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窦夫人心中煎熬

    让窦夫人更加痛苦的是, 她连训斥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立场都没有。

    在寻常人家,男童开始启蒙之后,教育权就从母亲转移到了父亲身上。

    唐国公府家比较特殊。李渊是寡母带大, 所以比较信任女子教育孩子的能力。独孤老夫人又溺爱李建成, 所以李渊外放时, 李建成仍旧留在老家,由独孤老夫人教育。

    不过李渊也聘请了许多老师。家中女眷只是督促孩童读书,论教育的权力, 老师比女眷还更大一些。老师会直接和李渊书信交流孩童的读书情况。

    在家时,李渊也会亲手教导李建成读书。

    以前李世民等人被窦夫人教育,是因为他们还年幼。

    之后李世民和李玄霸有了高颎、宇文弼当老师, 自己又很努力,李渊就在李世民、李玄霸这里当了甩手掌柜。

    所以论父子感情, 这个世界的李渊当然和亲手教导过的李建成感情更好。只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太出色, 独孤老夫人去世又是李渊心里一根刺,现在李渊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更偏爱几分。

    李元吉又不同了。

    他曾经被窦夫人丢弃,被人捡回来后,窦夫人还曾一度拒绝抚养他,所以李渊一直对李元吉很怜悯纵容。

    李元吉又是嫡幼子。以窦夫人的年龄, 以后肯定不可能再有孩子。

    嫡幼子和嫡长子一样特殊。嫡长子是用来倚重的,嫡幼子就是纯粹用来宠爱的。

    别看李元吉在家里很熊, 偏偏是越闹腾的孩子越能牵扯父母的注意力。有时候父母最喜欢的孩子,不是最出色,更不是最懂事的, 反而是最调皮的。

    所以李渊提起李元吉就头疼, 但李元吉在他心中的分量, 说不定比李玄霸还大一些, 能和李世民比一比。

    历史中李渊对李元吉也很是偏爱。

    在李渊起家的过程中,李元吉就是纯粹捣乱的那一个。李元吉因虐民丢了太原都没受什么责罚,李渊反而惩罚了当时在太原劝谏李元吉的官吏。

    李渊称帝后,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子皆同住太极宫。

    李建成住东宫,李元吉住武德殿。

    功劳最大的秦王李世民原本住在承乾殿。武德五年李渊和李世民关系恶化之后,李渊以李世民功劳大、给李世民特殊照顾为由,在宫城以西修了冷僻狭小的弘义宫,想把李世民从太极宫赶出去。

    后世猜测,这可能是李世民掀桌子搞玄武门之变的导火|索。

    之后李世民把李渊迁到了弘义宫住。太上皇李渊居住的宫殿居然单薄狭窄冷僻无比,是李世民被后世无数人痛骂的“污点”之一。

    李渊年号为“武德”,赐李元吉住武德殿,可见他对李元吉的偏爱。在新旧唐书中,都记载了李渊后期最为偏爱李元吉。

    李元吉并非是李建成的跟班。他撺掇李建成与李世民对抗,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李渊对李元吉还没偏爱到那种程度,但也有几分喜爱。

    在唐国公府,李渊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就算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在外独自打拼,但在唐国公府的地位仍旧是李渊说了算。

    窦夫人没有话语权。

    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孝”的对象只有父亲;只有父亲去世了,母亲才能依靠孝道在家中获得较高的地位。

    李渊偏爱李建成和李元吉,所以李元吉跳着脚与窦夫人对着干,窦夫人都无法说李元吉不孝。

    因为李渊没说李元吉不孝。

    如果窦夫人真的在外说李元吉不孝,李渊站在李元吉这一边,世人不会说李元吉不孝,只会说窦夫人不慈。

    李元吉已经九周岁,早就过了蒙童的年龄。他的教育窦夫人已经无法插手。

    李建成早就年过弱冠,孩子都有了好几个,行事更是自由。

    窦夫人对他们有养育照顾和劝谏的义务,但没有教管的权力。

    何况此时男主外女主内,窦夫人的活动范围局限于内院,顶多加上其他贵族的后院社交。李建成已经为官,他所做任何非内院的事都不需要知会窦夫人。

    何况李建成也不是擅自行动。他先知会了李渊,所派仆从和李渊派去的仆从一同去见李世民和李玄霸。

    论责任,他可以说已经免责了。

    所以此事的起因虽然是他的亲家,但李渊回家都得安慰他,说这是自己的错。

    窦夫人管不了李建成。她得知李建成派人训斥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件事中有李元吉的撺掇后,想以母亲的身份责备李元吉不该挑拨离间。

    谁知道李元吉一哭二闹说窦夫人冤枉他,开始翻旧账说窦夫人先丢弃他,后来不肯抚养他,现在居然也一直讨厌自己,还诬陷自己。

    李元吉居然在唐国公府门口滚地大哭,引得不少人围观。

    李元吉这一滚,把李建成的气也挑了起来。李建成质问窦夫人为何诬陷幼弟,她这样做会损害幼弟的名声,说不定会耽误幼弟的仕途。

    窦夫人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住在别庄,让他们远离府中这些糟心事。

    万氏把李智云带到自己院子中小心藏着,不让他出门,连送去李世民和李玄霸所居住的别庄都不敢,怕他沾上麻烦。

    李渊在涿郡督送粮草有功,这次回洛阳肯定有赏。李世民和李玄霸也立了很大的功劳。父子三人一同升官,李渊正美滋滋的。

    谁知道一回来,得知家中又闹了笑话,李渊心里那气憋的啊,如果不是对窦夫人有感情,他都要骂人了。

    李渊心里憋着气,又不想对窦夫人说太重的话,就拉着窦夫人的族兄,陈国公窦庆喝酒抱怨。

    窦庆叹气:“你夫人早失怙恃,无人教导,不知道孩子长大后兄弟之情就和朝堂之事息息相关。她处理不了很正常。世间女子都是如此,你奢望她能弄懂这些事才不对。教养儿子本就是父亲的责任。你自己没教养好,责怪夫人做什么?难道是你之前把教养儿子的责任都推给了你夫人?那岂不更是你的错?”

    李渊被窦庆堵得无话可说,讪讪而归。

    窦庆摇头冷笑。

    李渊纵容李建成和李元吉,反怪族妹处理不周,真是可笑。只是这是唐国公府家中事,若不是李渊主动撞上来,他也不好询问。

    不过窦庆还是让自己夫人去寻窦夫人提点一二。

    即使都是她所生的孩子,也会有亲疏远近。如果实在是管不了就最好别管,本来管儿子就是男人的事,窦夫人何必去遭这个嫌?好好对待李二郎李三郎这两个懂事又出色的孩子,将来让李二郎李三郎孝顺她就行。

    窦夫人听后,将族嫂送走,没有回答。

    理是这个理,但情呢?

    李渊只知道一味纵容。李建成和李元吉,特别是李元吉,当着李渊时从来不会露出他们不好的一面。只要他们不露出来,李渊就不知道。

    只有自己看见了,觉察了。若自己什么都不做,还当什么母亲?如果将来兄弟真的相残,她又要如何自处?

    现在李元吉才九岁就会挑拨离间了。不趁着李元吉还小多管束,难道还指望李元吉自己变好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唐国公府时,能看出母亲很明显的憔悴衰老了许多。

    连祖母在的时候,母亲都没有如此疲惫过。

    李世民私下对李玄霸叹气:“虽然祖母对娘亲苛刻,但那时李建成有祖母管束,李元吉还小,娘亲过的竟然比现在还轻松些。”

    李玄霸道:“那时我们也还小,不会与李建成、李元吉有矛盾。”

    李世民骂道:“我们是和李建成有利益矛盾。他担心我们抢了他的风头,也算是有道理和我们交恶。但那李元吉是个什么畜生?!我们与他有利益冲突吗??他跳得比李建成还厉害!!这才九岁,长大了还得了?天啦,为什么他还不早夭!”

    李玄霸无言以对。他也觉得李元吉是不是有什么先天疾病,怎么从小到大都不干人事?

    想着唐国公府这一家子,李渊虽配不上开国皇帝那一桌也能当上割据势力的雄主,李建成虽然平庸但在勋贵子弟中也是属于不害民的“好勋贵”,李世民就更不提了。

    只有李元吉那把自己治下百姓当猎物射杀的举措,不是心理变态的人做不出来。

    鞑子这么做是因为没把汉民当自己人,李元吉什么纯纯的精神病?!

    李玄霸实在是不想面对李元吉这个疯子:“别提他了,明年开春我们就要去边镇,远离他就好了。”

    李世民瘪嘴:“我们是能逃,娘亲呢?”

    李世民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滚落。

    他自从带兵后,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阿玄,我们想个法子把娘亲带走吧!”初中生李世民大哭,“娘亲好苦啊!”

    李玄霸叹气:“这样吧,我去试试。如果不成,你就死心吧。”

    李世民哭着道:“阿玄,你要怎么试试?带我一个!”

    李玄霸正色道:“母亲现在还有侥幸心理,是认为只要我俩成亲后会单开一房,与李建成、李元吉没有了利益冲突,自然矛盾就会缓和。我这就去告诉他,将来我家要当皇帝,分房没用,我们一定会自相残杀,让她死了这条心,别做无用功……呜呜呜……”

    李世民使劲捂住李玄霸的嘴,眼泪都不敢流了:“阿玄你闭嘴!你是想让娘亲现在就哭死!”

    李玄霸嘴被捂住了,心声捂不住:【这叫以毒攻毒。】

    李世民惊恐:“我求你闭心!别说了!我放弃!”

    李玄霸遗憾:【说不准真的有用呢。虽然有一半概率刺激过头与母亲反目成仇,但也有一半概率让母亲放弃李建成和李元吉。母亲只有四个儿子,将来争夺皇位二对二,正好把母亲的心劈成两半。】

    “我求你别说了!”李世民悲从心来,号啕大哭。

    母亲的心还没被劈成两半,他的心先碎了。

    阿玄你就是想让我在母亲哭死之前先死给你看!

    窦夫人来寻李世民和李玄霸时,李世民都快哭晕厥过去。

    见到娘亲一来,李世民不顾自己已经快十四岁,扑到娘亲怀里号啕大哭。

    窦夫人惊讶:“二郎,怎么了?”

    李世民哭得说不出话来。

    窦夫人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叹气:“二哥见母亲为家中事操心苍老许多,我们又很快要离家,无法照顾母亲。二哥担心母亲的身体,所以十分难过。”

    窦夫人摸了摸李世民的脑袋,对李玄霸伸出手。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还是挤进了母亲的臂弯里。

    窦夫人将脸贴在孩子的头顶,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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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只是一个小教训

    大概是前两年病得太少, 回到洛阳之后,李玄霸就重病了一场。

    他一病,什么宅斗都先暂停, 全围着他转。

    李玄霸本来想去在出塞之前去一趟大兴拜访老师, 向薛老师解释一下自己没有排挤他。

    顺带、顺带去见一见未婚妻。

    现在什么计划都搁浅了。

    李玄霸病得迷迷糊糊, 高烧低烧反复来袭。

    李世民的气压越来越低,连李渊来探病声音大一点,他都要怼上去。

    李渊摸摸鼻子, 居然对儿子怂了,不敢触李世民霉头。

    窦夫人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李玄霸。李玄霸清醒时多次让母亲保重身体,窦夫人都不肯离开。

    不过奇怪的是, 窦夫人专心照顾李玄霸时,精神气居然比以前没照顾病人的时候好许多。

    李玄霸见状, 便不再提让母亲离开。

    李建成对李世民、李玄霸并非一点兄弟之情都没有。他见李玄霸病得厉害, 也表示了关心。

    至于李元吉,他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聪明。在李渊在家的时候,他表现得乖巧懂事聪明伶俐,除了学习差一点,完全是个好孩子。所以李玄霸生病时, 他时常对李玄霸嘘寒问暖,还为以前的顽皮道歉。

    李玄霸一个寒颤, 低烧都要被吓得变低温。

    李渊很欣慰,说孩子长大果然就懂事了。

    窦夫人嘴上附和,心头愁绪却难以散去。说她对李元吉有偏见也罢, 她不信李元吉这么快改好。不过李元吉不去打扰三郎养病, 她就不揭穿了。

    或许是还没到死劫的时候, 或许是李玄霸求生欲|望太强。反复低烧半月之后, 李玄霸还是挺了过来,脱离了危险,只需要精心养好身体。

    李玄霸把担心过度的二哥赶去大兴拜访老师:“误会不能拖太久,等我们去了塞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老师见面了。”

    李世民没好气道:“等我们去了塞外,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你的宇文娘子嘘寒问暖了,对吧?”

    李玄霸辩解:“让你送信,和让其他人送信有区别吗?反正我也亲自去不了。再说了,准二嫂回大兴过年,你不想见?”

    李世民叹气:“想想想,我十分想。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李玄霸道:“这是我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何况还有母亲和小五。小五,你能不能保护我?”

    李智云拍胸脯:“能!”

    李世民拍了一下五弟的脑袋:“我信你个头。我看你会和阿玄一起被欺负。罢了,父亲在家里,李建成和李元吉很乖巧,应该不会烦你。”

    说到“李元吉很乖巧”时,李世民做出十分恶心的表情。

    李世民对李元吉的偏见十分重,无论李元吉表现再好,在李世民眼中都是恶心人的演戏。

    能让李世民天天把“怎么还不早夭”挂在嘴边,完全没把李元吉当弟弟,可见他对李元吉印象有多坏。

    李玄霸知道李世民在原本历史中还是有把李元吉当弟弟过。

    李元吉丢了太原后,李渊不是没想过好好管教李元吉,所以把李元吉丢到了李世民军中。

    李世民对李元吉太过严厉。两人关系彻底交恶。

    李元吉受不了李世民严苛的教育,向李渊诉苦告状,之后李元吉就只跟着李建成捡功劳了。

    现在或许是李元吉对李玄霸态度太差,让李世民对李元吉提前深恶痛绝。

    不过李玄霸明白,就算二哥嘴里再嘀咕着“怎么还没早夭”,但真给二哥机会,他也不会对李元吉动手。

    即使二哥猜到了一点未来,现在的二哥还不是那个被逼急了的秦王,对亲人下不去手。

    何况他们也没机会动手。

    说难听些,将来他和二哥有死在战场上的风险,李建成也可能会在领兵的时候有极小概率遭遇不测,唯独李元吉真的是祸害遗千年。

    李元吉从来都是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唯一一次领兵就是镇守太原大本营都会在敌军来时弃城逃跑,之后都跟在李世民和李建成身后捡功劳。李建成好歹还会上战场,李元吉是半点危险都不沾。

    也难怪李元吉认为他能坐收渔翁之利。他是真能苟,丝毫不要道德不要脸面的苟。

    但谁也想不到,李世民会在宫门前直接把他和李建成拉一块杀了,不给他搞什么宫斗朝堂斗争,直接掀桌子。否则按照宫斗朝堂斗争的套路,他的胜率还挺大。

    只能说,李世民和李渊、李建成、李元吉拿的不是一个类型的剧本。

    李玄霸现在已经有了实力,虽说不能直接掀桌子,但压制李元吉还是绰绰有余,否则就算李渊在家,李元吉也不会向他道歉。

    二哥的担忧,李玄霸只能说真的操心过度。现在还没到真正兄弟阋墙的时候。

    李玄霸又催促了几次,终于把李世民赶走。

    李世民带走了乌镝,留下了寒钩。

    乌镝哭得撕心裂肺,被李世民抓着翅膀拖走。

    李世民骂道:“你看看你肥成什么样了?你还是只雕吗?阿玄纵容你,你不狩猎不训练,迟早变成一只肥鸡!”

    寒钩不住点头。

    等乌镝走后,寒钩守在李玄霸床头,变成李玄霸最忠诚的护卫,还学会了给李玄霸盖被子、拿东西。

    李渊看着啧啧称奇,试图拿肉喂寒钩。寒钩瞥了李渊一眼,飞到了远离李渊的地方。

    李渊讪讪道:“这雕有脾气。”

    李玄霸道:“雕没点脾气,就是鸡了。”

    李渊点头:“这倒是。雕只能对驯它的人忠诚,否则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李渊是玩猎鹰的人,对猎鹰很有研究,十分赞同李玄霸对寒钩的教养。

    李元吉看着李玄霸的雕,眼中不满一闪而逝。

    这扁毛畜生不仅不给他好脸色,还用爪子吓唬他。他特意把父亲带来看这扁毛畜生多放肆,没想到父亲居然站在李玄霸这边。

    李玄霸瞥了李元吉一眼,对李渊道:“父亲,我现在身体好些了,趁着还没赴任,可以帮父亲分担一些教导弟弟的责任。他们是学到《尚书》了?”

    李渊高兴道:“好!你治经书的本事,高公都赞不绝口。你去教四郎、五郎,比什么老师都强!”

    李玄霸咳了几声:“我精力不济,我讲课布置功课,父亲监督和检查功课可好?另外,我可否想向父亲请一把戒尺?”

    李渊赞许道:“授课不严就是误人子弟,你尽管揍。”

    李玄霸道:“我力气小,揍也揍不疼,还得父亲来。”

    李渊笑道:“好,父亲来。你只管授课。”

    李玄霸对李元吉和李智云道:“我把从老师那里学来的本事教授给你们。我留在家中的时间不多,你们要好好学。错过了这次,就很难有下次。”

    李智云道:“是!三兄!”有三兄罩着,这次我一定全力以赴!

    李元吉狐疑:“是,三兄。”他总觉得有鬼。

    第二日,李元吉就知道李玄霸抱的什么坏心思了。

    李玄霸邀请李建成一同来监督两个弟弟学习,言行举止样样都要规正,别说打瞌睡走神,就是坐得不直都要用戒尺抽背。

    李玄霸对李建成皱眉:“大兄,我们以前上课进度可比他们强多了。四弟和五弟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娇纵下去可不好。”

    李建成想起自己小时候学习时的情况。虽然祖母很纵容他,但唯独在功课上很严厉。

    在李玄霸拉着李建成回忆过往后,李建成看着懒散的李元吉和装作懒散的李智云分外不顺眼。

    自己以前学习那么痛苦,弟弟们怎么能如此轻松?

    李建成是正常人,所以也有吃过的苦要让弟弟/孩子吃一遍的想法。

    他现在还没有养废弟弟的心思,有普通嫡长子的城府,知道弟弟厉害,对他好处很大——所以他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感观很割裂,一边理智上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再优秀也不会威胁到他继承唐国公,但一边又难以抑制嫉妒。

    对李元吉和李智云,李建成就没那么多纠结了。

    以前他纵容李元吉除了李元吉年幼之外,也是懒得管。现在有人管,他只需要在旁边动嘴,那李建成就让李玄霸加大剂量了。

    说实话,难道李建成不知道李元吉是个熊孩子吗?他有时候也很烦李元吉,只是只有这个胞弟站在他身边,他必须拉拢。如果李玄霸能让李元吉更优秀懂事,李建成乐见其成。

    李玄霸把唯一会为李元吉说情的人也拉到了自己这边,李元吉一脸懵地发现,自己的懒散的好日子不仅到头,在府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他不明白,明明大兄之前对李玄霸颇有微辞,为何现在也站在李玄霸这边针对他?

    还有以前对他说“你是嫡幼子,可以不用太努力”的父亲,现在也虎着脸重新拾起了打儿棒。

    至于母亲,李元吉没怎么在意。

    他很聪慧,直觉很敏锐,知道窦夫人在这个家里地位低,没有话语权,所以向来不把窦夫人放在眼里。

    李元吉试过像以前那样打滚耍赖。

    李玄霸对李渊叹气:“我听闻四弟曾在家门口说母亲不慈。父亲被陛下重用,我和二哥也青云直上,唐国公府正值鼎盛时,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家。先帝曾因为老莘公不孝而斥责老莘公。陛下也为弥补以前声誉,十分厌恶大臣家中不睦。之前父亲几次被陛下斥责,皆和后院有关。唉,也怪我和二哥那是年幼不懂事,若是多懂事些,父亲早就拜大将军了。”

    李渊听后,联想起自己丢官和降职的经历,心头一紧。

    仔细想一想,他每次被皇帝斥责,还真的多是因为陛下认为李建成对二郎、三郎不好,皇帝骂他管不好家,让唐国公府成为京中笑话。

    之前他埋怨窦夫人管不好家,但无论谁管不好家,李元吉再闹一次笑话,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重用的机会说不定又会飞走。

    李玄霸又对李渊道:“其实陛下原本属意我和二哥进禁军,这件事太子和少数陛下近臣都知道,旨意都拟定好了。但……唉,陛下说我和二哥年少,所以先去边疆历练后再回来,只是借口。之前我不好和父亲说,只是看着四弟还如此不懂事,真担心父亲将来又被连累。”

    李渊比李世民和李玄霸晚回洛阳,确实不知道此事:“你们居然是从禁军调往边镇?!”

    李玄霸苦笑:“是。这倒是小事,但四弟什么话都往外说,连母亲不慈这种话都敢说,我真的担心他哪天受了委屈,又在外胡言乱语更严重的事。现在民乱四起,朝中又因征讨高丽失败对陛下多有怨言,陛下现在猜忌心很强。”

    李渊背着手来回踱步,面沉如水。

    他转了几圈后,停下脚步,恶狠狠道:“四郎确实需要好好教训,不能给我们家惹祸!”

    李玄霸功成身退,坐看李渊揍李元吉。

    李元吉只要敢耍赖,挨揍烈度就持续上升,挨完揍后还要跪祠堂禁食。

    李元吉再自认为狡黠,也只是一个孩子。他何曾遭遇过这样的痛苦?就是李渊最初教育李元吉,把李元吉打服的时候,他都没有现在凄惨。

    那时至少独孤老夫人和李建成还站在他身边,窦夫人也会偷偷照顾他。

    现在李渊下了死命令,必须把李元吉大嘴巴的毛病改回来,特别叮嘱窦夫人,绝对不能对李元吉心软。

    李建成得知李世民和李玄霸禁军将领的位置怎么丢的之后,又是窃喜又是担忧。

    他担忧李元吉现在坑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将来就会坑他。

    李玄霸见李建成担忧,添了一把火:“将来我和二哥成亲后肯定会另开一府,李元吉就和我们无关了。就像当初堂叔谋逆,先帝也不会迁怒我们一样。但以四弟的资质,他大概是会在唐国公府的羽翼下待一辈子的。他将来就是大兄的负担啊。”

    李建成想了一下那个未来,不寒而栗。

    李建成对李玄霸苦笑:“我真是后悔以前太纵容他。三弟你说得对,必须好好管教他!”

    李玄霸道:“以前四弟年幼,兄长心疼他很正常。我以前不也纵容他吗?他再怎么闹我,我都不生气。唉,四弟现在这副模样,我们都有错。”

    李建成叹气:“是这样。”

    于是李建成也去李渊那里忏悔以前太纵容李元吉,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拦着父亲教训弟弟。

    李玄霸故意把与李建成的对话传到李渊耳中。

    李渊听后头疼无比。

    他已经接受了大儿子比二儿子、三儿子平庸的事实。不过就算大儿子比不过二儿子和三儿子,比其他勋贵子弟也绰绰有余,继承唐国公的爵位没问题。

    可若是大儿子被四郎拖累……李渊想起那个因反对先帝差点拖累整个唐国公府一脉的堂叔。大郎是绝对扛不住四郎的拖累啊!

    “我真不该纵容他!”李渊懊悔不已,“幼子可以平庸娇纵,但绝对不能愚蠢!”

    李渊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在李元吉彻底改掉动不动就打滚耍赖的习惯前,绝对不能心软。

    李智云这个真幼子旁观了一切,抱着三哥的胳膊瑟瑟发抖:“三兄,你好厉害!”

    李玄霸道:“可怕吗?”

    李智云摇头坏笑:“不可怕。我知道三兄不会这样对我,小五可乖了!”

    说完,他低头往李玄霸怀里拱,就像年幼时一样撒娇。

    李智云低声道:“看到李元吉被揍,我好开心。”

    李玄霸拍了拍弟弟的脑袋:“以后开心的事还很多。经过这次教训,就算我和二哥离开了洛阳,他也不敢欺负你。你放心展现你的才华,不用再隐瞒。”

    李智云:“嗯!”

    当李元吉被折腾了一段时间,他在李玄霸的故意透露下,终于得知这一切都是李玄霸在背后捣鬼。

    李元吉压制不住暴戾的脾气,居然半夜来找李玄霸算账。

    让他没想到的是,李玄霸正燃着烛火等他。

    寒钩在李玄霸身旁,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李元吉把石头丢到门外,瓮声瓮气道:“你早知道我会来?”

    李玄霸微笑道:“你所探得的消息是我故意透露给你,我院中护卫的休息时间也是故意告诉你,你说呢?”

    李元吉心头一颤,他问道:“你是为以前我不尊敬你报仇?我不是已经道歉了?三兄为何如此小气?”

    李玄霸叹气道:“虽然我可以和你说,现在我做的一切都是对你好,但我懒得瞒着你。”

    他捋了捋身旁金雕的羽毛,收起笑意:“李元吉,我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以前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你还小,你那点小打小闹我不放在眼里。”

    “下次你再挑拨离间,诬陷母亲……”李玄霸顿了顿,又轻笑出声,“你大可以试试,你继续做,我的反击一定会让你印象深刻。”

    话音刚落,寒钩就飞了出去,将李元吉扑倒。

    院落中火把燃起,护卫提着棍棒冲进来。

    李玄霸吹灭烛火,装作惊魂未定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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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缓慢瓦解慈母心

    虽然李玄霸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窦夫人仍旧担心李玄霸,所以就住在隔壁院子。

    外面一吵闹,窦夫人立刻披着衣服过来看情况。

    当她看到院子中被人围住的李元吉时, 声音拔高:“四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元吉躲着寒钩的翅膀扇脸, 尖叫道:“快把这扁毛畜生给我杀了!”

    寒钩腾空飞起, 俯冲下来就是一个左右开弓大逼兜。

    跟着首领学习了这么长的时间,寒钩经常帮首领教训不听话的手下,早就练就了一副打人不伤人的本事。

    李玄霸也披着衣服, 赤脚走出了门。

    他扶着门框,咳着嗽道:“出了、出了什么事,咳咳……”

    窦夫人的注意力立刻从李元吉身上转移到李玄霸身上。

    她着急走过来:“三郎, 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快回来……你、你怎么还赤着脚!”

    李玄霸道:“母亲, 我听到了四弟的声音……咳咳, 寒钩,回来!”

    寒钩把爪子凑近李元吉的脸,一副要抓瞎李元吉的眼睛的动作。

    李元吉尖叫一声,刚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寒钩收回爪子,落到李玄霸的脚边, 鸟身一蹲,将李玄霸的双脚护在了自己暖烘烘的肚子下。

    李玄霸的嘴角不自觉往上一弯, 又立刻嘴角下撇,装作困惑状。

    “怎么回事?怎么都聚在三郎的院子里?”李渊匆匆赶来。

    李渊也住在附近,只有李建成稍远一点。不过李建成似乎还没睡下, 所以比李渊早听到动静。李渊刚到, 李建成也提着袍角跑了过来。

    “四弟怎么会在三弟院子里……刀?!”李建成去扶起李元吉的时候, 在李元吉脚下看到一个反射着火光的东西。他伸手拾起, 大叫道,“李元吉!你带刀来三郎院子里做什么!”

    李渊走过来,将刀拿在手中:“李元吉,你解释一下为何要带刀到三郎院子里来。”

    李元吉疑惑:“不是我,我没带刀!”

    李渊打量了刀一眼,对李建成皱眉道:“这刀……怎么是你的?”

    李建成大惊失色。

    短刀没有刀鞘,他只注意到这是刀,没注意到刀的模样。当看到短刀刀柄镶嵌的宝石时,他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刀。

    李建成立刻解释道:“父亲,请给我仔细看看……这刀是我的,但昨日四弟说喜欢,我就送给了他。”

    他神色恍然,像是悟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瞪向李元吉:“你想嫁祸我?!”

    李元吉更加惊恐:“不、我没有,我只是……”

    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窦夫人表情冷漠,没有参与质问。

    她将身上的披风系在了衣衫单薄的李玄霸身上:“三郎,你回去。”

    李玄霸摇头:“母亲,无论四弟想做什么,此事都不能闹大。寒钩,让一让。”

    寒钩仰头:“啾!”

    李玄霸用脚背轻轻碰了碰寒钩的毛绒绒肚子:“让一让。”

    寒钩叹了口气:“啾。”

    它左右摇晃着离开李玄霸的双脚。

    李玄霸对拦着他的窦夫人道:“母亲,请相信我。”

    窦夫人摸了摸李玄霸的脸,手指尖传来的冰凉感让她心头一揪。

    她收回手:“去吧,做完事赶紧回去。还不快把三郎君的鞋拿来!”

    被吓懵了的仆从这才动了起来。

    李玄霸没有等拿鞋的仆从过来,踩着冰凉的石板走到了对峙的父子三人身旁。

    “父亲,请先让仆从回去,明日再询问四弟。”李玄霸对李渊拱手作揖,“现在陛下正在犹豫该给父亲什么官职,紧要关头,我们不能传出任何不好的风声,咳咳。”

    李渊将视线投向李玄霸。

    他透过火光看向李玄霸的双眼。

    李玄霸表情中满是完全不掩饰的自嘲和难过。

    李玄霸见李渊不回答,又道:“父亲,我无事,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四弟还小,不过是顽皮夜游被人发现而已。”

    李渊将短刀狠狠投掷到地上,转头对仆从道:“你们是死了吗?鞋呢?”

    他也将自己披着的大氅罩在了李玄霸身上。

    “天寒地冻,你起来做什么?若又病了该如何是好?”李渊低头将李玄霸抱起来。

    李玄霸吓了一跳:“父、父亲,我已经长大了!”

    李渊道:“你还没长大。这么轻,比四……比五郎还轻。”

    李渊将呆若木鸡的李玄霸半抱半扛送回卧室,让仆从打来热水给李玄霸洗脚。

    “把李元吉关进祠堂,李元吉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关进柴房。”李渊沉声命令道,“仆从惫懒,居然让四郎君贪玩夜游遇到危险。夫人,你好好照顾三郎,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窦夫人道:“是,郎君。”

    李渊道:“大郎,你回去好生歇息,此事和你无关,你不用担忧。”

    李建成松了口气。他恶狠狠地剜了李元吉一眼,拱手道:“是,父亲。三弟,你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探望你。”

    泡着脚的李玄霸坐在榻上对李建成拱手:“兄长慢走,咳咳……”

    李玄霸受了凉,这一咳就停不下来。

    李渊去叮嘱今日围过来的仆从和护卫,并处理李元吉身边的人。窦夫人让人给李玄霸熬了常喝的止咳药茶。她见李玄霸喝了药茶仍旧咳嗽,赶紧去把供奉的医师叫来。

    医师连夜给李玄霸诊治,得出“受惊”和“着凉”的结论,为李玄霸开方抓药。

    李玄霸在喝过药之后,才沉沉睡去。

    窦夫人抚摸着李玄霸的脸,眼中有困惑,也有心疼。

    以她对三郎的了解,三郎如此聪慧,不会轻易让李元吉摸进院子里。但就算三郎故意给李元吉制造机会,难道不是李元吉自己想要过来吓唬,甚至伤害三郎吗?!

    “我究竟做了什么孽,才会有他那样的儿子!”窦夫人小声哽咽。

    ……

    喝了药后,李玄霸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

    醒来时,医师正在为他擦汗。原来他睡着时又小烧了一场。

    李玄霸有点后悔。

    虽然稍稍着凉小病一场在他计划之内,但好像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托大。他本以为病早就好了,只吹一会儿凉风应该问题不大,居然又发烧了。

    以后他得更加小心身体。

    得知李玄霸又发烧后,不仅李渊十分焦急担忧,李建成的担忧也比上次更加真心诚意。

    李玄霸喝了肉粥后沉沉睡去,醒来后就喝苦药,喝了苦药继续睡。

    如此反复,又过了一日,李玄霸的咳嗽才减轻。

    看着李玄霸又苍白了的脸颊,李渊和窦夫人夫妇都难过极了。

    李渊也住在了隔壁院子,与窦夫人同住。

    他坐在榻上,语气沉重道:“我现在相信李元吉真的挑拨了大郎。”

    窦夫人沉默不语。

    李渊道:“我仔细询问了大郎和李元吉的对话,又拷打了李元吉身边的仆人。李元吉确实是故意撺掇大郎。大郎居然会被一个九岁孩童撺掇!”

    窦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李渊起身,对窦夫人作揖:“是为夫错怪了你,被李元吉的乖巧蒙骗。为夫向你道歉。”

    窦夫人摇了摇头,扶住李渊的手:“我们夫妻一体,说什么道歉?就算是我,也不肯相信李元吉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窦夫人又叹了口气,道:“只要二郎和三郎足够出色,他们与大郎其实没有利益冲突。大郎会继承唐国公的爵位,二郎和三郎会单开一脉,就如郎君的堂叔一样。但在李元吉看来,他却是不希望二郎和三郎太出色的。我原本以为他还小,看不到这点,没想到这孩子……真的聪慧啊。”

    李渊咬牙切齿:“这是聪慧?恶毒的小聪明而已。”

    李元吉的手段并不高明,只是仗着年纪小,父母不会怀疑他而已。

    这一点和以前的李玄霸依仗的一样。只是李玄霸做得更隐晦,大多借势而为,不自己出面。李元吉则是自己出面。

    李玄霸惹人怀疑后,别人查不出事情与他有关。李元吉只要引起别人怀疑,一查就知晓。

    李渊拷打了李元吉身边仆人之后,揪出好几个给李元吉出馊主意的人。

    仆人都想往上爬,获取主人的喜爱。有什么样的主人,身边一定会有一大群助纣为虐的仆人。

    这些人在面临死亡时口风都不会严。在惊恐之中,他们往往还会添油加醋。

    有些事李元吉确实做了,有些事他没做过,或者不是主观上去做。但在仆人口中,这些都变成了李元吉主动做的恶事。

    在他们口中,李元吉过于狡猾恶毒,听上去完全不像个九岁孩童。

    李渊原本应该疑惑,但想起自己七岁就继承国公的爵位,二郎三郎九岁也早就凭借自身聪慧求取官职,李元吉九岁有这样的心眼,似乎不是什么太惊讶的事。

    区别只在于他和二郎、三郎是把聪慧用在正事上,李元吉则是用来作恶。

    至于李建成,虽然此事上李建成是无辜的,但李渊心中对李建成的评价又降低了一点。

    李建成被他和母亲精心培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能被一个九岁孩童当刀使!

    “若不是寒钩护主,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李渊愤怒道,“李元吉说,他只是拿石头吓唬三郎,没想到用刀,刀只是随身携带,被寒钩扑掉了而已。但就算用石头……哎!”

    李渊说不下去了。

    李元吉毕竟是他的儿子,还是他宠爱过的嫡幼子。现在突然发觉李元吉居然是个坏种,李渊就算亲眼所见仍旧不敢相信。

    窦夫人道:“此事一定不能声张。若事情传出去,陛下不知道会不会又责怪我们。郎君离拜大将军只有几步之遥,可不能被此事耽误。”

    李渊叹气:“还好三郎劝说及时。我当时真想不管不顾先把李元吉揍一顿!”

    窦夫人道:“三郎毕竟是已经做官的人,他对陛下看得很透彻。”

    李渊再次叹气:“是啊。对陛下心思揣摩这一点上,我不如他。不知道三郎为何会如此敏锐。”

    窦夫人苦笑道:“这还用问吗?三郎自幼病弱,又过于善良,不忍心让亲人担心,所以常对我们察言观色,装作无事的模样让我们心安。现在他从小练就的本事,用在了对陛下上而已。”

    李渊想起李玄霸年幼时的模样,颔首道:“他小时候就特别能忍耐,不愿意让我们担心。二郎常在我怀里撒娇,他就在一旁默默看着。”

    窦夫人心道,这个和不让你担心好像没关系。

    不过她仍旧嘴上赞同道:“是这样。”

    李渊拍着窦夫人的手臂道:“还好我们有二郎三郎在。唉,虽然五郎不是你的儿子,但你还是好好培养五郎吧。李元吉……我再试试。”

    李渊说完后,苦笑道:“为人父母,哪是说放弃就能放弃。他才九岁,说不定还有救。”

    窦夫人道:“是,郎君。”

    李渊对窦夫人交代好李元吉的事后,就将李智云移到了窦夫人的院子附近。

    万氏心中十分苦涩。

    但她还是为李智云打点好一切,笑着对李智云道:“这是好事。你一定要好好听夫人的话。”

    李智云情绪不高:“是,娘娘。”

    李智云这声“娘娘”听得万氏眼圈一红。

    她将李智云抱进怀里:“乖孩子,以后要继续和你二兄三兄亲近。”

    李智云道:“我知道。”

    万氏又道:“虽然要与他们亲近,但不要故意讨好。他们都是很敏锐的人。你们现在的相处方式就很好,要真心才能换来真心。他们是真的真心对你好,你也要真心敬重他们。”

    李智云道:“儿知道,娘娘放心。”

    万氏松开怀抱,摸了摸李智云的发髻:“好孩子,如果受了委屈就和娘娘说,就是郎君和夫人,也会给娘娘几分脸面。”

    李智云努力咧嘴笑道:“我很聪明,不会受委屈。”

    万氏也努力微笑:“嗯,娘娘相信五郎。”

    万氏将李智云送走时,窦夫人来到了万氏院子中坐了一会儿。

    窦夫人道:“我以前总想让李元吉和小五走得近一些,想让小五带着李元吉与二郎、三郎交好。”

    万氏低头道:“夫人,四郎是二郎三郎的胞弟,你这样做是应当的。”

    窦夫人叹气:“二郎听后,说如果要把四郎塞给他,就三郎带小五,他一个人带四郎。”

    万氏愕然抬头。

    窦夫人握着万氏的手道:“二郎和三郎是真的疼小五。你放心吧,有二郎和三郎在,小五就算被四郎忌恨也不会有事。小五虽搬出了你的院子,我也会让他时常来看你。”

    万氏落下泪来,哽咽道:“谢夫人,夫人辛苦了。”

    窦夫人道:“为人父母,哪有不辛苦的。你也要多去看望三郎。我要管着府中一大家子,不能时常陪伴三郎。你去盯着三郎身边的人,可不能让他再着凉。”

    万氏忙道:“是,我一定好好照顾三郎君。”

    窦夫人微笑:“小五有两位娘亲,二郎和三郎也一样。”

    万氏心头一暖。

    窦夫人安抚好万氏后,她站在细雪之中,长长叹了口气。

    她想要的兄友弟恭,亲人和睦,看来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她总不能指望二郎和三郎永远被欺压,永远不反击。

    窦夫人拂去了头上和肩膀上的细雪,回到了李玄霸的小院。

    李玄霸正靠着寒钩,抱着暖炉,翻看一本诗册。

    窦夫人担忧道:“三郎,你病还未好全,别费心神。”

    李玄霸抬头:“只是看诗,不算费心神。母亲,我可以和你说几句悄悄话吗?”

    窦夫人失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有悄悄话。”

    她转头吩咐:“你们下去,把门好好关上。”

    仆人们退下去,将门窗都关好。

    张婆守在门口,盯着人不准靠近。

    李玄霸道:“母亲,我早知道李元吉会来,才让寒钩守着。”

    窦夫人摸了摸寒钩的鸟脑袋,道:“娘亲猜到了。”

    李玄霸道:“李元吉这样的人,畏威而不怀德,只有把他打疼了,他才不敢作怪。”

    窦夫人深呼吸,道:“是啊。”

    李玄霸又道:“母亲,我和二哥在清河郡剿贼的时候,曾亲眼见到这样一起惨案。有人在村庄井水投毒,毒死村庄几十口人。”

    窦夫人眉头紧皱:“如此恶毒?究竟有何仇怨?”

    李玄霸摇头:“没有仇怨,不过是一七岁孩童一时好玩投毒而已。”

    窦夫人惊讶地瞪大眼睛。

    李玄霸道:“听说那孩童两三岁刚走路时就喜欢扯掉蝴蝶的翅膀,再大一些就亲手掐死小鸡小鸭,六七岁的时候便时常欺负比他年纪更小的小孩。他父母都是老实人,为此揍过他好几次。他这次投毒,就是因为又被父母揍了,所以在父母吃水的水井中投了毒。”

    窦夫人疑惑:“这……一个小孩,他投的毒是哪来的?居然能毒死一村的人?”

    李玄霸:“……”糟糕,忘记现在没有农药了。

    这件事确实是有,但是现代的。

    李玄霸正色道:“那家小孩家中是猎户,家中刚配置了毒野猪的药。这种药如果野猪吃了,只要不吃野猪内脏,野猪肉是没有毒的。农人抵御野猪下山的时候常用这种药。”

    窦夫人道:“原来如此。他居然偷了家里毒野物的药。”

    窦夫人生长在内院之中,对外界事不太了解。李玄霸这么说,她便信了。

    窦夫人叹息道:“居然有如此恶毒的小孩。”

    她大约猜到李玄霸以此事劝说什么了。

    李玄霸果然如窦夫人所猜测的那样,继续道:“有圣人言,人之初性本善。也有圣人言,人之初性本恶。我观世间,人之初有善有恶,也有如一团混沌,需要后天教导,才会定下善恶。”

    窦夫人苦笑:“三郎,你想说李四郎天生就是恶人吗?”

    李玄霸道:“母亲,当初你丢弃李元吉时,是我把李元吉捡了回来。”

    窦夫人脸色一白。

    丢弃孩子让她背上了沉重的道德负担,这是她永远的心病。

    李玄霸道:“母亲对所有孩子都很慈爱,即使不是自己所生的孩子,母亲也对他们一视同仁。母亲难道就不奇怪,为何独对李元吉恐惧吗?我也曾试图与李元吉交好,这次也尽心尽力想要教导李元吉。当我失败后,我总是忍不住猜测,当初母亲丢弃李元吉,是不是母亲出于本能的自救?就像是动物遇上天敌那样?”

    他苦笑了一声,道:“虽然我不把李元吉捡回来,家中仆人也肯定会把李元吉捡回来。我本来是想瞒着这件事,不让母亲背上心理负担。谁知道还是让祖母得知了此事。我若是再谨慎些就好了。”

    李玄霸亲自去把李元吉捡回来,除了当时生出与李元吉交好,兄弟几人一起孤立李建成和李渊之外,也是知道这件事传出去后会对母亲的声望产生极大打击,想要把此事压下。谁知道独孤老夫人居然会为了夺权,不顾唐国公府的颜面,将此事宣扬出去。

    一般而言,此等家丑都是要捂在家中的。

    窦夫人神思恍惚。

    她没有听进去李玄霸后面的话。

    “为何独对李元吉恐惧”这句问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是啊,为什么她对其他孩子都很亲近,唯独厌恶恐惧李元吉?

    虽然窦夫人是个好人,但她也是一个心中有软弱点的普通人。普通人在面临让自己痛苦了太久的道德包袱时,难免会为自己找借口。

    会不会不是我的错,会不会其实他也有错?

    特别是喜欢霸凌别人的人,最爱找这种借口。所以李玄霸原本没打算这样劝说母亲。

    母亲一直都秉承着很高的道德水准,他不想引诱母亲沾染道德瑕疵。

    但看着母亲的痛苦,李玄霸改变了主意。

    如果秉承高道德感会让母亲痛苦,那母亲还是别当个道德完人更好。

    李玄霸不知道自己的话能不能击碎母亲的道德防线,但他给母亲心中植入这么一颗种子,在李元吉再次让母亲痛苦的时候,母亲说不定就能借着这颗种子脱离“母爱”和“道德”铸就的荆棘墙。

    李玄霸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以母亲超高的道德感,肯定不会因自己一句为她找借口的话就放弃自己的道德。

    为了不让母亲用道德感重新说服自己,李玄霸再次转移话题。

    “母亲,你看看这诗册。”李玄霸道,“这是外面揭竿而起的农人所传唱的诗歌。”

    窦夫人正在心神恍惚间,手中被李玄霸塞进一本诗册。

    她条件反射低下头,翻开了诗册。

    这诗册经过了农民起义军诸多首领和谋士的重新编排,首页便是残忍至极的《菜人哀》。

    窦夫人本就是富有同理心的人,只看了《菜人哀》诗句前的楔子,她就双手颤抖,落下泪来,竟然将自己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眼中心中只有这字字泣血的诗句。

    短短一首诗,窦夫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其读完。

    每读一句,窦夫人就心生不忍移开视线,缓缓心神后才继续往下读。

    待读完之后,窦夫人仰起头,哭得不可自抑:“这是真的?诗中写的都是真的?”

    李玄霸平静道:“自陛下登基之后,年年徭役不停。去年水灾,今年旱灾,陛下仍旧不肯停下征讨高丽,百姓已经苦不堪言。这是真的。大兄原本与父亲同在涿郡,后来生病归来,就是因为看不下去此种惨状。连涿郡附近都如此,更别说受灾的山东诸地。”

    窦夫人抚摸着诗册:“外界百姓居然已经如此困窘。”

    她悲哀地想,可惜我身为女儿身,只能空空同情,做不得其他事。

    李玄霸问道:“母亲,你年幼时是否曾说,‘只恨我不是男子,不能够解救舅家的危难’?”

    窦夫人神色大变:“大德!你从何听说!不可妄言!”

    李玄霸道:“那就是真的了。”

    窦夫人惊慌道:“不,娘亲没有……”

    李玄霸道:“母亲,你看这大隋,是不是已经有了灭亡之相?”

    窦夫人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

    母子二人相对沉默了许久。室内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如同雷鸣一般响亮。

    窦夫人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双手颤抖了许久,才猛地握拳。

    “三郎,你和二郎……”窦夫人声音沙哑,“不要乱来。”

    李玄霸道:“我和兄长不会乱来,只是积攒实力罢了。我看父亲已经有了野心,朝中许多勋贵也有了野心。乱世快来了。母亲,你要保重自己。若你因为不在乎你的人折磨自己,将来看不到大仇得报的那一日,岂不遗憾?”

    窦夫人脸色不断变幻。舅父、舅母、表兄,父亲、母亲、兄长……那些她努力想要淡忘的身影,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舅父满门被灭,父母兄长皆亡,独留她一人在世间。

    她似笑似哭又似嗔怒,而后伸手用力扯住了三儿子的脸皮。

    李玄霸吃痛:“哎哟!”

    寒钩立刻用翅膀撑着身体爬起来。

    窦夫人看向寒钩:“怎么,你想护着大德?”

    寒钩看了一眼妈,又看了一眼妈的妈,翅膀一收,一屁股坐了回去,并把脑袋扭向了别处。

    窦夫人失笑:“真是成了精了。”

    她松开了捏着李玄霸脸的手:“大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李玄霸捂着脸道:“我只是想让母亲把视线从后院移到天下。母亲遗憾身为女子,所能做的事不多。但若我家造反,母亲的后院范围就会扩大到整个天下,那时候能做的事就多了。母亲,想想美好的将来。”

    “美好……”窦夫人哭笑不得。天下大乱,唐国公府造反,你说美好?

    窦夫人从来不知道,劝人还能这么劝的。

    母亲,你别为四弟生气了,因为天下马上大乱了,我们家马上要造反了。

    有这么劝人的吗?!

    窦夫人发觉,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了解这个儿子。

    “这诗册烧了,别留下痕迹,也不准给你父亲看。”窦夫人严肃道,“等陛下知道诗册中的诗歌,肯定会勃然大怒。所有私藏诗册的人都会获罪。”

    李玄霸道:“是,母亲。”他当然知道,只是今天为了母亲冒险而已。

    窦夫人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虽然你说你父亲已经有了反意,但我见他还没想到那里去。你和二郎的谋划不要被他知晓,免得他一糊涂,举报了你们。”

    李玄霸道:“是。我们一定小心。”

    窦夫人又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我想办法让你和二郎带走五郎。你们好好教导他。五郎很聪慧,将来一定能成为你们的左臂右膀。”

    李玄霸开始惊讶了。

    母亲的转变也太快了吧?!——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目前欠账11章。

    明天争取再更多点,继续调整作息,晚安。

    第104章 血亲仇高于一切

    窦夫人离开时, 脚步都是飘着的。

    她借口受了凉,早早睡下。

    窦夫人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没想到刚沾枕头就入睡了。

    睡着后, 她做了一个已经十几年未做过的梦。

    梦中的她趴在舅父的怀里。舅父的话她听不太清楚, 但她笑得很开心。

    舅父起身,牵着她的手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出宽广的宫殿大门。

    父亲母亲正在门外迎接她。

    兄长从父亲母亲身后跳出来, 吓了她一跳。

    父亲挽起衣袖,握紧拳头,气势汹汹地捶兄长的头。

    兄长抱头鼠窜, 一边逃跑一边回头对她做鬼脸。

    小小的自己跳着拍掌笑,好似在为兄长鼓劲。

    母亲俯身为她理了理衣服, 又转头和舅父笑着说了几句话。

    然后兄长被父亲押了回来, 自己牵着母亲的手,转身向舅父告别。

    “等舅父亲征回来,就有空为你寻个好夫婿了。”

    “唉?我女儿年纪还小,寻夫婿的事还早。再说了,为女儿寻夫婿是我身为父亲的责任。”

    “朕的命令, 现在这责任是朕的了。”

    “陛下,你不能这样!夫人, 你劝劝陛下!”

    “噗……都行,都行。可以先寻着,晚点再出门。我的女儿这么好, 不能太早去别人家, 我心疼, 至少留到十七八岁再出阁。”

    “夫人所言极是。”

    “朕也这么想。”

    小小的自己羞红了脸, 双手捂着脸不愿说话。

    窦夫人的意识与小小的自己抽离。她冷眼看着这一幕,居然连眼泪都没有落下。

    她记起这一幕是自己与舅父最后一次见面。

    舅父即将御驾出征,所以把养在宫中的自己送回母亲手中。

    她目送意气风发的舅父率领大军离去,谁知道这一别竟然是永别。

    表兄的皇帝做得很差很差,她早就料到了舅父家的皇位会岌岌可危。

    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杨坚居然不顾舅父对他的恩情,将舅父家族中无论近亲远亲所有男丁全部斩杀殆尽。

    窦夫人从小在宫廷生活。她明白皇权争斗的残酷。

    表兄的荒诞让他丢掉了皇位。杨坚篡位自立,这是没办法的事。

    杨坚要杀掉舅父的子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愤怒悲伤,却也难以说杨坚的不是。

    但她万万没想到,舅父家族所有男丁都难逃厄运。

    这有必要吗?

    杨坚连陈朝等他国皇子都能养在宫中,给舅父留一两支远方支脉,并不会威胁他的皇位。

    这是他皇位来的太容易,心虚吧?

    窦夫人只能这么想。

    那时她最害怕的是父母过度的紧张。

    无论是哪朝哪代的更替,祸都不及已经出嫁的女眷。何况杨坚是篡位,朝中权力基本没有更替。窦家曾经是北周的支柱勋贵之一,现在也是大隋的支柱勋贵之一。

    乱世朝代更替很频繁,父亲也是跨越几朝的老臣。只要旗帜鲜明的站在皇帝对立面上,改朝换代后,皇帝一般不会清算前朝老臣。

    所以窦夫人本以为,父母只是忧虑过度。

    整个窦家都选择了杨坚,他们一家又有什么本事威胁杨坚的统治?父亲母亲在杨坚篡位时也只是明哲保身,没有做过反对杨坚的事。所以杨坚应该顶多只会冷落他们而已。

    父母早早让她出嫁,窦夫人满心不舍,但也没想到她的未来会有多差。

    而后父亲官职高升,兄长也被委以重任外放为官,窦夫人真的以为一家人就这么熬过来了。

    虽然她心里记着舅父的仇恨,但也只能记着。自己一家人更重要。

    一家人……她的父母,她的舅母,全部都在开皇二年这一年间先后辞世。袭爵的兄长窦招贤也随即英年早逝,连子嗣都没留下。

    她其余两个兄长窦照和窦文殊,早在隋代北周前已经逝世。转瞬之间,她就变成了无父无母无兄弟的孤女。

    所有人都说这是碰巧。

    所有人都这么说。

    夫家这么说,窦家这么说,全天下的人都这么说。

    连家中她最信任的医师也这么说,父母只是病逝,兄长也是病逝。

    或许是真的碰巧吧。

    或许真的只是碰巧吧。

    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真的只是碰巧。

    窦夫人戴上面具,遮住了流泪的脸。

    只是碰巧。

    她的亲人碰巧在自己刚出嫁不久,碰巧在杨坚篡位刚篡位不久全部去世。

    她没有仇恨。她只是福薄。

    窦夫人从梦中惊醒。

    她摸了一下脸,居然做这样的梦也没有流泪。

    窦夫人起床时,仆人告诉她,唐国公担心打扰她休息,所以去了别处下榻。

    她松了一口气,披着衣服起身,提着灯笼去了库房。

    库房中的嫁妆不仅是嫁妆。在父母去世后,兄长离世后,因兄长没有子嗣,兄长病逝前留下遗言,将所有财产都赠与自己。

    杨坚在这方面做得很“仁慈大度”,没有插手臣子的家产分配。他一直是这样一副敦厚的长者姿态,舅父才很信任看重他。

    家中东西很多,为避免别人眼红,窦夫人将家中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只留下了一些家人的墨迹作为念想。

    但她出嫁这么多年,来看这些墨迹的时间寥寥无几。近十几年来,更是一次都没有。

    窦夫人摊开一卷画。

    画不怎么样。父亲的画真的不怎么样。

    画中有母亲的题诗,有兄长的印章,还有舅父那稍显浮夸的夸赞。

    舅父这么夸了,父亲就信了他的画真的很好,所以对这幅“代表作”很是宝贝。

    窦夫人摸着已经泛黄的纸卷,嘴角上翘想笑一笑,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来。

    她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库房里只有窦夫人一人,其他人都被她安排在了门外,所以她可以自言自语。

    “天下啊……如果他们争夺的不仅仅是唐国公,那么兄弟阋墙就难免了。”窦夫人自言自语,“不仅是兄弟阋墙,还是不死不休。”

    窦夫人睡了一觉起来,恢复了理智思考。

    她立刻猜到了那个惨绝的未来。

    但不知道为何,她嘴里说着担心害怕,心里却毫无波澜。

    窦夫人合上画卷,双手捂住脸,眼泪终于从指缝中溢出。

    “原来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原来只要能报仇,她,夫君,儿子……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放在报仇之后。

    好想报仇啊。

    耶耶,娘娘,阿兄,舅舅……我想报仇。

    二郎三郎要为你们报仇了。

    我能报仇了。

    我能报仇了!

    窦夫人放下双手,眼泪仍旧从眼角不断低落,但嘴角却翘得很高。

    开心和伤心混杂在一起的表情,是那么扭曲。

    ……

    李玄霸感觉母亲变了一些,但好像又是错觉。

    母亲还是对所有人都那么慈祥,将唐国公里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仍旧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若有差别,大概是对李智云更亲近了一些。

    是错觉吗?李玄霸挠头。

    很快,李玄霸就没法在意这些细微的不协调了。因为他哥回来了。

    李世民气势汹汹回来,吓得出门迎接的李玄霸转身就跑。

    李渊茫然,他对李建成道:“大德跑什么?”

    李建成也很茫然:“不知道啊。”

    只有窦夫人在捂嘴笑,轻声叹了句“活该”。

    李世民见李玄霸转身就跑,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大喊一声:“父亲母亲大兄小五你们稍等,我先去把阿玄揍一顿!”

    李渊阻拦不及,看着二儿子一个猫腰从自己手臂下钻过去,朝着三儿子追去。

    李渊喊道:“大雄!你做什么!大德身体不好,不能这么跑!哎!”

    他赶紧追上去。

    李建成挠头。

    这个动作倒让他很像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兄长了。

    “母亲,大雄这是什么了?”李建成不解。

    窦夫人忍住笑,道:“大概是知道三郎又病了一场,生气三郎不照顾好自己。”

    李建成哭笑不得:“这还能生气?三郎生病难道还是三郎的错了?”

    他也跟上去劝李世民停手。

    知道李元吉这个弟弟的恶毒后,李玄霸又仍旧对他恭恭敬敬,李建成把自己心中对二弟三弟的嫉妒芥蒂放下,认认真真想当个好兄长。这正是展现兄弟之情的好时候。

    与李世民、李玄霸关系最好的李智云则把双手放在嘴边高喊:“二兄快跑!不要被父亲追上!一定要好好教训三兄!”

    窦夫人笑着点了点李智云的脑袋:“怎么不去保护你的三兄?”

    李智云放下手,摇头晃脑地笑道:“二兄对三兄一直很纵容,如果三兄把二兄惹生气了,那一定是三兄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虽然我不知道三兄做了什么。”

    窦夫人笑道:“聪明。”

    她牵起李智云的手,慢悠悠往李玄霸逃跑的方向走。

    等窦夫人重新见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时候,李世民已经把李玄霸按着一顿揍完,正扯着李玄霸的脸咆哮,李玄霸的帽子都掉了,十分狼狈。

    李渊和李建成在一旁试图劝说,但李世民气势汹汹的模样,让这父子二人都有点犹豫该不该阻止。

    看二郎这么生气,是不是三郎真的做了什么坏事?

    窦夫人叹了口气,按住李世民:“好了,多唠叨几句就行,怎么还动手了。你弟弟本就体弱,能经得住你几拳头?”

    “哼。”李世民松开李玄霸,“等会儿继续训你。”

    李玄霸躲到窦夫人身后。这时候他顾不上脸面了。二哥的拳头是真的疼啊,我的背……

    李智云蹑手蹑脚走到李玄霸背后,在李玄霸捂着的地方一戳。

    “嗷!”李玄霸跳了起来,“小五!”

    “嘻嘻嘻。”李智云躲到了李世民身后。

    李玄霸无语。怎么都欺负自己?

    他看向没用的父亲和李建成。你们别光顾着耍嘴皮子,好歹动手拦一下啊。

    没用的父亲和李建成对李玄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父亲、母亲、兄长,我回来了。”李世民现在才规规矩矩行礼,“小五,我回来了。功课有好好做吗?”

    李智云脸色一垮:“好好做了,做的可好了。我又不是二兄你,常常玩得忘记做功课……哎哟。”

    李世民敲了一下李智云的脑袋。

    李智云抱着头和揉着脸的三兄站在一起。

    都是被二兄欺负的小可怜弟弟,一起挤挤。

    李玄霸瞥了李智云一眼,也敲了李智云的脑袋一下。

    李智云只好躲到了窦夫人的身边。

    李渊看足了李世民欺负弟弟的笑话,才笑道:“好了,别一回来就欺负人。快去梳洗换衣服,你身上的酸臭味把我都熏着了,你这是几天没洗澡?”

    李世民道:“我得到阿玄又病了的消息,立刻就骑马赶回来,哪还顾得上洗澡。而且这也不算臭,比起上过战场后,这点味道算什么。”

    李渊道:“行行行,你说得对,快去洗澡。”

    “哦。”李世民乖乖去洗澡换衣服。

    等他洗漱完毕,把湿漉漉的头发用布一裹,再次拉着李玄霸算账。

    李玄霸举起双手投降:“我承认,我是故意把你支开。你如果在家里,李元吉不敢针对我。”

    李世民皱眉:“那你和我提前说一声,为什么要瞒着我?”

    李玄霸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李世民仍旧觉得弟弟还有其他事瞒着自己:“不成功又如何?难道我还会说你?”

    李智云悄悄告状:“说不定三兄病的那一场是苦肉计,他要用苦肉计,知道你不同意,才瞒着你。”

    说完,李智云从坐榻上跳下来,就像一溜烟似的跑得没了影。

    李玄霸和李世民同时脸色大变。

    李玄霸抹了一把脸:“二哥,你听我解释。”

    李世民微笑:“嗯,我听你狡辩。”

    李玄霸:“嗷嗷嗷!二哥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李世民:“既然你不想活了,我揍死你这个臭弟弟!”

    远方,李智云拍着胸口坏笑。

    母亲的任务他圆满达成,现在去找母亲邀功了。

    窦夫人得到李智云的回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自己舍不得动手,还好二郎管得住三郎。

    李世民回来之后,就差不多要过年了。

    等过完年,李世民和李玄霸就要出发去边镇。他们要去的地方正好是以前待过的河右之地重镇,张掖。

    裴世矩回来后,张掖没有大官管理。杨广虽然把两位表侄丢去了边疆,但不是想磋磨他们。原本由裴世矩管理的张掖边市都交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管理。

    李世民和李玄霸虽然是虎贲郎将和虎牙郎将,但朝中中高级别的将领在地方上就是天大的官职,他们也要负责一部分地方行政。

    特别是军营所在地的屯田和市集,以及将士家属的管理,都是他们的责任。

    这次李智云也会和他们随行。

    李世民回来这段时间都没见过李元吉。

    李渊将李元吉送去了学府,给他寻了最严格的老师,说让李元吉吃点苦头才知道家里的好。

    李玄霸吐槽,没想到古代也有豫章书院。

    窦夫人劝李渊:“将孩子交给其他人教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还是得我们狠下心来好好管教。五郎很听二郎和三郎的话,不如把五郎交给二郎三郎教管。我们夫妻二人好全心全意地教导四郎。”

    李渊听后有些意动:“五郎和李元吉差不多大,让他离家那么远,是不是不太好?”

    窦夫人道:“二郎三郎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可以出门游学了。再说了,我们三郎早早就成了秀才,这天底下比他更有学问的人估计都是朝中宿老了,我们也为五郎请不来。”

    李渊被窦夫人说动了。

    之后一件事彻底让李渊下定了单独教养李元吉的决心——被皇帝免官为民的张衡被逼自杀。

    张衡原本是杨广的宠臣,因为杨广在扩建汾阳宫时劝阻杨广少征徭役而被杨广厌恶,被杨广连续找碴后,因杨玄感打小报告而免官回家。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洛阳的大宅院,就是张衡原本的府邸。

    按照常理,对张衡这种没有大过错的勋贵官吏而言,免官为民就是最大的惩罚了。谁知道杨广征讨高丽失败后心情不好,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嘲笑他。据说张衡的一个小妾告御状,状告张衡在杨广征讨高丽失败后说杨广决策失误,杨广就把张衡杀了。

    李渊得知此事后,觉得整件事莫名其妙。

    小妾怎么有本事去告御状的?这理由还能更敷衍些吗?

    不管是谁告的密,张衡因“诽谤朝政”被杀已经是事实。这件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原本历史中,高颎等人因“诽谤朝政”被杀,引起的风波都没有张衡这件事更大。因为朝中大臣都知道高颎是皇帝“政敌”,只当皇帝随便找了个借口杀了高颎。至于宇文弼、贺若弼等人,那是因为与高颎走得太近被牵连。

    张衡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衡在杨广夺嫡时就是杨广的心腹。他此生没有任何对不起杨广的地方,唯一的过错,竟然只是“诽谤朝政”——劝说皇帝少征徭役和感叹皇帝在高丽战场的失误。

    就因为这个,杨广便把一直跟随他的心腹杀了?

    现在的魏晋遗风还没有过去,张衡这样的人,在魏晋时代叫“元从”,是就算叛逃他国都不会祸及家人的特殊存在。

    这“诽谤朝政”说白了就是正常的劝谏。哪家皇帝会因为几句正常的劝谏就把自己的元从杀了?

    他对元从尚且如此刻薄寡恩,其他人如何自处?

    张衡死前悲愤地大喊,“我为人作何物事,而望久活!”。

    李渊得知这个消息后,久久不语,悄悄斋戒禁酒三日,为张衡送行。

    “天下百姓都被逼得活不下去,民乱四起,陛下却不思休养生息,甚至还杀了劝谏之人。”李渊对李世民和李玄霸道,“张建平被逼死前,悲呼没有为天下百姓做过好事,所以罪有应得。他是以此暗讽陛下……唉。”

    李渊没有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但话说到这里,不用说完也懂了。

    李渊道:“我们父子三人虽然现在得到了陛下的重用,但这点恩宠远远不如当年张建平。张建平尚且有这样的下场,我们更需要小心谨慎。你们二人以前年纪小,所以声势大一些也没关系。现在你们已经长大,需要尽量低调,否则陛下一定容不下我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儿子知道。父亲也请保重。”

    李世民嘀咕:“我们倒是可以小心谨慎,父亲,你还是把李元吉接回来好好看管吧。如果他像张公那个小妾一样跑去告我们诽谤朝政,我们家就完蛋了。”

    李渊按着额头道:“是啊,一定要好好盯住他。”

    李元吉能在家门口诬陷亲生母亲不慈,也肯定会做出诬陷亲生父亲诽谤朝政的事。

    李渊很后悔,自己以前怎么就被李元吉乖巧的表象蒙蔽。就算夫人真的对李元吉不好,李元吉也应该告诉自己做主,而不是在家门口大声嚷嚷,惹得全洛阳的勋贵都把自家当做谈资。

    当时真是糊涂了。

    “我现在被命为右骁卫中郎将,总管右骁卫禁军,事务繁忙。教育你们兄长和李元吉后,难以顾及五郎。”李渊语重心长道,“五郎一直亲近你们,我把五郎交给你们照顾。你们要好好教导他。”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父亲请放心。”

    李渊叹气:“我对你们一直很放心。唉,大郎虽不如你们二人,也算是能守成之人。我总共五个儿子,怎么就李元吉是坏种?”

    李世民道:“这就要怪阿玄了。说不定阿玄把李元吉捡回来时,捡错小孩了。”

    李玄霸骂道:“二哥你闭嘴!这话不能胡说!”

    李世民撇嘴。

    李渊失笑:“李元吉肯定是你们弟弟。你们母亲生孩子的时候围着许多人,就是大德不把他捡回来,其他人也会把他护好。所谓丢弃,只是安你们母亲的心,做个样子而已,怎可能真的把孩子丢了?”

    说到这,李渊又唉声叹气:“但就算这样,大德你把李元吉捡回来,也是对他有恩啊。以前你也最纵容李元吉,这次在病中还不忘教导他。他怎么能……唉。”

    李世民安慰道:“父亲,别愁了。要愁也等我和阿玄离开后你再愁,我可不想被李元吉打扰了好心情。”

    李渊表情一僵,默默地盯着二儿子。

    李玄霸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笑快忍不住了!

    “咳,父亲,没事我和二哥先走了。”李玄霸道,“父亲别生气,二哥就是这样的人,习惯就好。”

    李渊哭笑不得:“滚吧!”儿子都是债啊。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家中度过了十四周岁的生日,正月离家前往张掖。

    李世民高兴极了。张掖是个好地方,四处都是猎场,可以随意狩猎纵马。

    他对李智云道:“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李智云使劲点头。

    唯一不喜欢狩猎的李玄霸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离开前,李玄霸将义庄的事都交给了母亲,并让母亲联合三姐一起做。

    “现在父亲已经为右骁卫中郎将,我们一家逐渐显赫,十分引人注目。但世人轻视女子,母亲继续推行义庄,不会引人注意。三姐胸有丘壑,一定能帮助母亲。”李玄霸道,“义庄非常重要,不仅能为我们赚名声,还能收集情报和积攒兵员。我与二哥前往张掖,无暇顾及中原之事,全靠母亲了。”

    窦夫人踌躇:“我能做好吗?”

    李玄霸道:“母亲曾经由周武帝亲手教导,又执掌唐国公府中馈这么多年,小小的义庄算什么?这与为唐国公府置办产业没区别。母亲别太把它当作大事。”

    窦夫人哭笑不得:“你一会儿说这件事很重要,一会儿又让我别把它当作大事,把母亲当小孩哄吗?”

    窦夫人捏了捏儿子瘦削的脸:“既然你相信娘亲,娘亲不会让你和二郎失望。这件事交给娘亲。二郎,你要照顾好三郎,可不能让三郎再自找生病了。”

    李世民瓮声瓮气道:“娘娘,你放心,他自找生病前,我会先把他揍趴下。”

    李玄霸:“……”

    窦夫人笑道:“好,就该这样。”

    李玄霸无奈。张掖没皇帝也没李渊,自己哪还需要用苦肉计?

    “是,我知道了。”李玄霸道,“别说了,父亲来了。”

    终于请到假的李渊策马赶来,送李世民和李玄霸远行。李建成留在家中看守已经回家的李元吉。

    “哎,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李渊笑骂道,“我说我能请到假,肯定就能请到。”

    李世民笑道:“就是要跑快点,让父亲抓不住。”

    李渊把马鞭插到腰间,翻身下马去捉李世民:“这样啊?那我一定要把你抓住,别跑!”

    李世民跳下马车:“抓不到!”

    李渊和李世民绕着马车兜圈子,李智云坐在马车上笑着给父兄加油鼓劲。

    窦夫人扶额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李玄霸看了一眼路上围观的人,脸上有点烧。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真丢人啊。

    ……

    李渊和窦夫人把李世民、李玄霸、李智云三兄弟送到了十里外才离开。

    李渊还想再送一程,被窦夫人劝住。

    “郎君,你已经是右骁卫中郎将,负责宫禁护卫,就算今日请假不当值,也不能无诏离开洛阳。”窦夫人劝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二郎三郎和五郎,但陛下现在心情不好,还是小心为上。”

    李渊这才无奈停下送行的马蹄。

    待父母离开后,李世民嘀咕:“哼,右骁卫中郎将,好气哦。”

    李玄霸把第一次出远门,十分不安分的李智云按住,问道:“你气什么?”

    李世民抱着手臂瘪嘴:“阿玄,你看啊,我们先伏击了吐谷浑可汗,又平息众多民乱,这功劳的质和量都算不错了,但我们还只是小小的虎贲郎将虎牙郎将。父亲就押运了一下粮草,便升任右骁卫中郎将了?不公平!”

    李玄霸白了李世民一眼:“公平?征伐高丽第一功臣贺若老将军还在牢里呢。”

    李世民道:“那不一样!”

    李玄霸道:“好吧,确实不一样。朝中官职不仅要看功劳,也要看资历出身。门荫得的官远远比立功得的官大,这很正常。我们父亲是国公,他只要得了陛下重用,再高的职官都能随便给。我们从零开始打拼,升官速度和父亲怎能一样?”

    “再者,我们太年少了。你看朝中高官,即使门荫出身,至少也要而立之年才能就任职官。我们能当虎贲郎将虎牙郎将,还是皇帝破格提拔。这官职,在我们弱冠之前算是到头了。”李玄霸劝道,“不过虽然职官品级不会上升,待我们成亲后,得个爵位还是能指望的。再等两年吧,”

    李世民叹气:“人家冠军侯第一次上战场就封侯。我们第一次上战场斩获首级俘虏也没差到哪去。人头少了点……少了很多,但还有个可汗顶顶呢。”

    李玄霸无奈道:“冠军侯也是十八岁上战场,十九岁封侯,二十岁为骠骑将军。我们今年才十五岁。何况,陛下不是汉武帝,我们也不是冠军侯,大隋更不是大汉。”他所说的是虚岁。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好气哦。”李世民仍旧不住叹气,“凭什么啊,我年少立功多,不是更应该厚赏吗?”

    李玄霸把李智云带出马车骑马,留李世民一个人自怨自艾。

    现在都自怨自艾了,以后怎么办?就让二哥现在开始习惯吧——

    二章半合一,欠账-1.5。64w营养液欠账+1,65w营养液欠账+1,目前欠账11.5章。

    第105章 女子十五已及笄

    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李智云去张掖前, 先路过了大兴。

    大兴不仅有宇文珠,长孙小妹和长孙晟也在大兴老家歇着没回洛阳。

    自从长孙晟装病后,他就完全进入了退休生活。

    仗着杨广对他的宠信还没有淡去, 长孙晟占着大将军的位置不做事, 每日都闲在家中, 偶尔给杨广送礼物并歌功颂德。杨广很纵容他。

    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三老头还要编书,不是白领俸禄。长孙晟把“俸禄蛀虫”表现得淋漓尽致。

    偷懒在家时,长孙晟用孝道施压, 让长孙安业也辞了职官在家“照顾生病的老父亲”。

    长孙安业得到了迟来许多年的父亲的关爱和教导,叫苦不迭。

    如今长孙安业与长孙无忌和长孙小妹的关系亲近不少。因为长孙无忌和他一起扛着父亲充满爱的教导,而妹妹是唯一能说动父亲让他休息的人。

    李世民对李玄霸吐槽, 看看人家父亲怎么教儿子,我们父亲怎么就不行呢?

    李玄霸表示, 能在后世留下成语典故的人, 是一般人能比的吗?知不知道“一箭双雕”典故的含金量?

    李世民道:“我们父亲还是开国皇帝呢!”

    李玄霸道:“就算他是开国皇帝,他身上也没有关于政治的成语典故。”

    李世民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那我身上有关于政治的成语典故吗?”

    李玄霸正色:“有,小鸟依人。”

    李世民:“啊?我夸观音婢吗?这算什么政治典故?”

    李玄霸摇头:“你夸褚遂良。”

    李世民俊脸一黑。

    褚遂良他认识。褚遂良比他大三岁,也在虞世南老师那里学写字, 虽然没自己去的勤,也有过一点交情。他是个性格较为孤傲的人, 虽然长得确实好看,但小鸟依人真的能形容他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这一定是后人牵强附会,我怎么会这么夸他?”

    李玄霸呵呵:“禇遂良学问稍长, 性亦坚正, 既写忠诚, 甚亲附于朕, 譬如飞鸟依人,自加怜爱。”

    李世民把剥好的橘子皮塞进弟弟嘴里,让他闭嘴,自己吃橘子瓣,再不提自己身上有没有优秀的成语典故的事。

    李玄霸呸呸吐出橘子皮,在心中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

    到了大兴,李世民把好久没见宇文珠,又变得有些扭捏的弟弟直接丢到宇文老师门口,带着五弟扬长而去。

    李玄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世民丢下,孤零零地站在宇文府门口,别说护卫,连只雕都没给他留。

    寒钩!乌镝!我白疼你们了!

    “哎?这不是三郎君?”守门的仆从惊讶。

    李玄霸讪讪说不出话来。

    李玄霸是府上小娘子的未婚夫,不需要通传,守门的仆从直接将李玄霸迎进了门。

    宇文弼正好在大门后的院子里练刀,见着李玄霸,十分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李玄霸憋屈道:“路过老师门口时,二哥突然让马车停车,把我从马车上丢了下来。”

    宇文弼先一愣,然后失笑:“是大雄能做出的事。你们要去张掖赴任了?”

    问到李玄霸两手空空,连换洗衣服都在马车上时,宇文弼骂了李大雄几句。

    李玄霸刚到大兴,都还没回府上歇息,就被李世民绕路丢下。整件事李玄霸事先没有任何察觉。他觉得自己对二哥太信任是个错误。

    宇文弼让人准备好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让李玄霸先沐浴。

    这个世代的人的衣服都很宽大,宇文弼家中富裕,备有许多新衣,他只需要让人把自己的新衣裁剪一下,就能给李玄霸穿。

    李玄霸想借马车离开,宇文弼道:“既然都来了,就在我家住几日。我想大雄也是此意。他或许也没想回唐国公府住,而是想在长孙府住几日。”

    李玄霸头皮一麻。

    淦(gan)!以二哥的脸皮厚度,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把小五也带到长孙老师的府上住?”李玄霸嘴角抽搐。

    宇文弼道:“让李五郎在我家住也没问题,只是你或许不好意思。”

    他笑着摇摇头,对李世民生出“敬佩”之心。

    为了脸皮薄的弟弟,李大雄真是操了许多不该操的心,做事太“极端”了。

    得知了二哥的用意,李玄霸虽然能独自回到唐国公府,但老师都挽留他了,他也不好离开,只能硬着头皮住下。

    宇文珠得知李玄霸要在自家住下,羞得躲房里不出来。

    老夫人取笑宇文珠:“若是长孙家的小娘子,已经开开心心拉着她未婚夫的手叽叽喳喳聊个不停了。你和三郎都害羞,都躲,等成婚后该怎么办?你都十六了,再过一两年就该和三郎成婚了。”

    宇文珠比李玄霸大一岁,今年是十六虚岁。寻常贵族女子此时都可以成婚了,只是李玄霸年纪小,宇文家也舍不得她早出门,才延后几年。

    宇文珠羞恼道:“我是女子,害羞正常。是三郎不好!”

    老夫人道:“是是是,三郎不好,那他约你出门踏青,你出去吗?”

    宇文珠道:“他敢吗!”

    老夫人提高嗓门:“三郎,珠娘问你敢不敢!”

    宇文珠表情一僵。

    门扉打开,宇文弼推门进来。

    李玄霸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宇文珠僵着,李玄霸也僵着,两人现场表演一二三木头人。

    老夫人笑得前俯后仰,靠在郎君身旁抹眼泪:“这俩孩子真是太逗了。”

    宇文弼忍笑道:“你都知道他们脸皮薄,不要逗他们。三郎,还愣着干什么?没胆子吗?”

    李玄霸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能说没吗?他也是要面子的!

    “我要在大兴停留五日,采买些家用。”李玄霸掐了自己一把,让表情恢复自然,“我许久没有回大兴,有些不太了解东西市的情况。宇文娘子可否帮我?”

    老夫人推了宇文珠一把。

    宇文珠微微踉跄,恼羞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好。”

    她回头瞪了祖父祖母一眼,突然伸手拉住李玄霸的手臂,拽着李玄霸就跑:“不理你们了!我们走,不要被他们嘲笑!”

    李玄霸一惊,跌跌撞撞跟着跑。

    老夫人再次笑得前俯后仰肚子疼:“哎哟,我们家珠娘不是胆子很大吗?”

    宇文弼板着脸道:“她胆子确实大,拜了孙医师为师后,居然敢扮作道童,与孙医师一同去救助流民。哼,若是染上了疫病……”

    宇文弼说不下去了。他现在仍旧深深后怕。

    老夫人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道:“你说着不满,不也没阻止她,还为她提供助力?现在抱怨什么。”

    宇文弼道:“我知道她做的事很对。将来她嫁给三郎,遇到的危险会更多,现在在我的羽翼下多积累些经验是好事。但担忧还是担忧。”

    老夫人握住郎君的手:“是这个理。你若想抱怨,就只对我抱怨,别让孩子们听到了。珠娘和大德都是心思很重的人。”

    宇文弼叹气:“知道。”

    宇文珠鼓起勇气把李玄霸拽走,跑了一会儿之后才意识到和李玄霸有肢体接触似乎有点不好。

    但事情做都做了,宇文珠也不会纠结。

    她松开手,打量李玄霸道:“许久不见,我快认不出你了。”

    李玄霸指着自己的头发:“是因为头发吗?”

    宇文珠捂嘴笑:“也长高了。”

    李玄霸留了头发之后,没有梳隋朝男子最普遍的额前系结平顶幞头,而是像汉代男子那样在脑后编了两股辫子收拢散发,然后与前端头发一同在头顶梳了个锥发。

    他用青布将锥发包裹住,又用木簪将锥发固定,系结的青布条垂在脑后,就像是汉代的古人从画中走了出来。

    宇文珠在李玄霸说起头发时,才将视线从李玄霸已经褪去稚气的脸上转移到李玄霸的头型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十字发髻:“你的发髻好像比我还精致。”

    李玄霸赶紧摇头:“没有你精致。你的发型很好看,很适合你!”

    宇文珠所梳的是魏晋时少女常见的十字发髻,额前有浅浅的留海,脑后垂着很像后世妹妹头的整齐短发,头顶编成十字发髻,发髻中戴着垂苏珠花,十分活泼。

    李玄霸见到宇文珠时也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来。

    上次见面时,宇文珠与李玄霸一样,都留着两个小揪揪。

    再次见面,宇文珠已经及笄,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身量容颜,都完全变成了一位妙龄女子。

    之前见面,李玄霸对宇文珠的紧张和好意,是出于“这是将来会陪伴我一生的家人”。

    现在他有些不敢直视宇文珠的脸。

    理智上意识到对方是异性,和感情上意识到对方是异性,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是说出门吗?”宇文珠知道李玄霸过于羞涩,虽然自己的勇气也不多,但她比李玄霸大一岁,李玄霸不敢主动,她就要鼓起勇气主动起来。

    李玄霸点头。

    他伸出手想牵宇文珠的手,然后想起这个时代的男女之别,又收回手。

    宇文珠握住李玄霸的手:“扭捏什么?刚已经牵过手了。是不是李二郎和观音婢也会去?他们肯定都等着了。”

    李玄霸红着脸点头:“嗯。”他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牵同龄女性的手。

    宇文珠和李玄霸在马车上也没有松开手。

    他们也没有聊天,只安静地牵着手坐着。

    待下马车时,他们才耳根绯红地松开手。

    李世民和长孙小妹果然已经等候多时,已经买了一叠胡饼吃了起来。

    在他们身旁,李智云腮帮子鼓鼓,不知道已经吃下了多少东西。

    “你们真是太慢了。”李世民拍了拍手中的胡饼碎屑,对宇文珠作揖,“弟妹,我弟弟是不是很麻烦?你可别嫌弃他啊。”

    长孙小妹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大德,你把你平时欺负我兄长的本事拿出来啊,怎么在宇文姐姐面前就变成呆子了?二郎二郎,你看大德的表情,真是好好笑。”

    李世民点头赞同:“确实很好笑。”

    未婚小两口笑作一团。

    李智云继续干饼。这时候他可不会出去找存在感。

    李玄霸气得脸色黑沉:“你们是不是过于有夫妻相了?”

    厚脸皮李世民:“谢谢夸奖。”

    脸皮不薄的长孙小妹:“真的吗?”

    李玄霸:“……”

    宇文珠叹气,拉了拉李玄霸的袖口:“你别和他们闹,你闹不过他们。”

    没想到李二郎是与长孙妹妹性情差不多的人。

    李玄霸冷哼了一声,道:“不是逛街吗?别耽误时间。”

    李世民看了李玄霸的袖口一眼,很自然地牵起长孙小妹的手:“是你浪费时间。走,今日买东西,明日去郊外踏青。”

    长孙小妹大大方方握住李世民的手:“我要骑马去!宇文姐姐,你也骑马好不好?”

    李玄霸和宇文珠看着李世民与长孙小妹十分自然的亲昵模样,心头羞涩不知不觉减轻了不少。

    李玄霸悄悄看了宇文珠一眼,也伸手牵起宇文珠的手:“骑马吗?你若不会,我教你。”

    宇文珠红着脸点头。

    李世民大笑:“哈哈哈哈,观音婢,你听到没,阿玄居然说要教人骑马?他那烂技术,还好意思教人骑马?”

    长孙小妹戳了戳李世民笑得鼓起来的脸颊:“不可以笑话三郎,三郎又害羞了怎么办?”

    李世民收起笑容:“哦,好。咳咳,弟妹,其实阿玄骑术还是不错。”

    李玄霸恼羞成怒:“二哥你闭嘴!”

    李世民再次大笑。逗弟弟好好玩。

    李智云默默跟在两对小情侣身后啃饼子。

    他后悔跟出来了——

    调整作息中,没有二更,明天努力。

    碎碎念:

    1、

    禇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既写忠诚,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自加怜爱。(《旧唐书·长孙无忌传》)

    2、

    李世民身上的政治成语典故很多,最有名的应该是“以人为镜”“以史为镜”。

    李世民夸大臣的成语典故也很多,比如李靖“一代楷模”。

    但李玄霸肯定只会告诉他“小鸟依人”(笑)。

    第106章 二征高丽风波起

    五日时间转瞬即逝。

    李世民和李玄霸只陪了未婚妻两日, 剩下的时间自然是用来听从老师的教导。

    薛道衡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满脸不忿,仍旧对自己被“排挤”一事耿耿于怀。

    李玄霸:【哥, 你之前没有安抚好薛老师?】

    李世民叹气。

    他觉得自己安抚好了啊, 怎么薛老师见到阿玄还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李玄霸:【没用的二哥。】

    李世民把李玄霸按住就是一顿揍。

    正别扭的薛道衡满头雾水地拦住李世民:“大雄, 你做什么?”

    李世民道:“阿玄又皮痒了。”

    李玄霸躲在薛道衡身后:“我不是我没有。”

    二哥这是什么毛病,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虽然他下手一点都不重,但丢脸。

    薛道衡叹了口气, 别扭不下去了:“这和阿玄有何关系?我明白,我与你们还不是很熟悉,你们之前瞒着我很正常。”

    薛道衡以为李世民装模作样揍李玄霸, 是为逗自己开心。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

    李世民:“薛老师,以后我和阿玄有很多事都要仰仗你, 请不要生气。”

    李玄霸:“薛老师, 是我太谨慎了。”

    虽然不是薛老师所想的那样,但薛老师自己递来了梯子,他们赶紧顺着梯子爬下来。

    薛道衡又叹了口气,露出了笑容:“好。”

    然后他就让人把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功课抬上来。

    李世民头疼道:“薛老师哪来那么多前朝奏疏手抄本?天啦,要全部写注疏吗?废话奏疏也得写注疏?”

    李玄霸高兴道:“有趣。薛老师好厉害!”

    李世民伸手给了弟弟脑壳轻轻一下:“有没看过的书看你就高兴是吧?”

    李玄霸点头:“就是。反正我又不喜欢狩猎, 闲暇时间全部都用在读书上。因为功课太多没空狩猎而痛苦的人不是我。哦,对了, 以前谁说一个月顶多只狩猎一次?果然是一次狩猎一个月……”

    李世民捂住李玄霸的嘴:“我还是觉得以前你懒得说话的时候更好些。你现在说话怎么不累了?”

    李玄霸:【你让我切换心音我也没问题。】

    李世民气得胸闷:“我是让你全部住嘴!”

    李智云眼泪汪汪:“二兄,三兄,为什么我也有这么多功课?”

    为什么他只是跟着二哥三哥串个门, 就被二哥三哥的老师塞了几大箱的功课?!

    李世民道:“有苦同吃。”

    李玄霸道:“有难同当。”

    李智云抱住脑袋摇晃。这时候你们就不要表现双生子的默契了好吗?!

    李玄霸看着弟弟抱头甩脑袋的模样, 用胳膊肘戳了戳李世民:“二哥, 小五这动作和你好像。”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五弟像我怎么了?我是他兄长, 他该像我。”

    李智云嚷嚷:“我还小,看不懂这些晦涩的功课!二兄三兄救命!”

    李玄霸安慰道:“放心,我们会为你讲解。”

    李世民咋舌:“怎么感觉我的功课好像又增加了?”

    李智云放下抱头的双手:“听二兄这么一说,我好像不是很难过了。”

    李世民把李智云按着一顿揉搓,李玄霸后退几步离开战局。

    这次老师们不仅布置了功课,还各自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赠送了仆从和钱财粮食。

    四个老头聚在一起时,三个老头抱团,长孙晟独自坐在一边。

    高颎看着故意做出“孤立”长孙晟模样的两位老友,哭笑不得。

    长孙晟对这“排挤”满不在乎,他能屈能伸,拱手道:“以前我们各为其主,现在为了天下,请高公、宇文公和薛公摒弃前嫌。”

    薛道衡冷哼:“为了天下?不是为了你女儿皇后的位置?”

    长孙晟放下手臂:“薛公何出此言?唐国公正值壮年。”

    薛道衡语塞。

    高颎拍了拍薛道衡的肩膀,转头对长孙晟道:“经略西域的事,没有人比你更擅长。大雄大德此去张掖,请长孙将军多多费心。”

    长孙晟道:“大德已经将我的本事学了个七八成,足以应付张掖。他有很多我也难以揣测的奇思妙想,不过有大雄在,应该无事。”

    高颎道:“那我就放心了。”

    长孙晟苦笑:“我不放心。之前陛下图谋西域的时候太急躁,西域只是口服心不服,西域诸国的实力也没有削弱。如今大隋征讨高丽失败,特别是突厥人,恐怕会蠢蠢欲动。大雄大德估计会遇到许多兵戈之事。我虽占着将军的名号,但未曾独领一军过。希望高公能多指点。”

    高颎道:“他们是我的弟子,这是我分内之事。”

    高颎和长孙晟如此聊天后,就算对以前的事和解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站在一旁,全程不敢说话。

    因为这些事还要瞒着李智云,所以他们让李智云帮忙清点马车队中新带的物品,没有带李智云过来。

    现在他们分外想念小五。

    气氛这么紧张,真想和小五有苦同吃有难同当啊。

    还好高老师和长孙老师都是心胸宽广之人,没让他们紧张太久。

    离开大兴的那一天,洛阳传来了消息。

    杨广气不过去年被高丽戏耍,李世民和李玄霸前脚离开洛阳,正月底,他第二次发兵征伐高丽。

    四位老师的脸色都很难看。

    一征高丽已经激起了民乱。连续水旱灾害,百姓今年是连草根树皮都啃不上了。皇帝居然连一年休养生息的时间都不给百姓吗?

    好歹让百姓种一年地,攒一年粮。

    “快走吧,去张掖,离开中原纷乱之地。”高颎语重心长道,“若是留在中原,陛下让你们去剿贼,你们心里也难受。”

    长孙晟道:“我知道大德你在民贼那里有安排,若需要我做什么,让我送你的仆从送信给我。”

    长孙晟长期在突厥活动,知道很多套信件加密方式。他全教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

    宇文弼道:“以安全为重,铭记小心谨慎。”

    薛道衡道:“说来大德你给民贼准备的诗册中的诗人究竟是谁?”

    李玄霸支支吾吾:“这个……”

    李世民直言道:“都是未在此世的人。阿玄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我希望将来他们都不会再有写这样诗句的机会。”

    薛道衡轻声重复:“‘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唉,我观诗册后,心中也有诗兴激荡,或许就是如此吧。”

    李世民忙劝说道:“薛老师,你可不能写忧国忧民的诗,皇帝一定会杀了你!”

    薛道衡苦笑:“是啊。那些诗就等他杀不了我的时候再作出来吧。”

    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大兴时,四位老师没有送两人出城。

    李世民埋怨:“老师好像对我们不是很不舍。”

    李玄霸扬起马鞭指着前面路边亭子:“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嫂子和珠娘会来送我们。”

    李世民的脑袋立刻扬起来:“在哪?”

    他立刻夹紧马腹冲了过去。

    李玄霸无语:“猴急什么?”

    李智云在马背上晃脑袋:“三兄不急?真的不急?”

    李玄霸横了五弟一眼,也追了上去。

    李世民未把马勒停,就从马背上跳下来。

    看着李世民艺高人胆大的举动,长孙小妹和宇文珠皆捂嘴惊呼。

    李世民洋洋得意:“别担心,马已经停下来了。不过就算马没停下来,我也能稳稳落地。”

    李玄霸让马停稳了之后才下马:“是是是,但马有失蹄,人的命只有一条,我等你哪天摔得生活不能自理,永远也不能打猎。”

    李玄霸:【你长子腿瘸一事有多种推论,一说是疾病,一说是下马摔的。你是要给我大侄子当瘸腿示范吗?】

    李世民情绪波动得厉害,但长孙小妹和宇文珠在这里,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心底【啊】来【啊】去,表达自己的不满。

    成功让装逼的二哥情绪低落后,李玄霸心情舒坦极了。

    长孙小妹拉了一下宇文珠的衣裙,对着宇文珠的耳朵小声道:“每次看到李二郎和李三郎斗嘴都好有趣。”

    宇文珠点头。

    李智云也很快到了亭子。他下马后让所有人都停到离亭子五六米远的地方,不去打扰兄嫂。

    吃一堑长一智,李智云绝不重蹈覆辙。

    李世民和李玄霸与未婚妻各自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要离别了。

    李玄霸本想折下柳枝赠别,却只寻到一枝还未开败的红梅花。

    他折下红梅花时,宇文珠也同时折下红梅花。

    两人对视,皆笑。

    宇文珠垂下头,李玄霸小心翼翼将红梅花簪在宇文珠鬓间。

    宇文珠举起红梅花,李玄霸退后一步。

    宇文珠笑道:“别逃。簪花是雅事,你害羞什么?”

    李玄霸叹气。大男人簪什么花,还是红花。

    他弯下腰,顺从地让宇文珠把红梅花也簪在了他的发间。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发间的红花,道:“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何时,你一定要保重。”

    李玄霸点头,坚定道:“好。”

    李世民和长孙小妹也手牵手过来。

    李玄霸见李世民头上簪满了花草,长孙小妹头顶戴着编织的花圈,心中有一股微妙的“输了”的感觉。

    宇文珠幽怨地叹气:“怎么感觉我们输了?”

    李玄霸看向宇文珠。

    宇文珠:“怎么?”

    李玄霸轻笑:“不,我想梅花发簪比二哥编的乱七八糟的花环好看。”

    听到宇文珠此话,他突然又感觉自己没有输。

    宇文珠摸了一下鬓间的红梅枝,露出了明媚的笑容:“确实。”

    短暂的相会,又将迎来长久的离别。

    满头花草的李世民,和簪着一枝梅花的李玄霸,重新翻身上马,与未婚妻拱手作别。

    车队远去,长孙小妹和宇文珠仍旧久久在亭子中伫立,不愿离去。

    “宇文姐姐,下次再见面,三郎就该来娶你了吧。”

    “嗯。”

    “真好啊,耶耶说还要留我几年。”

    “多陪伴父母几年是好事。”

    “也对。”

    待完全看不到车队的踪影,小姐妹俩才为对方拂去肩膀上的花瓣,转身回城。

    马背上,李世民也在和李玄霸说此事。

    “再见面,你就要去宇文老师家提亲了。”李世民叹气,“你是弟弟,居然会比我这个兄长还早成婚。”

    李玄霸道:“我还比大兄先成婚呢。”

    李世民失笑:“的确。”

    李智云叹气:“二兄,你抱怨什么?我连未婚妻都没有。”

    李世民笑道:“你还小。”

    李智云噘嘴:“不小了。二兄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有未婚妻了。”

    李世民道:“有道理。赶紧给父亲写信,让他再找人比试,把你输出去。”

    李智云的嘴噘不起来了:“那还是不要了。”

    李世民大笑。

    李玄霸也摇头轻笑。

    李智云看着两位兄长都在笑话自己,本想做出生气的表情,但也不由笑了起来。

    兄弟三人一路西行,笑声洒落一地。

    ……

    中原,民乱之火蔓延得更快了。

    山东各地,几乎没有哪个郡没有民贼。

    许多民贼已经有了固定的据点,修建堡垒,招揽人才,与大隋官兵抗衡。

    王薄那支义军仍旧驻扎在泰山脚下。但比起以前只靠掠夺生存,王薄不知道从哪招揽了众多贫寒文人,为义军制定了法度,竟然做出了劝民农桑的事。

    农民起义军原本只是一群活不下去的人,上山逃徭役逃税赋,吃穿都是靠打家劫舍。

    现在王薄带着义军开垦荒地,着实是一股清流。

    见王薄的危害不是特别大,大隋官兵就将剿灭王薄的重要性延后,先去剿灭那些较为嚣张、堵塞了高丽粮草运送通道的民贼。

    有官吏上书皇帝,这些民贼开垦的田地,待隋朝征伐高丽大军转回的时候正好一波吞并。

    义军中也有人担心此事。

    王薄苦笑:“魏公,别说他们,我也担心啊。”

    魏徵已经脱去道士的打扮,作汉时游走四方的佩剑文人装束。

    他笑道:“知世郎,待你种出第一批粮食,百姓皆来投靠,你到时兵员和粮草充足,就算大隋军队来了又怕什么?”

    王薄忐忑道:“我真的能打过大隋军队吗?”

    魏徵笑着摇头:“就算你不种地屯粮,就能打过大隋军队了吗?还是说大隋军队就不会来打你了?”

    王薄想了想,道:“魏公所言极是,是我入障了。”

    他叹了口气:“待有了田地有了粮食,我才更加明白先生教导我的话。我原本什么都没有,也就不惧怕与隋军打仗。现在有了田地,明明势力更强大了,却居然怕了。”

    魏徵道:“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如此。你们原本一无所有,就不怕失去。现在生活好了起来,谁愿意去死?说来,大隋如果给你们一条活路,谁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王薄点头:“是。”

    他磨了下牙:“那狗贼皇帝又要征讨高丽,不知道这次会如何。”

    魏徵道:“我见他这次征高丽也不会顺利。”

    王薄眼睛一亮:“可是先生的推断?”

    魏徵失笑:“不需要先生推断,稍稍读过些书的人都能看出问题。现在大隋民乱四起,后方不稳,皇帝却要征伐外敌。试问后方不稳,前方将士如何安心攻打?他就算把将士派出去了,后方稍稍出些问题,他就得班师回朝。这一来一往,估计连辎重都来不及拉走。”

    王薄细思后,道:“如果他连辎重都来不及拉走……”

    魏徵道:“征讨高丽时,他一定会强征许多民夫。如果知世郎放心我,我愿意混入其中。”

    王薄立刻道:“不行!先生将魏公托付给我,我绝对不能让魏公冒险!混入征夫的事魏公尽可放心交给我。我很擅长。”

    魏徵道:“知世郎,那请让我与你同去。”

    王薄再次摇头:“魏公,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正是信任你,希望在我离开的时候,你能帮我守好这里。如果我不幸死在了高丽,那魏公可继续带领他们反抗狗皇帝。”

    他起身拱手作揖:“拜托了,魏公。”

    魏徵惊讶。

    他来的时候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并说自己只忠于李家二郎三郎。他没想到王薄会将军权交给自己这个外人。

    魏徵不由对王薄敬佩多了几分。

    怪不得三郎君会选中王薄,王薄此人虽然只是一个铁匠,但确实很有风采。

    魏徵想起为王薄授课时,王薄吸收知识的速度。

    如果王薄从小有条件读书,估计这世上当有他的文名。

    世上还有多少王薄这样沦落世间的人才?

    魏徵心里生出了一些念头。这些念头就像种子埋在了他的心底。现在他没空想太多。

    魏徵也起身回拜:“知世郎,你一定会平安无事,不用担心。你被先生选中,当有气运之人,一定能看到大仇得报那日。”

    王薄想起李玄霸,心头一松:“承公吉言。”

    魏徵道:“知世郎信任我,我也不藏拙了。在知世郎离开之前,我请出使其他义军首领。在大隋被推翻前,我们的目的一致。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就不会被各个击破。现在义军首领已经有了联合之意,只缺一个纲领。”

    王薄道:“我也是这么想。我已经把先生给我的书籍,找人印刷了很多份寄给他们。行为处事已经有所改变的义军,魏公尽可以接触;将我送去的书籍弃之不顾的人,魏公就不要去了,我们不是同一路人。”

    魏徵道:“我想先去翟让处。”

    王薄道:“我与公的意见一致。”

    魏徵与王薄相视一笑。

    大隋的军队和粮草又朝着高丽前行,魏徵乔装打扮前往东都附近,去寻找那支插在大隋心脏处、杨广却完全不重视的翟让义军。

    魏徵行动的时候,房乔也在行动。

    虽然李玄霸没有告诉他,但看着义军的奇怪动向,阅读了义军发放的诗册后,房乔就猜到李玄霸在里面一定做了些什么。

    李二郎高调剿贼,吸引了天下所有人的视线。

    而李三郎就躲在李二郎的影子中谋划天下,世人一无所知。

    好一对双生兄弟,配合真是默契。

    房乔最近动了辞官的念头。

    他倒不是嫌弃县令的官太小,而是以他的道德,实在是难以完成长官交代的任务。

    房乔在江南当县令,这里没有受前两年水旱灾害糟蹋,百姓本应该活得还不错。

    但山东等地遭遇水旱灾害,民乱四起,杨广征伐高丽就只能搜刮江南。

    房乔现在的工作就是征税征徭役,目睹了许多人家破人亡。那一幕幕的人间惨剧,让房乔十分憔悴,只能装病躲在县衙里,不去完成长官布置的任务。

    “看来这县令是做不下去了。”房乔对妻子道,“夫人,你又要和我吃苦了。”

    卢夫人摇头:“不,这不是吃苦。郎君,我们去寻李二郎李三郎,他们现在在张掖,应该已经需要你了。”

    房乔不意外夫人猜到了他和李二郎、李三郎超出友人的关系,道:“我也是如此想。不过在那之前,我得送他们一份大礼。所以请夫人先行离开。”

    卢夫人道:“郎君要赴险?我不离开。”

    房乔笑道:“我若一人留下就不叫赴险,能够顺利逃脱。我的抱负还未实现,不会赴险。夫人先行离开,我才好做事。”

    卢夫人道:“那就依郎君所言。”

    房乔道:“夫人请先回洛阳告知父亲,希望父亲能辞官与我同行。”

    卢夫人叹气:“我尽量劝说,但……唉。”

    房乔道:“我知道父亲倔强,尽力即可。”

    房乔递交了辞官的文书,留在县衙等候交接的官吏。

    卢夫人先带着家眷北上。

    待暂代县令的官员到来后,房乔带着二十壮仆和几车书册,借口访友,在附近郡县游荡。

    李玄霸在江南也安插了义庄。房乔每隔几日就回义庄,将书册埋到地窖下。

    这就是房乔当官几年,为李世民和李玄霸准备的大礼——江南各郡的户籍资料。

    房乔因学问出众。在他故意表现后,常被郡守借去整理户籍文书。

    房乔背了一些,藏了一些,又花钱购买了一些。

    现在天下大乱,户籍管理基本瘫痪。他只需要少许钱财,就能在小吏那里用比柴火的价格换来大捆大捆的户籍档案。

    这些钱都是从义庄中支取的。

    在房乔赴任时,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仅支援了房乔许多钱财,还给了他权力随意支取义庄钱财。

    房乔本以为义庄的钱肯定不多。他自己留了些贵重家产准备变卖。

    “二郎君三郎君早知道房公大概到了需要用钱的时候,所以在赴任张掖之前,特意从家中运来许多钱财供房公支取。”一个新来的管事笑道,“若房公觉得不够,我快马向夫人禀报。房公稍留几日,夫人会很快备好钱财送来。”

    房乔疑惑:“夫人?”

    管事道:“二郎君三郎君离家前,将义庄之事交由夫人管理。不过此事国公是不知道的,请房公不要说漏嘴。”

    房乔心头一动。

    他拱手问道:“老翁所说夫人,可是襄阳长公主之女?”

    管事笑道:“是。是周高祖武皇帝的外甥女。”

    房乔明了:“玄龄以后就倚仗夫人了。”

    管事道:“不不不,夫人说了,以后请房公多照顾二郎君三郎君。”

    房乔心中微叹。没想到窦夫人居然参与了进来,更没想到的是,唐国公居然还不知道?

    听闻窦夫人曾经被周武帝亲自教导,真是了不得啊。

    有了窦夫人的钱财资助,房乔兴奋不已。他可以搜集到更多江南户籍文书了!——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10.5章。明天努力把0.5抹了。

    越睡越早了,我觉得这次能调整作息成功。

    第107章 扯着大旗作虎皮

    户籍资料不仅仅是人口数, 还有未开垦荒地面积、已开垦荒地数量、可供百姓采撷的山林鱼塘数量等。

    隋朝执行的是沿袭北魏的均田制。

    如萧何在离开咸阳前抢救户籍资料和官方文书一样,房乔只要得到了江南诸郡的户籍土地资源数据,就算战乱波及江南导致人口数量锐减, 大唐仍旧可以直接拿着当地田地资源资料, 第一时间分田重建户籍档案。

    若非活不下去, 百姓不会入山当隐户。大唐什么时候完成土地普查开启新一轮分田,百姓就什么时候下山重入户籍。

    虽然在山上也能悄悄开垦,但没给官府交“保护费”, 人身财产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百姓就算没有受过教育也有基本的生活智慧,只要唐朝的税赋降低,权衡利弊后, 他们就会下山。

    从杨坚开皇三年的“大索貌阅”,到杨广大业初年加强“貌阅法”, 隋朝花了近三十年才完成如今规模的户籍检索。如果唐朝从零开始摸索, 至少也要摸索个二三十年。

    房乔只要拿到江南的户籍资料,大唐占领江南的第一时间就能将江南的生产资料利用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从地方上扒拉户籍资料,而不是直接拿中央的资料,原因当然是隋朝地方官谎报开垦田地的情况太严重。

    与外国人将隋文帝列入“影响世界历史前一百名人”不同,隋文帝在华夏后世史书中的评价不是特别高。华夏古代史学家肯定了他结束战乱的功绩, 但对他的文治功绩并不是太认可,因为隋文帝时期的人口和土地数据谎报严重。

    隋文帝时期, 人口增速百分之四,新中国有科技加成才百分之三;能纳税田地近40亿亩,新中国将新疆、西藏、东北都开垦了才20亿亩。这数据谎报程度, 看得后世史学家直头疼。

    谎报的数据是层层加报, 地方上的数据因为需要实地征税所以错漏不多。唐朝开国时就吃了这个亏, 只拿到中央的数据, 地方上的数据遗失在战乱中。李世民当皇帝二十多年,大半时间都在重新勘察国内土地和人口数据。

    杜如晦去世的早,房乔给李世民当了十五年的宰相。李世民二十三年的皇帝生涯,其中三分之二都由房乔这位丞相辅助,可见房乔在“贞观之治”中的功劳。在李世民诸多大臣中,房乔也是最先跟随李世民的人之一,杜如晦等人都是房乔举荐。

    如果说杜如晦的本事离张良还差一些,但房乔从跟随李世民到为相这几十年的时间,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再世萧何”。

    那么房乔的谋算和萧何一致,是理所当然的。

    去张掖的路上,李玄霸也在心声中和二哥猜测房乔肯定会帮他们把江南户籍弄来。

    李玄霸:【房玄龄赴任前就和我说过此事。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不一定有机会做到。他只说会试一试。我和母亲也提过此事,母亲说她会竭力支持房玄龄。房玄龄有这种意识,不愧是大唐的“萧何”。】

    李世民抓耳挠腮。

    他好想和弟弟聊天啊,但是小五在这里,他不好张口说大逆不道的话。

    李世民不是担心小五会出卖他们,实在是小五年纪小,他担心小五保守不了秘密。

    李世民当然也知道房乔的打算。他在中原剿贼的时候,每当进驻官府的时候,也第一时间把户籍等官方档案卷走。

    大隋军队作战时,就像贼一样永不走空。无论是官吏还是百姓都会默认大隋将士会拿走驻地的财物,所以李世民光明正大地刮地三尺。

    至于户籍资料不算财物,他不应该拿之类的弹劾,官府不是遭了民贼吗?那肯定是民贼做的。

    李世民想说,他和房玄龄真是心有灵犀。如果房玄龄是“再世萧何”,他的眼界也应该是“萧何”。

    不,我应该是萧何、张良、韩信集合体。李世民自豪叉腰!

    李世民好想向弟弟吹嘘自己,但小五在这……

    李世民把打瞌睡的李智云推醒:“去后面的马车睡,我和你三兄要聊点正事。”

    李智云打着哈欠委屈道:“我不能听?”

    李世民道:“你年纪小,我怕你说漏嘴。等你再大一点,我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

    李玄霸:“扑哧。”

    李世民疑惑:“你笑什么?”

    李玄霸:【这话好熟悉,我以前经常这样敷衍你。】

    李世民想装出恼怒的模样,但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还好意思说。”

    李智云看向“自言自语”的二哥,又看向绝对说了什么但自己就是听不见的三哥,表情更加委屈:“行,我走,你们慢慢聊。我要长到多少岁才能加入你们的聊天?”

    李世民想了想,揉了揉李智云的脑袋:“甘罗十二岁拜上卿,小五不会比他差。等到了明年,我和阿玄做什么都带着你。不过你也要努力,你现在的本事离能帮上我和阿玄还差得远。”明年小五就十二虚岁了。

    李智云一听只需要明年他就能帮着二哥三哥做事,心中委屈立刻消失。

    “我一定努力!”李智云给了二哥一个拥抱,又扑到三哥怀里腻歪了一会儿,“说话算话!”

    李玄霸抱着弟弟道:“嗯,说话算话。”

    李世民嘲笑:“你先把你爱撒娇的性格改了吧。”

    李玄霸道:“你不也没改?是谁回家后总会第一时间扑到母亲怀里撒娇?”

    李世民脸色一僵。

    李智云:“哈哈哈哈哈,停车,我要下车。哈哈哈哈,二兄,你恼羞成怒找三兄去,可别连累我。”

    李智云跳下马车,那逃跑的速度,一看就是从小练出来的。

    李世民活动手腕:“阿玄,你能不能在小五面前给我留点脸面?”

    李玄霸道:“你不要脸的时候也没避开小五啊。”

    李世民愣住。仔细想想,好像是哦。

    他放下手:“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哦,房玄龄是萧何。你看你哥哥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还能带兵打仗,我就是萧何张良和韩信三位一体!”

    李玄霸道:“那我是谁?”

    李世民毫不犹豫道:“你比我差一点,你只是萧何张良两位一体!”

    李玄霸道:“我们大唐的萧何张良是不是超标了?可惜韩信就一个。你要不要再找个大唐韩信?”

    李世民笑道:“这个不该你帮我找吗?你的谶纬天书《唐书》中,有没有写谁是能比我差一点的将帅之才?”

    李玄霸对二哥的过分自信很是无语。

    什么叫“比我差一点”,你才多少岁,打了多少仗?你现在就认为你的军事才能当世无敌了是吧?

    虽然事实是如此,但李玄霸还是很嫌弃二哥的过分自信。

    “李靖。”李玄霸道,“陇西李氏丹杨房子弟。”

    李世民想了想,道:“听过这个名字。老楚国公杨素夸赞过他,大兄也宴请过他。大兄说他为人傲气太足,便不再与他交往。”

    李玄霸道:“他对我们傲气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家发迹之后找陇西李氏连了宗,陇西李氏子弟都知道那连宗是怎么回事,不会将我们当同族。”

    李世民讥笑:“陇西李氏也是与荥阳郑氏一样的山东郡姓中的‘五姓七望’之一吧?有这种傲气确实正常。”

    李玄霸笑话道:“怎么?现在你对他印象就不好了?”

    李世民好奇:“怎么,在你的天书中也记着我对他印象不好?”

    李玄霸摇头:“不,你对他好极了,一直重用到他老逝。”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那他一定真的很有才华。而且他的性情也肯定改了许多。”

    李玄霸道:“是改了许多。他被我们父亲打压得厉害,在你手中才被重用。”

    李世民失笑:“果然如此。他在父亲手下把脾气都磨没了。看来父亲当皇帝还是有些本事的,能把那些天之骄子的坏脾气磨掉。等我当了皇帝,朝中才华横溢的大臣就老实了。”

    李玄霸觉得二哥这话怪怪的。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有李渊当皇帝时过分的随心所欲,等二哥当皇帝后,大臣都觉得二哥千好万好。

    不过这话对父亲太不尊敬了。

    李玄霸道:“大臣觉得你千好万好,难道不是因为有隋炀帝做对比?”

    李世民大笑:“那对比也太强烈了。对了,我重用的大臣中有没有刺头子?我提前去整整他。”

    李世民双手捏拳头,活动手腕。

    李玄霸笑话二哥:“以后当了皇帝就不好再欺负大臣,所以趁着自己还自由先折腾个够?”

    李世民一边捏拳头一边笑眯眯道:“聪明。”

    李玄霸开玩笑道:“那去提前把尉迟恭揍一顿。朝堂宴饮时,尉迟恭和我们堂弟李道宗争位次,一拳砸在堂弟眼眶上,差点把他眼睛砸瞎。你很不高兴地训斥了他,他之后才改掉臭脾气。以后我的位次肯定比他高,如果这件事还会发生,我怕他的拳头会砸向我。”

    李世民心头揪紧了一瞬,但脸上仍旧带着笑道:“他敢?他敢对你动手,我就从龙榻上跳下来把他狠揍一顿,非要揍得他满地找牙一月起不了身,满朝文武都拦不住我!”

    李玄霸道:“你还是提前教训他吧。就算你会揍他,我还不是挨揍了?”

    李世民煞有介事道:“好,我记下了。等我们见到他,我就先把他揍服了。对了,他现在在哪?”

    李玄霸道:“尉迟恭的父亲是当今仪同大将军尉迟伽。他比我们大十四岁,身为勋贵子弟,现在应该趁着民乱的机会,去高阳参军刷功勋了。”

    尉迟恭也是勋贵子弟。若不是同族长辈尉迟迥是杨坚的政敌,起兵反对杨坚被杀,尉迟家族从此只能低调处事,以他的本事和家世,早就当官了。

    不过他毕竟还是勋贵子弟,所以一参军很快就升任朝议大夫。

    李世民脸上笑容微淡:“无论是李靖还是尉迟迥,现在都不可能把我俩放在眼里。”

    李玄霸摇头:“若要套交情,以我们现在展现出的本事,他们肯定会愿意和我们结为友人。只是若想招揽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十四周岁的虎贲郎将厉害吗?厉害。但隋朝十六卫中每个卫府都有好几个虎贲郎将。

    对于一个十四周岁的少年郎而言,当上了虎贲郎将很有本事。放眼朝堂,虎贲郎将走在路上,勋贵子弟连眼神都懒得给。

    不只是世家子弟眼高于顶,勋贵子弟也一样。别看李建成等勋贵子弟身上的职官散官品阶都不高,但他们的社会地位很高。

    李世民和李玄霸提前攒了本钱,但这本钱只是让他们在乱世中有了一点自保的实力。想要成为一方霸主,稍稍有点家世的人都不会理睬他们。

    李世民在清河郡征兵时就这样。

    李世民早早放出消息,希望得到当地士人辅佐。但他战功如此卓越,也只有百姓来参军。

    别说家中有点地位的士人,就是家中已经很多代没做官的庶族子弟都没有来应聘的。

    李世民军中的文吏和底层将领全部是他们从唐国公府带来的家生子。

    李世民越想越憋屈:“我年少有为,不是更应该被有才之人青睐投奔吗?”

    李玄霸道:“这话你已经嘀咕过很多次了。好吧,是世人愚昧,以后有的是他们后悔的时候。”

    李世民深呼吸:“对!你看房兄和杜兄不也是官宦子弟,他们就不嫌弃我!”

    李玄霸道:“他们很有眼光。你以为华夏历史五千年,‘房谋杜断’能有几个?”

    五千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李世民将李玄霸这句无心之语记住,但没有询问。

    弟弟的秘密很多,绝非只是“谶纬”,他早就知道。

    但知道就知道吧,弟弟不掩饰,他也不会追问,这样弟弟在自己面前才自在。

    李世民不住点头:“没错没错。唉,还是好不满啊。我想如果父亲现在招募人才,肯定有很多士人投靠他。可恶!我明明比父亲强多了!”

    李玄霸慢悠悠道:“他们不选你,就说明他们没眼光,活该被房兄、杜兄、薛兄压在下面。哦,对了,还有魏徵。这次魏徵提前投奔我们,以后也要扬眉吐气了。”

    李世民冷哼:“以后丞相就他们四个轮流坐,其他人没份!”

    李玄霸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也跟着笑了:“让他们有眼无珠。对了,我们俩的本事,也会为父亲的名声添砖加瓦吧?他们却抛弃我们俩去投奔父亲,算不算买椟还珠?”

    李玄霸道:“那肯定算!”

    兄弟二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过于响亮,都传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李智云双手捧着下巴,手肘搁在膝盖上。

    “唉,还有一年。时间过得好慢啊。”

    ……

    房乔和魏徵都动起来时,杜如晦和薛收也没闲着。

    杨广征高丽时不想让倭国捣乱,又向倭国派去了使臣。薛收在李玄霸的建议下混进了使臣团,现在还没回来。

    杜如晦在涿郡当了县令,想近距离接触大隋大军出征的盛况。

    他看到了涿郡役夫的惨状,看到了杨广那过分夸张的排场。

    杜如晦一度想要辞官,但他忍耐了下来。

    现在他都看不下去,等天下真的大乱之后,他难道就在大兴等着李二郎李三郎带着房玄龄来大兴吗?那他也太没用了。

    杜如晦强忍住对昏庸的皇帝和黑暗的朝堂的不适,坚持守在县令的位置上。

    他已经猜到了大隋的末路。

    从皇帝被高丽三番五次欺骗的荒唐,他能看出皇帝人性的弱点。

    以皇帝的性格,他一定会不顾大隋的民生凋敝,短时间内再次征讨高丽。

    大隋就是这样被杨广一锤子一锤子地砸毁。

    杜如晦要在杨广下锤子的地方仔细观看,一个眼见着已经快进入盛世的大一统王朝,怎么在一个荒唐的皇帝手中瞬间崩塌。

    他不敢将自己的感悟写下来,只将这些感悟都记在心中。

    等一切结束,他将把自己的经历和感悟整理成书,劝谏大唐皇帝和后世人。

    杜如晦在大隋的失败中疯狂吸取营养。他心中的政治观迅速成型。

    当得到皇帝二征高丽的命令时,杜如晦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

    以大隋现在中原的动荡,隋军根本不可能安稳出征。

    隋朝大军出征,后方极其空虚的时候,是攻打两都的绝佳机会。

    民贼也好,朝中野心家也好,一定会有人举起反旗直捣两都。到时隋军必定撤退。这一仗打不起来。

    杜如晦只希望隋军在撤退的时候稍稍别那么乱,能让兵卒和辎重顺利撤回,不然就是便宜高丽。

    杜如晦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没有资格去进谏。

    不过他毕竟是京兆杜氏子弟,就算是个旁支,在有官身的前提下,他也能递帖子拜访朝中同样是京兆杜氏的大臣。

    杜如晦对族中长辈说了自己的担忧,并自荐希望能加入辎重押送,说不定能帮些忙。

    族中长辈叹气:“难道朝中只有你能看出来这一点吗?我等都能看出来。能劝的都劝了,如果现在什么事没做好,就是陛下不愿意听。所以你还是别趟这浑水,明白吗?陛下不会有错,如果出了事,那就是做事的人的错。”

    杜如晦叹气:“是。”

    他想,等二征高丽失败,他就去寻李二郎李三郎去。

    二征高丽失败的打击,绝对会让大隋全面乱起来。那时李二郎李三郎身边也应该缺人了。

    杜如晦向长辈打听了李二郎和李三郎的消息。他上次得到李二郎和李三郎的消息,两人已经决定去张掖。

    长辈也只知道李二郎李三郎去张掖了。才这么短的时间,朝堂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杜如晦计算了一下张掖和洛阳的往返时间。

    等皇帝二征高丽失败,自己立刻前往张掖,恐怕征伐高丽失败的消息还没传到张掖。皇帝就算要调动李二郎和李三郎,也会等回洛阳再说。他提前去张掖,应该不会和李二郎李三郎错过。

    “不知道房兄什么时候去张掖。”杜如晦想念友人了。

    与友人在大兴、洛阳聚会的时候多快活啊。这大隋的官场,果然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在杜如晦决定好去张掖的时间时,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了张掖。

    李世民精力充沛,完全不需要休息。

    李玄霸和李智云在家中休息的时候,李世民就换了衣服出门,一一拜访曾经在张掖认识的人。

    上到戍边的将领官吏,下到集市中的商贩,李世民认识的人极多,一旬下来还没拜访全。

    听闻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附近西域部落也一一派人来拜访,希望能搭上李世民和李玄霸这条线,和唐国公牵上关系。

    李世民又生气了。

    我和我弟弟很厉害,怎么我们父亲就一定很厉害?

    虽然父亲确实不差。

    不过现在父亲不在张掖,虽然他们是想勾搭上唐国公府,但仍旧是为李世民和李玄霸所用。李世民压下脾气,一一与他们交好。

    张掖与中原的信息交流不畅。对许多西域人而言,可能中原朝代更替许久他们都不知道。就算是和朝堂有关系的西域人,对大隋的认知还是大业五年大隋的极盛时刻。

    现在才大业九年。

    短短四年时间,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此时大隋就算不会更强盛,肯定也和以前差不多。

    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仍旧可以背靠“强盛的大隋”,不用惧怕西域人不守信用。

    李玄霸在家里休息了一月才将身体调整好。他也行动起来。

    李世民练兵和与西域人交友的时候,李玄霸去拜访了张掖郡守。

    隋文帝时期废除了张掖郡。杨广继位后才重新在张掖置郡,命阴世师为张掖郡守。等隋文帝御驾亲征吐谷浑结束,阴世师入朝为虎贲郎将,现在任涿郡留守。

    如今的张掖郡守赴任没几年,因为语言不通,对张掖的事务还在摸索中,一切遵循旧例。

    再者张掖是军事重镇。原本的郡守阴世师手握兵权,张掖郡守军政权力合一。杨广御驾亲征结束后收走了郡守的兵权,如今的张掖郡守只有行政权力。但张掖事务基本都与军事息息相关,所以他几乎成了吉祥物。

    李玄霸来拜见张掖郡守,张掖郡守颇有些受宠若惊。

    当初阴世师任张掖郡守时权力很大,但裴矩领了皇帝的命令前来张掖负责边市之事,阴世师也很自觉的把自己当做只会领兵的下属,权力全部转移到裴矩手中。

    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连军权都自带了,张掖郡守还以为两人会越过自己任意行事。没想到唐国公府的二郎君和三郎君虽然深受陛下喜爱,为人如此谦逊,做事前还要先知会自己一声。

    张掖郡守恭敬道:“李大夫可有事?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隋唐官场都是尊称官职。为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分开,官吏都称呼李世民为“李郎将”,称呼李玄霸为“李大夫”,一个用职官称呼,一个用散官称呼。

    张掖郡守虽比李玄霸年长许多,但没有称呼李玄霸为“李三郎”,而是称呼“李大夫”,便是委婉地向李玄霸示好,展现他和李玄霸的尊卑关系。

    李玄霸道:“郡守何出此言?郡守才是张掖的父母官,该是我辅佐郡守才是。我师从长孙将军和裴将军,他们对张掖的市集有些想法。我将其整理为文书,请郡守过目,希望能与郡守一起将张掖经营得更加繁盛,将来一同回朝堂面圣。”

    张掖郡守听到“长孙将军”和“裴将军”的名号,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天下谁人不知道长孙晟和裴矩经略西域的名声?

    他脑海中思绪一转,想起裴矩在张掖时与李二郎、李三郎的亲近,又想起长孙晟那李二郎丈人的身份,觉得自己悟了。

    怪不得陛下把立了大功劳的李二郎和李三郎外放张掖。这可不是冷落,而是因为长孙将军和裴将军都已经没有精力经略西域,李二郎和李三郎是长孙将军和裴将军的弟子,所以陛下将经略西域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这两位少年郎将。

    别看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官位不高,想想他们的出身,再想想他们背后的关系,陛下将整个与西域打交道的权力都交给了他们,这是位卑权重啊!

    张掖郡守又仔细琢磨“一同回朝堂面圣”这句话。

    李三郎君的意思难道是,将来李三郎君和李二郎君任务完成,会帮自己在陛下那里美言几句,让自己不用在边镇继续吃沙子?

    张掖郡守心头大喜。

    他花了一点时间稳住心声,严肃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三郎君放心,我绝对不会误了长孙将军和裴将军的谋算。”

    李玄霸笑意盈盈:“我和二哥以后就倚仗郡守了。”

    张掖郡守笑道:“不敢不敢。”

    李玄霸展开文书,一一向张掖郡守讲解自己对边市的改革。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边疆无事,而陛下喜欢鹰犬骏马,所以他希望能直接与部落打通商路,不经过中间商赚差价,以大隋官府的名义牵头,派商队与部落交易商品。

    “这当然不是以官吏的身份,而是我们给商队发放特殊的降低一定税额的凭证,并让边军给商队充当护卫。”李玄霸笑眯眯道,“现在陛下又亲征高丽,朝中钱财吃紧。这样我们能自筹一部分钱粮,减轻朝堂的负担。郡守放心,责任由我和二哥一力承担,陛下也是知情的。”

    郡守有点担忧,他想了想,道:“军中之事都是李郎将和李大夫做主,我不敢置喙。减税的凭证我来发,商队组建和边军护卫一事,就只能请李郎将和李大夫自行决定了。”

    市集税收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地方自己镇守,税赋款截留下来用作地方财政。所以只是减免一定市集税,他做了不会有事。至于可能会被朝堂责怪的地方,他就不愿意沾手了。

    “好。”李玄霸十分爽快道,“我们与郡守各司其职。”

    听李玄霸如此爽快地承担责任,确实没有拉自己下水的意图,张掖郡守有点惭愧自己的猜忌。

    他忙道:“虽然并非我的责任,但只要是我能帮忙的事,李大夫请尽管提!”

    李玄霸笑着拱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目前欠账9章。

    第108章 千里迢迢来投奔

    有了张掖郡守的支持, 李玄霸给二哥攒骑兵战马的进度又迈进一步。

    李玄霸将中原之事都交给母亲后,这次将颜真和向固带在了身边。

    “常用突厥语学会了吗?”李玄霸检查下属功课。

    颜真苦笑:“才背一半。”

    向固抓耳挠腮。

    陈铁牛疑惑:“这么简单,怎么会背不下?”

    颜真和向固无语地看向陈铁牛。

    李玄霸干咳了一声, 道:“铁牛, 你语言天赋很强, 别拿你擅长的地方和别人比。”

    陈铁牛更疑惑:“我擅长的又不是说突厥语,是当郎君的护卫!”

    李玄霸:“……是,你说得对。”

    颜真:“再给我三天, 我一定全背下!”

    向固继续抓耳挠腮。

    叶护失笑:“三郎,你别折磨他们。我给他们翻译。”

    李玄霸摇头:“我希望他们也能独当一面。这点小事都指望你,你还要不要做大事了?你的精力不能用在给人当翻译上。”

    叶护心中一暖:“那我来教他们。”

    李玄霸道:“拜托你了。对了, 二哥在哪?他今日不是说找你玩了吗?怎么你在这?”

    叶护道:“啊?我没见到二郎,他去找我了吗?是错过了?”

    李玄霸伸出手:“寒钩。”

    一声清脆的鸟鸣, 寒钩落到了李玄霸手臂上。

    “带我去寻二哥。”李玄霸吩咐道, “我有要事要寻他,不准替他隐瞒。”

    寒钩人性化地叹了口气,点头。

    虽然乌镝和寒钩是叶护送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但每次看到这两只雕过分聪明的表现,叶护还是啧啧称奇。

    去大隋经商是十分肥美的差事, 他族中常安排年轻贵族轮换同行享乐。不怪这些没见识的人每次见到寒钩和乌镝就膝盖软,认为见到了真正的神灵。

    李玄霸吩咐道:“你们好好学, 等入夏后就去干活。铁牛,把绳子带上。如果二哥是去玩赌斗鸡斗狗,就把他捆回来。”

    陈铁牛只听李玄霸的话:“是, 郎君。”

    颜真忍不住笑道:“勋贵子弟玩斗狗斗鸡很正常。”

    李玄霸气势汹汹道:“赌什么都不正常。单纯玩可以, 敢上赌桌, 我就写信让母亲骂他。”

    他发现二哥居然背着他赌斗鸡斗狗的时候, 头发都要炸开了。

    封建时代不禁“黄”,但“赌”和“毒”,二哥敢沾他就敢立刻策马飞奔回洛阳请母亲出山。

    就算二哥是孙猴子,母亲的巴掌也能呼死他!

    见二哥这次出门居然说谎,李玄霸心中警钟大震。

    李玄霸跟着寒钩气势汹汹出门逮二哥。

    途中他去寻找了李智云,发现小五被二哥带走了,脸色更加阴沉。

    二哥不仅自己赌博,还带着小五?!

    寒钩把李玄霸引到了张掖城郊一处草场上。

    这草场是李玄霸从张掖郡守手中拿到的公家草场,公器私用给二哥放养部曲的战马。

    李玄霸疑惑:“只是来骑马?那为什么瞒着我?”

    寒钩落在了李玄霸的手臂上,抬起爪子为李玄霸指方向。

    李玄霸下马,让护卫放低声音,轻手轻脚地去看二哥在干什么?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了轻手轻脚没意义。

    李世民的部曲围成一个大圈子,正在比摔跤。

    华夏从古至今都有比摔跤的爱好,唐朝时宫廷里还有“相扑棚”专门管理为皇帝表演的摔跤手。

    李智云拿着锣哐哐敲响:“来来来,下注了!买定离手!看李郎将还能赢几次!”

    李玄霸:“?”

    陈铁牛给护卫们使了个眼色,所有跟随李玄霸的护卫退后几步。

    李玄霸抽出腰间长剑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摔跤场。

    刚赢了一局的李世民正叉腰大笑,见李玄霸过来,转身就跑:“啊?阿玄你怎么在这?不是,我没赌,你生什么气!和部下角力是训练的一部分!”

    李玄霸气笑了:“你是不赌了,你祖宗的变坐庄了!”

    李世民一边逃还一边回头笑:“阿玄,我祖宗也是你祖宗,你骂我什么都会回旋到你自己身上。别跑了,你追不上我。”

    李智云拦在了李世民面前,还举起了铜锣。

    李世民:“啊?我草!小五你……”

    “哐”的一声,躲闪不及的李世民撞到了铜锣上。

    李智云放下铜锣,对李玄霸乖巧道:“我将功补过。”

    李玄霸拽住二哥的领子:“你的部下才多少粮饷?赌没了喝西北风?”

    一个将领立刻道:“三郎君,你误会二郎君了。我们赌的不是钱,是训练量?”

    李玄霸道:“我不信。如果真的这么正常,他躲什么?”

    将领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出卖主将。

    李世民揉着额头道:“我躲什么?我怎么躲得过你,不过是去找叶护的途中心血来潮而已。”

    李智云道:“二哥打赌,输光的人要脱光衣服训练。二哥如果战胜的人不够多也一样。”

    李世民望天,吹口哨。

    李玄霸歪头震惊。

    这什么沙雕男高中生行为啊?!你怎么能幼稚到和沙雕男高中生……啊,等等,二哥现在的年龄是比沙雕男高中生更可怕的沙雕男中二生。

    李玄霸松开手,笑骂道:“你要不要脸?”

    李世民傻笑糊弄:“嘿嘿。”

    李玄霸道:“行,既然不赌钱,你随意。我监督你,一定要脱,我还要给你画下来。”

    李世民认怂:“画下来就不用了……你不生气?”

    李玄霸认真道:“你自己丢你自己的脸,我生什么气?我还挺想看乐子。”

    李世民突然就不想坐这个庄了。

    李智云老气横秋地唉声叹气。

    如果不是想看二哥脱光了训练丢脸的模样,他才不会给二哥敲锣。

    知道只是一场闹剧后,李玄霸让他们继续玩,正事等会儿再说。

    他真的想看这群军汉光着身子在大草原上跑步,一定很壮观。

    或许是李玄霸看乐子的神情太过明显,本来没脸没皮的军汉子们都扭捏起来。

    李世民道:“今天把战绩记下,明天再比。阿玄,你明天不能来,你一来他们就欢乐不起来。”

    李玄霸疑惑:“为什么?”

    李世民叹气:“你看着就不像胡闹的人,他们看到你都很紧张。”

    李玄霸困惑极了。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哪里能让人紧张了。自己应该比二哥这个真正的勋贵子弟“屌丝”多了吧?

    李世民宣布解散后,军汉子们作鸟兽散,跑路的速度好像有老虎在后面追似的。

    周达曾经执行过保护李玄霸的任务,与李玄霸同去过泰山,与陈铁牛最熟悉。

    路过陈铁牛的时候,周达勾肩搭背小声道:“跟着三郎君压力很大吧,同情你。”

    陈铁牛点头:“郎君光风霁月,对自己严格对别人也严格。”

    李玄霸往陈铁牛那边看,他总觉得有人说他坏话,可能是错觉。

    “你来找我做什么?不会只是怀疑我赌斗吧?”李世民抱怨,“你怎么不信任我?”

    李玄霸道:“请你自己反省一下我为什么不信任你。确实有事。商队物资已经准备好了,二哥你点五百人护卫。”

    李世民好奇:“五百人护卫?这不仅仅是护卫吧?”

    李玄霸道:“路上扮作突厥人抢劫。”

    李世民磨拳擦掌:“我想去!”

    李玄霸给二哥丢了个白眼:“等你先把张掖的军队全部收编后再去,到时候别说抢劫,就是去攻占城池灭掉西域国,我都不拦你。”

    李世民笑道:“那你可要给我把后勤准备好,我不想打着打着仗饿肚子。唉,听说上次皇帝征高丽时好多人都饿了肚子。”

    李世民笑容淡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一日不吃饱就难受得紧。想着前线将士挨饿,后方百姓更是饿殍遍地,我真是难以想象。”

    李玄霸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打仗的时候被饿得哇哇直哭。我保障不了你的后勤,也还有小五在。”

    李智云道:“我不是跟着二兄去打仗吗?”

    李世民揉了揉李智云的脑袋:“好,我们一起去前线。你三兄不给我们运粮,我们兄弟二人就一起挨饿。等你三兄来的时候就都抱着你三兄哇哇哭,把眼泪和鼻涕都抹他身上。”

    李智云笑道:“好。三兄,这个我听二兄的。”

    李玄霸叹气:“我尽力吧。”

    他急着搞商队搞义庄,就是想着自己死后二哥拿着自己留下的东西,也不会像在历史中那样一边打仗一边饿得哇哇哭,最后打仗还得一边打一边自筹粮草。

    李世民道:“如果这次任务不是特别重要,我有个小兵想塞进去,给他历练的机会。如果他真的有本事,我想把他放在身边培养。”

    李玄霸道:“你自己决定就行。”军中的事李玄霸只管后勤。

    李世民道:“我这是给你介绍我的新朋友,走,去见见他,他今日才到。”

    李玄霸皱眉:“今日才到?”

    李世民道:“我出城的时候正好遇到他询问城门守卒去哪里投奔我,我就把他带上了。这次摔跤其实就是为他准备的。不过他太逞强,路上疲惫过度,赢完几场后睡过去了。”

    李世民想着他倒头就睡的模样,笑道:“有点像我。”

    李玄霸看着二哥“慈祥”的笑容,感觉古怪极了。

    你才十四岁,你慈祥什么?

    李智云叹气:“本来以为二兄这么厉害的人万里挑一,我不和二兄比。没想到又出现一个,好烦。”

    李玄霸屈指敲了敲李智云的额头:“你烦什么?天生我才必有用,他们有他们擅长的地方,你也有你擅长的地方。再说了,人才多多益善。这么大的国家,能容下很多人才。”

    李智云笑着点头:“嗯。”

    “好了,别训小五了,走,不知道他醒没有。”李世民穿好外袍,“乌镝,别躲了,出来。”

    乌镝从天空落到地上。

    李玄霸把落在地上的乌镝抱起来:“你没和二哥一起胡闹,我就不会骂你。你怕什么?”

    乌镝:“啾!”

    寒钩站在李玄霸肩膀上,嫌弃地叹了口气,扑腾翅膀飞到了李世民肩膀上落下。

    乌镝之前挨骂,是因为李世民斗鸡的时候把乌镝派了出去。

    这人不要脸,雕也不要脸,居然说什么落地的猎鹰不如鸡,加入斗鸡很正常。一人一雕都玩疯了。

    李玄霸询问乌镝二哥做什么的时候,乌镝还帮忙隐瞒,坚称他们就是去训练了。结果被李玄霸抓个正着。

    李玄霸叹气,来到张掖之后天高地阔,不仅二哥玩疯了,雕也玩疯了。

    李世民带着李玄霸来到一顶帐篷前。他还没有出声,帐篷门拉开一条缝,冒出个总角小脑袋。

    “我只是累了!不是输了!不要赶我走!”小孩叫道。

    李世民哭笑不得:“不赶你走。我给你介绍我弟弟阿玄,李玄霸李三郎。阿玄,这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人,叫罗士信,现在无字,你称呼他名即可。”

    李玄霸:“哦。”

    李玄霸:“哦?叫什么?哪里人?!”

    小孩脖子一缩,然后又觉得这样太怂,梗着脖子道:“我叫罗士信!齐郡人!我十四了!很厉害!比成年人都厉害!”

    李世民虚虚按了一下手:“安静。我知道你很厉害。接下来我就要让你去执行任务,给你展现自己的机会。”

    小孩眼睛一亮:“真的?什么任务?”

    李世民道:“护卫前往回纥的商队,顺便扮作突厥人抢突厥人。”

    小孩疑惑:“扮作突厥人抢突厥人?这有什么意义啊,他们会相信自己人抢自己人?”

    李世民解释道:“突厥分许多部落,每个部落都有独立的部曲,彼此只是结盟,不是像大隋这样真的奉可汗为主。”

    小孩摇头:“听不懂。”

    李世民板着脸道:“听不懂就好好听,多听多学。只会打仗算什么本事?只会指哪打哪只是能打的莽夫。你还小,现在就这么有本事,多学点东西,将来当统领更多军队的将帅青史留名岂不更好。”

    小孩苦着脸道:“都听郎君的。”

    李世民道:“打仗的机会我会给你,但你功课也不能落下。就是在马背上,你也得手不释卷。等你回来我要考。如果完成不了功课,下次就不带你,你乖乖读书。”

    小孩的脸色更苦了:“郎将,你比我阿父还啰嗦。我阿父都没逼着我读书。”

    李世民失笑:“你还好意思说。赶紧给家里写信,别让你父母太着急。阿玄,这小孩居然是离家出走,我真是服了。”

    小孩叉腰道:“我没有离家出走!我投军是得到父母同意的!只是张将军不肯重用我,我另寻他处而已!”

    李玄霸都听迷糊了:“什么离家出走?二哥,你能不能从头到尾给我详细解释一下。”

    李世民拍了拍小孩半光的脑袋:“你自己说。”

    小孩:“哦。”

    他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经历讲了出来。

    罗士信,虚岁十四岁,周岁还没到十三岁。

    去年底,他谎称自己十四岁,进入张须陀军中效力。张须陀虽然看好他,但因为他年幼,没有将他派往战场。

    罗士信非常生气。

    正好他听到了李二郎这个少年郎将的名声,琢磨着李世民也是年少成名,一定能理解自己这个少年天才。于是他借口回家,向张须陀请辞,居然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到了张掖来投奔李世民。

    张须陀是个好人,本就怜惜罗士信年幼,便放罗士信离开。谁知道罗士信根本没回家,径直跑张掖来了。

    李玄霸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小鬼头。

    独自一人跨越大半个华国,从山东跑来甘肃投奔二哥?!

    看着罗士信倔强的双眼,李玄霸扶住额头:“赶紧给你父母送信!”——

    一章半合一,欠账-0.5。目前欠账8.5章。

    今天熬夜三更,求别吵架m(-_-)m。先更一半,现在就写剩下四千字。

    第109章 大丈夫不居人下

    李玄霸总算知道为什么二哥会一脸慈祥表情了。

    这熊孩子要是落到自己手上, 保准先一顿揍。自己揍不动就让其他人按着揍。

    十三岁少年郎独自一人背着包袱骑着瘦马跨越大半个华国,别说如今是乱世,就是在治安良好的现代社会都让人头皮发麻。

    李玄霸和李世民虽然出远门时年龄更小, 但他们带着一大堆仆从护卫, 和这熊孩子完全不一样。

    “你是要跟我们回府里住, 还是住在兵营中?”因为罗士信的举动实在是太令人震撼,把李玄霸“什么?罗士信提前到手?”的惊喜都冲淡了。

    他只剩下满心疲惫。

    一个放飞的二哥加上一个放飞的罗士信,这下放飞主将副将二人组都齐了。有“副手”的二哥能做出什么事, 历史书上都写了。

    说什么“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然后带着尉迟恭两人去探阵, 秦王李世民身边的“尉迟恭”就一定要是持马槊的尉迟恭吗?持长矛的罗士信你看得中不得中?

    两个少年狂战士,那可是太得中!

    李玄霸都想抱头撞墙了。

    罗士信虽好, 但在房乔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四位友人来分担自己的压力前, 请不要用双倍的少年狂战士折磨我!

    是是是,孤身战千军是二哥的高光,但身为亲人,李玄霸希望二哥一辈子都别来这种高光!

    我给你搞后勤搞军备是让你无惊无险打碾压局的,不是让你去拼命去受伤的!

    罗士信道:“我不要特殊待遇!不要小瞧我!我什么苦都能吃!”

    李玄霸板着脸道:“先写一百张大字。”

    罗士信不敢置信道:“我是来当兵的!为什么要写大字!”

    李玄霸对李智云道:“我和你二兄平时事务繁忙, 你不是说无聊吗?罗士信与你年岁相仿,他教你武艺, 你教他经书。”

    李智云点头:“好!三兄放心,我一定监督他好好写字!”

    李世民忍俊不禁:“士信,说好什么苦都能吃, 可别逃。”

    “不逃。”罗士信苦着脸, “三郎君让小郎君教我写字是对我好, 士信不是不辨是非的人。只是……唉, 我真的不喜欢读书写字。”

    他苦着脸叹了几下气,然后被自己的苦相逗笑了。

    李玄霸、李世民、李智云三兄弟也不由笑了出来。

    李玄霸把心中对未来的“担忧”抛到一边,道:“你知道就好。跟我们走吧。”

    罗士信使劲点头。

    李智云凑近道:“不用叫我五郎君,我们互相学习,你叫我表字集弘即可。你快给自己取个字啊,直接叫名字好别扭。”

    罗士信道:“有什么别扭?我要等弱冠功成名就之后,再奏请皇帝为我取字!”

    李智云竖起大拇指:“牛气。”

    罗士信自傲道:“我肯定能做到!”

    李玄霸和李世民走在两个小少年身后。

    李玄霸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摸着下巴,琢磨要给罗士信取什么字。

    李玄霸:【你给他改名叫罗成,祝贺他功成名就,然后把他原来的名字改成字,如何?】

    李世民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李玄霸:【后世有本影响力比较大的唐初传奇小说叫《说唐》,将罗士信的名字改成了罗成。后世许多评书和影视小说顺着这本小说给他改名,后世许多人只知道“罗成”,不知道“罗士信”了。】

    “影视”是个什么东西?算了,那不重要。

    李世民继续向弟弟投向疑惑的眼神。

    既然罗士信都能进入后世传奇小说了,在史书中的存在感应该也不会低。史书中没记载罗士信的字?

    李玄霸:【死得太早,年仅二十三岁就战亡了。他家世又不显,所以关于他生平的记载都很少。】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猝不及防心梗。

    他看向和小五叽叽喳喳聊得十分开心的骄傲小少年,不敢置信。

    李玄霸:【还想知道更详细的事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把脑袋都摇出了残影。

    李玄霸这次放过了二哥,没给二哥造成心理负担。

    罗士信是死在跟随秦王李世民征讨刘黑闼途中。

    李世民需要有人据守洺水城争取时间。王君廓本事一般,李世民担心王君廓守不住洺水城。罗士信主动请命接替王君廓。于是王君廓突围出城,罗士信顺势入城接替王君廓守城。

    但罗士信入城后天降大雪,能见度极差;洺水城四周又都有河,唐军行动困难,无法支援罗士信。洺水城破,罗士信宁死不屈,被刘黑闼杀害。

    就算是天才将帅李世民,作战也有胜有负;就算这场战役结局是胜利,途中小战斗也会有拉扯。

    比如罗士信就死在与李世民一河之隔的地方。

    史书中留下姓名的都是幸存者,只有寥寥无几的战亡将领能留下姓名。

    但那些将领只是在后世籍籍无名。

    李世民每一次作战指挥,牺牲的甚至故意用作诱饵的将领,他一定都一一记得。

    慈不掌兵。

    二哥还能保持活泼开朗的心态,意志力太强了。

    离罗士信阵亡的时间还早,以后再慢慢给二哥剧透。刚见面,先让二哥高兴一会儿。

    李玄霸:【十年后的事,谁说得准?说不定连敌人都变朋友了。】

    李世民摸了摸脑袋:“有道理。而且有你在,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李玄霸点头:“嗯。”

    罗士信还在叽叽喳喳,比划比划。

    “我就这么冲上去,长矛噗嗤一声给他脖子戳了个对穿。我手再这么一甩,他的脑袋就落地了!”

    “哇!听上去比我二兄还厉害!”

    李世民脸色一变:“什么?什么比我厉害,来比比!”

    他加快脚步追上两人。

    李玄霸独自落在后面叹气。家里以后会很热闹了。

    ……

    罗士信给父母的信与李世民、李玄霸的信一同送出。

    大概是武力值强的人身材都高大,罗士信的身量与李世民相仿,李世民就将自己的衣服给罗士信暂时穿着。

    罗士信这一路奔波,身上衣服都快成布条了。

    李玄霸再次感慨罗士信的执拗。

    其实罗士信如果不跑路,今年他也能在张须陀手下捞到立功扬名的机会。

    谁知道二哥提前扬名成了蝴蝶翅膀,让这位少年天才猛将不再在张须陀手下等待机会,千里迢迢去投奔另一个已经成名的少年天才将帅?

    后世传奇小说不知道会给罗士信这段神奇的经历编出多少故事。

    吃饱饭洗干净后,罗士信虽然不是后世隋唐电视剧里的白面小将军,长相也相当耐看。

    罗士信家世不显,还是个少年的他在没立功前就能被张须陀看重,相貌当然不会差。

    李家人都有点颜控,对罗士信更友好了。

    罗士信对自己现在的待遇有些不敢置信。

    他虽然自负是少年天才,也知道张将军其实也对自己不错,只是担忧自己年幼经不住事,不给自己上战场的机会。

    但张将军对自己的好,与李家三兄弟对自己的好完全不一样。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仅都是少年成名,还是最顶尖那波的勋贵子弟,心高气傲是一定的。

    罗士信已经做好了谦恭的准备,先寻得机会上战场展现自己,之后再慢慢提升地位。现在他的待遇真是想都不敢想。

    罗士信是知恩图报的人。李家三兄弟对他好,他连写最不喜欢的大字都不头疼了。

    李智云正无聊,多了个玩伴很开心。

    他殷勤地给罗士信介绍自己的二兄三兄后道:“你先去军中建功立业。二兄说了,明年我也能和你们一起去军中!”

    罗士信道:“好,我等你。”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友谊有时候几句对话就能缔结。李智云和罗士信俨然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见李智云开心起来,不复之前无聊苦闷,李玄霸松了口气,将更多的时间投入梳理张掖资源情况。

    张掖南方是吐谷浑原本的国土,现在还未被大隋完全纳入统治;往西翻越祁连山后就是敦煌郡,再往西就是刚建立的伊吾郡,是还未完全打通的西域丝绸之路。

    在回到中原前,这两处地方就是他和二哥准备的练兵地。

    掌握了丝绸之路就掌握了钱财,掌握了吐谷浑故地就掌握了马场。两者缺一不可。

    “现在以我们的兵力不可能打通西域丝绸之路,不过凭借大隋和西突厥的‘亲密关系’借道,问题应该不大。”李世民盘坐在榻上,把地图放在腿上,指着西突厥的地方,表情有点郁闷,“他们的土地真广阔。”

    李玄霸道:“游牧民族占领的土地广阔,但只占领不治理,政权难以持续。”

    李世民道:“对他们的可汗而言政权难以持续,但对我们而言,无论换谁当可汗都一样,都是突厥。西突厥处罗可汗还在杨广那?”

    李玄霸点头:“杨广带着他和高昌国国王等西域使臣一同攻打高丽。”

    李世民嗤笑:“什么一同攻打高丽,就是想炫耀自己的武力。一次炫耀不成,第二次要还是炫耀不成,这西域就要乱起来了。嗯,按照你的话来说,这是好事。这里天高皇帝远,我们只需要借着剿灭吐谷浑残党的理由把已经失去控制的西海郡拿下……”

    李世民重重在地图上一点:“控制张掖和西海,就截断了西域通向中原的通道。我们就可以随意在西域扩张了。”

    李玄霸的视线也落在西海郡上。

    杨广虽然征讨吐谷浑成功,但没有吞下吐谷浑的国土。吐谷浑现在是各部落各自为政,大隋的政令仍旧出不了西平郡。

    西海郡在青海湖以西。青海湖虽然是咸水湖不能引用和灌溉,但青海湖附近河流众多,所以很早就是游牧民族聚集地。

    如今占据西海郡的吐谷浑名王,名为慕容孝隽,是吐谷浑王慕容伏允最信任的大臣。

    慕容伏允败逃时,将慕容孝隽留在故地,以待他归来时里应外合。

    慕容孝隽在慕容伏允死后扶伏允的幼子为可汗,占据西海郡,自立为名王“西海王”;西海郡南边的河源郡被吐谷浑最强大的名王天柱王占据;剩余吐谷浑王宫散布青海高原其他水草繁盛之地。

    吐谷浑名王都拥有自己的部落、部曲,每个名王大约统治一千户左右牧民。

    慕容孝隽“携可汗以令吐谷浑”,统治大约三千户牧民;天柱王统治了三个部落,有上万户的牧民,牲畜高达二十多万头。

    历史中唐太宗再灭吐谷浑时,天柱部落就贡献了二十万头牲畜给将士加餐。

    看到李玄霸打探来的消息,李世民很是眼热:“要是能吃下天柱王,我们就衣食无忧了。”

    李玄霸道:“好,我支持你,二哥上!请一个人去!”

    “滚!”李世民笑骂道,“先打西海郡。慕容孝隽所统领的是伏允残部,战斗力不强。阿玄,要如何离间西海王和天柱王?你肯定已经提前布局了。”

    李玄霸道:“我派使臣扮作商人给天柱王进贡珍宝,他已经成为天柱王的座上宾。天柱王坐拥万户牧民,那吐谷浑可汗不过是一个已经失去所有部曲和牧民,东拼西凑才勉强凑齐三千户的破落户。大丈夫岂能久久居于人下,天柱王该自立可汗!”

    后面几句话,李玄霸说得慷慨激昂,神情十分激动,演得非常投入。

    李玄霸难得皮一下,李世民笑得差点从坐榻上滚下去:“好一个‘大丈夫岂能久久居于人下’,天柱王不听就不是大丈夫。我再给他添把火。”

    李玄霸道:“二哥要亲自与天柱王见面?”

    李世民活动了一下肩膀:“最近睁眼闭眼都是文书,真是腻了。我出去活动活动。等罗士信回来我就出发。那小子灭了一个东突厥小部落,俘虏了近千人。他的自傲是真的有本事支撑。”

    李玄霸道:“有罗士信与你同往,我就不阻止你了。只是你别自仗你和罗士信的武力,去做太冒险的事。”

    李世民把地图放到案上,伸了个懒腰:“放心。”

    李玄霸脸色一垮:“每次你说放心,我都更不放心。”

    李世民哈哈大笑:“反正都能赢,过程不重要。放心放心,我去去就回。香皂多给我几块,我去贿赂他。”

    李玄霸道:“备礼的事交给我。在雪落之前回来,大雪封路,小心被堵在路上。”

    李世民摆手:“我又不是杨广,没那么傻。唉,不知道高丽如何了?”

    李玄霸淡漠道:“打不了,杨玄感应该谋反了。希望父亲能守好洛阳城,别吓着母亲。”

    原本窦夫人会在今年陪同李渊去涿郡督运粮草,感染疫病去世。

    涿郡周围的道路上遍布役夫役妇的腐烂尸体,疫病早已经横行。

    如今李渊不仅提前当上了右骁卫中郎将,还成为洛阳留守,辅佐太子杨暕镇守洛阳,没有去涿郡。所以李玄霸就没有提醒母亲疫病之事。

    李世民露出讥讽的笑容:“就杨玄感?他给我们父亲提鞋都不配。”

    李玄霸赞同:“的确。”虽然父亲与其他开国皇帝相比本事不算太强,但拿杨玄感之类臭鱼烂虾比还是侮辱父亲了。

    李渊在最初也是一员猛将,只是当了皇帝后就不挪窝,连御驾亲征都不肯意思意思,才显得他这个开国皇帝很废物。

    现在杨玄感遇到的,正是当打之年的李渊,能开强弓,百发百中,俗称大李世民。

    李世民道:“何况还有二表兄。我与二表兄论过兵,他理论知识很扎实;他又上过战场,实践经验也有。有父亲辅佐,二表兄守城的本事不会差。”

    李玄霸想起历史中杨广被东突厥围住嗷嗷大哭的时候,齐王杨暕率领西军在崞县筑堡抵御突厥军队,干得确实不错。

    李玄霸道:“杨玄感不会看洛阳太难啃,放弃洛阳去大兴吧?”

    李世民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高老师在那呢!就算高老师不是大兴留守,大兴留守肯定会请高老师出山帮忙守城。宇文老师也在那。上次离别时宇文老师仍旧老当益壮,能压着我打。杨玄感能挨得住宇文老师几下劈砍?”

    李玄霸捏下巴。

    李密给了杨玄感上中下三策。下策攻打洛阳,中策攻打大兴,上策攻打涿郡。念着洛阳繁荣,且留守的越王仅九岁,民部尚书樊子盖之前没带过兵,所以杨玄感选了下策,和洛阳死磕,理所当然没磕动。

    这次杨玄感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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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九千字加更结束,明天再修错别字,大家晚安。

    第110章 山东全境民乱起

    杨玄感正在做选择。

    凭他内心, 他想选下策,攻打洛阳。

    虽然洛阳有其他官员的家属,但攻打大兴和涿郡各有好处, 攻打洛阳的必要性和攻打大兴、涿郡拉不开距离。

    他选洛阳, 是因为洛阳繁华, 又是大隋国土的正中央,选洛阳很有面子。

    再者,涿郡有大隋最精锐的将士, 大兴留守刑部尚书卫玄虽带兵的本事不是太强,但高颎还在大兴编书,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杨玄感虽然自视甚高, 甚至有“再世项羽”之名,但人的名树的影, 要在军事上胜过高颎, 他只能祈求父亲灵魂上身。

    洛阳只有太子杨暕和唐国公李渊,看上去似乎是最软的柿子。

    李渊还没有带过兵,杨玄感本不应该惧怕他,但李二郎的名声太过显赫,让他对李渊忌惮不已。

    李二郎今年才十四周岁, 已经因功劳升任当朝最年轻的虎贲郎将。

    看看李二郎立的功劳,初次作战就靠着几百家丁和从铁勒部落借的骑兵俘虏了吐谷浑可汗, 杨广一征高丽民乱四起时他拉着一支临时拼凑的乡勇就能百战百胜,这功绩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可以说当朝许多老将都没有李二郎这么耀眼的功绩——若不是李二郎实在是过于年少,光是吐谷浑可汗的脑袋就足够李二郎封侯。

    以前李二郎和李三郎升官的时候, 他还嘲笑李二郎和李三郎只是因为背靠唐国公府, 是杨广的外甥, 才有这样的机会。

    李三郎这几年没有显露出多大的本事, 原本“少年秀才”的光环淡去。但李二郎实在是太耀眼了,把李三郎一个病秧子都带上了虎牙郎将的位置。

    唐国公教养的这两个孩子真是厉害。

    李二郎有这样的本事,李渊肯定不会差。

    想想李二郎的战绩,杨玄感不得不犹豫。

    因一个十四岁少年郎将犹豫,杨玄感感到很挫败。

    可李二郎的战绩真的是很不讲道理。杨玄感都疑惑,为何杨广二征高丽不把李二郎带上。难道是因为担心二征高丽时突厥或者吐谷浑残党骚扰大隋后方,所以让李二郎坐镇张掖,震慑西域?

    杨玄感犹豫时,献策的李密很失望。

    现在大隋民乱四起,驿站系统几乎崩溃。各家勋贵现在传递消息都是派出自己的部曲,无法再倚仗官府的驿站系统。

    洛阳离杨玄感起兵的地方很近。杨玄感只要有所动作,洛阳肯定会防备。何况洛阳有太子在,李渊在朝中也颇有声望,他们的自主权很大。就算没有实际证据,他们也能调集钱粮将士提前准备。

    长安和涿郡离中原较远,交通被民乱堵塞,别看离他们也远,但他们无法像洛阳那样直接查到自己的动向,需要洛阳留守向他们传递消息。

    在全国力量都压在高丽的时候,大隋情报系统传递信息很慢。再者长安留守只是一个刑部尚书,他想调集更多兵力得先向皇帝或者太子上报,这一来一往又会耗费许多时间。

    在李密看来,涿郡虽然有大隋最精锐的将士,但大军粮草不济,且有杨广这个狠狠拖后腿的人,想要达成战略目标较为容易。有风险,但富贵险中求,杀掉杨广和逼降大隋军队主力,毕其功于一役的富贵太大了,值得冒险。

    选大兴除了大兴的反应速度很慢之外,大兴是关陇勋贵的大本营,而杨广将政治中心转移到东都,又大肆提拔江南士族,让关陇勋贵很是不满。这个被杨广冷落的西都很可能抵抗意愿不强,愿意成为杨玄感的助力。

    且长安和涿郡都处于中原之外,退可和突厥、高丽联合,容错率非常高。

    洛阳地处中原,交通十分便利,就意味着大隋的军队可以四面八方支援围堵他们。而且就算占据了洛阳城,之后要发展也非常难。若是输了,更是无路可逃。

    李密原本以为杨玄感身为杨素的儿子,战略眼光应该有一点。不过他看出了杨玄感想要攻打洛阳的意图,才退而求其次,告诉杨玄感攻打洛阳是下策。

    但杨玄感居然仍旧想去洛阳?他真的以为攻占洛阳后就能一呼百应天下归心?杨广还没死呢!

    李密突然觉得杨玄感自诩项羽,还真的有点像项羽,“衣锦还乡”“沐猴而冠”。

    李密虽然仍旧受杨玄感礼遇,但他心中萌生了退意。

    杨玄感看着不像是个能成事的人。自己要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唉。

    杨玄感犹豫了许久,对李密道:“我仍旧意属攻打洛阳。我们先去洛阳,若洛阳戒备森严,再取道去涿郡。”

    李密松了一口气。罢了,至少杨玄感还有基本常识,知道第二选项选直接攻打杨广而不是高颎。

    杨玄感做好决定后,就紧锣密鼓地开始谋反。

    他以诬陷来护儿谋反来凑集粮草、征集士卒,然后举兵前往洛阳。

    李密看着杨玄感的“十万大军”直皱眉。

    他以为杨玄感既然敢造反,至少准备了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精兵。

    好歹战马、盔甲、武器齐全的三千精锐骑兵应该有吧?

    没想到杨玄感除了自己和少数亲卫有像样的武器,“十万大军”军备极其缺乏,完全没有攻坚的力量。

    杨玄感不是早就准备谋反了吗?这提前准备做得太差了吧?

    难道是因为杨广的监视太严密,所以楚国公才没有机会积攒造反的力量?李密给杨玄感找了理由。

    李密想,杨广威望未坠,又对朝臣监视极严,楚国公无法提前积攒力量很正常,自己不该责怪他。

    ……

    “阿嚏。”李玄霸揉了揉鼻子。

    他紧了紧毛皮大氅,将账本最后一笔添上。

    “西域贵族真是富得流油,简直能和后世的沙漠土大户媲美。”李玄霸露出笑意,“能给二哥养活五百精兵了。”

    五百具装精锐骑兵,争霸天下可能还有点困难,但要割据一地当诸侯是完全没问题了。

    李玄霸努力多年厚积薄发,终于能给带领了多年杂牌军的二哥凑一支真正的精兵,让二哥不用顾忌任何领兵之外的事随意发挥他的军事才能,这种成就感,让一贯冷静的李玄霸都忍不住自得感膨胀。

    这样一点一点偷偷摸摸积攒势力并成功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算完账后,李玄霸才拆开家人送来的信。

    父亲的信只是让自己和二哥注意身体,絮絮叨叨了一堆“人生经验”。

    母亲的信写了中原近况。信送来时,杨玄感还未叛乱,但民乱更频繁了。

    三月,杨广第二次御驾亲征高丽。同时,他还征伐十万百姓修缮扩建大兴城。

    母亲在信中叹息,皇帝说是只征丁男,但她去大兴探望女儿时亲眼见到路上服徭役的百姓,竟没见到一个“丁男”。

    哪有什么丁男。

    适龄的丁男承担征伐高丽的徭役都不够,壮妇都早就被摊派了徭役。来大兴的“丁男”,全是老幼。

    李玄霸叹气。

    杨广三月御驾亲征高丽,三月扩建修缮大兴城。

    同是三月,济阴(山东曹县)孟海公起义;齐郡(山东济南)孟让起义;北海(山东益都)郭方预起义;平原(山东平原)郝孝德;厌次(山东无棣)格谦;渤海(山东阳信)孙宣雅起义。

    并非现在所指的崤山以东,而就在后世的山东省范围内,几乎全境叛乱。

    山东半岛与朝鲜半岛隔海相望,是杨广征高丽搜刮民力最严重的地区。

    同时,山东半岛在去年和前年连续遭遇极大水旱灾害,本就民不聊生。

    李玄霸当初去泰山脚下时,山东在靠近郡县的地方,大致还算安稳。现在山东的郡县大概都已经失守了吧。

    但山东离朝鲜半岛如此近,山东全境民乱郡县失守,竟也没让杨广有丝毫触动。

    他是真的看不起民乱。

    看完母亲的信,李玄霸缓了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些糟心事,拿起了宇文珠的信。

    宇文珠也提到了大兴城徭役的事。

    她本想出外行医,被师傅劝阻,说救不过来,还会引发骚乱,只能不救。

    “师傅说这天下病了,但我们这些医师只能治人的病,治不了天下的病。我问师傅和祖父,谁能治天下的病,他们都闭口不言。其实我明白,无论是谁,终归和我这等女儿身无关。我询问也无益,不如不问。”

    李玄霸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宇文珠的自怨自艾,不由有些出神。

    等这次回家时,就告诉珠娘救治天下的病她也必须出力吧。母亲会加入,三姐会加入,嫂子也会加入。那珠娘肯定是要辅佐母亲、三姐和嫂子的。

    宇文珠抱怨了一句后,说起身边人的事。

    李玄霸看着看着,猛地睁圆眼睛。

    “观音婢患了气疾,幸亏我发现得早。师傅说,若气疾拖久了就会终身不愈,只能将就养着,把观音婢吓得哇哇大哭。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的这么厉害。”

    “三姐先守孝,又侍疾,身体亏损得厉害,我给她调理了一下。她自己居然没发现身体已经亏损严重。我吓唬她‘身体长久亏损有碍性命’,柴家夫人再不准三姐侍疾,三姐侍疾她就不喝药,逼迫三姐休息。柴家夫人对三姐真好。”

    “现在京中有好多勋贵夫人娘子邀我为她们调理身体。她们说寻常医师难以为她们仔细诊断,幸亏有我这位女名医。如三郎所言,我的本事真的会有用处。虽然被称为‘名医’心中有愧,但……我真厉害!”

    李玄霸失笑,心中担忧散去。

    没错,真的厉害——

    有二更,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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