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皇帝被杀也会死
骁果军是从底层兵卒开始叛乱。
虎贲郎将司马德戡、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等骁果军将领, 见骁果军兵卒的怨声已经压不住,凑一起商量对策。
骁果军叛乱,如果骁果军赢了, 他们肯定会被骁果军兵卒杀掉;如果皇帝平叛成功, 他们也可能会因为连带族灭。
那还考虑什么?加入!
他们又去拉拢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大喜, 宇文化及大汗淋漓。
不过如司马德戡等人担忧的一样,他们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加入骁果军的叛乱,只有被骁果军乱刀砍死这一个下场。
宇文化及经过短暂的纠结之后, 就接过了叛乱大旗,半推半就地成为了叛乱的首领。
李玄霸在心里评价:【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不过倒是有一点点唐末五代十国的影子了。】
李世民本来在心底重复“阿玄疯了疯了”,精神正恍惚, 听李玄霸突然说起了什么唐末,条件反射询问:“什么五代十国?”
李玄霸:【军阀割据, 武将执政, 兵卒一言不合就谋反。你听过魏晋南北朝时有“两脚羊”的传说吧?在五代十国的时候,处处都在打仗,没有人种田,以人肉为军粮是一种常态。】
李世民:“……”他后悔询问了。
不过这一刺激,倒让李世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李世民转移话题, 没让李玄霸继续说什么五代十国。
我大唐还没建立呢!说什么三百年后大唐就亡了!
李世民把着弟弟的肩膀,在李玄霸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担心叛军杀红眼把杨广砍了, 让你白费力气?”
李玄霸道:“我都说了,这件事是王薄自己做的决定,如何达成这个目的也是他自己在做决定。我只是放弃了替他做这件事而已。”
李玄霸转头看向二哥:“不是我操控他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李世民不知道为何, 不自觉地避开了李玄霸的视线。
在李玄霸评价这场叛乱真没意思时, 叛军已经把杨广围了起来。
正如李玄霸的评价, 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
叛军已经嚣张到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密谋,上到皇帝,下到宫人,尽人皆知。
他们进攻宫城时,大部分大臣都在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小部分大隋忠臣与他们拼死搏斗。
但杨广不值得他们拼死。
因为杨广早就知道骁果军要谋反,却没有通知任何忠臣,也没有命令他们不要抵抗,就无视他们的存在,让他们白白为自己拼死。
右屯卫将军独孤盛为杨广力战而亡的时候,杨广还在醉生梦死。
杨广早早准备好了毒酒,做出一副生死看淡的准备。
但他真的听到了叛军将至时,又换衣匆匆逃走,为他拿着毒酒的宫人都跑散了。
叛将裴虔通带着叛兵来到杨广面前的时候,杨广还存着自己不会死的侥幸心理。当裴虔通说骁果军不想谋逆,只是想让杨广带他们回到关中家乡时,杨广仍旧推脱不从。
裴虔通都气笑了。
就算叛军都杀到面前了,皇帝仍旧不肯回西京。他真的完全不能理解皇帝在想什么。
杨广的拒绝,彻底压垮了骁果军对皇帝最后一丝畏惧。
骁果军召集百官群臣,将杨广挟持到群臣前,要求杀死杨广。
杨广喊着“我何罪至此”。
骁果军将领细数杨广虐民之举后,杨广改口我负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是民。
骁果军将领懒得理睬杨广,杨广这时候发现自己必死了,又摆上了皇帝的架子:“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
裴虔通淡淡道:“陛下的命,不是我等来取。知世郎,久等了。”
杨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群臣也缓慢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殿门。
披着甲的王薄和孙宣雅各带数十亲兵,逆光从殿门外缓步走来。
他们已经在殿门外听了好一会儿。
王薄道:“陛下,你说你负民,我等可算是你负的民?”
杨广嘴唇哆嗦,然后猛地跳起来,扑向骁果军将领,要抢他们的刀。
“杀了朕!快杀了朕!”杨广愤怒道,“朕怎么能死于贱民之手!”
孙宣雅转头对王薄笑道:“看,他嘴上说着负民,心里可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
她又笑着环视了一圈表情惊恐的群臣:“诸位公卿肯定也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他是齐郡知世郎王薄;我是渤海孙宣雅。他大业七年不堪徭役起兵反隋,是第一个起兵的大隋百姓;我大业九年不堪徭役,和乡亲们唱着知世郎的歌谣起兵反隋。你们之前不记得我们,现在可要记住了。”
王薄按住被骁果军将领一脚踢翻在地的杨广的肩膀:“陛下,请。”
他亲手将杨广捆起来,孙宣雅掏出一团破布塞住了杨广的嘴。
王薄早早与骁果军将领达成一致意见。
他都懂得弑君的后果,骁果军将领冷静下来后,肯定也会想把这个罪推给别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骁果军将杨广交给王薄,王薄带着义军退兵。
他们就这样达成了交易。
孙宣雅大笑着拖着杨广出门时,满堂文武百官居然无一人阻拦。
他们可能是被骁果军吓破了胆,也可能是被“贱民要杀皇帝”这件事本身吓破了胆。
王薄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高堂上,站在曾经遥不可及的公卿面前,静静地扫视了诸位公卿一眼。
扫视之后,王薄像个书生一样拱手对诸位公卿作揖。
“即使我只是一介草民,也听过诸位公卿中许多人的清名。”
“修运河的时候,修长城的时候,征高丽的时候……我们齐郡遭了灾,朝廷不仅不救灾,还横征暴敛,致我家乡十室九空的时候,那时清名远扬的诸公在哪里?”
“在高高在上的诸公眼中,我等百姓只是贱民,大概与你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的命不是人的命,只是如猪羊牛狗一样可以随意宰杀的畜生。”
“不,或许我们的命连畜生都不如。”
“既然诸公给不了我等贱民公道,这公道,我等自己来拿。”王薄放下手,平静道,“诸公可往城门观刑。”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就算他是皇帝,就算我是贱民。”
“他被我杀,也会死。”
……
“皇帝又如何,百姓又如何,百姓手中的刀砍在皇帝的脖子上,难道还能因为地位差异把刀崩个口子?”李玄霸问道,“二哥,我去观刑了,你别来,小心被吓得当皇帝后每日都睡不安稳。”
李世民嘴角抽搐:“你都这么说了,我必须去。”
李玄霸道:“随你。伯褒,把玄成看好了。”
薛收道:“好。”
魏徵大吼:“我也去!”
李玄霸没理睬大吼大叫的魏徵,与二哥和秦琼一同扮作普通百姓,混入了江都城中。
城门口,义军已经搭起了高台,挂起了字幅。
这字幅是李玄霸送给王薄的。他原本打算自己用。
搭刑场,在刑场上放一个华夏历史上还未普及的断头台,也是李玄霸的主意。
挥刀砍皇帝脑袋时可能会手抖,但只要砍掉断头台的绳索,沉重的铡刀就会自己掉下去,不会造成任何让杨广心生侥幸的意外。
王薄和孙宣雅拖着像死狗一样的杨广来到了断头台。
断头台下已经围满了百姓。
观刑凑热闹一直是百姓的天性,他们不知道被杀的是谁,也都来凑热闹了。
王薄把杨广丢到断头台后,先自陈自己和孙宣雅的身份,就像是孙宣雅在殿中为他介绍一样。
孙宣雅偏头看着王薄咧嘴微笑,表情一点都不好看。
王薄也转头与孙宣雅对视了一眼,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开始宣读杨广的罪状。
王薄本来想找魏徵代笔,后来自己琢磨,但最后放弃了初稿,将罪状写成了谁都能听懂的大白话。
这里面许多事迹是李玄霸整理的。他一并给了王薄。
王薄念一句,找了个江都人用江都百姓听得懂的话重复一句。
现在是大业十二年。
自杨广继位之后,从守孝结束的大业元年开始,杨广每一年建了几座宫殿,修了几条运河驰道长城,征发了多少徭役,王薄都一一列举出来。
王薄又说起大业年间哪些地方发生了天灾,杨广没有赈济,却在同一时间南征北讨。
不说杨广三征高丽造成了多少人间惨剧,就是杨广征讨吐谷浑成功,迁徙自西京、西北诸郡百姓和财物填塞外,因路途过长人畜累死或遇寇,朝廷还要再次征召。陇西关中百姓因此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
有围观的骁果军兵卒闻言,不由落下泪来。
江都百姓想起征高丽时他们承担的徭役和加收的赋税,也眼眶通红。
王薄最后说到杨广命人强抢民女,致江都城满城缟素。
江都围观百姓中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带着哭音的低吼,对着台上的皇帝骂了起来。
如果一家人都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了,那么即使是百姓,也敢指着断头台上的皇帝破口大骂。
杨广在断头台上使劲挣扎,他想吐出口中的破布,说强抢民女和他又没有关系,是给骁果军抢的。
但江都百姓显然不管什么骁果军不骁果军,命令是杨广下的,人是杨广的大臣抓的,这就是杨广的罪。
这凭什么不是杨广的罪?!
台下百官被逼着来看他们的皇帝被行刑。
他们有的说有辱斯文,有的说大逆不道,但在听王薄用最浅显的大白话,用所有江都百姓都能听得懂的话,语气平静地一条一条细数杨广罪孽时,他们胸口和喉咙都像是堵着什么一样,表情很不自在。
王薄毫无感情地念着稿子,没有说煽动人心的话,没有怒吼没有哽咽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是尽可能地用最大的声音,让所有围观百姓都听到他所念的杨广的每一条罪。
他念完稿子后,才长舒一口气,双目赤红,热泪盈眶。
王薄转身背对着杨广,看着举着的横幅双手高举。
他深呼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最澎湃的语气怒吼。
【帝无道!民涂炭!】
【杀昏君!安乱世——重开太平!】
“杀昏君!”
“杀昏君!”
“杀昏君!!!”
江都百姓振臂怒吼,喊杀声震天。
孙宣雅将杨广的脑袋按在了断头台上,扯掉了杨广嘴里的布。王薄举起长刀狠狠砍向绳索。
沉重的铡刀落下,杨广失声尖叫。
“不!不!朕是皇帝!朕是皇帝!!尔等贱民怎敢、怎敢……”
铛!
人头滚落,杨广的声音戛然而止。
“杀!!!!!”
公卿跌坐在地。
疯了,都疯了——
二更结束。欠账-1,目前欠账8章。
碎碎念:
1、
大业七年,邹平民王薄长白山起义,自称知世郎,作《无向辽东浪死歌》,避征役者多往归之。
“长白山前知事郎,纯著红罗锦背裆,长矛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无向辽东浪死歌》
2、
大业九年,渤海孙宣雅起义,称“齐王”,与张金称、高士达、王薄等合兵,败给张须陀后不详。
第162章 我明白但我拒绝
杨广不仅身首分离, 尸体和脑袋还被烧成了灰,被撒进了江河中。
朝臣哭天抢地,萧皇后和公主们几欲晕厥。
他们都唾骂王薄, 陛下都死了, 为何要亵渎陛下的尸体?
王薄冷冷回答, 百姓们死在挖大运河的水中,死在运粮草的路旁,死在了高丽这异国他乡。他们的尸身被啃噬, 不能入土为安,凭什么杨广能?
“我把他挫骨扬灰,就是不想让他入土为安。”王薄道, “虐民者,就该有此觉悟。”
萧皇后怒斥:“你将来也会被人挫骨扬灰!”
王薄道:“我已经有此觉悟。”
王薄和孙宣雅离开了江都城。许多百姓都想跟随他。
王薄拒绝了所有人的跟随, 遣散了所有亲兵。
王薄对孙宣雅道:“我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贵族会厌恶我,但百姓会感激我。如果我希望,他们会化作我手中的利刃。但我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在所有人的围剿下我活不过明年,所以我不接受他们的跟随, 不想让他们白白送命。”
孙宣雅翻了个白眼:“你和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不能成事的软蛋。”
王薄道:“我肯定会死,无处可藏, 但你还可以藏起来。”
孙宣雅又翻了个白眼:“因为我是女子,世人轻视女子,不会特意寻找我?我已经不想种地, 你让我继续当个辛苦劳作一整年, 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农妇,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薄无奈, 但还是没有再劝说。
孙宣雅脾气一直很执拗,连吹嘘自己没有王薄约束,连人肉都敢吃的张金称都被孙宣雅揍过。他劝不动。
王薄道:“我们回齐郡和渤海吧。”
孙宣雅道:“落叶归根?好。”
孙宣雅的马背上背着干粮和衣服,王薄的马背上挂了一个书箱。
两人辞别所有人,向北边走去,将江都城的喧闹抛在了身后。
宇文化及想要当皇帝,骁果军想要从龙之恩,朝臣们犹豫站哪一队……
杨广死得很热闹,刚死的时候无数人为他哭丧,但他的死还不到头七,江都城的人都将这个已经死了的皇帝忘却,继续生活。
连萧皇后更多的都是哀叹自己的未来,没有余力为杨广悲伤。
因江都城中的叛乱,江淮隋军都暂时没有精力去搜寻王薄和孙宣雅。
李世民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对李玄霸道:“阿玄,你想看的已经看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张掖了?该争夺天下了。”
李玄霸道:“你等等,我派去的人马上就回来了。”
李世民警觉:“啊?什么人?阿玄你想做什么?!”
李玄霸笑道:“今日就该回来了。”
李世民忐忑不安地等到了傍晚,等到了李玄霸的心腹颜真。
颜真是最早投靠李玄霸的寒门士子,为李玄霸掌管印刷店的校对,后来被李玄霸丢去了商队。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张掖站稳脚跟后,颜真大部分时间都在管印书的事,偶尔被李玄霸派出门做事。
他是李玄霸的心腹,去哪里做什么,李世民都不清楚。
李玄霸重病失去联系时,颜真被李玄霸派到中原,知道李玄霸回张掖了,他都没有回去。
李世民偶尔想起颜真,都担心颜真是不是死在乱世中了。现在见到颜真,他一时半会儿都没认出来。
“你是……颜七?”李世民惊讶,问李玄霸道,“你要等的就是颜真?”
李玄霸笑道:“颜七,可还顺利?”
颜真苦笑:“不太顺利。知世郎本不想来,还好孙将军帮了一手。”
马车门拉开,孙宣雅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大笑道:“你就是我男人提了很多次的李三郎君?”
她拍着李世民的肩膀道:“一看就很厉害。”
李世民:“?”
李玄霸挥挥手:“孙将军,我在这,我才是李三郎君。”
孙宣雅嘴巴张得老大:“什么?你不是魏先生的侄儿,魏小郎君吗!”
孙宣雅惊讶完后,意识到了什么,重新笑道:“原来如此,你才是李三郎君啊。”
她又看了一眼傻站着的李世民:“冠军侯李世民?”
李世民:“……是。”
孙宣雅笑眯眯抱拳:“知世郎麾下将军孙宣雅拜见冠军侯。冠军侯真的敢收留我们?”
马车里传出气急败坏的声音:“快把我放开!”
李玄霸跳到马车上,为王薄松了绑。
他笑眯眯道:“王薄,我们又见面了。”
王薄揉了揉手臂,道:“三郎君,别胡闹。”
李玄霸道:“先下来见见我二哥?你不是一直说很遗憾没见过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冠军侯吗?”
王薄犹豫了一下,从马车上下来。
李世民正好奇地探头看他。
王薄抱拳:“冠军侯久仰。我和拙荆会立刻离开,不会连累你和三郎君。”
孙宣雅在一旁撇嘴,但没有说话。
李世民叹气道:“久仰,久仰。”
他看向李玄霸。弟弟啊,你究竟要做什么?!
王薄放下手,看着李玄霸严肃道:“三郎君,我感谢你的好意。我不能跟你走,你肯定明白,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处。”
王薄又看向李世民:“就算冠军侯处都容不得我。没有哪个地方能容得下一个砍了皇帝脑袋的庶民。”
李玄霸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
“但是,我拒绝。”
他笑了起来。
众人:“……”
李世民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抱住了脑袋。
秦琼后退了几步假装自己不存在,与也不断后退的颜真差点撞一起。
王薄和孙宣雅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王薄才道:“三郎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上前几步,皱眉道:“三郎君,你能明白百姓的苦。冠军侯是你的兄长,定是和你一样的人。现在天下人都在争皇帝,冠军侯有你的辅佐,一定是最适合的皇帝。请不要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阻碍冠军侯登上帝位!”
抱着脑袋的李世民嘴唇抖动了一下,然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玄霸微笑:“我不是说了吗?你说的我明白,都明白,但是我拒绝。”
“我知道这个天下其他人都容不下你。你杀了皇帝,后来的皇帝都会畏惧你,官宦会厌恶你,不仅仅是因为皇权至高无上,还因为这个世界秩序的稳定需要高高在上的皇权。即使有人同情你甚至赞同你,但他们也要担心你若活着,会不会再次生乱。”
李玄霸笑道:“你不仅触犯了皇权,声望也过于大了。你不是必死,如果有人帮助,你能隐姓埋名活下来。但只有豪强勋贵,只有这个时间拥有许多资源的大贵族才有本事将你的身份瞒得严严实实,而这些人都必杀你。”
王薄焦急道:“既然三郎君知道……”
孙宣雅打断道:“既然李三郎君知道,就放我和我男人走吧。我虽然抱有侥幸心理,但李三郎君能有救人之心,我们就不能坑你。”
李玄霸摇头:“我说的还不清楚吗?我明白,但我拒绝。我明白这个世界的贵族在想什么。别的贵族想什么与我何干?我的目的一直都只有一个……”
李玄霸竖起一根手指:“我心有不平,想让这口不平气顺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越发灿烂的笑颜上,映照出几分因心潮澎湃而起的不自然的红晕。
“杨广被他最瞧不起的百姓杀了,如果这位义士很快就在众人的围剿中死去,那你不过是一个碰巧杀了皇帝的刺客。”
“可你若是消失了,谁都不能确定你死了呢?如果谁也找不到你,但处处都传诵着你的传说呢?”
李玄霸深呼吸了一下,平缓自己的心跳。他拔高的声音也变得平缓。
“我们的老祖宗说‘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覆舟’。西方也有一个类似的谚语,叫‘达摩克利斯之剑’之剑。”
“传说国王的头上悬着一把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国王失责,剑就会落下。”
“看看斩断杨广脖子的那把铡刀,像不像传说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李玄霸笑道:“知世郎和孙将军都会消失,他们乘坐小舟出海,消失在茫茫海雾中,谁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但谁也不敢说他们死了。”
王薄的眉头渐渐松开,又再次皱紧。
李玄霸拔出抱着脑袋的李世民腰间的长剑,递给了王薄。
“没有人看到你们的死,你们就是永生。”
“皇帝头上永远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王薄没有接剑,他看向还抱着脑袋的李世民。
李世民喃喃道:“怪不得阿玄说我一定会允许他独自来中原……怪不得……我真傻,真的……”
李玄霸偏头:“二哥,我中途给了你很多次机会,是你非要跟来。我让你别观刑,你也非要观刑;我让你别跟着我留在这里,你也非要看我在做什么。你那么了解我,应该早就猜到了。”
李世民甩了两下脑袋:“我猜到了猜到了,但你非说我会害怕,我怎么能退缩!我李世民一生就没有不战而退过!”
李玄霸挑眉:“哦?真的?我不信。”
李世民放下手,怒气冲冲道:“你以为我会中你的激将法吗!”
他抢过李玄霸手中的剑,不由分说塞进王薄手里:“拿着拿着拿着,我又不虐民,我还怕你不成!”
王薄愣愣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剑。
李世民不去看王薄:“阿玄,你要怎么安排他?”
李玄霸道:“这世上容不下一个庶民义士,但容得下一个教化庶民的世家大贤。你看王薄的王,像不像已经没落的琅琊王氏的王?”
李世民嘴张得太大,下巴差点脱臼。
王薄吓得手中的剑都掉了——
一更。有二更,很晚别等。
第163章 无所谓我不在乎
不管周围人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 李玄霸继续兴致勃勃讲解“设定”。
“昔日琅琊王氏南渡,南朝在建康附近侨置琅琊郡,让琅琊王氏聚居。发展到如今, 建康城被隋文帝所毁, 琅琊王氏也早就不复曾经辉煌, 族人有的投奔关中为官,有的散落江南四处。王云便是其中一支。”
“王云虽自幼家贫,耕读为生, 但饱读儒经,一直秉承先贤的教导,想要教化万民。”
“隋朝还安定的时候, 王云常行走乡土之间,寻聪慧的孩童免费为他们开蒙, 教导乡民移风易俗。”
“当杨广横征暴敛, 王云不忍看民间疾苦,归隐山间。直到……”李玄霸手动帮二哥把下巴合上,“直到大唐皇帝李世民听闻王云贤名,征召王云出山。但王云拒绝皇帝征召。他前往还未教化的地方,尽心尽力地教化一地又一地的百姓, 让原本的蛮夷之地变成了文化鼎盛之地。”
李世民再次抱头。弟弟又要搞什么鬼?
“皇帝已经被杀了,知世郎也成了不死的传说。接下来要做何事才能让百姓过得更好?”李玄霸语气平缓, 但带着笑意道,“首先,我们需要让更多的百姓懂得思考, 知道自己过得不好。”
“即, 开民智。”李玄霸斩钉截铁。
李世民喃喃道:“我弟弟又疯了。”
李玄霸摇头:“我没疯。二哥, 这样对你也有好处。如果人才只能从世家勋贵中选择, 他们就会轻蔑皇权。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科举吗?越多的人读书科举,你才能越肆无忌惮地对待那些蔑视皇权的勋贵。因为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众人眼神古怪。三郎君,你不就是最蔑视皇权的人吗?
李玄霸道:“教化百姓,不仅是先贤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先贤对明君的期盼。现在的读书人为了自家的利益,不再遵循先贤的教导。但若出现一个遵循先贤教导的人,仍旧会获得他们的称赞。”
“王薄,你曾和我说你试图教导农人孩子,却发现农人孩子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比士人孩童愚笨许多。但愚笨只是学得慢,不是不能学。”
“这世间学问大多掌握在世家手中,就是勋贵他们都瞧不起。如我老师高公、宇文公这样的非世家大儒寥寥无几。大儒身份高贵,早就忘记教化百姓的责任,不齿与乡民为伍。”
“让如今世上真正的大儒去教导平民百姓,他们绝不会做。王薄,但你会尽心尽力地做。”
李玄霸把剑捡起来,重新塞回王薄的手中。
“你将来不可能出仕。出仕就会和人争权夺利,就会被人深挖过往,就算我再为你隐藏身份,你也会被人发现。”
“但拒绝征召,只在民间开书院,不会有人特意去寻你这个闲云野鹤的麻烦。”
“新生的王朝需要一个心系百姓的大儒作为招牌,来号召更多的文人教化万民。”
“你希望能让更多的百姓读书,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全心全意投入这项事业的读书人。”
李玄霸拍了拍王薄的肩膀,道:“放心,族谱造假我家是最专业的。再者琅琊王氏已经衰败久矣。当你传出不慕名利只愿教化万民的大贤名声,琅琊王氏绝对会承认你的身份。有世家为你证明,你可高枕无忧。”
李世民无语翻白眼。阿玄!不要逢人就说我们家陇西李氏的世家身份是假的啊!
李玄霸继续道:“你要付出的就是你现在身为知世郎王薄的一切。王薄必须永远消失。只有所有人都寻不到他,他才能永远存在。你有信心扮演好一个心系平民百姓的大儒吗?一旦你泄露身份,不仅你的性命,知世郎壮举造成的影响和你教化百姓的梦想都会遭遇重创。你就白忙一场了。”
王薄反问道:“既然三郎君知道一旦我的身份泄露,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白忙一场,三郎君为何要冒险?”
李玄霸道:“因为心中不平——你没有做错,凭什么被这个世道逼死?因为性格贪婪——只是让杨广被百姓公开行刑还不够,我还能利用你做更多的事。”
王薄道:“如果三郎君你输了……”
李玄霸笑道:“输了就输了。输了又如何?”
李玄霸张开手臂,像是要怀抱天地。
“我能看得很远很远。历史也很长,未来也很长。我们现在做的事重要,也不重要。”
“现在没有你王薄,将来还有黄巢,有方腊,有李自成,有洪秀全……还有真正能改天换地的人站在我目光所及的末端,正微笑着对我颔首。”
他收回手臂,比了一下自己的小指节。
“我们的存在,在历史长河中就只占这么一点。”
“我们成功,或许能让未来变得更美好;我们失败,也不过是走一段老路,不会让未来变得更差。”
李玄霸放下手:“所以我的谋划一直都不是奔着成功去,也不是奔着未来去,只是因为我现在胸中不平,我现在想这样做。王薄,我知道,现在的你一定会接受我的建议。”
王薄问道:“为何?”
李玄霸笑道:“因为你成亲了。别说什么成亲是为了完成人生最后的愿望。我也成亲了,我知道我在成亲时想什么。”
即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即使觉得自己已经释然,但在成亲的那一刻,与宇文珠拜堂的那一刻,李玄霸不可抑制地想象着他与宇文珠的未来。
后世网络上常嘲笑,无论男女在与自己喜欢的人牵手时,都会把结婚银婚金婚都脑补一遍,会想着将来两个白发苍苍的人也手牵手走在阳光下的模样。
不会有人在与自己心爱的人成婚时,不去想象美好的未来。
这不是说他们成婚时就变得贪生怕死。正因为会想象美好未来还慷慨赴死,才更显悲壮。
但凭什么要悲壮?
杨广不该死吗?百姓不该砍下他的脑袋吗?
该!
明明做的是正确的事,就因为这狗屁世道逼人悲壮,就必须悲壮?
李玄霸年幼时,便想救高颎和宇文弼便救了,想救杨昭也救了。虽然他有救不了的人改不了的命,但他的胸中生出不平气的时候,他从未袖手旁观。
就是明知道二表兄是去找死,李玄霸也给二表兄提过建议,只是二表兄不接受。
李玄霸道:“那么王薄,你呢?你已经完成了一个梦想,现在是否愿意变成另一个人,隐藏在世家的羽翼下,去完成下一个梦想?”
李玄霸没等王薄回答,又转头对孙宣雅道:“孙将军若也想当个教书先生,我便派人教你读书。将来你与王薄把手同游时,也能开个书院专教女弟子读书习字。纵然女子难以为官,读书本身也能让她们多一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孙宣雅笑道:“我男人教过我读书识字,我觉得我还蛮聪明的。会不会太麻烦三郎君?”
李玄霸道:“不麻烦。我会让你再扬名一次,史书和天下人不仅会记住‘孙宣雅’,也会再次记住你新的名字。”
孙宣雅用胳膊肘撞了王薄一下:“快答应。能不死就别找死!不就是扮做另一个人,多容易?我马上就给你扮个大家闺秀瞧瞧!”
王薄疼得龇牙咧嘴,心中嘀咕,你还大家闺秀?当别人是睁眼瞎啊?
李玄霸合掌:“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走,可不能让魏玄成发现你还活着。你至少隐居三年,三年后我保准谁也认不出你二人。”
当我那么多护肤品是白做的吗?每天用甘油精油敷脸,不做重活不晒大太阳,再培养一下口音姿容……自己还在当网店合伙人时,又不是没造过网红带货。
王薄:“等等,我还……”
李玄霸道:“颜真,就交给你了。有信心做好这件事吗?”
颜真叹气道:“郎君几年前就在张罗这件事。虽然我不知道郎君要藏谁,但藏谁都没关系,都准备了这么久,我一定能做好。”
王薄惊讶:“几年前?这、这……三郎君,如果我没有杀杨广呢?如果我杀了杨广后不肯跟你走呢?你不是白忙碌了吗?”
李玄霸两手一摊:“没关系,无所谓,我不在乎。”
王薄:“……”虽然这样腹诽救命恩人很不好,但他怎么觉得三郎君有一点点的疯癫?
李玄霸催促道:“别耽误,快离开。我和二哥也该回陇右争夺天下了。这几年你好好读书,不准出门。颜七,这几年辛苦你了,好好教导王薄。”
颜真微笑道:“什么王薄?不是琅琊王氏的王云吗?我身为郎君的心腹,将来荣华富贵少不了。这件事比俗务有趣,我不辛苦。”
李玄霸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教导‘王云’的同时,我还会给你派其他事做,很辛苦。”
颜真微笑崩裂。郎君你真的还会使唤人啊!
李玄霸拂袖:“赶紧走,再会。”
王薄长叹一口气,被乐呵呵的孙宣雅用手指头戳着给李玄霸和李世民作揖告别,然后被孙宣雅拉上了马车。
李世民蹲在地上,仰头面无表情地目送王薄和孙宣雅离开。
李玄霸轻踹了二哥一脚:“怎么,舍不得你的剑?”
李世民没好气道:“你拿剑挂我头顶,还问我舍不舍得?”
李玄霸道:“反正那剑斩不了你,还会为你增加声望。至于大唐末代皇帝会不会落百姓手上,你还在乎这个?死野心家手中和死百姓手中有什么区别?都是耻辱。”
李世民蹲在地上骂骂咧咧道:“阿玄,你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幸亏我是你哥,能纵容你做这些疯癫事。你看换了个人,绝对会打死你!”
李玄霸义正辞严道:“我从小体弱多病饱受病魔折磨,我受了这么多年罪,你还指望我能保持乐观精神健康心理?二哥你说什么废话?你不是一直知道我有病吗?”
李世民崩溃:“你有病就折磨我啊?”
李玄霸道:“是啊,谁让你是我双生兄长,从小把我拉扯到大?”
李世民:“……”
服气服气,我真你祖宗的太服气了!
嗯?弟弟的祖宗也是我祖宗?怎么?!我就骂不得自己的祖宗了?!
李世民晃晃悠悠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给了李玄霸脑袋狠狠一下:“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你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天天在我耳边说‘大隋要亡了,我家要当大唐皇帝,大唐要在三百年后亡了’的事大。”
李世民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好像心里也没起多少波澜。
毕竟他从小心里就常常被弟弟惊起惊涛骇浪,救了个砍了皇帝脑袋的贼帅,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李玄霸点头,切换心声:【对,没有大唐灭亡时‘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事大。】
李世民面无表情:“你与你哥的心声连接已断开,我什么都听不见。”
李玄霸:【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世民:“听不见。”
李玄霸:【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世民:“听不见听不见。好了,我们该回去了。我们这次出门就带了秦叔宝一人,薛伯褒和魏玄成肯定很担心我们。你真不告诉魏玄成?我想他应该不会泄密。”
李玄霸:“魏玄成就是王薄曾经军师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我曾藏身王薄军中的事也会被人知晓。他真情意切地与我针锋相对,才更能显示出我们对王薄的事毫不知情。”
李玄霸:【内库烧为……】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满意地翻身上马——
二更。欠账-1,目前欠账7章。
碎碎念:
王薄和孙宣雅暂时退场。
王薄不会入朝堂。他的身份不会被任何人知晓。
知世郎完成愿望后远遁海外,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三年后闲云野鹤的大儒“王云”拒绝征召行走世间,是另一个人在实现梦想。
王云,取自“义薄云天”,以及……咳,王守仁的原名。
第164章 匆忙起兵太艰难
李玄霸和李世民接到魏徵和薛收, 挥鞭回陇右。
路上,李玄霸绘声绘色向魏徵和薛收描绘王薄和孙宣雅公审杨广,将杨广挫骨扬灰的情形。
薛收惊得大呼小叫,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魏徵咬牙切齿, 好像随时要扑上去给李玄霸两拳。
李世民扶额头疼。
阿玄不告诉魏徵他们救下王薄和孙宣雅的事就罢了, 何必还要去撩拨魏徵?
魏徵:不救人就不救吧,你还一副看好戏的态度,李三你还是个人吗!
李世民劝魏徵去另一驾马车:“玄成别气了, 别和阿玄一般见识。”
魏徵磨牙:“不,我就要在这里!”
李世民看魏徵眼睛里都冒火的模样,不住唉声叹气。
但他观魏徵, 虽然眼睛里冒火,却似乎对自家弟弟并无怨恨。
李世民很会看人, 能从细微处读懂别人的感情, 情商极高,所以处事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总能戳中别人心窝子。所以魏徵隐藏在怒火后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很轻易就看了出来。
李世民略一沉思,猜到魏徵可能从阿玄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
魏徵一直是阿玄的下属, 应当很了解阿玄。阿玄这副气死人的态度本身,或许就是给魏徵传达一种让魏徵放心的讯息。
弟弟还是心软啊, 说什么不能告诉魏徵才能瞒得更好,但还是隐晦地让魏徵安心。
不过这方式真的很气人。
发现魏徵不是真的对弟弟起了芥蒂,李世民就懒得管了。
阿玄这喜欢折腾人的坏毛病, 哪天被人揍了都是自找的。
李世民一路上吃好睡好, 偶尔去路边草丛里逮只兔子野鸡狐狸, 十分惬意, 半点没因为杨广被杀和救下王薄孙宣雅夫妻俩失眠多梦。
李玄霸也知道二哥惊讶归惊讶,但不会忧虑。
如果是三十岁的唐太宗,他会忧虑这件事对自己施政的影响;
如果是四十岁的唐太宗,他会忧虑这件事对大唐未来江山的影响;
如果是五十岁的唐太宗,他会焦躁不安,想尽办法抹消这件事的影响,并杀掉王薄和孙宣雅,甚至可能对自己生出芥蒂之心。
但现在他面前的是十七岁的李世民,正处于中二期的进化体高二期。
中二期时人体受激素影响,是没有漫无目的的叛逆。
高二期时人体从未成熟走向巅峰,是一种自信心爆棚的叛逆,不仅对新鲜事物接受度极高,还认为天老二我老大,世间一切约束都能被自己一拳打爆。
这个十七岁的高二期李世民还是冠军侯,已经做出了惊人的壮举,就更自傲了。
何况李玄霸还是个瘦小奶团子的时候,就对李世民在心里逼逼大逆不道的话。近墨者黑,李世民即使仍旧不理解,不住叹息弟弟实在是太极端,但也就是叹息一下,懒得上心。
李玄霸原本打算自己来中原处理这件事,是知道二哥肯定会被吓到;后来故意激将二哥看了全程,就是知道二哥会吓到但不会在意,所以故意吓唬二哥。
李世民觉察出弟弟在使坏,不过也确实没放在心上。
习惯了,叹气。
双生子二人对此事没有太在意,魏徵在骂骂咧咧不知道在没在意,薛收和秦琼的心理压力就很大了。
特别是知晓了全部真相的秦琼,压力大得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看着薛收和秦琼三观破碎胆战心惊,好像是他们二人斩杀了杨广似的,李世民向李玄霸嘀嘀咕咕嘲笑二人。
李世民:“我以后要当皇帝我都不在意,他们在意什么?”
李玄霸:“二哥,嘲笑就嘲笑大声点,不然起不到效果。”
李世民(超大声):“我这个未来的皇帝都不在意,你们在意什么!”
薛收惊恐道:“李二啊,你小声点,被别人听见,那可是谋逆!虽然你本来就要谋逆,但我们现在只带了几十个护卫!”
魏徵嗤笑:“‘天下无双’和‘算无遗策’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引来隋军,然后用这几十个护卫杀穿他们呢?”
李玄霸瞥了“阴阳家”魏徵一眼,道:“魏玄成献的策不错,二哥,记得让魏玄成当先锋。”
李世民乐呵呵道:“好嘞。”
魏徵撸起衣袖,被薛收拉住。
薛收:“算了算了,你嘴皮子再利索,也比不过被李二偏帮的李三,何苦去撩拨他?”
秦琼做好了拦住李世民打人的准备。虽然主公嘴上说三郎君被人揍了活该,但魏徵真的敢出手,主公肯定会暴跳如雷。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薛收和秦琼倒是不紧张了。
也是,未来的皇帝都不在意,他们在意什么?
魏徵看着情绪恢复正常的薛收和秦琼,又看向同样恢复成熟模样的李世民和李玄霸,若有所思。
虽然他理解主公和三郎君的做法,但这样让主公失了威望,不是好做法。
魏徵把这件事记在小本本上。
他不仅是王薄的军师,还受李玄霸之命教导王薄。所以他常记录王薄不足的地方,凑齐一本后送给王薄,让王薄反省自身。
现在他习惯性地记录起真正的主公不足的地方。等到了陇右,他就把整理好的规劝奏疏递给主公。
李世民没发现这件事。他现在归心似箭,满脑子争夺天下。
李玄霸发现后,叮嘱薛收和秦琼隐瞒此事。
李玄霸:“给二哥一个大惊喜。”
薛收和秦琼十分无语。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便顺从了。
如果主公问起来,他们当然会如实回答。但主公不是没问吗?这件小事没必要禀报。
李玄霸一边清点着给宇文珠买的江都特产,一边眯着眼开心地畅想著名谏臣魏徵初次怼未来唐太宗的愉快场景。
现在的二哥脾气可暴躁了。二哥虽然听得进劝说,但听得进不代表不会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程的路途十分顺利,无论是大股的隋军还是盗贼都没有遇到,只有零星盘查。
他们的商队手续滴水不漏,又给足了贿赂,还亮出了有勋贵后台的凭证,盘查的小吏都很给他们面子,没有为难他们。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平平静静地往回赶时,中原已经炸开了锅。
古代的消息传播慢的时候很慢,隔壁的郡的事传到另一个郡都可能传几个月;快的时候也很快,只十日,杨广被杀的消息就传到了洛阳,继而传到了天下勋贵耳中,隋军军心大乱。
窦建德等被压制的义军立刻反攻隋军,各自占领了不少郡县。
各地鹰扬府见皇帝都死了,自己粮饷都没人发了,自己活着投靠豪强起兵者比比皆是。
颓废了一阵子的杨玄感再次振作,与义军联合,号称数十万人再次攻打东都洛阳。
而正在家中养伤的李渊,也被迫起兵了。
李渊早就做好了起兵的准备,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在他看来隋军还能战胜东|突厥,仍旧很强势。杨广下江南时,他的下属和亲朋好友就劝他起兵,但他像是有拖延症似的,老迟疑不定。
李渊叹息:“原本我打算向突厥借兵借马,但二郎烧了突厥牙帐,我现在孤立无援,需要再积攒力量。”
裴寂劝说:“二郎君能打败突厥,就说明二郎君比突厥厉害。只要二郎君与我们一起起兵左右夹攻西京,有何困难?”
李渊觉得裴寂说的有道理,于是准备把周围农民起义军先扫一遍,多招降些人就起兵。
李渊已经击败了毋端儿、柴保昌等义军,知道义军的战斗力有多弱。只要李渊亲率精兵良将,打一帮大部分兵卒都手无寸铁,拿着木棍和农具就敢冲阵的农民起义军轻而易举。
他扩充麾下兵卒,大多都是招降的义军中的青壮。
裴寂又劝说:“现在招降了民贼也没有时间训练,不如早些通知二郎君和三郎君一同起兵。”
李渊终于被裴寂说服的时候,义军却来攻打太原郡了。
魏刀儿和王须拔起义,号“历山飞”,聚众十余万乱民,把太原郡围了,隋将潘长文战死。
李渊现在作战的方式完全就是大号的李世民,仗着一手神射术,率领骑兵就杀入了敌营中,把步卒甩在了身后。
但“历山飞”却非李渊之前剿灭的义军,居然不知道从哪凑了不错的兵甲,没有一击即溃,反把李渊围了。
原本历史中这件事也发生了,不过李世民在李渊身边,率领另一支精锐骑兵杀入重围救出李渊,然后和姗姗来迟的步卒一同击破敌军,斩杀王须拔。
现在李世民不在,只有李建成在他身边。
李建成比大部分贼帅带兵的本事强多了,剿匪经验很成熟。但他自身武力值稍稍差了一点,所以只是率领步卒大军殿后前行,不可能亲为先锋。
李渊少了李世民掠阵,只能独自苦苦支撑,虽然他杀出了重围,但所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敌军气势如虹追着李渊马屁股后面跑,步卒阵型大乱,退守太原郡中,幸得楼烦太守举兵来救,才击退“历山飞”部。
这本是一件小事。
剿匪有输有赢多正常?李渊没把这当回事。
但荥阳被翟让攻占后,逃到太原的郑家族人劝说李建成:“此战唐国公失利,听闻朝中有人上书陛下,要免去国公太原留守之职。如果国公现在不起兵,国公肯定会投奔二郎君。那还有大郎君的立足处吗?”
李建成被说服,为逼迫李渊起兵,趁着李渊在养伤,在太原郡四处传播李渊要起兵的传闻。
太原副留守,虎牙狼将高君雅得知消息,悄悄派人出城禀报洛阳。
李建成截获了消息,将此事禀报李渊。
李渊深深看了李建成一眼,叹气道:“你太心急了。”
李建成迷惑不解道:“父亲不是早就准备起兵吗?现在终于有借口起兵,父亲何谓太急?”
李渊心里叫苦。现在起兵的时机不坏,但自己还伤着呢,你等我养好伤行不行?不然你以为你能领兵?
但他知道郑家人劝李建成的话,心知李建成的焦急,便叹着气披甲起兵了。
裴寂也劝说他,如果不抓紧时间起兵,如果大雄大德先起兵,他倒是能继续当高祖皇帝,但毗沙门该如何自处?只有自己占据主动,才能让大雄和大德与毗沙门和睦相处。
李渊带伤起兵,命令人快马加鞭通知陇右。
因为李渊起兵太过仓促,高君雅顺利逃出太原城,麾下鹰扬郎将刘武周还以“尊隋”的名义叛乱,据守汾阳宫。李渊行军艰难。
这时陇右回信,冠军侯在与突厥人激战未归,副慰抚使也在草原上,难以回援。
回信者还委婉道,现在冠军侯没有叛隋之心,正在为大隋戍守边疆,唐国公为何逼迫冠军侯在忠孝中抉择?如果动摇前线军心该如何是好?
李渊:“……”
好吧,是他没有提前和二郎三郎约好,他的错。希望自己这封信没让二郎三郎那里生乱。
还好杨广南下被义军袭击后,杨广命令各地抽调精锐前往江都护驾,李渊亲率骑兵冲锋,还是连战连胜,麾下势力不断扩大。
这时候,杨广被杀的消息传到了李渊耳中。
李渊捶胸顿足:“大郎误我!”
如果他现在起兵,不仅占了大义,还养好了伤,隋军也会变弱!何至于如此艰难!
不过事已至此,李渊为了抢夺先机拉拢朝中勋贵,当机立断称帝,国号“唐”。
围攻洛阳的杨玄感也称帝,国号“楚”。
各地乱军首领都纷纷称王称帝,一时间天下冒出了几十上百个皇帝——
今天只有一更,休息一天。晚安。
碎碎念:
(大业十二年)有高阳贼帅魏刀儿,自号历山飞。来攻太原,高祖击之,深入贼阵。太宗以轻骑突围而进,射之,所向皆披靡,拔高祖于万众之中。适会步兵至,高祖与太宗又奋击,大破之。——《旧唐书》
第165章 西京诸公的骨气
西京大兴。
高颎一身素衣, 为那位被暴民挫骨扬灰的暴君守孝。
消息传到大兴后,大兴的百姓自然被命令为杨广受国孝。高颎等朝臣也不例外。
“又出现一个皇帝。”高颎看着手头的文书,叹了口气, “在乡村里拉起一支不到千人的盗贼, 居然也敢称帝。”
薛道衡面无表情道:“陛下这样的死法, 让皇帝在百姓心中的神圣性全击碎了,是个人都敢称帝。”
宇文弼叹气不语。
皇帝的神圣性在士人心中早就不存在了,但百姓愚昧, 仍旧畏惧皇帝。
现在贼帅审判和杀死皇帝,现在皇帝的权威彻底被击碎。
这是好是坏?他们虽然能理解王薄的愤怒,但仍旧对未知的未来感到畏惧。
长孙晟一直眉头紧锁。
薛道衡道:“季晟, 你为陛下皱了这么久眉头了,看来你对陛下的感情还是很深厚啊。”
薛道衡不是讽刺, 只是感慨。长孙晟原本是杨广的心腹, 对杨广心有怀念很正常。
长孙晟抬头,神情有点茫然:“啊?什么?”
薛道衡疑惑:“你不是为陛下的死感到悲愤吗?”
长孙晟比薛道衡更疑惑:“陛下一路朝着横死的目的地狂奔,不死在贼帅手中,也是死在叛军手中。我们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有何悲愤?”
薛道衡:“……”他果然最讨厌长孙晟。陛下好歹对你不错吧!
长孙晟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自己足够厉害, 才被杨广重视。他鼎力支持杨广继位,杨广却吝啬赏赐。他的爵位和官职与在先帝时差不多。
杨广此人十分吝啬赏赐, 且赏赐只凭自己喜好,不看功劳。只要会奉承吹捧,杨广就会破格提拔。否则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 杨广从指缝里漏点爵位官职出来, 就和要了他的命似的。
直到天下大乱, 杨广又在三征高丽中把隋朝府兵送得差不多, 要依靠勋贵豪强帮他镇压民乱的时候,他给官职才稍稍慷慨了一点,但对爵位仍旧很吝啬。
就说李世民,他在没有朝廷的支援下烧掉突厥牙帐,燕然勒石,突袭东|突厥一战中擒获突厥一大一小两个可汗,别说先帝,就是以前任何一个皇帝,肯定都是给李世民一个将领能得到的最高爵位。
别说什么李世民的父亲是国公,大汉最高的爵位是侯,皇帝一高兴,一门父子好几个侯很正常。就是暴君秦始皇,也把王翦两个儿子都封了侯。
更别说李玄霸救驾这么大的功劳,连升官都抠抠索索,几乎没有赏赐。
长孙晟只能写信安慰李玄霸,宇文述救驾而亡,家里国公爵位还丢了,李玄霸在杨广那里的待遇至少比杨广强一点,让李玄霸别生气,好生养身体。
这种皇帝,死了就死了,谁会为他悲愤?
长孙晟觉得薛道衡很矫情。杨广差点杀了你,你还在为杨广感慨?你没有自尊的吗?果然自己和薛道衡相性不合。
高颎见薛道衡似乎又要和长孙晟吵起来,转移话题道:“季晟,你果然也看出来了。”
长孙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嗯。”
宇文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薛道衡有点不高兴:“你们三人都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什么?怎么就瞒着我一个人?”
长孙晟道:“什么叫瞒着?我们看出来,你没看出来,不是因为你蠢吗?”
薛道衡:“……”开始撸袖子。
高颎赶紧继续转移话题:“你对阴谋诡计不敏感,所以没看出来,很正常。玄卿,你可还记得王薄是三郎暗子?”
薛道衡努力挖掘记忆:“似乎三郎送了一位谋士去王薄身边……等等,你们的意思是,王薄所作所为是三郎指使?!”
高颎摇头:“观王薄所作所为,定是出自他本心,三郎没有指使他。但他毕竟和三郎有关,唉……”
薛道衡焦急道:“三郎怎么能和王薄有关系?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弼安抚道:“问题不大。除了我们,估计就只有大雄和大雄的心腹对此事略知一二。只要王薄不主动说这件事和大德有关,就不会有事。”
长孙晟道:“我倒是认为这件事虽然不是三郎指使,但三郎肯定做了什么推动了此事。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训斥他。”
高颎和宇文述不住颔首。
薛道衡还在碎碎念:“三郎怎么能如此离经叛道?怎么比我还离经叛道?唉,这孩子……”
就在薛道衡碎碎念时,高颎的仆人前来禀报,大兴留守卫玄又派人来请高颎一诉。
薛道衡停止了碎碎念,神情厌恶道:“还真是不死心。”
高颎道:“说我病了,闭门谢客他听不懂吗?”
仆人道:“来人说,如果高公不肯去,卫留守就要亲自来请了。”
高颎淡淡道:“那就让他亲自来。”
仆人得到命令后,前去回绝。
高颎将手中枸杞茶一饮而尽,露出郁闷神情:“洛阳已经拥立元德太子次子为帝,大兴非得再拥立一个,是要让元德太子的血脉都死干净吗!”
高颎说出如此谋逆之语,其他三位老头都没有惊恐,纷纷叹气。
杨广不仅对臣子提拔只看喜好,对儿孙也一样。
他给小儿子杨杲封赵王,给最喜爱的庶长孙杨倓封燕王,却因为元德太子临死前的劝谏,对元德太子另外两个儿子不闻不问。
杨广把宠爱的儿子和长孙带在身边,其他两个孙儿分别丢到大兴和洛阳,美其名曰让他们各自镇守一京。但皇孙不仅年幼,连爵位都没有,如何镇守?实际上就是放养了。
听闻虽然王薄只杀了杨广,但赵王和燕王都被叛军所杀。不被杨广喜爱的杨侗和杨侑捡回了一条命。
可现在天下大乱,大隋皇帝还是被贼帅所杀,谁都知道大隋的法理性已经被打破,大隋已经名存实亡。
杨侗和杨侑虽幸运也可怜,他们如果被推上傀儡皇帝的位置,定不得善终。
杨侑是元德太子嫡子,确实是最适合坐上傀儡皇帝位置的人。所以洛阳拥立了一个皇帝,大兴这边也蠢蠢欲动。
但以前那个愚蠢自大的韦太子妃,好像在这几年被冷落中变聪明了,死死抱着杨侑不松手,求拥立的大臣放过她的孩子。
留守西京的大臣心中不一定没有争夺天下的想法,但他们表面上还是大隋忠臣,何况这些人中还有真正的大隋忠臣,是真心拥立杨侑为帝,不好做得太强硬。
高颎不仅声望高,还曾给元德太子讲过课,所以他们反复来找高颎,高颎能和他们一同劝说韦太子妃。
“希望他们能早点醒悟。”长孙晟道,“废太子杨暕的血脉已断,如果元德太子也一丝血脉都不能留下,那陛下的血脉就全断绝了。好歹君臣一场,陛下已经死得如此凄惨,还是给他留点血脉为好。”
薛道衡狠狠翻了个白眼。
宇文弼道:“我去和卫玄说说。他应该是心系大隋的真正忠臣,只是关心则乱。既然洛阳已经拥立杨侗为敌,就不要再折腾了。难道他还想让陛下仅剩的两个孙儿自相残杀?”
高颎道:“希望他能听进去。”
薛道衡道:“我倒是怕京兆韦氏逼迫韦太子妃。对京兆韦氏而言,让杨侑当傀儡皇帝好处很大。”
长孙晟嗤笑:“便于他们把傀儡皇帝献出,在新王朝谋夺利益吗?”
薛道衡冷哼:“京兆韦氏已经没有了自己打拼的锐气。当外戚多舒坦?看着吧,等唐国公进了西京,唐国公府父子的后院都会塞进韦氏女。”
高颎见宇文弼和长孙晟都露出不喜的神色,赶紧道:“说这个扫兴话干什么?不知道是二郎先来西京,还是李渊先来西京。”
薛道衡再次冷哼:“那还用问?二郎没那么废物。”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在大兴郊外集结的第一支唐国公府军队,居然是李昭的军队。
在李玄霸离开陇右的时候,就给还留在大兴的阿姊们写信,告知她们天下大乱,自家可能会起兵的事。
“无论哪一支叛军,都会争夺西京。请阿姊和姊夫早做打算,离开大兴避乱。”
李昭很信任李玄霸,便和柴绍搬到了京郊别庄,随时准备跑路。
李玄霸其他姊夫就算没离开大兴,也做好了避难的准备,没有告发李玄霸。
他们没告发的理由很简单。
李渊选女婿的眼光不错,都看到了隋朝的穷途末路。他们在隋朝的官职不高,如果唐国公府起兵成事,他们将来的地位比在隋朝高许多,当然要帮自家人。
不过李渊仓促起兵,没能及时通知自己的亲戚,就算李玄霸提前让阿姊姊夫们做好准备,李渊还是把女婿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坑得很惨。
卫玄在大兴城搜捕李渊的亲朋好友,李渊的亲朋好友们,下狱的下狱,出逃的出逃,非常狼狈。柴绍把家中家丁和财产都交给李昭支配,自己孤身去陇右投奔李世民和李玄霸。
在王朝斗争时默认不波及出嫁女,而且隋朝女子出门在外会戴遮掩全身的冪离,就近隐藏比跨越千山万水去投奔他人更安全。
柴绍知道自己妻子是女中豪杰,在朝廷忽视女子的前提下,妻子手中有钱有人,自保不难。
但他万万没想到,李昭居然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征召了几百人,然后去游说和攻击西京附近义军,短短一月时间,就已经聚集了十万人,其中一万人有武器有皮甲,完全能称得上精英了。
原本历史中李昭也聚集了六七万人,现在她早早和李玄霸一起做生意,手上的钱和人更多。而且李玄霸多次悄悄让她做好起兵准备,李昭很早就私藏兵器,连柴绍都不知道。
李昭竖起“唐”字旗,多次与城外隋军交手,靠着地形周旋,在野战中连续击败隋军。
卫玄焦头烂额,只能闭门不出,送信向洛阳求援。
既然要向洛阳求援,西京的官吏们自然短时间内不能再拥立新皇帝了。
韦太子妃抱着才十一岁的杨侑又哭又笑:“儿啊,你有救了,有救了。”
杨侑轻轻拥着自己的母亲,沉默不语。
他以前不太喜欢母亲。因为父亲老抱怨母亲只听娘家的话,不够聪明,会给他添麻烦。
但在被祖父冷落的这些年中,他却感受到了母亲对他比对娘家更高的爱。
母亲真的不聪明。他虽然年少,也暗地里帮母亲解决了许多麻烦。但母亲能在韦家要求拥立自己当傀儡皇帝时,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不惜与娘家决裂,也不肯当太后。
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一定……
我想活下去,和母亲一起活下去。
杨侑在被冷落时看惯了人情冷暖,很是早熟。他想起父亲留给自己的信。
父亲让自己遇到麻烦,可以向李世民、李玄霸求助。他们两人很讲义气,都是心软的好人。如果所求之事不会让他们二人有太大损失,他们一定会帮忙。
现在唐国公李渊已经谋逆,我还能信任他们吗?
杨侑正想着,韦太子妃擦干眼泪,咬牙低声道:“现在他们终于放松了对我们娘俩的监视,我们赶紧逃出去!”
杨侑茫然:“逃?往哪里逃?”
韦太子妃道:“去陇右!你父亲说过李世民和李玄霸能帮我们,听你父亲的,你父亲从没错过!”
杨侑道:“但唐国公已经谋反。”
韦太子妃道:“这天下还有谁没谋反?你祖父都死了,大隋已经没了,人人都是反贼!西京里这些人也全是反贼!你落在谁手中,都是落在反贼手中。李世民和李玄霸和你父亲关系好,说不定能留你一命。”
韦太子妃一边说,一边又抹起了眼泪:“哪怕你当个庶民也好,娘不让你死,绝对不会让你死!听娘的!”
杨侑喉咙耸动了一下,双拳握紧。
半晌,他摇头:“我没有信心能带着娘亲逃出去。我们不如就留在这里,谁打进西京,我就向谁投降。他们应该不会杀一个主动投降的前朝皇子。”
韦太子妃道:“不行,孩子,你必须逃。现在他们虽然放过了你,等他们缓过气,肯定还是会拥立你为帝。只要你当了皇帝,你就没命了!听娘亲的,乖。”
杨侑叹气:“好,听娘的。”
他当然也知道,现在西京中的朝臣勋贵们只是暂时忽视了他。将来无论西京局势如何,他们都一定会拥立自己。
虽然祖父忽视了他,但也命令高公等留守西京的大贤来教导自己,他并不蠢。
西京这群勋贵大臣不敢自己起兵争夺天下,所以他们一定要拥立自己。因为只是献出一座城不能让新的皇帝,只有让自己这个皇帝带领他们一同投降,他们的地位才更高,也才能保住“忠臣”的名声。
京兆韦氏也是。
只是一个“关中郡姓”的份量还不够,关中郡姓中人才比他们多的人有很多。要是能劝说新帝投降的太后的娘家,这份量才足够。
但杨侑仍旧不认为自己能逃走。
娘亲能用的人都是娘家韦氏给的人。京兆韦氏不会想让他离开。
但杨侑还是顺从了母亲。
假如呢?人总要有点希望。如果这次失败,他也好认命。
杨侑被韦太子妃扮作了侍女,假借祈福的名义,偷偷去了城中的寺庙。
韦太子妃希望能让杨侑跟着自己信任的和尚离开。但不出杨侑所料,他刚到寺庙,就被人告密。
韦氏派人来寺庙寻他,被娘亲挡在了门口。
但后院这么小,他能怎么逃?
杨侑叹了口气,正准备放弃,一个小沙弥对他招了招手:“跟我来,往这里走。”
若是平时,杨侑绝对不会听信一个陌生人。
但现在不是已经没有更坏的结局了吗?所以他跟了过去。
小沙弥打开了柜子,柜子里居然是一条地道。
杨侑昏昏沉沉地跟着小沙弥走入地道,走了许久,然后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他左右张望:“这是哪里?你是谁?”
“韦太子妃没和你说?”高颎惊讶,“你什么都不知道便跟来了?”
杨侑猛地转身,看着面前的高颎,不敢置信。
高颎叹气:“罢了。上马车换衣服,我带你出城。”
杨侑晕乎乎地脱掉钗环,穿上兵卒的衣服,混入了高颎身后的兵卒中。
高颎拿着令牌接管了城防,亲自带兵出城巡查。
卫玄终于说动了大隋这位战略家军事家重新披甲上阵,戍守大兴城。
人的名树的影。当高颎亮出自己的旗帜后,大兴城周围的义军瞬间没了踪影。
但高颎回到大兴城,却得知元德太子的嫡子杨侑下落不明。韦太子妃不肯说出杨侑的下落,居然一头撞晕在树上。
卫玄焦急道:“高公啊,这可如何是好?”
高颎冷漠道:“我早就告诉你不要逼迫皇孙。皇孙乃是元德太子的孩子,他不蠢!不会不知道自己当了这个皇帝将来会面临什么!韦太子妃一颗慈母之心都不能打动你,你自己要为大隋赴死成全忠义,就非要拉着皇孙一起死吗!”
卫玄愤怒道:“他是皇孙!”
高颎道:“他如果没当皇帝,就可能是惨死的陛下唯一能活着的血脉。”
卫玄:“……”
他难过地闭上了双眼。
半晌,他问道:“高公,你出手了吗?”
高颎倨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敢杀了老夫吗?”
卫玄深呼吸了几下,声音沙哑道:“不敢。”
高颎道:“陛下命你抚关中,但关中百姓饿殍遍地,你不能救;盗贼烽烟四起,你不能平。你和我一样,既然不敢死谏陛下走向正道,现在陛下因虐民身死,大隋因民乱而亡,你我也别装什么忠臣了。你和我都不配。”
已经七十来岁的卫玄神态更显苍老。
高颎道:“但至少我们要为陛下,为元德太子留下一丝血脉。”
卫玄声音哽咽道:“高公,但这天下真的有皇孙的容身之处吗?我观天下群雄,无一人心胸宽广。不,冠军侯或许会顾念陛下和元德太子的旧情,但他头上还有个李渊啊!李渊是什么人,你难道不了解?!”
高颎道:“我很了解,所以我不惧。”
卫玄叹气:“看来高公果然是把皇孙送往冠军侯处了。”
高颎不语。
卫玄颓然道:“罢了罢了,是与不是,皇孙已经失踪了,现在议论这些有什么用?高公,你要献城吗?”
高颎摇头:“不守城,大兴勋贵要怎么在下一个皇帝那里谋得个好去处?就算要献城,也不能急。”
卫玄沉默了许久,拱手离去。
他没有收走交给高颎的兵权,借口生病,逐渐将京中权力全部让渡给高颎。
虽然高颎已经不理俗务许久,但他的声望极高,现在皇孙已经失踪,大兴勋贵争辩来争辩去,最终还是只服高颎。
他们对高颎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绝对不能轻松地献城。
高颎嗤笑,同意了。
守城的兵卒和中低层将领都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勋贵朝臣们打的主意。他们会继续积极备战,拼死杀敌,死伤无数,好为西京诸公打造好“忠臣”的招牌,为西京诸公的骨气牌坊添砖加瓦。
不这样,未来的皇帝怎么会尊敬西京诸公,赐予他们高官?
……
“李、李世民?!你离西京这么近了!”杨侑惊得浑身发抖。
李世民没好气道:“抖什么?我又不吃小孩。还有,叫表叔,没大没小的表侄子。”
李玄霸道:“现在我们是反贼,别吓唬他了。”
李世民拍着杨侑的肩膀道:“好了好了,跟着阿姊去张掖躲着,等我当皇帝了再出来。阿姊,陇右交给你了。”
李昭担忧道:“你、你真的要让我去镇守陇右?”
李世民道:“三姊,你知道父亲麾下现在才多少人吗?不到五万!你以女子之身为将,居然能招揽十万兵卒,还把卫玄打得闭城不出。你有这等本事居然还不自信吗?”
李玄霸道:“三姊,过分谦虚就是狂傲。陇右交给你了,谁冒头你就打谁,没人打就去草原抢劫。我们陇右比较艰苦,不抢突厥的牛羊养不活那么多兵。”
李昭扶额:“你们……唉,我可以跟着你们一起攻打西京。”
李世民撇头:“阿玄,你说。”
李玄霸看了二哥一眼,知道二哥就算心里已经接受了一切,但嘴上还是不想说出来。
“三姊,你若和父亲合兵,你就没有兵了。”李玄霸道,“当将军很自在吧?你也不想刚快意没多久就被父亲剥夺军权吧?”
李昭愣住。
李玄霸道:“我们也不想被父亲夺走兵权和领地,所以我们结盟如何?”
李昭皱眉。不过只一瞬,她就展眉道:“好,我来给你们当戍边的大将军。不过我能服众吗?”
李玄霸叹气:“三姊,阿姊,我的姊姊,你娘子军的名义已经很响亮了。我相信你……”
李世民伸手搭在李玄霸的肩膀上,挤眉弄眼道:“三姊,你若能镇守好陇右,将来我当了皇帝给你封王。”
李昭失笑:“胡闹。好了好了,阿姊帮你们。对了,你们姊夫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是在张掖吗?”
李世民疑惑:“柴姊夫吗?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李玄霸把二哥沉重的胳膊丢开,皱眉道:“柴姊夫没去太原,去陇右了?没见到啊。”
李昭:“……难道迷路了?”
姊弟三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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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谁当突厥狗揍谁
李世民和李玄霸让杨侑与李昭一同离开。
杨侑很担心母亲的安危。
李世民去和李昭交接军队的事, 李玄霸安抚杨侑道:“你已经失踪,你的母亲在勋贵眼中失去了价值,就等于不会再有人害她。”
杨侑黯然道:“是我害了母亲。”
李玄霸道:“不, 是杨广害了你们一家。不是自己的错, 就不要随意认错。”
杨侑听了李玄霸的话, 虽然知道很大逆不道,但仍旧心头轻松了许多。
李玄霸见杨侑的表情放松,又道:“不用担心在张掖的生活。我和二哥私藏的前朝皇孙不止你一个。你堂弟, 我二表兄的遗腹子也在张掖。”
杨侑震惊不已:“当初有人诬告你们收留二叔的遗腹子,居然不是诬告?!”
李玄霸道:“是诬告。在李元吉诬告之后,我们才寻到二表兄的遗腹子。”
杨侑:“……”现在他的心情就只有六个点能描述了。
是啊, 是诬告。那时李世民和李玄霸……不,那时两位表叔还未救人。
杨侑道:“堂弟……堂弟他叫什么?”
李玄霸道:“杨愍, 哀愍的愍。”
杨侑垂目道:“杨愍, 杨愍,真是个悲哀的名字。”
李玄霸道:“但他的未来可一点都不悲哀。你和杨愍可能无法施展抱负,但你们的孙儿就能入朝做大官了。我保证。”
虽然这个杨愍不一定是原本历史中的那位字政道的杨愍,但身份都是一样的。
杨政道之子杨崇礼活了九十多岁,深受还没老糊涂的唐玄宗敬重信赖, 以功绩封弘农郡公,在户部尚书任上致仕, 是开元盛世名臣之一。
杨侑重重点头。
他相信李玄霸,因为他的用处只有当一个“禅位”的傀儡皇帝。李世民和李玄霸帮他隐藏身份,就是完全不需要自己付出, 所以李玄霸对他的安慰都是真实的。
安抚好杨侑后, 李玄霸又和杨侑聊了一会儿当初杨昭临终的细节。
杨昭临终时许多细节不能告诉杨广, 杨侑自然也不知晓。
杨侑现在才知道杨昭间接死于杨广之手, 杨昭死的时候所想的只是孩子和弟弟不要自相残杀,而这一点居然会触怒杨广。
李玄霸拍着杨侑的肩膀道:“现在开始想想未来想做什么。虽然你不能在朝为高官,但不代表你什么都不能做。而且如果二哥再厉害些,说不准从你和你堂弟开始,就能在朝堂好好施展抱负。”
李世民和李昭从李玄霸身后走来,高声道:“阿玄,你又说我什么坏话?”
李玄霸道:“我说你好话,让你再接再厉,争取让两个表侄都能在朝堂施展抱负,不用等到他们儿子。”
李世民道:“哦,好吧,我努力。你们说完了?尽早离开吧。大兴城中的勋贵官吏应该能猜到你若逃走,只有陇右一个去处。我担心他们拦路。三姊,就拜托你了。”
李昭笑道:“好。”
她心里被暖暖的东西塞满,都快膨胀起来,飘到空中。
李世民安慰道:“陇右离大兴很近,柴姊夫应该只是与我们刚好错过,三姊别担心。”
李昭挑眉:“我对我家郎君很信任,他一定没事。”
李玄霸嘀咕:“那不一定,说不定被吐谷浑抓走……哎哟。”
李昭抬手就给了李玄霸一下。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该揍。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李玄霸道:“好吧,他可能只是迷路……哎哟,三姊,这样说也不行吗!”
李昭咬牙切齿:“我先走了,之后教训你。”
她捏住李玄霸瘦削的脸:“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被捏着脸的李玄霸面无表情道:“为什么要变?我就是我。”
李昭松开手,叹气:“二郎,管好三郎。”
抱着手臂的李世民笑眯眯道:“好嘞。”
他们迅速送别李昭。
李世民带了五千骑兵来。李昭带走了她麾下的五千精兵,把心腹马三宝留给了李世民。
李昭离开后,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李世民和李玄霸,才在马上捂脸哭了起来。
杨侑有点尴尬,没话找话道:“表姑是担心表姑父吗?”
李昭哭着摇头:“我相信柴郎,他定会无事。我是为三郎难过。三郎自幼体弱,养了许多年才把身体养好。我上次见三郎时,三郎脸颊饱满,与二郎长相越发相似。今日……”
李昭哽咽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捏了一下三郎的脸,他脸上就剩一张薄薄的皮,一丁点肉都没有。我家三郎究竟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难过啊……”
杨侑想起李玄霸的模样。原来三表叔还有不瘦削的时候?
李昭咬牙切齿道:“父亲一直溺爱李建成和李元吉,母亲对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他们……他们……”
杨侑毕竟是个外人,李昭情绪十分激动,也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虽然柴绍与李建成交好,但李昭作为女子,与家中郎君交流不多,和李建成不亲近。只有李玄霸时常寻她玩耍,连她出嫁后也不顾及她出嫁女的身份,仍旧与她很是亲近。
李世民原本也不太爱和家中阿姊们交流,但他一直照顾李玄霸,李玄霸在哪,他就在哪。李世民又是个话痨,后来和阿姊们聊得比李玄霸还多,与李昭感情也自然越发深厚。
在李昭心中,只有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两个弟弟最亲近,其余兄弟她连脸都不太记得。
她是唐国公府嫡女,与兄弟们接触还算多。其余庶出的姊妹估计是真的连家中兄弟的模样都不记得,一年见面次数寥寥可数。
得知李玄霸出事时,李昭大病一场,若不是李世民给她写信,让她不要掺和这件事,她早就去太原质问李建成。
见到李玄霸时,李昭将情绪隐藏得很好。
李玄霸生病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李玄霸无事,李昭不想让李玄霸和李世民重新想起曾经的痛苦。
离开两个弟弟后,李昭才痛哭一场。
两个弟弟与自己见面时,就像是当初让自己掌管香皂铺子一样,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己好,丝毫不顾及世俗的眼光。
世间哪有女儿为大将军?
世间又哪有父亲要兵权儿女不给的?
两个弟弟让她去陇右,言下之意如果太子之位不明确,她就不需要听父亲的吩咐,只需要坐镇陇右,替弟弟们守好大后方。
陇右道很大,内有盗贼,外有蛮夷。这些弟弟们都交给了自己。
她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守好陇右道,他们却信任自己,还说要为自己封王。
她的弟弟怎么会这么好?这么好的弟弟,凭什么要被李建成压一头?父亲你眼瞎吗?!
杨侑知道唐国公家的事自己不好插嘴,但他毕竟年少,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唐国公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还想让李建成当太子?他起兵后连太原郡都出不了,二表叔和三表叔却已经坐拥陇右道。高公既然把我送往两位表叔处,说明他将来也会就将大兴城献给两位表叔。让李建成当太子,这不是徒生争端吗?”
想起间接害死自己父亲,直接害死自己二叔的祖父,杨侑表情郁郁:“和我祖父一个样。”
李昭道:“谁知道他怎么想?但他怎么想都不重要。李建成必不可能当皇帝。我不会再让二郎三郎遭遇危险。”
母亲照顾一大家子人,空闲的时间不多。她稍稍长大后,照顾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常常抱着病得难以走路的李玄霸,满院子找过分活泼的李世民。
李昭和柴绍开玩笑时说,她这一身力气,可能就是在抱着李玄霸找调皮捣蛋的李世民时练出来的。
长姊如母,李昭现在还没有孩子,虽然弟弟与她差不了几岁,但她看弟弟也和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那么好的弟弟,怎么能被人伤害?
以前她被困于后院,又是出嫁女,除了帮弟弟管好大兴城的产业,其他无能为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昭的眼泪还在流,眼中已经闪烁着代表决心和愤怒的火焰。
杨侑看着李昭的表情,有点被吓到。
难道……难道如果李渊真的立李建成为太子,这位表姑还能起兵反了李渊不成?不会吧?那可是表姑和表叔的父亲,“孝”字大过天啊。
在杨侑胡思乱想时,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见到了再次借口出城巡游,实则偷跑的高颎。
“老师!”李世民笑着冲上去拥抱高颎。
高颎一脚向李世民踹来。
李世民躲开,委屈道:“老师为何踢我?”
高颎没有紧皱:“你刚扑过来干什么?你和蛮夷混久了,连中原的礼仪都忘记了吗?你难道以为你已经是蛮夷?成何体统!……”
李世民乖乖站着听训。
为什么他刚见到高老师就要挨训?唉。
李世民:【烦!】
李玄霸:【你活该,明知道高老师最为严厉。你从小到大就挨高老师的训挨得最多,你还想扑上去给高老师一个拥抱?你是想气死高老师。】
李世民:【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挨训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他怎么会一直记得自己挨训的事。
高颎训了李世民一通后,才为李世民理了理凌乱的衣领和发丝,嫌弃道:“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要随时注意仪容。仪容也是皇帝威严的一部分。”
李世民:“是,弟子知错。”
李世民:【才不。】
李世民:【烦。】
李玄霸:【二哥,你这是什么?虚心纳谏但“帝不听”是吧?】
虽然原本时空中的唐太宗确实是这样的人。
唐太宗以纳谏闻名,但一个有雄心壮志并且拥有相应能力的明君,都是极其有主见的人。他会虚心听别人的建议,但听完后还是以自己决断为主。
所以翻开唐太宗的传记,常看到唐太宗虚心纳谏,重赏纳谏者,然后“帝不听”。
谏臣(一般是魏徵)气得跳脚,继续进谏。
唐太宗虚心认错,下次还敢。
这样的唐太宗和我现在的二哥有什么区别?!
呃,二哥就是未来的唐太宗,那没事了。
李玄霸在心里嘀嘀咕咕,把自己的吐槽都说给李世民听。
李世民脸皮不断微微抖动,差点没忍住笑。
高颎一看这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又在用自己不知道的方式交流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从小就这样,只有表面上老实。
高颎想起曾经手把手教导两人的经历,就心累。
“你年少时就擒获了吐谷浑可汗,这次更是一战擒拿两位突厥可汗,纵观史书,你的功绩也首屈一指。”高颎训完后,还是夸赞道,“二郎,干得很好,老师为你骄傲。”
李世民屈起食指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但得意地笑道:“我确实厉害!”
高颎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二郎真是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一直这么自信。
他看向过分瘦削的李玄霸,眼中心疼之意快要满溢出来。
不,是已经化作泪水溢了出来。
高颎抚摸着李玄霸的脸颊,哽咽道:“怎么瘦成了这样?身体还没好,就好好待着休息,怎么跟着二郎东奔西跑?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李玄霸乖乖让老师抚摸,道:“老师放心,我的身体已经大好,只是脸上的肉还没养回来。这几年多吃一点,很快就会养好。二哥打仗太爱亲自为先锋,我不在他身边,没人拉得住他。”
高颎立刻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李世民。
李世民脖子一缩。
高颎训斥道:“我早就告诉你,你是主公,是将帅,不要把自己当斗将!虽然我知道你亲为先锋可能最容易克敌制胜,但宁愿不速胜,宁愿多死一倍的人,也没有你的命重要!”
李世民嘀咕:“老师,你这样说会动摇军心……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定小心!”
李玄霸告状:“老师,二哥一定是在想,现在敷衍过去,以后照旧我行我素。”
李世民瞪圆了眼睛:“阿玄!闭嘴!我才没有!”
高颎扶额,眼泪被两个弟子气了回去。
两个弟子样样都好,就是气人!
还好他们不在身边,否则自己觉得活不到现在,早就被两人气死。
“行了,别吵了。你们现在的计划如何?”高颎打断双生子的斗嘴,道,“若是你们想取大兴,必须与我打一场。”
李世民瘪嘴:“那群人是想要大隋忠臣的名望?”
高颎淡然道:“他们除了大隋忠臣的名望,还有什么本事能在新的朝廷立足?你要理解他们。”
李世民不高兴道:“我理解,但不想让我的兵在这种无聊事上丧命。”
高颎道:“为君者,不可意气用事。”
李世民低下头道:“我知道。”
高颎道:“李渊已经称帝,你只能争夺太子之位,所以必须要有他压不过的功劳。这个大兴城,你必须取。”
高颎想起这件事就一肚子气。
李渊你是不是有病啊?明明看到杨广已经众叛亲离,你再等等,看看局势再起兵行不行?杨广又没有逼迫你,你那个太原留守当得很安稳,有那个必要匆匆起兵吗?
高颎以为李渊做好了准备才如此心急,但他看太原情况,李渊刚与民贼作战失利,自己伤势未愈,麾下兵卒也还没有做好谋反的准备,后勤什么的都跟不上。
李渊刚走出太原城不久,刘武周攻占汾阳宫,他后方就出了问题。再加上尧君素等人围追堵截,且天降暴雨拦路,李渊只好退回了太原郡固守,带兵去平定刘武周,巩固后方。
现在天下大乱,四处都是战火。尧君素等人见李渊退回太原郡,没有攻打洛阳或者大兴的意思,便也退兵固守,先击退攻打洛阳的杨玄感。
大隋唯一的战略家高颎,一辈子遇到英明和愚蠢的对手无数,无论再英明或者愚蠢的决策,他都能猜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但李渊这次举兵,他愣是看得一头雾水。
现在李渊被围太原郡,二郎三郎就无法自由出兵,只能千里迢迢从陇右跑到太原去营救他,不然就是不孝。
李渊是吃饱了撑着嫌弃二郎三郎给他创造的局面太好,人为制造困难吗?
高颎一直瞧不起李渊。
李建成眼界狭小,嫉妒自己两位弟子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李渊是个废物?就算李渊不像他一样给每个儿子都赚了个爵位,至少也给每个儿子赚个开府仪同三司的勋官吧?
高颎看着一位弟子带着几千隋军大败数十万突厥兵,将杨广从雁门郡救出;另一位弟子更是一战擒拿两个可汗,烧毁突厥牙帐,立下“燕然勒石”的旷古功绩。这才艰难地官阶提到了原本“开府仪同三司”的位置。他能不骂李渊废物?
哪怕李渊在吐谷浑和高丽战场上有一丁点建树,也不需要两位弟子年少时就要去砍草原可汗们的脑袋来赚功劳。有了高等级荫官的李建成也不至于因为嫉妒给两位弟子使绊子。
但他还是知道,虽然他瞧不起李渊,李渊已经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厉害,当个诸侯还是没问题。
李渊这次起兵的时机之烂,让高颎第一次怀疑自身眼光。
他在杨广得到朝野上下一片好评的时候,就察觉杨广此人当皇帝必定会败掉大隋的基业,眼光无比准确。难道他在李渊这里还能看走眼了?
后来高颎从李昭那里看到了唐国公夫人的信,才知道原来李渊是被李建成逼反的,而李建成是郑家人挑拨的。
彳亍口巴。
至少自己的眼光没出错,李渊还没废物到自己都看不懂的地步。
至于李建成和郑家的打算,高颎很能理解。对他们而言,让李渊赶在李世民之前称王称帝,比什么都重要。
战局糜烂?反正李世民这个“天下无双”和李玄霸这个“算无遗策”一定能赢,顶多就是让他们兄弟俩焦头烂额一点。
但……那不是更好吗?
最好是逼李世民和李玄霸来救援太原城。只要李世民和李玄霸与李渊见面,他们就能劝李渊收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军权。而有“父子”这层关系,两人不能拒绝。
当然,李渊会立刻再把军权还给李世民和李玄霸。但这一收一还,就决定了李渊的主公地位。
即使陇右是李世民打下来的,即使兵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募的,但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李渊只需要有了这个名份,就能轻松拿走李世民和李玄霸积攒的一切势力,且世上无人可指摘。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肯给,就是不孝子弑父,天下士人都会离心。而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没有强大到与天下士人作对的程度。
就算两位弟子当了不孝子后还能平定天下,李世民为名声所累,想要安抚天下也会异常困难。
高颎替弟子不平,也无可奈何。
郑家的计谋虽然令人不齿,但确实击中了弟子的要害。
高颎将太原起兵始末告知李世民和李玄霸,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敛眉垂目,神情漠然。
李世民讥笑道:“我观天下称帝者无英豪,只要父亲不拖我后腿,我与我弟弟合力所向披靡,扫平天下如摧枯拉朽。”
李玄霸冷漠道:“或许李建成和郑家人也非常信任我们的实力,才会在刚起兵的时候就自私自利地谋划夺嫡。”
在原本历史中,年纪小的粉丝们都争什么太原首谋之“功”。
这算什么功?李渊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兵马都备好了,突厥也联络好了,就差一个点头。别说李世民和李建成,估计手下全部都顺着李渊的心意劝了一顿,然后李渊再假惺惺地点头同意,和“黄袍加身”似的。
功劳不是耍嘴皮子给领导递台阶,而是殚精竭虑出谋划策,而是出生入死勇冠三军!只有毫无功劳的废物才会说“领导马上要做一笔大单子,我附和了领导,所以我也有功劳,要分多多的奖金”。
太原起兵完完全全是李渊一人主导。非要说第一个劝说的,那不是李渊最信赖看重的好朋友裴寂吗?裴寂还带资进组,是真的有大功劳。
但这个时空的李建成粉丝有福了,他们可以争“太原起兵首谋之过”了。
李玄霸道:“李建成就罢了,他一直长于后院,学的都是内宅斗争的本事,看不明白很正常。郑家大概是太久没有进入中枢机要,眼皮子怎么也如此浅显?父亲还在争天下,第二任皇帝其实也是开国君王,而不是寻常继位。他们的自私自利不仅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李建成有多自私狭隘愚蠢,也打击了父亲的威望。”
李玄霸冷漠的表情化开,轻声笑道:“其实我本在烦恼如果父亲太过英明神武,一路打到大兴与我等汇合,我们该如何拒绝父亲让我们交出兵权的要求。感谢李建成和郑家人的愚蠢。”
高颎眼皮子一跳,道:“你该不会早就生出与你父亲为敌的念头?三郎,我知道你离经叛道,但这不仅仅关系你的名声,更关系二郎将来为帝的名声。”
李玄霸道:“老师放心。我很关心二哥的名声。”
李世民满不在乎道:“我无所谓。只要我当个好皇帝,就算不孝又如何?后世人就算再对我不孝捶胸顿足,也得承认我是千古明君。”
李玄霸点头:“这倒是。他们遇到了冤屈还得去哭昭陵呢。”
李世民抱怨:“阿玄,我还未及冠,你能不能别现在就开始说我埋什么陵墓了?”
高颎扶额:“三郎,噤声!未来之事不可妄言!”原来在三郎的谶纬中,二郎本就要与李渊争夺一番,落下不孝的名声后才能登基?
高颎的火气噌噌噌往上冒。如果李渊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忍不住给李渊两脚。
李玄霸道:“老师,这大兴城我们就不取了。我看父亲在太原好好的,既不需要我们救援,也没余力攻打洛阳和大兴。”
李世民心里憋着气,脸色本十分阴沉。听弟弟这么一说,他立刻眉开眼笑:“我也这么觉得。阿玄,我们打哪?”
李玄霸道:“我和你是大隋忠臣,又是父亲孝子。忠孝难两全,我们既不想帮父亲,也不想与父亲为敌,就中立呗。”
李世民道:“啊?继续守陇右?那多无聊。”
李玄霸笑道:“我们承诺陛下……哦,现在是先帝了。我们承诺先帝打突厥,就继续打突厥。东|突厥的汗位争夺已经结束。草原部落杀个可汗是没用的,只要稍稍缓过气,又能聚集力量。现在阿史那咄苾已经当上颉利可汗,自称比始毕可汗在位时还强盛。”
周周转转,二哥把始毕可汗和东|突厥未来的处罗可汗抓了,可汗的位置还是落在了阿史那咄苾身上,颉利可汗比原本历史中提前几年出现了。
李玄霸早就做好了谋划,只是中原局势不明,他没有作决定。现在李渊被困太原,但因为杨玄感攻打洛阳,李渊只要不出太原郡,隋军也没打算先打他,李渊很安全。李玄霸就能用自己计谋中最完美的一条了。
李玄霸挑眉:“昔日魏晋南北朝时,中原大乱,五胡南下,蛮夷势力大增。突厥最为强盛时,中原诸国纷纷向突厥称臣,突厥自称中原诸国的宗主国,甚至自诩为中原皇帝的父亲。如今中原再次进入乱世,突厥却正强盛,我想颉利可汗又想当中原皇帝的父亲,而中原许多人也又想当突厥人的儿皇帝。”
儿皇帝……高颎和李世民眼中皆燃起怒火。
中原曾经臣服突厥脚下,中原诸侯毫无气节可言,是后世人阅读前代史难以纾解的悲愤。
隋朝刚建立时,突厥也想让隋朝称臣。后来长孙晟分裂东西突厥,高颎带兵多次击败突厥,让东西突厥向大隋称臣,才一雪前耻。
如今突厥居然又想伸手扰乱中原,当中原的宗主了?!
李世民瞬间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其实李玄霸之前就和李世民商议过,只是李玄霸商议的计谋很多,没得到更多的信息,他们都不能立刻定下接下来要走的路。
但现在可以了。
从东|突厥、中原和李渊那里传来的情报,让他们的道路十分明确了。
李世民扬眉笑道:“我不愿与大隋皇帝为敌,只一心坚守与先帝的誓约。所以,谁敢向突厥称臣,我就揍谁,从离陇右最近的开始揍。”
高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二郎三郎,以你们之见,中原会有多少称帝的人投靠突厥?”
李世民冷哼:“全部。”
李玄霸道:“除了父亲之外的全部。父亲在大节上还是不亏的。”
李世民瞅了弟弟一眼,心里嘀咕,绝对不能让弟弟和父亲私下见面。
高颎叹息:“全部啊……是啊,中原分裂,群雄逐鹿,互相攻伐。唯有突厥兵强马壮,是群雄唯一的外援。他们纵然心中再厌恶突厥,也会对突厥虚与委蛇,向突厥称臣请求援助。能当皇帝之人不拘小节,只是一时卑躬屈膝,如越王卧薪尝胆。他们都会这样做,他们都会……”
高颎深呼吸,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气音:“……向突厥称臣。”
李世民和李玄霸安静地看着他们的老师。
高颎深呼吸后,双目紧闭。半晌后,他睁开双眼,声音和表情都恢复了平静:“二郎三郎。”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在。”
高颎淡淡道:“大兴交给我。无论是李渊还是谁,都不可能攻破大兴。你们去杀掉所有突厥的狗。”
李世民和李玄霸拱手作揖:“是,老师。”——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目前欠账8.5章。
碎碎念:
始毕以刘武周为定杨天子,梁师都为解事天子,子和为平杨天子;子和固辞不敢当,乃更以为屋利设。
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梁师都、李轨、高开道之徒,虽僭尊号,皆北面称臣,受其可汗之号。
——《隋书》
李渊虽然贿赂突厥,被突厥吓得想和好大儿迁都,至少他要脸,没向突厥称臣,领小可汗称号。
第167章 我不出手不违约
公元616年, 隋大业十二年冬,杨广命丧江都。
只正月,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天下, 好像天南地北的距离缩短了似的。
李世民和李玄霸为了下一步计划, 召集下属分析天下的情况。
陇右道归他们所有, 当天下大乱的消息传到陇右道后,武功县等地有人试图生乱,都被迅速镇压。
李玄霸:“我觉得李轨他们不是试图生乱, 是想碰瓷。哪有起兵谋反者出营地一百里对你纳头就拜的?”
李世民:“这个不重要,别跑题。”
李世民把悍将都拉了出来,只给他阿姊留了一个李智云和一堆中层将领, 唯一的高级将领就是他和李玄霸最早的下属周达和向固。
他甚至把长孙无忌都带走了,让长孙康宁代替长孙无忌安抚西域。
反正都是长孙老师教出来的孩子, 蛮夷主母的权力又十分大, 长孙康宁能轻松应付已经内战的西突厥和袖手旁观的高昌等国。
宇文珠本想随行照顾李玄霸,但李玄霸只带走了孙思邈这个可怜的老爷子,让宇文珠留下陪伴和辅佐长孙康宁。
长孙康宁虽然才华能力足够应付蛮夷,但她毕竟年少,又在后院长大, 有时候难免胆怯,需要有人协助。
长孙康宁才十四岁, 宇文珠也不过十八岁。这样的年龄,即使是被家里重点培养的勋贵世家之子,也难以独当一面。但她们是李世民和李玄霸集团的主母, 再艰难, 她们也必须咬牙坚持。
明面上, 为李世民和李玄霸镇守后方的是李智云。但长孙康宁和宇文珠身为主母, 本身就代表着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权力,她们比起房乔、杜如晦等人,才是李智云真正的副手。
李玄霸和李世民商议,让李昭为主将替他们镇守陇右道也是考虑到了李昭同为女子,可能更好与长孙康宁、宇文珠配合。
李世民的文臣班子和亲人都在陇右道,陇右道可以高枕无忧。
“陇右道多是高原山丘,除了河右少许平地之外,能耕作的地方很少。我们现在养兵多是掠夺突厥。但突厥已经被我们打退,现在获取物资越来越困难。”长孙无忌道,“以我之见,应该尽快拿下关中平原,甚至南下入蜀。有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的粮草支持,我们才能横扫天下。”
裴行俨摇头:“我们现在既然不想攻打大兴,最好就不要动关中。何况主公定的策略不是谁向突厥称臣就打谁吗?关中和成都还无人向突厥称臣。”
宗罗睺和秦琼二人不太懂战略,闭口不语。薛举想说点什么,但见宗罗睺和秦琼都不开口,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李世民看出了薛举的心思,问道:“绍玄,你有什么计策就说出来。难道我这个主公还没被你信任,连知无不言都不敢吗?”
薛举忙道:“不不,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
李世民笑道:“不管对不对,先说。”
薛举道:“虽然我们确实缺粮,但我们这点人,真的能打下关中和蜀地吗?不然先把黄河东岸占据,这样别人来攻打我们,也有缓冲的余地。”
李世民笑道:“我也是这么想!”
薛举笑容瞬间灿烂。
长孙无忌和裴行俨无语地对视了一眼。李二既然已经想好要做什么,那还问我们做什么?
李玄霸捧着温水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我也赞同先图谋黄河东岸,以免我们唯一的产粮地西套平原被战火波及。不过争夺蜀地的策略也可以同时进行。”
长孙无忌问道:“我们哪还有兵可以分?”
裴行俨道:“不是说只有向突厥称臣才打吗?”
李玄霸道:“要收服一地,不一定非要打仗。我们确实承诺二哥只攻打突厥的狗,那么只要不是二哥出手便成。”
李玄霸捧着水杯又喝了一口,继续道:“我们这样宣称,只要脑子不笨的人都知道我们只是举着大义的旗帜,并非真的不想逐鹿天下。所以天下其他没有想过自立为帝的人,也肯定知道这一点。我观蜀地局势还算稳固,几个称帝的小喽啰迅速就被扫灭,而他们却又降下了大隋的旗帜,所以是可以说服的对象。”
李世民摸着下巴点头:“有道理。反正派人去问问,成不成也没有损失。我相信他们应当不会做杀害使者的事。那么谁去呢?”
李玄霸道:“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长孙老师的关门弟子,继承长孙老师衣钵的长孙四郎亲自去。”
长孙无忌:“……你们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有意思吗?”
李世民道:“什么叫有意思?我们说的是正经话。”
李玄霸道:“你就说我们说得对不对,你做不做得到。”
长孙无忌满脸无语,但还是只能答应。
他还想亲自上阵杀敌,证明自己也是一员猛将呢。怎么离开了张掖,自己还是要做说服人的活?
裴行俨忍笑。
他早和长孙无忌说了,李二和李三肯定是把长孙无忌当长孙老将军的替身用,长孙无忌别想正儿八经当猛将。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同意,安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一起去。我堂叔李神通会和你一起去。不过你要把握住主动权,明白吗?”
李昭起兵的时候,拉拢了李神通等从大兴逃出来的李氏族人,李渊的堂弟,李寿。
李寿字神通,在李昭归于李世民麾下后,他很识相地也暗示要归于李世民麾下,所以李世民称呼这位堂叔的字。
不过李寿毕竟是李世民的长辈,说不定他见到李渊的时候,就倒向平辈人李渊了,所以李世民明示长孙无忌掌握主动权。
长孙无忌有点担忧:“他毕竟是你的堂叔,如果他要夺权,我该怎么做?”
李玄霸道:“他如果要夺你的权,就证明他并非真的想归顺我们。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世民笑道:“我是主公,是未来的皇帝,我说谁是主将谁就是主将。”
长孙无忌再无迟疑:“遵命。”
他明白了为何必须自己南下巴蜀招抚归降。除了他有父亲的教导之外,他是李世民这位主公的妻兄,所以即使李寿是李世民的长辈,李寿也不敢太过得罪自己。
外戚一直是皇帝用来压制宗族的工具。李世民还未及冠,肯定会有宗室长辈倚老卖老,长孙无忌必须从现在就承担起他身为外戚的责任。
李世民没有明言,但与李世民青梅竹马的长孙无忌立刻明白了李世民的言外之意。
长孙无忌想明白后,后背生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曾经和自己笑闹的好友,已经初具皇帝之态。
李世民安排好长孙无忌后,对裴行俨道:“关中平原盗贼太多,将来我们攻打大兴时会很麻烦。守敬,你可否能暂时改名换姓,当一下贼帅?”
裴行俨无语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个贼帅。”
李世民笑道:“正因为不像,才让你去。我又不是真的要养出个贼。阿姊占据的鄠县交给你管理,你只需要在这里练兵,一边收拢流民,一边给高老师一个阻止大兴隋军西征的借口即可。”
李玄霸道:“裴兄,留守鄠县者需要见机行事。无论是守是退是打,都由留守将领一人决断。目前二哥麾下,只有你能独当一面。”
裴行俨立刻道:“那就没办法了,交给我!”
秦琼和宗罗睺神色平静。他们俩都知道自己的才能还没到可以“见机行事”的程度,所以不嫉妒。
薛举心里有点嫉妒。他觉得如果不是裴行俨和长孙无忌身份比他高,他明明也可以独当一面。
不过身份的鸿沟横在那里,薛举纵然嫉妒也无可奈何。
“绍玄,你带一千人前去马邑郡支援我父亲,击败刘武周。”李世民道,“你与隋朝无纠葛,只是我的部下,所以你对我父亲说话时可以不客气一点。告诉他,我是大隋忠臣,明白吗?”
李玄霸补充:“其他的话你自己编,反正重点描述我和二哥在忠孝中艰难挣扎的模样即可。不管父亲信不信,你要让其他人同情我们。我相信你的口才。”
李世民道:“击败刘武周后迅速返回,无论是东西突厥还是其他什么借口,你自己找。告诉他们因为父亲仓促起兵,陇右多处反叛,大兴隋军西征,突厥也开始频繁骚扰。我和阿玄疲于奔命,非常艰难。”
李玄霸道:“告诉父亲,我和二哥砸锅卖铁就凑了两千精锐骑兵,现在分了一千出来救父。”
薛举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明白明白,交给我!我很快就回来……我回哪?”
李世民道:“朔方,梁师都。”
薛举了然。梁师都啊,刚向突厥称臣的狗。
薛举跟着李世民一战擒获两位突厥可汗,十分瞧不起突厥。居然有人向突厥称臣当狗,真是贻笑大方。既然要称臣,怎么不向我这位专杀蛮夷可汗的主公称臣?
李世民现在在蛮夷那里已经有了类似“可汗杀手”这样古怪的称号。
无论是吐谷浑还是东|突厥,都是在最强盛的时候被李世民杀掉或擒获一大一小两可汗(吐谷浑名王就等于突厥小可汗)。虽然吐谷浑先被隋军打残了,虽然东|突厥的两个可汗被擒拿也没有伤筋动骨,你就说是不是有四个可汗栽在李世民手中了吧。
蛮夷在自家主公面前就是狗,居然有人当狗的狗,薛举鄙视极了。
李玄霸瞥了薛举一眼,心生遗憾。
真可惜,不能向薛举剧透,在原本时空中,你也是突厥人的狗——
一更。有二更,较晚,大家先睡。
第168章 如今的天下局势
安排好麾下三位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后, 李世民继续和李玄霸梳理天下的情况。
陇右道在大隋西北方,包括后世甘肃、小部分青海和西域全境。这里地势复杂,仅有西套平原, 也就是后世宁夏平原产粮量较大, 其余地方都很艰苦。
不过李玄霸在刚来张掖时就与西突厥结盟, 重启西域丝绸之路,再加上草原上最肥美的草场就在河右之地,李世民把自己的骑兵当突厥人养, 勉强做到了一边恢复民生一边养兵。
陇右道右边是黄河“几”字中间的黄土高坡。这里几乎被梁师都占据。
梁师都是朔方豪强,曾为隋朝鹰扬郎将。
李世民突袭东|突厥一战虽然战果硕硕,但因为李世民带的人太少, 突厥人在草原上又太能跑,他没能歼灭突厥太多有生力量。所以颉利可汗争夺东|突厥可汗之位成功后, 很迅速就重新聚拢草原部落, 重新抖擞起来。
梁师都向颉利可汗称臣,就像是原本时空中他向始毕可汗称臣一样,领大度毗加可汗称号,与突厥联合攻占了雕阴(榆林)、弘化(庆阳)、延安等郡,自称大梁皇帝。
梁师都下方就是关中, 隋朝西京大兴城所在。
西京留守为卫玄,现在已经将留守的权力让渡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师高颎。
在这一点上, 与李玄霸所知晓的原本历史不同。
原本的历史中,大兴除了卫玄之外,还有执杀李智云的阴世师为副留守, 且屈突通部也驻扎西京附近。东都洛阳由王世充掌握兵权。
这个时空中, 废太子杨暕和唐国公李渊迅速击溃杨玄感, 王世充没能及时从江都跑到洛阳。
杨广又在回东都时遇到义军袭击, 召集各地隋军护驾。屈突通自然也从西京到了洛阳。
现在洛阳留守是屈突通,副留守为阴世师,都是杨广心腹。大兴这个杨广不太在意的西京倒是防守空虚了。
也因为屈突通和阴世师镇守洛阳,所以杨玄感与翟让等义军合力猛攻,也与洛阳相持不下,难以攻克。
关中以西是河东郡,仅尧君素一人,便堵住了李渊西渡黄河前往西京和东渡黄河前往东都的路。不过李渊也拖住了尧君素,让尧君素无法抽兵救援洛阳。
西京虽然防守不足,但尧君素拖住了李渊,洛阳和杨玄感等人相持不下,所以西京勉强能在关中此起彼伏的匪患中维持。
再往东,镇守涿郡的虎贲郎将罗艺统辖幽、营二州。
原本历史中他自称幽州总管,没有称帝。这个时空或许是杨广之死让“皇帝”光环消失,罗艺居然也自称大燕皇帝。
河北窦建德如原本历史中那样发展迅速,也如原本历史中那样在得知杨广被杀后,从袭击杨广的义军首领变成了大隋忠臣,举起了讨伐王薄和宇文化及的旗帜,试图吞并王薄在齐郡的地盘。
不过这次他的行事没有原本时空顺利。
王薄杀了杨广,虽然被士族阶层忌惮厌恶,但百姓都很敬仰王薄。
他站在了王薄的对立面,原本受了王薄恩惠的齐郡百姓都顽强地抵御他。
李义雄、张金称等回到齐郡后,虽然两人确实谁也不服谁,但也守望相助,没有像王薄所想的那样互相攻伐。他们一边抵御窦建德的进攻,一边派人向李世民称臣,问李世民能不能把魏先生还回来。
这两人回齐郡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前往陇右,使臣差不多和李世民、李玄霸同时到达。
李世民“无奈”,只好把魏徵和薛收再次派了出去,还让他们带上了罗士信。
魏徵还没和主公的下属们见上面,就又匆匆离开,替李世民招降齐郡义军。
魏徵离开时大骂李玄霸:“齐郡和陇右隔着半个大隋,我招降了他们有用吗?你能支援吗?”
李玄霸:“你骂我二哥啊。”
魏徵:“我就骂你!你是主公谋主,这主意肯定是你出的!主公只是对你偏听偏信,你才是罪魁祸首!”
李玄霸:“哦。再见。”
李玄霸挥手送别,把魏徵气得半死。
薛收和罗士信一左一右把魏徵拖上马车,苦笑不已。
这主意确实是李玄霸出的,不过李玄霸没打算为难魏徵。
因为齐郡唯一的威胁张须陀战死了。
杨玄感再次围攻洛阳的时候,张须陀自然前来救援。
翟让带人赶到,从后方偷袭张须陀。虽然战场不同,这位老将还是以大隋忠臣的身份死在瓦岗寨义军手中。
张须陀本来会在去年(大业十二年)被任命为荥阳通守。李密投奔翟让后,献策瓦岗寨攻克荥阳,张须陀战死。
李玄霸落难瓦岗寨,给翟让当了一段时间的谋主,又把罗士信和李智云借给翟让,帮瓦岗寨从混乱的义军朝军阀过渡。
张须陀还没被杨广任命为荥阳通守,瓦岗寨义军就提前攻占了荥阳,荥阳太守杨庆逃回洛阳。
李玄霸曾在河南河东安置了大量义庄,他到瓦岗寨后,在翟让的鼎力支持下,李玄霸让自己在义庄培养的青壮都进入了瓦岗寨隐藏起来。
张须陀曾经想趁着翟让离开瓦岗寨时攻打荥阳城,却发现荥阳城里不知道何时多了许多能制作精良防守器械的工匠,守城兵卒更是训练有素不输隋军,立刻猜出荥阳城中绝对有能人相助。
被师弟使唤到荥阳当“民贼”的高表仁表示心里苦。我一个大隋渤海郡公,怎么就变成了瓦岗寨贼帅二当家了?李二郎李三郎两个师弟真是不做人。
张须陀久攻荥阳不下,中原民贼又多又强,只能退兵。
但天意难测,他没死在荥阳,还是死在了前去支援杨玄感的翟让刀下。
不过他这次被高表仁收殓。因高表仁对张须陀的遗体的尊重,张须陀的部下没有对瓦岗寨有太大的仇恨。大部分张须陀部下投降瓦岗寨,瓦岗寨再次壮大。
齐郡唯一的威胁张须陀战死,瓦岗寨已经被高表仁掌控。魏徵收拢了王薄旧部后,与瓦岗寨互为掎角之势,纵使窦建德也奈何不了他。
至于王薄旧部将来投奔李世民,会不会给李世民带来麻烦,那肯定是不可能有的。
王薄和孙宣雅在将杨广挫骨扬灰时,就已经强调只是他夫妻二人所为,与其他人都无关。他们已经遣散自己的部曲。
再加上“贼帅”们都是今天联合明天背刺,没有坚固的隶属关系。李义雄和张金称又没有称王称帝,天底下任何一支势力都不会把他们当做王薄的残部。
至于魏徵,王薄为了把魏徵摘出来,还强调自己部曲中的许多心腹不赞同自己杀杨广,因此离开了自己,但他要为齐郡、为天下百姓报仇,所以他必须杀掉杨广。
魏徵作为谋士又隐于幕后,从不上场杀敌,外人对魏徵的印象也不深。
这很正常。在义军还未成事前,不上战场的谋士存在感都不高。
士人:民贼中怎么可能有谋主啊?!
“河东有高三兄,齐鲁有魏玄成、薛伯褒和罗士信,我们随时可以插手中原。”李世民道,“洛阳之战无论谁获胜,下一步就是攻打宇文化及。江南一地我们可以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行图谋。至于南中和黔地,都为南蛮所占,暂不用管。”
南中和黔地指的是云贵,虽然在两汉和季汉时经历了一部分开发,但魏晋南北朝乱世时,这里已经重新变成了西南夷自治。隋朝的统治只有短短三十多年,隋文帝忙着统一天下,杨广忙着和高丽死磕,都忽视了西南夷。
李世民没有忽视云贵这么大块地,只是要等把其他地方理清后,再慢慢梳理开发西南夷。
至于后世广州福建等地,也与西南夷一样,要等中原安定后才慢慢开发。
梳理之后,李世民接下来的战略就很清楚了。
他们将首先拿下梁师都,把黄河中上游彻底收入怀中。同时长孙无忌南下招降蜀地。
如果能成功,大隋半壁江山都收入手中,且都是地势较为封闭,中央难以插手之地。
哪怕李渊将来患了失心疯要夺他们的权,派去陇右和蜀地的人也不可能掌控当地局势。
拥有大隋半壁江山后,李世民无论是走正常路线骑兵东出,还是另辟蹊径从蜀地长江东出先打江南,都有足够的操作空间。
“可惜汉文帝时一场地震导致巴蜀与关中的水路连接阻断,否则我们据巴蜀和关中,就已经不愁粮草运输了。”李玄霸叹息,“诸葛丞相想重复汉高祖入主中原的路,却败在了这一条水道上。”
长孙无忌等人惊讶:“啊?什么地震?什么水道?”
李世民严肃道:“你们要多看地理志。”
他心头暗爽。
阿玄以前和他感慨此事的时候他也一头雾水,汉文帝时的地震和诸葛武侯北伐怎么还能扯上关系?在被弟弟震惊“哥你居然不知道”后,李世民把这件事记得牢牢的,并养成了热爱搜集各地地理志的习惯。
现在他也能嘲笑别人了。
李世民装模作样建议长孙无忌、裴行俨等人多看地理志后,这次战略会议结束。
会议结束后,李世民所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直奔朔方,而是杀人。
李昭所招几乎都为乱民,虽然李昭强调不扰民,但乱民没有纪律,后来投奔的史万宝等勋贵之子也十分倨傲,并不把这位女主将放在眼里。
时间有限,李昭再有能力,也只练出一万能遵守军令的兵卒。她带走了五千精兵去陇右道,剩下五千由李寿、马三宝、史万宝带领。
李世民到达关中后,第一件事就是练兵。
兵不在多,而在精。如果是乌合之众,人数多了反而会生乱。
李世民多次以精锐小队破蛮夷大军,深知如果兵卒生乱,就算他带着精兵也会被自家乱兵冲散。
李世民放了一半人屯田,余下四万人左右,让李昭麾下史万宝、马三宝,和自己带来的将领各自领兵。
军令已经颁布了一段时间。李世民冷眼看着军中乱象,只不断强调军令,但没有动手。现在拔营在即,终于到了算账的时候。
李世民根据军令,斩杀掠夺百姓者、拒不听令者上百人,又拿出重金奖赏了训练最出色者上百人,并宰杀羊、猪等牲畜,让其余将士放开吃了一顿肉劳军。
军中纪律为之一清。
李寿、史万宝、马三宝等人惊诧不已。李世民哪来那么多钱粮牲畜?
头发日益稀疏的房乔、杜如晦深藏功与名。
李寿跟随长孙无忌,带着一千兵卒南下蜀地;马三宝随同裴行俨留在关中屯田。
李世民只带上了史万宝。
李玄霸瞅了史万宝一眼,又瞅了史万宝一眼。
警觉.jpg——
二更。欠账-1,目前欠账7.5章。
第169章 隋朝廷最后用处
史万宝, 在世人眼中的身份是“大隋名将史万岁他弟”。
史万岁是大隋数一数二的名将,与韩擒虎齐,因杨素诬陷, 被隋文帝冤杀。
不过现代稍稍爱看史书的人都知道, 所谓奸臣诬陷冤杀, 大部分时候不过是佞臣说出了皇帝想听到的话而已。隋文帝晚年猜忌心极重,史万岁刚好撞隋文帝刀上。
史万岁被冤杀,天下知道他名号的人都很同情他。所以史万宝有“史万岁他弟”的名号, 勋贵都会高看他一眼。
不过李玄霸瞅史万宝,倒不是想起了史万岁。
他和二哥有个叫李道玄的堂弟,今年才十三岁, 史书中人称“小李世民”,作战最爱亲为先锋。
《隋唐演义》等传奇小说中杜撰的“李玄霸”, 便是取了自己的名和李道玄的经历。康熙朝时, 因避讳“玄烨”,才改名为后世电视剧中的大傻子“李元霸”。
也就是说,他和李道玄组合出道,成为了隋唐小说中第一猛将“李元霸”。
十九岁的淮阳王李道玄领兵征讨已经被打残了的刘黑闼时,史万宝为副将。
李道玄安排好了出兵计划, 史万宝也没反对。结果当李道玄率领轻骑兵往前冲锋的时候,史万宝临阵按下兵卒, 不准支援。
史万宝说淮阳王黄口小儿,皇帝都给我手敕说让我指挥,你们都听我的。我们要以淮阳王为饵, 等淮阳王战败, 敌军突进时, 就能轻松大败敌军。
李道玄身陷重围战死, 唐军军心大乱全军覆没,史万宝只身逃回长安。
因李道玄这个主帅兼淮阳王战死,崤山以东人心惶惶,已经归顺唐朝的官吏逃的逃叛的叛,刘黑闼只用了不到一月就尽复故地。
史万宝的举措已经够让人摸不着头脑,李渊的处置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居然没有对史万宝有任何处置,之后照旧对史万宝恩宠有加。搞得后来有人阴谋论李渊是故意坑害与李世民交好的李道玄,真是李渊活该。
李渊一直是这个性格,喜欢的大臣无论有多大的错误都不处罚,不喜欢的大臣犯一点点小错就要杀人。
比如盛彦师依律将不给军粮的潭州刺史李义满下狱,李义满自己把自己气死了,李渊居然把盛彦师处死。
史万宝违背主帅命令坑死了李渊的侄儿,令唐军全军覆没,把包括洛阳在内的崤山以东中原地区全部丢掉,让李世民征战多年的战果一朝丢掉,李渊也舍不得对史万宝有半点惩罚。李玄霸合理怀疑,李渊年轻时一定把史万岁当偶像,才如此厚待史万岁他弟。
虽然史书中史万宝是个傻逼,但人的性格会改变,不一定是史书那样,李玄霸对史万宝没有偏见,只对他多留心了一些。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李玄霸还没说话,李世民就捡着李玄霸的口头禅对弟弟吐槽道:“史万宝是傻逼吗?!他怎么能是史万岁的弟弟!史万岁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李玄霸见二哥自己撞上来,立刻兴奋地给二哥剧透:【他不就是和你说话的时候下巴抬得高了点,鼻孔张得大了点,声调拖得长了点而已。现在就骂他傻逼了,以后你怎么办?】
一听弟弟切换心音了,李世民立刻往外跑。
李玄霸拉住哥哥的袖子,没让李世民跑掉:【他原本会跟着你蹭军功,在你攻克洛阳时蹭了个原国公的爵位。然后父亲把你扣着不让你继续打仗的时候,咱们堂弟李道玄为主将,他为副将,扫灭贼军残余。他命令全军不准出击,看着当先锋的堂弟战死。然后唐军全军覆没,你辛辛苦苦出生入死打下的中原全部丢啦!包括洛阳在内都全丢啦!】
李世民:“……”他就知道弟弟没怀好意!
李玄霸的眼睛都笑弯了:【对了,你攻克洛阳时留下了“一战擒两王”的美名,一举当时据守洛阳的王世充和前来支援的窦建德。可惜“一战擒两王”有什么用?中原全被史万宝丢掉啦!咱们曾经逗过的堂弟也被坑死啦!】
李世民捂着心口,压低声音道:“你别告诉我,这么个操蛋玩意儿,父亲还没杀他?”
李玄霸摇头:【不仅没杀,还一点惩罚都没有,爵位都没削。他死的时候你已经当皇帝了,还给他谥号为“肃”呢。不过他好像没有陪葬昭陵。】
李世民不敢置信:“什么叫好像?我难道还能把这个脏东西放在我陵墓旁边?!”
李玄霸道:“那可说不定。虽然他坑死了咱们堂弟,坑掉了你好不容易打下的中原,但说不定父亲和你都对他是真爱。”
李世民胃部翻腾,差点吐了。
李玄霸笑得前俯后仰。二哥已经对他大部分剧透免疫,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二哥如此激烈的反应了。
开心!
李世民咬牙切齿地扯住弟弟的脸颊:“这么坑的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李玄霸拍打着二哥的手,道:“史书中的他,不一定是现在的他。人会改变。我不能因为我的偏见,让你对他有偏见。”
李世民松开手,无奈道:“好吧,你说得对。唉,我现在是真的想把他送父亲那里去。别坑我,去坑父亲。”
史万宝有“史万岁他弟”这个身份,是招揽在隋朝被打压的勋贵将领的金字招牌,所以李世民虽然讨厌史万宝,也对他恭恭敬敬。
史万宝大概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越发倨傲。
李玄霸猜测,在史书中,史万宝给二哥当下属当得还不错,应当是有基本的情商,知道不能得罪皇帝的亲儿子秦王,在二哥麾下应该还是挺听话。
不过现在李渊虽然称帝,但只是称帝的人之一,还没有入主中原,二哥也还年轻,所以史万宝对二哥也挑剔上了。
李玄霸欺负完哥哥后,安慰道:“他虽然能坑李道玄,难道还能坑你?你冲锋在前的时候,他敢拖后腿,秦琼和宗罗睺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直接会砍了他。而且不是还有我在吗?”
李世民郁闷道:“我不是担心他拖我后腿,我只是讨厌他。他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模样,让我军中气氛都变差了。”
李玄霸道:“简单。你对他直接点,实话实说,告诉你不喜欢他的态度。为将者能者居之,既然他是史万岁的弟弟,应该是一员猛将,让他和秦琼、宗罗睺练练。单打独斗或者带兵赌斗,随他。”
李世民犹豫道:“这样确实很解气,但我担心……”
李玄霸打断道:“难道你还担心你招揽不来隋朝旧勋贵吗?哥,我们自己就是隋朝旧勋贵中最厉害的将领,他一个史万岁弟弟的身份,难道比你这个冠军侯的身份还厉害?再说了,你是忘记我们的老师了吗?”
李世民想通了,乐道:“对,他敢唧唧歪歪,我就让高老师抽他。就是他哥还活着,在高老师面前也要小心翼翼。”
李世民念头通达,立刻去把不合群的史万宝训斥了一顿。
“我敬重史万岁将军,但他的名号不等于你倨傲的资本。如果你认为你真的有本事,那就用你的本事让众人信服。”李世民道,“秦叔宝和宗罗睺都有赫赫军功,你有什么?你还想夺走秦叔宝和宗罗睺的军权,平白给你兄长丢脸!”
李玄霸在旁边敲边鼓:“你兄长被冤杀,就是因为战功不如他的杨素想要夺走他的军权。没想到他的弟弟也要做杨素一般的事。”
李世民黑沉着脸道:“真是能给史万岁将军丢脸!以后你再胡言乱语动摇军心,我就以军法处置!”
李玄霸劝说道:“军法处置还是过了。二哥,我和你是军功晋身,所以不能接受谁无功争权。但他毕竟是史万岁将军的弟弟,看在史万岁将军的脸面上,二哥消气。”
李世民道:“别说是史万岁的弟弟,就是史万岁的儿子,没有本事也别想在我军中立足!我麾下将领的官阶,全是和突厥人吐谷浑人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李玄霸继续劝说:“他可是史万岁将军的弟弟!”
李世民愤怒道:“我表叔还是大隋的皇帝呢!大隋的亡了,大隋的将军又如何!”
李玄霸道:“也对,你还是大隋的冠军侯呢。就算是史万岁也没有擒杀过四个可汗,就是史万岁还活着,他的战功还没你大。”
李玄霸笑眯眯道:“史万宝,你说是吧?我哥燕然勒石的功劳比起你哥如何?如果你觉得不够,再加上将来平定天下的功劳呢?”
史万宝跪在地上大汗淋漓,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察觉到,“史万岁他弟”这个身份,可能在冠军侯这里行不通。冠军侯是真的会以军法处置他。
他被猪油蒙了心,轻视李世民的年龄,居然忘记了李世民是以自己的战功得封“冠军侯”,根本不用在乎他死了十几年的兄长为他带来的隋朝军中人望。
史万宝不断叩首请罪,待他额头都磕出血了,李玄霸才道:“二哥,他已经知错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世民冷声道:“叔宝,罗睺,你们轮番试试他的本事,我再看让他做什么将功赎罪。史万宝!下不为例!”
秦琼和宗罗睺心情愉快极了,异口同声道:“遵命!”
李世民没让史万宝起身,拂袖而去。
李玄霸把史万宝扶起来,安抚道:“为将者最忌讳无功者争位。你身为将门世家理应明白,你居然不明白,二哥才对你很失望。若是寻常将领做出你这种事,他顶多冷落,哪会如此生气?”
史万宝流泪道:“是我的错,我差点玷污了兄长的名声。”
李玄霸道:“你明白就好。大隋朝中青年将领哪个不是听着史万岁、韩擒虎的传说长大?越是敬重你兄长的人,就越容不下你现在的行为,你要谨慎啊。”
李玄霸等史万宝哭完后,叮嘱秦琼和宗罗睺照顾好史万宝,才唉声叹气地离开。
主帐中,李世民捂着嘴笑。见弟弟回来,他对弟弟伸出手。
李玄霸与捂嘴狂笑的二哥击掌:“搞定。”
“士气回来了。你看周围兵卒扬眉吐气的模样……哈哈哈哈哈!”李世民笑得直不起腰,“我们俩真是太厉害了!”
李玄霸道:“希望他以后老实点。”
李世民笑道:“再不老实就军法处置。你不是说了吗?这天下谁有我军功大?就是高老师都比不过我!我不需要史万岁在隋朝军中的名望!”
李玄霸点头:“对,我们一直忽视了这件事。这时候你发招贤令应该能招揽来人了。不知道我送向洛阳的文书到了没有,皇帝的旨意怎么还没下来?”
他还准备榨干净隋朝皇帝最后一点作用呢。
李世民叹气:“阿玄,你想得太美了。你还想让大隋皇帝给我们封王,可能吗?”
李玄霸道:“反正没损失,试一试呗,假如呢?如果你能被隋朝小皇帝封王,招揽隋朝勋贵官吏就不用被父亲钳制了。”
李世民摇头:“白日梦。大隋君臣再饥不择食,也不可能做这等饮鸩止渴的事。”
……
洛阳城中,大臣们已经围绕着小皇帝吵了好几架。
西京来信献策,请求给李世民、李玄霸封王,暂时稳住李世民和李玄霸,并让李渊和李世民、李玄霸父子生出间隙。
“如果给外姓封王,大隋颜面何在!”
“大隋都快亡了,天下都有几十个皇帝了,你还说什么颜面!”
“给李世民、李玄霸封王,难道他们还能带兵来救援洛阳?!”
“他们打出了‘忠孝难两全,只打突厥人’的旗号,心里还是有大隋的。就算他们不救援洛阳,他们也应当不会攻打大隋。”
“自欺欺人没有意义!他们和李渊是父子!”
“别忘记了李渊一直偏爱李建成,李玄霸差点被害死,李渊也没有给李玄霸主持公道。他们兄弟不一定愿意回到李渊身边。即使只是迟缓之计,但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能力天下皆知,如果他们全力帮助李渊,我们大隋有多少将领能挡得住他们?!”
群臣皆沉默。
小皇帝杨侗担忧地看向屈突通:“屈大将军也挡不住他们吗?”
屈突通没说打得过打不过,只叹气委婉道:“大汉如此强盛,封狼居胥者只有霍去病,勒石燕然者只有窦融。且霍去病和窦融都是大汉强盛时才能创下如此丰功伟业。”
杨侗双手抓紧了衣摆,苦笑:“那朕还有选择吗?”
他深呼吸了几下,稳住了自己颤抖的声音,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李世民和李玄霸是朕的表叔,曾对先皇有救驾之恩,朕相信他们对大隋的忠诚。不过封王还是过了,可封郡王。”
虽然杨侗只是个傀儡皇帝,但当群臣争论不休的时候,傀儡皇帝的话也能影响结果。
众臣拱手听从皇帝旨意,开始商议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封什么郡王。
给李世民封陇西郡王是没什么异议,群臣讨论的是把李玄霸封哪。要知道,就算是名义上的封地,李玄霸也可以拉着他哥自己打下来。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离间就要离间得彻底,就瞅准李渊附近的地封。
于是乎,杨侗下旨,封李世民为陇西郡王,封李玄霸为太原郡王。
他们还想了个好主意,让默默无闻的李智云袭爵唐国公。
正在陇右剿匪的李智云:O_o???
第170章 忌惮的和忽视的
洛阳的使者突围传旨, 因李世民和李玄霸领兵在外,兄弟二人最后才看到旨意。
李智云离得最远,但居然是最先得到旨意的人。
他接完旨后, 对李昭傻眼道:“三姊, 我是唐国公了?”
李昭哭笑不得:“是啊, 五郎是唐国公了。”
李智云挠头:“我居然是唐国公了?”
周围人都忍俊不禁。
房乔和杜如晦因后勤压力愁云惨淡的脸色都短暂放晴了。
洛阳的决断逻辑上没有问题。
李渊已经谋反,自然隋朝就把他唐国公的爵位给削了。
小皇帝要拉拢李世民和李玄霸,并离间李渊和他们的父子关系, 两个郡王还不够,给李智云这个李渊的庶幼子封唐国公,不仅打了李渊狠狠一耳光, 也告诉其他李氏族人,李渊即使谋反了, 唐国公一脉也没有在大隋断绝, 朝廷不会牵连其他人。
随着这道封王的旨意,小皇帝还下旨释放大兴被下狱的李渊的亲戚。
李渊的亲戚也是陇西郡王李世民、太原郡王李玄霸、唐国公李智云的亲戚。既然杀了这些人也不能阻止李渊叛乱,不如把他们都放了,好显示朝廷的宽宏大量。
如果朝廷还能掌控局势,这些人自然是杀了比放了好。谋反的人都不重惩, 怎么以儆效尤?
但现在小皇帝连洛阳都出不去,就算明知道是饮鸩止渴, 也得先喝一口。
何况现在已经大乱,就算还有人谋反,那也是在反王反帝地盘上割据。天下越乱, 洛阳小朝廷才延续得更久。所以就算有更多的人谋反, 对隋朝而言也已经无所谓了。
房乔等人能理解洛阳那群人在想什么, 但看见李智云莫名其妙成了唐国公, 还是忍俊不禁。
李智云回过神后乐道:“哈哈,我是兄弟中唯一当上唐国公的人!我能吹嘘一辈子!”
虽然哥哥们已经封郡王,以后还能当皇帝和亲王,你就说他们是不是一辈子和唐国公这个位置无缘了吧!哈哈哈哈哈!
李智云得意道:“可惜二兄三兄不在,我没办法炫耀!”
李昭揉了揉已经长大的幼弟的脑袋,宠溺道:“怎么不能?写信去炫耀。”
李智云重重点头:“好!”
陇右沉浸在一片欢快气氛中,骗招安的豪强、盗贼的劲头更足了。
房乔、杜如晦:凸!
李渊也得到了消息。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薛举已经到达了太原郡。
李建成看到薛举只带了一千骑兵来后,满脸愤怒,正准备转头向父亲告状,却见父亲露出惊喜的神色,把话咽了下来。
李渊迎向薛举,称赞道:“这就是二郎的玄甲军?不愧是能勒石燕然的精兵!二郎有多少玄甲军?”
薛举拱手道:“不到三千。在敦煌战场上损失了近一千。”
李渊神色一黯:“二郎辛苦了。”
薛举没有回答李渊,继续道:“现在陇右多地反叛,东西突厥各自扶持贼帅进攻陇右,若冠军侯离开陇右,陇右之地定会尽失。所以冠军侯差遣末将带领一半玄甲兵前来援助。”
李建成不悦道:“李世民怎还以大隋爵位自称!”
薛举瞥向李建成,目光如炬。
李建成被薛举一瞪,居然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被薛举气势震慑住。
薛举收回视线,继续对李渊拱手:“冠军侯并未谋反,所以才能镇得住陇右。陇右边军对冠军侯忠心耿耿,是因为敬佩冠军侯和李大夫千里救驾,精忠报国,乃世上一等一的大英雄。”
李建成又看向李渊。
李渊眉头紧锁,但没有生气。
他看得出来,薛举的怨气很重。这件事李世民之前的来信中提起过。
二郎和三郎能短时间内掌控陇右,就是有大隋忠臣良将这个身份。虽然他们吸引的人中有不在乎大隋,只忠于两人的投机者,但两人毕竟过于年少,这样的人不会多,且大多先投向自己,再前往二郎、三郎处。
谁都知道若将来唐国公府能成事,自己肯定是皇帝。就算他们想要在未来的储君身上下注,也得先在自己面前混个眼熟。
所以李渊和李世民在信中已经商议好,等杨广死后,李渊再以“勤王”“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他们先合流攻占西京,把陇右、关中、山西连成一片,到时局势已定,就算他们身边曾经有忠于大隋的人,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大势。
起兵不宜迟也不宜早。李世民与西突厥的敦煌之战还未结束,他也还未扫清山西匪患。他们都需要先巩固根据地后,再起兵争夺天下。
可惜大郎太过心急,居然放出了自己谋反的消息,逼得自己伤势未痊愈,根据地还未稳固,就不得不仓促起兵。而二郎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渊心中叹息。
薛举虽然表情难掩不满,还是英勇杀敌,替李渊把刘武周击退,夺回了太原郡北边不少县城。
庆功宴时,李渊授意好朋友裴寂灌醉薛举,打探陇右的真实情况。
不是李渊信不过李世民,他只是信不过薛举。
薛举喝醉之后,抱着酒坛子号啕大哭。
“将军与我们同吃同住,我们玄甲军亲如兄弟,却在自相攻伐中损失过半!”
“他们都不相信将军是反贼!我们也不相信将军是反贼!我们为了救驾孤军深入草原烧了牙帐!擒获了突厥可汗!将军对大隋一片赤诚,怎么会是反贼!”
“军师病得都走不了路,还坐着轮椅北上救驾!他只带了一百多人也北上救驾!我们怎么会是反贼!”
“有的人质问将军,有的人支持将军,乱了,都乱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薛举哭着哭着,抱着酒坛子醉死过去。
裴寂让医师把薛举抬回屋中,捋着胡须长吁短叹。
李渊从屋外走出,也长吁短叹。
裴寂皱眉道:“看来陇右局势很艰巨。是不是该让李二郎放弃陇右,与我们合力突破现在的局面?”
李渊道:“他们在陇右经营了那么久,如果离开陇右就前功尽弃,甚至连兵卒都不一定带得走。”
裴寂叹息道:“他们打出‘只打突厥’的旗号,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陛下啊陛下,之前我催你准备起兵的时候你总是不同意,怎么在不该起兵又任由李大郎胡来?”
裴寂是一直劝说李渊早日起兵。但这早日起兵不是脑袋一拍就起兵,而是早日“准备”起兵,是“准备”啊!
他劝李渊排除太原不愿意跟随他们的异己,假借剿匪和抵御突厥的名义多征兵,送信给亲朋好友让他们找借口来太原汇合,并联系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做好起兵的准备。
李世民和李玄霸手中的兵力和太原差不多,他们是唐国公一半的力量。李渊仓促起兵,就等于让分开的两支军队,一支冒进,一支完全没有得到命令。就算裴寂不知兵,也明白仗绝对不能这么打。
李渊愁眉紧锁:“我不是纵容他,我只是在养伤。我养伤时大事小事都交给大郎……唉,如果二郎在我身边,我何至于如此。大郎还是缺少磨砺,才会被郑家说动。”
裴寂道:“说到大郎,这件事陛下也要好好考虑。这储君的位置,你真的要给大郎吗?虽然大郎是嫡长,但争夺天下肯定是二郎出力最多,他的声望绝对是大郎压不下的。”
李渊道:“我已经想好了。嫡长继承不能改,否则将来皇位继承必起争端。天下这么大,我给二郎实封,让他成为诸侯。前后周一共八百年,前后汉不过四百年,且汉也有分封诸王。大郎居中,二郎三郎五郎拱卫中央,大唐才长久。”
裴寂:“……分封诸侯?!”
李渊点头。
裴寂思索之后,不确定道:“好像也行。”
但他不确定李二郎当了这个诸侯,会不会在挚友李渊死掉后起兵谋反。
裴寂相信李渊也绝对思考了这件事,但以他对李渊的了解,挚友肯定是知道兄弟阋墙的事难以更改,所以只是想把这件事延后,延到他看不到的那一日爆发,这样他就不用为这件事伤心了。
李渊一片慈父之心,虽然意在逃避,裴寂也不好再戳李渊的痛处。
裴寂道:“李二郎现在肯定很艰难。他不能为你提供太多帮助,也不能公开反隋,你不要责怪他。”
李渊苦笑:“我怎么会责怪他们?我还担心他们责怪我。”
裴寂道:“你带伤起兵,现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们的来信都是心疼担忧你,怎么会责怪你。”
他们只会越发憎恨李建成。裴寂在心里补充。
李建成在拉拢讨好裴寂。
郑家留了些族人在荥阳守着房屋田产,嫡系基本都逃到了太原。
瓦岗寨贼帅有大志向,只让豪强交税,没有夺走他们的家产,所以郑家不需要全部撤走。
嫡系带来了许多财物,这些财物都用于李建成在李渊麾下拓展势力。
裴寂不知道李渊是因为慈父之心还是为帝之道,总之为了让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势力达成平衡,李渊默许了这件事。
裴寂是李渊的挚友和心腹,李建成自然也赠送给裴寂大笔钱财。
裴寂收了钱财让李建成安心,但心里对李建成还是很有怨言。
天下还未定就开始争权夺利扯后腿,李建成的格局实在不堪为君。
其实李建成“嫡长”的身份在李渊成为皇帝之后,并不能给李世民造成太大的压制。成为皇帝之后,虽说会立嫡长,若太子无能也可以立贤,反正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但李世民麾下的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甚至比现在的唐国公李渊还强大。
裴寂知道,这才是李渊绝对不会让李世民成为太子的原因。
李渊说试探薛举是不相信薛举,但裴寂太了解李渊了。李渊即使能理解李二郎的处境,但他真的没有忌惮李二郎吗?
裴寂毕竟还是站在李渊这边的,所以他心中叹息也只是叹息而已。
他不会站在李建成这边,也不会投向李世民,顶多两不相帮,等结局尘埃落定时再站位。
医师给喝醉了的薛举扎了几针,又熬了醒酒药,艰难地给薛举灌了下去,才吩咐仆从照顾好薛举,自己离开。
当屋内空无一人时,薛举睁开了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怪不得主公和军师警惕唐国公,唐国公对主公和军师真的完全不慈。
薛举的耳力极佳,李渊和裴寂以为他喝醉了,没有压低声音。他都听到了。
李渊和裴寂还是在乎主公的,知道主公有多厉害。
但他们的谈话中,没有出现李五郎君就罢了,居然连军师也未曾提起。
薛举知道应该不是李渊完全忘记了这个儿子,而是李渊和裴寂都仍旧轻视病弱的军师。
魏晋之后,“军师”的职位被世家占据,几乎不能再发挥出任何用处,所以“谋主”的作用也就减弱了。
现在说起李密是杨玄感谋主,但李密本身也是将领。所以出谋划策者本身也是猛将,才是真正的“高端谋士”。
大隋继承自北朝,北朝的勋贵是胡汉混杂,他们更重视武力。如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想要对将领指手画脚,只会被鄙夷。
薛举原本也是这样,只认为李世民身边的“谋主”“军师”顶多是个管后勤的,其在外的声望大多是蹭李世民的。
现在他当然已经反省多次。
军师确实不能打,但他练兵领兵都完全没问题。
看看雁门郡那一仗有多华丽。主公见人就吹嘘,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但在李渊和他的下属眼中,大概和他以前一样,对军师多有偏见。
薛举想起军师的嘱托,不屑的神情变成了讥讽。
怪不得军师让自己不要提及他,尽可能减弱他的存在感。哪怕把李五郎君抬出来,也不要说他的事。如果唐国公府有人问起来,薛举就说自己是常在前线的猛将,与军师不熟悉。
薛举对李玄霸可熟悉了。李玄霸可是一直随军,负责殿后大军的。
“他们肯定会忌惮和防备主公,但他们不会防备军师。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注定失败。”
薛举伸了个懒腰,这次舒舒服服真的睡了。
薛举在太原待了几日,正准备离开时,洛阳专门派了使臣来太原见李渊,削了李渊的爵位。
薛举混在李渊的将领中,看着李渊面沉如水,李建成暴跳如雷,差点笑出来。
小皇帝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主君、军师封郡王?这一看就是军师的手笔。
薛举很聪明,见微知著,与李玄霸相处了一段时间,就已经完全了解了李玄霸的风格。
主公做事都是堂堂正正,就算是阴谋也显得正大光明(李玄霸:明明是粗暴,以力破之。)。但军师就阴得很,有时候还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只要对方损失的比自己多,就是自己赢了,完全不在乎什么贵族的脸面。
这一手很明显是军师的作风。就算封王不成功,大隋朝廷肯定也会因为这件事想起来,还没把李渊的爵位给削了呢。
两军交战,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会斩来使,并不给对方面子。但李渊毕竟是大隋勋贵,他麾下也有许多大隋勋贵,所以再生气也只能给了洛阳来使面子,把使者驱赶出了太原城。
裴寂安抚道:“陛下已经称帝,还在乎什么唐国公的爵位?隋朝傀儡皇帝只是想要离间陛下和李二郎,陛下可千万别上当。”
李渊展颜一笑:“我是装出来的。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哈哈哈哈,这下二郎的困境解决了!陇右必不会丢!”
裴寂一愣,然后笑道:“陛下是故意让洛阳那边以为离间成功?”
李渊挑眉:“那是当然。现在隋帝仅能据守洛阳一城。洛阳一破,西京必降。他以为他一道封郡王的旨意,就能让二郎为他打天下?就是给二郎封王,二郎也不屑!”
裴寂道:“这倒是,是我多虑了。”
李渊激动地攥紧拳头原地转了几圈,兴奋得脸色发红,自起兵后第一次如此快意:“只要陇右困局一解,二郎就能腾出手攻下西京。我待杨玄感和隋帝两败俱伤时南下攻占洛阳。天下尽入我手!”
裴寂拱手作揖:“臣就提前恭喜陛下了!”
李渊扶起裴寂,畅快大笑不已。
后院之中,万氏先唉声叹气,叹着叹着不由笑出声,然后又捂嘴叹气。
窦慧明放下手中绣活,无奈道:“你究竟是叹气还是开心?”
万氏捂着嘴道:“大隋都亡了,二郎三郎还不忘给祈健在大隋要个国公,我能不开心吗?只是我担心郎君厌恶祈健。”
窦慧明道:“郎君不会在意这件事。他反而会高兴隋帝的昏招,能让二郎三郎迅速稳定因他仓促起兵而生乱的陇右。倒是大郎……唉。”
万氏放下手,嘴角下撇。
窦慧明忙道:“你别生气,我不提了。”
万氏严肃道:“夫人,恕我话难听,大郎连一直溺爱他的郎君都不在乎,逼着养伤的郎君仓促起兵,他肯定更不在乎你。”
窦慧明道:“我知道。我已经认命,只是感到悲哀。大郎没想过自己打天下,他既要让郎君和二郎、三郎、五郎为他打天下,又不善意对待郎君和二郎、三郎、五郎。真是无药可救。”
万氏嘀咕:“早就无药可救。”
窦慧明道:“我更悲哀的是郎君。郎君迟迟不定储君之位,显然不是想给二郎封太子,而是给二郎一个虚无的希望,让二郎以为自己能当太子。”
窦慧明非常了解枕边人。如果李渊真的想让李世民当太子,他称帝的同时就会下旨。
李建成比起李世民,声望和人脉都微不足道。只要他私下让李建成装作把太子之位谦让给李世民,然后再下旨立李世民为太子,李建成不得不从。
这一番谦让,也能让李世民的太子之位越过“嫡长”的争执,在礼法上无懈可击。
既然百利无一害却不做,那就是李渊不想做。
现在李渊困守太原,必须仰仗李世民救援都不肯做,难道还指望李渊入主天下后回心转意?
窦慧明心中保全长子性命唯一的希望破碎。
万氏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长长一叹。
她虽然极其厌恶李建成,但她身为母亲,也能理解窦慧明的痛苦。
如果换作是她,她肯定不如窦慧明,一边痛苦,一边冷静地帮二郎三郎挖坑垒土。
窦慧明和万氏都知道敦煌之战是假的,李世民在陇右的势力根本不是因“大隋忠臣”而来。甚至他的核心下属每一个加入的时候都知道李世民志在天下。
打突厥和救驾时李世民也和下属说明白了,他是为了声望和爵位,以及单纯把蠢蠢欲动的突厥人揍回去,不让突厥染指中原。
虽然李渊仓促起兵,李世民和李玄霸确实不知情,但不知情不代表没有心理准备。
事实上“尽量让父亲仓促起兵,让他不能顺利离开太原郡”,就是李玄霸对窦慧明的请求。
窦慧明虽然没有主动动手,但李建成动手的时候,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李建成。
窦慧明身为唐国公夫人,在李渊养伤的时候,她身为主母也是要管理太原政务。李渊即使平时不相信女流之辈,但此刻也是更信任自己的夫人。所以窦慧明想要阻止李建成散播谣言轻而易举。
但她没有,还主动帮李建成扩散了谣言,并悄悄放走了太原副留守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让他们成功将消息带给了河东郡守尧君素,逼得李渊不得不起兵。
这些事李渊都不知道。李建成更不知道。甚至李渊的下属和李建成的幕僚也无一人看了出来。
窦慧明哀叹李建成不顾李渊安危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她此举也没有在意李渊会带伤上阵的痛苦。
痛苦更好,赶紧回太原蹲着,别给二郎三郎添乱。
李渊起兵后就不再放权给窦慧明,窦慧明能做的事不多。她只能时不时地在李渊耳边哀叹几声李建成和郑家人走得太近,郑家人太过插手自己家中事,不让李渊把郑家人安插在重要职位。
“真是羡慕三娘啊。”窦慧明痛苦一会儿后,感慨道,“昭儿在陇右一定很快活。”
薛举到来后,自然悄悄给窦慧明、万氏递了李家四姐弟的家书。窦慧明和万氏都知道李昭已经去陇右当将军了。
万氏酸溜溜道:“可不是。可惜我没个女儿,不然也让二郎三郎封她当个女将军试试。”
窦慧明促狭道:“你没有将军女儿,但你有当唐国公的儿子啊。我家二郎三郎都当不上唐国公。”
万氏:“扑哧……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我儿子是唐国公!哈哈哈哈!”
万氏再次捂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身为世家女儿却被迫给唐国公当媵妾,婚礼拜堂什么的全都成了泡影,对“唐国公”这个爵位更是从不敢想。
哪知道,她儿子还能当上唐国公?
虽然知道小五将来定是亲王,但在万媵心中,儿子当“唐国公”给她的喜悦,比儿子当上亲王更大。
窦慧明拍着笑着哭出来的万氏的背,轻轻叹气。
自己苦,万氏其实更苦。
还好现在都快苦尽甘来了。
“郑家没本事从朝堂入手,只让大郎由后院影响郎君,我们能做的事还有很多,现在可没时间给你哭。”
“我没哭,我在开心。哼,别说现在,以为我年老色衰,塞几个美人进后院就能影响郎君?这后院可不是谁得宠谁就有用!”
“对对对,万妹妹最厉害,谁也比不过。”——
二更合一,欠账-1,117w营养液欠账+1,目前欠账10章。
碎碎念:
窦慧明的状态:痛苦了又好像不是很痛苦,理智上痛苦但情感上反应迟钝,俗称“如痛苦”。
李渊对李世民还有慈父之心时,他对李世民一系列封赏,确实是存着把天下分成几块,让儿子各自安好的心思。这个是唐史研究者公认的,应该算是热知识。
李渊继位后,给宗室滥封王,还全给了封地。前朝皇帝都只给直系亲属封王。他的堂兄弟、侄子全部封王,甚至堂兄弟封王后还单独给堂兄弟的儿子们封王。
不是李世民是实质上打天下的人,他削藩可太难了-
二哥在为政上有一点还是能看出他是李渊亲儿子——他曾两度想恢复周朝制度,分封诸侯,被满朝文武堵了回去。by营销号小编李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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