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令月与三叔在演武场一起指点谢家儿郎功夫时,九千岁已经坐进轿子往宫里赶着上早朝。
几乎一夜未曾合眼的九千岁此时凤眸微阖,单手支额,对眼前的食盒视而不见。
也不知天枢何时变得这般笨了,食盒还是谢令月在府里时用的那个给陆寒尘送饭菜用的食盒,里面的饭菜却完全不对。
苍白手指按压了一下胃部,隐隐的疼痛提醒九千岁必须要用早膳;叹息一声,随意打开食盒,拿起一块鸡丝卷咬了一口,又随手丢在食盒里,九千岁唇角微垂。
根本就不是那个味道。
轿子外随行的天枢硬着头皮劝说一句:“早膳是属下昨夜叮嘱厨房按照夫人平日的做法准备的,督主勉强用几口,您昨日便未曾好好用膳,夫人若是知晓,少不得要担心您。”
暗哑又郁郁的音色从轿内传出:“多嘴!”
天枢讪讪,再不敢多言。
轿帘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微薄光线洒入轿内,九千岁浓滟面容若隐若现,凤眸明灭不定。
哼,狼崽子若是真的惦记他,怎会将人都带走,连个下厨的人都不留,又怎会住在国公府乐不思蜀。
景昌帝沉迷丹道,已是几年不曾上朝;今日的早朝依旧是九千岁与内阁首辅杨诤主持;往日看这些文武百官争吵也不曾觉得如何,甚至九千岁还抱着一种看乐子的心态,今日却不知为何,只觉得金銮殿如同那市井菜场般吵闹。
实在是厌烦,也不管他们争吵些什么,九千岁冷哼一声,让朝臣们将奏请之事写成折子呈上来,自有内阁与他决断,然后就断然宣布退朝。
这还了得,立即便有御史台言官在几位内阁大臣的示意下出列弹劾,言九千岁独断朝纲;已经迈步走下御阶的九千岁凤眸冷彻,直接令御前侍卫将人拖出去杖刑二十,之后扬长而去。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很快便围在几位内阁大臣跟前义愤填膺,直言若是任由这阉佞把持朝堂,还不知会闹出什么笑话,恳请几位阁老面见陛下时陈情。
以杨诤为首辅的几位阁老不停叹气,个个面色难看;他们又不是没与陛下提过,有什么用呢,陛下如今只信任陆寒尘。
没看太子殿下也没说话不是,几位王爷更是明哲保身。
然后天枢与天玑连着头疼,因为回到北镇抚司的九千岁更加阴戾;对他们这些近卫冷着脸便也罢了,偏还要亲自审讯犯人,鞭刑人犯时鲜血溅在身上、面上也不顾。
到后晌,天玑先忍不住了,悄声与天枢商量,不若去国公府请夫人回府?
天枢给了兄弟一个白眼,想什么呢;夫人这才归宁一日,魏国公府眼看着就要举家返乡,夫人也只归宁这一次,肯定要多住几日。
这个时候怎好打扰,何况还是与督主说好的。
想想那日在正厅看到的情形,天枢可不敢得罪夫人,总觉得夫人比督主更可怕。
两人正发愁,就听到瑶光派人传信,蜀王殿下请督主去老地方叙话;天玑暗中松了口气,虽则他也因白清涟之事对蜀王殿下心生不满,可这位是比夫人更能劝说督主的人。
想来叙话之后,自家主子心情或能愉悦些?
天枢却暗自撇嘴,这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现在是一点都不希望督主继续亲近这位。
不管二人如何想,接到禀报的陆寒尘特意洗漱后换了一身装扮,出了北镇抚司。
到了酒楼包间,一身月白常服的李昭辰已等在那里,白清涟并未在场;见人进来,温润青年唇角微扬。
“早朝时我观寒尘心里不痛快,也不知该如何为你分忧,便想着邀你一叙,为你开解一二。”
说着话,他竟然起身接过陆寒尘解下的墨色披风搭在一旁的椅背上,笑意不减:“我已叫他们备好酒菜,都是寒尘你平日喜爱的。”
坐下后凤眸扫过桌面,陆寒尘脑子里想起的却是那日谢令月与他打赌时说的话。
声音多添暗哑:“这些菜色其实并不是我喜爱的,不过是平日看殿下喜爱,特意叮嘱他们为殿下准备的。”
怔愣一瞬,李昭辰很快便回神:“竟是我疏忽了,那不知寒尘喜爱什么,叫他们准备,正好我也能记下。”
这回换陆寒尘怔愣,他爱吃什么呢?
以前并未在意过这些,不过是府里与衙门里的厨子准备了什么,他便吃什么,遇到可口的多吃几口;近些日子习惯了与狼崽子一起用膳,也习惯了狼崽子为他准备的饭菜。
九千岁忽然就沉默了,难道他这两日食不知味,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狼崽子的饭菜与陪伴?
眼睫低垂,眉间微蹙,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因为心间生出的这一点警惕与怀疑,对于李昭辰劝说他早朝时太过独断专行,要多为自己的声誉考量等等劝告,九千岁难得没有积极回应与感激,聊过几句就心不在焉告辞回府。
根本就没注意到他提出告辞时李昭辰暗下来的眉眼,更没有听到他离开包间后这人极低的唾弃之言。
心事重重的九千岁回府后照旧没有喝药汤,也不曾用厨房准备好的晚膳,也···还是一夜难眠。
而在魏国公府的谢令月却格外的自在,这一日他还在自己院里的小厨房给父母准备了丰盛的午膳;本意是想着孝顺父母的,陆寒尘都吃过他亲自下厨的饭菜,当然也要让父母尝一尝。
可是谢令月忽略了大宣高门大户的所谓规矩,他这番孝心竟让谢楝夫妻都红了眼;谢楝还有些生气,他的嫡长子如此光风霁月,怎能进厨房;谢崔氏则误会儿子在督主府万般委屈,竟需要亲自下厨做菜讨好陆寒尘那阉佞。
这下好了,谢令月绝口不提他日日给陆寒尘亲自下厨,安慰爹娘说是他从书上看来的新菜式,想孝敬给爹娘尝尝;想想父母很快便要回乡,他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父母身边尽孝,如今能多做些也安心一些。
这一番解释总算是打消了夫妻俩的疑心,在感动与宽慰的氛围中用过午膳;然后他就又得到谢楝夫妻分别让人送来的一堆地契与房契,还有一些珍宝让他赏玩。
前世也算见多识广的谢令月忍不住乍舌,难怪帝王与皇子们惦记收拾谢家,果然将门世家的资财丰厚。
至第三日,夜深人静时,谢令月恢复身形,换了一身夜行衣,没惊动任何人出了国公府,直奔督主府。
到了督主府前院寝屋房顶,等了片刻后无声轻笑。
眨眼间,他的身影就出现在正院寝屋的房顶,看了眼院子里守卫的几人,桃花眸弯起。
陆寒尘正躺在西暖阁里,月辉透过窗棱洒进屋内,满室的清寂;又翻了个身,九千岁心里暗骂自己竟然也跟着犯蠢了。
怎么就信了天枢的鬼话,说这里有那狼崽子的气息,他定然能安睡;倒是没错,被褥及枕头上都是狼崽子存在时的痕迹,可他更是难以入睡。
鼻息间都是那狼崽子的味道,脑子里却不由想起他与狼崽子在这里被翻红浪的种种情形;越是想,身上越是升起热意,越发的心烦气躁。
若是···那狼崽子此时就在自己身后,必然是抱着自己呢喃。
幽幽叹口气,九千岁发现他越是抗拒想那狼崽子,脑海里与心间偏都是那狼崽子的身影。
难道···这便是那些酸腐文人们说的孤枕难眠?
胡思乱想间,就听到窗扇微动,一道身影悄无声息落入屋内;陆寒尘瞬间坐起,从枕席下摸出一把短匕握在手里,低喝一声:“谁!”
来人轻笑:“是哥哥的夫君呢。”
转瞬间轻笑声就在耳边,陆寒尘怔住,目不转睛看着这人靠近,却只站在床榻边。
“我身上有凉气,待我暖暖身子,就来抱抱哥哥可好。”
尽管两人说话声极低,还是惊扰了外面守夜的人,靠近轩窗问督主可有吩咐;陆寒尘回神,说了声无事,让他们在院外守着便好,顺手将短匕放回原处。
“怎的深更半夜回来?”
问出这句话的陆寒尘并未意识到他用了回来这个词,他已经潜意识承认谢令月就是他的家人。
可谢令月听出来了,欢悦道:“哥哥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已经有九个春秋未曾见到哥哥,想的紧,便也当回那夜探香闺的小贼。”
话音落,只剩墨色中衣的他便上了榻,将人紧紧箍在怀中,唇也吻上这人的后颈。
陆寒尘只觉近两日漂浮的心终于落地,闭目感受他的存在。
暖阁里骤然升温,两道呼吸交织,气息紊乱。
“哥哥,我在家里的时候可是一直念着你。”
狼崽子的大手四处游移,陆寒尘早软了腰身,唇齿含糊:“我已···盥洗过,不必···不必再去净室···”
愉悦低笑就在耳蜗:“我便知道···哥哥也是念着我的,不枉我辛苦跑来看你···”
月夜本清冷,暖阁里却如夏日暖烟,温度节节攀升。
陆寒尘眼尾滚出几颗欢悦而生的泪滴,很快便没入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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