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这熟悉的心梗啊

    李世民把始毕可汗捆起来, 丢到始毕可汗他弟弟的马车上,一同前往雁门郡。

    始毕可汗看到俟利弗设的时候面如土色。

    俟利弗设看到始毕可汗的时候也面如土色。

    兄弟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我, 嘴里没有堵布, 但都沉默不语。

    始毕可汗自嘲道:“他至少还给了我这个俘虏遮风挡雨的马车。”

    俟利弗设很想说, 这个马车是从牙帐抢的。他嘴唇嚅动,脖子一缩,没说话。

    虽然兄长也被生擒了, 但兄长如果想揍自己,李世民估计不仅不会拦,还会捧着羊肉开开心心过来看热闹。

    被李世民俘虏的这些时日, 俟利弗设可太了解这个少年将军了。

    在另一辆更舒适的马车上,义成公主也得知了李世民生擒始毕可汗的事。

    她立刻亲自去寻李世民:“李将军, 请放我回草原。我身为和亲公主, 现在突厥人已经惧怕大隋,他们不敢杀我。如果我回去,我仍旧是下一任可汗的妻子,能继续为大隋监视突厥。”

    李世民好奇地打量这位比大隋的贵女们稍显沧桑的和亲公主。

    “如果有机会把义成公主接回来,千万别让她留在突厥。以她的能力, 定会利用突厥给我们添麻烦。”

    李世民想起弟弟的话,所以这次一到牙帐第一件事不是寻俟利弗设小可汗, 而是一棍子把义成公主敲晕。

    李世民严肃道:“公主不知道大隋现在的情况。虽然我侥幸胜利,但在突厥已经心生警惕的前提下,大隋已经没有余力再震慑突厥, 甚至连防守都很困难。若不是这样, 始毕可汗也不敢南下围攻陛下。”

    李世民拱手:“我知道公主高义, 但正因为公主高义, 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将公主救回大隋。突厥蛮夷恼羞成怒,公主恐有杀身之祸。”

    义成公主还想继续劝说,李世民打断道:“最终公主是否再嫁给下一任突厥可汗,当由陛下决定。我现在送公主去面见陛下,如果下一任突厥可汗愿意继续臣服大隋,他当以隆重的礼节前来大隋迎娶公主。”

    义成公主被李世民说服。

    她只是一介宗室女子,回大隋后困守后院,不如在突厥大权在握自由自在。

    但李将军的猜测也极有可能。如果突厥人恼羞成怒杀了自己,陛下肯定不会为她报仇。甚至突厥人在杀了他之后如果与大隋和谈,大隋还会将其他宗室女嫁给突厥。

    自己若想回突厥,还是等突厥可汗带着厚礼来迎娶自己更合适。

    义成公主也了解了李世民为何一定要带走自己。

    她看出李世民是无诏出兵。虽然李世民取得了如此大的胜果,陛下应当不会追究他无诏出兵的责任。但若是和亲公主因他无诏出兵而死,朝中恐有嫉妒他的大臣趁机攻讦。

    义成公主想明白后,就不再说要回突厥牙帐的事。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

    如果义成公主再胡搅蛮缠,那么自己只能不眠不休地赶路,让义成公主跟着不眠不休坐马车,没力气找他叨叨了。

    义成公主离开后,李世民狠狠瞪了在一旁看热闹的裴行俨和长孙无忌一眼。

    裴行俨立刻解释:“我只是一员鲁莽悍将,我不懂怎么说服人。”

    长孙无忌道:“我也是。”

    李世民飞起一脚踹长孙无忌腰上:“你是个屁!”

    裴行俨笑道:“对对对,他是个屁。”

    长孙无忌爬起来,飞起一脚踹向裴行俨,被裴行俨躲开。

    裴行俨笑骂道:“李二踹你,你踹李二去啊。”

    长孙无忌道:“我先踹你。”

    见裴行俨和长孙无忌打起来,李世民背着手施施然离开。

    李世民刚走,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就停止了打闹。

    两人勾肩搭背长吁短叹。

    “李二最近是不是有点活泼过头?”

    “知道大德无事,他活泼点正常。”

    “这是活泼一点的问题吗?我怕他乐颠了。”

    “知道大德无事,他乐颠也正常。反正见到大德后,他就正常了。”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达成一致意见。虽然李二郎终于活泼起来很好,但看上去还是有点不正常,最近悠着点,不和李二郎一般计较。

    “等见到大德就告状。”

    “啊?长孙四郎,你告什么状?”

    “呵呵,我就不信大德听到李大雄每次出兵必为先锋不会骂他。”

    裴行俨对长孙无忌竖起大拇指。告!我支持你!

    乐呵呵骑着马儿,连马儿的马蹄都打飘的李世民并不知道,他最忠心的大舅子准备背刺他。

    雁门郡中,李玄霸装晕了一日,等虞世南来告诉他皇帝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时,他才去见杨广。

    杨广是一个极好脸面的人。即使李玄霸有救驾之功,但他这个小辈如果看到杨广太狼狈的模样,也可能被羞恼的杨广迁怒。

    现在杨广的情绪恢复了镇定,打理好了仪态,又花时间建造简易行宫,给自己重整了排场,李玄霸去面见杨广的时机才最合适。

    李玄霸出门前专门灌了难喝的汤药,让自己不仅浑身散发着药味,稍有血色的瘦削脸颊也变得苍白无比。

    宇文珠开玩笑道:“原来喝药也能装病?”

    李玄霸笑道:“只有我这种惧怕喝药的人才有用。”

    宇文珠为李玄霸整理他黑色的衣袍。

    黑色的衣袍很宽大,衬得李玄霸仿佛只剩下一个骨架支撑着衣服。

    自从李世民给李玄霸支招,说李玄霸比平常人瘦弱,穿淡色的衣服更合适后,李玄霸就不再执着于“黑衣不显脏”。

    待李玄霸和宇文珠成婚后,虽然二人同房还早,但宇文珠已经接管了李玄霸的后院,李玄霸的衣柜也交给宇文珠管理。

    贵族出门应酬时不能每日穿一样的衣服,李玄霸很不耐烦每日选衣服配饰,他终于从这个麻烦事中解脱了,宇文珠让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

    “很久没见你穿黑色衣衫了。”宇文珠眼底出现一丝愁绪,“下次给你做一件合身的黑色衣衫。”

    李玄霸笑道:“好。皇后那里就让夫人费心了。”

    萧皇后也被围困到雁门郡。比起杨广被吓得号啕大哭,连百姓都知道了,萧皇后却很坚强地安抚后妃,精神状态比杨广好多了。

    若不是有萧皇后安抚妃嫔宫人,不知道雁门郡还会生出多少乱子。

    杨广无论翻山越岭去吐谷浑也好,去高丽也罢,北巡南巡,不管游玩还是打仗,都要把他的后宫妃嫔宫女带上。萧皇后真是辛苦。

    宇文珠道:“萧皇后和善。郎君才要小心,现在郎君立功不一定是幸事。”

    李玄霸点头:“我的想法和夫人一致。这次我会尽量推脱赏赐。”

    宇文珠听李玄霸赞同的意见,嘴角上翘:“嗯。”

    夫妻二人乘坐马车面圣。李玄霸下马车时仍旧坐在轮椅上,等到了杨广的大帐门口,才被李智云搀扶着缓步进门。

    李智云眉头皱得死紧。

    皇帝知道三兄病着,三兄还有救驾之恩,他应该来直接探望三兄,而不是让三兄去面圣。

    而且让三兄来面圣就罢了,还让三兄走过去?难道皇帝以为让三兄坐轮椅到门口就算恩赐了吗?哼!

    李智云满腹牢骚,决定等离开后拉着三兄使劲抱怨。

    “臣李玄霸,拜见陛下。”李玄霸艰难拱手作揖行礼。

    李智云扶着李玄霸弯腰行礼,在杨广说平身的时候扶着李玄霸直起身体后,才对杨广行礼。

    杨广很和善地允许了李智云的不规矩,再次让李智云起身,给李玄霸赐座。

    李玄霸坐回轮椅上。李智云站在李玄霸身后,垂首听杨广夸赞李玄霸。

    李玄霸不自在地咳了几声,然后不断告罪。

    杨广看着李玄霸的病容,轻叹了一口气,让随行的御医给李玄霸诊治。

    御医给李玄霸把脉后,欲言又止。

    李玄霸温和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御医请直言,不用顾忌。”

    杨广板着脸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御医结结巴巴道:“李大夫这身体……这身体……唉,是臣学艺不精,不知道用何药。”

    杨广疑惑:“什么叫不知道用何药?”

    李玄霸见御医为难,对御医笑了笑,安抚御医的情绪,对杨广拱手道:“陛下,臣的夫人也略懂医术,臣本来已经病入膏肓,夫人胡乱用了些不知道功效的草药把臣拉回了人间。现在臣还能和陛下说话已经是奇迹。御医给臣把脉,大概是察觉臣内里一团糟,怕贸然用药打破臣体内微妙的平衡吧。”

    御医忙道:“就、就是如此。唉,李大夫现在的身体状态真是奇妙,臣学艺不精,不研究几月,不敢贸然用药。”

    杨广明白了李玄霸和御医的言外之意。

    他身边的近臣们也明白了,连对李玄霸没什么感情的裴蕴都不由眼神黯然。

    这言外之意是李玄霸现在还活着就是奇迹,今后能不能继续活下去,身体能不能养好,这都是未知数。连御医都不敢轻易下结论。

    杨广温和道:“大德,此番救驾辛苦了。你不用回张掖了,就在洛阳好生休养着吧。朕让你统领侍卫,不用当值,领个俸禄就是。”

    李玄霸道:“臣知陛下好意。只是中原医术可能已经治不好我,张掖临近西域,可能还能寻到有用的草药。再者虽然这次打退了东|突厥,但草原部落恢复实力很迅速,他们肯定会报复。臣请继续戍边。”

    李玄霸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而且臣还是远离家人一点为好。陛下了解臣家里的事,臣不想让家人为难。”

    杨广一愣,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李玄霸遇袭一事虽然全部推到李元吉身上,对外只称李建成是被河东郡丞丁荣释放后前去寻唐国公。但丁荣将内里细节告知了杨广,李建成不仅一同诬告李玄霸,还在丁荣示意其安抚李玄霸,甚至暗示其可以带走完全无辜的李智云时,丢下了两个弟弟仓皇逃跑。

    唐国公肯定会保住李建成的名声,现在的情况也是杨广默许的。只是李玄霸和李智云还活着的话,见到李建成肯定很尴尬。

    杨广叹息道:“罢了,你们的家事朕也不好插手,既然你想回张掖就回去吧。朕的陇右交给你和大雄了。”

    李玄霸嘴角翘起:“陛下,若陛下相信臣,可在雁门郡多留几日。二哥说不定会给陛下一个惊喜。”

    杨广疑惑:“惊喜?”

    李玄霸道:“臣北上时,也派人快马加鞭去张掖报平安。臣前几日得到张掖的回信,二哥见东|突厥动向奇怪,派兵前往草原侦查,我的信到达时他不在张掖。”

    他顿了顿,让杨广和他身边的近臣沉思一会儿之后,才继续道:“以二哥的本事,肯定会探到东|突厥出兵的消息。他一定会趁虚直入攻打东|突厥,然后一路朝着雁门郡来,说不定会遇上突厥的溃兵。陛下多留几日,肯定能听到更多的战果。”

    李玄霸拱手:“就算没有战果,陛下有二哥护送回中原也更安全;若二哥取得了战果,此战就不是突厥人围了我们,而是陛下率领我们打了个大胜仗,让突厥人不敢再触摸大隋虎须!”

    杨广激动地从坐榻上站了起来:“李大雄也朝雁门郡来了?!”

    李玄霸道:“二哥对陛下忠心耿耿,知道始毕可汗出兵后,肯定会立刻带兵赶来救驾。臣敢向陛下保证雁门肯定会很快解围,就是算到了就算我这里的计谋不成功,当始毕可汗得知后方被攻打时,也必定会退兵。”

    杨广大笑道:“好,朕就听你的,再多等三日!看看李大雄能给朕怎样的惊喜!”

    杨广正好不想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他让始毕可汗来朝见自己,始毕可汗居然带着几十万大军把他围住了。这让杨广颜面无光,心里恼羞无比。

    如果李世民能多取得一点战果,杨广就能宣称始毕可汗大败而归,自己本就是诱敌深入来御驾亲征的。这样他的脸面就找回来了。

    杨广坐回坐榻上,兴奋地道:“既然李大雄也要来,朕就等着他到来之后,一同为你兄弟二人封赏!”

    李玄霸笑着行礼道:“臣绝不辜负陛下期待!”

    杨广见李玄霸虽然强打着精神,但身体已经不住摇晃,有些坐不稳了,很好心地让李玄霸退下休息。

    他本来想让李玄霸留在身边,但李玄霸生病,带着太多装着药的瓶瓶罐罐,不好都搬到自己身边,便让李玄霸继续住在原本的住处。

    李玄霸离开后,杨广对身边近臣道:“你们猜李大雄能给朕带来怎样的惊喜?”

    宇文述笑道:“这臣可猜不出来,李二郎和李三郎兄弟二人向来令世人讶异。”

    裴世矩道:“如果能多砍几千个脑袋回来,就是大功劳了。”

    其他人纷纷赞同。几千个脑袋可能太多了,几百个也行。

    从草原上带回来的几百个脑袋和在雁门之围中带回来的几百个脑袋是不同的,他们可以吹成几千上万个脑袋,然后说是阻击始毕可汗获得大胜,东|突厥实力大减。

    杨广感叹道:“李大雄和李大德还年幼时就最得朕的喜爱,朕的眼光果真不错。”

    近臣们纷纷恭维皇帝的眼光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

    李玄霸回到暂时住处半个多时辰后,宇文珠才回来。

    刚把弟弟赶走的李玄霸揉了揉被弟弟念疼的耳朵,问道:“皇后为何留你这么久?”

    宇文珠叹气:“她非想和叔郎拉一门亲事,得知叔郎已经和河东柳氏定亲后,又说叔郎现在已经长大,成亲前身边也该有照顾人。我推脱了好久才推掉。”

    李玄霸道:“至少她还有分寸,没有给我和二哥身边塞人。”

    宇文珠笑道:“皇后这点眼界还是有的。”

    李玄霸道:“小五的事劳夫人费心。这孩子,唉……”

    宇文珠好奇:“叔郎又做什么了?”

    李玄霸无奈道:“还能怎么?对我碎碎念皇帝的坏话呗。他身边哪敢有皇后的人啊。”

    宇文珠忍俊不禁。

    面圣一次后,李玄霸就以病重谢绝宾客。宇文珠也借口照顾李玄霸,婉拒了萧皇后和公主们的邀请。

    虽然不断有人来看望李玄霸,但李玄霸这病容不是假的,他们看了几眼后,就被苏威轰走了。

    苏威骂道:“李三郎生着病还要应付你等,你们究竟是探病还是给李三郎添病?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就是陛下都没有打扰李三郎养病,你们几人是何居心!”

    苏威身为杨广身边资历最老的近臣,他一开口,就是萧皇后都不好再遣人来探望。

    裴世矩惊讶。他本来想委婉请一道陛下的旨意,让其他人别去打扰李玄霸,没想到苏威居然先一步生气了。

    他旁敲侧击,苏威对裴世矩骂骂咧咧道:“李三郎是我老友的弟子。如果他出了事,我如何面对他们?”

    裴世矩更惊讶了,擅长对朋友落难冷眼旁观的苏威居然还在乎其友谊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李三郎简在帝心,虽然雪中送炭的事苏威从来不做,但锦上添花的事苏威肯定不会拒绝,此举倒也难怪。

    就在李玄霸养病的时候,太原也得知了李玄霸的消息。李渊不能擅离职守,便派家仆来接李玄霸回家。

    李玄霸正想着要怎么拒绝的时候,李世民压着杨广给的底限,在杨广准备启程回中原时终于到了。

    他带着始毕可汗和俟利弗设小可汗到了。

    杨广:“……”

    群臣:“……”

    李玄霸:“???”

    李世民看了一眼在杨广身后坐着轮椅的弟弟,将心中情绪压下,对杨广抱拳道:“陛下!臣听闻始毕可汗居然胆敢冒犯陛下,就先去烧了突厥牙帐,然后带着留守牙帐的俟利弗设小可汗来向陛下请罪。没想到路上遇到了溃逃的始毕可汗,就把始毕可汗也抓来了!”

    杨广:“啊?这……”

    李世民龇牙:“陛下!臣还带来了几万俘虏和牛羊,突厥人掠夺的财物粮草也带回了大半。唉,不是臣不想早点到,实在是东西太多走不快,请陛下恕罪!”

    杨广的手按在了李世民的肩膀上,不敢置信道:“你把牙帐烧了?”

    李世民点头:“烧了。”

    杨广道:“你还把始毕可汗和他弟弟都抓来了?”

    李世民点头:“抓来了。哦,臣担心突厥人报复义成公主,把义成公主也……”

    杨广大笑:“哈哈哈哈,好!好!”

    杨广使劲拍着李世民的肩膀,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溢出来了:“好!好!朕的冠军侯!朕的冠军侯!好!!!”

    杨广身后的近臣终于回过神。

    宇文述率先大喊:“恭喜陛下!”

    群臣高喊:“恭喜陛下!”

    裴世矩有点茫然,他低头对特意护在身旁的李玄霸道:“你二兄把突厥牙帐烧了?把始毕可汗俘虏了?”

    李玄霸道:“二哥不至于拿这个开玩笑。”

    他努力站起来,看向李世民身后的将士。

    他略瞟一眼,没从李世民身后的将士中发现有明显突厥特征的人。

    如果只是烧牙帐,二哥带着自家的几千骑兵就能突袭。但要和始毕可汗的大军硬碰硬,二哥至少也要有万人规模的骑兵。既然长孙无忌都在,那么长孙无忌应该带着自己特意向他嘱咐,从西突厥那里借来的骑兵。

    而且……嗯?秦琼、周达和宗罗睺都不在队伍里?

    李玄霸立刻明白,二哥看来扣下了不少战利品,而且想隐藏和西突厥人结盟的事。

    【喂!】

    李玄霸觉得自己幻听了。

    【阿玄!】

    李玄霸:“……”

    李玄霸:【震惊!二哥你居然能说两个字了!】

    李世民又悄悄往李玄霸那里望了一眼,眉眼弯弯。

    李玄霸:【二哥,等会儿和我配合,说东|突厥虚弱,你带兵离开张掖,陇右道也虚弱,西突厥肯定会趁机出兵。我们需要迅速赶回陇右道,不能让西突厥乘虚而入。】

    李世民:【嗯。】

    李玄霸:【你精神力没我强,听我说就是,不用回答。太原来人让我们回家,虽然我很担心母亲,但这时候我们绝对不能回去。我的计谋才进行到一半,需要立刻离开中原。】

    李世民疑惑,弟弟还有什么计划?始毕可汗都抓了啊。

    李玄霸:【我们不走,等反王们追杀杨广的时候,我们就要和他们对上了。赶紧让你藏着的人来报信,就说你前脚刚走,西突厥就后脚就进攻敦煌郡……啊?二哥,你好好演,别露馅!杨广还在你面前啊!】

    李世民瞳孔地震。

    啊啊啊啊啊弟弟你为什么要杨广还按着我的肩膀的时候给我说这么刺激的话啊!救救救救救命!

    李世民悄悄捂着胸口,嘴角努力保持着微笑。

    啊,是熟悉的心梗。这次肯定不是幻觉——

    二更合一,见面了。欠账-1,目前欠账12章。

    今天也能早睡。

    第152章 我真的知道错了

    杨广大喜过望, 当即口头封李世民为冠军侯。

    冠军侯最初是汉武帝为霍去病专门设置,东汉历史中一共有五位冠军侯,但被承认的只有四位。

    最后一位是汉灵帝时期, 即东汉快灭亡, 黄巾军四起时, 把持朝政的“十常侍”之一王甫给自己贴的金。

    汉灵帝时期的封爵十分混乱,有钱就能买。

    除了最后一位之外,其余四位冠军侯, 西汉的是霍去病父子;东汉是刘秀开国功勋“云台二十八将”排名第三的贾复,和“燕然勒石”典故持有者窦宪。

    老实说,这个称号有点不吉利。

    不说最后不被承认的太监王甫很快死于非命, 其余四人,霍去病父子早逝, 窦宪被汉和帝诛杀, 只有贾复勉强算是寿终正寝。但贾复年轻时受伤过多,估计死得也不怎么安稳。

    此时的人都比较迷信,“冠军侯”这个封号就被封存,变成了杂号将军之一的“冠军将军”,与重号将军中的“骠骑大将军”一起, 纪念着最初同时获得“冠军侯”和“骠骑大将军”的那个流星般的璀璨天才。

    隋朝原本也将“冠军将军”“骠骑将军”保留,列为散官品阶之一。大业三年, 杨广把隋朝的九品爵位和八郎八尉、十一等勋官全部废除,“冠军将军”和“骠骑将军”的称号也被废除。

    现在隋朝的九品爵位也只剩下“王、公、侯”三种,杨广吝啬爵位赏赐, 征讨吐谷浑和高丽都没有封爵。这次他十分慷慨地重启了被封存的“冠军侯”封号, 让李世民成为大汉后第一位“冠军侯”。

    这时候不会有人说“冠军侯”的称号不吉利, 都奉承杨广有了自己的“霍去病”。

    不, 李世民才十六岁,比十九岁的霍去病还小三岁。我们大隋皇帝肯定也比汉武帝厉害!

    杨广笑得见牙不见眼,近些年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当即决定带着李世民回洛阳好好封赏,而且他还琢磨,干脆带着李世民封禅去。

    我杨广,堪比汉武帝刘彻,哈哈哈哈!

    李世民立刻压低声音道:“陛下,臣有事请求私下禀奏。”

    杨广看着李世民严肃的神情笑容一滞,心头有点堵。

    不会朕才刚高兴一下,李大雄就有坏消息告诉朕吧?

    杨广不想今天的好心情被打断:“你许久没见到你的三弟和五弟,一定很想念。今日朕就不留你了,你先好好休息,与弟弟们叙叙旧。明日朕再召见你。”

    李世民道:“陛下,臣还是今天说……”

    杨广狠拍了一下李世民的肩膀:“朕让你去休息就赶紧去休息。你看看你脏成什么样子了?”

    裴世矩见气氛不对,忙道:“二郎,赶紧去休息。三郎刚好转,你难道又要倒下?你若生病,难道让三郎照顾你?陛下一片慈爱之心,你还不快谢恩?”

    李世民装出无奈的表情,道:“谢陛下,臣这就去休息。”

    杨广指着李玄霸道:“快去见你弟弟吧。”

    李世民双拳握紧了一下,深呼吸平复心情,一步一步走向坐在轮椅上的李玄霸。

    他曾经想过许多次与弟弟重逢时的景象。

    他想他肯定会一路狂奔过去,然后抱着弟弟号啕大哭,哭得晕厥过去。

    但真的见到了李玄霸后,李世民却不敢把步子迈太快。

    也许不是不敢,只是腿不知为何有点软。

    李玄霸就在裴世矩身边。他与李世民的距离很近,近得能够在心里和李世民瞎叨叨,吓得李世民差点在杨广面前表情管理破功。

    但李世民却感觉离弟弟好远。他就像是踩在干草堆上似的,明明是坚硬的土地,他却一步深一步浅,短暂的距离走得跌跌撞撞,四肢都不协调了。

    杨广看到李世民这奇怪的走路动作,脸上都不由生出些许惆怅和怜悯。

    “二郎真的吓坏了。”杨广叹气道,“他们兄弟二人都辛苦了。”

    裴世矩想接话,但一开口却是哽咽一声,不由掩面。

    虞世南隐藏在人群中,垂着头不敢看这一幕。

    宇文述拍了拍裴世矩的肩膀,道:“他们已经重逢了,重逢了就好了。”

    虞世基悄悄看了弟弟一眼,不由叹气。

    苏威在心中喃喃自语。两个孩子都无事,自家老友应该不会难过了。

    只有裴蕴虽然也被触动,但又不是非常触动,有点尴尬。

    其余近臣有的抹眼泪,有的叹气,反正无论对这一幕有没有感触,都得装出一个感触的模样。

    何况这一幕确实挺让人感动。他们不是草木,先得李玄霸救援,又因李世民扬眉吐气,对两个少年郎还是很有好感的。

    李世民好不容易走到弟弟面前,先没和李玄霸打招呼,而是看向李玄霸身后的李智云:“小五,辛苦了。”

    李智云板着脸道:“我不辛苦,三兄辛苦了。不过二兄,你先和我打招呼,是担心一和三兄说话就哭出来吗?”

    李世民:“……”

    李玄霸扶额。

    李世民:“小五,你……”

    李智云疑惑:“我怎么了?”

    李玄霸扶额:“小五进入叛逆期了,你别理睬他,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李智云嘀咕:“我实话实说,怎么叛逆期了?”

    被李智云这么一顶,李世民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他对李玄霸伸出双手,视线模糊,想要抱住过分瘦弱的弟弟:“阿玄……啊?你干什么!”

    李玄霸及时拿起羽毛扇,戳李世民鼻子上,不然李世民靠近:“去去去,你知道你有多脏多臭吗?别靠近我!”

    李智云捏住鼻子:“确实。”

    李世民:“阿玄!”

    李玄霸对着李世民的脸使劲扇扇子:“臭死了,赶紧走,没洗澡别过来!”

    李智云抓着三兄的轮椅退后了几步:“二兄,我知道你见到我和三兄很感动,很想抱着弟弟往天上抛,但你真的太臭太脏了。”

    李世民破防了:“小五,你不是也上过战场了吗?!上过战场就是这样!”

    李智云嫌弃道:“我上过战场后都是洗完澡干干净净地来见三兄。三兄身体这么弱,经不住熏。就算我在战场上向三兄汇报战况,也不会扑三兄身上啊。”

    李玄霸继续使劲扇扇子:“铁牛,赶紧把我二兄拖走!”

    陈铁牛老老实实站出来,抓住李世民一只胳膊。

    李世民的眼泪都被憋了回去,不敢置信地大喊大叫:“阿玄,小五!你们怎么能嫌弃我!我们这么久没见!我这么想你们!你们居然嫌弃我!”

    这两个弟弟还能不能要了?

    李智云:“咳,不是嫌弃二兄,是二兄真的太臭了。”

    李玄霸用羽毛扇子遮住鼻子:“二哥,你肯定至少一个月没洗澡了。”

    李世民张牙舞爪要往弟弟那里扑:“我确实一个月没洗澡,看我不臭死你!我要把身上的泥全部擦你身上!”

    李玄霸做惊恐状:“铁牛,赶紧把我哥拉走!”

    李智云推着李玄霸的轮椅往旁边躲。

    陈铁牛沉默地把其实挣扎力度一点都不大的二郎君往旁边拉。

    杨广和他的大臣们都沉默了。

    这就是……感人肺腑的兄弟重逢?

    “扑哧……”杨广笑得直不起腰,“朕都没嫌弃大雄,大德你还嫌弃?”

    裴世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不过二郎确实有点臭。”

    宇文述忍俊不禁:“李三郎嫌弃李二郎是应当的。李三郎还生着病,怎么能和一个月没洗澡的李二郎抱在一起?”

    他提高声音:“李二郎,你还是先回去洗澡吧。”

    宇文述这么一喊,不想笑的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萧瑀本来觉得这三个兄弟在陛下面前闹这么一场实在是有失体统,但听了陛下和宇文述等人的笑声,也不由笑着摇摇头。

    看来陛下和宇文述等人确实是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当自家晚辈,才会纵容他们胡闹。

    被忽视的裴行俨悄悄对长孙无忌道:“你说李三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长孙无忌悄声回答:“以我对李大德的了解,他是故意不小心,有意坏心眼。”

    裴行俨他父亲裴仁基也在杨广身后,是披甲出城的老将中的一员。

    其他人会忽视李世民的副将们,他儿子再脏,他这位老父亲也是一眼就看见了精神气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裴行俨。

    裴行俨一直都是一员“万人敌”猛将,气势一直都很强。

    但裴行俨现在的神情和姿态都很放松,一点都不像个猛将。

    裴仁基本来很欣慰。

    显然,他送裴行俨去投奔李世民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比起剿灭民乱,与李世民一起去烧突厥牙帐、擒突厥可汗更显得有本事。

    看儿子这惬意的姿态,儿子在李世民军中一定过得很愉快。

    现在他看到儿子居然在皇帝和朝臣众目睽睽下与另一个小将窃窃私语,欣慰的表情就崩了。

    皇帝还在这里呢!你知礼吗?!

    裴仁基悄悄捏了捏拳头,准备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儿子。

    裴行俨背部一凉,不解挠头,捞出一块凝结的头皮,然后擦长孙无忌身上。

    长孙无忌气得踹了裴行俨一脚。

    裴行俨嬉笑。

    裴仁基的拳头捏得更紧了。

    这边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在悄悄打闹,那边李世民干嚎不掉眼泪。

    一场闹剧在杨广让李世民赶紧去洗澡的命令中结束,李世民和他带来的将士终于能休息了,不用跟着迎接的杨广在这里瞎站。

    李玄霸百般嫌弃李世民,李世民没能进弟弟的马车,而是在前面为弟弟驾马车。

    李玄霸隔着马车门道:【你们打完始毕可汗后是熬了几天夜赶来的吧?看你们这疲惫的神情就知道,有些兵卒都快站不稳了。杨广如果长了眼睛稍稍关注一下你们的情况,就该少说点废话,先让你们休息。封赏和废话都等你们休息了再说。】

    听着弟弟骂骂咧咧,李世民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刚才还嫌弃李世民脏,现在却和李世民挨在一起驾车的李智云嘀咕:“看二兄的表情,就知道三兄肯定和二兄在说我听不见的悄悄话。你们从小就这样。”

    李世民笑道:“没办法,我和你三兄是双生子。小五,别羡慕。”

    “我才不羡慕。”李智云冷哼一声,然后脸撇向一边,“终于见到二兄了。”

    他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李世民道:“辛苦了。”

    李智云瓮声瓮气道:“真的很辛苦。”

    李世民道:“回去后和我慢慢说。”

    李智云吸了吸鼻子:“我不和你说,让三兄和你说。我累了,要回去睡觉。”

    李世民道:“你昨夜一夜没睡?”

    李智云道:“比二兄几晚上没睡好。”

    李世民无奈:“你还真的进入叛逆期了。”

    李玄霸高声道:“你们还背着我聊起来了?带我一个。”

    李智云高声道:“不带!”

    李世民笑道:“你嫌弃我脏,我带你做什么?”

    李玄霸道:“那行,你们继续,我还是嫌弃二哥脏。”

    李世民笑骂道:“滚!”

    李智云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嘴角上翘,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旁边骑马的被忽视的裴行俨和长孙无忌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切皆在不言中。

    看来李二郎李三郎和李小五短时间内是看不见咱们了,得,装透明吧。

    李世民等人回到李玄霸暂住的院子,裴行俨和长孙无忌自觉去安顿将士,让李世民赶紧去洗澡然后抱着弟弟哭。

    宇文珠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又熬了应对疲惫的草药,饭菜也已经备好。

    李世民拉着李智云一起去洗澡,让李智云帮他搓泥。

    李智云搓了三桶水,一边搓一边抱怨二兄真的很脏。

    李玄霸只稍稍擦了擦身体,换了身衣服,没有洗澡。

    他身体太弱,现在没有吹风机,洗澡会不小心把头发弄湿,所以洗太勤也不好。

    李世民洗得干干净净香香喷喷出来时,湿漉漉的头发还散着。

    他大声道:“阿玄,给我擦头发。”

    李玄霸道:“哦,好。”

    李世民端了个小凳子坐在李玄霸面前:“弟妹,辛苦你照顾阿玄了。”

    宇文珠给李世民端来药汤,抿嘴笑道:“不辛苦。兄公才辛苦了。”

    李世民一口将药汤饮尽,抹了抹嘴角:“我早就说弟妹你太客气,叫什么兄公,继续叫我李二郎,或者叫我兄长就成。”

    宇文珠道:“好,以后改。我先去厨房看看。”

    宇文珠掩上门,把空间留给肯定有很多话说的双生兄弟。

    出门时,她看到李智云在院子里打哈欠。

    宇文珠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李智云道:“先让二兄和三兄单独聊聊。虽然都是兄弟,他们二人不一样。”

    宇文珠道:“兄公和郎君都很喜爱叔郎。”

    李智云笑道:“我知道。但他们还是不一样。嫂子,我去睡一会儿,等吃饭时再叫我。”

    宇文珠道:“好。你也和罗士信说说,准备吃饭了。”

    李智云道:“嗯。”

    他离开时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最近一直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笑容和以前一样,憨憨的,很乖巧。

    李智云抬起手,又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一下,两下,三下。

    他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自言自语:“二兄回来就好了,谁敢欺负我和三兄,就让二兄打死他。”

    屋内,李玄霸一边帮李世民擦头发,一边道:“门外有哭声,肯定是小五。”

    李世民把弟弟的腿当靠椅,懒洋洋道:“看见我感动哭了?他当着我的面哭啊,这么害羞干什么?以前他每次想哭的时候都是往你我怀里扑。”

    李玄霸道:“大概是我把他吓坏了,他老想早点长大,现在哭的时候都是背着我,我揭穿他他还会恼羞成怒。”

    李世民唏嘘:“这样啊,小五真的很努力了。”

    李玄霸道:“现在小五在战场上的样子和你以前很像。没想到小五会这么快上战场,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有照顾好他。”

    李世民无语道:“你说什么屁话?你是在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和小五吗?”

    李玄霸道:“难道不是吗?我早就写信给你,让你赶紧来河东郡接我,你人呢?哪去了?还有啊,我虽然瞒着你我生病的事,但夫人偷偷让寒钩和乌镝送了好几次信,你一封都没收到?”

    李世民脖子一缩,道:“我闹着要去见二表兄,先被父亲软禁,又被父亲拎去了战场找突厥人的麻烦,真的没收到。”

    李玄霸道:“你都不在太原郡留点人收信?你在太原郡不是招揽了许多人才吗?薛家侄儿不也在你手下?就算你人到了战场,难道太原郡中能避开父亲眼线的心腹一个都没有?”

    李世民脖子缩得都看不见脖子了:“我、我没想过瞒着父亲。”

    李玄霸骂道:“蠢二哥!”

    李世民耷拉着脑袋道:“嗯,我蠢。”

    李玄霸拿起梳子,把李世民的头发梳开,然后继续擦:“算了,不说你了。我们都还小,所以心理上依赖父亲很正常。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都不愿意。”

    李玄霸不是真的抱怨李世民没照顾好他和小五,而是抱怨李世民居然对李渊深信不疑,在太原郡傻乎乎地把自己真的当李渊的下属。

    哪怕二哥在太原郡暗中招揽了许多人才,挖了李渊的墙角,但他所做的事仅此而已,没有在太原郡特意经营自己的势力。

    所以当二哥被软禁或者上战场的时候,自己送的信就没能到二哥手中。

    不过二哥这样做,除了把自己当李渊的下属,也是相信……相信母亲。

    自己送的信就算二哥没收到,但母亲肯定能收到。如果母亲收到信,肯定会及时告知二哥。就算不能,母亲自己也能处理。

    但谁也没想到,河东郡居然会有人浑水摸鱼放火,打了李玄霸一个措手不及。

    母亲虽然及时做出了处理,在得到李玄霸生病的信时就匆匆赶向河东郡。但就差那么一日,就一日而已。

    李玄霸来到雁门郡后,从虞世南口中得到了母亲的事,心里十分难受。

    他很感激和心疼母亲。

    谁知道就差那么一日?好像是老天故意要让他死一样。

    李玄霸抱怨完,李世民脖子恢复正常长度,大声道:“我有错,阿玄你就没错吗?我早就说了,无论你用什么计谋,你都别拿你自己入局。你怎么答应我的?”

    李玄霸:“……嗯。”敷衍。

    李世民训斥道:“你以为你真的是算无遗策吗?世上怎么可能算无遗策?就是我带兵打仗,还可能遇到突然天降暴雨呢。你常说不能把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这次难道不是把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别说什么你准备好了逃走的路。这是逃走的问题吗?逃走不也还是把安危寄托在追兵不够强身上?”

    李玄霸:“……我错了。”

    李世民高声道:“你认错这么快,肯定是没有诚心认错,我还不了解你?”

    李玄霸:“……”

    李世民叹气:“你和我说算计李元吉时,我就说了反对。你告诉我只是一步闲棋,让李元吉以为你窝藏了二表兄的私生子,然后向父亲告状,再一次在父亲那里揭穿李元吉不是好人,让父亲彻底放弃李元吉。我说没必要,你非说有必要,那就有必要吧,随你心意。但怎么变成了李元吉去告发全家人谋反了?怎么又冒出人杀人放火了?”

    李世民抱住脑袋使劲晃。

    李玄霸按住哥哥的脑袋:“别晃,擦头发呢。”

    李世民道:“啊!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李玄霸叹气:“我也没想到。”

    李世民道:“所以以后无论什么算计,都不准再把自己算进去!这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玄霸点头:“嗯,我再也不会了。”

    李世民双手狠狠砸了一下膝盖:“哥哥也不会再疏忽大意。我保证以后我无论在哪里,你的信都能送到我手上。”

    李玄霸:“……嗯。哥,别哭了。”

    李世民又用双手砸了一下膝盖:“我没哭!”

    李玄霸:“……我错了,真的错了。”

    李世民:“知错就好,哥哥也知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

    李玄霸:“好,我相信哥。”

    李世民拉着衣袖擦了一把脸,咬牙切齿道:“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

    李玄霸:“当然。”

    李世民又擦了一把脸:“你也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的头发都擦不干了。”

    李玄霸:“……”

    李玄霸:“我没哭。你才是,刚洗了澡,脸上衣服上全是鼻涕眼泪。”

    李世民:“我这次没哭出鼻涕。”

    李玄霸:“我不信。”

    李世民猛地起身回头,把弟弟一把抱住:“呜呜呜,我没哭出鼻涕。阿玄,哥哥吓坏了,你给我托梦时我还以为你真的……呜呜呜,既然你还活着,怎么不继续托梦告诉我。你吓死我了!”

    李玄霸把脸埋在哥哥肩膀上:“我活着才没办法继续托梦。”

    李世民哭嚎道:“那你送信啊!”

    李玄霸:“我怕你会来瓦岗寨。”

    李世民的眼泪喷了出来:“什么?你一直在瓦岗寨没走?!我回张掖的时候就和瓦岗寨隔着一条河!你不仅想吓死我,你还想气死我是不是!我就和你隔着一条河,呜呜呜,我和你就隔着一条河!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啊!”

    李玄霸心虚:“啊?就隔着一条河啊。对不起哥,我真的没想到,我错了,下次……不不不,没有下次了。”

    李世民松开一只手,一只手把弟弟按在怀里,一只手啪嗒啪嗒敲着弟弟的脑袋:“我小时候就该多揍你几顿!我就是太宠你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气人的弟弟!”

    李玄霸抱头:“我错了我错了,别敲,好痛。”

    李世民:“打死你!”

    李玄霸:“嗷嗷!哥,轻点,轻点!”

    李世民怒骂:“这一拳是我打的,这一拳是替小五打的,这一拳是替母亲打的,这一拳是替万阿姨打的!”

    李玄霸哀嚎:“我真的知错了!别打了!我还病着!我是病人!”

    李世民骂道:“我捶你脑袋又不耽误你养病!我从小把你拉扯到大,你当我不知道你身体状况?”

    李玄霸辩解:“敲脑袋怎么不耽误养病?还有,我又不是你拉扯到大………痛痛痛,要敲出包了!”

    李世民咬牙切齿:“就是要敲得你满头包,你才知道教训!等你身体养好,我一定把母亲接来,让母亲好好揍你几藤条。就你会告状是吧?让母亲揍死你!”

    李玄霸:“……我真的知道错了!”

    凸(艹皿艹 )!真的好痛!——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11章。

    哈哈哈哈哈李三你就是欠揍!

    第153章 特赐予开府之权

    李玄霸忍了一会儿, 忍无可忍,和他哥打了起来。

    虽然李玄霸很弱,但他从小到大病弱的时候多着去了, 对如何偷袭强壮的哥哥很有经验。

    李世民对如何顺理成章地被弟弟偷袭也很有经验。

    当李智云被宇文珠差人叫起床吃饭时, 看见两位兄长忍不住发笑。

    李玄霸的发髻被李世民弄乱, 现在和李世民一样将头发随意束在脑后,额头上有明显的肿包;

    李世民不断揉着嘴角,抱怨李玄霸怎么老喜欢朝着脸揍, 现在嘴角乌青一块,吃饭时都不自在。

    李智云忍笑,忍笑, 没忍住,笑得东倒西歪。

    李玄霸和李世民对视一眼, 李世民按住李智云, 李玄霸扯住李智云的脸。

    李世民阴笑道:“听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很嚣张,经常气你三兄啊。”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现在有二哥按住你,我看你还怎么跑。”

    李智云含糊不清道:“三嫂救我!”

    宇文珠笑着转身出门,继续去厨房催菜。

    李智云瞟向眼眶通红的罗士信。

    罗士信一边抹眼泪,一边往旁边躲闪, 避开李智云的视线。

    李智云:“……”吾命休矣。

    李玄霸松开扯着李智云脸颊的手,李世民一把将李智云按在坐榻上, 李玄霸开始挠李智云的痒痒。

    李智云:“哈哈哈哈哈,三兄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

    李玄霸板着脸道:“现在才知道认错?晚了?”

    李世民笑道:“就是。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李智云:“哈哈哈哈, 我真的错了!但是我错了, 二兄三兄就没有一点错吗!”

    李世民松开李智云, 戳着李智云笑出的眼泪道:“我们当然有错, 你看你三兄满头包,再看你二兄我……”

    李世民指着自己的嘴角:“都乌青了。”

    李智云揉着笑酸了的腮帮子道:“哦。”

    李玄霸为李智云整理滚乱了的衣衫:“现在安全了,你落下的功课要补回来。”

    李智云乖乖道:“好。”

    李玄霸笑了笑,对李世民道:“他见到你就乖了。”

    李世民翻白眼:“他只见到我也不乖。我们要两个人一起才压制得住这个熊孩子。”

    阿玄所说的“熊孩子”,真的很适合评价小五。

    以前小五还是个走路会滚的肉团子时,如果阿玄不在,小五没少对自己调皮捣蛋。

    李智云仰起头道:“因为我很厉害!不是二兄三兄一起管我,谁也管不住我!”

    “好好好,对对对。”李玄霸回到自己的坐榻上大喘气,就闹了一会儿便累得不行。

    李世民给李玄霸顺气:“多吃点,早点把身体养好。我听说西域人有很多中原没有的滋补药材,我回到张掖就给你弄来。”

    李玄霸笑道:“好。”

    李智云挪动到罗士信身边,一拳揍向罗士信。

    罗士信挡住。

    李智云的嘴张张合合,没发出声音,但很明显在骂人。

    罗士信当没看到。

    主公和三郎君教训弟弟,自己掺和什么?

    等罗士信和李智云互动完,李世民才询问罗士信这段时间的经历。

    虽然李玄霸已经在心里叨叨了一遍,李世民还是想听一下旁人从其他角度的描述。

    等宇文珠回来时,李世民又问了一遍。

    他们没有顾及“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聊。

    宇文珠先有点不自在,后来也融入其中,吃饭都顾不上了,不断对李世民抱怨李玄霸。

    李玄霸坐在宇文珠旁边,默默给宇文珠切肉加菜添水。

    宇文珠看到碗碟里的肉菜冒尖了,才停下对李玄霸的抱怨,埋头苦吃。

    李世民给了李玄霸一个笑话的眼神。

    李玄霸坦然回视二哥:【怎么?想二嫂了?】

    李世民:【啧。】

    李玄霸这么一说,他确实想了。

    李世民不是个别扭的人,他既然想了,就说了出来:“唉,出来这么久,我都想念观音婢了。我离开张掖时阿玄还生死未卜,观音婢一直很担心。她独自待在张掖,我把寒钩和乌镝留在她身边,希望她不会太害怕。”

    李玄霸道:“二嫂说不定天天和寒钩、乌镝出去打猎,已经乐不思君了。”

    李世民笑骂道:“屁,她又不是我。”

    李玄霸疑惑道:“二哥,这次见面你怎么用词变粗俗了?”

    李世民满不在乎道:“我日日混在军营,和兵痞子们混久了。不过这样说话很畅快,感觉不错。”

    李玄霸道:“你还是改改吧。现在你带兵没人说什么,等你以后当皇帝了,小心天天被言官追着骂。”

    李世民摆手:“你好啰嗦,知道了知道了。”

    宇文珠的唇角微微上翘。

    谈论这种事的时候三郎也不会避开她,她很开心。

    李智云冷哼:“说这种事还太早了,皇帝不还想带着二兄去封禅吗?我看这个好,说不定二兄会成为唯一两度封禅的人。”

    罗士信道:“还是别了,谁愿意和这等昏庸残暴之君一起上泰山封禅啊。要是他封禅了,后世明君都不好意思封禅了。”

    李玄霸道:“这不是更好吗?给历代明君省了一个大支出。”

    李世民正色道:“这不好!我就算节衣缩食每顿少吃肉,也要凑钱去封禅。阿玄你要帮我!”

    李玄霸叹气:“封禅真的很花钱,我觉得与其你指望我,不如让杨广去把封禅的名声搞臭。”

    李世民:“我、不、干!我要封禅!”

    李玄霸:“啧。”

    李智云捂着嘴一边笑一边凑罗士信耳边:“你看我二哥是不是比我还幼稚?”

    罗士信瞥了李智云一眼,觉得李智云很久没见到主公,真是太想被主公教训了。

    宇文珠道:“肉都要冷了,郎君,吃完再闹。”

    李世民道:“好嘞,听到没有,阿玄你被你夫人教训了。”

    李玄霸冷笑:“等我回张掖……”

    李世民打断道:“就去向观音婢告状是吧?告状小狗。”

    李玄霸道:“有用就成。”

    宇文珠无奈:“郎君,吃饭。”

    李玄霸乖巧道:“好。”

    他夹起一块没切的肉,堵住了李世民还想叨叨的嘴。

    李世民把肉吐出来,捂着被李玄霸揍乌青的嘴角瞪着李玄霸。

    李玄霸端着碗把脸侧一边。

    李智云继续偷笑,罗士信也差点笑出来。

    宇文珠笑着摇摇头,不管这二人了。

    看来她一个人管不住,还是要等回张掖后,让观音婢一起来。

    当晚,李世民和李玄霸挤一张床。

    半夜,李世民去李智云房间,把没睡着的李智云也扛了过来。

    李智云嘴硬,说不想和哥哥们挤,但还是乖乖睡在哥哥们正中间。

    李智云入睡速度极快,李玄霸还在心里和李世民叨叨的时候,李世民掐李智云的脸颊,李智云都没动静了。

    李世民小声道:“小五还是这么能睡。”

    李玄霸:【只是现在。他这段时间一直睡不好,就是在我身边都睡得不是太好,老说梦话。】

    李世民道:“养孩子真麻烦。”

    李玄霸:【你还没养呢。不过你养孩子真的养得一点都不好。】

    李世民阻止:“停停停,我现在高兴,别和我说不高兴的事。你还睡不睡了?”

    李玄霸:【睡,晚安。】

    李世民笑道:“晚安。”

    他侧身朝外,也很快入睡。

    这次他一夜无梦,而不是一夜空虚无一物的梦。

    第二日,李世民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果然是做梦。”

    李智云把脚跷到李世民的肚子上,打着哈欠道:“二兄,什么梦?”

    李玄霸爬起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肯定是梦到二嫂了。”

    李智云怪叫:“哇哦。”

    李世民:“……”不是做梦,他见到弟弟了,弟弟们还是很气人。

    他先把李智云踹一边去,又扑腾起来给了李玄霸后脑勺一下:“闭嘴,没梦到观音婢!我梦到我当皇帝了,你们两个弟弟终于都变乖巧了。”

    李智云道:“二兄你当皇帝后我可能会变乖,但三兄能和‘乖巧’扯上一丁点关系?你确定?”

    李世民板着脸道:“所以我才说是梦。”

    李玄霸揉了揉不疼的后脑勺,催促道:“赶紧穿衣服,等会儿要面圣。最好今天我们就离开。二哥,你不会真的想被杨广拉去封禅吧?”

    李世民赶紧急急忙忙穿衣服。

    他们三人这种身份,本来应该从小到大都由仆人伺候着穿衣服。很多同年龄的勋贵都不会自己穿衣。

    不过三人自己穿衣服的速度都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绝对比仆人帮忙穿衣服快,所以他们就算处于安全的环境,也懒得让仆人进来伺候。

    三人穿好衣服后,又相互帮对方整理衣服头发和配饰。

    等三人出门时,早饭还没做好。

    李世民指点李智云练习长|枪和马槊,李玄霸在树荫下看书。没一会儿罗士信也加入了晨训。

    宇文珠打着哈欠走到院子里,告诉他们早饭做好了。

    一群人用完早饭,因李世民、李智云和罗士信出了一身汗,又得换衣服。

    李玄霸吐槽:“你们三人真废衣服。”

    李世民道:“我又不会丢掉旧衣服,只是换衣服,怎么叫费衣服?”

    李智云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只有罗士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干笑。

    宇文珠叹气:“郎君,你少说几句,不刺人不舒服吗?”

    李世民道:“没错,弟妹,你要多说说他。”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还去不去面圣了?”

    李世民叹气:“真不想去。”

    李智云在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脑袋转过来时连连摇头:“我就不去了。真不耐烦见杨广,演戏演得好累。”

    李世民道:“不去就算了。你和士信去找裴守敬和长孙四郎。”

    李智云道:“好。”

    罗士信点头:“是。”

    李世民蹲下来:“来,我背你。”

    李玄霸道:“我坐轮椅。”

    李世民道:“路面不平,轮椅颠簸,等到了皇帝那里再坐。别浪费时间。”

    “哦。”李玄霸乖乖趴在二哥背上,被二哥背了起来。

    李世民颠了颠李玄霸:“真轻,又要制定把你养壮实的计划了。走啰!”

    李世民说完,就脚一蹬,飞似地冲了出去。

    陈铁牛、向固等护卫都没回过神,李世民便已经冲出了门。他们立刻稀稀拉拉地奔跑着跟上。

    李智云扭头对罗士信道:“三兄常说,二兄是撒手的哈士奇,但不告诉我什么是哈士奇。”

    罗士信叹气:“你还是别问了,我觉得三郎君说的估计不是好话。”

    李智云问道:“三嫂,你知道什么是哈士奇吗?”

    宇文珠还真知道,李玄霸以前给他画过。

    不过她微笑道:“不知道。叔郎别问了,肯定不是好话。”

    李智云抱着手臂叹气。真好奇啊。

    哈士奇估计是一种很爱撒欢的动物,如果知道什么是哈士奇,以后他就抓一只回来送给二兄,然后告诉二兄,这是三兄嘲笑二兄时常用的比喻。

    罗士信狐疑道:“集弘,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李智云抬头,露出和李玄霸如出一辙的平静表情:“怎么会?没有。”

    罗士信:“……”开始警惕。

    宇文珠忍俊不禁。

    ……

    “阿嚏。”李世民揉鼻子,“谁说我坏话?”

    李玄霸道:“说你坏话的人可太多了,谁知道?你想想光是被你揍了的突厥人和吐谷浑人就有多少?”

    李世民笑道:“突厥人和吐谷浑人念我,我才不会打喷嚏,不然我每天就一直打喷嚏了。我怀疑是小五在背后偷偷念我。”

    李玄霸点头:“有可能。”

    两位兄长毫无证据地把责任推到弟弟身上后,才开始聊正事。

    李玄霸犯懒,不想说话,又切换心声模式:【再对一对口供。你出征时,西突厥就已经在图谋敦煌郡。你探查东|突厥情况,就是担心在出兵敦煌的时候被东|突厥偷袭后路。】

    李世民道:“谁知道我见东|突厥内部空虚,打探之后得知始毕可汗发兵攻打雁门郡,就匆匆回张掖召集了人手,命长孙无忌带人前往雁门郡救援,自己带着裴行俨突袭突厥牙帐,逼迫始毕可汗撤军回援。这是围魏救赵之计。”

    李玄霸:【东|突厥太废物,你轻松拿下牙帐,速度之快,长孙无忌甚至才刚募集好乡勇。你便命长孙无忌与你汇合,一同南下救援雁门郡。】

    李世民笑道:“我路上遇到被阿玄你击溃的始毕可汗,便一脸懵地把始毕可汗俘虏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就直接掉我嘴里了呢?这一切都是巧合啊。”

    双生子的脑袋凑一块儿偷笑。

    对对对,就是巧合,全都是巧合。

    两人笑了一会儿,李世民正色:“西突厥肯定也已经知道东|突厥内部空虚和我离开张掖的事,他绝对会趁机攻打敦煌郡,并且图谋吞并东|突厥,完成一统突厥的心愿。我必须立刻回援。”

    李玄霸苦恼地开口:“二哥你不仅自己离开了张掖,为了尽最大的力量救驾,你把麾下猛将全部带走了。现在留守陇右道的都是老弱病残,河右之地危矣!”

    李世民点头:“对啊,危矣!”

    两人同时长吁短叹。

    李世民勾着弟弟的脖子道:“能成吗?”

    李玄霸道:“我看能成。裴公很了解张掖和敦煌的处境,一定会为我们说话。”

    李世民道:“什么裴公,叫裴先生。虽然他不是我们的老师,但曾有半师之谊,我们当叫先生。他为我们在皇帝那里说了那么多好话,这声先生必须叫。”

    李玄霸白了李世民一眼:“这句话是昨天我对你说的。”

    李世民龇牙笑道:“现在已经变成我的话了。”

    李玄霸再次白了哥哥一眼。不要脸。

    李世民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又把弟弟的发髻重新梳好:“军情紧迫,父亲也不能责怪我们不回太原了。”

    李玄霸面色一沉:“嗯。”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你放心,李建成那里的仇,我必报。”

    李玄霸道:“就算我们不动手,现在我和小五都没死,他一定惊恐不安,我会逼他先动手……别捏拳头,我不会以我们兄弟三人为饵,绝对不会!”

    李世民放下举起的拳头,道:“嗯。”

    李玄霸摸了摸手背生出的鸡皮疙瘩。二哥大概是战场上太多了,板起脸来还蛮可怕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两人再次对完口供,面圣十分顺利。

    李世民严肃中略带焦虑的表情无懈可击,西突厥这个敌人也让杨广很满意。

    李玄霸:【如果我们把敌人说成是陇右道民乱,杨广就会不开心了。在他看来,蛮夷宵小犯边很正常,突厥更是隋文帝都没搞定的强敌,他的敌人是突厥很正常。但百姓胆敢叛乱,就是打他的脸。真好笑。】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我没张口。你别回答啊,要是不小心说漏嘴了怎么办?】

    李世民:“……”啊啊啊啊啊抓狂!你既然怕我说漏嘴,就不要在我和皇帝聊天时一直哔哔哔大逆不道的话个没完啊!

    杨广疑惑:“你怎么一直往大德那里瞟?”

    李世民沉声道:“臣担心一眼没看见他,弟弟就不见了。”

    李玄霸:“……”你明明是嫌弃我心声太烦,在隐晦地瞪我!

    杨广和他身边的臣子都露出了怜惜的神情。

    杨广道:“朕本来想把大德留在洛阳养病,但你还是把他带回张掖吧。张掖虽路途遥远,但若大德不在你身边,你大概心神不安。”

    裴世矩道:“对付西突厥也需要李三郎。现在朝廷不能支援陇右,只能让李二郎自己顶着,只是出战,无法抵挡西突厥人。李二郎给西突厥人威胁,李三郎分化拉拢西突厥人,才能解西域之围。”

    裴世矩顿了顿,违心地道:“本来长孙将军才是最适合做此事的人,但长孙将军年老不能成行,李三郎乃是长孙将军弟子,一定能替长孙将军完成此事。”

    其实他仍旧认为自己不输长孙晟,但长孙晟的计谋都成功了,自己的计谋却让始毕可汗攻打雁门郡。虽然他认为这是因为大隋衰败的缘故,也不好再自吹自擂。

    杨广想起长孙晟:“是啊。若长孙将军没有老病,朕必不会受此侮辱。”

    李玄霸道:“陛下,受侮辱的不是始毕可汗吗?陛下御驾亲征与始毕可汗大军对峙,一举击破东突厥军队,乃是旷世功绩。”

    杨广开怀大笑:“大德说得对!受辱的是始毕可汗哈哈哈哈!”

    其他臣子也跟着开怀大笑。李世民生擒始毕可汗,真是令他们一吐胸中怨气。

    众人现在正是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好感最高的时候,两人急着要回张掖,他们都纷纷劝说杨广赶紧放人。

    再者,他们也有点怵突厥人。

    东|突厥居然敢围攻雁门郡,西突厥说不定也会和东|突厥一样虎。

    如果李世民没有及时赶回去,河右之地一丢,威胁的就是西京大兴了。那可是他们大部分勋贵的祖地。

    杨广在臣子们的劝说下,简略封赏李世民为冠军侯,给李世民坐实了封号,加食邑一千。

    李玄霸虽然没有封侯,也加了五百食邑。

    不过现在天下大乱,所谓食邑都是虚的,根本到不了手。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到的实惠除了李世民头上“冠军侯”的爵位之外,李世民被超拔荣升从一品的光禄大夫,李玄霸升职为从二品右光禄大夫。

    从一品的光禄大夫就是原勋官中四品的开府仪同三司。勋官制度已经被杨广废除,开府仪同三司之上的勋官都被废除,只有开府仪同三司等同于从一品的光禄大夫。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后来杨广制定的散官制度地位远远不如以前的勋官。

    开府仪同三司就能“开府”,它以上的勋官当然都有开府的权力。现在只有职官的将军和大将军能开府,就是开府仪同三司也没有资格开府了。

    而且这个开府仪同三司,原本是有本事的勋贵荫及子嗣时,家中嫡长子的起点。

    大部分有功劳的开国国公,其世子在继承爵位之前,都会授予开府仪同三司的勋官。如高颎那等特别厉害的国公,还能直接让儿子当郡公。

    以前勋贵子弟只要父辈努力一点,很容易就能当开府仪同三司。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才被超拔成从一品的光禄大夫。

    所以杨广嘴上说自己提高了开府仪同三司的地位,把其由四品改成了仅次于王公的从一品,但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广超拔李世民不仅是因为李世民立下了大功劳。

    现在大隋没有余力支援李世民,只能让李世民自筹兵员和粮草抵御西突厥。

    因为李渊已经被拜为将军,杨广不想升李渊的官,便不好再拜李世民为将军,便提拔了李世民的散官品阶,以“开府仪同三司”旧例,特意准许李世民在张掖开府,以防备突厥。

    李世民有了这个“特许”后,终于能大肆给他的下属们封官了。就是郡守这等高官,李世民都能便宜行事。就像是原本历史中屈突通率兵抵御李渊时,能命尧君素为河东郡守一样。

    杨广给了李世民这么大的权力,也是朝廷的一种表态。现在朝廷是完全放弃支援陇右道了,陇右道变成“战场”,才能让李世民自己任命地方官。

    当日下午,李世民带着家人和下属启程返回张掖。

    除了爵位、官职和口头食邑赏赐之外,朝廷什么赏赐都没给。

    为救驾浴血奋战的普通兵卒,杨广原本承诺的财物奖励全部没兑现。

    李玄霸离开前,搜刮了他二哥、裴行俨、长孙无忌等人身上所有财物,先兑现了自己对兵卒的奖励承诺。

    李世民小声道:“还好我留了不少东西,足够赏赐我麾下的将士。皇帝回东都后会补上赏赐吧?”

    李玄霸:【会补,补的不多。原本许诺的厚赏,变成了与杨玄感和贼帅作战时一样的赏赐计算方式,大部分兵卒都没有赏赐。】

    李世民握紧缰绳,沉沉叹了口气:“有功不赏,非人君。”

    李玄霸瞥了李世民一眼。你儿子儿媳对战功出了名的吝啬,他们夫妻俩当皇帝时不仅克扣赏赐,还下令在战场战死的人就扣掉赏赐不给补偿,你知道吗?

    嗯,你不知道。等二哥再大一点,就把女帝的事隐去了,只告诉二哥他儿子有多吝啬。

    “算了,不想糟心事了。我们回家!”李世民拍了拍脸,意气飞扬道。

    “好。”李玄霸乖乖缩回马车。

    李智云也拒绝了二兄一同骑马的邀请,也躲进马车里避开烈阳,留二哥一个人在外面扬起马鞭意气飞扬。

    李世民:“……”

    李世民:“弟弟真无趣。”

    长孙无忌和鼻青脸肿的裴行俨大笑——

    二更合一,欠账-1,104w、105w、106w营养液欠账+3,目前欠账13章。

    碎碎念:

    《资治通鉴》记载“将士守雁门者万七千人,得勋者才千五百人,皆准平玄感勋,一战得第一勋者进一阶,其先无戎秩者止得立信尉,三战得第一勋者至秉义尉,其在行陈而无勋者四战进一阶,亦无赐。会仍议伐高丽,由是将士无不愤怨。”

    “得第一勋”的意思是每次战斗中的“首功”。所以李世民只是献策有功,没有得到赏赐。

    奖赏有史料记载,这应该是正确的。但“守雁门者”的人数应该有出入,因为《资治通鉴》之前记载光是雁门城被围困的军民就有二十来万。雁门郡是军事重镇,兵员应该不会少于万人。而杨广素来重排场,护卫应该也不会少。后来还有援军到达。

    也可能是后世理解和《资治通鉴》原意不同,我个人猜测可能是按照杨广原本颁布的厚赏准则,能够得赏者有“万七千人”,所以只赏赐了“千五百人”才会引起众怒。

    不然参战者中有近十分之一的人都获得了赏赐,应当是不少的,不至于特意记一笔。

    这是个人之言,大家看看就过,别当真哈。

    第154章 终于回到陇右道

    太原郡虽然离雁门郡不远, 但在雁门郡南边。

    张掖郡就在雁门郡正西方向。李世民借口西突厥来袭,自然要以急行军的速度迅速赶回张掖。他的军队是沿着黄河北岸,走马邑郡、榆林郡、五原郡, 然后沿着黄河西岸南下到灵武郡, 再从武威郡回张掖郡。

    五原郡和张掖郡在地图上隔得很近, 但中间是腾格里沙漠。现在正值盛夏,沙漠酷热,不适合行军, 所以要沿着黄河水道绕行。

    因为军情紧急,又有杨广旨意,唐国公府的仆人再想让李玄霸回太原养身体, 也只能眼巴巴地目送李玄霸离开,自己无奈独自回去复命。

    李渊听到李玄霸和李智云还活着时, 就完全把什么谋划抛到脑后, 赶紧派人去接李玄霸和李智云回家。

    窦慧明和万氏抹了好几次眼泪,不断张罗布置儿子们的院落。

    当仆人独自回来,告知李渊、窦慧明和万氏西突厥进犯敦煌郡,二郎君和三郎君还来不及被陛下正式封赏,就匆匆急行军回敦煌抵御西突厥了。

    李渊捶胸顿足:“大雄回敦煌就罢了, 他是陇右道慰抚使,理应立刻回到陇右坐镇。大德还未痊愈, 怎么能去西域这么偏远的地方?”

    仆人道:“三郎君是副抚慰使,又被陛下特意命令替代长孙将军和裴公经略西域,任务比二郎君还重。”

    李渊怒骂道:“这不是故意折腾我家三郎吗!祈健呢?他怎么不回来?”

    仆人道:“这次五郎君立了战功, 被封为校尉。二郎君和三郎君问五郎君是否回来, 五郎君说男儿志在远方, 现在西突厥犯边, 忠孝难两全,他想立功。”

    李渊扶额:“这乱七八糟的回答是怎么回事?”

    窦慧明压住心中的狂喜和落寞,对李渊道:“祈健已经长大,现在刚立了功,自然不愿意回来。”

    李渊叹气:“是是是,一个个都想着报效朝廷,一个个都想着立功,根本不考虑……算了,忠孝难两全,我不也在戍边?我们一家都在戍边,都在戍边,唉……”

    李渊说着说着,自豪地笑了起来:“我们一家人都在打突厥啊。”

    窦慧明观察李渊神情,顺着李渊的心情继续道:“现在大隋乱成一团麻,仅有我们唐国公府坚守边疆,不让突厥人趁着中原混乱南下。将来史书中记载这一幕,我们也问心无愧了。”

    李渊迟早起兵反隋,一直很担心自己的名声。听到夫人这么说,他心头轻松不少。

    李渊笑道:“是啊,我们一家真是问心无愧了。罢了,去吧,大雄都燕然勒石……对了,大雄在燕然山刻了什么?”

    仆人嘴角诡异地抽搐了两下,似乎在强忍着笑意:“二郎君似乎是因为时间紧迫,寻找到大汉冠军侯窦宪的石碑后,只在石碑旁找了一块巨石,刻下……”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笑出来:“刻下……‘到此一游’。”

    李渊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又问了一遍:“刻下了什么?”

    仆人重复道:“除了留下时间和姓名之外,就是……就是‘到此一游’。”

    窦慧明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古怪道:“难道是‘李世民到此一游’?”

    仆人道:“还有其他将领的名字和刻碑时间。”

    窦慧明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孩子……”

    李渊:“……”

    窦慧明道:“郎君,二郎就是这样的人,你应该习惯了。”

    李渊嘴角抽搐:“是啊……”

    他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扶额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眼泪都出来了:“到此一游,到此一游,哈哈哈哈,是他的性格,看来他刻碑的时候就猜到大德还活着了。”

    窦慧明笑道:“是啊。”

    万氏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开心地垂泪。

    虽然她很遗憾不能亲眼见到孩子平安,但听闻孩子居然在雁门之战中立下了功劳,她就知道孩子过得很好。

    听说三郎病弱,连站立都困难。自家五郎不仅平安无事,还能上战场。即使三郎重病,也把五郎照顾得很好。

    兄弟二人有立功的机会,也是第一时间想着五郎,没有让五郎回来太原安唐国公的心。

    他们本来可以把五郎遣回来,代替他们安唐国公的心,这样他们才更好地报平安。但他们没有,而是尊重五郎的选择,带着五郎去西突厥战场上立功。

    二郎三郎自幼就爱护五郎,一直都很爱护五郎。

    万氏想起前段时日后院总有人风言风语,说是三郎做事不谨慎害了无辜的五郎。她立刻把人揪了出来,没有交给窦夫人,就亲自把人抽了个半死。

    她出身江都万氏,在入唐国公府时都没用过马鞭,连马都不会骑。这次她发了狠,把人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不用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嘴碎,还是背后有谁指使。她在府中的敌人很明确。

    即使自己的祈健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她才更加警惕自己的敌人。

    因为她绝不会让唯一的孩子再次出事。

    还好祈健没回来,太好了。

    窦慧明在安抚又哭又笑的李渊时,悄悄观察万氏。

    她心中叹气。

    小五还活着这件事并不会消弭万氏心中的仇恨,反而会让万氏更加坚定不移地站在大郎的对立面。

    她又悄悄观察李建成,看见李建成那难以掩饰的僵硬笑容,心头更痛。

    看来大郎是不希望看到三郎和五郎还活着啊。窦慧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件事。

    其实二郎和三郎虽然自己不回来,也可以派心腹来让他们安心。

    二郎身为主将,可以暂时派遣亲兵离队报信,然后再让亲兵回张掖,不会耽误行程。但二郎和三郎只让唐国公府的仆人回来,虽然仆人带来了从突厥人那里得来的战利品和从皇帝那里得来的赏赐,但窦慧明敏锐地察觉,二郎和三郎终究是与这个家生疏了。

    也难怪,怎么可能不生疏?二郎和三郎的容忍还不够多吗?

    已经够了,足够了。

    李渊没有窦慧明细腻,没有察觉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处事中少了的温情。

    李世民、李玄霸、李智云还给李渊、窦慧明、万氏写了亲笔信,还送了许多礼物回来,在李渊看来,已经是做得很充分了。至于有些疏漏,那也是敦煌战情告急的缘故。

    三人写的信中内容都大差不差,就是报平安和遗憾不能回家探望父母而已。

    窦慧明拿着信纸的时候觉得有点异样,想起了她接管义庄后时常与李玄霸的秘密通信,回屋后用药水浸泡信纸,信纸背后出现新的字迹。

    是李玄霸的字迹。

    李玄霸告诉自己的母亲,他已经说动反王偷袭杨广,请母亲劝动父亲好好待在太原郡,最好做出一副抵御东|突厥的动作,去草原避开这桩大事。

    他还请母亲继续留意义庄的事,义庄将来是他们攻打中原的情报点,断不可丢。

    最后李玄霸向母亲表示了感激。

    “母亲只差一日就能救到我,不是母亲之过,是老天看我不顺眼。母亲面见杨广辛苦了,没能亲眼看见母亲在杨广面前大发神威,我很遗憾。二哥手舞足蹈描述母亲有多厉害的模样真的很碍眼。

    母亲,我很努力地养病了,现在身体逐渐好转,救驾之事没有耗费多少心神,只是远远在安全的地方看着战场。如果二哥告状,母亲千万别信。

    不过母亲要好好骂骂二哥,二哥总爱亲自冲锋在前。刀剑无眼,有个万一可怎么办?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只能寄希望于母亲了……”

    看着李玄霸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的信,窦慧明赶紧用帕子按着眼下,担心眼泪落下来弄散了淡淡的字迹。

    “是该好好骂骂二郎。”窦慧明哭着笑道,“自己莽撞,还想告弟弟的状。三郎不比你懂事多了?”

    她一句话反复看了许多遍,花了很长时间,蜡烛都燃了一半,才看到最后一段话。

    “听二哥说,他在离别时不叫母亲‘娘娘’,而是改为称呼‘母亲’。他自己大大咧咧,没有意识到问题,我猜测母亲可能会担忧二哥的转变,害怕他因为我出事而心神受创。其实二哥只是受了刺激,觉得他该长大了,所以才装出一副成熟的模样,不像小时候那样喊‘娘娘’。

    他早该这样了!谁都娶妻了还‘耶耶娘娘’的撒娇啊!他多大的人了!不害臊吗!

    对了,明矾不够,只有我写了信。之后我会偷偷再送信来,二哥和小五也早就写好信了,抓耳挠腮想送来。

    还有,敦煌郡的敌情是假的,骗杨广和父亲的(一个奇奇怪怪但很可爱的得意小人图)。”

    窦慧明眼睛睁大。

    她愣了半晌,直到泪水从脸颊落下,才慌慌忙忙捂住自己的泪水,然后捂住脸。

    三郎真是……过于细心体贴了。

    娘亲的三郎,并没有离开娘亲,背对着不肯回头。

    窦慧明终于承认,她确实是有偏心的。

    她也应该偏心。

    “这吐舌头叉腰的小人图,肯定是二郎画的。”窦慧明抚摸着信纸,终于露出了自得知李玄霸出事后第一个轻松的笑容,“二郎这孩子,不会在燕然山的石碑上也画了奇怪图案吧?”

    ……

    “我啊,在燕然山的石碑上画了‘比耶图’,就是弟弟经常画的那种。”李世民也回到马车躲太阳,对李玄霸炫耀。

    李玄霸赶紧否认:“我没有!”

    李智云慢吞吞道:“三兄,你承认吧,就是你教坏了二兄。如果千年后有人看到这个石碑笑话二兄,一定有你一分错。”

    李玄霸嘴硬:“石碑上又没有我,后人嘲笑二哥,关我什么事?”

    李世民得意地笑道:“我当然把你、小五都写了进去。李世民携弟弟李玄霸、李智云到此一游。不过我想刻罗士信的时候,其他将领就不干了,唉。”

    李玄霸嘴角抽搐:“你别乱刻啊!”

    李智云并没有喜悦,他疑惑道:“二兄,你把我和三兄都刻在了燕然石碑上,但后世史书肯定会写我和三兄正在雁门郡救驾。如果后世人发现记载冲突,会不会以为我们骗人啊?”

    李世民摊手:“我管他呢。反正我肯定要把你们刻上去。”

    李玄霸叹气:“算了,在以后的《太宗实录》上多记一笔,以免后人误会。”

    李智云噘嘴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太宗,不是高祖?”

    李玄霸翻白眼:“如果父亲抢着称王称帝,难道二哥还能派兵攻打?孝字大过天,他只能乖乖忍着。”

    李智云道:“那父亲颇不要脸了。我想以父亲的能力,肯定不能自己打天下。”

    李玄霸道:“如果父亲支棱起来,攻占个大兴还是很容易。”

    李智云抱着手臂讥笑:“高公、薛公、宇文公和长孙公等人都在大兴,攻打大兴本来就很容易。而这些都是二兄三兄的人脉!”

    李世民道:“虽然我也觉得父亲打仗的本事很一般,但以唐国公府的招牌,即使没有我,关陇勋贵肯定也是支持父亲取代杨广的。但我希望父亲能知道即使没有关陇勋贵的支持,我也能征服天下。是关陇勋贵来求我们,而不是我们靠他们。他可不要为了得到关陇勋贵的支持,给予他们太多厚待。”

    李玄霸补充:“否则你将来裁减官位和爵位会很麻烦。”

    李世民叹气:“就是。”

    李智云疑惑:“关陇勋贵指的是什么?”

    李世民道:“让你三兄和你解释。唉,马车里也闷得慌,我出去骑马了。”

    李世民出去了被晒回来,进马车又坐不住想出去。

    李智云看着二哥进进出出,悄声对李玄霸道:“二兄好烦啊。”

    李玄霸失笑:“就是。”

    很烦人的李世民在到达武威郡的时候遇到了前来迎接的房乔等人,当然,长孙康宁带着两只已经不是崽崽的金雕也来了。

    长孙康宁还没来得及对轮椅上的李玄霸哭一场,两只雕就冲到了李玄霸怀里哭得打嗝。

    李玄霸抱住两只已经快抱不住金雕,哭笑不得道:“就算长大了,还永远是我的雕崽啊。”

    寒钩和乌镝哭的模样一模一样,它们把脑袋埋在李玄霸怀里,完全看不出谁是谁了。

    “好了,别哭了,我回来了,我好好的,以后再不吓唬你们。”李玄霸给两只雕擦眼泪,抬头道,“你们也别哭了。我现在安然无恙……”

    房乔和杜如晦破口大骂道:“你这叫安然无恙?!”

    高表仁哭得都快背过气:“你、你这叫安然无恙?”

    杜如晦道:“你安然无恙,站起来走几步?”

    房乔一边冷笑一边抹眼泪:“你安然无恙,站起来啊。”

    李玄霸讪讪道:“我怀里有两只雕崽,站不起来。”

    高表仁大哭着握住孙思邈和宇文珠的手,也不顾及什么男女之别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回了三郎,呜呜呜,谢谢。”

    孙思邈道:“是我分内之事。”

    宇文珠道:“高兄长别哭了,三郎真的无事了,请放心。”

    高表仁哭着道:“我刚见三郎时,三郎还这么小。”

    他松开手,比了比腰:“就这么小,比二郎整整小一圈。他那时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就生病,手臂瘦得像竹节。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看到三郎身上有了一点肉,看到三郎能在草原上纵马,连弓箭都能射出来了,虽然还是射歪……”

    李玄霸咬牙切齿地打断道:“我准头很好,只是拉不开强弓!”

    高表仁哭着道:“你现在估计连小时候的玩具弓都拉不开了。”

    李玄霸破防:“师兄你可闭嘴吧!”

    高表仁哭着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叫兄长。以后李建成算个屁,我才是你唯一的兄长。”

    李世民本来也被感染哭了,听了高表仁的话,不由指着自己哭道:“师兄是唯一的兄长,那我是什么?”

    高表仁道:“你不是二哥吗?你看你有个兄长的样子?”

    李世民哭着骂道:“才不呢!阿玄只有我一个兄长,也只有我一个哥哥!你是师兄,不准和我抢弟弟。”

    李玄霸尴尬地想让两只雕崽用爪子帮自己挖个地洞钻进去:“你们够了!别吵这个奇怪的事!别人都在笑话你们了!”

    李智云适时地插入吐槽:“三兄,别担心,他们都在哭呢,没笑。”

    他话音刚落,还哭着的几人都笑了出来。

    李玄霸:“……”

    李智云补充:“刚才没笑。”

    李玄霸深深叹了口气,脑袋垂下道:“弟弟,你可闭嘴吧。”

    李智云歪头装无辜。

    罗士信再次确认,集弘就是很久没被哥哥们一起揍了,现在皮痒想找揍。

    李玄霸回头给了推轮椅的李智云一个“你等着”的眼神,继续安抚友人们。

    房乔和杜如晦等人的眼泪虽然仍旧止不住,好歹能正常说话了。

    薛元敬和薛德音也有点难受。只是比起这些人的捶胸大哭,他们有点嚎不出来,显得情绪过于内敛,有点尴尬。

    不过李玄霸很体贴地给了他们一个感激的眼神,倒是让他们心里熨帖的同时,眼泪变多了。

    李玄霸:“……”尴尬。

    李世民和长孙康宁互相替对方擦眼泪。李世民道:“阿玄,你看多少人为你难受,你可再也不准冒险了。”

    李玄霸举起双手:“我知错了,绝对不会再冒险。”

    他其实以前也没冒险,只是有个混账浑水摸鱼放火!

    房乔老成持重,最先缓过劲来,他问道:“大德,你可猜到是谁下的手?”

    李玄霸眼眸一瞬间变得平静,语气毫无起伏道:“李密。”

    李世民在回来的路上就和李玄霸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李玄霸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李世民汹涌的眼泪还是像关闭了水闸似的戛然而止。

    “回去慢慢说。阿玄累了,让他先在武威郡休息几日。”李世民道,“你们也别围在这了,让阿玄喘口气。寒钩,乌镝!”

    寒钩和乌镝身体一抖,乖乖地跳到地上当走地鸡。

    李玄霸看着寒钩和乌镝的模样,不由给了二哥一个埋怨的眼神。

    在他没看着的时候,二哥绝对给了寒钩和乌镝过重的训练。看把雕崽们吓的。

    李世民现在主公的威严日益浓厚,他板着脸下令后,连高表仁都没有再哭,只是止不住哽咽。

    杜如晦沉着脸道:“知道是谁就够了,之后交给我们,李三你好好休息。”

    李玄霸反对:“我想亲自报仇。而且只是出谋划策又不累,把我关在屋里反而无聊。”

    杜如晦无奈:“主公,管管你三弟。”

    李世民道:“我会看着他,不会让他累着。阿玄想自己报仇,就依他的意思。不过现在旅途劳累,阿玄,你必须多休息几日。”

    李玄霸道:“好。”

    长孙康宁挽住宇文珠的手:“我们住一间屋好不好?我想听阿姊说你们经历的事。”

    宇文珠笑着捏了一把长孙康宁的脸:“好。”

    长孙康宁蹭了蹭宇文珠的手:“我的皮肤是不是粗糙了些?虽然粗糙了些,但骑马狩猎真的好好玩,怪不得二郎喜欢。”

    姐妹二人嘀嘀咕咕聊起来,径直上了一辆马车。

    李世民接替了李智云推马车的工作。

    李玄霸:【我就说二嫂沉迷打猎,肯定把你忘在脑后了,现世报啊。】

    李世民:【滚!】

    李玄霸:【啧啧,恼羞成怒。现世报现世报。】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自从哥你能在心底说两个字后,‘闭嘴’两个字的频率也太高了,换个词行不行?】

    李世民:【住口。】

    李玄霸:【无聊。】

    李世民眉眼间露着无奈。

    杜如晦对房乔小声嘀咕:“他们肯定又在用我们不懂的方式交流了。”

    房乔怀念地点头。

    裴行俨疑惑地问长孙无忌:“什么不懂的方式?”

    长孙无忌揉着哭肿的眼睛道:“都说不懂了,我哪知道?”

    娘亲哟,他本来之前哭过一次,还以为哭完就算了。谁知道这群人哭着哭着,自己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比之前哭得还厉害。

    自己也不是爱哭的人啊。

    都是李二郎的错,他把身边人都带成李三郎口中的哭包了!

    秦琼、宗罗睺、罗士信和终于与秦琼等人混熟了的薛举走在一起,聊起回西域后谁能夺得最多立功的机会。

    李智云懒得理睬又私下秘密交流的二兄三兄,挤进了这几位武将中,拍着胸脯道:“当然是我!”

    看着秦琼等人拘束的神情,罗士信把着李智云的肩膀道:“集弘虽然嚣张了点,但很好相处,你们以后就知道了。不过集弘,你年纪太小,一边去。”

    李智云“哈”的一声,给了罗士信下巴一拳。

    罗士信:“……”

    他抬腿就是一脚。

    李智云也是一脚。

    最小的两位武将你踹我,我踹你,一边走一边互殴。

    李玄霸:“幼稚,都是你教的。你这个主公能不能教点好的?”

    李世民满头雾水:“这还能怪我?行吧,我是主公我背锅。”

    秦琼、宗罗睺和薛举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拦。

    裴行俨注意到了这边的打闹,大声呼喊:“士信,踹集弘屁股!集弘,揍士信眼睛!对,就是这样!”

    长孙无忌扶额:“你可闭嘴吧。”

    高表仁试图去劝架,见两人打得太激烈,又走了回来。

    薛元敬和薛德音看向房乔、杜如晦。

    房乔目不斜视。

    杜如晦耸肩:“管他们做什么?小孩子打闹多正常,习惯就好。”

    薛家叔侄对视一眼,总觉得以后生活会非常闹腾——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12章。

    这一卷剧情隋末生乱结束,接下来就是逐鹿中原了。呜呼,起飞!

    第155章 反王联合攻杨广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陇右道时, 李世民和李玄霸双生子的名声再次响彻天下。

    高颎、宇文弼、薛道衡和长孙晟四人摆了一桌麻将,一边搓麻将一边聊弟子们的丰功伟业。

    这一副玉制麻将是李玄霸连同道歉信一起送到宇文家的。

    李玄霸向宇文家道歉,没有照顾好宇文珠, 让宇文珠受惊了, 也让宇文老师担忧了。

    宇文弼破口大骂了李玄霸一顿后, 就日日寻老友一起搓麻将,炫耀自己的孙女婿有多体贴。

    长孙晟殷勤地赞同,高颎、薛道衡总觉得长孙晟是借着夸李玄霸夸李世民。

    长孙晟:“我猜西突厥进攻敦煌郡是假的。陇右艰苦, 骑兵不多,只是突袭牙帐就罢了,能与始毕可汗正面对战, 二郎肯定从西突厥借了兵。”

    薛道衡好奇道:“东突厥不是溃兵吗?击溃溃兵应当用不了多少人。”

    高颎摸上牌后摇摇头,将刚摸牌打了出去:“陛下虽无能, 但他身边有许多老将, 若兵力充足,早就杀出了重围。以陛下封赏的人数看,这次雁门之战隋军的人数不多。三郎能击败始毕可汗,但很难消灭太多突厥兵力。突厥退回草原的兵力应当没有太大折损。”

    宇文弼一边摸牌一边捋着胡须道:“三郎当是先示敌以弱取得大胜,然后以大胜行疑兵之计, 让始毕可汗误以为是大隋大军来援自己才大败,吓退了始毕可汗……碰一个。”

    薛道衡道:“唉, 你该不会胡大对子吧?牌运真好。无论是什么方式,二郎三郎也救了陛下。‘冠军侯’的名号再好也就是个侯,三郎甚至连爵位都没有。若在先帝时, 两人至少都是郡公。”

    长孙晟道:“当今陛下削减爵位, 留给非宗室的仅有公、侯两级, 能封爵就不错了。不过在没有朝廷支援的前提下烧了突厥牙帐, 生擒突厥可汗,这之前还生擒了吐谷浑可汗,二郎的功劳怎么也该破格提拔成国公了。”

    薛道衡冷哼:“他一向吝啬。”

    高颎又摸上一张牌,嘴角噙着笑,将牌一推:“胡了,自摸。”

    宇文弼脸色大变:“这么小的牌都自摸?你有没有点志气!”

    高颎捋着胡须笑道:“既然知道你要做大对子,还可能是清一色大对子,我当然能跑就跑。你们三家继续慢慢血战到底,我先关三家跑了。”

    宇文弼、长孙晟、薛道衡三人都啧啧鄙视高颎。玩麻将就是放松,你居然还算牌!

    鄙视完最先跑路的高颎后,四人继续聊天。

    高颎抿了一口李世民送来的张掖枸杞茶,慢悠悠道:“二郎就罢了,三郎居然能救驾立功,这件事我都没想到。我只以为三郎可能会在贼帅那里做点什么。”

    薛道衡道:“你之前说几路贼帅联合起来打着太子的旗号抢夺隋军物资,这谋略显然不是贼帅自己想的,幕后肯定有人谋划。难道三郎一直躲在贼帅处?”

    高颎道:“也可能是李密。”

    他说罢后,失笑:“不过现在只可能是三郎了。”

    长孙晟虽然知道肯定是李玄霸,但还是问道:“为何?”

    高颎道:“既然你判断西突厥袭扰敦煌郡是假的,那么他们连财物奖赏都不多争取,就匆匆离开中原的原因是什么?”

    宇文弼道:“我听闻三郎的身体仍旧很虚弱,如果不是急事,他们不会急行军回陇右。”

    薛道衡捏着摸到的牌犹豫了许久,还是换了张牌打出去:“看来他们算到中原马上就会生乱,为了避嫌才立刻离开。”

    长孙晟道:“胡了。我先跑了。”

    薛道衡把胡子都扯疼了:“都跑了?留我一个?!”

    宇文弼大笑道:“来,看看谁先胡。”

    薛道衡愁得脸都皱到了一起。

    长孙晟坐着的椅子是李世民李玄霸派人送来的“太师椅”。他现在年纪大了,年轻时也本就不太顾及繁文缛节,很快就喜欢上了这太师椅。

    现在四位老头都每日坐着太师椅,已经不想换回坐榻了,哪怕坐榻上也有靠背。

    长孙晟捧着一杯茶,手臂放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往高颎那里靠了靠:“高公,你猜三郎给贼帅留了什么妙计?”

    高颎微笑:“猜不到,我也想知道他能又给世人和陛下怎样的惊喜。”

    宇文弼抬头:“是惊吓吧?”

    薛道衡愁眉苦脸:“完了完了,我这次不会点两家吧?唉,陛下还没惊吓,我要先惊吓了。”

    宇文弼笑着催促:“快出牌。”

    薛道衡叹气。

    高颎和长孙晟大笑。

    天气逐渐转凉,四位老头神情惬意地在亭子里吹着风。

    养生养生,外界的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要笑一笑就好。

    今年一定又能轻松活过去,下一个目标是轻松活过明年。

    ……直至活到下一个盛世。

    双生子立功的消息也传到了即将启动计划的王薄、翟让等人耳中。

    翟让悄悄找到王薄,唏嘘不已:“我见李三郎君,应当是厌恶狗皇帝的,为何他还要救驾?”

    王薄跟着魏徵读书,已经懂得了许多事:“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虽然厌恶狗皇帝,但比起狗皇帝的命,他们更重视百姓,不能让突厥人屠戮中原。”

    翟让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西边拱手道:“二郎君和三郎君高义。”

    王薄道:“天下大乱,他们既不想与我们为敌,又不到起兵的时候,戍边确实是唯一的选择。只是没想到在没有朝廷的支持下,他们还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比起二郎君和三郎君,狗皇帝倾全国之力三征高丽……哼。”

    翟让道:“如果换作是二郎君和三郎君,一定不会亲征高丽。”

    王薄摇头:“高丽在大隋建立前的中原乱世时占了中原王朝许多地,无论是大隋还是其他中原朝廷,只要有机会就肯定会征讨高丽。不过如果是二郎君和三郎君,即使不能获得全胜,肯定也不会把百姓祸害到如今的地步。我听闻二郎君在陇右练兵,也没有给陇右百姓造成太大负担。”

    翟让讪讪道:“你说的话好深奥,我有点听不懂。”

    王薄笑道:“我不过跟着魏先生读了几本史书罢了。翟公也识字,是在笑话我现在才开始读书吗?”

    翟让叹气:“我确实识字,但书念得不多。或许我也该多读书……唉,可我向谁请教学问呢?”

    王薄道:“听闻你麾下徐世勣是大户之子,当是会读书的。”

    翟让尴尬道:“他也太年轻了。”

    王薄又笑了笑,没再继续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求学不看年龄出身,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翟让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便不劝了,本来也不熟。

    王薄看出翟让有投靠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的意思,只是他舍不得瓦岗寨的基业,不想千里迢迢赶往陇右,才如此犹豫。

    不过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迟早会打回中原,翟让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大概就能如愿以偿吧。

    那自己呢?

    王薄有些怅然。

    书读得越多,他就对以后要走的路越迷茫。

    虽然三郎君已经为他选好了一条路,但他不确定自己真的能走上这条路。

    说不定走了一半就死了呢。

    王薄的怅然只是一瞬。现在狗皇帝还没死,等狗皇帝死了再说吧。

    王薄和翟让很快等来了其他贼帅。魏徵又拿出了一幅新的杨广回东都以及可能在今年南下江都的路线图,丝毫不掩饰自己在朝廷中有人。

    贼帅们纷纷出发,埋伏在杨广回程的路上。

    杨广和大隋朝廷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贼帅会埋伏他们。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扬眉吐气的大胜,贼帅应该会猜测是大隋的军队来援,才能解了雁门之围。他们怎么敢触隋朝大军的霉头?

    再者,只是杨广不和贼帅计较,他们才能嚣张至今。如果杨广狠了心要碾灭哪一支贼帅,肯定轻而易举。这群人居然敢直接袭击杨广,是不怕死吗?

    但贼帅就是伏击了杨广。

    杨广在等候李世民时,因为雁门郡的粮草不够,所以援军纷纷撤回郡县。他身边的将士并不多,大部分都有伤在身,十分疲惫。

    杨广又没有兑现承诺,还觉得自己能打突厥就能打高丽,又重提四征高丽的事,让遭受欺骗的将士愤怒不已。

    现在隋军士气和状态都已经低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只有杨广和朝臣还心情激动,沉浸在李世民给他们带来的大胜喜悦中。

    这时候,当第一支贼帅袭击杨广车队时,贼帅居然能冲到杨广能看到的地方叫骂。

    杨广又怒又惧,赶紧命令周围郡县来支援。

    但天下的贼帅好像有默契似的,居然在同一时间都闹出了动静,全国多个郡县被贼帅率军攻打。若地方军队撤去救援杨广,就有大批城池失陷。

    他们选择的城池都是隋朝粮仓所在,比如瓦岗军就盯上了荥阳,想夺得这个支援东都的最大粮仓。

    如果大运河畔的几个大型粮仓全部失陷,不仅东都养不起那么多人口,连隋军都得饿肚子。

    当然,粮仓失陷的情况再严重,杨广都回到中原了,你临近的郡县怎么都得出兵。

    太原郡也得出兵。但李渊正好被东突厥拖住,只能派李建成出兵,希望给李建成也刷点功劳。

    又不是打突厥人,只是打民贼,李建成的问题应当不大。

    李建成确实打一般民贼问题不大。民贼都是乌合之众,在原本历史中,他也在河东剿过贼。

    但是李建成这次救援的是荥阳这个大型粮仓以及老丈人家所在的地方。攻打这里的是瓦岗寨,和被瓦岗寨借走的魏徵。

    “嗯,我叫魏收。”一个年轻但强壮的士人道,“我是魏先生的族弟,这次与魏先生一同为瓦岗寨诸位出谋划策。”

    翟让看着自称魏收的人,又看向一脸面无表情的魏徵,小心翼翼道:“魏先生这位族弟,不会和三郎君有亲吧?”

    魏徵道:“你猜?”

    薛收笑道:“我现在与翟公所说的三郎君没有亲,只是认识罢了。”

    翟让立功恭敬道:“求先生教我!”

    薛收拱手:“我一定尽力。”

    魏徵叹气:“你真的要趟这趟浑水?好不容易回到中原,你不赶紧去陇右道?”

    薛收道:“先帮李二李三把这件事做了再走。”

    知道自家族兄和族侄都去了陇右道后,薛收就不急了。

    他必定要做出点什么再回李二李三身边,让族兄和族侄知道谁才是“河东三凤”中真正厉害的人。

    李玄霸在齐郡的时候,请王薄打探薛收的消息。

    齐郡有许多渔船,渔夫为了讨生活,甚至会冒险往高丽和倭国跑。而且虽然现在天下大乱,但齐郡大户仍旧有船只前往倭国贸易。

    在李玄霸离开齐郡前,他已经知道薛收落难的消息。

    他要前往雁门郡救驾,自然能暴露身份。所以李玄霸就派人向来护儿将军率领的水军求助,请求来护儿将军派出一两艘战船把筑紫岛的隋军接回来。

    来护儿这才知道,隋军居然已经占领了筑紫岛,但没有船只,无法回隋朝报信。

    原来倭国已经和大隋宣战了,还封锁了消息?来护儿被拦着不准打高丽,本来就心里窝火,当即要给倭国一个教训。

    杨广得到来护儿的上书后,没把倭国放在眼里,便让来护儿自己便宜行事,只要不发大军去攻打倭国,问他要钱粮就行。

    来护儿派水军支援后,薛收终于能回到阔别多年的中原。与薛收一起在筑紫岛挖贝壳的陈棱回家探亲后,又回到了筑紫岛继续驻扎。

    既然筑紫岛已经打了下来,来护儿就增兵增船,让陈棱守住筑紫岛。

    将来如果大隋缓过劲想要再次攻打高丽,他们就可以把水军基地布置在筑紫岛上,从两面夹攻高丽。

    薛收回中原后,没有回河东,先来齐郡寻找魏徵。

    得知李二郎和李三郎的事后,薛收先捶胸顿足大哭一场,说如果自己还在中原,一定会和李三郎一起留在河东郡,说不定能帮到李三郎。

    他痛哭之后没有回家,隐藏身份跟在魏徵身边,要帮李三郎把这个计谋完成。

    薛收现在一身腱子肉,就是“河东三凤”其他两个“凤”来了都认不出他,伪装轻而易举。

    多了一个帮手,魏徵很乐意。

    而且他现在和薛收有了同僚之情,将来回到主公身边的时候也有个同盟帮衬。

    薛收不愧他“河东三凤”的名声,魏徵怀疑,那两个现在都没什么名声的河东其他两个凤,估计比起薛收来差远了。

    薛收不仅文采斐然,在谋略上也很有见解。特别是跟着陈棱在筑紫岛挖了几年贝壳之后,他对军队了解颇深,已经能练兵和领兵了。

    魏徵看着薛收跟着他来到瓦岗寨后,第一场战斗就上马抽刀子砍人的狂劲,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羽毛扇都不香了。

    自己是不是该把剑术捡起来?

    薛收能文能武,迅速博得了瓦岗寨众人的敬佩。

    翟让悄悄向魏徵打探薛收的身份,尝试能不能把薛收留下来。

    魏徵没好气道:“他是我主公和三郎君的少年友人。”

    翟让震惊之余,又感动不已:“三郎君居然把少年友人都派来瓦岗寨帮我?”

    不是三郎君干的。算了,就当是三郎君干的。

    魏徵睁着眼睛说瞎话:“三郎君知恩必报,你既然救过他,他当然会鼎力相助。”

    翟让心里温暖极了。三郎君高义!

    瓦岗寨有徐世勣、单雄信和翟让这等猛将,翟让又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将军队统帅都交给了魏徵和薛收,这支“民贼”就完全不同了。

    李建成身边都还没个正经谋士呢,瓦岗寨这里有两个,整整两个!还是青史留名的两个!

    在薛收和魏徵的指挥下,瓦岗寨轻而易举击溃了李建成的援军。

    魏徵是个小心眼,薛收也心疼李玄霸这个好友,他们本来打算生擒李建成,给李建成一个教训后再放人。

    谁知道他们的仗还没打完,后方的李建成见敌军勇猛,飞速逃回了太原郡。

    薛收和魏徵得知这个消息时,李建成早就跑得没影了。

    魏徵讽刺:“他诬陷三郎君后也是跑得如此快,把三郎君打了个措手不及。”

    薛收冷漠道:“看来李建成在这乱世中一定死不了。他遭遇意外的概率,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跟在大军屁股上的李三郎都要小。”

    魏徵翻了个白眼:“那可不是,三郎君领兵进退有据,就是失败了也会留在军中收拢溃兵,不会仗没打完,人已经跑得没影了。唉,我还以为能帮主公和三郎君教训他。”

    薛收笑道:“也能教训。我们攻入了荥阳,荥阳郑氏想要我们不骚扰他们,总该付出点代价。翟让怕世家,我二人可不怕,主公和三郎君也不怕。让荥阳郑氏多出点血,荥阳郑氏一定对这个废物女婿很生气。”

    魏徵失笑:“听闻李建成和郑氏今年成婚?那就算给他一份新婚大礼了。”

    薛收和魏徵相识大笑。

    瓦岗寨这里大获全胜,几乎吸引了洛阳附近所有剿匪兵力,并堵在了杨广回洛阳的前路上。

    薛收留在荥阳继续帮助瓦岗寨。魏徵回到王薄身边,率领齐郡义军牵制住张须陀,并派出小股势力一起骚扰杨广。

    江淮、涿郡等地的义军也纷纷往洛阳赶,一副多路反王会师洛阳的模样。

    杨玄感果然趁机再次举旗起事,派李密与义军联盟,被推举为盟主,二发檄文声讨杨广。

    一时间原本被扑灭的民乱也死灰复燃,义军大火从南烧到北,从东烧到西,连陇右道都有人生事。

    然后李世民露了个面,民贼纳头便拜,涕泗横流,高喊“我多年飘零,终遇明主”。

    李玄霸在心声里为这群就奔着被招安来的心机男们补充:【我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

    李世民早就听李玄霸讲过现在还没有的《三国演义》,知道这个台词背后的含义,气得在心里高喊【闭嘴】【住口】无能狂怒。

    大隋民乱再次四处开花,这次大隋军队却捉襟见肘,难以像杨玄感初次起兵时那样迅速灭火。承担主要袭扰杨广任务的河北义军,肩上的压力就轻了不少。

    河北义军首领是高士达,但高士达这时候也如翟让一样很有自知之明,将军权交给了窦建德,自己只负责后勤。

    窦建德原本只是按部就班地打出“太子杨暕”的旗号骚扰杨广,时不时装神弄鬼吓唬一下杨广,搞个“废太子杨勇”“废太子杨暕”双人鬼魂轮舞,把被东|突厥吓得心有余悸的杨广生生吓病。

    见其他义军势头这么好,护卫杨广的隋军的士气又过于低落,窦建德就想冒险搞个大的。

    他与高士达商议,用出的计谋恰好和他本该在大业十二年初次扬名时用出的计谋一模一样——他和高士达装作内讧,高士达假装杀掉了窦建德家属,窦建德率领精锐向杨广投降。

    杨广现在一心想回到东都洛阳,立刻命令接受窦建德投降,让窦建德为先锋攻打贼帅高士达。

    与原本时空不同的是,这次窦建德不是趁着签订盟约的时候隋军松懈进攻,而是忍到了战场临阵倒戈。

    窦建德觉得挺奇怪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支军队可能会被打散,自己只率领几百人在战场上冲锋。

    奇谋都需要冒险,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谁知道自己带去的人一个不动全归自己,隋军还给自己补了弓箭武器。

    窦建德不得不说,大隋曾经真的很辉煌,就这支被突厥人打残的隋军都还如此富裕。这让他在战场上反冲锋得更有劲了。

    高士达和窦建德一合流,本来士气就很低的隋军丢盔卸甲,还有许多人临阵投降。

    宇文述虽然是贪官,但他也是杨广的忠臣。

    他年纪一大把了,还将生病后无法纵马疾驰的杨广背在背上,悄悄走小路从混乱中逃走。

    又有一众老将亲上战场杀敌,把窦建德和高士达的攻势压了回去。

    杨广也是命不该绝,张须陀还是脱离了义军的骚扰阻拦及时赶到,正好救下了杨广和宇文述。

    从草原回来的山西慰抚使李渊,和杨广的心腹河东慰抚使尧君素也匆匆来援,高士达和窦建德遗憾撤退。

    杨广还是成功回到了洛阳。

    许国公宇文述伤重不治,死前他良心发现,当了一回忠臣,劝杨广将杨暕认回宗室,恢复杨暕的名声,并坐镇西京大兴,承诺休养生息。

    杨广很感动,于是宇文述死后,他的儿子宇文化及没能继承宇文述许国公的爵位——

    二更合一,欠账-1,107w营养液欠账+1,目前欠账12章。

    第156章 宇文化及的愤怒

    宇文化及原本也不能继承宇文述的爵位。

    宇文述有三个儿子, 长子宇文化及和次子宇文智及都是不法分子,只有成为杨广驸马的宇文士及勉强算是个懒散好人。

    宇文化及曾是杨广近卫,与杨广算是少年朋友。所以杨广继位之后, 他仗着和杨广的交情很是嚣张。

    宇文智及不仅嚣张, 还很残忍, 天生是个坏人。宇文述曾动过杀子的心,常说宇文智及会害了他们一家人。

    但宇文士及十分爱护兄长,多次在父亲和杨广面前维护二人, 又有南阳公主从中说和,所以兄弟二人都没得到多大惩罚,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结果在杨广北游榆林时, 宇文化及在宇文智及的怂恿下私自与突厥人交易,终于触怒了杨广, 被杨广以私|通突厥的罪名下令处死。

    虽然在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再次说情下,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没有被处死,但被贬为奴隶,咳,给宇文述当奴隶。

    把两个儿子贬给亲生父亲当奴隶,这种事也只有杨广能做得出来。

    群臣哪看不出来, 这大概是宇文述这只老狐狸的意思。

    宇文述察觉宇文化及太蠢,宇文智及太坏, 又无法亲手杀子,就想了这个笨办法。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被贬为奴隶后就不能再做官,给他做奴隶又不会吃苦, 这一辈子都是富贵闲人了。

    至于自己身上的爵位, 宇文述心想, 皇帝肯定是会让身为驸马的宇文士及继承的。

    宇文述救驾而亡后, 杨广十分感动,赦免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

    这一赦免,按照道理,杨广应该把宇文述的爵位给嫡长子宇文化及继承。

    但宇文述临终那番话惹恼了杨广。

    杨广这一生有两个人的名字提都不能提,一个是他兄长废太子杨勇,一个是他儿子废太子杨暕。

    这两个废太子是杨广的逆鳞,谁多夸几句他都会震怒。

    宇文述很清楚杨广的心态,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确实是杨广的忠臣,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之后,还是说出了这个其他同僚不敢说的话。

    他知道自己护驾而死,就算杨广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因为这句话迁怒他的后人。再者宇文士及一直深得杨广喜爱,杨广就算迁怒也不会针对宇文士及。

    既然自己这番话不会给自家人带来麻烦,他就在临终之前说了这番肺腑之言。

    至于长子和次子,宇文述完全不希望这两人被皇帝想起来。自己在临死前让皇帝生气,皇帝一小心眼,说不定就不会赦免自己两个儿子,这一箭双雕啊。

    谁知道杨广对宇文述是真的爱。他虽然很生气,但还是赦免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并给宇文化及封了右屯卫将军。

    但他也很膈应,所以他把宇文述“许国公”的爵位给扣了。

    杨广想,用这个“许国公”的爵位换两个已经被贬为奴隶的儿子当高官,宇文爱卿一定感动死了。

    至于国公的爵位,杨广认为,宇文家应该是不在乎的。因为他的驸马宇文士及早就因宇文述的功劳得封新城县公。

    不过这个“许国公”,杨广也不是不给了。

    杨广是真的对宇文述很宽容,只是晚几年给,让自己消消气。

    他对宇文化及道:“朕虽然因为你父亲的功劳赦免你,你为嫡长,理应继承许国公的爵位。但你之前实在是太荒唐,就是你父亲也不会安心让你继承爵位。朕给你几年时间证明自己。如果你表现好,朕就把爵位给你;如果你表现很差,你这爵位就别要了。”

    宇文化及先千恩万谢,回头就问宇文智及:“陛下的意思难道是想把国公的爵位给三弟?”

    宇文智及摇头:“就算陛下给三弟,以三弟的性格也不会要。我想陛下的意思是宇文家国公的爵位就没了。”

    宇文化及惊怒:“怎会如此?”

    宇文智及道:“父亲临终前,只有三弟守在陛下身边。我观察陛下从房中出来时脸上愤怒压过了悲伤,或许是父亲临终前激怒了陛下。何不问问三弟?”

    宇文化及赶紧叫人将宇文士及请来。

    宇文士及叹气道:“你们知道太多并不好。”

    宇文化及骂道:“我们家的国公爵位都快没了,你还说这个?!”

    宇文士及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不会不给我们国公爵位,只是会迟几年,等他消气就好了。”

    宇文智及皱眉道:“父亲究竟说了什么让陛下震怒?如果我们不知道陛下震怒的原因,下次说不定还会惹怒陛下。”

    宇文士及对兄弟是掏心掏肺的好,为人又单纯,兄弟这么一说,他觉得有道理,便道:“父亲劝陛下为废太子杨暕平反。”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面色同时一僵。

    宇文士及叹息:“父亲对陛下是真的忠诚。”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对视一眼,眼中都很愤怒。

    宇文智及拉了宇文化及袖口一下,率先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这几年就低调些,等陛下消气。”

    宇文士及点头:“陛下一定会消气,相信我。还有公主为我们说情,陛下不会迁怒太久。”

    宇文化及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要再次麻烦公主了。三弟,你消瘦了许多,就算为父亲守孝,你也该保重身体。”

    宇文士及道:“我还好。两位兄长也要保重身体。”

    兄弟三人随意闲聊了几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亲自把宇文士及送出门。热孝已过,宇文士及每日来灵堂后,仍旧回公主府休息,不在宇文府居住。

    宇文士及离开后,宇文化及关上门破口大骂:“杨广真不做人!”

    宇文智及抱着手臂冷哼:“他什么时候做人?杨广年少时与兄长曾是无话不谈的友人,仅仅因为我们与突厥人交换了一点东西,他就要将你我处死。后来说什么赦免……”

    宇文智及嗤笑了一声:“那叫赦免?他如果真的只是因为严格执法,就该把你我贬往边疆,过几年再赦免我们回朝。贬为奴隶……贬为奴隶……”

    宇文智及咬牙切齿,心中的暴戾不断往上涌。

    他和兄长曾是大兴城最风光的纨绔公子,就算见到朝中公卿都敢轻蔑对待。

    杨广居然把他们贬为奴隶,还是给父亲为奴,这侮辱还不如杀了他们!

    宇文化及握拳狠狠砸了一下桌面,眼中屈辱和憎恨也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听闻父亲救驾而死,宇文化及既悲伤又兴奋。他以为父亲的救驾之功,怎么也能抵消他和弟弟小小的走私之罪。

    谁知道杨广再次侮辱他,虽然将他赦免,却剥夺了宇文家的爵位。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虽然被贬为父亲的奴隶多年,但与在杨广面前很风光的三弟宇文士及的关系其实很好。

    如果杨广认为他们俩曾是获罪之身不能继承爵位,让宇文士及继承国公爵位,他们都不会这么愤怒。

    但父亲这么大的功劳,宇文家的爵位还被剥夺了?

    说什么观察几年,谁家继承父辈爵位还要观察几年?他们父亲背着皇帝从箭雨中冒死逃生,自己重伤而亡,无论有什么借口,也不该扣住我们宇文家的国公爵位!

    “当年楚国公杨素对皇帝忠心耿耿,也被皇帝生生逼死。皇帝大概早就忌惮我们家了。”宇文智及道,“兄长,我们不得不防。”

    宇文化及面色阴沉道:“我知道。”

    兄弟二人商议一整夜,拿出大笔钱财去收买骁果军的将领。

    骁果军因为废太子杨暕之事被清理了大批无辜中低层将领,对杨广本就不满;后来骁果军在雁门之围中听了杨广的鬼话奋勇杀敌,杨广克扣了他们的赏赐,他们心中对杨广的不满不断累积;这次杨广遇袭,士气低落的骁果军又因为护驾不力被处罚,对杨广不满已经累积到了一个临界点。

    宇文化及被提拔为右屯卫将军后,便接替宇文述成为骁果军的最高上司。

    他带着一副谦逊的面容,拿出大笔钱财给骁果军将士,说自己没有带兵的经验,希望骁果军将士能多给自己一些建议。

    “父亲去世前,一直挂念着与他并肩作战的骁果军,命令我们将家中余财赠予你们。”宇文化及温和道,“骁果军战亡的将士的抚恤金都由我们宇文家包了。”

    宇文化及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告知了杨广。

    虽然他心中憎恨杨广,但与杨广结识这么多年,如果他不被狂妄蒙蔽双眼,其实对杨广性格了如指掌。

    他对杨广道:“臣已经深知以前的错误,想要重新洗心革面为陛下效力。现在父亲刚去世,臣本应该为陛下守孝,得陛下提拔,以戴孝之身入朝为官。臣心里惶恐,不敢享用家中财物,只愿清贫度日以为父亲守心孝。听闻陛下内库空虚,臣愿意捐出家财为陛下劳军。虽只是杯水车薪,也是代父亲为陛下出一份力。”

    隋朝国库和杨广的内库都已经空虚,连雁门之战的赏赐都凑不齐。虽然多凑一凑,还是能凑出来,但杨广认为骁果军没有保护好他,并不想拿出钱来给骁果军战死的将士。

    宇文化及急他所急,杨广心里很熨帖,感觉宇文述回到了他身边。

    他赞赏了宇文化及的行为,狠狠夸赞了宇文化及,决定等宇文化及三年孝期一过,就把爵位还给他。

    为什么不现在还给宇文化及,当然是因为他这么快更改决定,显得有点没面子。

    而且他仍旧对宇文述在死前提起废太子杨暕很膈应。

    之前宇文述你也是抨击杨暕的一员,现在居然让朕为杨暕平反,你这是什么居心?!

    若不是宇文述是因救驾而死,杨广都要怀疑宇文述的忠心了。

    一个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人居然对他不够忠诚,杨广心里就像是有一颗钉子扎了一下,那心伤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不过他还是信任宇文化及的,所以将统领近卫之权都交给了宇文化及。

    ……

    “完全不能理解。”李世民一个月后才得知洛阳的消息,整个人都陷入极大的困惑中。

    李玄霸被哥哥吵得没办法,放下书本道:“杨广不就是想考验一下宇文家的忠诚,有什么难理解?”

    李世民道:“考验忠诚就证明杨广认为宇文家不忠诚,那他为何要将骁果军交给宇文化及?”

    李玄霸道:“他考验宇文家的忠诚,但仍旧认为宇文家是对他最忠诚的臣子。”

    李世民:“……什么鬼?”

    李玄霸叹气:“我的意思是,他认为宇文家很忠诚,但他还是要考验,并且认为自己这点小小的考验不会让宇文家不忠诚,明白了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不明白,甚至觉得他脑子有病。”

    李玄霸道:“不明白就算了。人不能理解精神病患者的思想很正常,理解了才有问题。”

    李世民凑上来道:“但阿玄你理解啊。”

    李玄霸道:“嗯,所以我有问题。”

    李世民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李智云疑惑地看着二兄。

    三兄一直这样,他已经很习惯。但他永远不能理解二兄的笑点在哪里。这有什么好笑?

    房乔把手中文书往桌案上一拍:“主公你能不能别偷懒了!公务堆积如山,你还有空管皇帝想什么?!”

    李世民揉了揉笑疼的肚子和笑酸的脸:“好了好了,不笑了,有什么需要我盖章的?”

    杜如晦扶额:“盖章之前你多看几眼行不行?!还有李三,你能不能也别偷懒了!”

    李玄霸道:“我生病,不能耗费过多精力。”

    李世民道:“我这是信任你们啊,‘房谋杜断’,只是秋收这点小事,你们谋了断了不就行了,那还需要我来审一遍?”

    房乔和杜如晦都露出了藏不住的刀人眼神。

    李玄霸道:“薛家叔侄不用一用?再者,柳嘉礼还不回来?”

    房乔道:“薛家叔侄文书写得不错,但在政务上还需要磨砺。柳嘉礼回河东后还没有音讯。”

    李世民无奈道:“伯褒刚回来,嘉礼又跑没踪影了。我麾下的文臣怎么总是要玩失踪?”

    李玄霸道:“柳嘉礼不是失踪,是忙碌小五的亲事。”

    李世民对李智云道:“都是你的错,让你二兄我少了一个助手。”

    李智云给了二兄一个白眼,懒得理睬李世民。

    柳嘉礼即柳亨。在他的推动下,李智云与河东柳氏联姻。但因为李智云生死未卜,所以河东柳氏有动摇。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李玄霸和李智云都死了,河东柳氏总不能让自家族中女儿为未婚夫守孝?

    不过李智云刚失踪,河东柳氏就退婚也不厚道。所以他们只是上门与李渊、窦慧明商议,如果半年后李智云还无踪迹,两家再好聚好散。

    半年后李智云仍旧没有踪迹,所以河东柳氏放出了要为自家女儿重新定亲的风声。不过等有媒人来问时,他们拒绝了媒人,说至少要等李智云一年。世人皆称赞河东柳氏重情义,放眼半年后要上门的媒人就更多了。

    这本没什么。唐国公府也不可能让未过门的媳妇守孝。河东柳氏给足了他们脸面,他们对河东柳氏并无怨言。

    但现在李智云回来了,这事就要变一变了。

    虽然李智云自己对此没有意见。如果他的姐妹遇到这种事,他肯定跳着双脚让姐妹赶紧退婚。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表示了理解,说河东柳氏如果愿意,这婚事就照旧。

    不过柳亨心里有负担,都没等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便匆匆回河东处理此事。

    正好李建成要成亲,李世民、李玄霸、李智云都因为出兵敦煌不能回去参加兄长的婚礼,便委托柳亨代为送礼了。

    李世民、李玄霸和李智云在敦煌打得很激烈,完全没有办法脱身,所以他们真的没办法回河东,真是太遗憾了。

    “或许是还没到李建成大婚的时候,他回不来。”李玄霸道,“希望他回来时能把薛伯褒带回来。等薛伯褒回来,玄龄和克明就稍稍轻松些了。”

    现在陇右道的政务都压在房乔和杜如晦身上,陇右道面积之大,已经是春秋战国的强国了。

    陇右道的经济又因为杨广征讨吐谷浑时乱来而十分混乱,后来杨广不喜欢回大兴,陇右道几乎都被朝廷忽视了,所以无论道路、水利等基础设施都荒废严重。

    东西突厥和吐谷浑现在都很安静,他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恢复民生,与民休息。

    之前朝廷不仅不重视陇右道,还不断向陇右道要钱,他们恢复民生很不容易。

    李世民撒谎要对西突厥用兵,才让杨广同意将陇右道赋税截留,充作李世民出兵的军费。

    只凭陇右道的赋税完全不能支撑大隋对西突厥用兵。朝廷做出这样的决定时,杨广和朝臣都觉得有愧李世民。

    赋税不用上交后,陇右道的民生恢复是比较容易了,但房乔和杜如晦要做假账来证明赋税确实充当了军费,这工作量就十分大了。

    偏偏李世民和李玄霸双双偷懒,他们生气又无可奈何,不好意思太催促这两个好不容易重逢的双生兄弟全身心投入工作。

    李世民和李玄霸并不是故意折腾两位友人,只是李世民现在确实没心情,李玄霸的身体也确实支撑不住。

    他们不是把李智云带来了吗?

    李智云只想冷笑,并给两位兄长比个凸。

    他的本事有几斤几两?除了给房兄长和杜兄长端茶倒水磨墨誊写还能做什么?

    最终房乔和杜如晦还是扛下了所有,而薛家叔侄则游走各个郡县统计数据安抚民众,并增加地方管理经验。

    薛元敬和薛德音的文采不错,但很缺少吏治经验,没有脚踏实地地与百姓和小吏接触过,学识都浮于表面。

    房乔和杜如晦都是当过县令、下过基层的人,与薛元敬和薛德音的磨合很不好。在李玄霸的建议下,他们就把薛元敬和薛德音丢去了基层。

    薛元敬和薛德音虽然心里不服,但李世民劝说道:“不治一县如何治一国?我和阿玄也是从几百家奴开始带兵。若能在乱世之中治得一方安宁,将来天下安定,以二位的才华,一定能出将入相。”

    薛元敬和薛德音吃了年轻主公画的饼,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李玄霸掰着手指头替二哥数,二哥已经承诺给多少人拜相。

    李世民大手一挥:“三省六部,三省长官皆是丞相,三年换一次,不出十年就轮了九次,哪有不够的?再来一倍都没问题!”

    李玄霸居然觉得二哥这乱来的办法很有道理,被说服了。

    房乔和杜如晦咬牙撑着,李世民以“阿玄需要散步了”为由,推着弟弟的轮椅离开,留屋内几人把咬牙变成了磨牙。

    李世民离开后抱怨:“我也不是完全不做事啊。我还要练兵,还要安排士信他们去草原掠夺,十分忙碌。如果不是他们不准我离开,我已经去草原了。”

    虽然西突厥攻打敦煌是假的,但西突厥有东进的意图是真的。李世民常派军队出草原震慑突厥人。

    再者陇右道的资源不够,要养一支万人以上的常备精兵十分困难。长孙无忌带出的几万兵卒不是借西突厥的,就是临时凑的,不是常备军。至于大隋在陇右道的府兵,已经几乎丧失战斗力,连剿匪都要新募兵。

    李世民麾下具甲骑兵扩充到了两千,正朝着三千突破,其中耗费除了李玄霸兢兢业业经商赚来的,剩下全都是从突厥抢来的。

    如果不抢掠突厥的牛羊马匹,李世民麾下精兵强将哪能日日吃肉?

    他甚至控制了几个部落为他养马养牛养羊,训练好的骑兵基本住在草原上,过着和突厥人差不多以兽奶为主食的生活。

    这办法是李世民想的。

    既然突厥人能在草原生活并练出强兵,那么他的骑兵应当也能在草原生活。如果能靠放牧和掠夺养活一支军队,阿玄就不用愁军费了。

    将士们现在有点不适应,还得继续调整训练计划。李世民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往草原上跑。

    如果不是为了抢掠突厥部落,李世民肯定带着弟弟住在气候更适宜的武威郡,而不是回张掖郡。

    至于让李玄霸单独住在武威郡养身体,他想都没想过。

    当初就是因为河东郡比太原郡气候更适合弟弟养身体,然后把弟弟养丢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聊了一会儿如何调整骑兵的训练计划,又说起中原的事。

    李世民讥笑:“杨玄感自诩伐隋盟军盟主,结果皇帝刚回洛阳,所谓盟军就一哄而散,杨玄感这盟主当得可不怎么样。看来他的谋士李密也不怎么样。”

    李玄霸道:“李密计策再行,如果军队战斗力不强,他也无可奈何。李密是个很自傲的人,杨玄感多次失败,我看李密快要与杨玄感离心了。”

    李世民道:“李密难道还想自己拉起一股势力?”

    李玄霸摇头:“他没这个本事,所以他应该会鸠占鹊巢。至于占杨玄感的巢还是重新投奔他人,就未可知了。”

    自己已经提前接触瓦岗寨,并让魏徵委婉告诉翟让袭击自己的人可能就是李密。翟让再接纳李密就是与自己和二哥为敌。如果翟让还让李密鸠占鹊巢,那只能说天意难改了。

    李世民道:“杨玄感兄弟几人怎会让李密鸠占鹊巢?”

    李玄霸道:“不知道。李密如果无处可去,也可能一直在这条船上待着?”

    李世民问道:“他有没有可能见势不妙,就去投奔李建成?”

    李玄霸和李世民在梦中交流的时候,就已经分析出肯定是熟知朝中情况,并曾经在朝中颇有势力的人,才能使出挑拨李渊、杨广关系,逼反还未准备妥当的李渊之计。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河东鹰扬府安插人手。

    他们得出这个结论时,其目标已经指向了杨玄感。

    杨玄感继承杨素余泽,他既然能在起兵时让勋贵一呼百应,自然也能在各地鹰扬府安插人手。

    李玄霸没有确定这件事,只是因为原本历史中杨玄感败得太干脆,没有发挥出“楚国公”应该有的本事,比起后来同样一呼百应的“唐国公”差远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先后派人追查此事,就算有河东柳氏、河东裴氏、河东薛氏帮忙,对方手脚太干净,他们也没有抓到对方把柄。

    直到他们得知李建成悄悄告知李渊,陇西李氏曾派人接触他,他可以替李渊去接触陇西李氏,获得陇西李氏支持。

    虽然李建成只以为对方是陇西李氏子弟来投,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一个人名——李密!

    李密并不是陇西李氏子弟,而是正宗的关陇勋贵,其祖父乃是西魏八柱国,父亲是隋朝上柱国,自己继承了蒲山郡公的爵位。

    李密与陇西李氏一点关系都没有,据李建成说,来劝他起兵的乃是正宗陇西李氏子弟。李渊和李建成都没察觉这和李密有关系。

    李密在杨广刚即位时曾为千牛备身,后来因杨广不喜他容貌神情而归隐读书。他与李建成很可能见过面。但一是他和李建成没有交情,二是时隔这么多年,三是他肯定做过伪装,李建成没认出他很正常。李建成也没法与陇西李氏对质,因为陇西李氏肯定不会承认派出子弟挑动唐国公造反。

    李密看似百密无一疏,但这个计谋本身就是最大的疏漏。

    李玄霸听到二哥的猜测后,翻了个白眼:“他投奔李建成?那不是更好?他总是自恃才高,实际上太爱阴谋诡计,往往事与愿违。我真希望他投奔李建成,能让李建成闹个大的,好让我们名正言顺把他们一同收拾了。”

    李世民点头:“有道理。”

    他把李玄霸从轮椅上扶起来,开始今日散步恢复体力训练——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目前欠账10.5章。

    第157章 苏威你不要命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双生子是这个时代绝对的主角, 但在接下来一两年时间,两人却在史书中没有多少存在感。

    他们所做的事,留在实录中也就一句, “时中原大乱, 帝与晋王戍张掖以御突厥”。

    这时候中原的主角仍旧是隋炀帝杨广。

    杨广回到洛阳后, 原本准备进攻洛阳的杨玄感和义军纷纷撤退。

    东都洛阳城池十分坚固,杨玄感当年趁着杨广征高丽都没能把洛阳拿下,现在杨广回到了洛阳, 隋军精锐也集中在洛阳,没人会蠢得以为自己仅凭人多势众就能攻陷洛阳。

    他们在这一次集体配合中各自获得了不少好处,为了消化这些好处, 义军都再次蛰伏,与各路讨捕大使过招。

    杨玄感本以为自己能风风光光当个盟军首领, 一举攻占洛阳。谁知道义军都是乌合之众, 见杨广没死便一哄而散,气得杨玄感这段时间韬光养晦养出的稳重性情都崩了,每日沉湎酒色。

    他本来对自己的身份和能力都很自信,以为自己出兵攻打杨广一定会一呼百应,轻而易举夺得天下。

    现在他像是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 从未如此窝囊。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希望又瞬间破灭, 杨玄感有些承受不住了。

    李密多次劝说无果,连连叹气。

    杨玄感的下属人心惶惶,有多人生出逃往他处的念头。可惜现在还没有第二个起兵的勋贵, 不然他们早就跑了。

    杨玄感颓废, 义军蛰伏, 大隋好像一瞬间又耳根清净了。

    苏威看到天下暂时平静, 赶紧以宇文述的遗言为引,请杨广回大兴安定人心。

    杨广问宇文化及道:“苏威说朕该回大兴安定人心,你父亲也是这么劝朕,你意见如何?”

    宇文化及恭敬道:“陛下是皇帝,无论在何处都能安定人心。陛下想去哪里,哪里就是都城。”

    杨广龙心大悦。

    看到杨广这番作态,虞世基和裴蕴都支持杨广留在洛阳,裴世矩置身事外。于是苏威劝说失败。

    苏威本来想着就这么算了,东都西京都是都城,陛下留在洛阳也行。只要陛下别又想征高丽,区区民贼还是很容易被镇压的。

    谁知道,杨广不仅重提征高丽的事,还征役夫修龙舟,又要南下江都。

    杨玄感叛乱时,把杨广的龙舟都烧了,导致杨广这几年都没能南下江都。

    现在杨广终于安静地在洛阳待了一会儿,就萌生了重造龙舟下江南的想法。

    沉默的群臣这次沉默不住了。

    天下大乱,突厥入侵,陛下你还修什么龙舟下什么江南?你大隋的基业都动摇了,这是下江南的时候吗?!

    但杨广什么时候听过群臣的话?

    于是今年不征高丽,也没有修长城驰道运河,但还是征了役夫,为杨广修龙舟。

    杨广想明年开春就下江南,所以给役夫修龙舟的时间非常短。

    如今已经进入深秋,虽然洛阳的气候温和,但也是相对而言。役夫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忙碌。秋日多雨,他们浑身湿透也不敢停歇。入冬之后,饿死累死冻死和病死的役夫数不胜数。

    苏威想再次劝谏,被裴世矩拦住。

    裴世矩道:“苏公知道陛下为何非要下江南吗?”

    苏威皱眉:“陛下不就是爱好江南的美景?但现在哪是看美景的时候?!”

    裴世矩摇头,叹气道:“陛下其实是知道大隋式微,知道天下民贼四起。自从陛下被民贼惊吓后,现在晚上难以入眠,夜里常常惊呼民贼来袭惊醒。”

    裴世矩不想让苏威往死路上走,才悄悄透露了这件事。

    苏威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活一日是一日,何苦在半只脚踏入棺材的时候去惹恼陛下?

    看看宇文述这老贼奸猾了一辈子,临死前带着护驾的功劳劝说陛下,陛下可念着宇文述的好了?

    朝中人都长了眼睛。杨广以为自己赦免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就算是对宇文家有大恩宠了,但谁不知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这所谓的“变为奴隶”就没有实施过,顶多算是贬为庶民。

    就算宇文述没有救驾,凭借宇文述生前的功劳,他的两个儿子在他死后也是能做官的,根本算不上什么额外赏赐。何况杨广还扣下了宇文述的爵位,没有让他的儿子继承。

    即使杨广说要看看宇文化及有没有改正错误,但他完全可以给宇文士及一个额外的国公。

    宇文述救驾身亡,难道还不值得给家里再增加一个国公吗?宇文士及又是杨广的女婿,提升宇文士及的爵位对杨广而言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杨广就算再吝啬,但在这件事上他完全没有吝啬的理由。

    所以朝中人怎么会不知道,宇文述最后的谏言得罪了杨广?

    连生前被杨广偏爱,为救驾而死的宇文述都因进谏被杨广厌恶,他们怎敢直言劝谏杨广?

    苏威如今成了朝中第一人,脾气没有以前谨慎。裴世矩见苏威要撞杨广刀口上,出于同僚情谊,提醒了苏威一番。

    苏威没有关注杨广在后宫的行为,不知道杨广失眠惊悸的事。

    他听了裴世矩的话后,语气古怪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并非贪图江南美景美色,而是想要逃避?”

    裴世矩道:“我什么都没说。”

    苏威背着双手原地转了几圈,放下双手握拳道:“他看不见,大隋就没有乱吗?!不行,我更要劝说陛下回心转意!”

    裴世矩拉住苏威道:“苏公,陛下极重脸面,你要如何劝说陛下?难道让陛下别自欺欺人?”

    苏威颓然道:“我就不信陛下对大隋的天下一点都不上心。只要稍稍振作就能挽回大隋,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不,我不信。”

    裴世矩叹气不语,松开拉着苏威的手,没有再阻拦苏威。

    但苏威也没有继续劝谏。

    他想通过自己的双眼观察,皇帝是真的犯蠢还是想要逃避。

    冬季万物凋零,就是义军也很少出来活动,只有役夫和流离失所的百姓在默默地被冻死,天下很安静,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李玄霸在张掖猫冬,整日待在炕上不出门时,杨广再次下令,召集洛阳到江都沿路郡县兵卒百姓几万人,在江南选址给他修一座新的宫殿。

    这座宫殿仿造洛阳西苑,但比西苑的规划更加恢宏。

    苏威看到杨广这一意孤行的旨意后,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显然,皇帝连洛阳都不想待了。

    难道他还想和民贼、突厥划江而治,迁都江南吗?!

    但就算江都也有民贼啊!

    正月各郡县来朝贺的时候,有二十多个郡县的使者因为民贼不能成行,皇宫典礼冷冷清清。

    杨广再次下令讨贼,但当群臣对他说民贼的时候,他却只想听民贼已经日益稀少的话。

    苏威实在是看不下去,就躲在了柱子后面听群臣奉承杨广。

    裴世矩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苏威欲言又止。

    你这样不是更显眼吗?!

    果然,杨广一眼就看到了举止奇怪的苏威,好奇地问道:“苏公对民贼有何看法?”

    苏威阴阳怪气道:“都说民贼日益稀少,但战报却离洛阳越来越近。”

    杨广大怒,拂袖而去。

    群臣纷纷看向苏威。

    裴世矩叹气,私下再次找到苏威:“你就算要劝谏,也别公开拂了陛下脸面啊。”

    苏威梗着脖子道:“陛下明明已经看到了战报,还召集群臣说什么民贼已经快要平定了,他自己说的话他自己相信吗!”

    裴世矩道:“陛下现在夜里惊醒的时间更多了,他自然是不相信。”

    苏威悲哀道:“他自己都不相信啊。”

    裴世矩也叹气。但他们又能如何?陛下自己不愿意改变,他们越劝说,陛下就越逆反。

    何况陛下的龙体欠安,精神越来越颓靡。宫里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惊呼“有贼来袭”。有一次宫里起火,他甚至像个疯子一样躲在了草丛中,被萧皇后安抚了许久才出来。

    陛下的精神状态已经大有问题,与其让他留在洛阳饱受煎熬,说不定到了江都,他精神稳定了,还能听得进众臣的劝说。

    但苏威和大部分官员都不这么认为。

    隋军又不是打不过民贼,只要陛下稍稍振作点,我们这些老将都还是当打之年。

    等我们平了民乱,陛下再减免几年赋税徭役,并且做出勤奋节俭的模样,大隋家底很厚,哪有撑不住的?

    当年汉武帝把天下户籍折腾完了一半,大汉眼见着都要完了,汉武帝调整政策休养生息,大汉不还是缓过气了?

    汉武帝之后,汉朝的皇位继承还混乱了一阵子呢。陛下你把兄弟都杀光了,没人和你的小儿子争夺皇位,说不定隋朝恢复元气的时间比汉武帝死后更快。

    杨广的小儿子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没有显露出劣迹,也不爱奢侈的事物,虽然看上去软弱了一点,但对杨广和非生母的萧皇后都很孝顺,平时也常常展现出纯善的一面。

    这个时空杨广三个儿子,一个仁厚,一个刚毅,一个纯善,在群臣看来都是能继承皇位的好皇子。

    虽然杨广没有立小儿子为太子,但群臣都是心向越王的。

    杨广自己改一改作风,做出一副洗心革面与民休息的态度,继任的君主再延续休养生息几年,这天下的民乱就能解除了。

    谁都知道百姓比猪狗牛羊还要低贱,他们没有自尊,只要能活下去,哪怕是吃草喝水活下去,他们都不会谋反。

    回头就这么难吗?

    当李玄霸知道杨广又要下江南时,张掖的花都开了,他们兄弟二人又长大了一岁。

    柳亨回到了张掖,告知他们李建成婚礼的盛况。

    因为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盛名,中原豪强世家们没办法千里迢迢来张掖拜见这对神奇的双生子,纷纷趁着李建成成亲,把礼物送到了李渊手中。李渊麾下的势力越发壮大。

    柳亨观察,李渊大概按捺不住反意了。

    柳亨叹气道:“宾客们围着李建成,却只对李建成夸赞主公和李三郎君。李建成的面色很不好看。郑家倒是卯足了劲给李建成造势,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不过在成亲后没几日,李建成就扬眉吐气了。他给唐国公生了个长孙。”

    李玄霸道:“李建成还能生孩子?这么神奇?”

    李世民轻踹了一脚身体终于好转,能不借助轮椅走路的弟弟:“你说什么废话?当然是郑媵生的。郑媵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

    李玄霸恢复正经:“但这时机似乎不太对。李建成的正室才刚过门,她就生了长子。不过这也怪不到郑媵身上。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只是凑巧罢了。”

    柳亨道:“当然只是凑巧,只是听闻李建成后院起了一点纷争。都是郑家女,不知道李建成会如何处理。刚成亲就后院起火,未散的宾客们都想看笑话。不过唐国公夫人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很快就平息了这件事,带着新嫁妇频繁出门,并把唐国公府的库房钥匙都给了她,然后自己亲自照看郑媵和长孙。”

    李世民狠狠翻了个白眼:“母亲当然厉害,这点小事难不住她。只是自家的后院还要母亲来安抚,李建成真是没用。”

    李玄霸倒是给李建成说了句好话:“李建成管理后院的本事还是有的。正妻比媵妾家世好,嫡子比庶长子更重要。所以李建成如果处理此事,大概是只会给刚过门的妻子脸面。母亲插手,只是因为怜惜郑媵和她的孩子而已,既给了儿媳脸面,又保住了郑媵的命。”

    郑媵因为年年追生儿子,好在李建成正妻入门前在家中立足,身体十分衰弱。李玄霸离开太原时,郑媵已经几乎不出门了。

    他曾见过郑媵一眼,完全看不出郑媵曾经在大兴时还算计自己和二哥时的鲜活。

    不过郑媵弱柳扶风的模样,倒是挺受李建成喜欢,所以李建成还是愿意继续和她生孩子。

    母亲都出手了,估计郑媵产后虚弱得厉害,经不住一丁点折腾。

    李玄霸说完自己的推测后,捏了捏眉头:“说到杨广是社稷将颓,说到我们是金戈铁马,怎么一说到唐国公府和李建成就全是后院的事?我们管他后院干什么?”

    李世民认真道:“因为有意思。”

    柳亨赞同:“确实很有意思。”

    李玄霸:“……”你们就这么喜欢听别人后院八卦吗?!真是无语。

    “别提唐国公府的后院了。你既然回来,就抓紧干活。”李玄霸催促道,“房玄龄和杜克明做假账做得快崩溃了,你再不回来,他们二人或许要撸着袖子来揍我和二哥了。”

    柳亨疑惑:“什么假账?”

    李世民耸肩:“西突厥可汗身体衰败,导致西突厥内部很不安稳,他们没精力来找东|突厥和中原麻烦。东|突厥也因为始毕可汗没有定下继承人,他的两个弟弟与一众堂兄弟争得头破血流。”

    李世民没明说,柳亨也明白了。

    他瞳孔地震:“敦煌之战是假的?!”

    李世民和李玄霸频率一致的点头。

    柳亨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睁大无辜的双眼。

    柳亨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模仿二哥无辜的表情。

    柳亨看着一壮一瘦一高一矮的双生子,别说声音颤抖,浑身都在颤抖:“这可是灭族之罪!”

    李世民疑惑:“那又怎么了?”

    李玄霸也很奇怪:“我们不是在为谋反积攒实力吗?”

    柳亨不抖了:“好像是啊。”对哦,我们本来就要谋反。那没事了。

    柳亨深呼吸几下,让心率稳定下来:“交给我,我去帮玄龄和克明,大隋哪有不会做假账的县令。薛家叔侄不能帮忙吗?怎么都压在玄龄和克明身上?”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他们没当过县令。”

    柳亨大笑:“那让他们得把当县令的资历补回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叹气。他们俩完全没想到,当过县令和没当过县令,做事差距有这么大。

    “薛伯褒还不回来吗?”李世民唉声叹气,“他再不回来,河东薛氏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你敢当着薛家叔侄的面说这句话吗?”

    李世民立刻正色道:“我什么都没说。”

    柳亨看这兄弟二人一唱一和,面色狐疑。

    这兄弟俩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说得这么熟练,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说过我的坏话?

    虽然这么怀疑,但柳亨不仅没有对李世民、李玄霸好感度降低,反而心中很是熨帖。

    能一起说别人坏话的才是好友。他本来很忐忑,河东柳氏有悔婚的迹象,自己会不会被排挤出本来就很难挤入的核心圈子。主公和李二郎君这么一“胡闹”,他心安了许多。

    柳亨斗志满满去帮房乔、杜如晦做假账,李世民和李玄霸悄悄击掌。

    李世民:“柳兄的心思也太纤细了,还要人哄。”

    李玄霸:“你可以给他取个外号,叫柳纤细。”

    李世民:“好主意。”

    最近看多了二兄三兄与嫂嫂们秀恩爱,开始对自己的未婚妻好奇起来的李智云,特意卡着柳亨离开的时间,来向二兄三兄询问自己未婚妻的事。

    听到二兄三兄在叫自己未来半个丈人的柳亨“柳纤细”,李智云默默停下脚步,转身离开。

    他找到罗士信吐槽这件事:“二兄三兄还老抱怨我学坏。我向谁学坏,他们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罗士信捂住耳朵:“别和我说,我不想听!”

    我不想以后看见柳亨,就想起“柳纤细”这个绰号,我会笑出来!

    李智云扒开小伙伴的手,继续吐槽,完全无视罗士信的个人意愿。

    这霸道的一点,也很像他的二兄三兄。

    ……

    洛阳,朝中紧张局势在加剧。

    苏威仿佛不怕死了,彻底站在了杨广的对立面,成了专门给杨广抬杠的杠精。

    杨广想让群臣告诉他贼患减少。

    苏威说杨广承诺不征讨高丽,暂时停止徭役,现在又征发兵卒百姓,难怪贼患越来越多。

    杨广过节让群臣进贡珍玩。

    苏威给杨广送了一本《尚书》,让杨广好好看看先贤之语反省自身。

    杨广又重提征高丽之事,并且自豪自己击破东|突厥,只要灭了高丽,就能去泰山封禅。

    苏威阴阳怪气:“陛下不用担心征发兵卒的事。臣有一计,陛下何不赦免天下盗贼,让他们去攻打高丽?这样大隋不仅轻轻松松有几十万大军,贼患也平了,一举两得。”

    裴世矩都惊呆了。

    他悄悄给薛道衡写信,询问是不是薛道衡让苏威进谏。这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进谏风格,怎么和薛道衡一模一样?苏威以前不是这种人啊!

    薛道衡接到信后破口大骂:“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颎疑惑:“苏威吃错东西了?不怕死了?他真的要应验自己的字了?”

    苏威,字无畏。但他在杨广一朝一直阿谀奉承,谨小慎微,遇到再看不下去的事也是闭目塞耳。

    这次他怎么还真的无畏了?不担心杨广杀了他吗?

    薛道衡想了想,不确定道:“或许……或许他是真的忠于大隋,不忍心看大隋灭亡吧。”

    高颎沉默,然后长叹一口气。

    不出裴世矩等人所料,苏威刺了杨广几句之后,杨广果然将苏威下狱。

    杨广授意裴蕴为苏威罗织罪名。裴蕴给苏威扣了私|通突厥的帽子,说雁门之战就是苏威泄露的消息,要将苏威处死。

    裴世矩得知裴蕴所为后愕然。

    若不是苏威阻拦惊慌失措的陛下跟着骑兵突围逃跑,陛下肯定支撑不到李二郎和李三郎来援,说不定会在雁门出事。雁门一战中,苏威年纪这么大了,也手持长刀亲为陛下护卫。说苏威私|通突厥,天下人信吗?

    果然,苏威听到这么荒唐的罪名,只在狱中垂泪叩首说自己罪该万死。杨广都觉得太荒唐了,见苏威年老将死,思及以前情义,只把苏威子孙三代贬为庶民。

    裴蕴给人罗织罪名,难得一次失手。

    裴世矩观察裴蕴。裴蕴是讨好皇帝发迹,又熟知律令,他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失误?

    苏威离开后,裴蕴表现一如既往,殷勤奉承杨广。裴世矩观察不出什么,这件事也不重要,于是作罢,只更谨小慎微,闭目塞耳,以求保全自身。

    杨广认为自己耳根清净了,下江南再无阻碍,于是下旨准备仪仗,再下江南。

    即将下江南,杨广的心情舒畅,精神变好,连晚上做噩梦的时间都少了。

    他开心地写诗,“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那一刻,杨广开心得仿佛回到了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与此同时,义军又悄然集结——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9.5章。

    碎碎念:

    1、

    诏毗陵通守路道德集十郡兵数万人,于郡东南起营苑,周围十二里,内为十六离宫,大抵仿东都西苑之制,而奇丽过之。

    大业殿西院火,帝以为盗起,惊走,入西苑,匿草间,火定乃还。帝自八年以后,每夜眠恒惊悸,云有贼,令数妇人摇抚,乃得眠。

    ——《资治通鉴·隋纪》

    杨广其实是知道真相的,但他心态崩了,不准别人说,而且想逃到江都醉生梦死。

    原本历史中,这时的隋朝的天下还有救,有很多忠于他、甚至后来为他战死的隋朝将领在兢兢业业为他镇压民乱,且胜率很高。

    2、

    隋炀帝被苏威阴阳怪气后破防,下诏这么骂苏威:“威立性朋党,好为异端,怀挟诡道,徼幸名利,诋诃律令,谤讪台省。昔岁薄伐,奉述先志,凡预切问,各尽胸臆,而威不以开怀,遂无对命。启沃之道,其若是乎!资敬之义,何其甚薄!”

    意思是朕征讨高丽是先帝的遗愿,群臣都支持朕,就只有苏威瞎逼逼,朕和先皇对他不薄,他居然如此凉薄。

    3、

    苏威这一年是真的刚,以下是苏威阴阳怪气劝谏摘录:

    “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近在汜水。且往日租贼丁役,今皆何在!岂非其人皆化为盗乎!比见奏贼皆不以实,遂使失于支计,不时翦除。”

    “昔在雁门,许罢征辽,今复征发,贼何由息!”

    “今兹之役,愿不发兵,但赦群盗,自可得数十万,遣之东征。彼喜于免罪,争务立功,高丽可灭。”

    第158章 杨广三下俏江南

    李玄霸给翟让和王薄所制定的计谋的最后一环, 就是趁着杨广南下时,沿着大运河围堵杨广。

    那时没有人会猜到,杨广在天下大乱祖业将颓时还会重修龙舟下江南。即使到了现在, 杨广已经开始重建龙舟了, 朝中也有大臣天真地认为, 杨广会在天下稍稍安定一点后才离开洛阳。

    李玄霸提前布局,义军沿河布置眼线,在已经疏于管理的大运河周围建造堡垒和投石机。

    简易的投石机只需要知道一个杠杆原理。王薄身为铁匠, 再拉几个木匠,自己都能组装出来。

    因为连大隋官吏自己都难以想象杨广会在这个时候下江南,所以义军的布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算有人注意到了, 也只会认为义军想沿河劫掠朝廷的运粮船。

    现在杨广没有征讨高丽,不需要再从南方运粮, 义军又遍地开花, 隋军对通济渠的防守不再严密。谁也不知道,翟让、王薄这两个中原义军首领,居然来到了通济渠。

    翟让疑惑:“高士达怎么没来?”

    王薄道:“高士达取得大胜后过于骄矜,被涿郡通守郭绚所败。窦建德接替高士达的位置,收拢残兵为高士达报仇, 恐怕没有余力加入我们了。”

    翟让叹气:“就我们两支义军,能击败杨广?”

    王薄道:“狗皇帝已经被我们吓出了精神问题, 据说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只要再吓他一次,就算他这次再次好命逃走,估计也活不长了。”

    翟让笑道:“三郎君给你的消息?”

    王薄道:“三郎君现在身在边塞抵御突厥, 哪有消息传给我?是魏二先生的情报。”

    魏二先生就是自称魏徵族弟的“魏收”, 薛收。

    薛道衡曾在朝中为高官, 洛阳自然有宅邸。薛收被薛道衡过继给本家的薛孺, 薛孺仕隋,在洛阳也有住处。薛收在洛阳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要知道洛阳的消息很容易。

    翟让叹息:“魏二先生的情报和三郎君的情报有区别吗?一切仍旧在三郎君的掌握中。”

    王薄问道:“翟公是否在想,李三郎君拿你我当刀?”

    翟让不语。

    王薄苦笑:“李三郎君曾对我说,如果我不想当义军了,随时欢迎我去陇右道。我想翟公如果想要投奔李三郎君,李三郎君也会热情地将翟公介绍给李二郎君。翟公,杀狗皇帝是我自己的愿望,李二郎君只是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你呢?李三郎君逼迫你了吗?”

    翟让一愣,然后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王薄叹气,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他看得出来,翟让现在对杀杨广的心并不是很坚定。

    日子好过了,对皇权的畏惧就又生出来了。翟让是个聪明人,应当很明白他将来若是失败想投奔他人,只要是隋朝旧臣,大概都不会接纳杀害隋朝皇帝的人。

    就算是李二李三郎君,也不会接纳他们。

    这件事李玄霸也告诉王薄了。

    现在百姓活不下去打着杀狗皇帝的名义起义是一回事,等义军首领有了争夺天下的本事,他们对杨广就会变一副嘴脸。特别是杨广被杀后,他们大概率会转成隋朝忠臣,对杨广被杀“义愤填膺”,说不准还会给杨广哭丧。

    原本历史就是这样。

    就算是义军首领中口碑最好的窦建德,为了获得天下世家豪强和隋朝旧臣支持,为了得到更多的争夺天下的资本,他不仅向东|突厥始毕可汗称臣,接受了“小可汗”的称号,还自封隋朝忠臣,说自己受恩于隋朝两代皇帝,现在宇文化及杀杨广,就是他的仇敌,所以去征讨宇文化及。

    窦建德给杨广追谥为“闵”,怜悯杨广被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自己那因杨广横征暴敛而家破人亡的乡亲们。

    不过要当皇帝的人,必须如此心黑脸厚。一家人被饿死,自己沦落成乞丐的朱元璋称帝时,还得捏着鼻子说元朝好话,闭着眼睛吹“我祖孙三代都依托元朝皇帝恩泽活着”,以拉拢元朝旧臣。

    王薄如果杀了杨广,除非王薄能自己当上皇帝,否则天下无处可去。

    所以李玄霸建议王薄只是吓唬吓唬杨广,杀杨广的事还是留给杨广身边的野心家。

    反正杨广必死,没必要为了杀杨广赔上自己的命。

    王薄也将李玄霸的劝告告知了翟让。

    以他们现在的兵力,确实只能吓唬吓唬杨广,很难真的伤到坐在高大龙舟上的狗皇帝,更别说杀了他。

    “所以翟公不必担心。”王薄道。

    翟让苦笑:“你这样说,不怕我退缩吗?”

    王薄平静道:“翟公若想退出,薄不会阻止。仅薄一人,也会完成袭击狗皇帝的计划。”

    翟让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你都说我们杀不了他,只能吓唬他,那我还有什么害怕?我已经在这里了,就不会回头。”

    王薄拱手:“翟公高义。”

    翟让摇头:“高义的是知世郎。”

    王薄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义,他只是想起乡亲父老,丢不下对杨广的恨罢了。

    与翟让结束商议后,王薄又与杜伏威、辅公祏等江淮义军首领见面,与他们商议共同伏击杨广之事。

    他们对直接袭击杨广果然也抱有疑虑。王薄安抚他们,只让他们牵制住江淮的隋军,趁着自己掀起的混乱攻占江淮郡县粮仓。

    杜伏威等人欣然同意。王薄又得到一个“知世郎高义”的吹捧。

    夜深人静,王薄睡不着,独自离开帐篷,坐在了石头上看着天空,连篝火都没点。

    “虽已经入春,夜晚也很凉。为何不多批件衣服?”魏徵举着火把过来,将手中大氅递给王薄。

    王薄披上大氅:“谢魏先生。”

    魏徵毫无形象的坐在王薄对面的地上,道:“我们共事这么多年,有什么好谢?知世郎可是在紧张?”

    王薄道:“我无字,先生称呼我姓名即可,我不计较这些。”

    魏徵笑道:“好。”

    王薄一愣,道:“先生居然说好?”

    王薄如此对魏徵客气了许多次,魏徵总是笑着客套过去,仍旧疏离地称呼王薄为知世郎。王薄现在说这句话,只是习惯而已。

    魏徵道:“三郎君劝了你许多次,你仍旧坚持要亲手砍下杨广的脑袋。既然你已经是将死之人,我称呼将死之人的姓名算不上无礼。”

    王薄:“……”

    他扶额:“先生,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气?你回到冠军侯身边后,小心被排挤。”

    魏徵不在乎道:“如果他们排挤我,就说明他们自己心胸狭隘,主公应该远离这样的奸邪小人,我会上书弹劾他们。”

    王薄叹气:“罢了,三郎君应当会护住你。”

    魏徵不让王薄转移话题:“你可是在紧张?”

    王薄沉默了许久,道:“不是紧张,只是怅然。”

    他迟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继续道:“这天下果然如三郎君所料,先是我们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当天下乱起来后,各地豪强接连出现。现在各地义军,还有多少是百姓的义军?我听闻北方生乱,不是手握兵权的鹰扬郎将,就是当地巨富豪强。”

    王薄指着自己:“就算是出身贫寒的人,大多也是看着天下乱起来后聚众为盗,像我这样真的活不下去的人少之又少。当初与我一样的人有很多,如今是渐渐都看不到了。”

    如翟让、窦建德、杜伏威等人都不算真的活不下去才起义,他们都是逃犯,不是如王薄一样带着乡亲父老入山逃徭役。

    翟让、窦建德都当过隋朝小吏,家境并不贫寒。

    王薄麾下也有许多这样的人。

    豪强世家高人一等,这种地方富户也是高普通贫寒百姓一等。王薄希望他们平等地看待普通百姓,他们当然不情愿。

    王薄试图提拔与他一样出身的人,却发现真正家境贫寒的人无论智慧还是武力都比不过这些人,自己依靠的还是原本家境就不错的人,或者是原本小偷小摸或者打家劫舍能吃饱的贼寇。

    王薄读了书后,也想过能不能自己当皇帝。

    汉高祖刘邦都能当皇帝,自己为何不能?

    但他读了更多的书后,才发现刘邦是如翟让、窦建德那般的人。刘邦一家人都能读书识字习武,刘邦的友人也都是县中小吏,这明明是县中豪强,而且还是祖辈是士大夫的豪强,与自己这等铁匠出身完全不同。

    “或许我不该读那么多书。”王薄道,“如果没有读那么多书,我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我率领乡亲起兵是因为活不下去和义愤。如果打不过了我就投降,说不定还能混上个官当。”

    但现在他心中充满着理想、梦想之类的空谈,让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如果他没有多读书,就不会在自己已经是最强大的义军首领之一时,还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穷途末路,没有丝毫喜悦。

    魏徵听王薄抱怨他不该多读书后,对王薄道:“这有什么难的?虽然我不想让主公和三郎君多一个难缠的敌人,但只要你迅速把你的位置从一个小铁匠换成那些世家豪强不就行了?你就当你现在已经当官了,然后去封更多的官,你那些有能力的下属便不会再抱怨你的‘不公’,你便能笼络更多的人,拥有逐鹿天下的资本。”

    王薄愣了一会儿,道:“先生说得对。”

    魏徵道:“烦恼解决了?解决了就回去睡觉。江淮蚊虫真多,我可不想在这里陪你喂蚊子。”

    魏徵起身:“还要我送你回去?”

    王薄摇头:“我自己回去。”

    魏徵目送王薄回帐篷,叹了口气。

    薛收悄悄从树干后面出来,浑身一股熏蚊子的药味。

    魏徵白了薛收一眼:“味道这么大,他居然没发现你。”

    薛收把药囊递给了魏徵一个,道:“他大概是真的很苦恼吧。真没想到他会如此苦恼。”

    魏徵道:“书读多了,书读傻了。你怎么还不回陇右道?”

    薛收道:“李二李三写信给我,说房玄龄杜克明正在做假账做得焦头烂额,让我赶紧回去帮忙。”

    魏徵无语:“你嫌麻烦,就不回去了?”

    薛收笑道:“做假账哪有刺杀杨广有趣?”

    魏徵道:“你难道海岛上当野人当久了,性子都野了?”

    薛收:“……你这嘴真的需要改。”

    他没和魏徵计较,如果计较,早就气死了:“李三猜到了我可能不会去,有任务给我,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魏徵心里立刻不喜了:“怎么?三郎君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薛收道:“你就当是吧。”

    魏徵气冲冲拂袖而去,对自己这个老下属居然比不过薛收非常不满。有什么事是薛收能知道,自己却不能知道的?等见到三郎君,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薛收看着魏徵气冲冲的背影,疑惑极了。他记得李玄霸给他写信,说初次见到魏徵的时候,魏徵是一个很谨慎知礼的人。怎么他看到的魏徵就像是他从筑紫岛海岸石头上撬下来的海胆,浑身都是刺?是王薄这里的风水不好吗?

    他还真猜对了。王薄身边全是文盲,魏徵的儒雅和耐心在为王薄做事的时候逐渐消磨干净,短短几年时间就凑足了他原本流离颠沛十几年才凑够的“你们都是傻逼吗”戾气,成功进化成了魏怼怼。

    薛收挠挠头,又挠挠胳膊上的小红点,摇摇头离开。

    罢了,反正魏徵将来挨揍又不是自己挨揍。

    李二虽然心胸宽广,但他脾气也很暴躁,是真的一言不合就会上拳头的,只是打完架后便不进心里去而已。

    ……

    义军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杨广也做好了准备。

    他又开始杀人了。

    右候卫大将军赵才下狱,建节尉任宗当庭杖毙,奉信郎崔民象被处死,杨广终于出了洛阳城门。

    路过泗水的时候,奉信郎王爱仁上表请求杨广返回西京,杨广杀死了王爱仁;到达梁郡的时候,梁郡百姓阻拦杨广继续南行,被杨广诛杀。

    杨广一路走一路杀,一路命令骁果军沿路剿匪开道,龙舟浩浩荡荡南下,造成的动静之大,天下无人不知。

    在杨广南下的时候,各地已经平息的民乱再次燃起战火。这次几乎所有郡县都有鹰扬府将领或者豪强叛乱,隋军高层将领出现了伤亡。

    杨广却不在意这些。连苏威都被贬为庶民,已经不会有人再会在他耳边提匪患的事。

    然后“匪患”自己来提醒杨广别自欺欺人。

    李玄霸坐在树杈上,远眺大运河的美景。

    薛收站在树下无奈道:“李三,别爬这么高。你身体才刚好一些,小心摔着。”

    李玄霸麻利地从树上爬下来:“我从小就能爬树,这么点高度怎么可能难得住我?”

    李世民背着一头鹿走来:“那也别爬太高。你说小五自己一个人留守陇右道有没有哭鼻子?”

    李玄霸道:“应该不会吧?顶多只是破口大骂。”

    李世民丢下刚打来的鹿,摇头晃脑道:“只是让他代替我们坐镇,活还是玄龄等人干,他骂什么?”

    李玄霸道:“骂我俩不带他玩呗。”

    薛收叹气:“难道不是房玄龄他们对你们破口大骂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同时耸肩表示不在乎。

    他们被骂的时间还少吗?

    看见这对双生子的无赖样,薛收感到头疼。

    以前他们不是这样……啊,薛收的回忆浮现,然后郁闷地发现这对双生子从小就这样,最爱一起坑人。

    没错,李玄霸让薛收瞒着魏徵的任务,就是他和李世民跑来了。

    边疆无事,积攒力量不需要他留在陇右,现在冠军侯府人才济济,他们足以应对。李玄霸身体好了之后,就想来江都搞事。

    杨广是必定死在江都了,自己和二哥远在陇右道,可不能让人抢了太多中原和江南的地,免得以后不好打。

    李玄霸本想独自离开,李世民当晚就把李玄霸绑着偷溜了,没和李玄霸说半句废话。

    李玄霸当时打好了说服二哥的腹稿,李世民听了他的计划后,淡淡回应他一句“让我想想,明日再说”。

    他知道说服二哥让自己独自回到中原是一场苦战,但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认为自己让二哥放行的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他可以用“我就要去,你拦我我就不喝药”来死缠烂打。

    但李世民居然让宇文珠给李玄霸灌了一碗安神药,把李玄霸连着被子一起裹起来捆着丢上马车,连夜离开张掖。

    共犯宇文珠和长孙康宁挥舞着小手绢为两位小郎君送别,共犯孙思邈坐在熟睡的李玄霸身旁长吁短叹。

    这都什么事啊!

    听闻李二郎志在天下,这样的人能夺得天下?!

    李玄霸醒来后,只花了十秒钟就接受了现实。

    算了,陇右道也不是必须二哥坐镇,原本历史中陇右道的拥有者,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都还在草原上兢兢业业抢劫呢,冠军侯府这么多能人,哪可能镇不住一个陇右道?

    他想独自回中原,主要是知道同僚们不会让身为主公的二哥离开而已。现在二哥都偷跑了,那没事了,回去也是二哥被骂,自己是无辜的。

    李世民见弟弟这么淡定,神情十分低落。

    他还想看弟弟气急败坏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呢!

    李玄霸身体好了之后,李世民就不再对李玄霸小心翼翼。兄弟二人恢复了以前你踹我一脚,我揍你一拳的相处模式。

    看见李玄霸气急败坏的模样,李世民能多吃三碗饭。就像是李玄霸在心里叨叨剧透让李世民破防,李玄霸会开心得多吃一大碗饭一样。

    唉,真没意思。

    李玄霸呵呵。他知道二哥在想什么,绝对不会如他的愿。

    兄弟二人这次偷溜,只带了秦琼一员猛将。

    秦琼压力很大。

    他对主公的偷跑计划一无所知,只是迷迷瞪瞪地听指挥而已。

    秦琼预感,等自己回陇右后,会被一众同僚给揍死。

    但那是回陇右后的事了。现在一众人扮作行商在林子里落脚,一路帮忙隋军剿灭盗贼,偶尔去山林里打猎,明明天下大乱,但几人武力值高强,又带了许多钱财,居然像游历似的。

    秦琼一边生火准备烤鹿,一边唉声叹气。

    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主公和三郎君要干什么。

    其实李玄霸和李世民没有具体的计划。

    李玄霸只是知道按照自己的谋划,杨广的死期会提前,估计今年刚到江都不久就会死,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机会。他守着杨广随机应变,看能不能在江淮安插钉子。

    江淮一地也有自己留下的义庄,凑一凑也能凑出一千人左右的乡勇,完全可以趁乱生事,无论是自己打下一小块地,还是给其他势力掺沙子,将来都会有大用。

    “就算做不了什么也无所谓,围观杨广被杀也挺有趣。”李玄霸道,然后切换心音,【杨广被杀这样的标志性历史事件,我岂能错过!】

    李世民给了弟弟一个白眼,但频频点头,阿玄说得对!

    现在陇右太安稳了,西突厥和东|突厥就和死了似的,自己掠夺他们都不吭声,李世民实在是无聊,又不想埋头案牍,还是跟着阿玄搞事有意思。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当皇帝,别说京城,连皇宫都很难出去。据弟弟说,以后自己想打猎的时候只能在宫宛里追兔子。他不趁着还没当皇帝多跑跑,以后就没机会了。

    现在才十七岁,正值最好动年龄的李世民,就算是房谋杜断一起,也别想把他按在桌案旁乖乖处理文书。

    扛着捆好的弟弟溜了溜了!

    薛收一边熟练地庖丁解鹿,一边没好气道:“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李世民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变化倒是太大了。要不要随我出征啊?”

    薛收挑眉:“有机会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文书工作。陈将军很不错,现在又回到筑紫岛,远离中原纷争,到时我去招降他。”

    李世民道:“有你作保,我一定厚待他。”

    李玄霸大声道:“别说话,我听到声音了!义军肯定动手了!”

    说完,他又麻利地上树。

    李世民也跟着爬上树,坐在了另一根粗大树枝上远眺:“哇!领头的龙舟起火了!啧,被扑灭了。哈哈哈,又起火了!阿玄,你把望远镜也给我看看!你就做了一个望远镜自己留着,小气。”

    李玄霸拿着望远镜津津有味地看龙舟遇袭:“我就是小气。”——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8.5章。

    第159章 江都号哭敲丧钟

    通济渠周围原本是南方最繁华的地段, 远在先秦时就已经开发。现在房屋成了废墟,良田长满杂草,碍眼的不整齐的民居和衣衫不整洁的草民消失, 通济渠沿岸的自然风光更加纯净美丽。

    杨广坐在龙舟高高的船头, 轻轻晃动手中酒杯。

    歌女声如莺啼, 舞女轻轻摇摆着柔软的腰肢,丝竹弹奏着宫商角徵羽,袅袅白烟从香炉中飘出。

    轻歌曼舞, 仙乐渺渺,烟雾缭绕,仿佛仙境。

    杨广半眯着眼睛, 品鉴着悦耳的歌声。

    歌女唱的词,乃是李玄霸早年为杨广填写的宫词。

    词曰, “玉树后|庭前, 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杨广初听李玄霸作此词时,笑话李玄霸还是个垂髫少年, 感叹什么韶华不再。

    现在他却为这首词谱了不同的曲,让歌女们日日歌唱, 让舞女们日日起舞。

    杨广右手的酒杯随着节奏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左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天教长少年……”

    他半眯半张的双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过往。

    他连太子都不是的时候, 曾在江都待了整整十年。那是他风华正茂, 意气飞扬的十年。

    当他带兵攻打陈国时, 江都就是后方指挥所在地。

    杨广自幼想做什么都能成功, 再大的困难在他手中都像是软泥一样可以轻轻拿捏,无论是攻打陈国、夺嫡继位、灭吐谷浑,还是建造大运河和长城,都是如此。

    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

    杨广心中想到高丽,怒火升腾。如果不是已经无法再召集全国兵卒,他定要再碾压高丽一次。

    他给了高丽王一次又一次臣服的机会,高丽王却一次又一次戏耍他。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失败,也是他认为的人生唯一一次失败。

    让高丽王真心诚意臣服,已经成了杨广的执念。

    杨广想着高丽,想着让他不能完成让高丽臣服执念的贱民,心里就像是有蚂蚁在爬般难受。

    幸得乐声足够悦耳,才让杨广心中的焦急稍稍缓和。

    他睁开双眼,远眺沿途美景。

    大运河的水流几乎是静止的。杨广所乘坐的这样巨大的龙舟是不可能凭借划桨而前行,所以沿路都需要有人在两边拉纤。

    最靠近河水的是纤夫,纤夫外是护卫的隋军和没有资格上船的官吏。所以杨广下江南说是坐船,其实大半队伍都在岸上前行,所以耗费的人力物力才如此巨大。

    大业七年二月,杨广一征高丽时,他自己坐船,选拔了三千余名中低层官员在两岸跟着走,从江都一直走到涿郡。

    他以为这是对所选官员莫大的恩赐,选拔的官员足足走了三千余里,冻饿病死者十之一二。

    连随行官员都要死十之一二,那些拉纤的纤夫就更不必说了。

    倒下的纤夫就被隋军迅速丢往一旁,动作熟练极了。

    这一幕其实如果入了眼肯定很碍看风景的人的眼,但杨广坐在高处远眺,看不到岸边的情况。

    他只看到隋军护卫之外的地方即使已经入秋,草木仍旧郁郁葱葱,风景很是幽静秀美。

    记得几年前下江南时,沿岸人很多,熙熙攘攘让人心头很是烦躁。如今风光更好。

    杨广离开洛阳前,曾观察洛阳的情况,感慨“洛阳的人还是太多了”。

    这话是接他几年前的话。

    杨玄感刚起兵叛乱时,杨广认为是天下人太多,所以杨玄感谋逆才会有民贼呼应。

    天下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百姓。

    当杨广从雁门郡回到洛阳,他站在宫城楼阁上低头看着街头熙熙攘攘,再次生出感触,人还是太多了。

    杨广想起自己的叹息,感慨现在通济渠沿岸的景色才刚刚好。

    就在杨广感慨贱民不宜多时,岸边突然飞来一团火光。

    杨广还没反应过来,许多团火光从岸边飞来,就像是从岸边下了一场流星雨。

    当第一团火光砸在高高的龙舟上时,宫人高亢的尖叫声让杨广回过神。

    “护驾!有刺客!赶紧护驾!”

    有人逃窜,有人灭火,有人拉着杨广往船舱里跑,还有人尖叫不能进船舱……

    杨广晕头转向,脑海中一片空白。

    两岸护卫的骁果军也发现了敌袭,立刻循着火光发射的方向寻找敌人,遭到了早就等候在此的义军的伏击。

    激烈的战斗在山林中爆发,火光仍旧不断从两岸飞到龙舟上。

    龙舟建造时涂了防火的材料,包裹着浸满了油的碎布的石块砸在甲板上,引发的火焰很快就被扑灭,只有浓厚呛人的烟雾不断升腾。

    杨广身边的近臣有许多都曾经上过战场,用过或者见识过火攻,阻止了杨广躲在船舱中,免得被烟雾熏倒。

    龙舟现在是最显眼的靶子。他们让龙舟靠岸,想要逃下船。

    这时纤夫丢掉手中绳索,有的立刻逃散,有的在岸边摸索一番后居然拿出棍棒刀枪,朝着沿岸官吏和隋军奔去。

    宇文化及护着杨广,声音颤抖:“纤夫中混入了民贼!”

    杨广吓得双腿发软,嘴唇苍白,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连宇文化及的惊呼声都听不清。

    又有小船从下游划来,在快要撞到龙舟时燃起了火焰,火船狠狠撞向龙舟。

    裴世矩等人指挥龙舟垂下小船,让人护送杨广下船。

    杨广看着大运河上的火船和两岸的乱贼,死活不敢下船。

    大运河周围被隋军提前清理过,能隐藏的火船不多。两岸生乱的纤夫人数也很少,大部分纤夫都只是逃跑。龙舟很大,给大运河留的空隙不多。上岸确实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杨广已经吓破了胆,看见乱贼就不肯上岸。

    皇帝不上小船,船上哪个朝臣敢上船?

    他们用袖子捂着口鼻,苦苦劝说杨广。

    宇文化及心底都快骂娘了:“陛下!我们再不上岸,就会活活烧死在船上!”

    杨广却道:“我们在河上,有的是水灭火,怎么会烧死!”

    杨广坚持不肯下船,命令宫人和大臣提水灭火。

    裴世矩见状,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将逃生小船放到龙舟前端,一边抵挡上游的火船,一边给龙舟前端灭火。

    没有火船,投石机投来的火石点燃的火焰很容易扑灭,就是呛人了些。

    待火焰稍微熄灭后,裴世矩就放下小船,让杨广逃到后面的船上。

    但好像沿岸有眼线,杨广逃到哪条船,投石机所投的火石就砸向哪条船。

    不过中间的大船没有火船袭击,投石机临时调整弹道也十分困难,所以大船上只有零星火焰,很快就被扑灭,连烟雾都没多少。

    杨广和其余朝臣松了口气。

    李玄霸在树上看到这一幕,低头对薛收道:“让王薄只盯着为首的龙舟烧,不要管杨广在哪里。这次袭击的目的是吓唬杨广,本就不可能伤到杨广。烧掉杨广所乘坐的龙舟,给杨广的心理压力会更大。”

    薛收叼着一块鹿肉,亲自骑马去通知王薄。

    他们所隐藏的地方,离王薄所在地很近。李世民和李玄霸是扮作薛收的家丁隐藏在这里。

    王薄听从了薛收的献策,投石机重新瞄准了已经只剩下宫人的领头龙舟。

    在得知杨广离开领头龙舟后,阻挡火船的宇文化及等人就已经退回第二架大船上,王薄也没有再冒险派出火船。

    现在他决定把目标从杨广变成杨广的爱船,就再次派出了火船。

    这次火船上的人没有跳水逃走,而是攀爬上龙舟,然后直接在龙舟上点火。

    宫人们在皇帝和大臣逃走时就纷纷逃窜,小部分人慌不择路躲进船舱瑟瑟发抖,大部分人跳下水游向两岸。爬上船的义军很少,但没有一人阻止他们放火。

    龙舟很快被火焰包裹,点火的义军跳下船游到两岸,高呼“狗皇帝已经被烧死”。

    大部分在岸上的隋军不能观察到龙舟上的情况,见到龙舟着火,居然真的有人信了。

    有小部分人还留着独立思考的能力,知道皇帝肯定能逃上岸或者逃到其他船上,但心里不确定,也不敢乱说。

    杨广从雁门郡回东都洛阳时遭遇义军袭击,他认为骁果军护卫不力,处罚了许多人。

    之前骁果军因废太子杨暕兵谏死了许多中低层将领,现在又罚下了一些中低层将领,导致领兵的军官更换太过频繁,且心生胆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愿意出头承担责任。

    如果杨广这时在自己乘坐的船上挂上帝王的旗帜,就能迅速结束岸上的混乱。

    但杨广不敢。

    他挂上了旗帜,岂不是让乱贼知道他在哪条船?为了自身安全,杨广让护卫把建议挂起旗帜的官吏全部捆起来堵住嘴,并骂他们是想害死自己。

    杨广提前清理两岸义军的效果其实很好,两岸的义军不多,远远不是隋军的对手。

    所以就算混乱,隋军也能把两岸义军压制赶走,只是死的人多一些。

    难道杨广会在乎这一点人命吗?

    “他当然不在乎。”李玄霸道,“二哥,骁果军这次再不生乱,他们的脾气就太好了。”

    李世民晃了晃腿,笑道:“你折腾这么多,就是为了逼反骁果军?”

    李玄霸摇头:“我可没逼反骁果军,难道不是杨广逼反骁果军吗?是我让他在二表兄兵谏时杀掉大半骁果军小军官?还是我让他克扣骁果军在雁门郡的战功?或是我让他在骁果军拼死护卫他逃回东都后惩罚骁果军?”

    李世民举起双手:“我就随意说一句,你怎么话这么多?”

    李玄霸道:“我话还没说完呢。骁果军大多都是关中人,关中人有多重家乡尽人皆知,是我让杨广生出逃到江都,放弃关中的想法,让骁果军将士不能归乡?他们的父母妻子可全都在关中和中原。”

    李世民:“……”弟弟的脾气真坏。还是说弟弟只是想找个人听他随意叨叨?

    李玄霸道:“总之,这是杨广自己的错。”

    李世民叹气:“我当然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错。”

    他嘴角又勾了勾,这次笑容带着一点苦涩:“以人为镜能正衣冠,这以人为镜不一定是以明君贤臣为镜,也可以以昏君奸臣为镜。看杨广所作所为,我获益良多。”

    李玄霸点头:“废话,如果不是杨广,你这个自幼锦衣玉食没可能与庶民有太多接触的勋贵公子,哪可能会生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感慨?”

    李世民没好气道:“说的你好像不是王公贵胄似的。”

    李玄霸道:“好吧,我也是。”

    秦琼坐在树下叹气。郎君们在说什么啊,自己听得好晕。

    他们是在谈论谋反吗?好吧,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早就知道主公肯定想当皇帝。

    秦琼道:“鹿再烤就焦了。”

    李世民道:“先放一边晾着,等我们想吃的时候再热。”

    秦琼再次叹气:“好。”

    李世民问道:“阿玄,你说这场战斗什么时候结束?”

    李玄霸道:“你问我?不该是我问你吗?”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上几天没刮的胡茬,道:“顶多一刻钟王薄和翟让就会退兵。沿路的郡丞应该领兵来救援了。”

    李玄霸道:“也不一定。如果单雄信、徐世勣等人在,隋军不一定抵挡得住。”

    李世民好奇:“他们二人很厉害?”

    李玄霸道:“是厉害。听闻翟让又收了一个叫程咬金的猛将,不知道带出来没有。”

    他在瓦岗寨时,程咬金还没有加入瓦岗寨。他很遗憾没能看到演义中颇具名气的“三板斧”程咬金。

    这次听薛收说,程咬金已经加入了瓦岗寨。瓦岗寨的名将终于又凑齐了一个。

    可惜秦琼和罗士信已经在二哥麾下,不会再有“瓦岗寨名将”的称号了。

    李世民道:“有多厉害?比秦叔宝还厉害?”

    秦琼耳朵支棱起来。

    李玄霸道:“不知道啊,又没打过。不过秦叔宝应该还是厉害些。”

    后世称李世民麾下第一名将是尉迟恭,但尉迟恭在战场上被秦琼打败过,所以只论个人武力值,秦琼应该略高于尉迟恭。那么按照斗蛐蛐排位原则,秦琼或许是隋末最顶尖的斗将。

    秦琼嘴角无意识地咧到了耳根,心情和飞起来似的。

    李世民道:“这样啊。那比起我呢?”

    李玄霸放下望远镜,白了二哥一眼:“你能不能别把自己当斗将?谁家主公当斗将?”

    李世民道:“项羽和刘邦都是亲为先锋!”

    李玄霸骂道:“你学他们干什么!”

    李世民乐呵呵道:“我可以不学项羽,但我得学刘邦啊。汉高祖亲自打天下,多帅!”

    李玄霸道:“你不是看不起刘邦吗?”

    李世民叹气:“等我管了一片地和一大帮下属后,我才知道汉高祖有多不容易。”

    李玄霸失笑。

    历史中的唐太宗原本和李渊一样,评价刘邦时也有失偏颇,曾言“昔汉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剑定天下,既而规模弘远,庆流子孙者,此盖任得贤臣所致也”。

    当唐太宗当了几年皇帝,再次评价刘邦时,却言“观高祖、殷汤,仰其德行,譬若阴阳调,四时会,法令均,万民乐,则麒麟呈其祥。汉祖、殷汤,岂非麒麟之类乎”,对刘邦极其推崇。

    伟人和朱元璋对刘邦评价也十分高。这是只有当过一国之长后,才能明白汉高祖的厉害吗?对刘邦为君能力评价高低,不仅是一款史盲鉴定器,还是一款明君鉴定器?

    如果是这样,二哥现在就已经颇具明君之能了。

    李玄霸将望远镜递给李世民:“我饿了,先下去吃点肉。”

    李世民兴奋地接过望远镜,十分宝贝地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放在眼睛上。

    望远镜的镜片是极其稀罕的没有一点杂质的透明水晶。李玄霸也不知道望远镜镜片的具体参数,让匠人磨废了许多珍贵水晶,才终于磨成了一架望远镜。

    李世民现在没打过守城战或者攻城战,和突厥人打仗都是摆开兵马直接冲锋。他总身在军阵中,用不上望远镜,还容易把望远镜摔坏,所以李玄霸不肯把唯一一架望远镜给他。

    以后研究和打造新的望远镜全靠这个样品,可不能被毛手毛脚的二哥弄坏。

    李世民只能在不打仗的时候拿着望远镜乱瞅。

    “哇哦,真的有猛将冲出来,不知道是阿玄你说的谁?”李世民惊呼,“真厉害!说不定真的能与叔宝拼几招!”

    秦琼矜持又得意地笑。主公说得对,只能与我拼几招!

    李玄霸一手鹿腿,一手匕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二哥。

    凭什么啊!自己看了这么久都没有猛将冲出来,二哥刚拿到望远镜就有热闹?自己的运气也太差了!

    李玄霸皱着眉头为难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鹿腿,最终还是先吃饱了再看。

    唉,没什么好看,完全没什么好看。李玄霸恶狠狠地啃鹿腿。

    在龙舟战场上,单雄信和程咬金两人杀出时,隋军和义军的局势立刻逆转。

    在冷兵器时代,“万人敌”猛将的威胁度非常大。大部分兵卒只要在将领被斩杀时就会逃窜,单雄信和程咬金一出场就砍掉了盔甲最华丽的将领,隋军阵型大乱。

    翟让虽然做决定时常常犹豫不决,但只要他做好了决定就会全力以赴,不会悔改。

    就如在原本时空中,翟让让位给李密后,就从未想过把位置要回来一样。翟让决定了追杀杨广,就带来了自己麾下最勇猛的将领,并亲自上场杀敌。

    王薄见翟让杀出,自己也领着精兵强将从山林杀出。

    他和翟让都知道很快沿途郡县就会派兵来救,他们杀不了杨广。所以他们的目的只是趁着隋军援兵到来前尽可能地制造杀戮。

    魏徵在高处眺望,一旦看到援军到来,就迅速点燃烟火通知他们撤退。

    混乱的厮杀持续了两刻钟,比李世民所预料的时间多了一倍。

    魏徵燃起了烟火,翟让和王薄带人退去,在两岸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当援兵到达时,杨广所乘坐的龙舟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焦黑的残骸。

    原本历史中,江都通守王世充援助洛阳,然后就一直留在洛阳。

    这个时空中,李渊和杨暕迅速击败了杨玄感,王世充还未拉起一支援洛大军战斗就已经结束,所以他仍旧是江都通守。

    听闻杨广要到江都,王世充早早就准备妥当,亲自率兵离开江都来迎接杨广,居然赶在沿途郡县官员前面,最先到达战场。

    王世充心里激动极了。这可是救驾之功,自己以后发达了!怎么也能当个将军吧?

    可惜杨广心头提起的那口气一松,就晕了过去。他没能第一时间在杨广面前表忠心。王世充遗憾不已。

    在王世充的护送下,杨广顺利进入江都城。

    李世民和李玄霸率先潜入江都成,散播不是谣言的传言——皇帝这次下江南,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游玩,而是放弃大兴洛阳,想要定都江南。

    皇帝不准备回中原、回关陇了!

    杨广的心思有许多聪明的近臣都猜到了,但他们都闭口不言。

    骁果军和大部分大臣将领是不知道杨广心思的。

    杨广自继位后常南巡北巡,从来闲不住。所以虽然在天下大乱时南巡很蠢,将士和大臣大多也以为杨广只是普通昏君般的“贪玩”。他们不知道杨广这次南下,就没想过再回去。

    骁果军不是关中人就是中原人,华夏人自古故土难离,连举家搬迁都难以接受,更别说这些人都是孤身南下,家中亲人都还在北方。

    皇帝居然不回去了?那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骁果军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江都,刚被苏醒的杨广训斥了一顿,连治伤的抚慰金都不给,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全军哗然。

    此时,王世充率先提出了原本历史中是裴世矩提出的安抚策略,命令全江都所有适婚女子停止谈婚论嫁,配给随行将士和官员。

    不过裴世矩是建议将江都寡妇和未嫁女子嫁给骁果军将士,而且是严格遵循了婚嫁规矩,虽然是强迫,但也没有引起太大民怨。

    毕竟骁果军将士的地位都不低,对江都寡妇和未婚女子而言也算是良配。至于许多将士在北方已经成家立业,这时候大部分女子是不在乎这一点的。战乱时候,在各地都有妻子多正常?她们也是明媒正娶,还是皇帝下旨,后院的地位又不是争不得。

    因此裴世矩既得到了骁果军的感激,在骁果军叛乱时没有被杀,也没有被江都百姓怨恨,安全地活到了唐朝建立时。

    但王世充可没有裴世矩这么好心,他的举止粗暴许多。

    王世充本就是江都地方长官,他直接挨家挨户搜寻适龄女子配给骁果军将士。什么婚聘之礼完全没有,与其说是娶亲,不如说是给骁果军将士亵|玩。在这途中,常有已成婚妇人被掠夺,还有兵卒借机掳掠。

    原本历史中裴世矩让江都城处处挂上了喜庆的灯笼,敲锣打鼓送新娘出门。不管新娘乐不乐意,至少表面上是全城都在办喜事。

    王世充搞得江都城处处怨声载道,哭声震天,不少人家都挂起了白幡。

    女子被强配给骁果军将士后自然也是哭着的,成亲变成强迫,骁果军有个屁的归属感,完全变成了泄|欲。

    裴世矩让骁果军将士重新成家后,骁果军军心稳定了一段时间,至少还未成家的年轻将士想家的心情淡了一些;王世充这一举动,让骁果军更加人心浮动,戾气更加深重。

    裴世矩和一些朝臣实在是看不过去这人间惨剧,连虞世基和裴蕴这两个大奸臣都受不了王世充的恶毒,纷纷劝谏。

    杨广不在乎百姓,但是在乎自己居住的环境。江都城人人哭丧挂白幡,他还怎么享乐?

    于是杨广下旨停止将江都女子强配给骁果军将士,并将原本已经强配的江都女子送还。

    良心未泯的朝臣凑了些钱,给这些女子作补偿。

    还好这时候贞操观念不强,逃回家的女子们只是多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不会太过影响她们今后的生活。

    但骁果军的怨气更重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冷眼旁观了这一幕人间惨剧。

    兵过如篦,这种事在破城的时候时有发生。李世民带兵攻打突厥时,也没把突厥部落的人当人。

    乱世之中,女子向来不是人,是“财物”。

    但见多了,不代表就不会心生触动,也不代表就认可了这件事。

    李世民道:“王世充该死。”

    李玄霸道:“我已经让薛收提议王薄,把王世充丢给江都百姓,让江都被他祸害的百姓一人割他一刀。”

    李世民:“……”

    他默默转头看向弟弟。

    李玄霸道:“怎么?”

    李世民收回视线:“没什么。”他只是再次确定,弟弟对百姓的同情心比他更重,有时候心中的戾气也比他更重。

    李世民转移话题:“这场大戏要落幕了?”

    李玄霸道:“该给裴公和虞老师写信,让他找借口离开江都了。正好群臣都催杨广回大兴,杨广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应该会派人回大兴坐镇。”

    李世民道:“让薛收去。他亮出身份,裴公和虞老师就会离开……唉,虞老师不一定会离开。虽然虞世基是大奸臣,却是他的兄长。”

    李玄霸道:“看虞老师自己选择吧。虞世基该死,就算落到我们手中,虞老师求情也没用。”

    李世民点头:“所以还是死在江都更好。”

    双生子就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江都百姓号哭,看着江都百姓人心惶惶,看着江都……偷偷接引义军入城。

    李世民时不时地往李玄霸那里看一眼,然后在李玄霸看过来时迅速收回视线。

    都说慈不掌兵,一个顶尖的谋士,说不定比将领更要抛弃良心。

    挺好的,这样弟弟才能保护好他自己。

    隋大业十二年,杨广到达江都。

    一到江都,杨广就日日笙歌,不理朝政。天下送来的紧急文书全都被他堆在书案上,垒成了一座小山。

    萧皇后委婉劝说,杨广却道“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又揽镜自照,“好头颈,谁当斫之”。

    萧皇后听杨广自比陈后主,将她比作陈后主的皇后沈后,心中忧惧不安。

    骁果军对杨广怨气极重,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谋逆之事,连密谋都不“密”了。

    萧皇后赶紧派宫女去告知杨广,杨广却杀了宫女。

    萧皇后悄悄向群臣求助,裴世矩接连上奏杨广,就像是苏威当初那样,一改往日作风直言上谏。

    杨广勃然大怒,将裴世矩逐出江都城,一个兵卒都没给他,让他孤身跨越战乱的大地回大兴接待不存在的西域番臣。

    裴世矩已经六十八岁。

    他消瘦得厉害,骑在马上的身姿都佝偻了。

    所有大臣都知道他触怒了杨广,原本与他交好的朝臣都不敢送他,只有虞世南一人前来送行。

    裴世矩道:“你与我一同离开吧。”

    虞世南摇头,送别裴世矩后转身回江都。

    杨广得知虞世南居然敢去送别裴世矩,将虞世南关入了大牢。

    虞世基想要救虞世南,却被虞世南拒绝。

    虞世南冷漠道:“你还是想想如何自救吧。”

    虞世基愤怒地拂袖离去。

    虞世南目送虞世基离开,默默垂泪。

    ……

    “裴公,请上马车。”薛收恭敬道。

    裴世矩疲惫道:“李二郎和李三郎在何处?”

    薛收道:“李二郎李三郎自然在陇右戍边抵御突厥。”

    裴世矩沉默了一会儿,惨然一笑:“当然如此,理应如此,他们可是大隋忠臣。”——

    不想熬夜了,下章搞定隋炀帝。二章半合一,欠账-1.5章。108w营养液、109w营养液欠账+2,目前欠账9章。

    碎碎念:

    1、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后|庭花破子·玉树后|庭前》李煜

    2、

    昔汉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剑定天下,既而规模弘远,庆流子孙者,此盖任得贤臣所致也。

    ——贞观元年,李世民

    睹汉祖、殷汤,仰其有德行,譬若阴阳调,四时会,法令均,万民乐,则麒麟呈其祥。汉祖、殷汤岂非麒麟之类乎?

    ——贞观二年,李世民

    贞观元年的二凤:刘邦只是个田舍翁,他能治理天下是因为贤臣。

    贞观二年的二凤:汉祖超有德行,他就是麒麟!!!!!

    短短一年时间而已,政务究竟有多折磨人啊。

    3、

    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

    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因引满沉醉。

    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后曰:“好头颈,谁当斫之?”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杨,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

    ——《资治通鉴·隋纪》

    4、

    及帝幸江都,臣下离贰,有宫人白后曰:“外闻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宫人言于帝,帝大怒曰:“非汝宜言!”乃斩之。后宫人复白后曰:“宿卫者往往偶语谋反。”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势去已然,无可救也。何用言,徒令帝忧烦耳!”自是无复言者。

    ——《北史·隋书》

    第160章 王薄最终的选择

    王薄进城之前, 与翟让和其他义军首领告别。

    翟让面带忧虑地看着王薄,最终什么都没说。

    其他义军首领倒是不想离去。他们的脑袋里空空如也,虽然有一点对皇帝皇权本能的畏惧, 但他们并不知道弑君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影响, 倒是对斩杀皇帝跃跃欲试。

    王薄在城外驻扎的时候, 将弑君将要背负的细细告知了他们。

    王薄在学习的时候,也试图在自己管理的地方建学堂,教他人读书识字。

    就他这点本事, 就是落魄寒门也不会上他的补习班。他只能教导在土里刨食的农家孩子。

    对于从小吃不饱的孩子,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智力都比士人家的孩子发育迟缓,学习读写十分困难。

    他时间不多, 教得也特别艰难,几乎没有什么成果。王薄就当是闲暇时的自娱自乐了。

    这样的自娱自乐让他拥有了丰富的耐心, 懂得如何用最简洁的语言传达出自己的想法。

    义军首领们都意识到了弑君的严重性。

    如果他们将来打不过其他人, 想要带着自己的军队投奔他人当官,手中就绝对不能沾染皇帝的血。

    义军首领们纷纷离去,翟让最晚离开。

    他很想问王薄,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弑君?

    以王薄现在的势力, 无论投奔任何一支势力都会被厚待,何况王薄与冠军侯李世民有联系。

    但王薄既然如此教导别人, 自己却选择留下,翟让知道,什么疑问都是无意义的。

    王薄送别其他义军后, 又召集了自己的下属。

    李子雄、张金称、孙宣雅……这些人虽然团结在自己麾下, 但是早就因为自己因为想要公平的“不公”而不满。

    王薄道:“我不会连累你们。我打下的地盘和留下的将士, 已经帮你们分割好。我本希望你们能各自安好, 但也知道你们若投身这乱世,恐怕难免会内乱。如果你们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最好选一支势力投靠。我也为你们寻好了退路,比跟随我更好的退路。”

    王薄看着几人板着的脸,笑道:“不过你们也别嫌弃曾经跟随我的这段经历。特别是你张金称,如果不是我一直拦着你为非作歹,滥杀无辜,你去哪支势力,他们都不会收你。正因为我在你们眼中的过分软弱,才能让你们顺利从贼匪变成官兵。虽然你们不爱听我说教,但这简单的道理,我在你们耳边唠叨了那么久,你们应该明白。”

    张金称没好气道:“你既然认为你这么重要,就别自寻死路。”

    李子雄道:“王公,现在皇帝麾下怨声载道,他可能会死在内乱中,你本就不必出手。”

    孙宣雅皱眉不语。

    王薄道:“我就是不想让他死在内乱手中。死在权贵手中的皇帝太多了。”

    三人间王薄主意已决,没有再多劝说。

    他们跟随的人虽然有很多让他们不满的地方,他们也多次动了背叛的心。

    只是王薄很受底层兵卒和百姓的爱戴,他们难以背刺。再加上他们没有找好去处,便勉强继续待在王薄麾下。

    但无论有多少不满,他们都敬佩王薄的坚定,知道王薄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不会更改。

    王薄也明知道自己的心腹下属天天想着背叛,还安慰他们:“我本该在狗皇帝一征高丽时就死在徭役中,现在顶多也是一死。苟活了几年,能拉狗皇帝一同赴死,我很满足。你们不需要为我悲伤。”

    张金称骂骂咧咧:“谁会为你悲伤,我管你去死?你那位魏先生呢?怎么,他提前逃走了?”

    王薄笑了一声,干咳了一声止住笑,道:“我找人把他绑走了,现在估计正在骂我。”

    张金称、李子雄、孙宣雅:“……”

    张金称气冲冲转身离去,不知道在气什么。

    李子雄长叹一口气,对着王薄抱了一下拳,然后叹着气离开。

    孙宣雅没有离去。

    她看着王薄的双眼道:“我能看出你心中也有恐惧和不舍,为何非要选择这条路?”

    王薄道:“就是想报仇而已。”

    孙宣雅又道:“我们打着不愿意与你为伍的旗号离开,确实能从弑君中脱身,但你一个人真的能控制住骁果军?”

    王薄道:“我不是一人。”

    他脸上带着自嘲的神情道:“天下人只会盯着有名有姓的人,我带着的兵卒的姓名传不到别人耳中,所以他们跟随我也不会被名声所累。”

    孙宣雅道:“这样啊,那我放心了。”

    王薄手下的将领陆陆续续离开,他带着一千亲兵等候入城。

    孙宣雅再次到来。

    这次,她卸下了战甲,重新戴上了钗环。

    王薄看着孙宣雅沉默不语。

    孙宣雅笑道:“我投奔你的时候曾说,你的家人和我的家人都死了,要不要正好凑一对。我只是开玩笑。就我这饱经沧桑的丑脸,哪个男人富裕后会娶我?你们这群臭男人都各个想着鲜嫩好看的女子。不过我有权有势了,我肯定也养鲜嫩好看的男子。”

    王薄仍旧沉默地看着孙宣雅。

    孙宣雅道:“你不娶妻生子,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不连累家人?”

    王薄:“嗯。”

    孙宣雅道:“这次我是认真的,我来当你的妻,我和你一起去杀狗皇帝。不过你要宣扬我的名字,我也想名扬天下。不用劝我离开,我离开后投奔其他势力,他们也不会让一女子当将军。我不如和你一起杀狗皇帝,吓天下人一跳。”

    王薄叹气:“如果你想来,可以和我一起来。但没必要当我的妻。”

    孙宣雅笑眯眯地挽住王薄的手臂,王薄没有拒绝:“留下来杀狗皇帝和当你的妻是两件事。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们今日都成婚。婚礼的事你别管,我都准备好了。”

    王薄继续沉默。

    孙宣雅大笑。

    一个黑脸铁匠,一个黄脸农妇,两人都曾经是这个时代最底层的老百姓,却生出了连士人都没有的野心和抱负。

    在城外驻扎的营地里,红绸挂起,两人拜天地成亲,婚礼流程约等于没有。

    李玄霸本想参加王薄和孙宣雅的婚礼,但他想了想,这两人的婚礼大概不需要一个勋贵参加。

    魏徵被绑着丢在马车上,正对李玄霸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哭。

    薛收和秦琼一人一只胳膊拉住要把魏徵拖下马车的李世民。

    李世民暴怒:“我要撕了他的嘴!”

    薛收:“算了算了,这次确实是李三不厚道。”

    秦琼不敢说话,只能死死拉住主公。

    魏徵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主公,是这样的情形。但他的脑海里被愤怒塞满,已经不管什么主公不主公了。

    魏徵骂道:“我骂得不对?!你看李玄霸他自己都不敢还嘴!”

    李玄霸道:“我不是不还嘴,只是没必要。”

    魏徵哭骂道:“你能救王薄,为何不救?你要杀杨广,杨广肯定会死在内乱中,何必让王薄动手。”

    李玄霸叹气:“魏玄成,是我让王薄动手吗?我从始至终,有何权力去命令王薄?”

    魏徵仍旧哭骂李玄霸,不回答李玄霸的话。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道:“不过有一点你骂得对。我确实在利用王薄。没有王薄,我就不能让世间百姓同情和赞扬义军。义军只会成为历朝历代王朝末期的匪徒。”

    李玄霸拍了一下二哥的肩膀。李世民气鼓鼓地平静下来,甩掉了薛收和秦琼拉住他的手。

    李玄霸道:“我想独自回中原,就是不想让二哥看到这件事。我要让杨广死在揭竿起义的百姓手中,而不是权贵手中。这样他的死才有意义,不然还是权贵自己争权夺利而已。”

    李世民叹气。他虽然早就猜到了弟弟的想法,还是觉得弟弟有点太极端了。

    李玄霸道:“我本来准备带着人冒充义军斩杀杨广。”

    李世民忍不住道:“阿玄!你是不是太疯狂了?有必要吗?”

    魏徵停止了谩骂,哽咽道:“三郎君,你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为何要中途反悔?”

    李玄霸平静道:“因为这是王薄的愿望。”

    魏徵咬牙道:“他的愿望又如何?难道比他的命重要?”

    李玄霸的声音仍旧很平静:“这个世上有杀身成仁的人,有舍生取义的人。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旁人如何阻止?”

    魏徵的声音一滞,然后变成了更大的哽咽声。

    李玄霸道:“不过你也骂得对,对我而言,王薄出手比我出手更好。”

    “我再怎么伪装,其本质也不过是一个勋贵假借乱民的名义弑君犯上。或许世人不知道动手的是我,但一个无名乱民怎么看都像是别人的伪装,到时各种阴谋论可能都甚嚣尘上,会掩盖我真正的目的。”

    “但王薄不一样,他是知世郎,是隋朝第一个揭竿起义的农民起义军领袖。”

    “他是真正的乱民,真正的大隋百姓。”

    李玄霸微微垂下头,又缓慢地抬起头,好像是远眺天空,又像是远眺几十里外正在成亲的王薄。

    “大秦的丧钟是大泽乡农民起义军敲响,但杀了末代秦王子婴的是楚国贵族之后项羽。”

    “大汉的丧钟是黄巾军起义军敲响,但汉献帝禅位于曾经的大汉官僚之后曹丕。”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皇帝终究还是灭于权贵官僚之手,好像朝代的更替与百姓无关。”

    “如果有一位皇帝因为虐民,而被他所虐的民宣读罪状,砍下脑袋……”

    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围观者背后都生出了寒意。

    ……疯了——

    一更。有二更,但写得很卡,别等,会很晚。写完再捉虫。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