧,二郎君在等着你呢。”
李玄霸道:“这是命令,懂?”
陈铁牛嘟囔:“懂,懂,不能让郎君把命令说第二遍,我这就去。”
护卫皆叹气。
领队的周达道:“三郎君,若真的遇到危险怎么办?”
李玄霸道:“若真的遇到危险,他们也会恭恭敬敬地把我送走。”
周达:“啊?”
李玄霸摸了摸胳膊上的金雕脑袋,道:“谁不知道大隋的军队都在备战高丽,只有我二哥李世民李二郎手中精兵所向披靡。这民乱四起,只有二哥一支精兵在奋战捉襟见肘。但谁敢动我……哼。”
他环视周围:“我想不会有哪支民贼想最先被二哥盯上。店家,有鲜肉吗?我家雕挑食。”
乌镝仰头:“啾!”是的!我挑食!
大冬天的,店家小二大概是太忙碌了,额头上居然出了一层汗:“有、有,猎户刚送来的。只、只是,贵人,我们店住不下这么多人啊。”
李玄霸道:“没关系,我只是在这里暂时歇脚。”
周达点了十人入店护卫李玄霸,其余人在门口歇着。
李玄霸买了面饼饮水给他们送去,特意叮嘱了要烧热了的水。
古代没什么一喝就倒的蒙汗药,顶多下点巴豆和不纯正的砒|霜。只要喝没味道的温开水,就能避开大部分“毒”。
不一会儿,陈铁牛就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躬身哈腰,较为富态的中年男人。
“郎君,这是当地里正。他想请郎君去他家小住。”陈铁牛道。
李玄霸看向里正。
里正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拜、拜见将军!将军若不嫌弃,我家挺宽广,可供将军下榻。”
李玄霸淡然道:“我喜静。”
里正忙道:“我、我们一家会搬到别庄!绝不打扰将军!”
李玄霸颔首:“好,那就暂时叨扰了。请起吧。”
里正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李玄霸随里正离开。
店小二松了口气。
李玄霸快离开客栈的时候,驻足道:“我来此地,是想请知世郎王薄一叙。见过了他,我自会离去。我已经向二哥送信,得早些回去。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引路的里正和送客的店家皆呆滞。
李玄霸说完后就提脚离开,旅客们没听到他离开前的话,纷纷窃窃私语。
“刚才那少年郎看着好俊俏,就是太瘦了些,不知道是谁家士子。”
“你看见他的护卫了吗?肯定是郡中贵人子弟。”
“说不准是更贵的贵人路过此地。”
“里正叫他将军,如此年轻的将军,说不定是朝中有门荫的贵人。”
“真的?那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访?”
“就怕惊扰贵人。”……
有一个道士捋着长须,看向李玄霸的背影,露出意动的神色——
欠账-0.5章,目前欠账8.5章。
熬不动夜了,今天比较少,明天努力。
第94章 意外的鱼咬了钩
=
李玄霸住进了里正家中。
里正把大院子腾出来, 又从库房里拿出最新的绸缎给李玄霸铺床,把妻妾子女迁到别院后,自己留在了偏院等候差遣。
李玄霸的护卫接管了院落里外防卫。陈铁牛还特意给当地鹰扬府和郡守送信, 说自家虎牙郎将回清河郡赴任前顺路去泰山观景, 希望行个方便。
当地鹰扬郎将和郡守都很遗憾现在自己要剿贼, 没空去拜访李玄霸。
这可是如今朝堂最闪耀的双子星少年郎将之一,皇帝最疼爱的表侄,谁不想去混个脸熟?
他们都写信希望李玄霸多待一段时日, 最好能绕路来郡城坐一坐,他们一定隆重接待。
随着信而来的还有许多礼物,李玄霸全笑纳了。
全大隋的人都知道李玄霸爱书, 李世民爱弓。齐鲁之地是儒学起源之地,古籍不少。李玄霸得了不少汉魏珍本。无论珍本是真是假, 没看过的书李玄霸都喜欢。
至于那些强弓, 李玄霸觉得自家二哥估计看不上,等回家送给小五玩了。
李玄霸在泰山脚下住下,第二日就有来泰山游览的士人送拜帖。
无论地位高低,李玄霸都认真看过拜帖后,亲自写信回绝。
虽然他一个人没见, 但在士人中传出了平易近人的名声。
李玄霸对里正道:“我只在泰山脚下待五日,待久了, 二哥就要亲自来抓我了。你可要让知世郎早些来。”
里正做出一副吓哭的模样:“草民绝对和民贼没有勾连!”
李玄霸只笑了笑,不说话。
李玄霸来到泰山脚下的第三日,等的人还没来。
他一点不急, 在书房里生了火, 一边烤火一边整理从当地义庄那里得到的情报。
李玄霸早早根据史料记载的民乱地点着重布置了许多义庄, 他辛辛苦苦攒了多年的积蓄现在是全掏空了。
布局这么多年, 得到的情报没有辜负李玄霸的付出。
选择最先接触的农民起义军首领时,李玄霸原本属意瓦岗寨。
瓦岗寨现在不仅是最不起眼的一支,还是全天下人都以为他们会被最先剿灭的一支——这支农民起义军吃了熊心豹子胆,活动范围就在东都洛阳附近。
天下人却不知道杨广的性格。
杨广性格极其自负,这种自负在打完吐谷浑后达到了顶峰,现在是半句坏话都听不得。若有人和他说东都洛阳附近出现民乱,杨广只会将这人下狱甚至杀掉。所以无论是洛阳附近地方官,还是杨广身边的人,都不敢提洛阳附近有民乱一事。
皇帝不下令,不派虎贲郎将来统合地区兵力剿匪,鹰扬府的兵就出不了管辖范围,只能在自己地盘上晃荡。
瓦岗寨农民起义军就像后世玩家在即时制地图上打怪似的,怪物有仇恨范围限制,只要看好仇恨范围,就能轻松无伤发育,最后居然发展成最庞大的一支农民起义军。
李玄霸分析了一番瓦岗寨农民起义军兴衰过程后,放弃了提前接触。
洛阳毕竟是敏感地带,现在瓦岗寨农民起义军灯下黑,等他接触之后就不一定了。
再者翟让已经干得很好了,自己在品行上也称得上比窦建德更加光明磊落的完人,才会被李密背信弃义坑了。现在他只需要按照历史中该有的模样发展,就是最完美的情况,不需要自己画蛇添足。
筛选后,李玄霸选中了王薄。
王薄是隋朝揭竿而起的第一人,但这不是李玄霸选中他的原因。
李玄霸认定王薄最适合,是因为王薄曾先降宇文化及,又降窦建德,同年又率众投靠李渊。
王薄这反复投靠的行径,证明了他内心的软弱。虽然被迫揭竿而起,但如果给他一个投靠“朝廷”的机会,他一定会抓住。
话又说回来,把如此软弱的王薄逼得最先揭竿而起,大隋皇帝也真是厉害了。
王薄反复的过程也很有意思。
他最先投靠的时候,没有选择更近的军阀或者农民起义军首领,而是千里迢迢去投奔杀了大隋皇帝的宇文化及。
在宇文化及快要失败的时候,他开城投靠窦建德还能说只是自保。但他前脚投奔窦建德,立刻就率领下属跑去李渊那里了,摆明了看不上同为农民起义军首领的窦建德,更看好李渊。
这说明两点,第一,王薄深恨隋炀帝;第二,在没有隋炀帝的前提下,王薄对贵族阶层很向往。
王薄对贵族阶层的向往,就让他在李玄霸面前自矮一头,便于李玄霸说服。
明年王薄所率领的农民起义军就会把泰山脚下当做大本营。王薄行军并非没有章法,他在选泰山之前,肯定已经派人来安插过钉子。
经李玄霸查探,这个里正是王薄远亲。虽然两人几乎没有来往,但在已经知道王薄明年会把大本营搬到泰山这个既定事实之后,王薄的“钉子窝点”就已经很明确了。
李玄霸不认为自己是多聪明的谋士,但有了足够的情报,再从未来倒推现在,应当是不会出错的。
至于这件事是否冒险,李玄霸认为冒的险很少。
如今虽说是民乱四起,动不动就聚集万人以上,但分摊到各个郡县,也就是山贼水平。
大业五年是隋朝最强盛的时刻,现在才大业七年,别说杨广不在意,民乱发生所在地的地方官都没把民贼当回事。农民起义军也没想过做大做强,只是聚集在山窝里求活而已。
自己有“战无不胜”二哥作为威慑,又有义庄打响的仁义名声,再加上史书中盖棺论定的王薄心中对贵族阶层的羡慕软弱,李玄霸顶多无功而返罢了。
如果他无功而返,那不是自己的损失,是王薄的损失。
李玄霸整理情报时,书房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李玄霸见陈铁牛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问道:“终于来了?”
陈铁牛抱拳:“有个道士在门口鬼鬼祟祟,不知道是不是王薄的人,我先绑进来了。”
“道士?”李玄霸把情报叠好,“带进来。”
李玄霸想,不会是什么初唐小说常客袁天罡李淳风吧?
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就笑着摇摇头。
袁天罡和李淳风,与明朝的刘基刘伯温一样,都是被传奇小说带上了他们本人都瞠目结舌的神棍高度。
袁天罡和李淳风不是师徒,身份地位相差甚远,实际上应该没什么交情,《推背图》是后人附会。
袁天罡确实是个相士。但此时勋贵对相术谶纬是又相信、又鄙夷,相士更像是一个养在身边供玩乐佞臣。所以袁天罡一生也没做过高官。
李淳风则是李世民当秦王时就跟随左右的心腹文臣,贞观年间任太常博士、太史令,唐高宗时授昌乐县男。他在天文、历法、数学上颇有建树,是个正经的高官勋贵,在正史中也没给人看过相。
若是李淳风看到后人把他写成神棍,还是袁天罡的“弟子”,肯定气得揭棺而起。
再者袁天罡现在在蜀地资官当县令,李淳风还是个垂髫孩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李玄霸猜测,那道士可能真的是王薄派来的。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摆出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态度,免得吓跑王薄的探子。
被捆着双手的道士被陈铁牛带了上来。
李玄霸和气道:“若他没有带武器,就解绑吧。”
陈铁牛早就搜了道士的身,把道士腰间唯一一把铁剑收走。
闻言,他解开了道士手上的绳索,然后按着腰上刀柄站在李玄霸身侧,瞪大眼睛看着青年道士。
乌镝本来正摇头晃脑吃肉条。它歪着头看了陈铁牛一眼,落在了李玄霸另一边的肩膀上,也瞪大眼睛看着青年道士。
虽然留了长须,但面容很年轻的道士被陈铁牛和乌镝瞪得萎缩了一下。
李玄霸伸手弹了一下乌镝的肚子:“下去,重。”
乌镝不满地低头拱了一下李玄霸的脸,拍翅膀飞到陈铁牛肩膀上,继续威风凛凛地瞪着青年道士。
青年道士见乌镝如此灵动的表情,心中对传闻中李三郎的神异信了几分。
他跪地道:“在下不是鬼祟之人,只是想拜见李三郎君。”
李玄霸问道:“那为何不送拜帖,而是在周围游荡?”
青年道士苦笑:“在下出身寒微,不敢贸然寄拜帖,所以犹豫了几日。”谁知道就被当贼绑了。
李玄霸道:“起身说话吧。你是想投靠我?”
青年道士起身,恭敬道:“是。”
李玄霸颔首:“敢自投拜帖的寒士不多,你既然有这个勇气,大概是有些底气的。虽然我平时不收投靠之人,但既然你被逮到了我面前,就算你我二人有缘。我给你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如果你真的有才华,我会帮你举荐。”
李玄霸仍旧猜测面前这人是王薄派来的,所以他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待这人“打探”了自己的性情后,就该王薄出场了。
王薄再不来,二哥真的要骑马赶来逮人了。
青年道士没想到李玄霸如此好说话。
勋贵子弟在旁人的印象中都是嚣张跋扈的,何况李玄霸还年幼成名,目无下尘才正常。
自己被当做歹人捆了进来,不仅没有被责罚,李三郎君还很和气地夸奖他自投拜帖很有勇气,愿意给自己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青年道士心头一暖,连眼眶都红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已经有毛边的书册,躬身低头双手高举,哽咽道:“在下姓魏名徵字玄成,此为在下所作诗文,请三郎君过目。”
李玄霸平易近人地微笑道:“好。铁牛,你把诗文册拿……啊?!你姓甚名谁?!”——
一更。有二更,很晚,别等。
第95章 知世郎请看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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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道士被李玄霸的反问吓了一跳, 结结巴巴道:“魏、魏徵,字玄成。”
李玄霸喝了一口温水压惊。
他强装镇定:“籍贯?”
青年魏徵道:“巨鹿曲阳……”
李玄霸又喝了口温水压惊。
行了,不必说了, 就是他。
为什么我会在泰山脚下遇到魏徵啊!!!
李玄霸接过陈铁牛递来的诗文册, 翻书的手有点僵硬。
魏徵呈上来的诗文册的字迹端正严谨, 与后世颜真卿所创颜楷近似。
李玄霸抬头看了一眼清俊飘逸的长须青年道士,又低头看了一眼诗文册端正严谨的字迹。
真不搭啊。
魏徵的诗文册如当世文人常见举荐用的诗文册一样,扉页先写了籍贯家世师从。
寒门士子在写扉页时特别难受, 真是绞尽脑汁也编不出半页纸。
因魏晋遗风,隋朝人也看家世。扉页几乎就决定了这个人能不能被举荐。看着魏徵这诗文册,扉页纸张比后一页皱许多, 可见魏徵吃了多少闭门羹。
李玄霸草草扫了一眼魏徵的自我介绍,就翻到了下一页, 品鉴起魏徵在史书上未曾记载的年轻时候的诗文。
魏徵见李玄霸将扉页翻过, 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眶又红了。
他是多久没见到有人把他的诗文册翻到了第二页了?
这诗文册翻出的毛边,都是他每次自投遭拒,自己一页一页看着自己写的诗文,悲郁交加地翻出来的。
魏徵虽然传世的文学作品不多, 但留下的寥寥数篇诗文就可以看出他的才情,颇具初唐文质并举的气度。
李玄霸想起了自家二哥。
原本他以为二哥没有诗才。待看着二哥学了几年诗, 他才知道二哥不是没才华,只是喜好骈俪奢华的辞藻,特别爱写词华意少的宫体诗, 放到后世就是华丽字词堆砌无病呻吟的青少年疼痛散文。
二哥直抒胸臆的诗都是不错的, 但他就是不喜欢这么写。
魏徵听闻李玄霸叹息, 刚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焦急道:“可、可是在下诗文有何不妥?”
李玄霸摇头:“没有不妥,只是看到魏玄成文质并举,想起了二哥。二哥直抒胸臆时如‘昔乘匹马去,今驱万乘来’等句十分豪迈,却偏偏爱作‘摧藏千里态,掩抑几重悲’无病呻吟。若他肯好好深耕豪迈诗文,当世该有他的文名。”
李玄霸越说越气。
二哥明明有自己没有的诗才,偏偏就不好好打磨。若二哥能把斟酌宫体诗的精力用在直抒胸臆上,唐朝怕不是会早早出一位豪放派出塞风大诗人。
可他就不,就是不。
什么花啊雪啊云啊雨啊的堆砌一整首诗的华丽辞藻景物描写,再在最后抒发一点愁啊怨啊,李世民每每写了一首“好诗”都逼着李玄霸品鉴,李玄霸都看吐了!
李玄霸越想越气,一边继续看魏徵的诗文一边嘀嘀咕咕。
魏徵若有所思。
翻完魏徵的诗文册后,李玄霸将诗文册放到桌上:“诗文不错。若不介意,可否陪我同游几日?待我去了清河,就将你举荐给二哥。”
魏徵忙道:“在下愿意在三郎君手下为吏!”
李玄霸摇头:“你气势如刀,我镇不住。乖乖去我二哥麾下,只有他能镇得住你。”
魏徵惊讶:“三郎君还会看相?”
李玄霸道:“会看一点,不多。你是面相太突出。”
魏徵好奇问道:“三郎君观我面相是……”
李玄霸叹气:“跟随谁谁死,举荐谁谁叛。”
魏徵:“……”气血上涌,眼前一黑。
陈铁牛不敢置信扭头看向郎君:“郎君!那你还留他?!”
李玄霸失笑:“他克其他主,但能和二哥相辅相成,成就佳话。不过魏玄成,你应该再蹉跎十几年再遇到二哥,现在居然提前向我递了拜帖。要不要先在其他地方试试?说不定那十几年颠沛流离的经历,才造就了你十几年后的才华?”
魏徵面色赤红,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能不能不信这个相面?!
陈铁牛小声道:“郎君,你都相面他克主了,他还敢投奔其他人吗?”
李玄霸开玩笑道:“这房中就我们三人,我不说你不说他也不说,难道乌镝还能在外乱说?”
乌镝左右歪头:“啾啾!”
魏徵颤颤巍巍拱手:“三郎君,求别吓唬我。”
李玄霸见吓到了年轻的魏徵,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好,不吓唬你,不吓唬你。你都到我面前了,我就不让你多折腾十几年了。先跟着我当一段时间文吏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纵横术的本事。”
陈铁牛忙劝道:“郎君,你不是说他克主吗!那他跟着郎君不妥啊!”郎君说什么他都信,说魏徵克主,那魏徵一定克主!
李玄霸笑道:“有二哥在,他克不到我。”自己本来就命薄,还能被怎么克?
李玄霸吩咐道:“让里正派人给他裁身文吏的衣服,其他一应待遇先得你一半。这是位大才,不要亏待了。”
陈铁牛道:“是。”
李玄霸对魏徵道:“我虽然知道你是大才,但你还没有展露出自己的才华,只能从最低等的文吏开始积累经验。希望你不要生气。”
魏徵忙作揖:“怎么会!在下受宠若惊!”
李玄霸道:“先去洗漱整理仪容吧。记得把长须刮了,将来你是我和二哥身边的青年才俊,可别装得太老气。”
魏徵摸着自己的长须,苦笑道:“是,郎君。”
他再三拜谢后,晕乎乎地跟随铁牛离开。
乌镝落到了李玄霸腿上,腿一伸,坐在了李玄霸怀里。
李玄霸抱着撒娇的乌镝道:“对他很好奇?”
乌镝:“啾啾!”
李玄霸失笑:“我说了你能听懂吗?”
乌镝扑腾翅膀:“啾啾啾!”听不懂也想听!
李玄霸摸着乌镝的翅膀,像是真的和乌镝解释魏徵的事,又像是自言自语。
魏徵,字玄成,唐太宗的“铜镜”,著名刚直谏臣。
他祖父魏彦官至北魏光州刺史;其父魏长贤原为北齐著作郎,因讥刺时政出为上党屯留令,在魏徵十几岁就去世了。魏徵少孤寒,又自诩志大才高不事生产,便落魄得当了道士。
论“成分”,魏徵的出身是标准的寒门士子。
寒门也有传家的“经书”,魏徵家族是以治史传家,杰出之辈皆有修史的志向。如比魏徵大几十岁的族叔魏收就是著名史学家,著有《魏书》,哪怕被当世人指为“秽史”也不妥协。
魏长贤的志向是修《晋书》。原本他已经快达成志向,却因讥讽时政被外贬与梦想擦肩而过,于是郁郁早逝。
“魏徵虽然没能主编《晋书》,但主编了《隋书》,也算达成了父亲的遗愿了。”李玄霸为乌镝顺着毛,对自己提前遇见魏徵唏嘘不已。
他观看魏徵的诗文册时,将魏徵的生平细细捋了一遍,发现魏徵此时在齐鲁晃悠的踪迹,其实在史书中也有痕迹。
魏徵前半生一直郁郁不得志,见天下大乱,属意纵横之说,一直在寻找投靠的势力。
史书中第一次记载魏徵的“官职”,是于大业十三年,在武阳郡丞元宝藏帐下为官。
武阳郡与济北郡比邻,泰山就在济北郡中。
魏徵籍贯是巨鹿郡,第一次做官却在武阳郡。
平常他这样的寒门士子没有机会为官,但在平定民乱的时候,各级官员都会招一些寒门幕僚。
显然,魏徵最先是前往了农民起义军最多的齐鲁,寻找为官的机会。
没想到现在才大业七年,农民起义军刚揭竿起义的时候,魏徵就已经在齐鲁四处晃荡。
李玄霸算了算魏徵的岁数,魏徵现在已经三十一岁。
三十一岁还贫寒潦倒一事无成,怪不得魏徵会冒险来齐鲁。
想到魏徵在齐鲁四处碰了六年壁,才得到武阳郡丞元宝藏的任用,李玄霸有些佩服魏徵的坚韧了。
若换作寻常人,心态早就崩了。魏徵是真的坚信自己很有才华,才怎么磋磨也不妥协。
“说起魏徵‘克主’,只是我在打压他,让还心高气傲的他别因为二哥年少就乱跑。”李玄霸轻笑,“其实他随李密归唐时已经是大唐的官吏,在窦建德麾下为官只是因为兵败被俘虏,所以算不上认窦建德为主。他只是比较倒霉和李建成绑在了一起。”
但能被太子厚待重用,当时谁会说他倒霉?
就像是魏徵推举侯君集和杜正伦有宰相之才的时候,谁又能想到这两人会卷入李承乾叛乱?
魏徵就只是单纯很倒霉而已。
不过他遇到了唐太宗李世民,霉运都变成幸运了。李世民再生气也就是把他的功德碑推倒,不和他当亲家了,后来还默默地把功德碑重新立了起来。
若换作寻常皇帝,他举荐的人涉及谋反,那就是坐罪祸及家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玄霸双手笑搓乌镝鸟头,“你和寒钩危险了!”
乌镝:“啾啾啾?”它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什么情况?为什么危险?
李玄霸大笑。
……
一段李玄霸没想到的小插曲后,当夜,里正前来拜访李玄霸,恭敬地说“知世郎来访”。
李玄霸被迫半夜爬起来,灌了两杯蜜水,才把低血压低血糖提起来。
他打着哈欠道:“终于来了?”
里正伏地道:“知世郎听闻李三郎君对贫寒道人尚能礼遇,才相信李三郎君真心想与他见面。”
李玄霸对已经刮了胡子、换下道袍的魏徵笑道:“看来我还是托了你的福了。你敢旁听吗?”
魏徵谦恭道:“三郎君,我克三郎君和二郎君之外的主,只能待在三郎君和二郎君麾下。我什么都敢听。”
李玄霸失笑:“你胆子确实大。那就好好听,把今日之事告诉我二哥。我懒得自己说。”
也对,这位以后的刚直谏臣可是会上瓦岗寨的“反贼”。
魏徵道:“是。”
他心里十分激动。夜会民贼,这是会满门抄斩的事。他才刚来郎君麾下,郎君居然如此信任他?!
陈铁牛挠头。罢了,郎君总是对的,听郎君的。
他决定盯紧魏徵。如果魏徵敢逃跑告密,就一刀剁了魏徵的头。
李玄霸带着今天刚收的幕僚去见王薄,王薄和里正也吓了一跳,不由对李玄霸更加佩服。
里正在露天亭子中烧起一堆篝火。
李玄霸披着大氅走到亭子中的时候,一个穿着斗篷的中年人已经在篝火旁喝酒。
“‘义薄云天’李二郎,‘德重恩弘’李三郎,在下王薄,久仰。”中年人取下斗篷,对李玄霸拱手。
李玄霸满头问号。这是在拍《隋唐演义》吗?怎么还给自己和二哥上诨号了?
未来史学家魏徵眼眸一闪,将这两个“诨号”记在心底。
“不知道我和二哥什么时候有如此响亮的诨号,还是第一次听到。”李玄霸伸手做出请坐的姿态,好像这里是他的主场似的,“知世郎孤身赴会,真是好胆色。”
王薄苦笑:“孤身赴会的难道不是李三郎君吗?”
李玄霸坐在亭中已经被篝火烤热的石墩上,松了松大氅的领口:“这大隋还是陛下的大隋,我身为陛下的虎牙郎将,去哪里都不算孤身。”
王薄脸色一沉:“李三郎君是要招抚我吗?”
李玄霸摇头:“陛下有令,‘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
王薄骂道:“狗贼皇帝!”
李玄霸拿起酒碗,为自己和王薄各斟了一碗,将其中一碗递给王薄。
王薄接过酒碗:“那李三郎君特意来这里是为何?”
李玄霸笑道:“见一见未来的同僚。知世郎,你信命吗?”
王薄沉声:“你是说我命中仍旧会归服狗贼皇帝?不可能!他害我一家饿死,我只想亲手斩下狗贼的头颅!”
李玄霸摇头:“你当然不可能归服陛下。那换个话题吧,知世郎,你想过起兵后的未来吗?”
王薄直直地看着李玄霸淡漠的双眼:“没有。”
李玄霸道:“你倒是坦率。”
王薄道:“我只是不想死。所有跟着我上山的人都是只想着现在不死。所以李三郎君,你要和我说什么未来?”
李玄霸又转移话题。
他问道:“识字吗?”
王薄皱眉:“识得一些。”
李玄霸道:“你能作《无向辽东浪死歌》,应当是识字的。”
李玄霸从怀里掏出诗册:“看看。如果看得上,就将这些诗歌传诵出去。”
“诗歌?”王薄一头雾水。怎么一会儿说什么命运未来,一会儿又谈什么识字诗歌?
魏徵好奇地看着自己刚认的主家。李三郎君对谁都是这么一副神神叨叨难以捉摸的模样吗?
虽然谜语人总会让人窝火地想要狠揍一顿,但谜语人又最能勾起对方的好奇心。
王薄把诗册放在膝盖上一手酒碗,一手翻书,借着篝火看了起来。
有落款为李白的诗人作《丁督护歌》,怜“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
有落款为白居易的诗人作《卖炭翁》,叹“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有落款为杜甫的诗人作《石壕吏》,悲“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更有那落款为屈大均的诗人作《菜人哀》,“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王薄诗未看完,酒碗落地,目眦欲裂,喉咙中发出仿佛受伤困兽般的嘶吼呜咽。
魏徵愕然地看向王薄,不知王薄读到了什么,竟不复镇定,涕泗横流?——
一章半合一,欠账-1.5章,目前欠账7章。
碎碎念:
1、
《丁督护歌》唐·李白
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
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一唱都护歌,心摧泪如雨。
万人凿盘石,无由达江浒。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
2、
《卖炭翁》唐·白居易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3、
《石壕吏》唐·杜甫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 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4、
《菜人哀》清·屈大均
序: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有赘某家者,其妇忽持钱三千与夫,使速归。已含泪而去,夫迹之,已断手臂,悬市中矣。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归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第96章 魏徵不想当谏臣
=
一个胆敢举起反旗的汉子, 竟然因看了几首诗情绪完全崩溃。
李玄霸捧着冰凉的酒碗喝了一口。
酒淡如水,带着醪糟的酸味。
这让李玄霸想起离开家乡的第一顿生日餐。
离开家乡后,他先在工地上做了一段时间包三餐的日结的活, 一边攒钱一边找更合适的工作。
工地食堂的阿姨听说他过生日, 给他煮了醪糟荷包蛋, 说过生日吃醪糟荷包蛋是她那里的习俗。
那时他过得很惨,但在智力健全身体健康的前提下,只要肯干活, 他就不会饿死。
自己居无定所举目无亲背着巨债,可以算是社会底层了。《菜人哀》这首诗,却连自己看了都会心生震撼。
李玄霸又喝了一口浊酒, 抿了抿嘴中的酸苦味。
真难喝。
当王薄发泄情绪时,李玄霸一直安静地等着。
王薄终于平静下来时, 李玄霸让陈铁牛把酒坛子递给了王薄。
王薄举着酒坛子, 咕噜咕噜将酒液一饮而尽。
他用袖子抹了抹脸,问道:“这是三郎君写的诗吗?”
李玄霸摇头:“不是我,也不是这个世上的任何人。”
王薄了然,他讥笑道:“诗人的名字都是假的?也是,如果谁敢写这种诗, 肯定会被狗皇帝灭满门。”
李玄霸道:“你知道就好。”
王薄略微惊讶。他没想到李玄霸居然会如此干脆地承认。
李三郎君不是最受狗皇帝宠爱的后辈吗?
王薄低头看着手中的诗册,不敢再读下去。
他将诗册放怀里揣好, 问道:“三郎君为何要我宣扬这些诗?”
魏徵借着黑暗白了王薄一眼。
一边询问,一边把诗册往怀里揣,你也太虚伪了。
他真的很好奇, 三郎君给王薄的诗册上写了什么。
李玄霸平和道:“诗你看过了。有许多士人哀民生多艰, 这些诗若留在文人压箱底的诗册里, 不过是无意义的感慨。顶多让后世人读到这些诗后, 为遭受苦难的先人掉几滴同情的眼泪,感恩他们美好的生活。”
夜风袭来,李玄霸咳了几声。
站岗的乌镝赶紧冲进李玄霸怀里,比陈铁牛递暖炉的速度还快。
李玄霸将手放在乌镝暖烘烘的翅膀下,继续道:“在你手中就不一样了。他们的悲怜,会成为你们手中锐利的刀。”
王薄将手贴在诗册上:“三郎君为何要帮我?你是想天下早些大乱,好逐鹿天下吗?”
李玄霸轻笑一声,道:“现在的天下还不够乱吗?”
王薄对李玄霸道:“对达官贵人而言,不乱。”
“那就是已经天下大乱了。”李玄霸让陈铁牛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箱子抬上来,“你们因活不下去而揭竿而起,但揭竿而起之后却成为比官兵更残忍的盗贼。自己淋了雨,却去撕了别人的蓑衣。这样的揭竿而起,我看不下去。我来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揭竿而起。”
魏徵惊恐道:“郎君,你……”
李玄霸打断道:“魏玄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的时间有限,只教你这一晚。知世郎,若你想听就留下,不想听就离开。听完之后不愿意照做也没关系。”
王薄被李玄霸的反常吓住了,他问道:“李三郎君就不怕我告密?”
李玄霸失笑:“谁会听你告密?”
王薄呼吸一滞。
他握紧拳头:“没有人会听我们说话。”
李玄霸道:“是的。所以我不怕你告密。而且,我相信知世郎的品行。你为何要向你口中的狗皇帝和贪官污吏,告发一个帮助你的好人?”
王薄深吸一口气,跪下道:“请三郎君教我!”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个比当民贼更大的机会来了!
此刻王薄胸口悄然生出了野心。
李玄霸没有让王薄起身。他让魏徵帮忙把篝火烧亮了些,拿起箱子里的书籍一一讲解起来。
“虽然你们是为了活命而不得不走造反这条路,但要长久地走下去,你们得思考未来。”
“整合一个队伍,需要思想和利益双管齐下。”
“曾经黄巾起义为何能迅速席卷大汉?”
李玄霸从历史中各种农民起义说起。这些农民起义大多失败了,但根据掀起风波大小,也可以得到许多经验。
他又提起百姓的基本诉求,以及这些诉求和为了壮大队伍的实际利益的冲突。
不服役、不纳粮,人人有田耕。百姓的梦想就这么朴素。
但这朴素的梦想,在这个时代却不可能实现。
王薄眼睛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黯淡,好像是跟着篝火闪烁。
李玄霸将闯王和太平天国的事迹改到先秦,将这些失败的事例剖析给王薄听。
夜色更凉了。
李玄霸又咳了几声。陈铁牛抱来被子给李玄霸裹了一圈,把乌镝也裹了进去,又在被子里塞了好几个小暖炉。
李玄霸简略讲完他想教授的内容时,鸡鸣已经响起。
王薄跪坐在地上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
他悲哀道:“就算按照三郎君教授的去做,我也不可能成功吗?”
李玄霸淡漠道:“嗯,不可能成功。”
王薄痛苦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玄霸道:“对个人而言,没有。一个出身卑微的人可以成为王侯将相,王侯将相的后人也可能沦为平民甚至奴仆。但就整个阶层而言,是的。你可以加入他们,但不可能带着你手下的人都加入他们。你识得多少字?你手下的人识得多少字?就算你们的势力再怎么扩大,管理百姓的权力仍旧会交到士族手中。”
王薄哭着问道:“那我现在所做的有何意义?”
李玄霸道:“有。把天下大乱之势波及那些冷眼旁观的士族,让他们看到百姓被逼急了会燃起多大的火。你们不会成功,但可以令他们畏惧。在下一个王朝来临时,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李玄霸有些困了。他捏了一下手背,压下自己的困意。
“古贤人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只读圣贤书,这句话进不了他们的心中。只有让他们真切地体会到你们的力量,他们才会知道这句话的真意。”李玄霸道,“你问我目的,这就是我的目的了。”
王薄抬起头,看向李玄霸的眼神带着绝望的空洞感。
他原本心中有野心。但听完李玄霸所有教授内容后,他的野心却变成了浓厚的绝望。
李玄霸让陈铁牛把裹着他的被子解开。
活动了一下手脚后,他把王薄扶起来。
“如果你继续当民贼,等大隋覆灭后,你可能会有被其他势力覆灭的一日。”李玄霸道,“如果你按照我的教导做,你可能会提前让大隋覆灭,可能有更高的声望,可能会青史留名。但你的处境会很危险,几乎所有势力都会想杀你。”
王薄低头道:“李三郎君将来也会想杀我?”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还太年少。你不一定等得到我和二哥掌权的那一日。”
王薄抬起头,看着李玄霸的双眼。
他年纪比李玄霸大很多岁,但李玄霸生活比他富裕多了。虽然李玄霸比李世民矮半个脑袋,但比起普通人身姿挺拔太多,所以现在的李玄霸已经和王薄差不多高。
王薄想,若不是李三郎君的面容过于稚气,李三郎君已经颇具雄主之相。
不,李三郎君这样的作为,不像是雄主,倒像是雄主身后的谋士,是他曾经听过的话本故事中那些神奇的贤臣名相。
雄主身边,必有圣贤相助。
谁是雄主,谁又是圣贤?
王薄将眼中所有绝望的希望的情绪都收敛到眼底,让双眼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我这么做能提前灭了大隋?”
李玄霸道:“能。”
王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不像是人类,很像是被逼急了的野兽的古怪笑容:“那就干。”
李玄霸看着王薄的笑容,听着王薄话语中的坚定语气,心头不由一悸。
王薄对隋炀帝的恨,或许已经超越了一切。
李玄霸道:“还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技艺书籍,记载了农耕技术和工具的改良,治水挖渠建造水车,鸡鸭鱼饲养等技术。不要老想着抢夺,等有了地有了人,还要想着怎么经营。送你九个字,或许能让你活到我和二哥成长到能护住你的那一日。”
李玄霸摸了摸肩膀上打瞌睡的雕脑袋,缓缓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王薄再次跪下磕头:“是,先生!”
李玄霸转身离开,王薄一直跪在地上,目送李玄霸离去。
李玄霸没有停留,虽然他很困,也立刻与护卫离开了泰山脚下,启程回清河郡。
赶路大半日,到达一个较为繁荣的县城时,李玄霸才入城好好睡了一日,补足昨日消耗的精神。
他起床时正好是第三日的清晨。洗漱完毕后,李玄霸让护卫买了肉菜调料,自己亲手用胡椒和花椒味调了的锅底,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火锅,出了一身汗,身体舒服许多。
魏徵第一次见识李玄霸的手艺,本来想矜持一点,还是没忍住多吃了许多。
吃饱喝足之后,李玄霸又去床榻上躺着养神,等休息到正午才出发。
魏徵坐在床边,欲言又止。
李玄霸打着哈欠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魏徵问道:“郎君为何要冒险和王薄接触?”
李玄霸道:“不冒险。王薄既不敢杀我,也不会告密。就算他手下有人想告密,他们有那个本事让杨广相信,唯一能在剿贼中连战连胜的我和二哥,会和民贼勾连?”
李玄霸把在他肚子上打滚的重得要死的乌镝推到一旁:“理由呢?利益呢?我是疯了才会和民贼接触。”
魏徵继续问道:“所以理由呢?利益呢?郎君你是疯了吗?”
乌镝一跃而起:“啾啾啾啾!”
魏徵疑惑:“这只鸟在叫什么?”
李玄霸道:“乌镝以为你骂我,所以它在骂你。”
魏徵仔细打量乌镝,乌镝继续“啾啾啾”。
魏徵打量了一会儿,轻笑道:“护主的好雕。”
乌镝仰头:“啾!”
李玄霸道:“好了,别烦我。无聊就出去飞一圈,正午前回来。你刚问我理由和利益?我不是和王薄说了我的理由和想获得的利益吗?王薄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大隋就会提前崩塌;百姓在天下大乱中会少遭遇些惨事;新王朝建立后达官贵人会稍稍在意一点百姓的命。”
魏徵道:“郎君难道是忧国忧民的圣人?”
李玄霸叹气:“魏玄成,你好端端的一句话怎么说得和讽刺似的?我当然不是圣人,只是在为下一个王朝铺路。但我不可以是圣人吗?忧国忧民不好吗?”
魏徵沉默了许久,道:“很好。”
李玄霸道:“你在犹豫什么?难道是后悔跟随我了?”
魏徵摇头。
他道:“郎君,我熟背史书,历史中绝无闯王和太平天国。”
李玄霸道:“那可能是我记混了。”
魏徵又沉默了一会儿,双手在袖口中握得更紧。
李玄霸无奈:“你有什么话能不能直说?别吞吞吐吐,我脾气好,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他猜测魏徵大概是想劝诫吧。他又不是坚持说到做到的傻子二哥,只需要说“好好好,是是是,啊对对对”应付过去就行了。
魏徵问道:“郎君,我曾听闻古时有贤人能看到未来。”
李玄霸道:“我只是会一点相面。你想问你的未来?”
魏徵叹气:“郎君对我如此亲切,如果郎君能看到我的未来,我未来一定和郎君相处不错。”
“你和我没关系。你和二哥相处不错。”李玄霸道,“你是担心你将来在二哥身边的位置?放心,你是出了名的谏臣,青史留名的那种。”
魏徵却苦笑:“只是谏臣吗?”
李玄霸疑惑:“怎么?你难道还能瞧不起谏臣?”
魏徵摇头:“谏臣自然值得尊敬。只是如果我的成就只有谏臣,岂不是我这一身本事都没有施展过?”
李玄霸本想问“能经常提出有用的谏言,这本事还不够大吗”,但看着魏徵苦涩的神情,李玄霸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史书中记载,魏徵似乎钻研的是纵横术。
所谓纵横术,就是囊括了军策和内政在内的战略学问。魏徵的纵横术本事,在史书中记载过三次,一次是说魏徵关于瓦岗寨壮大的计策都不被采纳,一次是劝降徐世勣,还有一次是出计帮助李建成以攻心和分化的方式扫灭刘黑闼残党。
从后两次记载来看,魏徵说自己擅长纵横术并非虚谈。
李玄霸道:“纵横术在王朝稳定时,就是出将入相。魏玄成啊,二哥身边能出将入相的人太多了。”
魏徵道:“若争不过,我自会认输。可郎君从相面中看到的那个未来,我没有机会与他们相争,对吗?”
李玄霸坐直身体:“你们这些人啊,鬼精鬼精的,我起个头,你们就能把事情全给我猜出来。罢了,我也没想瞒住你。你是个很重身后名的人,既然你知道未来的胜利者是我二哥,就不会背叛我们。”
魏徵面色古怪:“只是利益吗?郎君似乎不太信任我的品性。”
李玄霸失笑:“信,我信。说吧,你想做什么。等做不到了,再回来当谏臣。”
魏徵正色道:“我出将入相,也可以当谏臣。我只是不想只当一个谏臣。”
李玄霸摆摆手:“行吧。你既然是现在来找我,是和王薄的事有关?”
魏徵神色一松,他心头又是一股暖流涌出。
自父亲去世后,魏徵活了三十一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纵容他。
郎君明明才与自己相见,仅凭“相面”就相信自己?魏徵不由生出不服气的心思。
未来那个自己,听上去好像也不怎么样。自己明明能更厉害。
以谏臣闻名?那岂不是说除了进谏,自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自己一身本事,怎么能沦落如此!
魏徵道:“是。我想去王薄身边。”
李玄霸按压着太阳穴道:“很危险。”
魏徵道:“立功哪有不危险?”
李玄霸叹气:“我说你以后以谏臣扬名后世,不是说你的工作只有进谏。你将成为参预朝政的重臣,修史断案什么事都做过。不要置气。”
魏徵坚持道:“我不是置气。我明明有更大的本事,就应当立下更大的功劳。进谏的事,我有了出将入相的功劳之后也能做。”
李玄霸头疼。
王薄身边那么危险,魏徵这一去,别在隋末直接牺牲了?魏徵这人怎么这么倔强?
李玄霸又劝了几句,魏徵却去意已决。
“王薄只是一个铁匠,郎君虽然教导他,但他不一定能贯彻郎君的计谋。我去辅佐他,一定能让他达成郎君的期望!”魏徵起身拱手道,“请郎君相信我!”
李玄霸骂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魏徵忍不住笑了起来:“郎君和我未来的明主李二郎君,难道在争霸天下时不会遇到危险?二郎君现在还亲自带兵奋战吧?郎君,我一定能自保。”
李玄霸抱头:“天啦,真是服了你。二哥还没开始为你头疼,怎么我先为你头疼了?行行行,去吧去吧,如果你死了,我让二哥给你追封。”
魏徵笑道:“那就拜托郎君了。”
李玄霸无力道:“真不先看看你未来的君王再离去?”
魏徵道:“未来总会见面的,不用急于一时。王薄现在正为郎君的教导心神恍惚,我才好博得他的信任。”
李玄霸叹气:“行,去吧。保重。我现在手中的兵不能给你,我会安排人扮作流民去投奔你,给你凑个几百人护卫。”
魏徵眼眶微红,跪地叩首道:“谢郎君!我绝不辜负郎君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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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出征高丽骚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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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徵来了, 魏徵又走了。
因李玄霸身边的护卫都是在军中露过面的精锐,李玄霸没办法拨给魏徵,只能让魏徵多带了些财物, 买些壮仆护身。
魏徵给李玄霸舞了一段剑, 展示自己的武力值不错。
李玄霸敷衍地摆手, 让魏徵快滚。
他当然知道魏徵武力值不错,不然怎么能在乱世中行走?
魏徵大笑着离去,脸上心中眼底积攒了多年的郁气散去, 颇为潇洒倜傥。
看着魏徵离去的背影,李玄霸紧皱的眉头松开,也无奈地笑了出来。
“走吧, 该回去了。”
李玄霸策马转身,金雕在他头顶盘旋。
三日后, 李玄霸刚入清河郡, 就遇到了抱着手臂骑在马背上等他的李世民。
李世民的脸色十分难看,李玄霸却一点不惧。
“你怎么知道我从这条路回来?”李玄霸好奇。
李世民道:“寒钩通知我的。”
李玄霸道:“那大概是乌镝乱飞的时候碰到寒钩了。先回去再说,累。”
李世民很想把弟弟骂一顿,但看着弟弟满脸疲惫的模样,他只能先忍下。
李世民横了陈铁牛等人一眼, 想骂他们没劝住李玄霸,又担心自己贸然骂人, 下次这群人不会听李玄霸的话,心里特别纠结。
“这次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事,回去慢慢和你聊。”李玄霸看出了李世民心中的纠结, 道, “别训他们, 他们听从我的命令, 应该奖赏。”
李世民叹气:“你说了算。”
李玄霸道:“对了,恭喜,虎贲郎将。”
李世民无奈道:“好,恭喜,虎牙郎将。你呀,传旨的官吏都比你先到。”
李玄霸道:“没办法,我遇到魏徵了。”
李世民猛地转头:“啊?谁?!”
李玄霸咧嘴龇牙笑:【魏徵,你的铜镜魏徵。】
李世民捂住胸口。
李玄霸大笑。
李世民抹了一把脸,也跟着笑。
他其实不怕什么啰嗦的谏臣,只是知道弟弟看到自己“吃瘪”会开心,就顺着弟弟的喜好来而已。
没办法,谁让他是哥哥。
李玄霸说着“回去再聊”,一路上心声就没停过。
李世民表情不断变换,手中马鞭扬起又放下,很想给李玄霸两下,又下不去手。
带着一两百人去贼窝?弟弟的胆子也太大了!就算你想去,带我一起去啊!
李世民怀疑,李玄霸找了许多借口把他留下,就是想单独去搞事。
弟弟羸弱的身体真是拖累了他过于放飞的灵魂。如果弟弟的身体与正常人一样健康,他估计会天天心惊胆战到处找不知道跑哪去的弟弟。
可怕。
“那些诗给我看看。”李世民道。
李玄霸:【啊?你怎么这么淡定?我去私会民贼!还教导民贼怎么做大做强!】
李世民:“好好好,是是是,我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我只是不满你一个人去。但你都安全回来了,我还惊讶什么?所以诗册还有备份吗?可恶,你为什么不先给我看?”
李玄霸:【啧。没有,不过我可以背给你听。你确定要听?】
李世民:“有什么不能听的,前朝这样的诗歌也很多。”
李玄霸:【你是说那首曹操在屠完徐州的几年后路过徐州,感慨徐州“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吗?】
李世民:“这个就太地狱笑话了。”
李玄霸:【你已经完全把我的梗学去了。】
李世民:“因为很有意思呀。”
兄弟二人在马背上越聊话题越偏。
在旁人眼中,就是李世民一个人在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但他们都知道,这对双生子有奇妙的心灵感应。
至于为什么三郎君不开口说话,二郎君要出声,可能是因为二郎君喜欢说话吧。
……
李世民和李玄霸成了虎贲郎将、虎牙郎将后,就有了在郡城中选择官邸的资格。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他们生活的环境虽然不奢华,但也绝对会很舒适,立刻着手搬家。
虎贲郎将和虎牙郎将是中高层将领,郡县官吏豪强都会来巴结。豪宅奴仆装修什么的都有人送。
李玄霸向来对合适的礼物来者不拒。
李世民在李玄霸回来之前把一应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李玄霸检查账本的时候,李世民不仅把账务处理得很好,还提出了改进意见。
等弟弟回来,李世民就把后勤粮草和人情世故之类的事全部丢给弟弟,自己只管练兵了。
人的精力有限,虽然李世民能做,做得还很好,但有人为自己分担工作,他可不会累着自己。
李玄霸将王薄和魏徵的事告诉李世民后,李世民没有太在意。
“王薄如果能完成你的教导,我将来会尽力保他一命。”李世民道,“魏徵倒是心高气傲,不知道本事如何。”
李玄霸不怀好意地笑道:“如果魏徵真的成功,房杜二人的相位就有点悬了。”
李世民跟着笑道:“薛伯褒好好保重身体,活长一点,他们的相位本来就悬了。不过相位可以每年轮换,到时候换着来就成,都能当。”
李玄霸点头:“有道理。”
李世民道:“再说了,到时候说不定是你当丞相。”
李玄霸连连摆手:“我不干。我以后要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李世民叹气:“到时候再说吧。如果真的太累,我也不敢让你当。”
大隋的两位少年虎贲郎将虎牙郎将说了一会儿大逆不道的话,小羊羔终于烤好。
“阿玄,祝贺你又长一岁。”
“二哥也一样,生辰快乐。”
两位少年郎拿着葡萄酒碰杯。
“今天不醉不休!”
“阿玄,那你别喝了。你喝三杯葡萄酒就醉了,羊肉都没法吃。”
“让我先喝一杯!”
“唉。”
仆人们见今日二郎君和三郎君的话居然反了,竟然是三郎君想喝酒,二郎君不让,都忍俊不禁。
门口燃起了爆竹的声音。
身穿新衣的孩童们将竹节投入火堆中,火堆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孩童们拍手欢笑,念着长辈教给他们的驱邪祈福的歌谣。
李世民晃着酒杯,听着门外的爆竹声和欢笑声,抿着嘴露出了仿佛醉了的笑意。
李玄霸起身。
李世民疑惑:“阿玄,你要做什么?”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没有火|药的爆竹是没有灵魂的爆竹,看我给他们炸个大的!”
李世民的视线落在李玄霸旁边的空坛子上,大惊失色:“我都让你别喝了!阿玄回来!”
李世民赶紧放下酒杯,把李玄霸按住。
李玄霸高喊:“炸个大的!这是艺术!”
李世民阻拦:“不准炸!没有艺术!快把醒酒汤端过来!”
李玄霸在心里高喊:【炸他祖宗的隋炀帝!】
李世民把弟弟往肩膀上一扛,擦了一把冷汗。弟弟就算醉了,也记得在说大逆不道的话时切换心声,还好还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十三周岁生日,就在李玄霸发酒疯中度过。
同年同月,隋朝皇帝杨广率一百一十三万隋军,号称两百万大军,水陆并攻高丽。
因为上次攻打吐谷浑的时候杨广去的太晚,他带着隋军穿越大斗拔谷时,战争基本已经结束。跟随他的将士又因为大斗拔谷的风雪死伤惨重,虽然隋军胜利了,但杨广无功而返。杨广对此很不满意。
所以这次他要和先锋军同行,并下令“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不准将领自己决定军事行动。
合水令庾质劝阻杨广,兵贵神速,缓行无益,请求皇帝留在后方,让隋朝将领火速出击,攻其不备。
杨广震怒。
右尚方署监事耿询再次上书恳求,杨广要将耿询处斩,好不容易才被劝下。
至此无人敢再劝说杨广。
杨广给隋军制定了次序礼法,大军如仪仗队一般,一路上敲着战鼓吹着号角,旌旗连绵不绝九百六十里,耗费了整整四十天,最后一支隋军才从涿郡出发。
刚开始打仗,杨广所下的“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命令惹出了乱子。
辽东多河,隋军每当过河的时候,都要先请示杨广,杨广再派人勘察,下令建桥或者造船。
这一来一往,高丽军队已经在河对面等着了。
杨广拍板,建浮桥!
但他没有让人测量河宽,想当然地建了三座浮桥。浮桥一伸过去,杨广就让大隋将士往前冲。结果浮桥短了,隋军到不了对岸。
可撤退也得听皇帝的命令,浮桥又是单行道,实在是不好传递信息。隋军就这么堵在了桥上。
高丽军队一看,这不是天赐良机?于是一波远程攻击,隋军完全成了靶子。
隋军战斗力极强,将士骁勇善战。遇到这样逆境,他们没有退缩,跳下河涉水到对岸与高丽军队搏斗。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士雄等皆战死。
还好大隋军队人多,这次失利后重新建桥,还是把高丽打跑了。大隋军队兵临辽东城下。
杨广为自己的英明战略十分得意,觉得这把稳了。
在行军途中,曾大破突厥的隋朝的老将军、右光禄大夫段文振病重。
这位老将军见自己快病死了,不用担心进谏后被责罚,于是拉着杨广直抒胸臆。
陛下啊,夷狄狡诈,他们的投降你千万别接受!请陛下让大隋水陆两军全速前进,直逼平壤。只要平壤打下来,高丽其他城池就不攻自破!攻打高丽必须在秋雨来临之前结束,否则粮草难以运输,隋军处境就十分困难了!
杨广抹着眼泪,卿说得好,卿你安息,赠卿光禄大夫、右仆射、北平郡开国侯,谥号为襄。段文振欣慰合眼。
段文振前脚刚死,杨广后脚下令,“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
为段文振哭丧的同僚们哭声被噎住,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果然如段文振所料,高丽在辽东的守军得知杨广的诏令后,每当辽东城守不住了,他们就说要投降。
隋军只能停下攻城,飞马禀奏杨广。杨广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受降。
待杨广派出受降的使臣时,辽东城已经缓过气来,增援也来了,于是继续守城。
如是再三,隋军死伤无数,一直拖到了六月还没攻下辽东城。杨广仍旧坚持上当受骗。
将领求皇帝别听高丽鬼话了,杨广却亲临战场,骂他们贪生怕死,仗着家世显赫怠慢他的命令,才没有攻克辽东城。
将领怎么办?继续熬着呗,继续拿大隋将士的命,陪杨广和高丽人玩“我降了,我又不降了”的游戏。
另一边,宇文述、贺若弼、薛世雄等大将军共九路军、三十五万人从辽河攻打高丽。
这三十五万人有个大问题,就是只有军队,没有后勤民夫,让士卒自己背负重达三石的粮草辎重。
谁背得动啊?
士卒只能一边行军一边将粮草辎重偷偷埋了。于是路走到一半,隋军就断粮了。
不过大军之中,有个刺头子没有听令。
这人就是宋国公贺若弼。
贺若弼是隋文帝时名将,自恃功高,桀骜不驯。杨广很不喜欢他。
他本来会因为和宇文弼、高颎“诽谤朝政”被杀。宇文弼和高颎提前跑了,贺若弼不蠢,嗅到了不对劲,再加上他性格孤僻没多少朋友,自己只在家里抱怨几句没人听到,便一直活到现在。
贺若弼本来以为,无论是征讨吐谷浑还是高丽,皇帝都该任命他为主将。
但杨广偏爱宇文述,总是让宇文述领军。
贺若弼对此十分不满。他私下抱怨,杨素是猛将,韩擒虎是斗将,史万岁是骑将,虽然都不如自己这员大将,好歹算个将。宇文述完全没有为将的本事,只是因为讨得皇帝喜欢而领兵,迟早会出问题。
此次攻打高丽,贺若弼再次请求为主将。但杨广以他已经六十八岁高龄为由,只让他领了一路偏军,仍旧让宇文述当主将。
宇文述下令后,贺若弼讥笑,究竟是他会打仗,还是老夫会打仗?我听你个鬼!
于是贺若弼将辎重减半,没有民夫便精简士卒,裁三分之二为民夫运送后勤,自己领着精兵前往平壤。
他一路轻车快马,将宇文述的大军远远甩在身后。到达平壤时,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率领的水军刚刚到达。
来护儿与贺若弼很熟悉,两人合兵之后。来护儿本来想贪功独自攻打平壤城,被贺若弼骂了一顿,便讪讪作罢,率兵接应宇文述的大军。
历史悄然偏转。
……
“但没偏太多。”李玄霸得到辽东前线战报后,深深叹了口气。
杨广所率领的那支大隋军队仍旧损失惨重,但因来护儿和贺若弼接应了宇文述的军队,原本会几乎全军覆没的三十五万隋军偏师没有遭受太大损失。
宇文述虽然打仗不行,但很有自知之明。他发现自己打仗确实不行后,就装病将领兵权交给贺若弼,并送信告诉杨广此事。
“将”还是老的辣,贺若弼一战攻克平壤,高丽王高元逃走。
虽然辽东城还是没打下来,但平壤破了。
你以为征伐高丽获胜了?
哈哈哈哈,没有。因为高丽王高元派遣使者向杨广投降,杨广就下诏,撤、兵、受、降!
贺若弼拒不受命,想要追杀高元,被杨广派去的使者擒拿;隋军撤到辽东,高元回到平壤,休整之后说不降了;杨广勃然大怒,却因秋雨到来后勤难以为继,在八月撤兵返回……这一条条前线消息,真的把李玄霸看得肚子都笑疼了,眼泪都笑出来了。
李世民握紧双拳,目眦欲裂:“荒唐!”
李玄霸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这一征高丽的结局,居然和史书中三征高丽的结局混在一起了。三征高丽的结局就是来护儿大破高丽,高元请降后,杨广就不顾来护儿继续出征的请求,强命来护儿退兵。哈哈哈,伟大的皇帝只是想要个臣服的国书而已,你们还真当他想攻城略地开疆扩土啊。”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按住弟弟的脑袋:“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玄霸止住笑声。
他骂道:“狗日的杨广。”
李世民小声道:“嗯。”
是岁,去年刚遭遇了大水灾的崤山以东,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旱。
一涝一旱,饿殍无数,疫病横行。
此时,一首《菜人哀》悄然在中原唱响,闻者无不色变。
这首诗也传到了清河郡。
李玄霸将写着高丽战报的纸丢进火盆,脆弱的纸张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李世民站在火盆旁,低头看着火盆中的灰烬。
“阿玄,天下提前大乱了。”
“这是好事。”——
一章半合一,欠账-1.5章。60w、61w、62w营养液欠账+3,霸王票感谢加更+4,目前欠账12章。
碎碎念:
好久没求预收了,接档大长篇《吾乃孝悌仁义刘盈也》求预收藏。顺便求收藏作者专栏。
文案:
刘盈五岁时觉醒前世现代人的记忆,知晓了此生“历史”。
他记忆很模糊,除了得知自己比“历史”中早出生五年之外,只对阿父刘邦要废他的太子试图逼死他,阿母吕雉在厕所里放人彘试图吓死他印象深刻。
这能忍?!
刘盈当即偷了阿父最爱的剑和阿母最爱的漆盒扔进河里,以报复阿父阿母不仁不慈。
然后他遭到父母混合双打,三天下不了床。
刘盈怒急:原来前世记忆是真的!阿父阿母果真绝情如此!
就在刘盈悲愤万分,却对父母残酷压迫无可奈何时,金手指“明君培养系统”上线。
【历史名人刘邦对你关注度提升,经验值+10。】
【历史名人吕雉对你关注度提升,经验值+10。】
【花费100经验值,可兑换一把技能副本钥匙。】
【系统无智能客服,请宿主自行摸索系统功能,祝宿主早日成为明君。】
刘盈当即鲤鱼打挺,然后屁股一疼跌落床上。
只要令阿父阿母震怒,就可以成为明君?天底下居然有这么美妙的事,好耶!-
多年后,刘邦和吕雉因儿子教育问题成为怨侣。
刘邦:此子不类我!
吕雉:不类你似谁?!和你一模一样!
大汉第一夫妻再次互掐,太子刘盈抠着鼻孔路过。
本孝悌仁义千古明君,今天去找谁刷经验值呢?
注:
这是一篇作者放飞自我的头脑按摩纯爽文,主角无敌流,不喜误入,不用和我争论,请选择符合你喜好的作者支持。
第98章 被排挤的薛道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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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班师回朝。
比起原定历史中一征高丽只攻克了武厉逻, 给高丽送了一大批辎重。这次隋军虽然也损失了许多兵卒,但至少能平稳退军,把辎重都拖走了, 没有给高丽留太多东西。
大隋占领的地盘也比原本历史中稍大一些, 杨广建立的辽东郡不是可怜的一座小城池。
但对大隋而言, 这仍旧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失败。
特别是皇帝被高丽王三番五次戏耍,更是让满朝文武都颜面无光。
对杨广而言,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重大失误。
他让车队马不停蹄地往东都赶, 想要逃离这个让他丢脸的地方。
苏威等了解杨广的重臣此时顾不上党同伐异,悄悄递话给朝中文武,让他们现在闭上嘴, 可千万别提任何关于高丽的事。否则皇帝一发怒,谁也保不住他们。
看看立了大功劳却被关在狱中的贺若弼, 你们小心些!
高颎远在大兴, 得到高丽消息时杨广已经回到了东都洛阳。
宇文弼和薛道衡一起去拜访他的时候,他背挺得笔直,坐在池中央的亭子里弹琴。
旱了许久的大兴城终于下起了秋雨,高颎的琴音与秋日寒雨滴落声混在一起,竟分不清哪一种声音更加肃杀。
宇文弼和薛道衡撑着簦, 驻足雨中,如两尊雕像。
待琴音停止时, 两人才走入亭中。
宇文弼把簦放在地上,雨水顺着簦面蜿蜒滴落。
他眼神有些黯然。
心情郁闷的时候,连看见从簦面落下的雨水都会感慨王朝的风雨飘摇。
薛道衡问道:“高公, 你还好吗?”
高颎摇摇头, 道:“我能好吗?”
薛道衡叹气。
比起他和宇文弼, 高颎更深刻地参与了隋朝的建立。
高颎早年频繁南征北战, 隋朝大半疆土都有他的心血。
现在见到杨广如此败家,高颎心中怎会不煎熬?
“当先帝试图改立杨广为太子时,曾让我多次与杨广共事,想改变我支持废太子的立场。灭陈时,我便与他同行。”高颎直呼皇帝的姓名,薛道衡和宇文弼都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与杨广共事后,我更坚信他绝非明君。”
高颎讥笑了一声:“废太子确实喜好奢侈美色,但这对储君来说,只要不超过他储君的规格,就不算缺点。他性格宽厚率直,才华平庸但听得进劝说,不会因别人进谏而埋怨猜忌,所以我相信他能当好守成之君。”
“反观杨广,我能看出他也是喜欢奢侈美色之人。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所图非小。但其实这也不是缺点,反倒是优点。只是杨广每每忍耐的时候,都显出愤恨不平的态度。这才是我当初警惕的缘由。”
高颎长叹了一口气,说起当初灭陈时,杨广看中陈帝贵妃张丽华的事。听了自己的劝告后,杨广放弃纳张丽华,下令将其斩杀。但高颎能看出,杨广对张丽华的不舍,和对自己的不悦。
“过分抑制自己的欲|望的人,当他无需忍耐会有两种后果。一种是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不会为外物所动;一种是变本加厉的放纵。我断定杨广是后一种人。”高颎又长叹了一口气,“他就是后一种人。”
以前杨广节俭,现在他每年都要修宫殿;以前杨广不好美色,现在他在征讨高丽受挫民乱四起的时候还不忘督促进贡美女;以前杨广强忍着不悦听人劝谏,现在他什么劝谏都不听。
杨广的一生太顺畅了,所以一点挫折都受不得。明明他心中也知道高丽王在耍他,但他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因为他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非要高丽王真正向他请降,他才觉得自己赢了。
否则就算把高丽王杀了,把高丽夷为平地,他都认为自己失了脸面。
宇文弼道:“在杨广看来,征讨高丽的目的已经变成逼迫高丽王投降。他大概想效仿诸葛武侯七纵七擒。”
薛道衡冷笑:“画虎类犬。”
三位老臣讥笑后,又陷入深深的悲哀。
他们都是看着大隋结束乱世统一天下,看着大隋在短短几十年内就彰显出盛世气象。
他们原本都以为又一个强汉即将到来。
虽然这些年他们已经做好了大隋会在杨广手中败落的心理准备,但看见这么离谱的御驾亲征,他们还是难免抑郁愤怒悲哀。
“宋国公还被关在牢中,我想向陛下进言。”沉默许久之后,宇文弼说起了自己的来意,“或许这会很危险,但宋国公刚立了大功劳,不应当被关在牢中。”
薛道衡道:“我也要进言。不过我和公辅来此,是劝说你不要进言。陛下仍旧很忌惮你。”
高颎沉声:“我知道。若我进言,他没有杀害宋国公之心,恐怕都要生出杀心。”
宇文弼道:“你知道就好。”
高颎拳头狠狠砸在琴面上,“哐”的一声十分刺耳。
宇文弼安慰道:“我知道你难受。此次来,我给你带来了会让你高兴的消息。”
高颎抬头:“有比李二郎和李三郎当上了郎将更令人高兴的事?”
宇文弼从怀里摸出一卷粗糙的草纸:“从民贼那里查抄出的诗册。你看看。”
高颎皱眉:“民贼还会作诗?”
他打开诗册,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
薛道衡伸头:“民贼还分发诗册?让我看看……嗯?嗯?!这、这些诗谁写的!!”
高颎迅速翻完了诗册,抬头道:“和李二郎……不,肯定是和大德有关!大德又在做什么?!”
薛道衡震惊:“李大德写的?不愧是……不,不对,这些诗所用修辞个人风格很突出,不该是同一人所作。”
宇文弼笑道:“肯定不是他一人所作,但一定与他有关系。”
薛道衡疑惑:“公辅为何如此肯定?”
宇文弼叹道:“有几句诗我曾听珠儿提起过。珠儿说这是大德信中所写,从古书中搜集的前人诗句。”
高颎面色古怪:“前人?”
宇文弼对着高颎微笑:“前人。”
两老头对视,心中明了。什么前人,怕不是后人。
李大德都能看到《隋书》,多看几首后人的诗作多正常?他们听李大德嘀咕过“唐诗宋词”,说唐朝的诗歌创作十分兴盛。这些隋末的诗,怕不是唐末的诗。
高颎又翻了一遍诗册,特别留意了诗句中的地点风物。
这些与现实相似但不同的地点风物,可以说是避讳或者复古,也可以有另一种说法,比如现在还没出现。
“这……他想干什么?”高颎说完后,就笑骂道,“他是嫌弃大隋崩塌的还不够快啊。”
薛道衡震惊:“什么?他要谋反!”
高颎和宇文弼被薛道衡吓了一跳。
他们注视着薛道衡,又十分疑惑地对视。
“咳。”宇文弼问道,“薛玄卿,你知道大德有谶纬之能吗?”
薛道衡再次震惊:“什么?什么之能?”
高颎和宇文弼再次对视一眼。
糟糕,他们还以为薛道衡和他们是一伙的,原来薛道衡什么都不知道吗?
薛道衡见两位老友频繁对视的神情,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满是褶皱的脸皮使劲抖动:“你、你们瞒着我什么?”
高颎叹气:“我没想过瞒着你什么,只是忘记你不知道。大德还没告诉你?”
宇文弼右手虚握放在嘴边,不知道为何有些想笑。
薛道衡幽怨道:“宇文公辅,你笑什么?”
宇文弼嘴角上翘得更厉害:“我没笑。”
薛道衡愤怒地一甩袖子,“刷拉”一声,大袖口被风吹得鼓胀,就像是一只大扑腾蛾子:“李世民!李玄霸!他两个竖子究竟有没有把我当老师!”
宇文弼笑道:“以我对大德的了解,他可能只是忘了。”
高颎差点也笑出来,他努力板着脸道:“以我对李二郎的了解,他是真的忘了。”
薛道衡气得把双手往背后一背,在亭子中来回踱步。
高颎起身拉住薛道衡:“别生气别生气,他们二人与我们异地相隔,求教只能用书信。这样重要的事怎么能用书信交流?所以才忘记了。如果你询问,他们肯定会如实相告。”
薛道衡瓮声瓮气道:“李大雄和李大德在大兴求教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此事。”
宇文弼道:“他们可能真的只是忘了。”
薛道衡气得一脚踹向宇文弼。
宇文弼扭身躲开。
薛道衡破口大骂:“谁不知道李大德是你孙女婿!你只会偏向李大德!”
宇文弼慢条斯理道:“这可不对。比起连强弓都拉不开的大德,我更偏向大雄。”
高颎继续安慰:“你见他们二人每次托人送来礼物时,我们有的,你难道缺了?你应该知道,你在他二人心中的分量,与我和宇文公辅是一样的。”
薛道衡心中难以抑制地涌出委屈:“不一样,肯定不一样。罢了罢了,你们早认识他们,我确实与你们不一样。”
薛道衡甩开高颎,气得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扭头不去看高颎和宇文弼。
高颎和宇文弼再次对视。
高颎:生气了,怎么办?
宇文弼:哄呗。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他们二人是真的以为薛道衡早就知道了。
不过现在他们倒是为难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没把谶纬之事告诉薛道衡,自己是不是不好多嘴?
唉。
不过他们都说漏嘴了,也不得不告诉薛道衡此事。
高颎和宇文弼都做好了等李二郎李三郎造反的准备。薛道衡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将来怕会坑到两个弟子。
……
“老师送的急信?”李世民拆开信,“什么信这么急?我看看……哇哦!阿玄,薛老师问如果你要编撰《隋书》,会把他列入第几个传记。”
正喝水的李玄霸:“噗……咳咳咳!”——
有二更,稍晚,别等。
第99章 少年郎将回洛阳
=
李世民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我还以为你早就、早就告诉薛老师了,哈哈哈哈,薛老师一定气死了!”
李玄霸使劲抓挠头发。
他没告诉薛道衡自己会谶纬的事倒不是忘记, 只是没必要, 就没有特意提起。
薛道衡已经渡过了死劫, 又不是被杨广忌惮到非死不可的人,李玄霸认为对薛道衡透露未来之事不太安全。
后来他们与薛道衡感情加深,薛道衡又和高颎、宇文弼走得很近, 进入了李玄霸划分的“安全范围”时,李玄霸已经离开了大兴。
他总不能在书信中对薛道衡透露未来吧?
任何会留下痕迹的事都很危险。他给王薄的书籍都是故意做劣质了的印刷本。
虽然自己有充足的理由解释此事,但看到薛道衡这封信, 李玄霸还是难免尴尬心虚。
李玄霸嘀咕:“都怪高老师和宇文老师,他们为何要和薛老师说此事!”
李世民大笑道:“哈哈, 可、可能是以为薛老师知道, 哈哈哈哈,好想看看薛老师的表情!”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他以为自己是个乐子人。没想到二哥也不遑多让。
虽然尴尬心虚,但信中不是道歉的好地方。李玄霸只说了几句“老师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编撰史书的本事”敷衍过去,然后让人备上重礼。
具体道歉的话, 还是等下次见面时再说吧。
李世民笑够之后,把信翻来覆去地看, 看完继续笑。
李玄霸不知道二哥的笑点为什么会这么低。
李玄霸阴阳怪气道:“很好笑是吗?等见到薛老师,你敢当面笑吗?”
李世民笑道:“就是不敢,我才要现在笑个够, 哈哈哈哈。”
李世民彻底变成“哈哈怪”, 李玄霸嫌弃地把李世民一个人丢在书房继续笑, 自己出门透气。
随着大隋大军返回, 又有李世民的震慑,清河郡的民乱表面上被平息。
大部分虎贲郎将平时都待在朝中。李玄霸估摸着洛阳很快就会来圣旨把他和二哥调回去。
自己和二哥已经初露头角,明年杨广二征高丽时,说不准会让自己和二哥同行。
想到二征高丽,李玄霸心头沉重。
今年刚征讨完高丽,又连续遇到水旱灾害,明年还要继续征讨高丽。再厚的家底也不够杨广败的。
他原本疑惑杨广哪来的钱粮再次征讨高丽,当了实权官员之后李玄霸才得知,隋朝居然是不赈灾的。
当唐朝建立的时候,百姓已经经历了十几年的饥饿和战乱,洛阳附近几个大粮仓中居然还有陈粮。
一般而言,王朝末年朝廷都是缺钱缺粮的,连军饷都发不出去。
隋朝灭亡的时候,粮仓却还是满的。
所以在杨广眼中,他确实可以年年征战。国家还富着呢。
李玄霸所料很准。
在王朝还稳固的时候,随时驻扎在地方上的虎贲郎将代表不受重视、难以晋升。如李世民和李玄霸这样的勋贵子弟、皇帝宠臣,在办完事之后就会回朝。
李世民很不想回去。
如果他回去,手中军队就会交到别人手中。虽然他“中饱私囊”,用大隋的钱把自己的私兵装备到了牙齿,但他明面上能带走的私兵顶多一千人。
李玄霸道:“回去多送点礼,看能不能说动皇帝让我们去防备突厥。”
李世民叹气:“好不容易在清河郡经营了名声,又要从头开始,真是不开心。”
李玄霸劝慰道:“我们在这里的义庄还在,名声不会消失。金角银边草肚皮,留在中原发展不易,还是去边疆更好。”
李世民疑惑:“留在中原不好?当初曹操就是占据中原繁华之地。”
李玄霸道:“现在中原已经被打烂了。而且现在还不是乱世。你想想战国时,是不是与戎狄蛮夷混居的秦楚发展最迅速?”
李世民思考了一会儿,笑道:“还真是。边疆能扩展的地方更多,且中原与太多势力接壤,安稳发展不易。怪不得叫金角银边草肚皮。”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这么一想,史书中许多势力变革好像多了许多我以前没想到的有趣因素。我要把史书重看一遍,照着地图看。”
李玄霸道:“那你去马背上看,马车上太暗,会伤眼睛。”
于是回程时,李玄霸在马车上补觉,李世民就在马背上一边赶路一边看书。
路过城池时,郡县官员都会出来招待这两位少年虎贲郎将、虎牙狼将,总会看到李世民在马背上手不释卷的模样。
李二郎君好学之名悄然传播开来。
至于缩在马车里被颠得快散架的李玄霸,就暂时被人忽视了。
李世民劝李玄霸也来骑马,李玄霸以就算被颠散架也还是躺着更舒服为由拒绝。李世民哭笑不得。
“等回洛阳后,你多休息一段时日。”李世民道,“家里家外应酬的事都交给我,我不会让别人来打扰你。”
李玄霸蔫哒哒道:“就拜托二哥了。”
他赶路去蓟州和从蓟州回来时比现在更劳累,他都没感到太难受。这次卸下所有工作回洛阳,他居然受不住路上的颠簸。
人一旦闲起来,果然各种毛病都冒出来了。
李世民尽可能地放慢了速度,让弟弟旅途别太劳累。所以回程的路,他们整整走了半月才到。
两人刚一回洛阳就被杨广召见。
杨广就像是炫耀晚辈的家长似的,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挨个向群臣介绍。
坐镇大兴的杨暕也来到了洛阳。他戴着温和的面具与李世民、李玄霸敬酒,看得李世民和李玄霸很是别扭。
不过杨暕已经会装模作样,看来比以前成长许多。
历史中齐王杨暕在此时就已经被杨广忌惮防备而不自知。现在太子杨暕那温和谦逊的模样,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杨昭的影子。
宴会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了别庄中躲避多余的应酬。
李世民心情有一点低落:“二表兄成长了许多。”
李玄霸道:“成长是好事。”
两人正聊着,陈铁牛火急火燎地跑来告诉他们有人翻墙。
李世民和李玄霸满头问号。
谁都知道这个别庄住的什么人,谁这么大胆敢大大咧咧翻墙进来?
“大雄!大德!看我带了什么好酒!”翻墙的人大摇大摆地过来了,“来!本王还没祝贺你们当上虎贲郎将虎牙郎将!”
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和李玄霸:“二表兄?!”
杨暕大笑道:“是我!吓到了吗?”
李世民笑着迎上前,和杨暕对了一下掌:“二表兄,你已经不是齐王了,自称什么本王?怎么不走门?”
杨暕对李玄霸挤眉弄眼:“这不是三郎说,我当了太子之后最好与你们别这么亲近。我就偷偷乔装打扮来。放心,其他人绝对不知道!”
李玄霸无语。你说其他人不知道,其他人就真的不知道吗?他才刚夸二表兄成熟了,结果二表兄还是这么傻。
“少喝点。我给你们烤肉,别拉着我灌酒。”李玄霸道,“除了烤肉,还想吃点什么?”
李世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杨暕:“我弟弟的厨艺可好了,就是懒得做。你赶紧点菜,把想吃的都点一遍。”
杨暕道:“那好,累着大德你别心疼。”
李世民笑道:“在这件事上,我绝对不心疼!”
李玄霸没好气道:“就算你们点多了,我嫌累也不会做。”
说完,他转身去厨房把厨艺最好的厨子从床上挖起来加班。
他没发觉,自己转身离开的时候,嘴角是上弯着的。
忙碌完夜宵,李玄霸坐在拼酒的杨暕和李世民身边,听两人胡吹自己做的大事。
监国是大事,剿贼也是大事,就是吹得太过,连斩龙灭妖都冒出来了。
李玄霸在一旁嫌弃撇嘴的时候,陪同杨暕一同来的侍从也在叹气。
李玄霸懒得理睬已经变成酒蒙子的杨暕和李世民,与那人搭讪道:“还未问君姓名,照顾二表兄辛苦了。”
那人笑道:“在下姓庾名俭,字养廉。李三郎君,久仰。”
李玄霸记了起来:“是养廉兄?什么久仰,别笑话我。你比上次见面高了许多,我都不认识了。”
李玄霸年幼时和杨暕忙碌“公立书院勤工俭学补助计划”的时候,庾俭就跟随杨暕和李玄霸一起忙碌。
杨暕不可能事事亲为,大部分事都是庾俭在做。
庾俭其父名为庾质,原本为太史令,后因得罪杨广被贬为合水令。杨广回东都后,又重授庾质太史令。
从这可以看出,杨广欣赏庾质的才华,不然也不会在国家大事上询问庾质的意见。
庾俭也很有学识。在杨昭把杨暕身边的小人赶走后,庾俭就成为杨暕身边第一得用的人。
见李玄霸和庾俭说话,杨暕凑过来抱怨道:“养廉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大兄去塞外前,拉着养廉的手叮嘱他多劝谏,这人的唠叨就停不下来了。”
庾俭道:“不敢辜负元德太子嘱托。”
“哼。”杨暕横了庾俭一眼,拉着李世民去另外一处喝酒。
李玄霸道:“我们也别理他们,来,吃肉。”
庾俭吃了几串烤肉后,与李玄霸回忆了往事,话匣子打开。
李玄霸从庾俭这里询问杨暕当太子之后的事。
或许是杨昭死前为他铺路的事,让杨暕得到了很大触动,所以杨暕确实比以前成熟许多,下决心要当个不输给兄长的太子。
庾俭从杨暕以前资助的学子中选了一些品行端正的人举荐给杨暕。这些人虽然品行端正,学识不错,但因为是吃过苦头的寒门庶族,所以性格大多比较圆滑,和性格高傲的杨暕相处不错。
李玄霸看向喝高后和二哥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起舞的太子杨暕。
“二表兄确实越来越出色了。”李玄霸道。
庾俭微笑,笑容中含着十分明显的自豪神色:“太子确实很出色。”
李玄霸夸了杨暕几句,转移话题,问起大兴城中有没有什么趣事。
庾俭妙语连珠,听得李玄霸不住笑。
另一边,杨暕和李世民喝嗨了和跳嗨了,不顾秋夜露浓,甩着衣服围着火堆乱嚎。
李玄霸和庾俭同时捂住,对视叹气。
“好吵啊,快去劝劝你家太子。”
“大德先去劝住你二兄。”
杨暕和李世民继续拉长脖子扯着嗓子嚎叫。
洛阳宫中。
第二日,杨广就得知杨暕翻墙去找李世民、李玄霸喝酒,并嚎了半夜之事。
杨广皱眉。
他本来准备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放在身边执掌宫禁,但太子与李世民、李玄霸交好……
“还是外放吧。”杨广想着杨暕劝他释放贺若弼,不悦道——
二更。欠账-1,目前欠账11章。
第100章 杨暕的再次成长
杨暕兴尽而去。
第二日, 他沉着脸再次来访。
这次,他是从正门进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得到了外放的消息,正开心地畅想未来。见到杨暕一脸阴沉, 两人都很疑惑。
李世民对杨暕勾肩搭背道:“二表兄, 谁惹你了?”
杨暕沉声道:“抱歉, 我连累了你们。”
李世民:“啊?”
杨暕双拳握紧,脑袋低垂,声线十分压抑, 好像压着一团火:“如果不是我,你们就不会被外放。我应该听大德的劝说,我……”
杨暕心头压了太多事。李世民和李玄霸被他连累, 成了他情绪崩塌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单手捂着脸,哽咽道:“父皇怎么能这样……”
李世民忙安慰道:“什么事?什么连累?我和阿玄好好的啊。二表哥, 冷静点。”
李玄霸猜到了内情, 道:“先进屋。”
李世民拉着杨暕往里走。
李玄霸对周围的人道:“这件事若传出去,你们知道后果。做你们的事去。”
仆从立刻散去。
李玄霸对脸色晦暗的庾俭道:“你现在带出来的人能保证嘴严?”
庾俭苦笑:“我已经不知道了。”
李玄霸扫了一眼庾俭带出来的五位侍卫。
侍卫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李玄霸收回视线:“你这次带出来的人就这么几个,今日的事若再传出去,很好查。太子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我和二哥是陛下最器重的晚辈。谁要在陛下面前嚼舌根, 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庾俭道:“我也是这么想。昨日我不该带太多侍卫。”
庾俭十分自责。太子本来没打算带太多人,但太子夜游城郊, 最近民贼又太多,庾俭便说服太子多带了些人。
他本以为选的都是近卫,且太子向来与李二郎、李三郎交好, 去找李二郎、李三郎玩耍又不是什么坏事, 不需要太过遮掩。
庾俭直到现在, 仍旧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玄霸看出了庾俭的自责。他拍了拍庾俭的肩膀:“不是你的责任, 别自责。”
庾俭苦笑。不是自己的责任,那是谁的责任?
李世民把杨暕拉到屋里聊天。李玄霸去了厨房一趟,端着茶水和点心进屋。
庾俭主动留在屋外为他们守门。
李玄霸到的时候,杨暕已经抱怨过一场。
虽然李玄霸没能听完杨暕全部的抱怨,也能猜到杨暕此次来道歉的缘由。
杨广本来想让他和二哥成为宫廷禁军将领。
对于勋贵而言,执掌禁军就是踏上了青云直上的阶梯。如杨广器重过的杨素、长孙晟几人,都曾执掌过禁军。
若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执掌禁军,将来不需要再出外冒着危险立功,只要等资历够了直接可拜大将军。
但因为杨暕与李世民、李玄霸夜会,杨广以己度人,认为李世民、李玄霸和太子走得太近,便不愿意让李世民和李玄霸进入禁军了。
当初杨广还是太子的时候,杨勇已经被废,其他弟弟没有竞争力,他太子之位如此稳固,仍旧将禁军牢牢握在手中,严密监控即将驾崩的隋文帝。这才传出他不是继位,而是篡位的谣言。
他曾经做过这样的事,自然就警惕杨暕做同样的事。
杨暕十分迷茫。
他已经尽全力做一个好太子,对杨广也收敛了以前的骄傲脾气,努力学会谦虚和谨慎。
可为什么父皇对他的态度仍旧越来越差。连自己与李二郎、李三郎喝顿酒,父皇都要将李二郎、李三郎外放?
虽然旨意上说李世民、李玄霸年少,应该积累经验,把两人安排到边疆是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可杨暕在李世民、李玄霸回洛阳前就知道杨广已经属意两人进入禁军。杨广明明将旨意都拟定好了,杨暕还看过。
杨暕没有告诉李世民和李玄霸,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从宫廷禁军到镇守边镇,其中落差之大,杨暕简直不敢置信。
就算杨暕再蠢,也知道这不是敲打李世民和李玄霸,而是敲打自己。何况杨暕其实很聪慧。
可他认为自己很聪慧,也怎么也想不透为何父皇会对他这样。
杨暕哽咽道:“是我做得太好?我是不是做得不好,父皇就不会忌惮我?”
李世民给杨暕递帕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从李玄霸那里听过杨暕原本的未来。
那时杨暕做得很不好,没当上太子,没培养自己的势力,整个人蠢得一看就知道一点威胁都没有。但那个不好的齐王杨暕,比如今这个优秀的太子杨暕更早被杨广忌惮厌恶。
怎么做都是错,这根本不是杨暕的问题。
李玄霸叹了口气,拿起一块糕点塞住了杨暕的嘴。
杨暕哽咽声一滞,不断眨眼睛。
“二表兄,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李玄霸面无表情道,“对有些帝王而言,太子,甚至所有成年皇子本身就代表着僭越,和你做得好与不好无关。你做得好,他还没有理由直接罚你,只能像现在这样不断给你施压。若你做得不好,你现在就已经被废了。”
李世民忙拉住李玄霸:“弟弟,弟弟哎!别说得这么直,对二表兄温柔点!”
杨暕默默把李玄霸塞进嘴里的糕点吃掉。
他拿起水杯润了润被噎住的嗓子,垂头丧气道:“我记得。”
李世民也给李玄霸的嘴塞了块糕点,让弟弟闭嘴,别再刺激已经很崩溃的二表兄。
“二表兄,阿玄话糙理不糙,你想想大表兄曾经也是这样谨小慎微。熬过去就好了,历史中许多太子都是这样熬过去的。”李世民道。
杨暕悲怆道:“天家父子就不是父子吗?我什么都没做,他凭什么猜忌我,还连累了对他忠心耿耿的你们?他不仅不慈,还忠奸不辨!”
李世民递糕点:“你还是吃糕吧,别说了,再说我怕下次我和阿玄从边境回来,你已经被废了。”
杨暕气得拿糕点磨牙泄愤。
李玄霸安静地吃糕,杨暕怒气腾腾地吃糕,只有李世民在唉声叹气给两人添茶送水伺候。
杨暕和李玄霸分了一盘糕。杨暕抢了大半。
吃撑后,杨暕靠在坐榻的靠背上,迷茫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世民一边收拾被杨暕吃得到处都是的糕点碎屑,一边道:“陛下喜欢出游,你只要不在他跟前还是很自由的。这次你别为我和阿玄自责,我和阿玄正好想外放。你想想我家的情况,现在我和阿玄连家都不敢回。还是外放的好。”
杨暕皱眉:“李建成又做了什么?”
李世民道:“这次李建成自知理亏,倒是还好,就是李元吉闹了起来。哎,这畜生怎么还不早夭!”
李玄霸捧着茶杯道:“祸害遗千年。”
杨暕手撑在腿上,坐直身体:“快把你们家的糟心事说给我听听。如果你们比我还惨,我就被安慰到了。”
李世民骂道:“滚蛋!”
李玄霸面无表情:“二哥,揍他!”
李世民狞笑着扑上榻,和杨暕滚打起来。李玄霸在一旁毫无感情地给二哥加油。
杨暕笑骂道:“你还真来?!去了一趟战场就飘了是吧??”
在门外愁眉苦脸的庾俭听到了门里面的笑声,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自言自语:“还好有李二郎李三郎在。”
看看废太子杨勇的下场,太子可千万别被陛下施加的压力压垮啊。
庾俭想到废太子杨勇,心里更不是滋味。
杨勇被废,是因为有当朝皇帝和他争夺太子之位;先皇会磋磨杨勇,是因为他还有好几个成年的儿子。
可当今陛下呢?太子是他唯一还活着的成年儿子,也是皇后唯一还活着的儿子。无论怎么想,太子在自身没有错误的时候,这打压猜忌都没有道理。
君心真是难测。
杨暕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家住了一晚才回去。
既然偷偷摸摸见面已经被抓住,那不如堂堂正正地交往。
杨暕向杨广告罪,说自己因为李二郎、李三郎成了父皇身边近臣,为免他人说自己结党营私,所以才偷偷去探望。他想茬了。
他与李二郎、李三郎是表兄弟,自幼感情深厚。当李二郎和李三郎立功后,他本就该堂堂正正去拜访。这样偷偷摸摸,不仅没了太子的气度,也让李二郎和李三郎被人误会。
杨暕装作自省道:“儿本很委屈,自己不过是偷偷翻墙和李二郎李三郎喝顿酒,怎么就被父皇责罚了?以前儿也这么做过,父皇都没说我。二郎三郎劝谏儿,儿现在是太子,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齐王,一举一动都需要三思。父皇以前不罚我,是因为有大兄在;现在父皇罚我,才是看重我。”
杨暕叩首:“儿这才明白父皇的苦心,儿知错了,以后会更加谨言慎行。”
杨广欣慰道:“你能醒悟便好。二郎三郎是好孩子,你该多与他们交往,多听他们的劝告。”
杨暕点头:“儿会一直对他们好。不过二郎三郎真的很啰嗦,我还是少去为妙。”
杨广无奈:“刚夸你,你怎么又……唉,罢了,你还年轻,朕还有时间慢慢教你。”
杨暕拿着府中智囊团给的剧本,成功挽回了杨广刚生出的忌惮心。
杨暕从此更加谦虚谨慎,在朝中风评也更加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得到了赏赐。
虽然他们仍旧要前往边镇,但散官品阶又提了一级,成为从四品的通议大夫。虽然职官没有升,但散官品阶才是本阶。本阶自五品后,每爬一步都十分艰难。以两人的年龄和升官的速度,朝中人钦羡不已。
按照这种升官速度,李世民和李玄霸就算没有爵位,等他们成婚的时候,也能另开一房,脱离唐国公府了。
子嗣单开一房,和子嗣分家是不同的概念。
子嗣在父母还在的时候分家是家庭不和睦的行为,会被人耻笑。但子嗣若升任高官,有了爵位,宗族就会在族谱上为他们单开一房。这是家族鼎盛开枝散叶的象征,非常令人羡慕的事。
老唐国公李昞的兄弟都很出色,个个都单开一房族谱,当年把其他勋贵羡慕得牙都酸了。
可惜那帮李家人有的站错了队,有的后人不行,导致现在李家族人的衰败。
看看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本事,唐国公一脉又要兴盛了。
李渊在涿郡留守了一段时日,现在才赶回来。
他把李元吉暴揍一顿,将李世民和李玄霸接了回来。
李渊对窦夫人埋怨:“二郎三郎不是你的儿子吗?你怎么能如此偏心?你要好好和大郎解释。将来二郎三郎成亲后就会单开族谱,不会抢他的唐国公世子之位。他们是大郎将来的助力!”
窦夫人哭道:“我说了,我怎么没说?可我说不听啊。我只要稍稍一严厉些,四郎就说当初我抛弃他不慈,说我只对二郎三郎好,对大郎也不慈,还要去大家墓前告我,我能怎么办,我真的管不住……”
李渊打断道:“这都要怪你当年,你为何要丢掉四郎?我看四郎现在性情如此古怪,都是因为你当年丢弃了他,让他心中不满的缘故。罢了,家里儿子的事你别管了。他们已经长大,本也不该你再管。你别再插手,好好管好内务。”
窦夫人疲惫道:“是。”
她本也管不住。
在皇帝下旨训斥李建成时,窦夫人才知道李建成居然派人去训斥二郎三郎,竟然要二郎三郎领兵去荥阳——
一更。有二更,较晚,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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