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黎往回走了一段路,在拐角处,碰见了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周进。
两人都是微怔,周进犹疑着搭话:“那边数完了?”
沈书黎在他身旁站定:“嗯。有两棵橙子树,大枝干折断了。”
周进点点头:“回头我把地上没烂的水果捡一捡,咱们自己拿回去吃。”
不能浪费。
沈书黎:“嗯。”
谈话戛然而止,气氛变得沉默。
他们只是见了没几面的陌生人,单独相处时,如果没有共同话题,是很难聊下去的。
但即便如此,两人接下来仍然默契地选择一起走。
周进注意着脚下的路,刚下过雨,虽然地面大多干了,但还是有些泥坑,他怕沈书黎猜到。
又随口找了话题:“今年雨水多,橙子很甜,可惜你不爱吃。回头其他水果熟了,我给你拿点去。”
沈书黎垂着眼,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好。”
周进喉结微动,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我们,还是朋友吗。”
沈书黎静默片刻,没回答,却说:“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周进顿了下,没否认:“你怎么知道的。”
沈书黎毫不犹豫出卖了徐立:“看了那封信,推断出来的。还有你的好朋友,也告诉了我一些事。”
周进张了张嘴,好像反应过来什么。
所以沈书黎此前,突然疏远他,是因为那封信里的内容?
他脑子里飞快地回想,自己写过什么东西。
片刻后,周进恍然大悟。
这个阶段的沈书黎,经历了破产和家庭变故,已经变得非常敏感,多疑,难以信任他人。
而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远离一切,让他没有安全感的人和事。
这时,周进贸然上门求亲,其实也还在沈书黎的接受范围内。
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书中,原主跟沈书黎求婚,是一个月后。
那时沈书黎刚遭受过一个很大的打击,处于自暴自弃,破罐破摔的自我放弃阶段,只要能还清债务,他什么都愿意做。
所以原主才能捡那么大一个便宜,成功求婚高傲的天子骄子。
但现在的沈书黎,并没有经历那些,他的心境是非常不同的。
周进却强行把书中的剧情,提前了一个月,在信里写了拆迁房的事儿。
为了能求婚成功,他甩出了所有筹码,在信里清楚地点明,沈家欠了多少钱,沈家户口簿上有几口人,按照他们家的人口,拆迁款够不够还债等……
简直把人家家底都翻了个底儿朝天。
周进忽略了,沈书黎长期处于追债的日子中,神经紧绷,他这样会让沈书黎感到非常不安。
这时他就变成了沈书黎的一个麻烦,而沈书黎解决的办法,就是果断地剔除这个麻烦。
周进长长地吁了口气,一手搭在额头上,似笑似哂:“所以你之前远离我,是把我当成了痴汉?不怀好意的变态?”
他有些庆幸,沈书黎没有直接拉黑他。
沈书黎缓缓抿紧唇,耳尖绯红。
他有些羞愧于自己几次三番对周进的误解。
但高傲如他,嘴上却十分倔强,冰冷又淡然道:“没有。”
周进轻笑:“没关系,误会解开了就好。”
一开始周进写信时想的是,在信里把沈书黎跟他结婚的利弊,全都分析清楚,用好处来打动对方。
本以为这样求婚成功的概率会大一点,谁知道反而弄巧成拙。
不过……周进看了眼沈书黎微红的脸,又觉得,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
误会的解开,通常伴随着愧疚,这也算是一种变相提升好感的办法。
只要目的达到,过程也没那么重要。
两人一起数完了受损严重的果树,回到了集合点。
徐立已经在那儿等他们了:“你俩咋一起回来的。”
周进:“刚巧碰到了。报报数吧,我用手机记下来。”
三人各自报了数,刚完成统计,不远处一个人影晃悠悠地过来了。
郑叔边跑边喊:“进娃子!出事儿嘞!”
周进:“您别急,慢慢说。”
郑叔粗喘着气,着急得冒火:“我刚才牵狗出去遛,碰上周末来玩儿的城里人嘞,他们硬要逗狗,结果狗挣脱了绳,追出去,把人给咬了。”
周进顿时眉头蹙起:“严重吗,带我去看看。”
徐立:“我也一起。”
周进刚走出两步,回头看向沈书黎,犹豫道:“沈先生要不去农场坐会儿,这里不好打车回去,我忙完了骑三轮送你。”
沈书黎摇摇头:“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待着也是闲。”
周进:“好。”
郑叔带着他们走了一小段路,很快便在山坡半腰,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
周进快几步过去:“你们好,我是狗主人,伤得严重吗。”
同行的人说:“狗咬得倒不是很严重,关键是,他被狗追的时候,给摔下了坡,好像腿断了,腰还闪了,现在动不了。”
这种情况,他们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也不敢乱挪动人。
受伤的是个年轻男人,名叫王鸿,此刻正哎哟地叫唤着:“别说了,快想想办法……”
周进蹲下身,凝眉看了看他的伤口,腿上被咬了一圈牙印,稍微出了点血,但问题不大。
主要还是腿和腰,估计要拍片子才知道伤得重不重。
周进:“叫救护车了吗。”
同伴说:“叫了,但这个地方偏得很,估计要等好久。”
他们是小镇旁大城市里的人,周末嘛,一群成天坐办公室白领,就琢磨着去个山清水秀的原生态的地方玩一玩,放松一下。
在网上看到别人打卡了这里,说是景色特别美,还有果园能现摘先吃,于是他们就来了。
谁想王鸿看人家放狗,贱兮兮地非要去逗,结果玩儿脱了。
这种情况,他们也不好声讨狗主人,索要赔偿,毕竟是人犯贱在先,所以态度还算客气礼貌。
周进却主动提起:“医药费我出,抱歉了。”
沈书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王鸿一听,倒是羞愧起来:“这怎么好意思啊,嗐,都是我贱,非要去逗它……”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推辞。
这医药费不会便宜,王鸿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本来就是个破实习生,没几个工资。
看似是体面的白领,实际上兜里要比领子还干净,拿不拿得出钱来看病都是问题。
不然他也不会选择,跟小伙伴们来这里穷游。
周进:“没关系。狗是我养的,你们是在我的果园出的事儿,这个责任,我该担。”
沈书黎又看了他一眼,这次略微带点欣赏。
这种情况,一般的人遇到,都会害怕对方趁机讹诈,所以就会表现得盛气凌人,不好欺负的样子,再想办法推卸责任,保护自己的权益。
更何况对方有错在先,这个责任很容易就能推脱。
但周进并没那么做,而是站出来包揽了责任。
说实话,沈书黎觉得周进是有点傻的,吃力有不讨好,何必。
换了他,顶多是跟受害者,一人一半承担医药费。
但就是因为他自己做不到,所以才觉得,周进很厉害。
周进能给陌生人最大的善意和理解,并相信别人也是良善的,主动担下责任。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沈书黎就不行。
王鸿满脸感激,就差热泪盈眶了:“哥们儿,你人真好!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像是见到了亲兄弟,拉着周进的手:“这样吧,我给你出个法子,你这里风景真是挺好,园子里水果也好吃……”
王鸿顿了下,嘿嘿地笑起来:“抱歉啊,我们不知道果园是有主人的,就摘了点。”
周进:“没事。”
王鸿:“以后你可以在各大网络平台上,比如某团啊,某博啊,把果园像商品一样挂上去,宣传下,用现摘先吃的名义,吸引城里人过来消费。”
周进想了想:“好。谢谢。”
他没念过多少书,不懂生意买卖,但直觉这个办法很好。
救护车来了,周进把人送上了车,本想跟着去的,但对方说不用,他就只是预先赔付了医药费,对方说多了的退给他,就加了他微信。
随后周进他们回了趟农场。
那只咬人的狗,正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屋檐下,看到周进来了,竖起尾巴摇了摇,飞快站起身。
往常这种时候,它早就欢快地扑到周进身上了。
但今天却没有,只是焉哒哒地耸拉着耳朵和脑袋,有气无力地摇着尾巴,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
沈书黎竟然从一只狗的脸上,看到了委屈和愧疚。
周进蹲下身摸它的头,轻轻安抚它:“没事了没事了,都处理好了,乖……”
没有想象中的斥骂和指责,也没有教训和惩罚,有的只是温声的安慰。
沈书黎不可避免地心头软了下,他看向男人温柔的眉眼:“它能懂吗?”
周进摇头:“狗狗听不懂人的话,但它能感受到人的情绪。”
“它虽然听不懂,但我必须安抚它,必须有这个过程。它感受到自己被在乎,才不会难过。”
沈书黎有些触动,蹲下身也试探性地,把手轻悬在狗狗头上。
周进鼓励说:“它平时很乖,不咬人的,放心摸。”
王鸿估计是做了什么让它特别难受的事儿,它才反击的。
沈书黎大胆了些,掌心落下,轻轻抚摸着它。
原本焉哒哒的小狗,很快又恢复精神,欢快地摇着尾巴。
沈书黎不自觉露出浅笑,莫名觉得很有成就感。
这时,徐立过来了,也往旁边一蹲,同周进说:“你这,是天降灾祸,因为这狗,失了一笔横钱啊。”
周进不以为意,人活着,就图个踏实,心无愧疚。
是他的狗咬了人,他就要负责,否则半夜都睡不好。
钱这东西,没了还可以再赚,问心无愧却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徐立下巴一扬:“这狗咬人,不能再要了,要么你卖给狗肉店,要么打死算了。”
沈书黎微讶地看向他,突然有股悲凉。
一条生命的去留,就这么被人三言两语地决定了……想到自己的一些事,他有些难受。
不管做人还是做狗,都身不由己。
周进冷瞄了他一眼,安抚地揽过小狗:“狗咬人,是主人没教好,没管好,主人要承担很大的责任,怎么能全怪它。”
那菜刀天生就锋利,别人没拿好刀,伤到了人,难道还怪刀?
徐立啧嘴:“它咬的人,不怪它怪谁?咬人的狗就不能留,凶性太大了。”
“而且一只狗而已,你农场那么多狗,又不缺这一条。”
沈书黎微微拧眉,忍不住插话:“世界上不管有再多狗,这只狗的生命只有一次,不可替代。”
“而且它不是平白无故咬的人,是那人先惹的它。”
徐立挠挠头,觉得这俩人有毛病:“咬人的狗,它就不是好狗,就算是人先招的狗,那又怎样?没道理人还得去将就狗吧。”
难不成,狗还能比人更金贵了?
周进只是平静道:“每个人在养狗前,就该知道,它会咬人、会闯祸,会调皮捣蛋,这是养狗需要承担的风险。”
“如果没有做好接受这些的准备,就不要养,既然养了,就应该尽力杜绝风险,如果还是出了事,那就担着,而不是把责任甩给小狗,拿它出气。”
因为养狗,是你自己的选择,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沈书黎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柔软,同时松了口气。
徐立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最终翻了个白眼:“成,你一天道理多,我就是给个建议。”
回去时,周进骑三轮车送沈书黎。
到了沈家大门口,沈书黎下了车,说过谢谢后转身进屋。
周进突然出声叫住他,确认般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沈书黎回头看他:“嗯。”
周进:“是朋友的话,下次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不满之类的,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他挑着笑,耸了耸肩:“突然就被冷待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会有点伤心。”
沈书黎把他调侃的玩笑话当真了,很认真地道歉:“抱歉。下次不会了。”
周进心情愉悦,乘胜追击:“那我想明天约你,你会来吗。”
沈书黎没回答,转身往院儿里走,又随手把门关上。
但在两扇门逐渐合拢时,他朝周进浅笑:“记得带水果来,突然想尝尝果园第一批熟了的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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