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翟公我计谋如何
翟让和魏徵话题发散时, 李智云不悦道:“我兄长正在献策,翟公可否给兄长一点尊重,不要顾左右言他?兄长养病,精力不济, 如果翟公不愿意听策, 可与魏公私下聊天,让我兄长先休息。”
李玄霸斥责:“李智云!”
李智云倨傲地拱手, 敷衍地道歉。
李玄霸叹气:“翟公请恕罪, 是我疏忽管教。”
翟让忙道:“不不不, 是翟某无礼在先。”
他向李玄霸拱手作揖:“翟某只是听闻魏公真正的主公,太过惊讶。”
李玄霸微笑道:“我二哥年少,翟公惊讶情有可原。但也正如魏公所说,若一个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将领有我二哥如今功绩,投奔者一定会踏破我二哥的门槛。而我二哥提前十几年完成这样的功绩, 当比那些三四十岁的人更厉害, 为何还被人轻视了?翟公, 我所言可有道理?”
翟让讪讪道:“确实有道理。”
魏徵摇着扇子笑道:“主公被轻视, 三郎君可曾不被轻视?若三郎君再长个十来岁, 无论去哪里都会被人倒屣相迎,抵足同眠。现在……”
魏徵摇摇头,笑着叹气。
翟让面色更红。
显然他已经听出来魏徵是在阴阳怪气他。
李玄霸正在与他聊天时, 他与魏徵就旁的话题聊了起来。如果李玄霸是一位更年长的士人,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说来还是他因为李玄霸过于年少而无意间生出了轻视之心,没有把李玄霸这位“名士”和“谋士”太当回事。
翟让再次道歉。
李玄霸微笑:“无事,我已经习惯了。小五, 把地图带来。”
他本来想多试探一下翟让的性格, 看翟让能担多少事。
知世郎王薄目前的成果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将来山东诸郡百姓肯定会给他建庙。未来王薄成就未必比窦建德差。
若说到隋末农民起义军,瓦岗寨无论是在历史还是演义中都赫赫有名。李玄霸对翟让自然也有过高期待。
但现在看来,他失去了期待。
不是翟让不好,只是翟让并没有承担大事的意志。
他的性格就像是《水浒传》里的宋江一样,你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但他自己其实并不想当一个“贼帅”,而是对官宦勋贵世家十分羡慕,并且对照顾麾下性格各异的“兄弟们”,颇有点疲惫了。
当然,李玄霸也看出,翟让现在还没有生出“让贤”之心。如果现在谁让他让贤,他肯定也会拒绝。
翟让只是潜意识地显露出疲态。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得知翟让的心态后,李玄霸就没必要给他施压了。
既然自己比李密先接触到瓦岗寨,这支队伍他就笑纳了,不必多事。
现在李玄霸要做的,就是让翟让佩服他。
当翟让认为自己远远比不过李玄霸的时候,李玄霸就能掌握瓦岗寨了。
李玄霸又想念起来二哥。这种事本来应该二哥来做。
若是以前,李玄霸只需要甄选出需要收复的势力,然后创造一个他们和二哥相处的机会,其他就看二哥发挥“大唐魅魔”本事就成了。完全不需要过多算计。
李智云把地图拿出来,铺到李玄霸盖着被子的腿上。
翟让当然识得舆图,但他完全看不懂李玄霸所描绘的等高线地图。
李玄霸先教翟让看等高线地图,翟让眼神从迷茫到了然,最后转化成了佩服。
翟让感叹道:“真是一目了然。李三郎果然是大才!”
李玄霸微笑着不回答翟让的夸赞,开始说起杨广班师回朝可能的行军路线,和途中会经过哪些义军首领的根据地,瓦岗寨又能从哪里入手截获隋军装备,并不暴露自身所属,顺利逃走。
这次杨广“大胜”,就算他不喜欢回大兴,也得回大兴祭祖献俘,才算完成一场“大胜”的完整流程。
从涿郡到大兴这一路上,几乎每个郡都有义军。他们虽然看到隋朝大军不一定敢出手,但如果瓦岗寨等强大的义军出手后,他们一定会来捡便宜。
“杨广是个好大喜功的帝王。他的好大喜功不是开疆扩土等实际的利益,只是‘脸面’。杨广最厌恶的就是别人说他是错误的。所以高丽王戏耍他多次,他却每次都上同样的当,高丽王一投降,他就退军,好像一个蠢货一样。”
“他当然不是蠢,而是他最初吃了高丽王的亏,他就要在同样的地方赢回来。只有完成‘高丽王投降、自己撤兵、高丽王仍旧称臣’这件事,印证了他最初的判断是正确而不是糊涂,他才算真正完成了征讨高丽的成就。”
李玄霸笑了一声,道:“就像是玩游戏一样。”
翟让和魏徵琢磨着“游戏”二字,若有所思。
不过他们再怎么若有所思,都想不到李玄霸真正的比喻。
李玄霸所说的游戏,是指后世有各种成就奖杯的电子游戏。
杨广就像是后世刷成就的游戏玩家一样,盯准了一个条件苛刻的成就使劲重开,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十次。
只是后世玩家能重开游戏上百上千次,大隋却不是虚拟的国度,人死不能复生,粮食和军资也不能凭空变出来。
杨广这样的性格倒也说不上多罕见,世上有许多固执的人都这样,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特别是三观已经固定的中年人,一次一次地撞南墙,试图侥幸成功一次,好对外吹嘘自己果然没错,是别人眼瘸。
只是普通人有这样的性格,只祸害自己的身边人。杨广是皇帝,杀伤力就太大了。
“如杨广相信高丽王一定会真心投降,并要用大隋人的命不断打出这个结果一样,他不相信天下民乱真的不可遏止,所以他不会相信有民贼胆敢袭击大隋军队。他身边敢于直谏的人要么被杀,要么被逐,群臣也不敢告诉他这件事。”
历史中的义军首领杨公卿带了几千人抢劫走隋军四十多匹好马,狠狠抽了隋军一耳光,也没有被大隋派大军剿灭,就是没人敢告诉杨广这件事。
若把民贼胆敢抢御驾亲征的隋军的马的事上报,杨公卿能不能被抓住另说,但上报的人肯定会被恼羞成怒的杨广杀掉。然后杨广身边的近臣就劝慰杨广,“陛下,别相信他们,没有的事,一定是他们管理不力/贪污,把马丢/卖了”,帝信了,帝大悦,又处死了一批胆敢欺骗他的人。
李玄霸细细剖析杨广的性格,翟让和魏徵眼中怒火越来越盛。
翟让握紧拳头道:“狗皇帝,真该死!”
魏徵把羽扇摇晃得哗啦啦响:“大隋二世而亡,不冤。”
李智云递来温水,李玄霸润了嗓子和嘴唇后,温和地问道:“现在翟公可否想出兵抢夺隋军辎重了?”
翟让恭敬道:“李郎君所言,让翟某心中困惑一扫而空。翟某当立刻召集下属商议,遣人去与知世郎联合行事!”
现在他是半点不敢对李玄霸不敬了。
现在翟让麾下唯一能出谋划策的人只有出身豪族,刚及弱冠的徐世勣。但徐世勣作战勇猛,在“谋士”这一方面还较为平庸。翟让早就羡慕王薄有魏徵这样真正的谋主。
现在见识到李玄霸的本事,翟让再不敢因李玄霸年少而生出轻视之心。
魏徵道:“若三郎君身体稍好一些,可以乘船了,我也该和三郎君一同回齐郡了。”
翟让忙道:“虽然坐船不如坐车骑马颠簸,但李君身体需要静养,可以再留几月。”
魏徵瞥了翟让一眼:“你现在希望向三郎君问策了?”
翟让严肃道:“我一直都很敬仰李郎君!”
李玄霸打断魏徵又想阴阳怪气的话,道:“我现在吹不得寒风,玄成可先行一步。若此战能成,翟公肯定会愿意与知世郎有下一步合作。到时我就乘坐翟公的船只来齐郡。”
魏徵没好气道:“三郎君不走,我岂敢走?我若独自回齐郡,知世郎就要亲自过来了。”
李玄霸道:“知世郎那里缺不得你。我为你修书一封。”
魏徵漠然道:“我不走。”
李玄霸叹气:“玄成,大事为重!”
魏徵呼哧呼哧地扇着扇子,冷笑道:“有比你的身体更重要的大事?”
李智云插嘴:“就是!我也希望魏公能留下。当三兄不爱惜身体的时候,好好骂他一顿。我说的话,三兄根本不听。”
李玄霸伸手给了李智云一下,对魏徵皱眉道:“这是命令,请听令。”
魏徵一愣,气得把羽毛扇子丢在了地上:“李三郎!”
李智云乖乖把羽毛扇子捡起来递给魏徵,叹气道:“三兄是不是很讨厌?我懂,我太懂了。”
李玄霸:“……”
魏徵冷哼:“遵命。”
翟让见魏徵居然如此听话,大吃一惊。
就是王薄的命令,魏徵不想听的时候都捂耳朵,王薄对他无可奈何。
翟让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对。谋主嘛,心高气傲被哄着捧着才正常,自己若有谋主,定做得比王薄还好。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魏徵的倨傲只是因为主公另有他人,原来魏徵也有被强迫听命令的时候。
这件事知世郎知道吗?还是说知世郎也是……
翟让心头一动,不过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心头一动,便将这激动藏了起来。
李玄霸下令后,又宽慰道:“翟公的品德,玄成难道不信任吗?不说翟公,就是徐世勣、单雄信等人,也都是心怀豪义之人,他们都会护我周全。”
翟让惊讶道:“李郎君还知道徐世勣和单雄信?”
李玄霸笑道:“我已经在瓦岗寨养病许久,怎么会不知道?”
翟让道:“他们二人若是知道李郎君如此夸赞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李玄霸却摇头笑道:“徐世勣可能会有一点高兴,但单雄信……翟公,你确定他不会挠挠头,问你‘李玄霸是谁’吗?”
翟让苦笑:“或许真的会这样。”
魏徵又开始扇扇子:“哼。”
李玄霸继续劝慰道:“玄成,别生气了,明年正月我就来。”
魏徵没好气道:“等见到主公,我一定会将此事细细告知主公。”
李玄霸:“……行。”等见到你的主公,我就解脱了。
他相信魏徵一定会追着那位过分跳脱的主公天天进谏,把二哥撵得鸡飞狗跳。
见李玄霸虽然强硬下令,但又好声好气地哄魏徵,翟让又没来由地心头悸动了一下。
他虽然羡慕知世郎王薄有魏徵这样的寒门士子当谋主,自己连寒门士子的门都进不去。
但他也知道,魏徵这样的寒门士子,在李玄霸这样的顶级勋贵面前也应该是没有丝毫地位。魏徵和李玄霸的身份,就像是他还是小吏时与官宦的地位一样天渊之别。何况李玄霸还是魏徵主公的双生弟弟,是魏徵主公的谋主,算是魏徵半个主公了。
李玄霸对魏徵这样平易近人,真是礼贤下士啊。
从李玄霸身上,翟让就能窥见那位年少主公一二风采。
垂髫之年就擒获吐谷浑可汗的少年英雄,怪不得让魏徵如此心折,心折到自己问他主公是不是唐国公都直喊“晦气”。
魏徵终于脸色好转,李玄霸松了口气,对走神的翟让道:“下一步追杀杨广的计划,就等这次行动圆满成功后,我再告知翟公。若这次没有太大危险的行动成功,我想翟公应当会听一听我下一步献策了。”
翟让拱手:“翟某愿意洗耳恭听,请李郎君继续说。”
魏徵也道:“三郎君稍等,我先找来笔墨记录,好带给知世郎。”
李智云非常体贴地把纸笔拿过来:“我就知道你会需要,已经准备好了。翟公要吗?”
翟让有点尴尬道:“我、我就……”
李智云道:“我帮翟公记录一份可好?”
翟让忙道:“谢过李小郎君。”
李智云在腿上铺开纸:“不谢。该是我谢翟公收留。”
李玄霸待他们准备好后,继续说起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计划,就是历史中的“雁门之围”。
如之前所说,以杨广的性格,他一定会重蹈覆辙。杨广去雁门,就是如大隋还兴盛时一样,想要让万夷来朝。
他不蠢,知道东突厥已经离心,便想如以前那样亲自去边疆震慑东突厥,让东突厥可汗乖乖来赔罪。
但他完全没想到,或者是不愿意去想,现在的大隋已经日落西山,而东突厥正蒸蒸日上。
东突厥可汗确实来了,却是带着十万大军来的。
后世演员把隋炀帝演成了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神经质暴君,就算乱世来临也丝毫不乱,只是癫狂地等待穷途末路。
历史中的杨广其实胆子没有影视剧中的杨广那么有魅力。
他在雁门郡之围中,每日都抱着自己儿子孙子嗷嗷大哭,半点帝王威严都没有。
他在大隋末年下江南,也是终于意识到天下大乱,然后鸵鸟思维不肯回西京坐镇平乱,反而在江都大兴土木,准备迁都江都,与中原乱世“划江而治”。
杨广的心态太容易崩了。
雁门之围后,杨广就成了惊弓之鸟,成为他将来逃到江南当鸵鸟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时杨广都凑不出来解围的兵,只能承诺厚赏,让天下人来救他。
最后因为这件事太丢脸,杨广被救之后就不想大张旗鼓奖励救他的人,所以这厚赏就被吞了。
大隋最后一丝政治信用破产。
哦,对了,其中救驾赏赐被吞的人中有他二哥李世民。
“根据我在张掖打探的消息,东突厥可汗一直对大隋虎视眈眈,想要复刻十六国时让中原称臣的‘辉煌’。东突厥可汗已经养了十万雄师,就等着入主中原。三征高丽后,杨广已经征不出兵来。他既然敢去雁门,东突厥可汗一定会出兵。”
李玄霸的话音刚落,翟让就惊诧道:“难道狗皇帝会死于突厥人之手?好事啊!”
李玄霸摇头:“大隋气数未尽,纵然征不出兵来,勋贵世家一人凑一点私兵,也能凑齐一支救援的军队。再者东突厥内部有义成公主为内应,外部有铁勒诸部和西突厥虎视眈眈,东突厥可汗也不是果敢之人,只要稍稍给他一点压力,他就会退兵。”
翟让一拍大腿,神情十分遗憾。
李玄霸讥讽道:“为解围,杨广只能下令厚赏召集天下义士来救;但他好脸面,当解围之后,他定不愿意厚赏救他的人,所以这支临时凑齐的军队肯定会作鸟兽散。”
魏徵讥笑道:“是他会做的事。接下来他应当会被劝说回西京重整天下,我们就需要在雁门郡到西京的沿路设防?”
李玄霸摇头:“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纵然再多人劝他回西京,他也一定会回东都。若他去雁门郡时,义军就在太原到洛阳这一路设下埋伏。当援军去救杨广时,风平浪静;待杨广回洛阳时,再掀起波涛……”
李玄霸做了一个翻手的姿势,笑道:“纵然杀不死杨广,也一定会吓得杨广睡不着觉吧。翟公,这样是不是稍稍解气一点了?”
……
李世民回到张掖时,高表仁、房乔、杜如晦和提前回来的长孙无忌提前得到消息,出城二十里迎接他。
几人看到马背上风尘满面的李世民,心头都很是苦涩。
他们得到李世民回来的消息,自然也得到了李玄霸生死不明的消息。
几人都辗转反侧,心中想了许多劝慰的话。但当到看到神色平静的李世民时,他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着支支吾吾的几位友人,李世民反倒露出劝慰的微笑:“先回城吧。这一路观音婢受了累,需要好好休息。”
长孙无忌忙探头看向李世民身后的马车。
李世民道:“就是这架马车。”
长孙无忌对李世民拱了一下手,钻进了马车看了一眼妹妹,又很快钻了出来:“睡得真香。”
高表仁道:“小声点,赶紧回程,我为你接风洗尘。”
李世民道:“辛苦你们了。”
房乔道:“你陆陆续续送来不少士人,我们已经不辛苦了。现在你已经是慰抚使,有权力任命地方官吏,我们就更轻松了。”
杜如晦道:“虽然你只是河右慰抚使,但陇右没有慰抚使,你大可以把势力拓展到整个陇右。”
长孙无忌道:“等会儿再说吧,先回去休息。”
高表仁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终于说起了李玄霸的事:“三郎福大命大,肯定无事。他让你回张掖等他,一定就能回来。”
李世民道:“我知道。我相信阿玄。”
李世民表现得如此平静,众人便不好再劝了。
李世民与众人一起回张掖,途中将秦琼介绍给众人。
高表仁等人告诉李世民,裴行俨带着宗罗睺等人去草原例行练兵(抢劫),现在不在张掖。
高表仁抱怨:“守敬刚来张掖时,还能装出个士子模样,为我们减轻一二文书负担。现在已经完全不落家了。我们管不住他,只能你这个慰抚使来管了。”
李世民开玩笑道:“你这个渤海郡公都管不住,我这个慰抚使也不一定管用。”
杜如晦促狭道:“你可以率领下属揍他一顿,我们可带不了兵。”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你可以带兵啊。”
长孙无忌扶额:“你看我像是打得过他吗?不过你回来了,一定要带着我把他揍一顿,这家伙总嘲笑我。我纵然比不过他,打胡人也绰绰有余,他居然嘲笑我该去和房玄龄杜克明争夺第一谋臣的位置?!瞧不起谁呢!!”
李世民笑道:“为什么不能争?文武双全不好吗?不过第一文臣肯定是我家阿玄,你们都争不了。”
长孙无忌道:“这倒是。”
说到李玄霸,众人又沉默了,倒是李世民还神色自若。
高表仁耐不住沉默的气氛,勉强挤出笑容道:“本想今日为你接风洗尘,但你们小夫妻俩肯定都累了。你们先休息,几日后我再来叨扰。”
房乔、杜如晦也告别,并拉着长孙无忌一起离开。
李世民送他们出门后出了一会儿神,神色平静地回到家中。
家中已经提前打扫过,一尘不染。
他看向已经凋谢的葡萄架子下的石桌。
李玄霸肩膀上披着大氅,腿上放着暖手笼,身侧两边都放着炭盆,一边看书一边打哈欠。
“天气冷就回房看书,天寒地冻的还非要架着火盆在院子里看书,阿玄你故意找病生吗?”
李世民没好气地训斥道。
李玄霸抬头看了啰嗦的二哥一眼。
幻象消失。
石桌旁没有火盆,也没有人。
李世民愣了一下,双拳握紧,神情平静地回屋整理行李。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11章。
第142章 三忠将无妄之灾
李玄霸从睡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飘荡在坟头前, 珠娘和二嫂在为他烧纸,二哥带着小五在一边哭一边大口大口偷吃他的祭品,气得他胸口闷疼。
李玄霸捂着胸口深呼吸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守夜的仆从被李玄霸的呼吸声吵醒, 吓得立刻去找宇文珠。
宇文珠从隔壁厢房抱着药箱跑出来, 给李玄霸扎了几针。
仆从端来了温着的药。李玄霸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扎针喝药,嘴里全是怪味, 已经记不得正常食物该是什么味道了。
在宇文珠担忧的话说出口前, 李玄霸率先道:“珠娘, 今天太阳挺好,扶我出门走走。”
就算是养病,也不能一直卧在床上,这样会让身体越来越差。
李玄霸能起床后,每日都会在小屋内被人扶着转几圈, 恢复体能。
翟让得知李玄霸真实身份后, 将自己住的院落让给李玄霸, 并派亲兵把守周围, 不准其他人打扰。宇文珠和孙思邈的医药房也搬到了这个院落。所以李玄霸现在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出门走走了。
虽然已经进入冬日, 但只要裹严实点,在有太阳的时候出门晒太阳,比窝在屋里更舒服。
孙思邈和宇文珠都是有能力的医师, 知道李玄霸现在多动一动,身体痊愈得更快,没有阻拦李玄霸每日的例行散步。
只有李智云每日扶着李玄霸哼哼唧唧,一脸不满。
李智云最近抱怨李玄霸不爱惜身体的唠叨越来越多, 李玄霸恍惚间从李智云脸上看到自家二哥的影子, “吓”得他赶紧把李智云丢出去历练。
既然已经坦白身份, 李智云也可以恢复男身,化名魏五,被罗士信保护着上战场磨砺武艺。
现在瓦岗寨的战斗烈度不强,正好给李智云练手。等他们回到张掖,二哥就可以把李智云带在身边。李玄霸耳根便彻底清静了。
李玄霸对宇文珠碎碎念:“小五擅长骑射,士信勇猛过人,两人配合默契,士信说,小五现在就是小一号的二哥。”
宇文珠微笑道:“叔郎已经如此厉害了吗?”
李玄霸笑着点头:“虽然我还是认为他太过年少,但他太吵了,还是把他撵上战场吧。”
宇文珠摇摇头:“三郎,你这样可不好。叔郎是在担心你,你怎么能嫌烦?”
李玄霸道:“我知道小五关心我,但他真的很烦。”
罗士信私下找到他,悄悄告诉他小五常常因为做噩梦,独自躲着哭泣。
小五不是自己和二哥,精神还没有强韧到能淡然对待生死大事的程度。自己差点病死的事,一定给小五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
但就算这样,小五也不能提前进入叛逆期啊。
听了李玄霸的抱怨,宇文珠笑着叹气道:“我看叔郎不是进入叛逆期,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你。”
李玄霸嘴角微微抽搐:“士信也这么和我说,让我别误会小五。小五对他说,我性格太软,脾气太好,为人太和善,半点不像个勋贵子弟,容易被人轻视。所以他就要做那寻常人认知的嚣张勋贵子弟,帮我说出不好说出口的话。反正他年少,就算说错了话,别人也会因他年龄不计较,他下次更改便是。”
宇文珠笑道:“小五很聪慧,三郎应该高兴。”
李玄霸扶额:“他对陌生人倨傲倒是的确可以如此解释,他对我说话带刺是怎么回事?”
宇文珠道:“他大概是担心你的身体。”
李玄霸叹气。这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担心我的身体也可以用乖巧一点的方式来关心。
他还是认为,小五一定是进入叛逆期了。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为李智云唉声叹气的模样,再次忍俊不禁。
她倒是觉得小五这样很好。
李玄霸散了不到半炷香的步,就气喘吁吁地回屋,背后都湿透了。
宇文珠带着人帮李玄霸擦身体换衣服,顺带在身体上扎几十针。
李玄霸原本还会脸红,当银针扎多之后,他就没有任何情绪了。
现在他很淡定地脱衣擦汗躺下,让宇文珠拿着针一根一根往他身上扎。
孙医师要研究药方,所以重复的治疗行为都由宇文珠来代劳。宇文珠在李玄霸身上扎针已经扎得很熟练。
李智云洗掉了一身血气,拎着战利品来探望三兄的时候,李玄霸身上的针刚摘下来。
“三兄,瓦岗寨要拔营去抢皇帝了,我也想跟着去。”李智云把抢来的蜜罐子递给宇文珠。
他这次和罗士信配合立了大功劳,本可以分得很多贵重金银绸缎。他什么都没要,只用战功换了徐世勣看中的那罐蜜。
徐世勣把蜜给李智云的时候,满脸不舍得。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跟着他们抢个豪族的商队没人认得你,你若与大隋军队作战,很容易暴露身份。”
李智云道:“我可以扮作女子出征。”
李玄霸道:“隋军有弩箭强弓,你现在只有一身布甲,太过危险,不许去。”
李智云大大咧咧坐在李玄霸身边,道:“三兄好烦啊,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李玄霸道:“就算二哥不戴甲去冲阵,我照旧骂他。”
李智云撇嘴:“好吧。”
他蹬掉靴子,把李玄霸往里挤:“让一让,好困。急行军没睡好。”
他钻进了李玄霸的被子里,把脸埋在李玄霸的软枕头上,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李智云平常睡觉不打鼾,现在真是累坏了。
李玄霸为李智云掖了掖被角,宇文珠抿着笑悄悄离开。
李玄霸拿起一本翟让送来的民间杂记翻看。途中罗士信也来探望李玄霸,见李智云睡得这么死,还在李玄霸的纵容下捏住了李智云的鼻子。
就这样李智云都没醒,张着嘴呼吸,睡得仍旧很香。
罗士信笑话道:“他在战场上一直睡不着,但箭仍旧很稳。现在回到三郎君身边,终于能睡了。”
李玄霸道:“辛苦士信了。”
罗士信道:“不辛苦。三郎君,等天气转暖,我们就要回张掖了吧?”
李玄霸道:“不,我在中原还有点事要做,做完了再回去。不过明年开春,倒是可以给二哥送信,让二哥配合我们。你去一趟?”
罗士信使劲摇头:“我不去,我要保护三郎君和集弘。”
李玄霸叹气道:“若你不走,很可能与张将军在战场上相遇。”
罗士信沉默了一会儿,抱拳道:“各自为主,我不会怯战。”
李玄霸无奈极了。
怎么这么倔强?罢了,还是自己琢磨琢磨,怎么让罗士信绕开张须陀。
张须陀现任河南道黜陟讨捕大使,是瓦岗寨和王薄最主要的对手。
在原本历史中,他多次击败瓦岗寨和王薄,还将齐郡义军彻底打散,王薄等人四处逃散。
这个时空中,或许是自己给的纲领,或许是魏徵这个谋主真的有本事,王薄势力强大不少,已经打下了泰山附近多个小城池屯田,收拢了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等齐郡义军,多次击退了张须陀的进攻。
虽然齐郡不像洛阳周围那样拥有超级粮仓,但因水军从齐郡出发,齐郡各县有分转的小粮仓。
王薄势大后,先攻破豪强坞堡抢粮抢武器,然后迅速攻占了泰山附近的小粮仓,成为他整合齐郡义军的资本,给他军屯提供了条件。
又有杨玄感从淮河以南时不时地北上骚扰张须陀,牵制了张须陀的兵力;张须陀麾下还少了秦琼、罗士信和裴行俨三员猛将。张须陀在这个时空的讨贼战果远不如原本时空丰硕,与河南道的叛军形成了僵持。
现在王薄做得很出色,李玄霸却知道,他站在了豪族对立面,离皇位越来越远了。
河北有窦建德,山东有王薄,河南有翟让。这就是如今中原最强大的三支起义军。
除此之外,从长江到淮河,从山西到关中,从辽东到后世的蒙古草原,再到李世民坐镇的河右陇西,皆有义军举起反旗。
百姓能反的几乎都反了,豪强还在稳坐钓鱼台,等大隋皇帝继续作死。
“魏徵应该快到齐郡了。”李玄霸道,“士信,你这次也跟着瓦岗寨众人一同去找隋军练练手。”
罗士信拱手:“是。”
李玄霸捏了捏眉间,突然笑了起来。
罗士信疑惑:“三郎君为何发笑?”
李玄霸笑道:“自杨广一征高丽……不,自杨广第一次御驾亲征吐谷浑不顾风雪强闯大斗拔谷,三征高丽被高丽王几次戏耍,两位太子接连逝世……”
李玄霸笑声停下了一会儿,又再次笑道:“对天下百姓来说是灾祸,在士族诸公看来,都是笑话。他们笑得多了,对皇帝和大隋的敬畏就少了。这次我再帮皇帝添两个更好笑的笑话,不知道能不能把大隋的国运早点笑没。”
后世的段子是“笑一笑功德少”,大隋这是“笑一笑国运少”啊。
罗士信认真道:“我现在就对皇帝没有任何敬畏了。诸公地位崇高,总不能比我还恭卑。”
李玄霸笑道:“那你就说错了,不要妄自菲薄,大部分公卿都比你恭卑。”
……
大业十年十月,杨广正往东都洛阳前进,大隋军队的尾巴上突然冒出了手腕系着玄色布条的民贼,抢夺了大隋近百匹好马。
将领不敢上报,将此事隐瞒。
当杨广接近东都洛阳,大隋军队尾巴上遭遇的袭击越来越多。
在有盔甲、弩车、兵器等辎重被夺后,将领终于隐瞒不住,将此事告知了主帅宇文述。
宇文述思考许久后,对杨广说:“有贼帅袭击,隋军丢失了十几匹马和盔甲。虽损失不多,但贼帅胆敢袭击隋军,请陛下下令重惩。”
杨广听闻隋军丢掉了十几匹马和盔甲,没有当回事,随意摆摆手道:“让张须陀去涿郡讨贼。”
宇文述道:“贼帅狡猾,多日荒山野林后难以追捕。张须陀又已经年老,恐怕精力不济。”
杨广皱眉:“朕又不是只派了张须陀平贼。贼乱一直未平,定是讨贼将领不够尽力,才让张须陀疲于奔命。”
宇文述:“……”我只是想多要点兵力讨贼,陛下怎么骂起平贼将领了?
宇文述十分了解杨广,猜到杨广突然思维发散,一定是另有缘由。
宇文述想了想,道:“陛下可是认为大将吐万绪、鱼俱罗故意拖慢行军速度?”
杨广心里十分熨帖,果然还是许国公最合他心意。
杨广叹气道:“鱼俱罗坐罪除官,朕本来准备给他一个立功起复的机会,没想到他居然辜负朕!”
就算是做事厚颜无耻如宇文述,都对杨广的话无语了一阵子。
鱼俱罗的罪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只是进京述职的时候带来许多财物进献给皇帝和京中权贵。
每个地方官入京都会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才会被皇帝厌恶,被权贵弹劾。
鱼俱罗为何顺着官场规则还被降罪?不是他得罪了谁,而是他有一双重瞳。
世人皆信谶纬,传闻重瞳乃是圣人之相,所以杨广就厌恶鱼俱罗了。
宇文述经常构陷他人,也觉得杨广这厌恶没有道理。
历史中传闻有重瞳者除了虞舜之外皆不是帝王,除了造字的仓颉,其他人或许是一方霸主,但下场都不怎么样。
民间重瞳者不少,鱼俱罗并非世家勋贵,一身荣华富贵都系在皇帝身上,哪有本事谋反自立。唉,他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更可惜的是吐万绪将军。鱼俱罗这个副将是皇帝派给他的,他与鱼俱罗本没有交情。
现在皇帝想起鱼俱罗,顺带把无辜的吐万绪将军也连累了。这更是无妄之灾。
宇文述心里叹息,嘴上当然不会反驳杨广。
他恭敬道:“陛下英明。吐万绪和鱼俱罗贻误战机,当重新派人领军讨贼。”
宇文述为数不多的良心让他转移了话题。如果皇帝同意,吐万绪和鱼俱罗就只是丢官而已。
杨广下令道:“执吐万绪和鱼俱罗戴枷回东都问罪!军队交由江都郡丞王世充继续讨贼!”
宇文述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戴枷?那没救了,自己尽力了。
他道:“是。”
杨广说完后,大概意识到自己只处罚吐万绪和鱼俱罗有点太明显,想起似乎有人弹劾过彭城留守董纯怯战,便又道:“也执彭城留守董纯戴枷回东都问罪!”
宇文述:“……陛下,彭城留守不是屡战屡胜吗?”
杨广厌恶道:“董纯一边自陈从未战败,剿灭民贼无数,却又一边上书民贼日益增多。他既然屡战屡胜,民贼何来增多?有人状告他怯战冒功,朕看定是如此!”
宇文述:“……陛下英明。”
他本以为鱼俱罗是无妄之灾,吐万绪更甚。现在看来,鱼俱罗和吐万绪加起来都比不过董纯。
董纯这是得罪了谁?裴蕴他们几人?还是单纯上书撞到陛下怒点上了?
宇文述回家后,对儿子们道:“陛下喜怒无常,臣子多做多错。如果你们见陛下遭遇挫折,主事者正好是你等,你们一定要提前做打算。”
宇文述本意是该溜就溜。
驸马宇文士及表示自己听懂了。大儿子宇文化及和二儿子宇文智及表示自己比父亲还懂,绝对不会出错。
宇文述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自己三个儿子本事不一定强,但学会了自己七八成察言观色的本事,将来守业还是没问题的。
就算是大隋亡了,他宇文述三子有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另投他人过得也不会差。
当义军不断骚扰和抢劫隋军尾巴时,杨广下达了最新讨贼旨意。
吐万绪、鱼俱罗和董纯都戴枷入京,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有罪,鱼俱罗和董纯被判处斩,吐万绪削职为民,配守建安。
杨广也知道吐万绪是顺带的,所以高抬了一手,不久就召见吐万绪,免了吐万绪的流放。
不过吐万绪不识好歹,自己在面圣之前就郁郁而终,让杨广好一阵叹息。
此次义军为了不被定点追踪,没有打出各自的旗号,都只在胳膊上系上玄色布条,打出玄色旗帜以示友军。
按照五行学说,大隋是火德,他们系玄色布条,打出玄色旗帜,以示“水灭火”之意。
这支义军以中原最强大的三支义军,翟让、王薄和窦建德为主,笼络了沿路大小义军首领分段伏击,翟让、王薄和窦建德的军队则全程袭扰。
当杨广下令时,他们以为硬仗终于要来了,谁知道,杨广最先下的旨居然不是增兵剿匪,而是降罪吐万绪、鱼俱罗和董纯。
吐万绪和鱼俱罗在江南剿匪,不仅离中原很远,而且战无不胜,接连击败刘元进、朱燮、管崇等人。
彭城留守董纯也在江淮,离中原也有点距离,而且也是战无不胜,彭孝才等贼帅相继被杀。
狗皇帝又吃错了什么药,杀他们做什么?
三位义军首领聚会,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窦建德开玩笑道:“我都快以为狗皇帝是我们内应了。”
王薄道:“有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是从内部自己先烂掉。薄观狗皇帝,果然如此。”
翟让瞥了王薄一眼,很想问王薄,你口中的那个贤人,是不是指李三郎君。这句话,他绝对听李三郎君提过。
窦建德不知道王薄和翟让的背后有同一个影子谋主,笑道:“不愧是贤人,他的话果然有道理。既然狗皇帝给我们做了内应,诸位可敢举旗了?”
王薄道:“我本就会举旗。”
翟让开玩笑道:“窦公是瞧不起我?”
窦建德连连作揖:“不敢不敢,只是玩笑尔。”
会议结束,义军虽然仍旧绑着玄布条,但将旗帜换成了白幡,白幡上书“隋太子杨暕”名号。
同时,他们将杨暕兵谏之事编成歌谣散播,扬言要为太子杨暕申冤。
杨广得知此事,眼前一黑,竟然晕倒!
待他转醒后,震怒无比,终于下旨增兵讨伐民贼。
于是各地都有官吏领了捕盗大使的官职。李渊虽然没有重得河东慰抚使之职,也多了山西捕盗大使的官职。河东慰抚使和捕盗大使由杨广亲卫尧君素担任。
尧君素只是鹰击郎将,原本没资格成为河东慰抚使。但杨广对打着废太子杨暕旗号的义军深恶痛绝,又担心朝中有人真的被蛊惑,所以超规格提拔了自己的亲卫。
尧君素十分感激杨广的赏识,恨不得为杨广赴死。
有反心的李渊就难过了,不得不把自己谋反的计划斟酌了又斟酌。
窦慧明回到太原后,李渊虽然责怪窦慧明太过冒险,恐怕会害了一家人,但也宽慰窦慧明结果是好的,以后她可以安心了。
至于李建成,那是被李元吉连累的。他只是做了正常人都会做的事,跑回太原郡通知父母被李元吉诬告家人,才免于此灾。窦慧明不能怪他,还要安慰他。
万氏垂泪道:“夫人,有你在,我不敢憎恨李建成。但如果祈健还活着,李建成真的会放过我的祈健吗?就算是无意,他差点背负人命,会毫无忌惮地相信祈健不会恨他吗?”
窦慧明拍着万氏的手背,道:“我也担心。这府中,还是只能二郎当世子。大郎若谦让,我所有儿子都能活下去,你的祈健也能平安无事。”
万氏抬头:“若大郎君不谦让?”
窦慧明神色疲惫:“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我绝不能再负了二郎三郎。”
万氏心头一动,然后扑到窦慧明怀里失声痛哭。
窦慧明轻轻拍着万氏的背,也不住哽咽。
她现在最痛苦的不是做选择,而是发现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心中居然没有一丝犹豫。
即使她已经察觉自己有私心,并不是自己一直表现得那样慈爱善良,但当她毫不犹豫地做出放弃李建成的选择时,还是让她煎熬不已。
李建成是她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有在她身边长大,但对她意义仍旧很特殊。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与李建成亲近,一次又一次地全心全意为李建成谋划,她甚至为此伤了对她最亲近的二郎三郎的心。
窦慧明以为自己努力缓和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努力让兄弟和睦,就是对孩子们都好。
现实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但窦慧明现在也不是完全不爱李建成了。
第一个孩子,她如何割舍?
“但大郎,母亲能救下你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你让贤啊。”
窦慧明很痛苦,但心如明镜。
只是那明镜中总有一道病弱的人影晃啊晃,不肯回头看她。
三郎不肯回头看她。
三郎入了梦也背对着她,她怎么追赶也追不上,怎么呼喊三郎也不回头。
三郎,是娘错了,求你回头看娘一眼……
……
“啪。”
李玄霸落子。
李智云把手中棋子一丢,往椅背上一躺:“输了输了,又输了。我连二兄都能赢,为何总赢不了三兄!”
李玄霸现在身体不适,瓦岗寨的条件也不算太好,坐榻上少有靠背,户外更是全部都是低矮坐墩。
现在李玄霸不与士人见面,不需要讲究什么规矩礼仪,便寻来工匠,画了几幅椅子图让工匠琢磨。
以前他没有做出椅子,是因为跪坐在坐榻上是士人的礼仪,不可轻易更改。而且坐榻上有靠背有抱枕,坐着很舒服,没必要非要冒着士人看异类的眼神做出椅子。
椅子工艺不复杂,工匠看了一眼就做了出来。瓦岗寨中懒得脱鞋的众将领全部都坐上了椅子。李智云也爱上了椅子。
李玄霸慢悠悠地收拾棋子:“因为你现在心不定。”
李智云没好气道:“难道我每次和三兄下棋都是心不定?”
李玄霸无奈道:“难道不是吗?你每次和我下棋都不认真,总想胡闹。”
李智云善弈。
对弈也需要天赋,李玄霸虽然棋艺不算差,但也只能算熟练工,没有钻研。但李智云不一样,他对待下棋就像是对待弓箭和书法一样,钻研非常勤奋。
不过李智云在李玄霸面前下棋,就像是顽童胡闹一样,几乎不见章法。
按李智云的话来说,就是实验新棋路。
不过现在李智云不是实验新棋路,而是真的心不定。
被李玄霸揭穿,李智云也不装了。
他抱怨道:“士信化名罗成,在战场上出尽了风头。我也想出风头。”
李玄霸嘴角勾起别人看不懂的笑意。
“罗成”这个假名当然是自己取的。这下隋末真的有一个勇猛的小将叫“罗成”了。
李玄霸收好棋子。李智云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李玄霸扶起来。
李玄霸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絮絮叨叨:“你在这时候出什么风头?顶着一个完全猜不出你是谁的假名有什么意思?等回家再出风头。”
李智云叹气:“好。那么三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明年开春?”
李玄霸道:“开春先去齐郡,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现在这身体,也去不了张掖。”
李智云没好气道:“但我们可以回洛阳。只要回了洛阳,二兄就会得到消息,派人来接我们!”
李玄霸淡淡道:“放火的人也能得到我们的消息。你认为是河东离洛阳近,还是张掖离洛阳近?”
李智云瘪嘴:“好吧,不回洛阳。但是三兄,我们是不是该给二兄送信了?”
李玄霸道:“等我们去了齐郡再说。”
李智云沉默了一会儿,狐疑地问道:“三兄,你不给二兄送信,除了担心自己又发病,让二兄空欢喜一场之外,是不是还担心二兄亲自来把你绑走,让你不能在中原胡闹?”
李玄霸抬起手狠狠敲了李智云脑袋一下:“什么叫胡闹?!你三兄我快把整个大隋都点燃了,你说这是胡闹?!”
李智云深呼吸:“你承认了!”
李玄霸:“我承认什么?”
李智云高声嚷嚷:“你就是担心二兄来把你绑走!”
李玄霸:“……”
因为受伤没能参加这次抢劫隋军行动而留守瓦岗寨的徐世勣,抱着家里刚刚偷偷搜寻来的名贵滋补药材,前来拜访李玄霸和李智云。
翟让在经过李玄霸同意后,将李玄霸的身份告诉了徐世勣,但只告诉单雄信屋内住着的是士人,不是士女。
他担心单雄信因为好奇来打扰李玄霸,李玄霸笑着献策:“只要告诉单雄信,我是个十分严肃的儒生,如果进屋记得带经书来向我讨教,否则我就会很生气地骂人。他就不敢来了。”
翟让将信将疑地将李玄霸的话告诉单雄信,单雄信居然真的绕着这个小院走。
单雄信这态度,让翟让头疼不已。
有人肯教授经学,单雄信应该惊喜若狂地讨教,怎么还躲着了?
翟让是小吏出身,在自己乡中也算有小有资产,否则得不到小吏的位置。
徐世勣是家资颇丰的豪族,单雄信也是振臂一呼从乡中拉出千人队伍的小豪强。虽说请不到多优秀的士人当老师,但他们都有钱读书识字。
可单雄信却提起读书就甩脑袋,让翟让叹息不已。
只有一腔勇武,怎么能出人头地?自己这个同乡真是令人无奈。
徐世勣与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岁相差不大。当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在清河郡剿匪的时候,徐世勣就听闻了李世民少年英雄的名声,对李世民心生向往。
只是他不愿意离开家乡,又认为李世民身为唐国公次子估计看不上自己,所以没有去投奔。
如今有机会结识李玄霸,即使他知道李玄霸病愈后一定会离开,与他们这些反贼为敌,他仍旧抓紧机会与李玄霸相处。
翟让虽然告知了徐世勣李玄霸的真实身份,但没有告诉徐世勣这次抢劫隋军的行为其实是李玄霸献策主导。
徐世勣告诉家里自己结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士人,家里对徐世勣的资助又上了一层,竭尽全力帮徐世勣搜罗药材。
“你们要离开了吗?”徐世勣遗憾道,“我还想多向李三郎君讨教兵法。”
他对经学不感兴趣,但没想到李玄霸看似病弱,居然熟背兵书,论兵头头是道,让他受益良多。
李玄霸道:“只要有缘,我们会相逢。”
徐世勣苦笑:“下次见面,我们可能就是仇敌了。”
李智云嘟囔:“那可不一定。”
徐世勣想了想,道:“也对,李三郎君应该不会上战场。”
李智云怜惜地看了徐世勣一眼,叹了口气。
徐世勣疑惑:“李五郎君为何叹气?”
李智云老气横秋道:“没什么,只是感伤离别。”
蠢懋功,看看你家翟公的殷勤劲,难道你没发现什么吗?
李玄霸下了一局棋,现在精力不济。徐世勣没有留下叨扰李玄霸,留下药材就离开了。
李智云对李玄霸道:“不知道徐世勣得知翟让有意投靠我们时,会不会离开瓦岗寨。”
李玄霸叫人把药材送给正和孙思邈学习医术的宇文珠,道:“小五,你知道翟让等人,和王薄的义军有什么不同吗?”
李智云完全不像小时候那样乖乖思考:“三兄,你好烦啊,有话直说,别考我。”
李玄霸:“……”等见到二哥,一定让二哥狠狠揍你一顿!
李玄霸道:“王薄是真正的平民百姓,他身边的人也都是贫苦百姓。他们是真的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虽是被逼无奈,但起兵也算遵从本心。”
“翟让原是县中小吏,因犯罪入狱,后来被人偷偷释放,逃到瓦岗寨成为逃犯,纠集了一批人起兵;投奔翟让的单雄信是乡中豪强,徐世勣更是一方豪族。他们的地位与世家勋贵无法比,勉强能算上寒门,但也不算普通百姓。”
听了李玄霸解释后,李智云终于转动了他本来就聪明的脑袋瓜子:“翟让倒算得上被逼无奈自保,单雄信和徐世勣既然不是走投无路,为何投靠翟让?”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不,单雄信和徐世勣并非不是走投无路。他们只是当地豪强,没有官身,虽然能以钱财免除徭役兵役,但杨广缺兵缺粮,朝廷不会动官宦士人的家产,一定会对他们敲诈勒索!”
李玄霸欣慰地点头:“没错。而且他们如果加入起兵,就能左右义军的动向,不让义军骚扰乡里。”
李智云摸了摸自己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所以王薄能抢豪族的粮,但瓦岗寨只抢漕运和豪商,现在比王薄穷多了。”
李玄霸引导道:“那么你现在能得出结论,我为何敢向翟让和徐世勣暴露身份,并确信他们会投靠我们?”
李智云笑道:“他们都是寒门,离士人很近,一直向往成为士人,而不是反贼。只是大隋不给他们机会,他们才选择当反贼保命和保财。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投效士人,让他们有机会一跃成为士人,他们肯定不愿意当反贼。”
李智云思索了一会儿,补充道:“如果他们没有信心在隋末成功争夺天下,那么肯定会投靠他人。显然翟让与王薄、窦建德不同,他没有为君之心。而徐世勣和单雄信就没有……啊,我还嘲笑徐世勣蠢,他该不会其实对翟让的犹豫心知肚明,也存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心?”
李玄霸道:“徐世勣与单雄信和翟让又有不同。他是迁徙到此地的士族,无论是家财还是家世都远胜普通百姓。他家应当是把他当世家子弟培养。”
李智云戏谑道:“原来这个反贼是来自小世家啊。那他肯定会倾向于我们。说不定翟让不愿意投奔他人,他自己也要选世家投奔呢。”
李玄霸道:“不过你也不要因为他们起兵的心思不纯就轻视他们。这天下连小世家和地方小豪强都快家破人亡了……”
李智云接话道:“就更别说普通百姓。”
李玄霸道:“嗯。他们自救的心是真的。任何人的求生之心都不应该被轻视。”
李智云摩拳擦掌,那动作让李玄霸看着十分眼熟。
李智云搓手手道:“这么说,徐世勣以后可能是我属下?”
李玄霸敲了一下李智云的脑袋:“那你得努力了,否则将来你可能是徐世勣的属下。还不一定谁当主将呢。”
李智云瞪大眼睛:“什么?你居然不徇私!太过分了!”
李玄霸:“……”不徇私不才是理所当然吗?小五你说什么废话?
……
杨广下令后,终于遏制了义军对隋军的抢劫。
大隋宣布大获全胜。
但这宣布,让许多勋贵世家都当笑话。
与其说是大隋把义军击退了,不如说义军抢得差不多了,所以自己跑了。
杨广错过了最初的战机。当他集结了大军时,义军早就化整为零跑得没有踪影。隋军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支义军抢的他们。
因为全天下没有地方没有民贼。
更让大隋朝廷惊恐的是,当义军举起“太子杨暕”的旗帜时,其他民贼纷纷举起了“太子杨暕”的旗帜。
贼帅们纷纷在全国各个地方为太子杨暕发丧,还有已经僭越称王的贼帅追封太子杨暕谥号。
甚至有不读书的贼帅乱给太子杨暕追封了隋朝皇帝,称“隋哀帝”。
这件事没人敢传到杨广耳朵里。
看看那三个将领怎么死的?不就是据实告诉杨广民贼越来越多,怎么剿灭都剿灭不完。
就说了这个大实话,三人明明战无不胜,居然全部都死了。
现在还有谁敢给杨广说实话?
苏威本来都想据实直言了,但这件事他也不敢告诉杨广。
李渊得知此事后,叹息道:“如果陛下知道太子杨暕被追封成皇帝,不知道会迁怒多少人。我们也要加紧准备起兵了。”
这次李渊没有再支支吾吾当谜语人,明明心中早就有了反意,还被下属和儿子推着才装作不甘不愿地起兵。
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危险的界限上——杨广并不太信任他,随时都可能会降罪,所以他就只能早做准备了。
再者,他现在身边只有李建成。李建成正心虚,没有底气劝说李渊起兵。李渊找不到人推锅,只能自己拿主意。
当然,他还是示意属下也多劝说他。
起兵谋反之事,他身为隋朝大臣还是不能做得太果决,要被下属推一把,表现自己是无奈之举才行。
偏远的张掖,李世民迟了几个月才得知这件事。
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张掖的都开了。在中原,恐怕都要穿单衣了。
现在民贼四起,河右之地几乎和中原断绝了联系。李世民可以随意扩充势力。
在李世民得知隋军被抢了的时候,杨广给他加官的圣旨也到了。
杨广很信任没有为太子杨暕求情的李世民,所以这次升任李世民为陇右道慰抚使。
陇右道包括了河右全境和陇西部分郡县,统辖范围比河右慰抚使大多了。
而且杨广还加封了李世民陇右道捕盗大使,给了李世民可以随意在陇右道乱窜,甚至见机行事,帮助其他地方捕盗的权力。
李世民得到旨意后,没有表现得多兴奋,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他有条不紊地把手头工作安排下去,领兵去关西等地招募豪强,很快就有豪强带兵来投。
不过李世民升官后最大的收获却不是他自己招募的,而是姗姗来迟的薛元敬找来的。
李世民匆匆离开太原时没有带薛元敬。
他此行危险,所以让薛元敬派人去张掖通知房乔等人,并收罗太原郡士人,先行前往张掖。
但薛元敬路上感染了风寒,在大兴暂住了一段时间,待开春时才重新出发,所以比李世民迟来张掖几月。
薛家身为河东郡姓世家,当然在两京都有宅邸。
薛元敬在大兴宅邸养病时,居然发现族叔薛德音也在,还带了一个快分娩的女子。
薛德音没有告诉薛元敬女子的身份,薛元敬只当女子是族叔的妾室,没有多想。
薛德音告诉薛元敬,他也准备去张掖投奔李世民,只是女子胎儿不稳,所以先在大兴生下孩子后再出发。
薛元敬虽疑惑族叔为何不多住几月,待女子身体恢复后再离开大兴,但这是族叔的家事,他就没有多嘴。
但他与薛德音一同启程时,一件“意外”让他警觉——女子顺利分娩,但几日后却突然“病逝”。族叔先是愕然,而后非常奇怪地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不是悲伤,而是敬佩?薛元敬狐疑。
之后薛德音神色自若地找了一个薛家的家仆当奶娘,带着幼儿继续启程,薛元敬将疑惑藏在心中。
因为要照顾幼儿,叔侄二人走走停停,沿路遇到郡县就会下榻。
陇右也已经民乱四起。路过河右之地的门户金城县时,二人听闻有河东薛氏族人迁徙此地成为当地豪族,便上门拜访请求帮助,希望金城的薛家人派壮丁保护他们去张掖。
虽然薛元敬带了一队兵丁,但他没有带兵的本事,觉得护卫还是越多越好。
金城的薛家人一听来者居然是河东薛氏本族中最负盛名的“河东三凤”之二,薛元敬和薛德音,自然欣喜若狂。
他们虽然确实是从河东迁徙来的薛氏,但和河东薛氏本家人关系远得几乎只剩一个祖宗,平时都不大好意思自称郡望。家中族长薛举也就当了一个小小的校尉。
薛元敬和薛德音承认他们是“河东薛氏”支脉,金城的薛家人惊喜得都哭了。
原本金城薛家族长薛举骁勇魁梧,又家资豪富,虽然现在没有自立之心,也没想过离开家中坞堡去投奔他人。
现在听闻“河东三凤”已经全部投奔年少的陇右道慰抚使李世民李将军,薛举大腿一拍,校尉辞了,亲自召集族人,凑了一千乡勇护送薛元敬和薛德音。
我也是河东薛氏,我也要投奔李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点字数,但还是算三更合一,欠账-2,目前欠账10章。
碎碎念:
1、
不想断章,趁着这两天有空多写点,一口气把抢隋军剧情过了;明天争取一口气把突厥剧情过了,写到李世民知道李玄霸还活着,正搞事;后天争取让两人相见。
嗯,争取,争取。
2、
水德在古代是黑色,我写的时候满脑子海洋蓝,已改。
3、
吐万绪、鱼俱罗本该大业九年死,因为杨暕和李渊在洛阳大败杨玄感的蝴蝶效应,他们南下讨贼的时间晚了一点。
他们三人确实是因为本章所说原因被杀。
第143章 太子遗腹子来历
薛元敬在去张掖的途中, 就遇到了正驻扎在西平郡的李世民。
河右之地即河西走廊,起点在武威郡。西平郡在武威郡以南,以前是大隋防备吐谷浑的军事重镇。
河右之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太原前就基本被掌控。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的这段时间,房乔等人已经掌控了一半西平郡, 将河右之地彻底与中原切断。
现在李世民成了陇右慰抚使, 从陇山六盘山以西到青海湖以东,并囊括了后世新疆东部的广大区域都是李世民的势力范围, 西平郡也在李世民的辖区内。
李世民这次亲自带兵, 就是将新到手的地盘收服。
金城郡也在李世民这个陇右道慰抚使辖区内, 所以他在西平郡休整后,就会拔营去金城郡。
金城郡就是后世兰州。
金城郡以西的河源郡等原本在吐谷浑残部控制下的郡县,在李世民支持天柱王当上天柱可汗后,已经全部归属李世民。西平郡在被李世民收服后,金城郡已经唾手可得。
只是金城郡有薛举这家豪强, 郡中权力基本掌握在薛家手中, 大隋任命的地方官都要仰仗薛家, 所以李世民正琢磨着怎么打服薛家。
边疆和中原不一样, 谁拳头大谁道理就大。对地方豪强不需要讲太多道理, 只要展露出自己能剿灭对方的本事,就能顺利将其收服。
天高皇帝远,打了他们, 他们也不能向皇帝告状。
陇右道看似面积很广阔,但人口稀少。在中原都逐渐失控的时候,大隋对边疆的管理基本上已经完全失控。所以杨广才放心将陇右道交给李世民。
大隋已经无法给边疆提供任何支援,既然李世民在张掖干得不错, 就让李世民继续守着。
“听闻你们是河东薛氏, 他就跟着来了?”李世民眉头一挑, 心里浮现弟弟的话。
这世家的名声,是真的能兑现的。怪不得为了集中君权,必须削弱世家的声望。
不过现在薛元敬用河东薛氏的名声帮自己招揽了薛举这一支金城郡豪强,李世民不会没眼色到这时候忌惮薛家。
他很高兴地欢迎了前来投奔的薛举,并让秦琼和薛举比试武艺,又自己与薛举比试射箭。
“我们边疆的人没有中原人那么多弯弯道道,交朋友就是好好比一场。”李世民擦着自己的弓,笑着对薛元敬和薛德音道,“边塞不仅风沙大野兽多,披着人皮的蛮夷畜生也多,不展现出自己的武勇,没办法在这里过下去。”
薛元敬担忧道:“我也要展现出武勇?”
薛德音无语地瞥了薛元敬一眼。
李世民道:“你们不用展现武勇,只要我这个慰抚使能展现出令人信服的武勇就行了。”
薛元敬松了口气。虽然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但和边塞人比武勇还是算了。
薛元敬道:“李二郎和薛举比试,是为了慑服他?”
李世民点头:“薛举之骁勇,我早有耳闻。之前辅机前来金城郡打探过,薛举可不会轻易被他人收复。多亏你们了。”
薛元敬笑着拱手:“能帮到你就好。我还担心其他同僚比我先来陇右,没有我发挥本事的机会。”
李世民叹气:“等薛伯褒来的时候,大概会心里憋屈许久。他还没有消息吗?”
薛元敬扶额:“我都担心他在海上落草为寇了。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李世民道:“现在我们困于西域,不能出海寻找他。待我在西域站稳脚跟,我会派人到高丽打探他的踪迹。高丽南端与倭国隔海相望,应当有薛伯褒的消息。”
薛元敬道:“那就拜托李二郎了。磬之,你怎么一言不发?”
虽然薛德音是薛元敬族叔,但平常他们都相互称呼对方的字,如平辈般相处。
薛德音道:“你话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薛元敬笑道:“对了,李二郎,磬之此次来张掖还带了一个刚出生的幼儿。你可要帮他寻个好住处。”
薛德音眼眸闪了闪,没有说话。
李世民看了一眼薛德音的神情,道:“私下说?”
薛德音惊讶。
薛元敬皱眉:“那孩子身份真的有问题?”
薛德音看向薛元敬。
薛元敬没好气道:“我很了解你,那女子与你相处时,可一点都不像你房中人。薛磬之,不要给李二郎惹麻烦,你……”
李世民打断道:“这里很安全,做什么都不会给我惹麻烦。我们单独聊?”
薛德音垂着头道:“子诚都猜出来了,就在这说吧。那孩子是太子的遗腹子。”
薛元敬虽然早就隐约猜到那个幼儿的真实身份,还是有点心梗。
族叔!你这是要为你的忠义赔上全家啊!
李世民道:“孩子生母可是元氏妇韦氏?”
薛元敬没有喝水,都被唾沫呛到了:“咳咳咳咳,什么?!什么元氏妇?!难道是哪家寡妇?!”
薛德音惊讶极了:“这你都能猜到?!”
李世民无奈道:“二表兄来太原市,言语间透露要在做大事前拜访故旧。恐怕他就是那时与元氏妇有了……唉。”
在薛德音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李世民先说了自己为何能迅速断定薛德音带来的婴孩是杨暕的遗腹子。
李世民到了涿郡后,得知虽然萧皇后请求杨广不要追查杨暕女眷的踪迹,但杨广在斩草除根上从不含糊,杨暕的女眷皆在杨暕被赐死后“殉葬”,甚至连杨暕的女儿都没能逃脱。
杨暕的王妃早逝后,即使他当了多年太子,杨广也没有再给他选太子妃,府中妾室出身都不高。所以杨广让杨暕女眷殉死的事,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李玄霸之前和李世民私下一同吐槽,说杨广估计一早就忌惮杨暕,所以才不给杨暕重新选太子妃,怕杨暕有妻族支持。
“杨广虽然对二表兄府中监视严格,但在臣子府中,他几乎没有眼线,全靠臣子之间和其家人告密。”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讽刺,杨广掌控欲很强,但表现得却很废物,“二表兄大概是在元氏妇家中私会。”
说到这,李世民又想起了弟弟的吐槽。
杨暕与元氏妇私会时,元氏妇的丈夫是默许的。
元氏妇的丈夫是个凭借门荫入仕,没什么作为的纨绔子弟,自己玩得就很,男女荤素不忌,与自己妻子不仅各玩各的,有时候还会一起玩耍。
李玄霸吐槽,元氏妇与二表兄在家中私会,怕不是元氏妇的丈夫对二表兄也有企图,只是碍于二表兄的身份只能过个眼瘾。二表兄那张脸啊,真是蓝颜祸水。
年少的李世民感到了极度的震撼,幼小的心灵遭遇了极大的创伤,并让弟弟闭嘴,不准再说这些肮脏事。
现在已经长大的李世民,神色很平静地把从弟弟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了薛元敬和薛德音。薛元敬和薛德音露出了与年少李世民同样的大受震撼并大受伤害的神情。
李世民感慨:“我在涿郡时,听闻二表兄兵谏后,许多人家都与二表兄撇清关心,元氏妇也迅速‘病逝’,尸骸都入土了。没想到元氏夫妇居然为二表兄藏了一个孩子,我都快相信阿玄的胡言乱语了。”
薛元敬的胡须不够长,没办法扯,他只能扯着自己没扎严实的鬓发,把自己的头发扯成了乱鸡窝,嘴唇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德音也神情复杂。
他虽然知道为太子生育遗腹子的女子就是元氏妇韦氏,但他只是想到太子与元氏妇余情未了,怎么还扯上元家郎君了?
薛德音很想反驳,但听了李世民的小道消息后,他很难不被李世民说服。
如果没有元家郎君的掩护,元氏妇怀有孩子的消息不可能不泄露,更何况元家郎君居然还伪造了元氏妇“被病逝”的假象,甚至不知道从哪找了具女尸埋进祖坟。
元氏妇出身京兆韦氏。京兆韦氏默许元家郎君为了自保让族中女子病逝,但主母的身份还是得保留,所以祖坟还是得进的。
正因为元氏妇被埋进了祖坟,所以没有人怀疑死的不是元氏妇本人。
这可是祖坟啊!
薛德音深呼吸了几下,双手捂住垂下的脸,长长叹了口气:“是元家郎君有侠义之心,对太子殿下忠诚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薛元敬嘴角抽搐。族叔,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世民走神。他想,这就是阿玄说的槽点太多,不知道从哪吐起吧?
见薛德音心态快崩了,李世民转移话题:“元氏妇自尽,大约是担心别人发现她还活着,继而猜到二表兄遗腹子的事。她真是对二表兄一往情深。我在狱中和二表兄聊天时,二表兄并不知道元氏妇怀着他的孩子,还感慨自己没有子嗣是件好事,杨广总不至于对孙女动手。是庾养廉隐瞒了吗?”
杨暕的女儿对杨广没有任何威胁。杨暕以为杨广好脸面,为了展现出仁慈,应当不会对年幼的孙女动手。他真是从始至终都不了解自己的父皇。
薛德音放下手,疲惫地回答道:“是。太子殿下重感情,又不善隐瞒,所以庾养廉没让太子殿下知道此事。元氏妇在与太子殿下私……私会的时候,还骗太子殿下喝了避孕药。”
李世民的嘴角都抽搐了:“这世上哪来的避孕药?二表兄真是好骗。”
李玄霸在李世民叨叨了许多次避孕的事,李世民印象深刻。
薛元敬叹气道:“为了给太子殿下留一个遗腹子,庾养廉和元氏夫妇真是用心良苦。”
李玄霸吐槽:“这样就衬托着二表兄更像个铁憨憨了。二表兄就算已经成为合格的太子,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铁憨憨。”
李世民虽然心里赞同,嘴上还是训斥道:“别这么说二表兄。”
薛元敬疑惑:“什么‘别这么说’?”
薛德音也疑惑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神情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没什么,你们听错了。我的意思是,二表兄真憨厚。”
薛元敬:“……”
薛德音:“……”
叔侄二人异口同声道:“虽然……但是别这么说太子殿下!”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失笑道:“好,不说。磬之,这孩子还是暂时以你庶子的身份养着。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让他恢复姓氏,延续二表兄的香火。这孩子取名了吗?”
薛德音神色悲哀道:“他母亲为他取名了,名……名愍,愍悼的愍。”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个月,休息一天,今天只有一更。昨天的承诺明天再兑现,躺平。
关于修文,如果章节有标题和作话,修改章节就只是捉虫和润色,不用重看;如果没有作话,就是剧情没写完,建议第二天再瞟一眼。即,作话才是结尾(挠头)。
第144章 阿玄没死在搞事
因为李世民一顿离谱的八卦, 把这场谈话的悲壮气氛都快冲没了
薛德音说出杨暕遗腹子的名字时,悲壮的气氛才重新回来。
借着重新出现的悲壮气氛,薛元敬和薛德音迅速把李世民推测的事从脑海中扫除,用强大的意志力让自己短暂失忆。
嘿咻!脏东西滚出我的大脑!
得知薛德音带来的是杨暕遗腹子后, 李世民没有做其他布置。
杨愍仍旧由薛德音照顾, 李世民只是为杨愍多寻了几位有经验的乳母,减轻薛德音照顾孩童的负担。
杨愍恢复身份的事, 只有等杨广死了才能做。
当然, 李世民也可以借杨愍的身份“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李世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因为汉朝四百年,民间还有很多人相信天命在汉。
你看晋朝灭亡时,有谁挟持晋朝的天子令诸侯?
魏晋南北朝的大小国家灭亡得都很干脆。隋朝虽然是继短命西晋后的新的大一统王朝,但也是个立国才三十多年的短命王朝,谈不上天命, 百姓更是对其恨之入骨。
等大隋倒塌, 自己光明正大地逐鹿天下便是。他会亲手打下这个天下, 就像是秦始皇和汉高祖一样, 不需要谁禅让。
就算杨愍还是个婴孩, 有了“废帝”的身份,未来都会过得很艰难。二表兄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李世民会护好他, 才算全了他和二表兄一段兄弟之情。
李世民叮嘱薛德音和薛元敬护好杨愍的秘密,并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利用这个孩子,希望将来他称帝后再恢复杨愍的身份,好让杨愍在新的王朝能肆意地施展抱负。
薛元敬不住叹息, 说不愧是李二郎。
薛德音泪流满面, 跪下道:“李二郎有这等胸襟, 天下谁人能比?主公在上,请受薛某一拜!”
他哭着叩首。
李世民没有阻拦薛德音,受了薛德音这一拜后,才将薛德音扶起来。
薛元敬看看李世民,又看看族叔:“我也该改口叫主公了。主公,是不是只有薛伯褒还没叫你主公?”
李世民一边为薛德音擦眼泪,一边笑道:“等薛伯褒回来,你自己问他。”
薛元敬坏笑道:“好。”
薛德音擦干眼泪,也忍不住促狭地笑了起来。
而某个正在喝海带汤的人背后一凉,差点把汤洒身上。
薛收叹了口气,对旁边大汉道:“陈将军,我们离开大隋几年了?”
陈棱面无表情烤着海鱼道:“某不想这件事。”
薛收道:“我们的船还修得好吗?”
陈棱继续面无表情道:“某不想这件事。”
薛收欲哭无泪。
他后悔了,为什么要贪图比那帮朋友提前立功,留在了筑紫岛。
现在他们确实打下了筑紫岛,但运气非常不好的是,他们没料到海岛上居然刮了一次可怕的大风。虽然兵卒无事,但战船损伤严重。
筑紫岛北边是刚被他们抢了岛的倭国,南边是一直在和大隋打仗的高丽,不可能帮忙,他们只能自己与当地工匠一同琢磨怎么造船。
虽然他们可以通过小船到高丽登陆,但还是那个问题,大隋一直在和高丽打仗,肯定还未登陆就被高丽战船围了起来。
高丽的水军不一定多强,但肯定比他们的小船强。
没办法,陈棱和薛收就只能在筑紫岛一边屯田捕鱼一边修船,一边等大隋那边支援。
至于占据这个岛屿当土皇帝的念头,别说这两人,就是军中普通士卒都没想过。
他们离开大隋的时候大隋正是强盛的时候,不知道大隋现在已经民不聊生。筑紫岛这个穷乡僻壤,谁爱待谁待,反正我要回家。
士卒天天想家天天哭,一边哭一边把想要岛抢回来的倭国打回去。
他们很想抢倭国人的船,但倭国人不傻,每次都派小船偷渡,根本不给大隋人抢大船的机会。
杨广一征高丽时,派遣使臣出使倭国,希望倭国能一同攻打高丽,如果不能就老实点,别给大隋添乱。薛收混入了使团中,磨砺自己的本事。
从出使到现在,薛收已经离开大隋快三年了。他从被李玄霸担忧的病秧子,变成了肌肉结实的游泳健将,真是造化弄人。
陈棱比薛收更早离开大隋,驻扎琉球练兵,为杨广征讨倭国做准备。
杨广当时是想一口气征服高丽,然后就率领大军给狂妄的倭国一个狠的。陈棱先行驻军琉球,从倭国侧面威慑倭国,如果有机会就抽倭国两巴掌。
现在两人都被困筑紫岛,已经结成了深厚的落难友谊。
薛收都敢对陈棱说,如果他们在筑紫岛待了太多年,回去的时候大隋已经亡了该如何的大逆不道的话了。
陈棱也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如果大隋亡了,谁当皇帝他就投谁。自己带兵投靠,还附带一个筑紫岛,怎么也能封个国公。不过大隋正值强盛,皇帝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亡呢?他还等着大隋派船来救他。
薛收则十分绝望。该不会要等大唐建立,李世民和李玄霸才会腾出手来组建水师来救他吧?
已经在齐郡的李玄霸,正好和王薄说起此事。
“我的友人薛收薛伯褒前一封信说他在筑紫岛,现在杳无音信,我很担心,不知道他是否安好。”李玄霸对王薄道,“能否帮我从渔民和水师溃兵中打探一下筑紫岛的消息?”
王薄道:“我会尽力打探,三郎君请安心。”
李玄霸在翟让亲自护送下来到王薄的地盘,本来情绪低落的王薄把腰都挺直了,那对翟让是一个扬眉吐气啊,看得翟让勾着王薄的脖子,拖着王薄去校场切磋。
王薄情绪低落是因为部下的心越来越散,他有点撑不住了。
看了李玄霸给的书籍之后,王薄一直在很努力地践行自己看书后萌发的理念——公平。
他将得到的田地均匀分给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田种;他废除大隋的田赋,只取很少的田租,并带领部下与百姓一同耕种;他对部下十分宽厚,每次抢得财物都率先分给有功的将领,自己得到的财物大多用于雇佣百姓修补城墙;他在魏徵的帮助下制定法令,连自己的亲戚犯法都不姑息……
王薄的声望越来越高,百姓都很尊敬他,士卒也都敬爱他,但他与部下的冲突越来越大,豪强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
王薄想要征讨豪强,却总有人给豪强通风报信,他连连扑空。
这时他就知道部下有人与他离心。如果不是他现在接连打胜仗,赏赐尚能安抚部下,大隋皇帝这个敌人也还未死,或许他的部下就要哗变了。
王薄一直等着李玄霸来为他解惑。
他的部下大多与他一样都是出身草莽。自己并未吝啬赏赐,只是让他们在得势后不要欺辱草莽,何至于就闹到与他离心的程度?
李玄霸听了王薄的困惑后,叹了口气,道:“之前我和翟让说,朝中有出身贫寒的官员,才知道如何对百姓好,这只是我用来说服他的借口。无论出身贫寒还是富贵,都有高尚的人,有卑鄙的人。甚至出身贫寒者乍富之下更会欺压百姓。”
王薄悲哀道:“为何?是因为我们天生贫贱者就是不如天生富贵者?”
李玄霸摇头,道:“你可听说过‘读书明智’?”
王薄不解:“我听过。这和我的问题有关系?”
李玄霸道:“关系大着。来,陪我散会儿步,我想要看看你这里的田地。”
王薄推着李玄霸终于做出来的轮椅,在颠簸的田埂小路上前行。
李智云跟在李玄霸身边,虎视眈眈瞪着每一个用好奇目光打量三哥的人。
现在正是春耕之时,田中有很多忙碌的百姓。
他们看见王薄时,都很恭敬地弯腰行礼后,才继续忙碌。
没有下跪,没有惊恐,即使王薄是这里最大的“官”,他们也敢抬着头对王薄憨厚地傻笑。
李玄霸也不由弯了眼睛和嘴角,波澜不惊的眼神都明亮了几分。
“知世郎,孔子曰人性本善,荀子曰人性本恶,但我认为,大部分人出生时都是一张白纸。你若将他关在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他纵然会长大,但和野兽无异,连话都不会说。”
“百姓从未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人生经验都是从长辈那里习得。如果他们一辈子都为衣食忙碌,没有闲暇去思考其他事,我们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去懂得大道理?”
“自孔子起,有不少能人异士在蛮荒之地教化蛮夷。蛮夷和中原百姓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懂得道理多或少。”
“无穷无尽的贪婪是兽性,这是人的天性;你现在要求他们约束自己,那是人性,需要后天教化。但显然,你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教化他们。外部的环境也不会给你这个时间。”
“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
李玄霸用了后世网络很常见的话来安慰王薄,但这句话放在当下确实是事实。
生产力的发展让知识的传播更廉价,更多人读得上书让明智的人变多,才能聚集起一批想要改变世界的人,继而把思想传播给更多的人。
就像是点火一样,足够大的火焰就是面对狂风骤雨都不会熄灭,而蜡烛只需要吹一口气就会熄灭。
哪怕王薄现在身处寒门崛起的宋末,都不会如此艰难。
李玄霸道:“但你做的事并非无意义。没有先行者披荆斩棘,后人怎么会知道往哪条路走?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用苛责自己。”
王薄道:“我不是苛责自己,我只是很愤怒。”
李玄霸笑道:“你认为他们背叛了你?”
王薄道:“是。”
李玄霸笑道:“那你可要更努力一点。只要你的仁名足够高,所有背叛你的人不仅会遗臭万年,在当世也难以容身。还有比这更好的惩罚吗?”
王薄愣住,他低头看着李玄霸的笑容。
半晌,王薄笑道:“三郎君所言极是。”
他深呼吸了一下,扫掉自己心中的尘埃,又笑道:“等他们背叛我,我就来投奔三郎君。”
李玄霸道:“我会让二哥提前派人保护你,等他们背叛你,就立刻接你离开。你现在有了充足的安抚百姓的经验,大唐建立后的抚民工作,可能会压在你肩上了。”
王薄道:“等中原平定,我想去蛮夷之地试着教化蛮夷。朝堂上那些斗争太复杂,我连自己的部下都管不好,还是和百姓相处更容易。”
李玄霸失笑:“那可一点都不容易。好,我提前替二哥答应你。”
王薄笑道:“一言为定。”
他看向冒出嫩苗的田地,和更远处的湛蓝天空,眼中再无阴霾。
读书明智,他记住了。
李智云看着三兄的背影,上前了一步,与三兄并立。
“三兄,我将来也要去教化蛮夷。”
“嗯嗯嗯,你先带着大军去教化,然后再让知世郎去。”
“嘻嘻,三兄懂我。”
王薄看着兄弟二人打闹,哭笑不得。
……
“民贼打出二表兄的旗号,抢掠征讨高丽的隋军辎重?”李世民眉头紧皱,“他们貌似并非同一支贼帅所属,却配合默契?”
李世民得到的中原消息比较简陋,现在才从薛元敬和薛德音口中得知了这场中原乱局具体的起因。
薛元敬很关心中原之事,大兴的消息很灵通,他搜集的信息很详尽:“我拜访了薛公,当时高公也在,他们分析,民贼这次掠夺行事与以往有很大差别。二征高丽时也有民贼掠夺隋军辎重,但也没有现在这样行为整齐划一。”
薛德音道:“我见他们行事也觉奇怪,仿佛他们有内应在朝廷中,皇帝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薛元敬道:“高公分析,他们一定有了一个很可怕的谋主。这个谋主对皇帝和朝中公卿十分了解,几乎每一步行为都算计到了朝中动向。”
薛德音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杨玄感派李密偷偷支援?”
薛元敬看了李世民一眼,欲言又止。
作沉思状的李世民抬头:“高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薛元敬犹豫道:“不算带话,只是高老师认为这个计策风格有点像……有点像……”
他支支吾吾,薛德音疑惑地打断道:“有点像什么?这有什么好吞吐的?”
李世民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扬起脸笑道:“高老师是不是说,这计谋风格不仅步步算计,料敌先机,更对杨广了如指掌,像是……像是阿玄的风格。”
薛德音:“什么?!李三郎不是……”
他捂住了嘴。
薛元敬忙道:“主公,磬之一时失言,他不是……”
李世民摆摆手:“好了,别紧张,我知道现在阿玄生死未卜,所有人都知道他生还机会很小。如果他还活着,早就派人通知家里人了。高老师还说了什么?”
薛元敬道:“高公猜测,民贼中有李三郎安插的人。此计可能是李三郎提前定好的计谋,就等着皇帝三征高丽结束。”
李世民道:“民贼中确实有阿玄安插的人。不过高老师真的看不出来,民贼这样的行事,不是提前能定好的?一定有人根据朝中动向和战况适时调整策略,才能让他们完美地全身而退。”
李世民站起身,攥紧拳头在房里来回踱步了几圈。
然后他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松开拳头。
“不过也可能是魏徵根据阿玄提前定的计谋见机行事。”李世民冷静下来,回到坐榻上,声音沉稳道,“魏徵魏玄成就是阿玄安插在民贼中的人。我虽未见过他,但他的才智很高,或许能做到此事。”
薛德音和薛元敬都在思考怎么安慰李世民了。
安慰李世民李玄霸一定还活着,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让李世民空欢喜一场怎么办?如果说让李世民别抱太大希望,似乎更不合适。
没想到李世民自己这么快就缓了过来,倒让他们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了。
李世民道:“如果阿玄还活着,一定还有进一步动作。我想想,我想想……”
李世民聚精会神地沉思了许久,薛德音和薛元敬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为何,他们俩都紧张起来,好像被什么气势震慑住了似的。
半晌,李世民抬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阿玄曾经说过,杨广三征高丽后,一定会北上炫耀。那时东突厥肯定会出兵吓唬杨广,好彻底解除与大隋的隶属关系。杨广被东突厥围困,是一个民贼搞事的好时机,也是我在隋亡之前达成卫霍之功的机会。”
薛德音惊讶道:“李三郎这都能算到?”
李世民扬起嘴角,没有回答薛德音的问题,继续道:“为了加大东突厥始毕可汗出兵的机会,阿玄一定会有所动作。不,我不能等阿玄动作,我也该做好准备。”
李世民一拍大腿,又站起来:“回张掖!”
薛德音道:“主公请先行,不用顾忌我,我随后就到。子诚,你也随主公同去。”
薛元敬道:“好。”难道真的会有大事发生。
李世民立刻整兵,第二日就出发。
薛举自持武力高强,先被秦琼打落武器,又在射箭中输给李世民,傲气被磨掉不少。
李世民对薛举道:“我有薛绍玄来投,实力大增。东突厥有不臣之心,身为将领当为陛下未雨绸缪。薛绍玄可敢与我同去草原?”
薛举本以为自己本事不佳,连李世民身边没有什么名气的亲兵都打不过,李世民肯定不会重用他。李世民却对他如此客气,他惊喜万分。
薛举弯腰抱拳道:“薛某任由将军驱使!愿为将军先锋!”
站在李世民身旁的秦琼眼皮一抬,又耷拉了下去。
李世民双手拍着薛举的肩膀笑道:“这先锋,还无人敢与我争抢。你还是跟在我身后吧。”
薛举呆滞:“啊?”
秦琼沉沉地、响亮地叹了口气。
薛举听懂了秦琼叹气的意思,心情复杂。
将军身先士卒值得敬佩,但刀剑无眼,是不是该慎重些?
他忽的有了一点以后会很头疼的预感,希望是错觉。
……
李玄霸对魏徵道:“虽然我猜测始毕可汗会出兵,但没想到杨广现在就让人重新修整驰道,或许会提前北上。希望始毕可汗兵马集结的速度快一点。”
魏徵没好气道:“没想到?三郎君不是已经派罗士信穿着隋兵的盔甲,截了东突厥的商队,还故意放走了商队首领,对商队首领说东突厥就是大隋的一条狗,他们想抢就抢,并告诉东突厥人隋朝皇帝马上就要北上召见东突厥可汗吗?”
李玄霸道:“未雨绸缪罢了。”
魏徵好奇道:“三郎君,你从哪征的三百壮士,又从哪攒的养兵钱?我听知世郎说,你分文未要他给的财物。”
李玄霸道:“我之前筹建的商队很多,联系到了一支而已。至于征的壮士,只要有钱有粮,就有人入征。不是什么难事。”
魏徵的脸皱成了一团。
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可能不是什么难事?你不是还病着吗?你什么时候联系的商队?又什么时候征的壮士?
他虽然最近很忙碌,多日没能与李玄霸见面,但李玄霸不声不响在知世郎和自己眼皮子底下拉起三百队伍,也太奇怪了吧?
王薄不断拍着胸脯,庆幸三郎君不是敌人。
“好了,下次我一定提前告诉你。”李玄霸以为魏徵在责怪他没有提前告知,安抚道,“我是看你太忙,所以没有麻烦你。只是一点小事,便自己先做了,不是不信任你,别多想。”
“小事……”魏徵的脸更皱了。这都算小事,还有什么是大事?谋反吗?
哦,他们现在都在做谋反的事。所以谋反也能算小事。
李玄霸转移话题:“我在张掖也用商队组建了情报网。现在隋军抢劫东突厥商队的消息应该已经放到了二哥案上,希望他别气出好歹。”
魏徵疑惑:“他得知你还活着,为什么会气出好歹?”
李玄霸耸肩摊手:“因为我为了搞事不归家。”
魏徵:“……我不希望他气出好歹,但我希望他气得见到你后狠揍你一顿。”
坐在轮椅上的李玄霸笑得差点从轮椅上滚下去。
李智云翻白眼。
看到三兄病成这样,二兄绝对不会动手,顶多哭着唠叨。
三兄就是有恃无恐,哼,可恶!
……
“东突厥商队在雁门郡被隋军将领所劫,领头者自称罗成?”李世民瞠目结舌。
掌管东突厥情报的长孙无忌道:“东突厥可汗派人质问雁门郡丞,雁门郡丞先否认军中有罗成这个人,然后讥讽东突厥本就是大隋的狗,现在不听话了,活该被踢一脚。现在陛下马上北巡,让东突厥可汗好自为之。哎,真是庸臣……哎?李二郎,你做什么?”
李世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两脚一蹬,号啕大哭。
“阿玄、阿玄还活着,他活着,活着!呜呜呜!阿玄还活着!”
李世民鼻涕眼泪都喷了出来,糊了一脸,狼狈极了。
他哭得脑袋嗡嗡响,浑身无力,趴到了地上,鼻涕眼泪和灰尘混在一起,脸上一片狼藉。
长孙无忌把他扶起来时,发现李世民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哭晕了过去。
他不顾李世民脸上衣襟上全是鼻涕眼泪和灰尘,将李世民往背上一甩,背着李世民冲出门。
“医师!医师!”
“小妹,你别哭啊,二郎肯定无事!快去叫医师!”
“草!晕过去了怎么还在哭?!别哭我脖子里!!”
“医师!医师!”
张掖慰抚使府邸中一片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1号的二更三更。虽然说休息一天,但昨日承诺写到二凤知道阿玄活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煎熬,还是觉得不能不讲信用,守诺很重要,所以加了六千字,把承诺的剧情写完了。
欠账-2,92w-97w营养液欠账+6,目前欠账14章。
太晚了,我先睡了,明天捉虫,晚安。
第145章 始毕可汗攻雁门
李世民抹眼泪:“呜呜, 阿玄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还有精力折腾。”
房乔:“是啊是啊太好了, 大德还有精力折腾。别哭了, 你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个桃子,小心把眼睛哭坏。”
李世民揩鼻涕:“可恶的阿玄, 活着怎么不送封信来?他是不是想急死我!”
杜如晦:“李三这厮确实可恶, 连信都不送一封。别这么用力捏鼻子, 你鼻子都破皮了!”
李世民哭得声音沙哑:“等阿玄回来,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长孙无忌递蜜水:“揍揍揍,我帮你按着三郎。润润嗓子,哭就哭,别出声。你明日喉咙一定会红肿得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双手捧着蜜水, 一边抽泣, 一边喝水。
高表仁端着一盆热水过来:“让一让。大雄, 躺下敷眼睛。”
长孙康宁拿着一块包着草药的绢布, 跟在高表仁身后走进来。
她坐在榻上, 李世民乖乖躺在了她的腿上,闭上眼睛热敷。
房乔、杜如晦、长孙无忌、高表仁围在李世民身边唠唠叨叨,一会儿埋怨李玄霸不省心, 连封报平安的信都不写;一会儿又为李玄霸找借口,说放火的人还没找出来,他这样才最稳妥,只是苦了自己这方担心李玄霸的人。
裴行俨和薛家叔侄在外围站着, 抱着手臂叹气。
挤不进去啊。
柳亨瞥了三人一眼。你们三人故意把我挤出来, 是不是排挤我?
门外小院中, 秦琼和宗罗睺小声叹息。
宗罗睺说起秦琼来之前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之间的事,秦琼说起宗罗睺离开太原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经历的事。
宗罗睺道:“以前三郎君抱怨主公太活泼,不知道主公什么时候能变得沉稳。房公等人听到三郎君的抱怨后,总叹气说主公再大些就会沉稳。以我之见,主公还是别变沉稳了。”
秦琼在李世民从活泼到稳重转变时一直陪着李世民,对这件事的触动更深:“主公终于哭出来了。我等终于安心了。”
宗罗睺惆怅道:“是啊。希望三郎君早日归来。”
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长大的唐国公府家将周达,蹲在院子角落的地上呜呜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举作为“带资进组”,又有薛元敬、薛德音举荐的关系户,也被允许在院子中站岗。
他尴尬地挠头。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说什么?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询问?但是自己和这三人不熟悉,不好意思问啊。
薛举环视左右,守在院落里的兵卒们都要么一脸唏嘘,要么一脸欣喜,要么和周达一样呜呜抹眼泪。
他又挠了挠头。
一无所知的自己好尴尬啊。
李世民眼睛敷着药,呜咽着呜咽着就睡了过去。
当房乔等人得到李玄霸不仅没死,还在搞事的消息后,都从各地赶了回来。
这几日李世民醒了哭,吃饭哭,蹲茅厕里苦,洗头洗澡的时候都在哭,哭累了就睡。
长孙康宁提心吊胆,担心自家郎君这样哭下去,待李三郎回来时,怕是会看到一个哭瞎的二哥。
她悄悄让医师在解郁结的药中多放了点安神的草药,让李世民每日多睡了几个时辰,才没让李世民的眼睛肿成睁不开的桃子。
李世民自得知李玄霸出事后就睡不太好,现在好像疲惫爆发,医师逐渐减少安神的药,李世民也能一觉不醒,睡到五个时辰以上。
长孙康宁和李世民的友人都很担心。
医师安慰道:“将军睡得多是好事,等他睡够,之前损耗的精力就能补回来了。”
他们才松了口气。
终于哄得李世民睡着,高表仁几人留下长孙康宁照顾李世民,悄悄离开。
李世民醒着的时候,他们都放下手中公务陪伴李世民左右;等李世民睡着的时候,他们才抓紧时间做事。
虽然知道李世民很坚韧,但他们仍旧无法安心,担心李世民大喜大悲之下出事。
好不容易得到李三郎的好消息,如果李二郎又病倒,他们可承受不住。
高表仁试图让新加入的裴行俨等人帮忙分担自己手头的公务,自己好有更多时间守着李世民。
裴行俨完全不给这个渤海郡公面子,狠狠白了高表仁一眼:“我也担心李二郎,不走。”
薛元敬和迟了几日赶到的薛德音立刻附和。
柳亨叹气:“你就是想排挤我等!”
高表仁只好放弃把这四人排挤出核心圈子。
啧,被发现了。
以前李世民对房乔、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都是无视年龄打闹,只有自己以李世民兄长自居。现在裴行俨等人居然也像兄长般关心李世民,高表仁略有点小心眼。
不过这点小心眼不会让他真的排挤同僚,顶多偶尔使点无伤大雅的坏心眼而已。
李世民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决堤的泪水关住,变成了一会儿垂泪一会儿傻笑。
他还练就了新本事,能在垂泪和傻笑的时候处理公务。
他甚至还能垂泪着傻笑着练兵。
薛举看见李世民一边垂泪或者傻笑,一边箭无虚发,不知道是该无语还是该敬佩。
他观察其他人,看到李世民心腹将领露出欣慰和宠溺的笑容,继续挠头。
啊,头发被挠掉了好多,心疼。
薛举终于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撑不住了,提着好酒好肉去见和他比试过的秦琼,放下世家和豪强的身段,向秦琼打探为何军中气氛如此诡异。
秦琼将宗罗睺和周达叫上,将薛举介绍给两人。
李世民提前吩咐过,如果薛举不来寻秦琼,秦琼便保持对薛举公事公办的冷淡态度;如果薛举放下倨傲与他结交,秦琼就将宗罗睺和周达介绍给薛举。
秦琼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很会处事,将李世民的吩咐完成得很好,无论是之前的冷淡还是现在的热情,都没让薛举察觉不对。薛举还以为秦琼本来就是这种外冷内热的人设。
周达身为唐国公府家将,最先开口:“薛绍玄,你大概听闻过,我家郎君在十一岁时第一次出兵便生擒吐谷浑可汗。”
他比了比:“那时候二郎君才这么高。”
薛举:“……”他喝了口酒压惊。
李二郎君生擒吐谷浑可汗的事他当然听闻过。不过因为李二郎君做此事时才十一虚岁,薛举一直以为这件功绩有水分,可能是其他将领或者蛮夷部落的功劳,只是因李二郎君身份尊贵,才抢了头功。
薛举虽是豪强,但只当了一个小小的校尉,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只听了民间传闻。
周达是亲历此事的人,他将当时出战细节一一道来。
时隔多年,他仍旧记忆犹新。
“这么神奇的一战,就算我快老死的时候,也一定会记得一清二楚。”周达只隐瞒了霹雳弹的事,将三郎君的算无遗策和二郎君的天下无双描绘得栩栩如生,“我们这群老兵,大部分人都是从二郎君和三郎君私自冒险伏击吐谷浑可汗时就跟随他们……”
周达哽咽了一声,灌了一杯酒,抹了一把眼泪:“说句没规矩的话,他们是我们的郎君,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们亲眼看着他们从垂髫孩童变成少年英雄。他们受苦,我们真的心痛啊。”
薛举不敢置信:“私自冒险伏击?私自?不是大隋皇帝的命令吗?”
周达冷哼:“皇帝懂什么?只知道把二郎君和三郎君的功劳抢到自己身上。二郎君和三郎君是为了给元德太子报仇,才带着家丁和从回纥借来的几百人,借口出城打猎,奔赴千里伏击吐谷浑可汗。裴公都一无所知。”
宗罗睺和秦琼眼露向往:“恨没有早跟随主公。”
薛举想着才十一虚岁的双生子为了给太子表兄报仇,居然敢带着家丁伏击连大隋大军围堵都杀不了的吐谷浑可汗,也不由热血沸腾。
周达发泄完心情后,宗罗睺随后开口:“我投奔主公时,主公已经是张掖的将军。”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我虽早就听闻主公威名,但眼界短浅,因为主公年少而没有主动去投奔。是房玄龄房公与我打赌,让我先接触主公,看看主公是不是值得跟随。”
薛举心情好了许多。看,不是我一人因李将军年少而心生轻视呢!
宗罗睺继续道:“待我见到主公时,才发觉自己有多没有眼光。只一眼,我就认定李将军是我的主公。我真是后悔没能早些投奔。若我早些投奔,主公灭吐谷浑小可汗时,定是我为主公掠阵。唉,哪能便宜了罗士信那个小孩?”
周达噗嗤笑道:“等士信回来,高低要和你打一架。”
宗罗睺笑道:“我才是高低要和他打一架。他让我如此担心,我都差点想给他立衣冠冢了。”
秦琼连连点头:“士信真是令人头疼。他骗了张将军辞行回家,其实是独自跨越几千里来寻少年英雄李将军时,也让人担心不已。”
宗罗睺道:“不过也正是他这股执拗劲,才能得主公和三郎君如此喜爱。唉,当我听闻主公只是和天柱王去青海湖畔打猎,见猎物稀少,便顺手便把吐谷浑残部灭了,赶了吐谷浑残部几千牛羊回来,当作猎物带给三郎君交差……”
周达打断道:“你别听二郎君胡扯,三郎君完全不知情。屠灭吐谷浑小可汗那场战斗我也在场,二郎君与天柱王在狩猎的路上,遇到吐谷浑摄政王慕容孝隽率领几千骑兵拦路。二郎君为了不耽搁狩猎,才命令我等把慕容孝隽剿灭。”
宗罗睺无语:“你所说的不是更离谱吗?什么叫不耽搁狩猎?主公脾气那么好,哪可能因为这个借口战斗?”
周达道:“这可和主公的脾气没关系,是慕容孝隽先动手。他先说要杀了我等,主公才回答要战便战,别耽误狩猎,率领我等冲了过去。”
秦琼又一次点头:“这道理就对了。是吐谷浑摄政王自己找打,主公当然要满足他。”
薛举再次喝酒压惊。
原来李将军的脾气这么暴躁吗?出门狩个猎都要顺手灭个上万人的部落?
宗罗睺道:“虽然这次战斗我没赶上,后来我可抢了罗士信许多风头。”
他得意地笑了笑:“虽然主公曾对士信言,士信持枪,主公持弓,千军万马也如无人之境。但主公对我说过,若论领兵为帅,我当是他之下第一人。我这一生都会誓死追随主公。主公悲伤,我自然也悲伤。”
周达乐道:“郎君夸你的时候,他之下的将领才几人?士信还年少,我也确实是没有多少将帅之才,不和你争,但现在的裴将军可不简单。”
宗罗睺正色道:“就算对世家子弟,我也不会认输。”
秦琼摸了摸脑袋,叹气道:“我没什么本事,能什么时候抢走主公的先锋之位,我就满足了。什么你持枪我持弓?主公能不能别每次都冲那么快?箭雨无眼啊。”
周达和宗罗睺都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
“就是就是,三郎君也骂过郎君很多次。”
“跟随主公出兵时虽然热血沸腾,但也确实让我等后怕不已。”
“三郎君曾对郎君怒吼,你防备部下功高盖主的方法,就是自己把部下的功劳都抢了吗?我在一旁听着,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唉,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主公真的做得到这种事。”
听了周达和宗罗睺真心诚意的抱怨,秦琼哭笑不得:“主公肯定没想那么多,只是对自己身手很自信而已。”
薛举扶额道:“我真是越听越糊涂,李将军究竟是怎样的人?怎么听着好像过分靠谱到有点不靠谱的程度了?”
周达和宗罗睺大笑,秦琼也笑着摇头。
“你跟随郎君一段时日便自然了解郎君了,何必焦急?”
“对。现在我们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薛兄很快就会跟随主公出征。”
“薛兄弟请安心。来,喝酒。”
薛举举起酒杯,心里的愁绪丝毫未散。
他听懂了三人的话,终于明白为何最近军中气氛如此诡异。
但他这个疑惑消散后,又生出了新的愁绪。
这军中之人都一副愿意为李将军效死的态度,还各个本事不小。自己来得太晚,会不会难以争功?
就算自己出身河东薛氏,比眼前几人身份高,但还有个裴将军和长孙将军顶在上头,恐怕李将军不会在意自己的出身。
三人回忆往昔后,又咬牙切齿地说起李玄霸被李元吉诬告,又遭遇不知名势力浑水摸鱼袭击,生死不明的事。
当听到秦琼提到李玄霸托梦李世民,李世民连夜赶往涿郡面圣时,周达和宗罗睺一边感慨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双生子的神异,一边诅咒李元吉死后受苦。
他们的话题都避开了唐国公和唐国公夫人,也避开了李建成。毕竟虽然他们认的主公是李世民,但唐国公和唐国公夫人是主公父母,不能评价。李建成……现在也是不评价为好。
薛举了解完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事后,不住叹息。
听着薛举的叹气声,周达疑惑道:“绍玄,你为何叹气?”
薛举苦笑:“我见将军麾下人才济济,不知道征讨东|突厥的功劳够不够分啊。”
周达更疑惑了:“我们立功的机会又不止征讨东|突厥。天下这么大,将来领兵立功的机会多得是。绍玄在郎君起兵之前跟随郎君,也算得上是郎君元从之一了。郎君素来重情义,怎么会少你领兵的机会?”
薛举大惊失色:“什么?什么天下?!起兵?!难道李将军想谋逆?!”
周达、宗罗睺、秦琼:“……”
他们三人默默放下酒杯,齐齐转头,目光如炬。
薛举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端起酒杯,镇定道:“太好了,我也早就想反了杨广这个狗皇帝!”
虽然薛举在原本历史中会在大业十三年起兵反隋,但现在才大业十一年,他真的完完全全没思考过谋反的事。
薛举心神震荡。
昊天上帝啊!佛祖菩萨啊!我误入反贼窝了?!
……
“欢迎罗小将军得胜归来。”在罗士信还未下马时,李玄霸就从轮椅上站起来,缓步走到罗士信面前迎接,“辛苦了。”
急行军回来的罗士信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咧嘴笑道:“不辛苦。不知道主公何时得到我们的消息。”
李玄霸道:“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哭起来了。”
李智云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二兄会哭啊?三兄,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回张掖了?再不回去,二兄眼睛都要哭瞎了。”
李玄霸弹了一下李智云的额头,回到轮椅上。
宇文珠为李玄霸擦掉满头的虚汗。
只是走这么几步路,李玄霸都会出汗。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怎么胸闷咳嗽,算是真正脱离危险期了,身体仍旧虚弱得厉害。
李玄霸道:“我们不回张掖,去雁门郡。”
“啊?”李智云怪叫道,“你还要乱跑?你的身体能乱跑吗?嫂嫂,快骂三兄!”
宇文珠失笑:“你三兄的意思是,到雁门郡和兄公汇合。”
李智云狐疑:“真的?不是又想乱跑?”
李玄霸无奈道:“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们是不是去雁门郡才会更快和二哥汇合?”
罗士信打趣道:“集弘,你傻了吗?”
李智云给了罗士信一拳,被罗士信单手挡住。
他骂道:“我是被我三兄吓傻了!如果我恢复不了以前的聪明劲,都是三兄的错!”
李玄霸叹气:“好好好,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你大概也闲得浑身发痒了,可有信心与士信一同领兵,去雁门郡救驾立功?”
李智云抱着手臂倨傲道:“这次终于轮到我李五郎名扬天下了!”
李玄霸鼓励地笑道:“对,小五一定会名扬天下。”
罗士信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一定要冲到李智云前面,可不能让李智云抢了风头。
自己终于可以用回“陇右道慰抚使李世民将军麾下第一猛将罗士信”的名号了!
魏徵摇着扇子,慢悠悠道:“皇帝刚启程不久,现在都不一定到了雁门郡,三郎君就要去救驾了?”
李玄霸笑道:“我身体不好,走得慢,时间刚好。”
魏徵叹气,放下羽扇道:“是,时间刚好,时机也刚好。保重。”
李玄霸道:“保重。我等你早日归来。”
魏徵难得露出灿烂的笑容,拱手作揖道:“我一定会带着知世郎一起归来。”
王薄看向魏徵。
魏徵嘴角下撇,给了王薄一个“你看什么?”的倨傲眼神。
王薄默默收回视线,对李玄霸抱拳:“后会有期。我一定会完成三郎君的谋划。”
李玄霸道:“知世郎也保重。我们一定会成功,报天下百姓家破人亡之仇。”
王薄坚定道:“是!”
大业十一年五月,杨广不堪忍受天下为废太子杨暕喊冤的声音,提前北上雁门郡,召集四方蛮夷,想要重现大业初年隋朝最强盛时万国来朝的盛况,以压下那些恼人的杂音。
遥想昔日北巡之时,启民可汗亲自率领东|突厥人,用马刀在草原割草修驰道。杨广派人向始毕可汗传旨,让始毕可汗遵循旧例,整修雁门郡到草原的驰道,你们的皇帝又要来巡视了。
当年压服东|突厥,让东|突厥人为杨广修驰道的长孙晟在大兴“养病”,对终于病愈的宇文弼道:“始毕可汗大概会让东|突厥的战马马蹄,给陛下踩出一条驰道吧。”
宇文弼骂骂咧咧,根本没听长孙晟说什么:“等见到李大德这个竖子,一定得狠狠骂他一顿!还有珠儿也是,真令人操心!”
长孙晟无奈:“你都骂了多少遍了,不嫌烦吗?”
宇文弼大声道:“我还能再骂一百遍!”
高颎和薛道衡对视一眼,端起茶杯遮住嘴角无奈的幅度。
看看公辅这精神劲,至少还能再活十年。
……
粮草到位。李世民点兵点将,准备出征。
“主公,薛某愿为主公先锋!与主公同去雁门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未来的反贼要救驾,但薛举真的受不了秦琼、周达和宗罗睺的“热情”了,一定要展现出自己真的和主公是一伙的!
他真傻,真的,听这些人叫李将军“主公”,他就该猜到这是一帮反贼啊!
李世民摇头:“我们不去雁门郡。”
他握着马鞭,指向东北方向:“我们又不知道陛下遇袭,只是碰巧见东|突厥防备空虚,直捣东|突厥王帐而已。”
裴行俨眼睛一亮:“君要效冠军侯旧事?!”
李世民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陛下御驾亲征,效卫将军旧事,死死拖住东|突厥主力。我们可不能辜负陛下的冒险,定要取得比冠军侯更大的战果才是。好儿郎们!有没有信心随我封狼居胥,燕然勒石!”
将士的欢呼请战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响彻天地。
“誓死跟随主公!”
“战!”
“战!!”
“战!!!”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愿为主公赴死!战!!!”
薛举兴奋地举起武器:“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战!!!”
周达、宗罗睺和秦琼互相交换眼神。
看来短时间内,不用琢磨怎么从薛举背后捅他一刀了。
李世民大笑道:“上马!立功去!”
大业十一年五月,李世民率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只带了十日干粮,朝着草原中心疾驰而去。
同是大业十一年五月,始毕可汗发兵,号称数十万雄师,南下攻打雁门郡。
五月十五,始毕可汗包围雁门郡。不到半月,雁门郡四十一城,突厥连克四十城,唯雁门治所雁门城尚存。
隋军死守雁门孤城。雁门城狭小,突厥人攻城的弓箭越过城墙,居然能落在杨广眼前。
杨广自皇子时就随高颎出征,后又多次御驾亲征,但他却是第一次看到从战场上飞落的箭,吓得抱着幼子赵王杨杲号哭不止,双眼都哭肿了。
雁门郡西南方的高阳郡中,李玄霸把自己手中的战报丢入火盆,自言自语。
“杨广啊杨广,原本历史中,齐王杨暕率领后军据守崞县,东|突厥攻克雁门郡三十九城,仅余雁门城和崞县未克。齐王杨暕为你分担了一半压力,隋军才能死守一月等来援军。”
“现在二表兄已死,雁门郡仅余雁门城。你可要连二表兄的份一起努力啊。”
“我相信你,陛下,你一定可以做到。”
李玄霸拍了拍手,眯眼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欠账-1,98w营养液欠账+1,目前欠账14章。
糟糕,昨天睡太晚,现在彻底昼夜颠倒了。明天一定在0点更新。
竹子啊竹子,你不能再熬夜了(抱着头甩动)!
第146章 百姓勋贵皆离心
时间回到稍前一点, 杨广谋划北巡之时。
原本历史中的今年二月,曾经因为杨玄感叛乱有百姓响应起义,说出这是因为天下人太多的杨广, 再次为了减少民贼下达了英明神武的决策——他要求将所有百姓都迁入城中, 就近重新授田。
在杨广看来, 这样一则百姓就没办法出城当贼,二则征税征徭役的官吏找人也方便。
朝堂中智商正常的人看到杨广这则命令,都再次被皇帝的大聪明给震撼。
不说城里装不装得下那么多人, 也不说城外有没有那么多可以授予百姓的田地,只说迁徙这件事,大隋就算还强盛时, 也做不到把乡野间所有百姓都驱赶到城里。
这个时空因为义军更加强盛,还打出了太子杨暕的旗号, 杨广在迁徙百姓一事上更加强硬。
原本时空中杨广下达的命令因为无法实行, 地方官吏就当杨广放了个屁,只有豪强想要抢夺百姓家产的时候才拿出这个命令,让百姓家破人亡。
现在杨广要天下官吏尽快拿出成绩,连张须陀等正在讨贼的官员都被分派了强行迁徙百姓的工作。
中原哀声哉道,连因为曾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所以在民间名声还不错的张须陀都被百姓恨之入骨了。
杨广三征高丽用的都是大隋府兵。
他极大地消耗了隋朝直属的军队力量后,现在各地讨捕大使和慰抚使所带的兵几乎都是现募的乡勇。
当这些乡勇的家人也被强制迁徙时, 如张须陀等隋朝将领声望再高,治兵再严,也压不过军心浮动。
后来地方官吏只好在执行命令的时候私自悄悄更改, 和自己有关系的兵卒家人不迁徙, 给自己贿赂的识趣者不迁徙, 在朝中有人做官的豪强也不迁徙。
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百姓, 只要看到有百姓被迁徙进城里,就算给皇帝一个交代了。
地方官吏这做法,不仅没有减轻地方的混乱,还让朝中喜欢互相攻讦的人又有了素材。
虽然朝中大臣也知道这件事必定是做不成的,但他们想攻讦人的时候,就会说政敌“意图谋逆”了。
宇文述曾卖了大力气,帮派人谋杀侄子谋夺爵位的李浑得到了申国公的爵位。
李浑原本承诺每年把国公的俸禄一半送给宇文述,当上了国公之后李浑毁诺,给了两年就不肯给了。
这是杨勇还为太子时的事。
宇文述是一个很重诺的贪官,只要别人给钱到位,他每次都能办事办得漂漂亮亮。李浑居然欺骗他,让宇文述恨了许多年。
李浑家世显赫。他本人在大业改封郕国公,颇得杨广尊重;侄子李敏又是乐平公主杨丽华独女宇文娥英的丈夫,杨丽华死前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杨广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女婿。宇文述一直找不到机会报仇。
现在李浑的族人也在迁徙百姓时为保证自己麾下乡勇的士气,放过了乡勇的家人,宇文述可算找到机会了。
时人皆信谶纬,宇文述便围绕谶纬使了连环计。
首先,隋文帝当年舍弃荒废的长安城,在长安城附近另择一地建立大兴城时,曾以“梦见旧都城发洪水”为借口。
宇文述翻遍了李浑的族谱,发现李浑的侄儿李敏恰好小字“洪儿”。
在翻到李敏的小字后,宇文述就花了重金将方士安伽陀安排到杨广面前,胡言乱语“李氏当为太子,请陛下诛尽天下姓李之人”。
天下姓李者数不胜数,不说朝中勋贵,只说山东郡姓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就不是杨广想屠就能屠的。
杨广当然将胡言乱语的方士赶了出去。
这两件事本来在杨广心中没留下多少痕迹。但当宇文述使出最后一计,将李浑违抗杨广旨意,意图谋反的事搬了出来,这两件事就重新浮现在了杨广心中。
宇文述假装第一次听闻这件事:“那李浑不仅姓李,且侄儿李敏小字洪儿,难道……唉,请恕臣多言!”
杨广信了,他信了!信了李敏就是谶纬中的李氏天子!
于是,杨广屠灭李浑和李敏满门。李浑之妻是宇文述的妹妹,李敏之妻是乐平公主的独女宇文娥英,也都被赐死了。
宇文述为报李浑不给报酬之仇,连妹妹和外甥都一起弄死了,可见他对财物的执念有多深。
杨广在北巡前赶着做完的这两件事,造成了两个后果。
第一,中原百姓彻底活不下去了。
隋军士气大跌,各地鹰扬府将领在当地父老的裹挟下也纷纷举起反旗。
原本各地郡守尚能控制局势,虽然每次义军被打散后,只要振臂一呼又会迅速组织起数万乱兵继续起兵,但隋军对义军的胜负率一直很高,甚至几乎百战百胜。
现在义军中不仅多了鹰扬府的中低层将领,当地士人也悄悄加入义军中,一群只会乱冲的义军乱民中加入了身经百战的宿将和熟读兵法的士人。
隋末农民起义迅速朝着两年后才会进入的成熟阶段转化,从一团散沙变成真正可以逐鹿天下的军队。
第二,勋贵世家人心惶惶。
杨玄感是真的起兵谋逆了,杨广再怎么针对杨玄感,朝臣其实没怎么慌。
只要顺着杨广的脾气,不进谏只奉承,他们以为自己肯定能在这一场乱局中置身事外。
但李浑是隋朝开国元勋,上柱国、太师、谥号为“明”的申国明公李斌之子,家族拥有“赞拜不名、无反不死”的丹书铁券。
李浑本人也有平尉迟迥、破突厥阿勿俟斤之功,在谋夺爵位之前,就已经是安武郡公、左武卫将军。
李浑家族是隋朝最顶尖的实权勋贵,关陇勋贵的领军人物,其地位比杨素死后的楚国公杨玄感更高。
不是这种家世,杨丽华为独女宇文娥英寻夫婿的时候,就不会寻这家人了。
宇文娥英是北周亡国公主,杨丽华很担心自己去世后宇文娥英的安全。李敏一族拥有丹书铁券,才是杨丽华选择李敏最主要的原因,而不是单纯因为李敏长得帅。
李浑虽然人品极差,但他对大隋绝无谋逆之心,也无谋逆行为,甚至他自知家族声势太深,近几年都在家族功劳簿上躺平,族人都很是低调。
李浑都做到这份上了,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谶纬和宇文述的诬告被灭满门,连曾支持杨广夺嫡的乐平公主独女都被赐死,世家勋贵怎么能不心慌?
杨广灭李浑满门之前,世家勋贵还站在杨广这一方,竭尽全力以组织乡勇的名义,甚至自掏腰包帮杨广镇压农民起义军。
现在世家勋贵开始观望。
李浑拥有丹书铁券,都能被杨广随意族灭。自己顶得住杨广的猜忌?
太原郡的李渊心里特别慌。
李渊虽然是唐国公,但其实在隋朝姓李的勋贵中,李渊本排不上号。
李渊的父亲,老唐国公李昞战功赫赫,但那是北周的事。李渊七岁袭封,从大隋篡北周,到隋文帝平定天下,年少的他没能立下任何功劳。
虽然李渊的母亲是独孤老夫人的姐妹,让李渊能在隋文帝面前露脸,长大后外任刺史,但他在朝中的地位也不高,且是完完全全凭借皇帝的恩宠才有如今的地位,是铁杆的“皇党”。
所以在原本时空中,杨广才会在大业十三年任命李渊为太原留守、山西和河东的慰抚使。
然后李渊当太原留守的当年就起兵了。
这个时空的李渊和原本时空不同了,且不说他自己的功劳有多大,他还有个儿子在陇右道当慰抚使呢,父子二人都有兵权。
杨广现在开始猜忌身边忠臣了,给李渊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和李世民其中一人主动请辞,父子二人只能有一人手握兵权,让杨广安心;要么……
李建成劝说道:“如今陛下风声鹤唳,屠戮忠臣。父亲当劝二弟尽快返回太原,既能安陛下之心,我们父子同心,将来也好做打算。”
李渊的心腹刘文静劝道:“将军!有兵在手心才不慌!皇帝深恨杨玄感却无可奈何,李浑却引颈受戮,不就是因为杨玄感手中有兵,李浑手中无兵吗?主动上交军权,无异于自拔爪牙!”
李渊左右为难。
他寻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晋阳宫副监裴寂抱怨:“早知道就不让二郎跑那么远了。”
裴寂安慰道:“如果陛下猜忌,就算是早就明哲保身的郕国公也被冤杀;如果陛下信任,宇文述内外军权独揽,陛下仍旧宠信宇文述。叔德,你还是做好起兵的准备吧。现在就是好机会。”
李渊犹豫:“玄真,你的意思是我趁着陛下北上……”
裴寂道:“始毕可汗厌恶陛下久矣。”
两人支支吾吾,但都对彼此想说的话心知肚明。
裴寂的建议是让李渊与始毕可汗里应外合,袭杀杨广。
原本时空中,李渊在大业十三年才任太原留守。太原郡在雁门郡南方,杨广从洛阳去雁门郡一定会路过太原郡。李渊完全可以配合始毕可汗袭杀杨广。
不过犹豫了许久之后,李渊还是摇头拒绝了。
“我如今仍旧是大隋臣子,怎么能与突厥里应外合?”李渊道,“再者突厥已经屈于大隋之下久矣,他不一定有胆量出兵。如果突厥可汗不仅没出兵,还将我送去的信件送与陛下,我就必死无疑了。”
裴寂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很大。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谋略之人,李渊分析得比他透彻,他便不坚持己见:“那叔德,你当如何做?”
李渊道:“以静制动。吾儿在陇右,远离中原,他手中的兵是一定不能丢的。我在朝中消息灵通,如果陛下真的猜忌我,我可立刻起兵。就算不敌,北遁突厥后西行投奔吾儿也很容易。”
裴寂道:“李二郎那里是我们的退路,绝对不能动。”
李渊笑道:“玄真所想便是我所想。”
裴寂问道:“那陛下北巡,我们就当真什么都不做?”
李渊道:“我当然是继续讨贼,为陛下表忠心了。”
裴寂对李渊佩服不已。有这样沉稳的气度,才能成为下一个君王啊。
不过李渊说是以静制动,也做好了起兵的准备,随时在找到机会或者杨广犯病的时候谋反。
他现在心里一点都不慌。
太原虽然暴露在杨广眼皮子底下,确实有点危险。但李世民所在的陇右不仅孤悬喜欢坐镇洛阳的杨广势力范围外,还离大兴城非常近。他的根据地不在太原,而在陇右。只要陇右不丢,他就万事不愁。
……
“宇文述为了报自己被白嫖之仇,帮杨广把整个大隋关陇勋贵的疑心病都点燃了,不愧是大隋奸臣之首,裴蕴、虞世基等人差之远矣。”李玄霸问道,“父亲何意?”
来者回答道:“郡丞已经劝服唐国公,唐国公不会主动上书代二郎君辞官。”
李玄霸松了口气:“最后一点顾虑解决。替我向郡丞道谢。”
来者忙道:“为主公做事,怎么能言谢?”
李玄霸笑道:“就是为主公做事,立了功也当得起一声谢。请告诉刘郡丞,如果雁门生乱,父亲坐镇太原,不能轻易离开。他当派心腹领兵救援。”
来者问道:“三郎君需要多少?”
李玄霸道:“一千弩兵就足够了。”
来者迟疑道:“有点困难……郡丞会尽力。”
李玄霸安抚道:“尽力便成。没有也无所谓,我能赢。”
来者看着坐在轮椅上瘦骨嶙峋的李玄霸,重重点头:“我一定把话带到!”
李玄霸送走刘文静的使臣后,对罗士信道:“你先潜伏在雁门城中,待我在城外以烟雾报信后,你装作刚从城门混入雁门城,把我的信交给杨广。之后你要从雁门城中杀出重围,可有信心?”
罗士信笑道:“我什么时候都有信心。”
李玄霸犹豫了一会儿,对身旁道:“小五,你可有信心?”
罗士信笑容一僵:“集弘也去?这不太好吧?”
李智云飞起踹了罗士信一脚,蹦跳到李玄霸面前:“有!我有信心!我要去!”
李玄霸道:“只是一个小将,杨广可能会不太信任。有你出面,杨广同意我要求的可能性才最高。”
李智云笑道:“不用解释,我去就是!三兄你这么弱都能随着二兄出征,我比你厉害多了,这点冒险算什么?”
李玄霸:“……你可以不必拿我做比较。”
李智云抱着手臂道:“我就只有二兄三兄,二兄比不过,不和三兄比和谁比?”
李玄霸:“……?”这弟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李玄霸无奈道:“好,你比我厉害。我在战场上都没受过伤,你也别受伤了。”
李智云道:“一定没问题!不过我们都离开了,谁保护三兄啊?”
李玄霸身旁壮汉默默看着李智云。
李智云一拍脑袋:“啊,我把铁牛你忘记了。你都回三兄身边了,我和士信也就可以乱跑了。”
陈铁牛粗重地吸气,眼泪冒了出来。
李智云后退几步,故意踩在罗士信脚上:“别哭别哭,都见到三兄了,你还哭什么!”
罗士信骂道:“你踩我干什么!”
李智云道:“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刚才瞧不起我!”
罗士信捏着拳头道:“我是关心你!你找打是不是!”
李智云拉着罗士信往外走:“打就打,来,我们比射箭!”
罗士信骂骂咧咧:“不比射箭,比枪术!”
李智云拉着罗士信夺门而出:“你当我傻啊。”
两人你拉我扯迅速消失,只留李玄霸一人焦头烂额地哄陈铁牛。
陈铁牛很早就是李玄霸的亲卫,他只听李玄霸一人的命令。如果李玄霸下令,他连李世民都敢违抗。
在张掖的时候,每当李玄霸要把练兵或者狩猎的李世民“抓”回来处理烦死人的公务时,都是陈铁牛亲自带兵,亲自动手。
李世民见到陈铁牛来了,就知道弟弟生气了,只能束手就擒,乖乖回去干活。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太原时,李玄霸也留下了许多心腹,陈铁牛也被留了下来,罗士信暂时被李世民命令为李玄霸的亲卫。
陈铁牛日日盼着郎君回来,得到的却是郎君生死未卜的消息。
现在终于见面,陈铁牛提起这件事就哭,让李玄霸心里嘀咕陈铁牛是不是在二哥那里待久了,沾染了二哥的坏毛病。
到了雁门附近的时候,李玄霸就联系了商队向张掖送信,并把自己的亲信要了过来。
张掖离这里太远,派不了太多兵支援。李玄霸没打算用张掖的兵,只要商队把钱财带来,就地募兵就是。
而且他知道有个擅长阿谀奉承的云将军会最先赶到雁门附近,便让李智云和罗士信去求杨广的旨意,让雁门附近的援兵听他指挥。
他虽然不如二哥那样能冲锋陷阵,但有心算无心,逼退突厥人还是挺轻松。
陈铁牛、向固等人都回到了李玄霸的身边,并给李玄霸带来一个好消息。
在李玄霸派商队的人去送消息时,李世民已经猜到李玄霸还活着,甚至猜到了李玄霸将要干的事,已经提前去草原寻找东|突厥的王帐了。
虽然这是李玄霸以前和李世民提过的事,但二哥能瞬间反应过来,李玄霸还是很高兴。
不愧是二哥!这下杨广死不了了!
“别哭了,你要是把眼睛哭坏,谁给我当护卫?”李玄霸见陈铁牛哭得停不下来,使出了杀手锏。
陈铁牛立刻使劲吸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李玄霸转移话题:“我无法拼杀在前,只能让你替我为将鼓舞士气。你肯定能做到,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陈铁牛把自己的胸脯狠狠一拍:“打突厥人,我很擅长!”
李玄霸道:“把向固叫来。他也不能老当商队护卫了。”
陈铁牛跑着把向固拖来。
向固骂道:“我自己会走,别拖!郎君!你看看铁牛!”
李玄霸哭笑不得:“松手。你不拉着,向固还跑得更快。”
陈铁牛松开手。向固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小声骂骂咧咧。
李玄霸等向固骂完后,才道:“能为将吗?”
向固咧嘴笑道:“让我冲锋在前当个斗将问题不大。”
李玄霸道:“好。你和铁牛与我新募的兵磨合一二,重点是告诉他们服从我的命令,不懂的事别问。”
向固和陈铁牛严肃抱拳:“遵命!”
李玄霸安排好向固和陈铁牛后,去到后院,对宇文珠道:“珠娘,霹雳弹调配得如何了?”
宇文珠道:“完成六成。”
她擦了擦汗,道:“这个配方真的是霹雳弹?我怎么觉得和老师几个炼丹方子差不多?”
李玄霸的眼神古井无波:“是差不多。所以我一直叮嘱你,别炼丹。”
宇文珠小声问道:“你之前说的把你救回来的丹药,制作时很可能把我和老师炸上天,不是开玩笑?比霹雳弹还厉害?”
李玄霸默默点头。
宇文珠捂着胸口后退一步。
李玄霸道:“别炼丹了。”
宇文珠苦笑:“我会尽力劝说,唉,劝不住啊。”
李玄霸也苦笑。他劝过之后,孙医师除了把丹炉搬到空旷无人烟处,其他照旧。真是劝不住啊。
……
李世民虽然只率领了一千骑兵,剩下两千是步兵。等他扫灭两个突厥部落的时候,两千步兵都骑上了马。
虽然这马在战场上冲杀的时候不太有力,但代步足够了。
叶护带着商队精英改头换面,披上隋军的盔甲给李世民领路。他们出发五日后,干粮还留了七日,并且封存不准再吃。
干粮存放时间长,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他们现在赶着突厥人的牛羊,饿了就吃肉应付。
“主公,我们赶这么多牛羊,会不会耽误行军啊?”叶护虽然也舍不得牛羊,但还是觉得这样行军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李世民晃了晃手中的羊腿道:“急行军的目的一是不耽误战机,二是不被敌人发现。也就是说,只要不耽误战机,也不被敌人发现,那么我的‘急’行军就是成功的。”
他啃了一口羊腿肉,擦了擦脸上的油:“如今我们已经收起军旗卸掉盔甲,换成了突厥人的装束,再赶上牛羊,这和迁徙的突厥部落有什么区别?如今始毕可汗把突厥众部落的青壮都抽调走,仅余一些老弱守着部落牛羊,西突厥和铁勒人怎么会不趁机来抢劫?”
裴行俨补充道:“虽然突厥人的精兵已经随始毕可汗离开,但突厥人人会骑马射箭,我们这三千人不能与他们拼消耗,所以这些牛羊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壁垒。”
叶护满头雾水。牛羊怎么成壁垒?难道还能驱赶牛羊冲锋不成?——
二更合一,其中一章是补昨日的欠更,不算欠账。等会儿还有更新,争取两点睡觉。
第147章 谁家偷袭带牛羊
突厥等草原游牧部落的“首都”被中原人称之为“牙帐”。说是首都, 但突厥牙帐随时都能移走,这让中原王朝攻打草原游牧部落的时候非常头疼。
一般而言,牙帐会跟着可汗走。唐朝灭东|突厥一战时, 颉利可汗就把牙帐搬到了阴山附近, 然后被李靖一锅端了。
突厥没打算攻打中原王朝的时候, 牙帐一般在祖地鄂尔浑河下游,杭爱山脉南侧。
杭爱山就是古燕然山,“燕然勒石”的那块石碑出土的地方。
虽然匈奴和突厥差别有点远, 但游牧民族都把燕然山当做信仰,都爱在那里定“都”。
始毕可汗虽然南下攻打大隋,但他就是冲着吓唬大隋皇帝去的, 没想和大隋全面开战,所以没有把牙帐从燕然山下搬走。
李世民的目的地就是始毕可汗的牙帐。
“封狼居胥”的狼居胥山后世史学界还在吵架, 但“燕然勒石”的燕然山有文物出土, 地点已经很明确。李世民这次是真的冲着“燕然勒石”去的。
他都想好要写什么了。
“阿玄说,要立一块大大的石碑,上书‘李世民李玄霸到此一游’。”李世民在行军途中与裴行俨等人谈笑,“你们要不要也留一个?”
裴行俨虽然是将领,但也是饱读诗书的裴姓子, 闻言扶额:“你能不能做一篇赋刻上去?”
李世民道:“我们抢了突厥牙帐就跑,跑慢了始毕可汗就带着大军回来了, 哪有时间刻赋?”
宗罗睺道:“到此一游也行吧。主公,我可以刻我的名字吗?”
李世民慷慨地笑道:“都刻上都刻上,叶护, 你的名字也刻上。”
叶护:“……”我这个回纥人也燕然勒石了?还蛮激动的。
叶护叹气道:“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李二郎君, 我们只带三千人真的够吗?就算始毕可汗带了数十万骑兵南下, 牙帐至少也有三四万的精兵留守。”
李世民眼露不屑:“精兵?他算哪门子的精兵?秦叔宝, 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先冲,我看有哪个精兵挡得住我俩。”
秦琼:“……我当先锋就够了,主公你还是在后面指挥吧。”
宗罗睺叹气:“主公,我和秦叔宝先冲。”
裴行俨开玩笑道:“李二啊李二,你这是在保护我们,不让我们功高盖主吗?”
薛举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合群,但他与李世民不熟悉,不敢随意开口,不由心里焦急。
这次薛举随李世民出兵,带了自己儿子薛明增长见识。
薛明自诩万人敌,但李世民麾下有宗罗睺万人敌,秦琼万人敌,裴行俨万人敌,李世民自己也是个万人敌。
听到薛明也是个万人敌后,李世民乐呵呵地想让军中的万人敌和薛明练练。薛明被他父亲薛举提着揍了一顿,大骂道“你阿父还只是个万人敌,你这个竖子敢抢你阿父的名号?!”。
然后薛明再不敢自称万人敌。他们家只有一个万人敌,那就是他父亲。
薛举揍了薛明后,和李世民麾下的万人敌练了练,与其他几个万人敌打得有来有回,被承认也是个“万人敌”。
薛明这才知道自己为何挨揍。父亲这是担心他给家里丢人,所以提前让他丢人。
薛明本是个贪婪残忍的性子,上面有这么多尊大神压着,他只能压着性子,乖乖当好一个合格的小将。
现在听众将请战,薛明小声道:“诸位都是大将,率先出战太给突厥人脸了。先让我这个小将试试他们的水准如何?”
李世民当即附和:“对对对,你们年纪大,都是大将,我和薛仁杲年少,是小将,让我和薛仁杲先上!”
薛明激动道:“卑职愿意同……哎哟!阿父你怎么用马鞭抽我!”
薛举骂道:“不孝子,抽的就是你。要当先锋也是我当,你后面去。”
薛明:“……”
裴行俨大笑:“父子同在一军就是不好,儿子没办法与父亲抢功劳啊。还好我父亲还在大隋军中。”
李世民严肃道:“那如果将来你们父子在战场两端,你当如何应对?”
裴行俨也严肃道:“我这个大将当派小将李二郎为先锋,生擒我父!”
李世民和裴行俨对答完后,在马背上嘻嘻哈哈笑得东倒西歪。
秦琼嘴角抽搐。
叶护对身旁宗罗睺小声道:“我们这是去偷袭突厥牙帐,还是去郊游踏青?”
宗罗睺答道:“对主公而言,大概差不多。”
叶护:“……我觉得差得还是有点多。”他有点后悔亲自跟来了。本来自己也不是猛将的料,就是个普通老卒水平而已。虽然他相信李二郎的本事,但不相信自己能跑得掉啊。
薛举看见叶护的忧虑和隐藏的胆怯,终于找到了插|入话题的机会。
他对叶护道:“我对突厥人不太熟悉,叶将军可否为我介绍一二突厥习俗?”
叶护本想说自己不姓叶,后来想起自己的汉名已经改成叶护,好像真的该姓叶,便颔首道:“好。”
他给薛举介绍起突厥现在的贵族,薛举在心里记住这些人的名字和数量,开始算战功。
突厥的贵族还挺多的,裴将军他们应该能给自己留一两颗人头吧?
薛明也悄悄听着算着。
在战场上的时候各凭本事,他父亲总不至于还用鞭子抽他,抢他的功劳吧?
李世民和部下吹着牛的时候,长孙无忌和周达率领四万人出河西走廊,沿着李世民的路北上。
长孙无忌对周达道:“虽然这次出兵我为主将,你为副将。但我还未有独自领兵万人以上的经验,全凭周将军指挥了。”
周达苦笑:“长孙将军说笑了。我一直给郎君当副将,也没当过主将啊。再者我们跟着郎君的马蹄印走,恐怕是找不到多少大仗打的,只是给郎君收收尾。”
李世民先率领军中猛将轻装行军,十几日后房乔等人才召集够四万步卒后勤跟上李世民的马蹄印,负责扫尾和接应。
长孙无忌摇头道:“他就带了三千人,总不能把沿路部落全部打一遍。我们要尽可能地在草原上制造混乱,让始毕可汗以为隋朝大军来袭,逼他退兵。所以这路上有很多仗……嗯?前面是什么?”
长孙无忌勒马,看见前面有突厥人跑出来跪了一地。
长孙无忌在父亲的严格教育下懂得多种蛮夷语言,光是突厥方言都学了七八种。
他努力听了一会儿,面色古怪,用突厥语道:“我们不抢你们,给我们带路即可。”
突厥人感激涕零,跌跌撞撞在外面跑着带路。
周达虽然能听懂一点突厥语,但对方哭得太厉害,他没听清:“长孙将军,他们说什么了?”
长孙无忌叹气:“他们说刚刚才被大隋人抢了没多久,实在是没牛羊给我们了。”
周达道:“郎君干的。”
长孙无忌点头:“他们正好撞到李二郎,真倒霉。”
走了几十里路,他们又遇到一个见到他们后哭天抢地,说愿意归附的突厥部落。
周达道:“郎君干的。”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现在正值盛夏,草木丰盛,主公没带走所有牛羊,若让他们赶着牛羊和我们一起走,我们不需要耗费军粮,还能让他们帮我们押送辎重。等到了牙帐时,还能驱赶他们扰乱敌军阵型。周将军,你看如何?”
周达道:“都听长孙将军的。”
又走了百里路,突厥部落见到他们纳头就拜,说被西突厥恶霸抢了,要投奔大隋军队报仇雪恨。
虽然始毕可汗已经和大隋闹掰,但在游牧小部落首领那里,还以为现在突厥仍旧臣服大隋。看见大隋军队,他们就像是看到了自家始毕可汗一样激动。
周达道:“肯定是郎君干的。”
长孙无忌擦着汗珠道:“这个部落就不能带走了。他们若知道抢他们的是隋军,肯定会临阵倒戈。随便应付一下,赶紧走。”
周达道:“我觉得这不好。他们居然想报仇,该斩草除根。这次长孙将军请听我的。”
长孙无忌想起父亲的教导,道:“啊这……好吧。”为将者不能善良,杀了!
灭了这个部落,抢了一批牛羊马当军粮和驮兽后,长孙无忌对周达道:“主公不会真的一路走一路抢吧?有这么急行军的?!”
周达道:“我当副将就是郎君说什么我听什么,我从来不思考,所以别问我。”
长孙无忌:“……”
他明白了,李二这混蛋把自己和周达凑一起,就是强行逼他动脑子自立呢。
李世民带着一众猛将在前方一边抢劫一边赶路,长孙无忌和周达在后面扫着扫着尾就从四万人变成了六万人,可以号称十万人了。
有两万多人没有武器,还有牛羊吃,他们就像是被自己首领驱赶着游牧一样,情绪不仅很稳定,还很高兴。
因为牛羊马都是部落贵族的资产,牧民只能放牧不能吃,能得部落贵族赏赐一根骨头都能高兴半日。他们一般以奶混合着牧草、牲畜的粪便为果腹。
现在隋军没打算留着这些牲畜,也不会没事干就抽着他们玩,他们这群老弱过得比平时还好一些。
长孙无忌也很惊讶:“你麾下的兵卒居然不欺辱他们?”
周达更惊讶:“我为什么要欺辱他们?!”
长孙无忌道:“兵匪不分家,我在中原见过的隋兵脾气都不好。以前带的那些精兵就罢了,这些临时从各地鹰扬府抽调来的兵卒,怎么也如此守规矩?”
周达道:“这个你要问三郎君。三郎君接手河右诸郡后就先去各地鹰扬府,提高了兵卒待遇,强调了纪律。他们不欺辱人得到的好处比欺辱人多,就不会做混账事了。现在应当也是遵循三郎君旧例。”
长孙无忌道:“看来李三也很会练兵,等见到他,我当和他好好探讨练兵之法。”
他看了一眼乖巧的突厥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险和恶毒:“我们可以驱赶更多突厥人去牙帐。等我们离开时,就把这些突厥人留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吃穷牙帐?”
周达道:“突厥可汗会杀了他们。”
长孙无忌道:“到时给他们留点砍废了的刀。”
周达点头,心头佩服。不愧是长孙晟将军的儿子,与他听到的故事中的长孙晟将军一样阴险……一样厉害。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一前一后往燕然山行军,雁门之战已经打了起来,杨广已经被困雁门孤城。
借着突厥人的震慑,良心尚存的朝臣终于逼迫杨广做出了决定。
第一,再不提征高丽的事,让天下兵卒百姓安心。天下百姓安心了,各郡才能自己募兵前来救援;
第二,杨广亲临军中鼓舞士气,下旨重赏救援者,用财物和爵位诱之;
第三,大隋宗室女义成公主和亲东|突厥,先后为启民可汗和始毕可汗的可贺敦。突厥风俗中可贺敦能参政,可派人去向义成公主求援,让义成公主劝说始毕可汗退兵。
杨广送信的使者从雁门郡中突围的第三日,罗士信和李智云先摸出城,又杀回来,求见杨广。
在等候杨广召见时,李智云对罗士信小声道:“我看突厥并没有多厉害,城里有几万兵卒,大可以从城中杀出重围,轻松就能回到中原。”
罗士信翻白眼:“你让那个胆怯的皇帝亲自杀出?他怕不是吓得连马都骑不稳。没听见雁门城中的百姓都知道他每日只知道哭了吗?”
杨广拆掉雁门郡民居,把百姓都迁入城里坚壁清野。城里军民混杂,箭能落到杨广面前,百姓自然也能远远瞥见已经完全没心情保持形象的杨广大哭的模样。
李智云评价:“废物!就是我三兄生病时……呸呸呸,我怎么能拿三兄和这等废物比!”
罗士信开始担忧了:“你这张嘴小心被皇帝砍了。三郎君让你来面圣,真的没问题吗?”
李智云冷哼道:“别小瞧我。二兄和三兄不在的时候,我可会讨好人了!”
杨广召见李智云和罗士信,罗士信忐忑不安地跟着李智云觐见。
“臣唐国公府李五郎李智云拜见陛下!”李智云叩首抬头,眼眶通红,“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罗士信:“……”吓了一跳。
杨广焦急道:“李五郎?难道是李二郎来了?!”
李智云哭着道:“二兄远在张掖,恐怕还不知晓雁门郡的情况。我与三兄在河东郡被东突厥袭击后流落山野之间。三兄重病不起,难以起身,又深陷贼窝,不能往外传递消息。三兄身体渐有起色,好不容易冲出民贼重围,北归太原时听闻陛下遇袭,便带着几百刚招募的乡勇往雁门郡赶来了。”
杨广一愣:“李三郎……大德没死?”
李智云抹着眼泪道:“三兄虽然病得连走路都难,但已经脱离病危了。”
裴世矩趁着杨广走神,忙道:“三郎是个好孩子啊,自己还病着,知道陛下遇袭,仅仅带着几百人也来救援陛下。”
杨广心头一暖:“是啊,大德敬爱朕,朕知道。”
宇文述问道:“大德让你们进城,可有要事让你们传递?”
李智云使劲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有,有。三兄被亲卫背着观察了突厥人的军势,突厥人虽然人多势众,但军阵混乱。现在各地援军都往雁门郡赶来,只要援军能超过万人,三兄就有信心故布疑阵吓退突厥人。”
他又擦了擦眼泪,像是努力回想了一下,继续道:“三兄让臣进城面圣,是想让陛下安心。援军再过几日就能到来。不出十日,他一定能把陛下救出来,请陛下好生休息。”
杨广不敢置信道:“只需要一万人?”
宇文述好歹是能带兵的大将军,他想了想,道:“突厥人知道大隋一定会派大军救援陛下,只是不知道大军什么时候来。大德之计,当是趁着突厥人阵型混乱,用一万隋军打出十万隋军的声势,让突厥人以为大隋大军到来,吓退突厥人。”
他又想了想,道:“就算突厥人没有被吓退,他应当也能在突厥人中制造混乱,让陛下安全离开。”
裴蕴皱眉:“突厥大军未完全退去,陛下离开雁门城,不仍旧可能遇到危险。哪怕一成的危险也是危险。”
宇文述瞥了不知兵的裴蕴一眼,倨傲道:“用大军将突厥人隔离在外,半成的危险都不会有。大德跟着大雄在十岁稚龄就能生擒吐谷浑可汗。他用兵的本事,裴大夫可以放心。陛下,臣愿意为大德作保。”
裴世矩拱手道:“陛下,臣也愿意为三郎作保。”
杨广挥手打断道:“作什么保?他来救驾,难道还是什么需要人担保的坏事了?他只是让朕安心等待而已,有何需要作保?给李五郎赐座。”
李五郎谢恩之后,道:“三兄绝不会让陛下冒险,陛下和各位公卿请安心。若不逼退突厥人,三兄不敢让陛下开城门。”
虞世基抢在裴蕴之前道:“那就安心了。李三郎是个稳妥的好孩子,他和李二郎的本事臣很信任。陛下,请赐给李三郎圣旨,让李三郎节制救援兵马,以免有人轻视李三郎,耽误了救驾大事。”
宇文述道:“臣附议!”
裴世矩道:“臣也附议。”
苏威思考了许久才开口:“你三兄的身体支撑得住吗?”
裴世矩眼中也露出一丝担忧:“三郎既然救驾,无论身体是否能支撑住,他一定都能做好此事。”
苏威叹气:“唉,是啊。陛下,快赐李三郎兵符,让李三郎尽快行事。城里粮草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裴蕴:“……臣附议。”他算是明白了,只要是涉及李二郎李三郎的事,自己只要说好好好对对对就行了。他以后要把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地位抬到身边这几人一样的高度。
这次杨广身边还跟着他的小舅子萧瑀。
萧瑀多次听萧皇后提起李二郎李三郎,特别对常往后宫送礼的李三郎最为喜爱。
萧瑀虽然刚直,不喜谄媚之臣,情商又极低,与同僚都处不好关系。但李二郎和李三郎年少,又是皇帝和皇后的表侄,给长辈送东西是孝顺,不算谄媚,所以萧瑀对李玄霸的印象不差。
他也为李玄霸说了句好话:“陛下,如今城中兵卒众多,守城绰绰有余,只是不敢贸然突围。陛下可点两千兵卒随李智云出城,让李玄霸可以提前行事。”
李智云和罗士信不着痕迹地瞥了萧瑀一眼。
这人谁啊!怎么直呼我家三兄/三郎君的姓名!连皇帝都没有这么不礼貌!
杨广道:“好,就依诸卿之意。派两千兵卒随李五郎突围。”
李智云和罗士信对那个倨傲朝臣的愤怒减少了一丁点。看在两千兵卒的份上,原谅你了。
有了杨广两千兵卒支援,李智云和罗士信很轻松地突围离开。
杨广求援的使臣都已经冲出去很多波,突厥人就象征性地拦了一下,就让李智云和罗士信离开了。
李智云出城后性格切换,再次不屑嘀咕:“如果陛下……”
罗士信大声咳嗽:“咳咳咳咳!”
他用眼神示意身后。我们身后跟着的兵卒是皇帝的人!
李智云:“如果城中将领奋死杀敌,未必不能突围。”
罗士信无奈极了。无论嘴贱谁,你非得嘴贱一句是吗?这就是三郎君说的叛逆期吗?
李智云和罗士信超额完成李玄霸安排任务时,李世民终于摸到了突厥牙帐的位置。
虽然盛夏草木繁盛,但李世民等人赶着牛羊到来,大老远就被突厥兵卒看到。
李世民提前命令众人下马,把兵器盔甲裹了羊皮藏好,大摇大摆地朝着前来探查的突厥兵卒走去。
李世民对叶护道:“该你上了。”
叶护深呼吸,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对突厥兵卒用突厥语大声道:“我乃是铁勒越失部首领!特来投奔大可汗!”
裴行俨凑到李世民耳边窃窃私语:“铁勒越失部是哪个部?”
李世民小声道:“他胡诌的。草原上那么多部族,突厥人也不知道每个部族的名字。”
叶护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子递给为首的突厥贵族:“请帮我向可汗美言几句。”
突厥贵族眼中闪过贪婪的色彩,把金子揣进怀里:“别靠近牙帐,就在这里驻扎。”
叶护点头哈腰:“我知道,我知道。”
突厥贵族带着护卫离开,叶护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松了口气。
叶护对李世民问道:“真的有用?他们真的会任由我们驻扎在牙帐附近?”
李世民道:“谁家偷袭牙帐带这么多牛羊?看在这几万头牛羊的份上,他们都不该怀疑我们。”
叶护:“……”这件事我也想问,谁家偷袭带几万头牛羊啊!——
三更四更,算12/4的更新,一共更新一万二。欠账-2,目前欠账12章。
本来两点能更的,但是看了眼剧情卡在一半很难受,就把面圣的剧情写完,凑齐两更,就三点了,泪流满面。
明天再捉虫,晚安。
第148章 我乃隋将李世民
草原上的小部落常赶着牛羊来牙帐朝拜突厥可汗, 寻求突厥可汗的庇佑。
铁勒部落原本是东|突厥的附属部落,但因为东|突厥横征暴敛而起兵反抗,后来举族投向西|突厥。
回纥在此时也属于铁勒部落中的一支。不过铁勒部落只是其他人对回纥等部落的统称, 他们自己不承认与其他部落是一族。只是在面对东西突厥和大隋时, 他们只能捏着鼻子以“铁勒”之名一起行动, 不然对方会给他们一个“你谁啊”的眼神,不予理睬。
叶护与李世民、李玄霸结交之后,成为回纥部落对外联络第一人, 被迫背下了外界所称呼的“铁勒部落”族群中其他部落的谱系和风俗。现在他冒充一支从西突厥逃回来的铁勒小部落首领,轻而易举。
薛举第一次做这种冒险的事,有点担忧地问秦琼道:“他们真的会相信我们?如果他们不信怎么办?”
秦琼疑惑道:“不信就不信, 我们本来就要打他们。”
薛举挠着很久没洗的头道:“既然我们本来就要打他们,那还冒充铁勒部落干什么?”
“不知道。”秦琼十分干脆道, “听主公的命令。”
薛举:“……”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将来你独领一军时, 难道也不动脑子吗!
他没想到,秦琼就没想过独领一军。
秦琼虽出身寒微,但先祖毕竟还是有点积淀,若族人帮忙,他读得了书。
事实上秦琼也确实识字, 勉强称得上寒门士子。
只是秦琼一翻书本就头疼,虽然咬牙读了, 但很有自知之明地发现自己确实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他入伍之后先后得来护儿和张须陀看重,也有机会跟着将军们听兵法。
然后他又很有自知之明地发现,自己的脑子好像不是太好, 反应总是慢半拍, 当个副将领兵打仗没问题, 但让自己做出战略抉择战术安排, 秦琼就两眼一抹黑了。
认清自己后,秦琼就努力磨砺武艺。
这个世上能当主将的人寥寥无几,位置大多被世家勋贵占据。自己只要能当上一员无可替代的猛将就行。
原本历史中秦琼也是如此。
他跟在李世民身边为副将许多年,罗士信等人都曾独领一军,但他始终没有当过主将。跟在李世民身边都学不会独自领兵,秦琼实在是没有天赋。
有自知之明的秦琼让自己成为无可替代的猛将,越过一众主将被皇帝记在心中。
至于秦琼被李世民冷落的荒谬推测,甚至有人还搬出他在凌烟阁功臣排名最末来佐证这件事……嗯,凌烟阁的功臣牌位顺序,是按照凌烟阁建成那年,贞观十七年功臣官职品阶来排位,如果官职位次等同就死者为大。史书中有很确切的记载。
秦琼因为早年受过多次重伤,贞观后一直养病,连上朝都艰难,没有机会立功,所以死后只追赠了徐州都督;理应功劳排前五的李靖因为还没死,官职不如魏徵等获得了死后追赠官职的同僚,才排第八;房玄龄也因为还没死,所以他这个活着的司空的画像位置都要因为“死者为大”,挂在去世的司空李孝恭和魏徵后面。
这和他们在玄武门之变是否卖力,李世民是否小心眼没关系。
这种瞟一眼凌烟阁的记载就能平息的讨论,成为网络上初唐经久不息的热门话题之一。只能说,大部分历史爱好者甚至历史脑残粉,都是懒得看史书的。
这个时空中的秦琼也早早对自己的未来做好谋划,不在做不好的事上花力气。薛举问秦琼,问了个寂寞。
但他只和秦琼最熟悉。秦琼不能为他解答疑惑,他不好意思问其他人,只能抓耳挠腮等李世民下命令。
李世民接下来的命令让薛举更困惑了。
这位年少的主公居然命令部下砍树给牛羊做围栏,一副好像真的要在这里好好放牧的模样。
草原上降水较少,树木很难生长。燕然山下鄂尔浑河畔是难得的较为湿润的地方,在半山腰和河畔长有树木。
草原人从搭帐篷、做围栏到吃饭喝水都需要木头,制造武器也需要木头。这里既有广阔的水草丰茂的草原,也有可以砍伐的森林,才会成为历代草原霸主心仪的“首都”。
李世民亲自带着人砍木头做围栏搭帐篷搭篝火,还在浅滩上搭了简易木桥,主动退到了河对岸居住,只留少部分人在河这边看管牛羊。
他还让人把从其他部落掠夺来的弓箭、武器拿出来修补。
草原小部落缺铁,他们的弓箭和武器大多是用木头与牛角、羊角、鹿角等动物材料制作,无论准头和威力都大大不如铁制兵器,根本破不了甲。
始毕可汗命令自己统领下的部落给他凑了十几万兵卒,号称几十万雄军南下雁门郡。突厥牙帐尚有披甲持铁器的精兵守护,小部落连把几把没豁口的铁刀都凑不够。
这就是李世民带着三千精锐敢在草原上横着走的原因。
突厥牙帐派人来传令,说贵人们都在休息,明日再谈觐见。然后传令的突厥人留在了李世民营地附近,十分嚣张地观察这支部落的情况,并把情况回报给牙帐中的贵族们。
“他们只带来了精锐和牛羊,恐怕老弱妇孺都还藏在附近不敢出现,警惕心很足。”回报者道,“他们故意展现出许多兵器,向我们显示他们有一战之力。但无论弓箭还是刀枪都少有精良铁器,只是数量众多。”
始毕可汗南下后,其弟阿史那·俟利弗设留守牙帐,与义成公主一同处理政务。其余诸弟都随同始毕可汗一起南下。
俟利弗设十分直白地询问义成公主道:“你看这些人,是否是大隋的奸细?”
义成公主垂着头道:“我居住在深宫,不知道大隋将士该是如何模样。小可汗了解铁勒人,可亲自观察。就算是铁勒人,小可汗不喜,也可一杀了事。”
东|突厥统辖部族众多,分别给不同王族管理,封“泥步设”等爵位,与大隋交流时统称“小可汗”。俟利弗设就是手握实权的小可汗之一,原本铁勒诸姓部落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铁勒部落另投西突厥时,俟利弗设气得生了很大一场病,恨得咬牙切齿。他确实对铁勒部落了解颇深。
俟利弗设犹豫。
铁勒部落中的一个小部落来投,他本应该不在乎。
牙帐中尚有一万精锐骑兵,能作战的青壮牧民数万,一人一支箭都能把这支小部落所有人射成刺猬。
只是铁勒部落曾经背叛他,现在又厚颜无耻地前来投奔,让他心气不顺,才想找点茬。
不过兄长还在南边打仗,俟利弗设只是贪婪,不是愚蠢,理智上知道自己不应该在牙帐附近生乱,收下这支部族才最为有利。
几万牛羊已经是一个中等部落能拿出来进贡的极限了。这草原上的大部落不到五指之数,一个中等部落能极大增强自己的势力。
俟利弗设道:“铁勒部落能拿出四五万牛羊者不多;大隋更是不可能在他们的皇帝被困时拿出四五万牛羊贿赂我们,他们又不养牛羊,贿赂也当是给金银丝绸。既然他们能拿出这么多牛羊,应当是诚心投效。不过还是当监视他们几日,晾晾他们,看他们有多诚心。”
义成公主道:“一切听小可汗的。”
俟利弗设十分满意义成公主的识趣。
他兄长南下的时候担心过义成公主生乱,并告诉自己如果义成公主站在大隋这边,就可以杀了义成公主。
他多番试探,果然是兄长想多了。
俟利弗设离去后,义成公主松了口气。
她让仆人给她按压了一会儿肩膀,慢悠悠道:“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派人给那支铁勒部族添点乱子,若能杀几个贵族更好。”
她身后陪嫁来的护卫领命离开。
义成公主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色。俟利弗设那个贪婪的蠢货,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他都查不出来。
等这支铁勒部族与突厥牙帐起了冲突,她就可以说动俟利弗设写信,谎称突厥内部生乱,让始毕可汗回来了。
大隋绝对不能灭。若大隋灭亡,自己这个和亲公主哪还有好日子过?
义成公主下令后,当夜就有蒙面兵卒偷摸过河袭击“铁勒贵族”。
斥候默默看着突厥人笨手笨脚地渡河,当他们刚爬上岸就把人按住捆好。
守夜的宗罗睺无语地看着被困住的十几人,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蠢的夜袭。”
他摇摇头,把李世民吵醒,将此事禀报给李世民。
李世民打了个哈欠,掩着嘴道:“肯定是义成公主干的。她想挑起我们和突厥牙帐的混乱,好写信让始毕可汗撤兵。真是太可恶了!我们真心来投,她怎么能诬陷我们!将这些人交给叶护,让他向突厥人要个说法。”
宗罗睺问道:“我们配合义成公主,是不是就能把始毕可汗骗回来,解掉雁门之围了?”
李世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又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我们来这又不是解雁门之围的,是伟大的大隋皇帝在雁门郡替我们拖住始毕可汗,让我们完成燕然勒石壮举的。等我们攻破牙帐,就把义成公主带回中原。她一定很想念家乡,这么多年,辛苦她了。能回到家乡,她一定很感动吧。”
宗罗睺嘴角微抽。他想,马上就要被坑的义成公主估计不会很感动。
不过义成公主先出手,虽然同为……
等等,我不是大隋的将领,和她本就不是一伙的。宗罗睺彻底没了心理负担。
义成公主没等到铁勒部落混乱的消息,等到了俟利弗设气势汹汹来问罪。
俟利弗设愤怒拔刀,斩断了义成公主帐中陪嫁矮柜的一角,愤怒道:“你派人去袭击铁勒小部落首领?!你究竟想干什么?!”
义成公主十分冷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护卫都在这里,难道还能动用你的兵不成?”
她派去的是购买的奴隶,就算被抓被杀也不会留下把柄。
俟利弗设愣住。
他气势汹汹来问罪,但确实没有证据,只是直觉是义成公主做的。在这个牙帐中,只有义成公主有理由挑起混乱。
“等可汗回来,你自己向他解释。”俟利弗设冷静下来,收起刀道,“等大隋皇帝死了,我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有恃无恐。”
义成公主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指甲抠紧了手心。
就算没有证据,俟利弗设也命人软禁义成公主,不准她离开所居住的大帐一步。
为了安抚新投奔的部族,俟利弗设没有再晾着李世民等人,设宴款待新投奔的部族首领。
李世民早早让部下编了铁勒人和杂胡的辫子。但体格高大的宗罗睺等人故意没有更改大隋人的发型,只戴上了胡帽。在赴宴的时候,他们还穿上了丝绸衣服,除了长时间没打理的胡子,完全就是大隋人的模样。
他们这样装扮,反而让俟利弗设和在场的突厥贵族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铁勒部族一直和大隋人走得近,贵族大多模仿大隋人的装束。在大隋强盛时,连突厥人都做隋人打扮。
铁勒部族的贵族为了表示他们对突厥贵族的尊重,换上了最隆重的装束。他们不避讳大隋的装束,穿上了最好的丝绸衣服,才更显得心里坦荡。
酒宴上,扮作首领的叶护和扮作二把手的宗罗睺与铁勒部族推杯换盏,扮作贵族勇士的薛举和秦琼负责与突厥勇士比试。薛明看了身旁扮作普通护卫的李将军一眼,他正抱着烤乳牛腿吃得满嘴流油。
薛明不明白,自家将军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还以为将军让他们赴宴,是要摔杯为令,让他们在酒宴上袭杀突厥贵族呢。
这么好突袭的机会,为何将军只是埋头大吃?
更让薛明不明白的是,李世民不仅在宴会上毫无动作,回去后也只是命令众人继续修桥修栅栏,闲暇之余还砍木头做起了推车之类的器具,好像要在这里常住似的。
俟利弗设亲自来部族中视察,叶护热情地给俟利弗设介绍他们饲养牛羊的本事,并透露他们有商队与西域和大隋来往,所以族中人学了不少西域人和大隋人的木匠活本事,俟利弗设小可汗收留他们绝对不亏。
俟利弗设看着满地木头零件,虽然不知道这群铁勒人要做什么,但只从零散的部件就能看出他们的手艺确实很精巧。
俟利弗设满意道:“等我兄长回来,我亲自为你引荐。”
叶护感激涕零:“谢小可汗,谢小可汗!这些牛羊我们都会赠送给可汗。”
叶护没说赠送给哪个可汗,但俟利弗设知道这些牛羊大部分都是始毕可汗的,他需要等始毕可汗回来后,才能得到分给自己的牛羊,心里十分遗憾。
不过叶护很快就悄悄对俟利弗设说,会额外赠送给他一万牛羊。俟利弗设给了叶护一个识趣的眼神,准许叶护就在此地放牧。
叶护安心道:“部族的牧民就在路上,有数万人之多。等牧民到来,我们会另选地方放牧,不会给小可汗添麻烦。”
俟利弗设对叶护的识趣更满意了。
数万人的牧民,果真是个规模不错的部落。这个部落一定要归为自己统辖。
叶护第二日就和突厥护卫打了声招呼,派出十人去接应牧民。
第三日派出的十人回来,还带回来数十工匠,继续做木匠活。
俟利弗设派来见识的人打了个哈欠,将这件事告知俟利弗设后,就回去睡觉了。
监视这么多日,每日都见到这群人兢兢业业地放牧砍木头做木匠活,他们都看腻了。
“好了,休息了这么多日,精力应该养足了。”吃喝玩乐了几日,甚至还带着人到附近狩猎的李世民终于把草堆中的盔甲扒拉了出来,“今晚上夜袭。吃了这么多日肉,在草原上守了这么多次夜,今天又是月圆夜,你们应当不举火把都能看得清前路了。”
懒得去应付突厥人,天天在营地里睡大觉的裴行俨捏了捏胳膊:“再不出战,我都要生出肥肉了。”
薛举呆滞:“月圆夜夜袭?不该是月黑夜吗?”
李世民疑惑:“当然要选月圆夜,月黑夜你们看不见啊。”
薛举:“?”他读过的兵法不是这么讲的!
薛举无措地看向应该也是熟读兵法的裴行俨。
裴行俨解释道:“夜袭的目的是趁敌不备,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选哪天都行。”
薛举还是不理解。那这和选月圆夜有什么关系?
不过裴将军都解释了,他再问不仅显得不服从命令,还显得很蠢。他只能先服从命令,在满腹狐疑地等晚上。
监视的人早就离开,李世民召开了一个短暂的会议,制定了夜袭牙帐的计划。
“我们要在黎明之前袭击,这时候他们最为困顿。”
“工匠会在最健壮的牛羊后面绑着装满霹雳弹的小车,我负责率领骑兵用火箭点燃霹雳弹。在点燃霹雳弹之前,你们先把牛羊往牙帐方向驱赶。”
“这段时间放牧你们应当已经熟悉附近地形,我突厥牙帐时,步卒在这里结圆阵。”李世民在现场绘制的地图上一点。
李世民所点的地方是他们牧羊的地方。那里已经树立起许多栅栏,人为制造了一个圆形拦马地。
虽然两千步卒抢了许多代步的马,但代步的马只能代步,他们也本来就是往精锐步兵培养,打仗的时候还是要回归步卒。
虽然骑兵机动性强,但不是随便给匹马骑就能算骑兵。而且要杀马没有披甲的突厥人,长矛步卒比骑兵省事多了。
圆阵是防守阵。在附近修满了栅栏降低骑兵冲锋速度的前提下,前排步卒举盾,后排步卒举起两米长的长矛,后排架起弓|弩,只要士气不崩,完全是骑兵噩梦。
“裴守敬,步战能指挥吗?”李世民笑着问道。
裴行俨没好气道:“你瞧不起谁?你以为在讨贼的时候,我们有很多骑兵吗?秦叔宝留给我。”
李世民道:“薛仁杲这个薛家小万人敌也留给你,薛家大万人敌和罗睺一起随我冲锋。”
薛举神色激动,薛明心情低落。
裴行俨把着李世民的肩膀道:“李二郎啊,率领一千骑兵杀入牙帐当诱饵很危险,在战阵之外游走寻找战机更是如履薄冰。这么危险的事,不该你这个主将来做。你还是和叶护一起坐镇对岸,用烟火来下令即可。”
李世民把裴行俨的话还了回去:“你瞧不起谁?我准备了这么久,哪有危险?我下令,你照做,谁是主将?小心我军法处置你。”
裴行俨无语:“行,我听令。你一定要小心。”
李世民拍胸膛:“我当先锋,你放心。”
秦琼和宗罗睺齐齐叹气。所以主公你为什么非要当这个先锋?!
李世民当先锋自然有他的理由。
如果不是他亲自领队,谁来观察突厥军队的破绽?
当夜,他在银甲上绑着草,马蹄上绑着布,自己和将士嘴里咬着木棒,通过浮桥悄悄来到对岸。
对岸看守牛羊的士卒早就打开了圈门,将牛羊往牙帐方向赶。
牛羊在晚上也会有声音,突厥牙帐的护卫听到牛羊的声音没怎么在意。这么多日,他们都听习惯了。
牙帐是许多高大帐篷围成的一个“城池”,并非一个帐篷。
它外围是牧民的帐篷,隔了一段距离后是兵营,再后面是依照地位排列的贵族的帐篷,最中间的是王帐。
突厥牙帐最外围的牧民也圈养着许多牛羊,因有几万头陌生牛羊到来,它们也已经吵了很多日。
当李世民等人赶着牛羊逐渐靠近,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回过神。
李世民扯掉自己盔甲上的草,银甲反射出满月的光芒。
部下看到李世民盔甲上的反光,立刻点燃了一部分身处外围的牛羊身上的引火毯。
然后部下沉默地跟随浑身反光的李世民在牛羊群附近游走,不断点燃火箭射在想要跑偏路的牛羊身上,引导牛羊奔跑的方向。
自从李世民第一次用五百人赶了五万头牲畜长途跋涉,他和他的部下放牧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
他现在和部下用的箭都是从部落里缴获的没有铁箭头的箭,数量极多,点火也不心疼。
当着火的牛羊终于撞上外围牧民的帐篷时,突厥人终于反应过来有敌袭,拉响了示警的铃铛。
李世民赶着驮着装满霹雳弹小车的牛羊,径直往突厥驻兵的地方冲去。
他的部下完全不需要思考,只要跟着那个最亮的盔甲闷头赶着牛羊跑就行。
薛举跟在李世民身后的时候,突然想通了自己之前想不通的事。
主公说要圆月夜咱们才看得清,难道指的是这个超级亮的银盔甲?
薛举突然慌张起来。主公这身亮闪闪的银盔甲不仅能给自己人指路,不也是引着突厥人朝着这里集结吗?
不出薛举所料,突厥人很快上马集结,朝着这个月光下最亮的盔甲奔来。
“终于来了,去!”
李世民吐掉木棍,放缓速度,让牛车和羊车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后,一箭射中其中一辆最大的车。
宗罗睺和薛举紧随其后,带着骑兵齐齐射箭。
霹雳弹爆炸的威力连木车都炸不烂,但声响、烟雾和火光都非常大,而且噼里啪啦一直燃一直响,根本停不下来,一路冲向集结的突厥骑兵。
突厥骑兵慌张起床,本就意识不清不楚,看见燃着火光烟雾的牛车羊车奔驰而来,恍惚间以为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吓得大叫。
突厥人的马也没见过这样恐怖的怪物,骑马人慌张的时候没勒紧缰绳,马掉头就跑。
突厥人的将领都没有回过神收拢乱掉的部下。
这是个什么东西?!
“杀!!!!!”
骑兵全部吐掉了木棍,终于把憋在心中这个字喊了出来。
我们可不是憋了一晚上,是憋了好几日了!
李世民瞅准混乱的骑兵最大的空隙,带着骑兵直插其中,又斜插出突厥人的队伍,像赶羊一样把突厥人往贵族的帐篷驱赶。
李世民所来的方位已经燃起了火焰,突厥士卒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条件反射往没有烟雾火光的地方逃窜。
那正好是圆形“城池”的中心。
小车里的霹雳弹还时不时蹦跶一下的牛车和羊车,也朝着“城池”中心一路奔驰,撞上了守卫贵族帐篷的私兵勇士。
“魔鬼啊!”
然后吓出一阵鬼哭狼嚎。
李世民哈哈大笑。
他身后的宗罗睺和薛举也带着将士们一起用超大的嗓门笑起来。
突厥人看到可怕的怪物就已经足够慌张,怪物们还笑了起来,在这个到处都是火光和烟雾的晚上更显可怖。
贵族们心里也慌了,赶紧上马往王帐跑。
虽然他们不知道往王帐跑有什么用,但后面有怪物在追,不跑他们能怎么办?
李世民驱赶着乱兵冲到王帐的时候,王帐已经知道有敌袭。
但因为此时是黎明前,王帐中的贵族们都很困,且不是所有贵族都曾打过仗,至少有一半养尊处优的人没来得及披甲上马。
俟利弗设倒是即使披甲上马,但他因为是兄弟中身体最弱的人,没有带过兵,所以才被始毕可汗留在最安全的牙帐留守。
始毕可汗留在牙帐的一万精锐骑兵,有两千驻扎在王帐周围日夜轮流巡逻。这些人根本没睡觉。
俟利弗设本可以命令这两千骑兵杀出去,但他慌张之下,错过了整兵的最好时机。精锐骑兵没有他的命令又不敢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乱兵乱民混杂着牛羊冲了过来。
义成公主及时披甲上马,想要代替俟利弗设指挥军队,却见一个亮得惊人的盔甲朝着自己冲了过来,然后自己就被一棒子打晕了。
李世民用马槊的杆子把义成公主敲晕后,也不管有没有把对方敲死,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乃大隋将军李世民!始毕可汗围我大隋皇帝,我就烧他牙帐!灭他满门!”
义成公主落地之前被急匆匆下马的护卫接住,神情复杂地看着李世民离去的闪亮背影。
他身后的陪嫁宫女瞠目结舌:“是我们大隋的将军?”
护卫:“嗯……”
宫女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护卫叹气:“先躲起来。如果大隋将军输了,公主遇袭,我们应当也不会有事。”
宫女松了口气:“李将军真是个好人!很为公主着想!”
护卫看着脑袋上冒起好大一个包的义成公主,违心地点头:“是。”
李世民自报家门后,突厥人终于知道他们的对手是隋军,不是妖魔。
但他们心中更恐惧了。
隋军都杀到牙帐了?!大隋将军李世民是谁?!
慌张的俟利弗设恍惚了一下,马上想起了李世民是谁。
那不是大隋陇右道慰抚使,那个十一岁就杀了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的杀神吗?!他不是在张掖郡吗,怎么跑到燕然山下了?!
假的,一定是假的!
“小可汗,我们该怎么办!”将领忍不下去了,快点下命令啊!人都要杀到面前了。
俟利弗设回过神:“那是大隋陇右道慰抚使,大隋最年轻的将军!十一岁就杀了吐谷浑可汗!和天柱王狩猎时因为吐谷浑摄政王挡路就屠了所有吐谷浑残部的狠人!”
突厥的情报工作做得不错,但……
将领无语道:“小可汗,不管他是谁,他要杀过来了!”
俟利弗设慌慌张张道:“那还不快跑?”
将领把俟利弗设的马拉住:“我们有几万雄兵,他们人数不多,可以杀!”
俟利弗设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人不多?”
将领:“……”我怎么知道?但必须要这么说,才能重振士气啊!
俟利弗设不傻。他看见将领的表情,知道自己犯傻了,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你来领兵!”
将领憋着气道:“遵命!”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你能不能刚起床就说这句话!
将领终于拿到俟利弗设给的令箭,将其插在了自己的旗帜上,开始指挥军队。
然后一箭射过来,把插着令箭的旗杆射断了。
李世民气得大叫:“宗罗睺!你和我抢功劳!”
宗罗睺无语道:“主公,你又没说。”
薛举默然无语。主公和部下抢功劳才不对劲吧?
俟利弗设和将领:“……”
俟利弗设道:“要不还是逃吧。”
将领默默又把令旗立起来,并拦下了再次射向令旗的箭,这次保护好了令旗。
李世民带着宗罗睺和薛举弓箭换马槊,左挥右砍,突到了令旗前面,让俟利弗设和突厥将领看到了他就算沾满了血污还是很闪的银甲,然后掉转马屁股就跑。
俟利弗设大声道:“他就是李世民!杀了他!”
突厥人立刻朝着李世民追了过去。
突厥将领:“……”我还没下令呢,说好的指挥军队交给我呢?
不过他也想下这个命令。
只要斩了大隋人的将,这场闹剧就结束了。
虽然没看清眼前人是谁,但突厥将领已经猜到,这群人和来投奔的铁勒部落一定有关系,说不定所谓的铁勒部落就是这群人伪装。
早知道铁勒部落和大隋走得近,小可汗该多留一个心眼!
这时候他倒是忘记,他当时也确信这就是个正常游牧部落。
谁偷袭突厥牙帐会带着几万牛羊啊?!
李世民领着骑兵从最初点火的方向撤退。
他来时记住了路,知道哪里没有着火,很顺利地带着骑兵离开了牙帐“城池”。
但突厥人就没这个本事了,阵型因为四处着火的帐篷变得十分混乱。
裴行俨看着远处的火把,打了个哈欠:“终于来了,上弦!”
半跪在地上的弓|弩手做好了准备。
李世民用马屁股上的披风往身上一罩,带着骑兵从浮桥上过河。
此时天还没亮,李世民遮住了盔甲,裴行俨点起了火把,突厥追兵的注意力立刻被严阵以待的隋兵步卒吸引。
只是步卒?那不是任我们屠宰吗?
李世民突然不反光了,让视野习惯了追逐闪光的突厥人瞬间将他跟丢。
他们都知道面前是河,就算知道李世民等人修了浮桥,也不敢在晚上贸然渡河。
突厥将领略一思考,就领兵杀向了大隋人的步卒。
显然这里才是隋军真正的主力,只要吞掉了这些人,那一支逃窜的骑兵也不足为惧。李世民跑了就跑了,自己能灭掉这支狂妄的隋兵就没问题。
裴行俨淡漠道:“举盾。”
令旗一晃,各个小队的队长看懂旗语,分别下令。两千人几乎同时动作。
“轰”,经过木栅栏减速的骑兵撞在了盾牌上。
“举矛。”
坐在盾牌手身后的长矛手,将两米的长矛从盾牌上方斜着刺出。
“蹲下。”
盾牌手将盾牌平放,长矛手仍旧反复做着刺出长矛的动作。
“射箭。”
箭雨盾牌手和长矛手扎入了突厥骑兵的身体。
“举盾。”
一波骑兵倒下,又一波骑兵的冲刺到来。
突厥将领在后面看到这一幕,瞬间就明白,这些步卒绝对是大隋最精锐的士兵!
突厥已经很久没和大隋开战,但他在二十多年前突厥还未分裂的时候曾为可汗麾下勇士,跟随可汗见识过大隋平定中原的军队。
那是一支就算没有马,也能让突厥骑兵有来无回的精锐。
“不过,你们人太少了。”
突厥将领淡淡道,继续下令冲锋。
这时,李世民重新露出反光的盔甲杀了回来,帅旗上还挂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
“阿史那·俟利弗设已死!小可汗已死!”
“突厥人速速投降!”
突厥人闻言,阵形一乱。
突厥将领大骂:“他们从河对岸冲过来!怎么可能杀了小可汗!”
但李世民已经趁着突厥骑兵短暂的混乱,带着宗罗睺和薛举杀入令旗下。
李世民一箭射出,令旗应声倒地。
突厥将领抬头看令旗,宗罗睺的马槊刺入他身前护卫胸膛。
突厥将领低头回神,举起了马刀。
薛举一声暴喝:“死!”
突厥将领两耳嗡嗡响,居然被吼得短暂眩晕失神。
当他回神时,脖子一疼,然后意识全黑。
薛举提起突厥将领的脑袋大喝:“突厥主将已死!速速投降!”
李世民从马背上取下帅旗,居然脚一缩站在了马背上,亲自使劲挥舞帅旗。
裴行俨远远看到帅旗,震惊道:“这么快?上马!”
圆阵中心就是从沿路部落掠夺来的劣马。
圆阵变阵,让开一条通道,裴行俨和秦琼等将领率先冲出,其次是弓|弩手,然后是长矛手上马,最后是盾牌手丢掉盾牌,卸掉厚重盔甲,轻装上马。
李世民一屁股坐回马背上,挥舞着帅旗:“跟我冲!”
秦琼策马上前夺了李世民的旗:“主公,你悠着点,旗帜我来拿。”
他把旗帜绑在身后,手握马槊冲在了李世民前面。
裴行俨也策马超过了人和马都已经很疲惫的李世民,转头打趣道:“听到没,悠着点,接下来交给我,休息去吧。小可汗的脑袋是我的了。”
薛明没说话,悄悄越过了李世民和他父亲。
宗罗睺和薛举:“……”怎么还抢功劳?
李世民怒道:“罗睺,绍玄,听到没有!他们要抢咱们功劳!还不快冲!”
李世民回头对骑兵道:“还动不动得了?他们要抢咱们功劳了!”
骑兵们举起了已经没有箭的弓箭嗷嗷叫。
李世民笑道:“走!我带你们抢功劳去!杀!”
骑兵们将弓箭换作马槊、长矛、马刀,跟着重新闪亮的主公重新冲锋。
连疲惫的战马的速度都重新快了起来,好像也被鼓舞了士气。
“裴守敬!秦叔宝!薛仁杲!别跑!”
裴行俨:“快跑快跑,李二他追上来了!”
秦琼:“主公!别追了!赶紧休息!”
薛明:“扑哧……”
其他兵卒也露出了笑容。
明明是一场敌我数量悬殊,完全在刀尖上起舞的夜袭,为何这么欢快呢?
……
李智云看着李玄霸在山下、山腰、山顶皆布置兵力阵旗,好奇道:“这是什么兵阵?”
李玄霸道:“传说已经失传的诸葛丞相的八卦阵,可能是一种依托于蜀地地形的立体阵型。这是高老师教给我的一套山体阵型。”
李智云惊叹道:“我怎么没见到二兄用过这么精致的阵型?”
李玄霸失笑:“因为你三兄我很弱,只能用这种花里胡哨的阵型。二哥只用两种阵型,步卒进攻方阵,防守圆阵,他自己带着骑兵在阵型外游走策应,根据敌阵情况命令步卒变阵,或者亲自为尖刀撕裂敌阵。”
“别看你二兄冲得厉害,其实他最擅长的是防守反击。只是因为他一直处于防守时的策应位置,和反击时的尖刀位置,所以才好似他一直冲杀在前。等攻城掠地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他那一手漂亮的防守反击了。”
“其实二哥作战很稳,看不到获胜的时机,就绝不会出兵。”
他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旗帜,感慨道:“如果刘关张还活着,赵云还年轻,诸葛武侯也肯定懒得用这么麻烦的阵型。希望二哥能早点发现战机,一举攻破突厥牙帐,南下与我夹攻始毕可汗。”
李智云瞪大眼睛:“夹击?三兄,我们不是故布疑兵吓退始毕可汗吗!他们号称几十万人呢!”
李玄霸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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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把突厥牙帐战争剧情写完,低头一看,又四点了,沉默。
明天捉虫,晚安。
第149章 病秧子怎会领兵
李玄霸笑着不说话, 李智云就懒得问了,不能让三兄的卖关子得逞。反正等结果出来,他自然就知道了。
“虽然我不如二兄厉害, 但也能为先锋!”李智云骄傲道。
李玄霸立刻嫌弃道:“别老学二哥老喜欢冲锋在前, 受伤过多, 年纪大了就知道后悔了。”
李智云嘴上答应,但没打算听。
虽然他不会违背军令,但如果遇见敌人, 他肯定冲锋在前,绝不怯战,否则二兄白教他一场了。
李玄霸看见李智云这表情, 就知道弟弟没有听进去。
他十分担忧,弟弟不会学李道玄吧?那可不兴学。
等见到二哥, 一定让二哥好好说说小五。二哥这种带兵的方式只适合二哥, 其他人学会等于学废。
为了转移李智云冲锋在前的兴趣,李玄霸向李智云详细教导现在流行的各种战阵。
战阵不是越复杂越好。
战场传递消息的方式只有令旗、乐器和人的大吼,兵卒的素质也不高,战阵复杂就一定会指挥失当。
所以无论现在还是以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都万变不离其宗——进攻用方阵的变阵, 防守用圆阵的变阵。
如《孙子兵法》所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战阵也会随着战场形势不断微调。阵是死的,将领和兵卒是活的。
李玄霸拿着树枝在地上描画:“曾经有一个自以为打仗很厉害的君王,绘制了一套‘平戎万全阵’, 以为能应对所有战争。那套‘平戎万全阵’一共需要用到十四万人……”
李玄霸还未说完, 李智云就惊讶地打断道:“有多少战场能让他平着铺开十四万人?又不是处处都是大平原, 还‘万全’?到了山地就没用。”
李玄霸笑道:“小五比这个君王厉害多了。你还能看出什么问题?”
李智云蹲在地上仔细观察李玄霸描绘出的复杂阵法:“现在虽然也有几十万大军同时出征, 但都是分割成一个个小阵,且都是用最简单的方阵和圆阵。大阵套小阵,每个阵型中的令旗执掌者既听从主将指挥,也有在看不到令旗的时候自行下令的权力。但这个十四万人的阵型……”
李智云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笑道:“他居然要求所有小阵中的将领都听从主将命令,不允许自己行动。他要怎么一人指挥十四万人?”
李玄霸不住颔首。
李智云捡起一根小树枝,点向小阵与小阵中的缝隙:“再者,他每个阵型中的空隙也太大了吧?敌人是眼瞎了才会冲阵,直接从缝隙穿插不就行了?为何每个阵型中间的空隙这么大?”
李玄霸回答道:“为了美观整齐,每个阵型中间都有几里到十几里的空隙。你看,这幅阵型图是不是很有美感?”
李智云笑出了声:“如果只作为一幅画,确实很有美感。真的有这么愚蠢的皇帝?”
李玄霸道:“有。他赐下阵图,要求前线将领必须按照他的阵图摆阵。结果阵型还没摆完敌人就攻来,大军便败了。”
李智云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不看战场实际情况,仅凭空想赐前线将领阵图,这非阵图所错,乃是君王所错。哦,不,这阵图也完完全全是错的。不是越精致越复杂越美观的阵图就是好阵图。阵图首要的要求就是兵卒能将这个阵图迅速摆出来。”
李智云说完自己的分析后,疑惑道:“可三兄所摆的阵图很复杂啊。”
李玄霸摇头:“组合在一起看似复杂,但你拆开来看。”
李玄霸又在地上描绘起阵图。
三维的阵图虽然设计复杂,但将士在执行时却不复杂。
这个阵型的麻烦处是必须提前布置,不能用于遭遇战。
若提前布置成功,每个小阵都是独立的阵型,拥有自己的战略目标。他们不需要看到主将的令旗,只要完成自己的战略目标就算成功。
“这个阵型的执行很简单,复杂之处是布阵。要依照地形高低差来布阵,不仅必须熟知地形,还要有较高的物理学知识。”李玄霸曾经和李智云说过物理学的含义,所以李智云听得懂,“弩|箭的射程是多远?弓箭的射程是多少?投石车的射程是多远?骑兵要多少时间才能冲到目标地点?步卒呢?”
“只有了解一切,才能知道在每个地形上安排怎样的方阵,每个方阵执行什么样的任务,执行任务的时机又是何时。”李玄霸说到这,神情有点复杂,“需要很大的计算量啊。”
所以如果高老师教给他的这套阵型真的是诸葛武侯的八卦阵的变种,倒也知道为什么原版八卦阵会失传了。拥有诸葛武侯这样知识量的将领可不多。
诸葛武侯说不定在战场上指挥的时候,还会一边居高临下看着战场形势,一边做心算调整阵法。
后世热|兵器战场上也会用到这样的阵型,但若是高精度的战阵调整,基本都要用上信息化了。
诸葛武侯的阵法规模肯定没有后世大,阵法调整精度也没有后世高,但后世用的是电脑,他用的是自己的脑子。
李玄霸不认为自己能做到传说中诸葛武侯的程度。不过诸葛武侯的对手是同样训练有素的魏军,自己的对手只是已经在掠夺中乱了阵型,本就没打算与大隋死磕的突厥人。
突厥人将雁门郡攻打得只剩下雁门城之后,许多突厥将领都驻扎在雁门郡已经攻克的城池中掠夺享乐。
始毕可汗恐怕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容易把杨广围了,所以没有做好与大隋全面为敌的心理准备。他所率领的骑兵还只是执行“抢了就跑”的战略,没有形成严密的战阵。
李玄霸经过观察得出结论,突厥人现在的心已经散了,就等着大隋军队什么时候到来就什么时候撤兵,现在连始毕可汗本人都在忙着抢战利品。不同突厥贵族带领的骑兵还常因为抢夺战利品内讧。
突厥人号称几十万,大多都是老弱牧民充数,精兵也就是十万左右。这十万精兵被隋军杀了不少,现在大多围在雁门城附近。其他地方的兵力很少。
李玄霸可没打算直接去解雁门城的围,他是先要攻打雁门郡已经失陷的城池,引攻打雁门城的突厥精兵救援,然后在这条路上伏击他们。
李玄霸将自己的战略意图告知李智云后,李智云道:“但我们人不够啊。”
李玄霸道:“伏击只需要用我现在手中的人手就够了。至于攻城……人应该快来了。”
李智云眼睛一亮:“三兄的意思是其他援兵?那是我领兵吗?”
李玄霸道:“攻城当然是士信领兵,你如果非想去,能乖乖当个副将吗?”
李智云叹气:“好。哼,迟早要让士信给我当副将。”
站在李玄霸身后和陈铁牛、向固抢位置的罗士信白了李智云一眼。
李玄霸笑道:“那你得努力长大。好了,该去会会援军了。”
李玄霸刚提到援军,屯卫将军云定兴的援兵就到了,一共有五千人。
在原本历史中云定兴也是冲得最快的援军,但人数不多,所以投奔云定兴的十六岁小将李世民才会献策云定兴用疑兵之计,让突厥人以为大隋大军到来吓退突厥人,以解雁门之围。
现在雁门之战的局势更加险峻,云定兴到达的速度倒是一样快,就是快到雁门的时候就有些踌躇了。
云定兴虽然是屯卫将军,但没带过兵啊。
他想抢救驾的功劳才会跑这么快,但真面对几十万突厥大军,他心里怵得要命。
如果不是他完全没有底气,原本历史中也不会听从当时还没有名气的年仅十六岁的李世民献策。
现在李玄霸及时派李智云找到了他,拿出杨广的旨意,云定兴毫不犹豫地把兵权交了出来,拍着胸脯保证一切听指挥。
云定兴完全没有在意李玄霸现在明面上的官职比他低。
李世民都当陇右道慰抚使了。李玄霸既然还活着,那空悬的副慰抚使的位置肯定就是李玄霸的。李玄霸的实权可比他高多了,在皇帝那里得到的宠爱也比自己多。
云定兴是废太子杨勇最宠爱的云昭训之父,一直被杨勇当做岳父,比对太子妃的父亲更亲近。
杨勇宠爱云昭训导致太子妃抑郁而亡,就是他被废的导|火索。在杨勇被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厌恶的时候,云定兴在那里卖力地给杨勇送奇珍异宝,并借用杨勇的权势为自己敛财,为杨勇被废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在杨勇被废后,云定兴一家被贬为奴隶。他一边继续像以前那样进献奇珍异宝,一边劝说杨广杀掉自己的外孙,再加上他的审美真的很高,督造的盔甲等器物非常符合杨广的喜好,官职比在隋文帝时还高。
虽然云定兴已经被拜为屯卫将军,但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又知道自己“废太子岳父”的身份在杨广那里始终是一根刺,比不过杨广从小宠爱到大的李世民、李玄霸这一对皇帝的表侄。
他惯爱阿谀奉承,不在乎自己的脸面,自然就不顾自己官职更好,很殷勤地讨好李玄霸了。
何况他真的不敢顺带着五千人攻打突厥的几十万雄兵啊。
李玄霸了解云定兴的性格,知道云定兴一定会和历史中一样率先到达雁门郡,才确信自己有了杨广的旨意就一定能拿到兵权。
若换得其他大隋宿将,就算他拿出杨广的旨意,他们也不会轻易交出兵权。
拿到兵权后,李玄霸让云定兴与自己一起坐镇后方,让罗士信和李智云、向固领军攻打雁门郡已经失陷的城池。
云定兴疑惑道:“为何不直接救援陛下?”
李玄霸道:“突厥雄兵主力屯军雁门城附近,这五千人攻打雁门主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但突厥人攻占雁门郡其他城池后并未用心修缮城池防守,即使我们只有五千人也能轻易将其他城池夺回。夺回城池后,我们能在城里就地征兵征粮扩充兵力;还能逼迫突厥人从雁门城撤围,分兵攻打我们,给陛下减轻压力。”
云定兴担忧道:“那我们岂不是危险?”
李玄霸笑着摇头:“雁门郡广阔,南边就是大隋的领土,我们打不过南下撤退便是。我和将军都坐镇后方,危险到不了我们这里。”
云定兴这才松了口气,恭维道:“不愧是‘算无遗策李三郎’,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李玄霸拱手谦虚道:“只是面对突厥蛮夷才能轻松牵着他们鼻子走。云将军只带五千勇士率先救驾,才是勇猛忠心之人。此战如果能成功,云将军当是首功。”
云定兴满意道:“不敢不敢。”怪不得宇文将军多次夸赞李玄霸,李玄霸真的很会处事。
安抚好云定兴,让云定兴在后方放心吃喝玩乐,完全不管前线战事后,李玄霸手中的布置加快。
如他所料,突厥人没有想过守城,他们连克雁门郡四十城都在他们自己预料之外,所以那四十个城池虽然有驻兵,但基本没想过防守。
当罗士信等人攻打雁门郡失陷城池的时候,他们甚至连城门都没有关上。
罗士信轻而易举攻克第一座城池,突厥人在城里的驻兵居然都没有怎么反抗,带着财物就跑了,完全没有他们攻城时的凶悍。
李智云擦了擦脸上的血,讥笑道:“三兄猜得果然没错,他们已经抢到了财物,就等着退兵,所以根本没有斗志。”
罗士信问道:“你还有力气没有?如果没有就留……”
李智云爆粗口:“屁话哪那么多?赶紧去下一座城池!”
罗士信叹气。他想到三郎君的抱怨,集弘的脾气确实是越来越不好了。
罗士信在当地征集了一千勇士,又收拢了藏在城中的几百大隋残兵,朝着下一座城池攻去。
临时凑的人没有多少战斗力,就是在罗士信原本带的兵后面呐喊助威,虚张声势。
第二座城池的突厥将领远远居高临下看了一眼,罗士信还没到他就带着财物跑了。
谁不知道可汗没想过守城?他已经把城里的财物掠夺得差不多了,傻子才在这里耗费自己部落勇士的命。
罗士信又就地募兵,转战第三座城池。
第三座城池的突厥将领跑得比第二座城池还快。在罗士信到达前,他就得到了大隋军队到来,已经在收复雁门郡的消息,早早打包好财物跑了。
如果和大隋军队打仗时损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搜集的金银绸缎,那就得不偿失了。
向固都忍不住大骂了:“这是几十万雄军?这是几十万匪徒!”
李智云道:“按照二兄和三兄的教导,这种号称,一般要把人数折半再折半,所以始毕可汗顶多只带了十几万人来,其中还有一半充人数的。实在是陛下太弱……哎哟,士信你居然用马槊砸我?!”
罗士信无语道:“我就轻轻敲了你一下,什么叫砸你?如果我用马槊砸你,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慎言慎言慎言!你想被人告发吗!”
李智云道:“我声音很小,只有你们能听见……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下一座城池。我们也凑个十万人和始毕可汗对峙!”
罗士信没好气道:“始毕可汗应该已经带着精兵来追我们了,别忘记三郎君的命令。”
李智云道:“没有忘记。还没得到始毕可汗的消息,可以再打一座。赶紧的,不然没时间了!”
罗士信叹了口气,但还是听了李智云的话,又打了一座城池,募兵到五万人左右才离开。
在离开前,他还特意派人去始毕可汗那里送信,嚣张地说要斩始毕可汗于马下。
始毕可汗得到信后,没有斩掉很嚣张的大隋使臣的脑袋,让大隋使臣赶紧滚蛋。
他身边的人立刻意识到,始毕可汗也不想打了,准备带着掠夺的财物和奴隶回草原。
只是在回去之前,始毕可汗想给嚣张的隋军一个教训,让隋军再吃一次败仗,扬突厥人的威名。
“领兵者是谁?”始毕可汗问道。
逃回始毕可汗身边的人道:“似乎是陇右道慰抚使李世民。”
始毕可汗疑惑:“如果是李世民,取得这样的战果不意外。但李世民在张掖,怎么会这么快?”
始毕可汗身边也有谋士,许多谋士还是隋人。
他们交头接耳了一番,一个谋士道:“听闻李世民还有个弟弟下落不明。他会不会没死,只是在中原养病,现在借着李世民的名声吓退我们?”
一个被罗士信赶走的突厥将领愤怒道:“我是亲眼见到有两位少年将领,一个持马槊和长|枪,一个箭法高超,我是亲自与他作战过!不是吓退!我突厥勇士怎么会被吓退!”
其他根本没与罗士信和李智云对战过的突厥将领愤怒道:“没错!你这个隋人是在侮辱我们突厥勇士吗!”
谋士:“……”
始毕可汗沉声:“够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群突厥勇士究竟用了几分力气?到了现在,他们每日的攻打已经没有财物收入,只是白白耗费突厥勇士的性命,许多突厥部落的首领早就想带着财物离开了。
这群人根本没有攻打中原的心思。
当然,其实自己也没有。
始毕可汗也没想到自己真能把隋朝皇帝围了。他只是想出其不意,当着隋朝皇帝的面打一场胜仗,一雪突厥这些年的屈辱。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确实也不需要再耗费下去了。
始毕可汗其实有点后悔。
早知道大隋这么不堪一击,自己就应该多做点准备,说不定真的能继续南下,把东都洛阳给抢了,那才是真正扬眉吐气。
“无论来的人是谁,先给他们迎头一击。”始毕可汗道,“一半人继续围攻雁门城,绝对不能让大隋皇帝跑出来。我亲自去会会那个李世民。”
虽然不知道来的人是不是李世民,始毕可汗就当是李世民了。
吐谷浑可汗都能被李世民生擒,如果自己真的败了,如果对方将领是李世民也没什么,大家都理解;如果自己胜了,那大隋就没有自己忌惮的将领了。
现在大隋有名有姓的将领们都老了,年轻一代就只有这个李世民风头最大。他只要能战胜李世民,隋朝人听见他始毕可汗的名声都会吓得两腿战战。
当然,如果输了也没关系,毕竟是“天下无双”李世民,大隋还是有能人的。
始毕可汗现在心情很轻松。自己已经抢够本,出兵前的战略目标“吓大隋人一跳”也已经达成,这一战无论是输是赢都无所谓。
他要看看李世民有几斤几两,打一场酣畅淋漓的仗。
于是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大摇大摆地追击隋军。
隋军见势不妙逃走,他也没有太在意,继续带着自己的兵追击。
他知道隋军在攻打第一座城池的时候只有几千人,虽然现在看似有几万人,但这些人都是在雁门当地征兵,别说战斗力,说不定还会拖后腿。
自己凑了十万雄师,其中精锐就有五万。十万对几千,一人一支箭都能把对方射成刺猬。
雁门郡城郊只有小山包,几乎无险可用。不然自己也不会不到半月就连克四十城。
始毕可汗听闻隋军在撤退时队形很是散乱,似乎是新征的兵根本不听指挥,连原本整齐的骑兵都混乱了。
他嗤笑道:“我看这打着李世民旗号的将领,恐怕真的是李世民那个没带过兵的病秧子弟弟。”
……
李玄霸:“辛苦了。”
罗士信和李智云同时得意地笑:“幸不辱命。”
李玄霸对李智云和罗士信道:“你们知道当初二哥是怎么生擒吐谷浑可汗的吗?”
罗士信和李智云道:“听过很多次。”
李玄霸失笑:“二哥炫耀过很多次?不过当初我是想把吐谷浑可汗拦在山谷内,可惜当时太过稚嫩,准备不足。现在我的准备已经很充足,不知道能不能弥补当初的遗憾。”
李玄霸在和罗士信和李智云轻松聊天时,始毕可汗已经进入平平无奇的低矮山谷。
当突厥人快要出谷的时候,山谷两侧发出巨响,不仅山谷上有无数巨石落下,地面也响起巨大的声响。
始毕可汗差点落马,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打雷?!山崩?!”
他正努力勒马时,山谷前侧的巨石已经阻拦了去路。
“可汗,有埋伏!”谋士凑上来道。
始毕可汗一鞭子把他抽落马,愤怒道:“废话!后军变前军,回撤!”
始毕可汗刚下命令,后方也响起巨响,无数落石砸下,把才进入三分之二的突厥军队的尾巴生生砸断,哀嚎声震天。
现在是黄昏,四周很明亮,所以始毕可汗根本没想到敌人会在白天设伏。
自己有十万人,这么小的山谷能藏下三四千人就顶天了,又无险可守,还能埋伏自己这十万人不成?
可他万万没想到,隋军居然能瞬间让山谷崩塌!
“去吧,把尾巴掐了。”李玄霸道,“小五,悠着点,别受伤。这次你为主将。向固,帮衬着点。”
李智云兴高采烈地骑马离开,向固苦笑着喊着“五郎君慢一点”。
“士信,不骑马能打仗吗?”李玄霸问道。
罗士信道:“我能披两层盔甲健步如飞!”
李玄霸失笑:“别披两层盔甲,一层就够了。我记得你跟随去东突厥的商队见过始毕可汗,能认出他吗?”
陈铁牛道:“我认人的本事不错。”
李玄霸道:“去吧。”
他身后的人竖起了帅旗,山谷上的人看到了帅旗后,也立起了多面旗帜。
帅旗上面除了一个大大的“李”字,还有竖着的字,“陇右道副慰抚使,通议大夫李玄霸”。
天光还很亮,山谷不高,旗帜上的字始毕可汗看得一清二楚。
他有点恍惚。
原来带兵主将,真的是李世民的病秧子弟弟?病秧子还能带兵?!
“可汗,山坡不高,我们的骑兵可以冲上去!”又一个谋士凑上来。
始毕可汗又一鞭子把这个大隋人抽下马,让他被马蹄踩成了烂泥:“又是废话!随我上山突围!冲!”
李玄霸拿着水晶片磨成的望远镜在山顶看着突厥人,等突厥人开始往山上冲锋时,才让令旗变换。
无数落石、箭雨落下,还有声音很大威力也还行,至少能把马炸伤的火|药罐子落下。
山谷中拥挤的突厥人瞬间变成了一片一片塌陷的血肉。
“加点蔗糖果然就不一样了,但是贵啊。还好小五和士信在攻城时抢了当地豪族的厨房。”李玄霸放下望远镜,遗憾地摇摇头,“抢了好几个城,才做了二十个加糖火|药罐子。在工业化制糖技术出来前,这个配方一点实用性都没有。”
李玄霸感慨完后,转头对身后的孙思邈道:“孙医师,还用硝石和甘油炼丹吗?”
孙思邈嘴角抽搐:“不炼了。”
李玄霸欣慰道:“太好了。”
他回头,继续让令旗变换。
战鼓声和号角声响起,落石和箭雨骤停,喊杀声从两面山谷传来,漫山的旗帜从山坡向山下移动。
这时,最先塌方的山谷前方又是一声巨响,土石崩落,露出了半条通道。
突厥人已经被天降霹雳吓得六神无主,见到前方道路出现,不等始毕可汗和突厥将领下令,就疯了似的往前方通道逃窜。
最先逃出去的人还大喊:“前方没有伏兵!”
骑在马上的将领也看到,露出的道路前方一片空旷,确实没有伏兵。
“兄长,快逃!霹雳又要来了!”始毕可汗的兄弟一边道,一边带着亲兵往前方冲,丝毫没有给始毕可汗掠阵的想法,就喊了一嗓子。
始毕可汗直觉有问题,但刚才的霹雳实在是太吓人,他的兄弟们又已经往前逃窜。如果自己不逃死在这里,自己的妻子和部落都会被弟弟瓜分,也只能闷头逃跑。
始毕可汗和小可汗们的亲兵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兵刃对向前方的突厥人,一边呵斥他们退后,一边斩杀挡路的人,给始毕可汗和小可汗们开路。
可汗和小可汗们都要逃跑了,其他将领完全失去了斗志,也只往被土石埋了一半的山谷通道逃窜。
孙思邈虽然医者仁心,但没把进犯中原的突厥人当人,所以很平静地问道:“不把前路堵住?”
李玄霸道:“我故意打开了一半通道放他们逃跑。就算是十万头猪,我这几千人要抓完也很困难。放他们离开成为逃窜的溃军,才能让突厥几十万……嗯,几十万雄军别和大隋拼个鱼死网破,赶紧滚回他们的草原。”
孙思邈叹气:“始毕可汗也逃了。”
李玄霸道:“始毕可汗逃走,才能命令突厥人迅速退兵。皇帝还守得住,但雁门的百姓经不起折腾了。如果突厥人成了没有首领的流寇,一定会给百姓造成更大的伤害。”
孙思邈仍旧叹气:“还是很遗憾。”
李玄霸笑道:“俗话说见好就收,贪多嚼不烂。”
他从轮椅上走下来,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悠然地伸了个懒腰。
“再说了,始毕可汗撤兵回草原,就逃得掉?”李玄霸放下手,活动了一下胳膊,“二哥应该已经把突厥人的牙帐烧了。”
孙思邈好奇:“就算李二郎烧了牙帐,还能千里迢迢南下雁门郡?”
李玄霸道:“如果二哥赢得太容易,带的兵没损失太多,就一定会来。我猜,始毕可汗带了几十万雄军南下,二哥应该赢得不难。”
……
“长孙四郎,你也跑得太慢了,我都打完了,你的大军才来?”李世民踩在突厥牙帐的废墟上,身后是面如土色的小可汗阿史那·俟利弗设。
阿史那·俟利弗设虽然及时跑了,但还是没跑掉。
长孙无忌无语:“我在你送信后,只用了四日就赶到了!”
“总之,我已经打完了。”李世民嬉笑着道,“既然你带的兵丝毫未损,我们南下吧!”
长孙无忌疑惑道:“南下?去哪?雁门郡?遇到始毕可汗的大军怎么办?”
李世民抱着手臂笑道:“你蠢啊?这里是草原,如果看见打不过,难道还逃不掉吗?如果始毕可汗的大军很混乱,我们就揍他们;如果队形整齐,我们就冲过去吓他们一跳后继续南下逃跑;如果他们还在雁门郡,我们正好和隋军一同包围他们。”
李世民指着身后道:“那个人是始毕可汗的弟弟。他说始毕可汗带的精兵也就十万,其他是乌合之众。我们这里有四万人,对外也可以号称十万。他们人数没有优势。”
长孙无忌无语:“我们虽然有四万人,但精兵……算了,你是主将,你说了算。”
李世民转身拍了拍阿史那·俟利弗设的肩膀:“走,和我一起南下。别怕,等我杀了始毕可汗,就封你当东|突厥可汗。”
阿史那·俟利弗设面如土色,根本不信。
李世民安慰完阿史那·俟利弗设后,又道:“西突厥还没出兵?”
长孙无忌无奈:“你看我身后的骑兵,有一半都是西突厥可汗的支援。”
李世民道:“哦哦。”
他切换突厥语:“西突厥的勇士们!我带你们去战胜东|突厥始毕可汗,摘了始毕可汗的脑袋,给你们的可汗当球踢!西突厥的勇士绝不会输给东|突厥的废物!”
正震惊突厥牙帐居然变成废墟的西突厥骑兵再次震惊,然后士气如虹:“杀!”
李世民大笑:“好!都是好勇士!”
裴行俨策马过来:“李二,找到了找到了!《汉书》中燕然勒石的石碑真的在!”
李世民拉着长孙无忌道:“走,我们也去燕然勒石!”
长孙无忌不好意思道:“我什么功劳都没有,也能留下名字?”
李世民笑道:“那你接下来好好立功,就不羞愧了。周达,你也来。”
周达兴高采烈搓手手:“来了来了!”
“主公,我们写什么?”
“谁文采好,想篇赋。”
“我的文采肯定是最好的!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李二你说什么废话。长孙四郎呢?”
“想不出来。”
“别浪费时间了,雁门郡还被围着,我弟弟可能还在雁门郡等我去救他!”
“那李二郎,你说刻什么?”
“就……到此一游?”
……
“如果二哥能轻松攻下突厥牙帐的话,应该会找到汉将窦宪在燕然山刻下的记功石碑后再出发。”李玄霸低头看着山下已经胜负明显的战场,“以二哥的性子,估计会在窦宪将军的石碑旁立碑,不知道他会写什么。”
孙思邈想到这个情形,有些怅然。
燕然勒石……李二郎才十六岁啊。
李玄霸站了一会儿就累了,乖乖回到轮椅上继续坐着。
他再次变换令旗,让战场进入扫尾,让将士合流,追着始毕可汗向雁门城逃窜。
虽然始毕可汗的军队人数仍旧比他多,但只要成为溃兵,八百人都能撵着十万人跑。何况他这里还能凑个五六万人摇旗助威,声势浩大。
战局已定,李玄霸下完最后一个命令后,就被人抬着轮椅上马车,准备去雁门城等着突厥退兵,向杨广报喜了。
“唉,希望二哥能正经一点,别刻他最爱的宫体闺怨诗上去,那太丢人了。我宁愿他在石碑上刻个‘到此一游’。”
“噗,李二郎怎可能如此荒唐?那可是‘燕然勒石’。”——
三更合一,一更还昨天请假欠账,所以欠账-1,目前欠账11章。
今天可以早睡了,哈哈哈哈哈!
第150章 哈哈哈你好倒霉
在落石截断山谷两头道路, 李智云带兵断突厥追兵的尾巴时,就有慌乱的突厥人抛弃大部队,朝着雁门城逃窜。
李玄霸故意开了一条路放始毕可汗出来时, 代替始毕可汗领兵攻打雁门城的始毕可汗之弟阿史那·咄苾小可汗, 就已经从突厥溃兵口中得知始毕可汗遭遇伏击之事。
咄苾小可汗犹豫了一会儿, 没有去救援始毕可汗。
倒不是他有放任始毕可汗去死,好让自己继位的想法。
咄苾小可汗是始毕可汗的三弟,就算始毕可汗去世, 也该是现在留守突厥牙帐的二哥阿史那·俟利弗设小可汗继承突厥可汗之位。
始毕可汗的儿子还小,二弟阿史那·俟利弗设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所以才会留守突厥牙帐, 并不仅仅是因为阿史那·俟利弗设武力值较弱。
咄苾小可汗不出兵,只是因为始毕可汗带走了大半精兵, 就算被截断了后路也不大可能全军覆没。
如果始毕可汗真的遭遇大隋军队埋伏, 自己更不应该前去送死,而是应该整备军队,等得到始毕可汗的消息就回草原。
咄苾小可汗的判断很正确。
但在第二波突厥溃兵前来报告始毕可汗被隋朝大军包围,突围困难时,咄苾小可汗就有点慌了。
自己去不去救啊?如果始毕可汗真的死了怎么办?
咄苾小可汗的亲信悄悄道:“就算可汗出了意外, 小可汗还是新可汗的弟弟,难道新可汗还要责怪小可汗不成?”
咄苾小可汗看着亲信, 眼神很有震慑力,但没有斥责。
他明白亲信的意思。
突厥出兵都是各个部落首领领着自己的兵,接受可汗统领出兵。
始毕可汗带走的精锐都是直属突厥王庭最好的勇士, 而自己现在带着的攻打雁门城的兵有一半是自己麾下的勇士。如果自己不救始毕可汗而是退回草原, 自己部族实力就能保存下来。
但如果始毕可汗没死, 自己又没去救援, 就可能会被始毕可汗杀死。
最终咄苾小可汗还是震慑于始毕可汗的权势,既不敢率先逃走,又不想折损自己的部族,继续留在雁门城等候消息。
他让部族勇士对雁门郡发动猛攻,这样就算始毕可汗责怪他没去救援,他也有借口说雁门城内的隋军太厉害,自己担心大隋皇帝逃脱才不能离开。
何况始毕可汗没有人遣人下令,自己继续执行以前的命令才最稳妥。
咄苾小可汗刚下令猛攻雁门城,雁门城内的守军刚在杨广的亲自鼓舞下誓死杀敌,始毕可汗亲自率领溃军回来了。
在始毕可汗的屁股后面,是声势浩大的隋军。
李智云和罗士信等人已经汇合,勇猛的隋军冲杀在前,驱赶着突厥溃兵扑向雁门城。
突厥溃兵在混乱中死伤无数,特别是在离开山谷时,逃生的山谷通道狭小,不说突厥人自相残杀死的人,就是在拥挤中倒地被踩死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离开山谷后,还有部分突厥人慌乱之下没有听突厥贵族指挥,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始毕可汗没能收拢所有残部,仅有不到三万突厥人逃回雁门城。
但不到三万的溃兵的冲击,已经足以让雁门城外的突厥人陷入混乱。
大隋的将士大多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老兵,他们的战斗力和对战局的判断力毋庸置疑。
城门上的大隋守军在突厥溃兵到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突厥军队的混乱,当机立断一边下令总攻,一边向宇文述报告。
宇文述虽是奸臣贪官,但也是一员经验丰富胆识过人的老将。
他登上城楼后,看到了绣着李玄霸名号的旗帜,哈哈大笑:“我还以为大德是想吓退突厥人,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宇文述亲自披甲上马:“援军已至!随我出城门迎敌!”
不仅宇文述亲自出战,城中只要是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将全部披甲上马,带着自己的亲兵家丁出城迎敌。
裴世矩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他经略西域时熟习骑射,也一同披甲出城。
杨广在虞世基、裴蕴和苏威的保护下,在城中胆战心惊地等消息。
“隋军已至!始毕可汗速速投降!”
罗士信在陈铁牛的引路下,一手持长|枪一手持马槊,长|枪马槊同时挥舞,追着始毕可汗不放。
李智云则在向固的保护下,手中弓箭专门朝着突厥人的令旗点射。
虽然他的力气不能一箭射断令旗旗杆,但几次点射下总能射死几个保护令旗的人,造成突厥人的命令传达延迟。
“要是二哥在,一箭就能把旗杆射断。”李智云一边射箭一边嘀嘀咕咕,“要是二哥在,用没箭的弓都能劈死尔等……”
手持马槊保护李智云的向固哭笑不得。
五郎君这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这是缓解战场紧张的方式吗?
李玄霸在军阵的最后面竖起帅旗,指挥从雁门郡临时征召的百姓当好气氛组成员。
百姓组成了整齐的方阵,像模像样地喊打喊杀。
收拢的隋朝溃兵带着真正的长矛,在每个小方阵的最前方充当门面;其他百姓拿着绑着废弃枪头、断剑的木棍,假装自己很努力地拼杀。
他们的动作很慢,李玄霸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持阵型整齐。
在罗士信等人凶猛搏杀下,凑人数的几万百姓摆着整齐的方阵朝着突厥人缓慢压来,突厥人乍一看,就像是训练有素的隋军步卒战阵真的压上来了似的。
如果他们走近点,且能听懂当地方言的话,就能听见这群人喊打喊杀的口号是这样的,“穿鞋的脚走!没穿鞋的脚走!穿鞋的脚走!没穿鞋的脚走!”。
如果他们再眼尖一点,还会发现这几万人居然都只有一只脚穿了草鞋。
对讨生活的老百姓而言,经常赤脚干活走路。他们脚底都有厚厚的茧子,就算在战场上赤脚走路都不会耽误事。
李玄霸坐在轮椅上,使劲扇了两下羽毛扇,扇散周围的暑气。
他叹息了一声,感慨自己急中生智想出“快速练兵法”真是不容易。
天色已经暗沉,虽然雁门城墙上燃着火把,战场的视野也越来越差。
始毕可汗骑在高头大马上,只看到自己在被勇猛的隋军骑兵两面夹击。骑兵混战之外,整齐划一的隋军步卒正在有条不紊地收割突厥残兵。
隋军步卒是不是越打越多了?!又有新的援军来了?!
“可汗,我们快撤退吧!”咄苾小可汗欲哭无泪。
他没有及时去救援始毕可汗,就是舍不得自己部族的勇士。谁知道始毕可汗带着溃兵这么一冲击,他的勇士死伤大半,都不知道怎么收拢残部了。
始毕可汗的其他两个弟弟也道:“我们抢的东西已经提前打包先行一步,我们现在撤退是赚的!”
始毕可汗虽然心有不甘,还是沉沉叹了口气,道:“北撤,我亲自断后!”
突厥勇士士气振奋:“是!”
李玄霸拿着望远镜瞅了许久,天色渐暗,这个普通望远镜都快看不清了。
“终于撤退了。”李玄霸抬手挥了挥,令旗变动,隋军故意给始毕可汗留了一条逃跑的路。
始毕可汗敏锐觉察到了隋军的变阵。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玄霸所在的地方。
始毕可汗的眼睛就像是鹰一样锐利,即使太阳快落山,他也看到了明明在战场上,却居然坐在椅子上的瘦弱少年。
只一眼,他就意识到,这就是那位被他轻视的病秧子。
始毕可汗磨牙:“‘算无遗策’李玄霸。”
他敏锐地察觉自己可能受骗,隋朝大军可能并未到来。如果他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败退的就是隋军。
但现在才发觉已经没意义了。
他已经下令撤退就只能撤退,如果突然收回命令只会让突厥军队变得混乱,他就真的会损失惨重了。
“原来汉人所谓的谋士居然有真货。”始毕可汗嗤笑一声,策马转身,“我记住你了。”
太阳落山,但天边火烧云未落,天色还未完全变黑。
夜风猎猎,李玄霸放下羽毛扇,对着策马奔来的老将微笑。
李玄霸没有起身,坐在轮椅上拱手道:“幸不辱命。”
裴世矩扬鞭超过了宇文述,马未停稳就翻身下马:“李三郎!干得好!”
宇文述笑着下马:“大德,辛苦了。”
虞世南匆匆赶来:“三郎,你的身体可无事?”
李玄霸笑容僵硬。啊?虞老师居然都提刀披甲了?史书中没写过虞老师还能提刀披甲啊!虞老师都快六十岁了!悠着点啊!
李玄霸赶紧从轮椅上站起来,没走两步就身形一晃,被裴世矩和虞世南一左一右扶住,宇文述被挤到了一边。
这个别人欠他贿赂款就要灭人家满门的奸臣贪官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好脾气地笑着让开路。
“怎么瘦成这样?”虞世南一握住李玄霸的手腕就落下泪来,“快坐下,坐下。”
裴世矩骂道:“病成这样,你上什么战场?乖乖在后方待着。”
李玄霸想笑着安慰两位真心心疼他的长辈,一开口却是一连串咳嗽。
在李玄霸身后的孙思邈立刻摸出一个大药丸塞入李玄霸嘴里。
李玄霸皱了一下眉头,将药丸咽了下去。
“别说话,已经赢了,你可小睡一会儿。”宇文述温和道,“陛下那里我来说,你放心睡。”
李玄霸刚想感谢,虞世南从孙思邈手中接过装水的皮囊,堵住了李玄霸的嘴,灌了李玄霸两口温水。
李玄霸差点呛到。
“许国公让你别说话,没听见?”虞世南皱眉道。
李玄霸脖子一缩,闭上了嘴。
宇文述大笑:“你是该被你老师好好骂一顿。”
李智云没有追击突厥人,策马回来向三兄炫耀功劳。见三兄被一群老臣围着,他乖乖站在一旁等着。
披甲的老将接二连三凑过来,看着李玄霸啧啧称奇。
李玄霸神色尴尬无比,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观赏的猴儿。
在裴世矩和虞世南双重眼神示意下,他只好闭眼装晕,被孙思邈背上了马车,围观的老将们这才散去。
“不愧是大隋最小的秀才,陛下这次提拔人才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以前听到他‘算无遗策’的名声,还以为是学那群郡姓子弟沽名钓誉。这一战后,我是服气了。”
“可惜他兄长‘战无不胜’不在,‘战无不胜’和‘算无遗策’在一起,那才叫真的厉害。”
“吐谷浑可汗就是他俩擒获的吧?可惜啊,他兄长要是也在,始毕可汗肯定逃不掉。”……
李智云在一旁静悄悄频频点头。
就是,这次始毕可汗逃走,都是二兄的错!
二兄你也太慢了!跑哪去了?该不会迷路了吧?
“阿嚏……”李世民揉了揉鼻子,指向前面突厥人的车队,“运送这么多东西,居然守备这么散漫,是专门让我抢吗?”
长孙无忌喘着气道:“李二郎!我们已经急行军两日了!你难道还想打仗?!”
李世民疑惑:“才两日,而且晚上有睡觉叫什么急行军?唉,罢了,你在这里休息,其他人随我冲!”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欢快的背影破口大骂:“冲你个头啊!这很明显是始毕可汗运送财物的……喂!等等我!”
长孙无忌气得拉满了弓,专门抢李世民瞄准的人头。
李世民回头怒骂道:“长孙无忌你滚远点!”
长孙无忌冷笑:“你自己手慢。”
先行带着一支轻骑兵打探的裴行俨匆匆回来:“我看到了始毕可汗的大军,这只是先头部队……草!我的情报还没回来,你们怎么就开打了?!”
李世民道:“我没开打,我也是在侦查。”
裴行俨骂道:“你祖宗的这叫侦查?!始毕可汗大军来了!”
李世民高喊道:“全军列方阵!步卒不下马披甲,直接骑马碾过去!”
裴行俨:“啊?!”
李世民一边冲锋一边道:“从这些运送财物的人的神情和伤势,就能知道始毕可汗撤退得很匆忙,大抵是刚遭遇一场溃败,现在还没能好好休息。这是好机会!”
裴行俨:“……确实。”
虽然他也侦查出来了,正准备将这件事告诉李世民,并提议李世民伏击始毕可汗,但是……
啊啊啊啊,算了,冲!
不出李世民所料,他刚竖起帅旗,运送财物的突厥人先头部队就一哄而散,像看见了鬼似的。
“大隋李将军追上来了!”
突厥人抱头鼠窜。
李世民:“嗯?”
他擒获了一个突厥人,好奇地问道:“追上来是什么意思?你们是被大隋某个也姓李的将军打败的?”
那个突厥人破罐子破摔骂道:“我是突厥贵族,你当我不识字吗!那么大的‘陇右道慰抚使’和‘通议大夫’!你追杀就追杀,何必还戏耍我等!”
李世民回头看着自己“陇右道慰抚使,通议大夫李世民”的旗帜,捏了捏下巴。
他道:“你再仔细看看。”
被俘虏的突厥贵族仔细看了看:“我再怎么仔细看也是……嗯?李世民?不是李玄霸?”
李世民乐道:“我弟弟的慰抚使前面有个‘副’字,你确实认错了。”
突厥贵族:“……”
李世民把俘虏交给身旁的亲兵,下令道:“财物先不管,啃下始毕可汗还有更多的财物。不打下始毕可汗,这些财物也带不走。薛仁杲,你受伤了,就带一千人看管财物和俘虏,其他人随我来。”
薛明苦笑,如丧考妣:“遵命。”
薛举给了儿子一个不屑的眼神。不孝子居然还想抢自己的功劳,你看看你这本事配吗?
李世民重新列阵,大声道:“始毕可汗已经被我弟弟阿玄击溃,把阿玄的旗帜也亮出来,我们吓他们一跳。嘿嘿。”
秦琼和周达激动地竖起了李玄霸的旗帜。
当分兵的时候,带兵主将都会树立自己帅旗。李世民麾下军官都有旗帜。
李玄霸虽然一直生死未卜,但李世民一回张掖就同时帮李玄霸把旗帜做好了,无论去哪出兵都带着。
“李二,始毕可汗离我们不到二十里了。我们还是碾过去?不埋伏?”裴行俨问道,“别这么浪,谨慎一点。”
秦琼默默看了裴行俨一眼。他居然能从裴将军口中听到“别浪”和“谨慎”?
李世民道:“这里是草原,无险可守。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发现了我们。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谁先胆怯,谁就输掉。”
李世民将弟弟的旗帜绑在自己马上,抚摸着旗帜上的“玄”字,眼睛发亮。
“突厥人当是刚撤下战场没两日,身上血迹都还未干透。不知阿玄用什么方法击溃突厥人,让突厥人现在还心余恐惧。”
“我们多日未遇敌,不仅士气正盛,武器也未消耗。对方不过十几万人,难道我军壮士一人杀两三个被我家阿玄吓破胆的溃兵都做不到?”
李世民举起自己的强弓:“壮士们!做不做得到!”
壮士吼声震天:“做得到!”
李世民笑道:“我为先锋,秦叔宝和薛绍玄为我掠阵;裴守敬率领左翼,长孙辅机率领右翼,宗罗睺和周达率领后军,等我撕裂敌军就将敌军分割。走,本将军带你们杀东|突厥可汗去!杀!!”
长孙无忌等人无奈地跟着喊:“杀!”
兵卒们士气如虹:“杀!!!”
混入其中的西突厥骑兵们快把喉咙都吼破了:“杀杀杀!!!!!”
李世民扬鞭:“冲啊!”
马蹄声如雷,整齐的骑兵方阵策马奔腾,如滚滚巨浪。
始毕可汗也发现了隋军的踪迹,正在大声呵斥没有斗志的突厥溃兵,艰难地整兵的时候,隋军居然径直朝着他冲过来。
为首银甲小将双手挽弓,马如奔雷,箭如流星,连续三箭射出。
始毕可汗慌忙躲闪,左右亲兵上前一挡,双双惨叫中箭,还有一箭被始毕可汗的胸甲弹开。
始毕可汗捂着胸口龇牙咧嘴。这箭的力道也太大了,真他老母的疼!
李世民再次弯弓搭箭:“我乃大隋将军李玄霸!我追上你们啦!速速就擒!”
长孙无忌、裴行俨:“……”
薛举、秦琼:“?”
宗罗睺、周达:“噗。”
突厥人的阵型在李世民这声暴喝中大乱。
始毕可汗的三个弟弟慌乱围在他哥身旁道:“李玄霸追上来了?!这么快?!他还绕到我们前面去了?!”
始毕可汗愤怒大骂:“你老母的装什么李玄霸!你是李世民!”
李世民哈哈大笑:“不,我就是李玄霸,你看我和李玄霸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始毕可汗,来受死!”
始毕可汗气得也弯弓对准李世民,和李世民对射。
好不容易能围死大隋皇帝,莫名其妙冒出个病秧子李玄霸毁掉了他的胜利。
好不容易带着掠夺的财物甩掉追击的隋军回草原,没走多久碰巧又遇上了李玄霸他哥李世民。
他是欠了这兄弟二人的?!
始毕可汗气得把为数不多的弓箭射完后冷静下来,然后额头冷汗大冒。
如果这不是碰巧,而是这兄弟二人算好的?
始毕可汗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其他突厥人早就这么想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这对兄弟算好的?!
“可汗,丢下财物快逃吧。”咄苾小可汗焦急道,“李世民挡住我们的时候,李玄霸肯定会率领隋朝大军追上我们!到时候我们被两面夹击,就不好逃了!”
其他两个弟弟步利设小可汗和叱吉设小可汗也劝说道:“草原广阔,只要我们想逃,他们拦不住我们!”
始毕可汗正犹豫,李世民见突厥人有逃跑的迹象,脸色一沉。
他收起笑容,淡漠道:“秦叔宝,薛绍玄,杀进去。”
秦琼和薛举拍马加速,从李世民身侧冲上前。
秦琼胯下战马嘶鸣,突然高高跃起,而后马蹄重重砸下,将拦路的突厥将领连人带马劈作两半。
“啊!!”薛举大吼一声,手中马槊就像是长棍一样左右横抽,居然将两名突厥将领直接抽落下马。
秦琼和薛举的勇猛把突厥人吓了一跳,让两人顺利冲入了突厥军阵中,朝着始毕可汗疾驰而来。
李世民紧随其后,和身后骑兵箭无虚发,为秦琼和薛举两位猛将掠阵。
“始毕可汗受死!!!”
“死!!!”
秦琼和薛举的马槊左右交叉刺出,一个直取始毕可汗面门,一个直取始毕可汗**没有披甲的马头。
始毕可汗的三个弟弟和身边勇士赶紧上前抵挡,被箭雨逼退。
始毕可汗拿着弓艰难挡住秦琼刺向面门的马槊,薛举手中马槊狠狠砸在始毕可汗胯下战马头上。
战马脑袋凹下一块,惨叫倒地。
始毕可汗身体一晃,跟着马一起栽倒在地。
秦琼那一记直取面门居然只是虚招。他轻轻递出马槊后迅速收回,然后再次迅速递出,马槊架在了始毕可汗脖子上。
始毕可汗呲目欲裂:“逃!”
始毕可汗的三个弟弟毫不犹豫地拍马逃跑,突厥人也四散开来,各自逃窜。
李世民没有理睬逃走的突厥人,命令军队就近斩杀溃兵,逃走的不用追。
他翻身下地,抽出长刀架在了始毕可汗脖子上,笑嘻嘻道:“你见到我弟弟阿玄了吗?他人可还好?”
始毕可汗咬牙切齿地看着李世民:“呸!”
李世民笑道:“别呸啊,你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
始毕可汗:“呸!!”
李世民大笑:“看来是见到我家阿玄了。哈哈哈哈,先后撞到我兄弟二人手中,你好倒霉啊。”
始毕可汗:“呸!!!!!”——
二更合一,欠账-1。101w、102w、103w营养液欠账+3,目前欠账13章。
终于看见作息调整的曙光了,明天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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