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刘蘅陪着顺德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顺德帝白日和林国公聊嗨了,两人都喝得晕头转向的,顺德帝派人将林国公送回去后,他也睡了一下午,朝臣的折子就只能晚上来批阅了,他有心想试炼刘蘅,就派人把刘蘅接了过来。
望着摞成小山高的折子,刘蘅就头疼,倒不是她头疼这些朝政之事,而是这些朝臣的折子写得同老妈子的裹脚布似地,又长又臭。她一连翻阅了四五本,折子写了好几页,语句倒是写得漂亮,辞藻华丽,但看到最后,她也没明白这几位官员到底想表达什么。
看得刘蘅累眼睛,气闷之下,提起朱笔,在折子上画了一把大大的差,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不知所云。
顺德帝在一旁瞧见她气恼的样子,失笑,拿过她批过的折子,扫了一眼,又合上,“这些人当的都是闲差,自然不可能每日都有事要禀,你扫一眼即可,不必这般较真。”
刘蘅却是不赞同,“折子上奏的国之大事,民生之事,既无事可奏,何必这般多此一举,耽误大家的功夫?”
“朝臣每日上朝,递折子都是朝纲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刘蘅指了指小山高的折子,“儿臣敢说,这大几十本折子里,有大半的折子上都是锦绣废话,难道朝廷给的俸禄,就是让这些朝臣在折子上写废话吗?父皇还要每日都花时间来批阅这些废话,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父皇难道就没想过改改这些规矩。”
她说得直白,顺德帝神色有些窘迫,“倒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在其位,谋其职,这些朝臣又不是您养的穷酸书生,既要上奏,就应该把功夫下在怎么说清楚要上奏的事,而不是只顾着讲究用词。”说着,刘蘅将一份折子摊在了顺德帝面前,“儿臣私以为,这位张大人的折子就写得甚好。”
张成安的折子上,摊开只一页纸,上面写着清清爽爽的一行大字:
昨日一切太平,微臣无事可奏。
顺德帝瞥了一眼,看着这熟悉的文风,他就知道是刑部侍郎张成安的折子,“他的折子素来不超过两页。”
说起这人,顺德帝的心情就有些微妙。
这位张侍郎平素就性子野,想法奇特,与朝中大臣素来不合,若不是有几分真才实学,早就被人拉下马了。起初,顺德帝瞧着他有几分真本事,倒也想有心再提拔他往上走走,可他性子实在太野了,就如一块掰不弯的硬铁一样,那嘴一开口,时常能噎死人。
顺德帝只得作罢,好在他这人还有几分自保能力,这些年虽让不少人恨得牙痒痒,但却让人挑不出错,倒也过得安然无恙。
刘蘅再次提起朱笔,批下:很好,望保持。
顺德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她,“若他日你坐在父皇如今的位置上,你当如何面对这些朝臣的折子?”
刘蘅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折子上,倒没有多在意他的话,只道:“自然是有事就上奏,无事就不用递折子,所言之事必须言简意赅,而不能写成了赋文。”
“若是这般,有些朝臣必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事都变得懈怠。朝臣的奏折,不管对朝臣来说,还是对为权者来说,其实都不过是一种工作的模式而已。”
闻言,刘蘅抬头看向他,“父皇所言,有理。”说着,她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他,“儿臣私以为,礼部侍郎也说得有理。”
顺德帝顺着她的眼光瞥向了那折子,快速扫来了,他脸色有些奇怪,看向刘蘅,“朝阳也想父皇再开选秀?”
是了,礼部侍郎孙双双的折子上写的大意就是,春暖花开之际,万物春心萌动,皇上该充盈后宫了。
刘蘅看着顺德帝眼角的细纹,点头,“父皇总日忙于国事,后宫许久不曾添过新人了,如今国泰民安,父皇也应该放松下来。”
说话间,赵有福进来了,“皇上,惠妃娘娘在外,可要宣?”
顺德帝有些诧异,“让她进来,不是说她这些日子感了风寒吗?”
刘蘅垂眸,她就知道,只要收到今日朝堂上的消息,刘湘定然坐不住了的。
很快,赵有福就引着惠妃进来了。
看到她,刘蘅倒是有几分吃惊,惠妃这一病似乎病的不轻,身上的宫装好像都大了一号,不知是不是她故意,消瘦的模样虽没了从前的风姿,但眼下这弱柳扶风之态却有几分别样的风情,十分惹人怜。
果不其然,顺德帝一看到她,便立马迎了上去,“怎消瘦地这般厉害,可有请太医好好瞧过?如今可是好些了?这虽然是暮春时节了,但料峭春寒的,晚上也要多穿些衣裳。”
他一连问了这么多,语气里的怜爱呼之欲出。
惠妃好似没看到刘蘅也在,一双杏眼因脸庞消瘦,显得更大了,眸中泪光闪闪,径直扑到顺德帝的怀里,“这几日臣妾过得浑浑噩噩的,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哪个男人受得女人这般模样,顺德帝轻拥着她,安抚道:“瞎说,太医说你不过是染了些风寒,好好养几日就好,怎么这般胡思乱想?”
惠妃轻轻吸着鼻子,带着哭腔道:“臣妾知晓皇上国事繁忙,不敢祈求皇上能去看望,只怕这病好不了,再也见不到皇上了。今日身体稍稍好些了,也顾不上仪容,还请皇上恕罪。”
“怪朕,朕应该抽时间去看你的。”
“怎么能怪皇上了,要怪也只能怪臣妾这副不中用的身子。”
“……”看着惠妃这含娇带怨的矫情样,刘蘅心下直犯呕,心想着应该早日将选秀之事提上日程,给惠妃心里添添堵,免得她日日挖空心思在她面前做戏;再说了,她父皇如今正值壮年,努努力,还能生几个皇子弟弟给她玩。
思及此,刘蘅开口关切道:“惠娘娘这回病地有些厉害,不知太医可说了是何病?”
听到她出声,惠妃似乎才注意到她,慌忙从顺德帝怀里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摆出温慈的长辈风范,“臣妾见过公主,方才眼拙,竟没发现公主也在。劳公主挂心,太医说臣妾只是身体虚,一时不察染了风寒,邪气入体,这才拖了这么些日子。”
刘蘅仍旧坐在顺德帝平日批阅奏折的那个位置上,神色淡淡地落在惠妃身上,“既是体虚,惠娘娘就更要安心养病,不要忧思过重,不然心病可难医。”
惠妃心里咯噔一声,心虚地不敢与她对视,“公主说的是。”
顺德帝明显觉察到了闺女和她之间的不对付,但眼下瞧着惠妃这病歪歪的柔弱模样,心里确生了几分怜爱,“朕让赵公公送你回惠和宫,再让朱太医去给你瞧瞧,你且安心养病,身子要紧。”
惠妃扯着他的衣袖,双眼又是水汪汪的,“臣妾好些日子没见到皇上了……”
顺德帝拍了拍她的手,“朕今晚去惠和宫。”
惠妃双眼顿时一亮,“皇上可是当真?”
“自然。”
得了他的准话,惠妃安心了,又贤良地劝了几句:“皇上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累着了。”
说罢,她朝刘蘅行了一礼,“多亏还有公主这般聪慧的人替皇上分忧,臣妾也放心不少。”
刘蘅心中冷笑,面上假惺惺道:“惠娘娘这话生分了,为父母分忧,是天下子女的分内之事。”
马屁拍在马腿上,惠妃也只是尴尬的笑笑,又和顺德帝说了几句贴心话,这才回了惠和宫。
惠妃走后,御书房顿时陷入了沉默中。
片刻后,还是顺德帝率先打破了沉默,“朝阳近来和惠和宫那边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先前瞧着你和他们那边倒有些亲热。”
刘蘅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父皇对惠娘娘倒十分真心。”
顺德帝听着她这阴阳怪气的话,忍俊不禁,“朝阳这是醋了不成?”
刘蘅没吭声。
顺德帝走到她身边,“惠妃这些年来,还算安分守己,虽有些心思,不过也只是为了你那三皇兄,可怜天下父母心,自然是盼着能给子女最好的。”
刘蘅将手中的折子递到他跟前,“父皇瞧瞧,这算安分守己?”
她手中的折子是工部侍郎龚岩的,三页的折子写了一件事,大意就是宫中的皇子大了,皇上应该考虑考虑给他们出宫建府的事了。
而如今宫中年龄适合出宫建府的皇子,就只有二皇子刘成,三皇子刘湘。
二皇子刘成今年二十一岁,但自娘胎里就没发育好,一出生就双腿畸形。二皇子的生母乃德妃,德妃和文德皇后一向交好,文德皇后虽备受恩宠,但在子嗣一事上,十分艰难,当时中宫久久没有喜讯传出,朝堂上颇有微词。
顺德帝这才开始让后宫妃嫔雨露均沾,德妃有孕之后,原本是打算将二皇子过继到文德皇后膝下,当中宫嫡子培养的,却不想刘成一出生就是那般模样。
文德皇后虽没有轻看二皇子的意思,但德妃却没脸将这样的孩儿养在中宫,这事就做罢。
刘成自幼早慧,学东西极快,但因着身体的原因,甚少出现在人前。
早两年,顺德帝有心想抬抬他的身份,就让他留在昱京城做个闲散的王爷。奈何刘成自尊心极强,说自己这一生没给皇家带来任何荣耀,反倒是个污点,就陪着他母妃在宫中了此残生,拒绝了顺德帝的封赏。
刘成是不愿请封出宫建府的,那龚岩说的便是刘湘。
顺德帝看完折子后,眉头皱了皱,“看来你三皇兄这些日子和这些朝臣走得挺频繁的,今日在朝堂上,还有人提议此次的春耕视察,让他也参与进来。”
刘蘅:“三皇兄是有番雄才大略在心中的,父皇不如准了龚大人的请求,将三皇兄出宫建府的事提上议程?”
顺德帝看向她,“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你三皇兄说顾熹的坏话,你不喜欢他了吗?今日怎么又替他说话了?”
“儿臣可不是替他说话,而是想看看三皇兄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
“你就不怕他抢了你的风头。”
“天下之大,自是能者居之。有对比才有差距,父皇难道不想也试试儿臣的能力?”
顺德帝被她说得心中火热不已,为君者,虽有私心,虽有偏心,但仍想自己的江山能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
“那依你便是。”
说着,顺德帝拿起朱笔,在工部侍郎龚岩的折子上批上一字:“准”。
刘蘅唇角微微勾起,兄长,本宫与你的游戏现在才正式开始。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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