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星第三区,星耀城。
城市建在高原之上，紧邻一座大湖。
湖泊占地千顷，湖水明净,水底铺满大大小小的晶石。每逢天气晴朗，碧波荡漾,水面泛起斑斓彩光,如同万千星辰闪烁，景色美不胜收。
以湖泊为中心,茂密的森林覆盖高原,植被一望无际。以巨石、金属和硬木打造的城市矗立在森林间。
星耀城地理位置优越,是进入第三区的必经通道。
帝政时代末期,这里曾爆发一场大战,战争持续百年,异种和虫族全部卷入其中。
战争期间，高原上尸横遍野，白骨堆积成山。夜间绿光四处游荡，都是战场中燃烧的磷火。
时至今日，城外密林中仍残存战争痕迹。或是战舰碎片,或是缺损的武器,也或是无法辨识的骨头,半埋在土中,在岁月中腐朽残败。
城外充斥蛮荒气息，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石砌主干道横穿东西,陆上桥纵贯南北，组成之字形结构。悬浮列车在桥上飞驰而过,各式飞行器穿行城内，途经金属打造的建筑,牵引出一道道光影。
星耀城隶属第三区，曾经是第六舰队的补给点，也是指挥官严珣的领地。
严珣获罪入狱后，这座城的立场突然变得暧昧起来。虽然没有公然叛出第三区，以市长马修为首的掌权者却频频与第一区接触，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马修见过议会来人，贪图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地位，毫不犹豫地投向执政官安德烈。
城内的税务官与他沆瀣一气，治安队长朵拉不愿同流合污，数次阻止他们的行动，不幸死在暗杀中，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朵拉太不识趣，活该有此下场。”
“严珣被关进十二区监狱，许多年没再露面，他不可能再出来。”
“执政官不会允许。”
马修和税务官狼狈为奸，千方百计窃取了星耀城。
年复一年，严珣始终没有出现，第三区内部发生问题，他们背靠第一区议会和执政官，以为从此能安枕无忧。
没想到美梦一夕破碎，噩梦骤然降临。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出来？！”
接到严珣越狱的消息，马修如坠冰窖，霎时间脸色惨白。
他不断向第一区发出通讯，联络所有能联络的对象，包括当初收买他的议员。收到的回应却寥寥无几。
甚者，在他提出要前往第一区时，被对方果断拒绝，不留任何情面。
“如果放弃星耀城，你将毫无用处。”
“没人需要一个废物。”
“你必须守在星耀城，没有别的可能！”
连续被拒绝多次，马修不禁陷入绝望。他感到无比后悔，不该鬼迷心窍背叛严珣。早知有今日，他绝不会被花言巧语迷惑，更不会投向第一区。
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夜风刮过林海，树冠摇曳，簌簌作响。
市长宅邸内，马修独自坐在书房中，因失眠多日熬得两眼血红，眼下挂着青黑。金色的短发乱糟糟，像是干枯的鸟巢。
他双手抱着头，死死盯着桌上的通讯器。
五分钟，十分钟，三十分钟……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该死的！”
“背信弃义的家伙！”
对严珣的恐惧如影随形，如同镰刀悬挂在脖颈上方。
“他不会放过背叛者，那个恐怖的男人，他一定会杀了我！”
“安德烈，你欺骗了我！”
确认不会得到回复，马修猛然站起身，双臂挥过桌面。通讯器连同桌上的文件和装饰品都被扫落在地。
碰撞声传出门外，走廊中的仆人悚然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
想到马修越来越控制不住的脾气，仆人小心翼翼退出走廊，顺着楼梯返回楼下，再不敢靠近二楼书房半步。
房间内，马修踹倒高背椅，焦躁仍未得到缓解，恐慌的情绪愈演愈烈。他在室内来回踱步，脚步声放得很重，几乎要踏碎地板。
清冷的月辉洒入落地窗，头顶的日光灯突然闪烁，爆出刺眼的电火花。
马修停住脚步，仰望碎裂的灯管，心跳骤然加快，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沾湿他的衣领。
砰！
一声爆响，日光灯彻底熄灭。
室内陷入昏暗，月光变得幽冷。
一道黑影掠过窗外，速度快得难以捕捉，仿佛是一种错觉。
不祥的预感占据上风，马修不禁寒毛倒竖。他来不及多想，迅速退出月光笼罩处，身体表面覆盖甲壳，身体两侧长出细长的虫足，交叠挡在头前。
几乎就在同时，落地窗发生碎裂，玻璃碎片向内飞溅，部分落在地上，其余飞向马修，锋利的边缘划破裸露的皮肤，鲜血溢出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马修背靠着墙壁谨慎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洞开的落地窗外，锋利的钢羽舒展，边缘流淌金属光泽。
尖啸刺穿夜风，带来死亡的噩耗。
“你，是你？！”
马修声音变调，惊惧看向从窗外飞入的身影。
俊俏的脸庞，鸦羽般的发。一双碧绿蛇瞳，笑容天真残忍，盯着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块死肉。
伽罗背对月光舒展双翼，暗影掠过马修，使他陷入极端恐慌，登时面无人色。
“羽蛇……”
“好久不见，马修。”
伽罗迈步走向惊恐的男人。靴底踏过地面，散落的玻璃被踩碎，发出刺耳的声响。
“奉严珣阁下的命令，清理星耀城。”伽罗不断靠近，笑容随之加大。纤细的手腕探出，带来死亡威胁。
“我可以解释，我是出于无奈，我是被逼迫的！”
马修试图为自己狡辩，每一个字都显得苍白无力。
眼见伽罗不为所动，他迅速矮身避开致命一击，身躯膨胀原始化，变成一条三米长的巨大蚰蜒，仰头喷出毒液，猛扑向对面的羽蛇。
他的目的不是反击，而是虚晃一招从窗口逃出去。
蚰蜒的毒液喷溅在身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伽罗厌恶地扯掉外套，振动双翼追上去，在马修即将逃出生天时抓住了他。
“想跑？”伽罗踩在马修背上，蛇瞳阴森，声音中充满杀意，“马修，你背叛严珣阁下，暗中投靠第一区，使星耀之名受到玷污，不可饶恕！”
伽罗每说一句话，就有一条虫足被扯掉，带出大股鲜血，还有飞溅的碎肉。
羽蛇的残忍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马修剧痛难当却无法挣脱，只能清醒地在痛苦中煎熬，备受折磨。
“治安队长朵拉，一只漂亮的游隼，你杀了她，以最残忍的方式撕裂她的翅膀。”伽罗拎起马修的脑袋，单手折断他的触角，手指扣住他脖颈下的甲壳，“你没有羽毛可拔，我会撕掉你的每一片甲壳。你不会马上断气，你会在清醒中经历整个过程，就像你对她做的一样。”
马修恐惧到极点，在痛苦中抖如筛糠。
他不明白伽罗是如何知道这一切，但他知道自己绝不想承受这一切。
“不，饶了我，求求你……”
他拼命向伽罗求饶，不惜供出和第一区的交易。
“我有执政官的通话记录，我能指证收买我的议员，我知道其他城的背叛名单，我发誓我有用，别杀我！”
“令人作呕。”
伽罗成功被马修恶心到了。
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亮起，是白岩在催促他快些结束。
“我们要赶去下一座城。”
“知道了。”伽罗没时间继续浪费，只能撕开马修的脖子，提前结束他的生命，“便宜你了。”
羽蛇甩掉虫族的尸体，振翅飞上天空。
两人乘坐的飞船悬停在半空，白岩坐在指挥室内，确认伽罗已经登船，立即关闭舱门，手指在控制台前飞动。
云后出现能量波动，悬停的飞船喷出气流，眨眼间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市长宅邸中，仆人接连听到怪声，心中充满猜疑。突然间声音停止，他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感到极其不安。
他鼓起勇气登上二楼，刚刚进入走廊，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发生了什么？”
察觉到情况不妙，他迅速冲向书房门外，发现气味就是从门内传来。
“主人？”
他用力敲打房门，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只能回身启动靠墙的机器人，强行破门而入。
房门敞开的一瞬间，恐怖的景象闯入眼帘。
仆人双腿发软，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地，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叫。
“杀人了！”
声音吵醒建筑中的每一个人。
马修的家人接连出现，由于是匆忙离开卧室，身上都还穿着睡衣。打盹的仆人也被吵醒，紧跟着出现在走廊。
众人拥挤在门口，看清书房内的情形，见到挂在窗口的尸体，无不是表情骇然。
“怎么会这样？”
“马修！”
“父亲！”
悲哭声响起，马修的妻子伤心欲绝，发誓要为他报仇。
马修的长子将父亲的尸体移回室内，查看他身上的伤口，一个可怕的猜测闯入脑海，他不由得脸色大变。
“米克，马上去税务官家，马上！”
他的反应太过突兀，脸色也相当骇人。市长夫人停止哭泣，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不解道：“戴维，你在说什么？”
“母亲，我有一个可怕的猜测。”戴维单膝跪在马修的尸体旁，握住母亲的肩膀，“如果我的猜测属实，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什么？”市长夫人沉浸在悲痛中，完全无法理解儿子的想法。
戴维没有更多时间解释，焦急派人前往税务官家中，同时命令家中的仆人收拾行李。
市长夫人试图阻止，却被他严厉的表情吓住。
“母亲，不要多问，按照我说的去做。”
“戴维……”
在母子倆说话时，仆人米克去而复返。他气喘吁吁，脸上毫无血色，显然受到极大的惊吓。
“戴维少爷，税务官死了，死于窒息！”
猜测得到验证，戴维狠狠咬牙，将母亲从地上拉起来，强硬道：“母亲，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去第一区！”
“什么？”
“不走地话，我们都会死！”
戴维清楚父亲和议会的交易，知道这些日子困扰他的问题，自然也能猜出他因何而死。
议会打算过河拆桥，父亲却不敢彻底撕破脸，分明是投鼠忌器，才会落到如今下场。
他没有更多顾忌。
父亲已经死了，如果议会舍弃他们，不提供任何保护，他就将一切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看一看，执政官和议员们是如何厚颜无耻！
“母亲，不要再提报仇，马上和我走。”
戴维强拉起母亲，登上飞船连夜逃离。
他甚至没时间收敛父亲的遗体，只是让仆人放了一把火，将尸体和建筑一同烧掉。
在临走之前，他找到马修的通讯器。里面保存大量秘密，这将是他与议会谈判的筹码。假使谈判不成，大家鱼死网破，这些内容就会变成最有力的证据，成为刺向执政官的利剑。
飞船离开后，城内居民被火光惊醒，发现起火点在市长家中，都是惊疑交加。
待到大火熄灭，从留下的仆人口中得知真相，所有人都感到茫然无措。
“市长死了？”
“税务官也死了？”
“我们该怎么办？”
不安的情绪在城中蔓延，部分人趁机作乱，治安员们匆忙维持秩序，可惜收效甚微。
最后是前治安队长朵拉的妹妹站了出来。
她曾和姐姐一起在舰队中服役，拥有一定作战能力和指挥经验。
她在昨夜收到一封加密文件，今天勇敢站出来，当众宣布星耀城向严珣效忠，不再受第一区指挥。
游隼展开双翼飞上天空，居高临下俯视人群。
羽族治安员追随在她左右，各自手持激光枪，枪口朝下，威慑力十足。
躁动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仰望高处，看着振翅的朵琳，依稀在她身上看到朵拉的影子。
正直的游隼，忠诚的战士，最终却死于非命。
想到昔日的一切，星耀城的居民都感到心情复杂，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里是严珣阁下的领地，马修违背誓言，他死有余辜。”
“我的姐姐因忠诚而死，我将继承她的意志，管理这座城市，等待阁下归来。如果不愿意留下，马上可以离开。若是选择留下来，必须遵守规则，永不能背叛！”
朵琳的话掷地有声，人群中出现骚动，其后开始分流。
心中有鬼的人不敢继续留下来，纷纷离开星耀城。其余人返回家中，平静地目送飞船离开城市，很快恢复正常生活。
朵琳安排更多治安员巡逻，避免发生任何乱子。
在工作的间隙，她打开通讯器，通过加密文件留下的信息，将星耀城的情况如实上报。
“一切恢复正常，等待阁下莅临。”
遥远的海上，加尔什城内，云霁整合新收到的消息，第一时间上报给严珣。
“星耀城已经清理干净。”
“很好。”
严珣坐在桌前，面前展开三面光屏，分别呈现出不同影像。
外出的白岩和伽罗，十二区发出的公告，以及维米尔家族发来的合作请求。
“对喻非的质询还在进行，过程并不顺利，时间一直在拖长，难怪十二区会以这种方式抗议。”严珣滑动屏幕，对十二区的举动并不意外，“维米尔家族频频找麻烦，安德烈想必正焦头烂额。”
银发指挥官发出一声轻笑，单手撑着下巴，熄灭两面光屏，仅留下维米尔家族发来的消息。
“云霁，给荷斯回信，合作可以，具体条件还要再谈。”
“遵命，阁下。”
彼时暴风雨停歇，天空晴朗，海面水波如镜。加尔什城如同海上明珠，点缀在一片蔚蓝之中。
航空港内人来人往，透明的光屏悬在大厅上方，广播持续回响，宣告暗月即将来临，更大的暴风雨将席卷海上。
广播响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所有人都能听清。
停泊的飞船大批起飞，莱格的单人飞船就在其中。为保证旅途顺利，他临时加入一支运输船队。
“我可以带你离开巨星，但不保证绝对安全。”船主来自贸易星，身量中等，长有四条细长的胳膊，皮肤像是干裂的树皮，声音却意外好听，和外表有极强的割裂感。
“其他的事，我会自己负责。”莱格递出晶币，在对方伸出手时，用力攥住他的手腕，“这是一笔公平的买卖，大家都必须有诚意，对吗？”
“那是当然。”听出话中的威胁，船主笑着向莱格保证，他一定会遵守承诺。
双方达成协定，船队按时出港。
这支运输船队是临时拼凑，队伍中的船只五花八门，莱格的单人飞船夹在其中并不起眼，很容易被忽略，远比独自出行更加安全。
“外来人员请及时离开。”
广播声再次响起，谷绪和南希踏着声音进入航空港大厅。
借助鲛人城主的空间钮，两人不需要扛着装满晶币的口袋。但供应飞船的能量石以及旅途所需的物资却不能省略。
南希坚持自己动手，为此她特地变换形态。
棕红色的行军蚁出现大厅内，锋利的钳子夹住装满能量石的箱子，细长的节肢挂着鼓鼓囊囊的口袋，超过半吨的重量，她却是轻轻松松，不见半点吃力。
地勤机器人在前方引路，四周的人群主动散开，为两人让出通道。
有人曾在斗兽场见过南希，认出过路的行军蚁，不由得瞪大双眼。
“快看，是那个虫族！”
“连胜三场的行军蚁？”
“没错，就是她，我不会认错。”
在议论和惊叹声中，两人登上廊桥，消失在人群的视野之外。
停机坪上，来自不同星系的飞船陆续起飞。
信号灯频繁闪烁，塔台的指令一道道传达，地勤人员踏着飞行器穿梭，机器人的滑轮能擦出火星。
谷绪的飞船是中等型号，船身呈流线型设计，侧舷有特殊标记，是一枚放大的晶币，代表这是一艘商船，正契合变形人为他伪造的身份。
南希先一步将物资送进仓库，认真检查过船内，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走出船舱，告知谷绪随时可以起飞。
“主人，可以启程了。”
“好。”
谷绪刚刚踏上履带，身后突然传来人声。
他停下动作回头望去，见到严珣和费岚联袂走来，一样的身高腿长，优雅华贵，气质却迥然不同，如同光明与黑暗，白昼与幕夜。
云霁和艾德利亚跟在两人身后，杰拉德主动落后两步，明显不想和他们走得太近。
“我也在今天出发。”
距离近了，严珣走向谷绪，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飞船。
与其说是飞船，更像是一艘战舰。只是船上没有重型武器，舰尾上还有象征赏金猎人的标记。
谷绪着急动身，无意多做寒暄。
“一路顺风。”
他甚至不想说下次再见。
“等等。”严珣伸手拉住他，突然俯身靠近，微凉的气息擦过谷绪的眼角，声音中流露出认真，“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来第三区。”
“多谢好意。”谷绪口中道谢，心中却另有打算。
他讨厌麻烦。
如果可以地话，他不想再与严珣有任何接触。
严珣笑容不减，弯腰托起谷绪的手，将之前未能送出的指环滑入他的食指，微凉的唇覆上紫色戒面，动作优雅不失礼节。
“相信我，分别不会太久。”
银色发丝滑过苍白的手背，严珣直起身向谷绪颔首，不给对方拒绝的空间，转身走向飞船，背影消失在舱门之后。
飞船随即起飞，这份礼物不可能再送回去。
谷绪仰望天空，目送飞船远去。抬手遮挡阳光，晶石的光芒映进瞳孔，似乎能看到能量流动的轨迹。
“主人？”见谷绪迟迟不动，南希从舱门后探头，表情透出奇怪。
“来了。”谷绪迈步走进舱门，随手将指环放进口袋。
一声轻响，晶石撞上空间钮，短暂发出微光。
银腹狼蛛受到吸引，前足探出去，却被看不到的屏障阻隔。尝试数次无果，它只能继续抱紧空间钮，八条腿向内收紧。
送走严珣，费岚转身看向谷绪，指腹抵在唇边，微笑着送出一记飞吻。
“宝贝，欢迎再来加尔什。”
疯子的朋友大抵不会是正常人。
谷绪面无表情看着他，不确定该说什么，索性一言不发。
舱门关闭，气流螺旋状喷出，银蓝色的飞船离开加尔什港，飞向茫茫海洋。
目送飞船远去，费岚收起笑容。
他拨开垂落在肩头的长发，异色双瞳遥望海面，对身后的管家说道：“杰拉德，三天后，关闭航空港。”
“遵命，城主大人。”
送走全部客人，费岚转身离开航空港。长腿迈开大步，外套下摆在身后翻飞。茶色长发轻轻拂动，阳光照耀下几近赤金。
杰拉德忠实执行他的命令。
加尔什港将如期关闭，整座城市沉入水下。
直至暗月结束，海上风暴彻底平息，六芒星才会再次升起，照耀海洋中心。
第42章
大海辽阔,一望无际。
水天一线之间，数点微光闪烁，一支船队完成空间跃迁,出现在蔚蓝的天空下。
这是一支商人组建的船队，由四艘中型运输船和二十余艘小型货船组成。经历过长达数月的星际旅行,完成与贸易星的交易,满载晶币和货物归来。
“真是不走运。”一艘运输船内，船主德鲁站在控制台前,为突来的状况感到棘手,“今年的暗月怎么会提前？”
德鲁是一名犬科兽人,身材高大,四肢修长,不似多数犬科兽人魁梧,爆发力也很一般，却拥有极强的耐力和速度。
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摆弄通讯器，短外套随他的动作上滑，现出扎在腰间的宽带以及装饰在腰带上的金色铆钉。
“按照原定计划,我们该停靠加尔什城。”
“就是。”
“今年真是不走运。”
经历过漫长的旅行,船队成员们满身疲惫,极需要娱乐和放松。
整整五个月的时间内,他们既要完成星际跳跃按时抵达目的地，又要时刻提防打劫的星盗,还要和贸易星上的商人斗智斗勇，精神时刻紧绷,天晓得日子有多难熬。
“如果加尔什没有沉入海底，我们本该去城里喝上一杯。”
“那里还有漂亮的舞娘。”一个异人船员回想起之前的经历,眼神变得朦胧，表情梦幻，引来同事哈哈大笑。
“凡纳，那是一群黑海蛇。”
“她们会掏空你的钱袋，直到榨不出一枚晶币，再把你丢到街上去。”
“对黑海蛇念念不忘，真是勇气可嘉。”
“可怜的小伙子。”
经验老道的船员大声调侃，厚实的巴掌拍打在凡纳背上，砰砰作响。
年轻的异人满脸通红，他试图为自己辩解，却被一名熊族兽人按住肩膀，像是一座肉山压在身上，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千万别相信黑海蛇，也不要迷恋她们，否则你会吃大亏。”
凡纳尴尬地挠了挠腮帮，十分无奈地点下头。勉强挣脱对方粗壮的胳膊，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发誓再也不会提起加尔什的舞娘。
虽然她们真的很迷人。
一场突来的小插曲成功活跃船舱里的气氛，使众人的情绪摆脱低迷。
船长德鲁用力拍了两下巴掌，号召所有人打起精神，其后向各艘飞船发出讯息，命令船队向东航行。
“暗月提前到来，加尔什沉入海底，船队无法停靠。”
“我们需要补给和休息。”
“我决定去第九区的古达岛，在那里停靠三天。大家可以在岛上尽情放松，然后再启程。”
听到的德鲁的决定，船队众人高呼万岁，一扫之前的闷闷不乐，都变得兴高采烈。
“错过加尔什，去古达岛也不错。”
“凡纳，古达岛上也有美人，她们热情奔放，忘记那些黑海蛇吧！”
凡纳屡次被调侃，夸张地抱头大叫：“弗朗，行行好，放过我吧！”
他的表现再次引发大笑。
其余船员并无恶意，他们实际是在提醒凡纳，告诫他远离危险。
“大家曾经吃过亏，希望你不要踏进同样的陷阱。”船长德鲁拍着凡纳的肩膀，代替众人向他解释，不希望他心生误会，“例如弗朗，可怜的棕熊，他被骗走一大笔钱。”
旧事被当面揭开，弗朗并不觉得尴尬。他反而挺起胸膛，大方说道：“我在黑海蛇的酒馆里花光所有晶币，他们立刻变脸，把我赶到街上。我当时身无分文，只能去斗兽场碰碰运气。幸亏我连赢两场，否则连离开的船票都买不起。糟糕透顶的一天，让我吃足了教训。”
“说起斗兽场，加尔什城的笼斗相当出名。”
“古达岛上也有笼斗，兴起的时间不长，精彩程度却不亚于加尔什，听说还会投入海兽。”
船员们很快转移话题，兴致勃勃提到古达岛上的消遣。
醇酒美人，丰盛的食物，刺激的笼斗，一掷千金的赌场。
这座岛上的一切和加尔什城无比相似，除了面积稍小之外，简直就是加尔什的翻版，一座复刻的海洋之城。
“在加尔什生活的都是海族，古达岛上主要是虫族和兽人，还是有所不同。”
船员们兴奋地谈论着，对接下来的三天无比期待。
船队集体调头，放弃原本的目的地，改向古达岛的方向飞去。
暗月的天气变幻莫测，海面上时常会掀起风暴。上一刻海不扬波，风平浪静，下一刻就会飓风席卷，掀起惊涛骇浪。
趁着天气还好，船长德鲁命令船队加速，尽量赶在天黑前进入古达岛，以免在夜间遭遇风暴。
“全体加速。”
“是，船长。”
命令下达，船员们停止说笑，很快变得严肃起来。不同型号的飞船同时提速，微光穿过天际，向设定的方向疾飞而去。
船队离开不久，海面上掀起波澜，大群海鱼聚集，陀螺状游动。鱼群吸引来捕食者，水下浮现暗影，如同一座小岛向上升起。
鱼群惊慌失措，争相跳出水面，摆动尾部延长滞空时间，滑出相当距离后落入水下，仍逃不开被吞噬的命运。
波涛汹涌，浪花飞溅。
长满利齿的巨口排开水面，吞食落水的鱼群。尖牙交错合拢，海水混着血水从两侧排出，飞甩出殷红的水幕。
海鸟在天空中盘旋，彼此呼朋引伴，在鸣叫声中越聚越多。
它们拥有白色的羽毛和一张鹈鹕似的大嘴，翼展超过十米，锁定海兽的猎场，密密麻麻遮挡住阳光，在海面投下暗影。
这些海鸟是凶猛的捕食者。它们不仅以鱼类为食，还会袭击海族的定居点。它们喜欢成群结队出没，达到一定规模就会冲入城镇，破坏力不亚于十二区的虫潮。
海鸟群出现后，开始和海兽争夺猎物。
双方争抢着慌不择路的鱼群，只有海鱼受伤的世界成功达成。
这场狂欢进行到中途，云层背后突然扭曲，天空中隐现能量波动。
紧接着，一艘飞船出现在半空。
银色蓝的船身，流线型的设计，船舷上有一枚特殊标记，正是谷绪和南希乘坐的飞船。
飞船出现在猎场上方，精准闯进海鸟群，打断了对方的捕猎。
海鸟群短暂惊愕，继而出离愤怒。它们没有飞散开，而是放弃捕猎海鱼，接连发出尖锐的鸣叫，振翅扑向飞船。
距离接近后，海鸟的脚蹼变成利爪，钢钩一般抓向船舷，大嘴张开现出锋利的尖牙，咬住船舷和船尾，留下三角形的牙痕。
不到两分钟时间，飞船就被鸟群包围。以海鸟的数量，船体被破坏是早晚的事情。
飞船指挥舱内，南希为自己的失误万分内疚。
她设定空间跃迁的距离，前两次都很顺利，没想到第三次出现失误，竟然撞进捕食的猎场。
“主人，我去驱赶它们。”
实事求是讲，南希没有太大把握。
如果是在陆地上，她不惧怕任何海鸟。但在空中，鸟群数量又如此庞大，她无法保证胜算。
谷绪走向控制台，看向屏幕中的投影。
由于鸟群过于密集，屏幕中只能看到一张张长满利齿的大嘴以及锋利的爪子。从刺耳的声音推断，不需要多久，海鸟群就能损坏船舷，对飞船造成严重损伤。
“你留在这里，我去。”
谷绪目前只有一艘飞船，这是重要的代步工具。在抵达第六区或是拥有替代品之前，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
没有给南希争论的时间，谷绪转身离开指挥舱，登上通往飞船底部的舰桥。
舰桥末端直通舱门，他在门后打开通讯器，对南希道：“打开舱门。”
行军蚁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依照命令行事。同时飞速调转屏幕，密切关注谷绪的行动。
伴随着一阵轻响，飞船底部舱门打开，海风瞬间灌入，带来潮湿的气息，不断撕扯谷绪的头发和外套。
海鸟群集中攻击飞船的顶部和左右舷，靠近飞船底部的数量不多。
谷绪单手握住门框轻盈翻出，脚下借力跃上船顶。中途遭遇海鸟袭击，外套出现破损，脸颊、手臂和肩膀留下锯齿状的伤口。
鲜血流淌而出，气味刺激海鸟，使鸟群的攻击愈发疯狂。
谷绪单膝跪上飞船顶部，刚刚抬起头，锋利的尖嘴直袭眼球。千钧一发之际，谷绪抓住海鸟的脖子，五指用力捏碎了它的颈骨。
海鸟的头颅无力垂下，尸体从半空坠落，砸进海面飞溅起白色浪花。
谷绪站直身体，反手抹去脸颊上的血痕，狰狞的伤口已经痊愈，不留丁点痕迹。
漆黑的双眼环顾四周，比起聚集的海鸟，他对水下的东西更感兴趣。
为防止目标逃走，他打算速战速决。
掌心翻转向上抬起，苍白的指尖浮现微光，精神力环形震荡开，密集的海鸟群随之分散。
海鸟拼命振动翅膀，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只能被迫向后退。
冲击成倍增强，更恐怖的事情发生，海鸟被禁锢在半空，钢筋一般的骨头在挤压中粉碎，雪白的羽毛染上殷红，引发一阵阵凄厉的哀鸣。
谷绪抓住个头最大的海鸟，打量一眼海鸟的头颅，又不感兴趣地扔了出去。
数百只海鸟在冲击中坠落，接二连三落入水中，挣扎两下就被拽进水底，水面喷涌大片鲜红，浮上散落的羽毛。
目睹同伴的惨死，外围的海鸟不敢再轻易靠近。对谷绪的畏惧占据上风，它们哀鸣一声，振翅向不同方向逃离。
危机解除，谷绪迅速检查飞船外部，在船舷处发现破损，船尾还缺失一块。好在不影响飞行，除了样子难看些，问题不算太大。
“南希，降低高度。”
最棘手的问题解决，谷绪对水中的大家伙兴趣更浓。
海兽感受到威胁，短暂迟疑之后，翻身沉入水下，眼见就要失去踪影。
“南希，快！”
谷绪连声催促，少见他如此急切。
南希不敢有丝毫犹豫，当即按下控制键，飞船俯冲向下，几乎要撞进海里。
“可以了。”
谷绪通知南希停住，飞身跳入海中，直扑向海兽逃离的漩涡。
察觉到危险逼近，海兽下沉得更快。谷绪当机立断潜入水下，可惜速度不及目标，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凸起尖牙的长吻，全身覆盖鳞甲，四条粗壮的腿，还有与身体长度相当的尾巴，不像鲸和鱼类，更像一条巨鳄。
巨鳄游速极快，眨眼时间消失不见。
谷绪追出一段距离，眼睁睁看着目标游入黑暗中，虽然不甘心，也只能转身向上浮。
破水而出的一刻，飞船恰好停在他头顶。
南希开启自动驾驶，出现在舱门处。她紧张地盯着海面，看到谷绪出现，神情终于变得放松。
从谷绪跳入海里到再次出现，整个过程长达十几分钟。除了海族，少有异种能长时间在水下闭气。如果他再不出来，南希必然会下海搜寻。
“主人，快上来，风暴就要来了。”
说话间，南希向谷绪伸出手。
谷绪握住她的手腕，顺势跃出海面，利落地进入船舱。
海风突然增强，远处的天空聚集黑云。气旋逐渐生成，搅动海浪持续翻涌，轰鸣声震耳欲聋。
可怕的暴风雨即将来临，继续留在海上很不安全。
两人回到指挥舱，谷绪换上一件干净的外套，南希快速调取资料，对谷绪说道：“主人，我建议向东航行，前往古达岛躲避风暴。”
“古达岛？”
“就在这里，隶属于第九区。”
南希点击光键，一张地图在屏幕中展开。
谷绪站在控制台前，看清古达岛的位置，同意了南希的建议。
“好，去古达岛。”
屏幕分割为两块，右侧全方位展示这座岛屿，最醒目的就是建在岛屿西面的航空港。左侧是海上酝酿的风团，呼啸席卷洋面，距离飞船的位置越来越近。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南希的手指在光键上飞动，银蓝色的船身仿若流星掠过海面，抢在风暴来临前向东飞去。
狂风和乌云向前追逐，数次拉近距离却始终未能咬住船尾。
距离古达岛不远，已经能望见耸立的灯塔，前方意外出现一支船队，正是德鲁组建的商船队伍。
他们的运气糟糕透顶，先是错过加尔什城，又在前往古达岛的途中遭遇海鸟。
狂暴的海鸟群袭击船队，两艘小型飞船险些坠落。好在运输船配备激光炮，几轮齐射驱散海鸟，总算摆脱危机，平安抵达目的地。
商队和谷绪的飞船前后降落古达岛，由于相似的标志，检查人员误以为是一支队伍，简单核查过就予以放行。
飞船驶进航空港，刚刚打开舱门，岛上就拉响警报声。
地勤人员习以为常，不慌不忙对众人解释：“暗月来临，海上常起风暴。警报之后，岛屿外围会升起防护罩。”
登岛的人运气不错，不会受到暴风雨侵袭。被关在外边的就只能自求多福。
送走一批船员，很快又有旅客走来。
地勤人员咧开嘴角，现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复眼中闪烁微光，熟练地点开地图向对方展示，态度热情洋溢。
“欢迎来到古达岛。”
谷绪走出停机坪时，恰好与德鲁等人碰在一起。相比几百人的商队，谷绪和南希就显得孤零零。
行走星际的商人从不小看任何人。
德鲁适时表达出友善，窄长的脸上扬起笑容，样子十分憨厚，眼睛里却闪烁精光。
双方萍水相逢，很快擦身而过。
船员们有意去城内消遣，不愿意浪费每一秒钟，脚步轻快而焦急。
谷绪主动找上地勤人员，询问修理飞船的价格。
监视器飞旋在头顶，他用精神力进行伪装，变形人伪造的身份成功通过识别，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航空港内有修理舱，如果您自己动手，只需要付出租赁费。如果要雇佣机器人或者是虫族修理工，价格会高一些。”
站在谷绪面前的是一名虫族美人。
她身材高挑，体型婀娜，腰肢格外纤细。脖颈和额角有色彩鲜明的花纹，像是蝴蝶的翅膀，眼睛是粉红色，看上去十分漂亮。
面对谷绪的咨询，她表现得耐心十足，点开透明的光屏，详细向他展示收费价格：“岛上只收晶币，希望您能理解。”
谷绪快速翻阅价目表，不时回头询问南希。后者对他点点头，表示上面的价格没有问题。
“比陆地上高一些，不算太多，在合理范围之内。”
一番商量之后，谷绪决定租赁一间修理舱并雇佣两名机器人，当场付出晶币。
看到谷绪拿出空间钮，地勤人员目光闪了闪，表现得更加热情。
“修理飞船需要时间，您可以到酒馆里喝上一杯，或者是去斗兽场消遣一下。”
地勤人员不遗余力推荐，谷绪表现得并不热络，始终面无表情。
察觉到他的不耐烦，南希将地勤人员拉到一旁，询问过几个问题，付给对方一枚晶币，成功阻止她的滔滔不绝。
“您真是慷慨。”地勤人员眉开眼笑，带着监视器离开。
转过身时，她的的四肢忽然拉长，身材增高，婀娜的身姿变得笔挺，轮廓由柔美转为刚毅，数息间完成性别转换。
“星蛾，一阵很难描述的家伙。”南希看着走远的背影，表情一言难尽。
“她不是虫族？”
“不完全是。”南希收起钱袋，对谷绪解释道，“他们有星兽血脉，不能完全算作虫族。除了性格贪婪一些，并不像星兽一样危险。”
这个种族忽男忽女，行事向来随心所欲，行踪也是飘忽不定。
大概是太过于随性，他们的数量一直不多。某一段时间内，虫族内部还以为他们绝种了，差点把他们写进灭绝的图谱。
说话间，两人走出航空港。
微咸的海风吹来，空气中的湿度不断增加，可怕的暴风雨越来越近。
岛屿四周，数十道光柱同时升起，万千光线纵横交错，光网自顶端覆盖，像一只倒扣的碗笼罩整座海岛。
尖锐的警报告一段落，岛屿上亮起灯光，驱散乌云播撒的阴暗。
道路两旁没有灯柱，灯球悬浮在半空，高低错落，明亮闪烁，犹如星辰倒悬，组成一条地上银河。
岛上布局以道路进行划分，大部分是商业区，居住区只占一小部分。
岛上的建筑千奇百怪，并无统一风格。
走在道路上，前一刻看到高楼耸立，下一刻就遇见半埋入土下的地窝。路旁的旅店和商铺鳞次栉比，还有挂着酒馆牌子的房屋悬浮在高处，从店门口垂下一排长梯。
客人想进入酒馆，首先要爬上十几米的梯子。
谷绪走进商业街，亲眼目睹有客人爬到一半改变主意，没等他退回去，梯子突然活了，直接卷住他送进酒馆，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垂向地面。
“沼泽星的植物，这家酒馆的店主很可能是沼泽星人。”南希走在谷绪身边，驱赶走几个醉醺醺的家伙。不需要花费太多口舌，只要展示出手臂上的甲壳，多数人就会灰溜溜地离开。
两人穿过半条街道，都感到饥肠辘辘。
他们选择一家酒馆走进去，既能填饱肚子，也方便探听一下消息。
酒馆内人声鼎沸，各种大嗓门聚在一起，想要听清楚对方必须扯开脖子喊。
谷绪和南希穿过人群，在吧台前找到空位，各自点了一份食物，南希还多要一杯甜酒。
“烤鱼，蔬菜还有面包，两份，再加一杯甜酒。”
吧台后站着店主，身材高挑，五官艳丽，头发是罕见的橙色。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上还戴着手套，确保不接触任何入口的东西。
“隐翅虫，全身都是毒。这种虫子竟然会开酒馆。”南希接过食物和甜酒，先端起酒杯喝下一口，发出舒适的喟叹。
店主听到她的话，应该是早已经习惯，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
他将另一盘食物放到谷绪面前，对他眨眨眼，笑道：“请放心，客人，从我开店至今还没有人被毒死，至少店里没有。”
不提店主本人如何，他的厨艺的确不错。
烤鱼恰到火候，外层焦香，内里依旧鲜嫩。蔬菜很脆，风味相当不错。面包十分暄软，入口像咬下云朵。
谷绪付出晶币，专心致志享用自己的食物。他中途又多叫一份，如此也只有七分饱。
时间越晚，酒馆里越是热闹。人声喧闹，各种消息混杂，有价值的却没多少。
谷绪和南希听了一会，认为不会有任何收获，正打算起身离开，酒馆大门突然向内推开，几名身姿挺拔的男人走进来。
认出队伍中的面孔，谷绪和南希同时一凛，迅速转身背对来人。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感到不解。
十二区监狱的看守，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43章
法乌提一行人进入酒馆,选择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下，扬声叫来机器人，各自点了一盘食物加一杯烈酒。
机械壁虎在墙壁上爬行,巧妙避开拥挤的人群。背部探出方形支架，平稳固定住餐盘和酒杯,顺利送到客人们的桌上。
盘子里的食物十分新鲜,谷物飘散甜香，烤鱼还冒着热气。烈酒注满杯中,银色杯壁挂落水珠,触手冰凉。
看守们换下制服,穿着深色的外套和靴子,身上仍配备武器,看上去就很不好惹。即便是醉醺醺的酒徒也不会轻易招惹他们。
法乌提等人坐在桌旁,对食物和酒都很满意。几人举起酒杯轻碰，各自开始大快朵颐。
对谷绪和南希而言，眼前的情况不太妙。
越狱的囚徒和看守坐在同一家酒馆里，彼此仅隔着几张酒桌，怎么看都很棘手。
“他们离门太近了。”
谷绪可以用精神力伪装自己,南希却做不到。看守们常年在监狱巡逻,练就火眼金睛,难保不会认出她。
“主人,你先走。”南希很快做出决定。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分开走是最好的办法。
不等谷绪回答,两人对面的吧台突然被敲了敲。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出现在面前，曲起两指轻击桌面,成功吸引他们的注意。
店主非利亚俯身撑在吧台上，细长的眼尾上挑,压低声音提醒：“两位，我的酒馆有后门。”
他在古达岛上经营酒馆，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客人。
巨星人，沼泽星人，贸易星人，还有地狱星人以及原始星来客，林林种种，意外情况时有发生。
他不确定这两伙人具体是什么关系，或许是债主，也或许是仇家，但不妨碍他发现商机，把握住机会多赚一笔钱。
“从酒馆后门出去，穿过两条巷子，最醒目的一家旅店，那里接待任何客人，并严守客人身份，不会向外泄露半个字。”非利亚顿了顿，加重声音强调，“百分百安全。”
古达岛隶属第九区，地位却十分特殊。
岛上生活着上百个种族，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为减少麻烦，这里的规则相对宽容，治安人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乱子。
“你有什么要求？”谷绪问道。
店主愿意提供帮助，绝对不会是无偿。
非利亚笑弯双眼，拇指和食指相对搓了两下，意图再明显不过：“我是一名商人，我热爱晶币。”
“成交。”
谷绪正要取出空间钮，南希的手从旁边递过来，掌心中躺着三枚晶币。
“带路。”行军蚁盯着隐翅虫，目带威胁，显然不希望他触碰到谷绪，“你最好足够诚实，要不然，你会知道欺骗行军蚁的后果。”
“放心，我绝对是一个诚实的商人。”
非利亚用指尖捻起晶币，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随即单手探入吧台下，几只机械触角从天而降，代替他调酒和烹饪食物。
与此同时，酒馆内灯光发生变化，顶棚垂下透明的舞台，个头娇小的蝶族美人在半空中旋转飞舞。
这是酒馆内的保留项目，也是吸引更多客人的手段。
台上的美人们送出飞吻，立即引来大声叫好，响亮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灯影闪过四周，机械壁虎趴在墙壁上，脚蹼紧紧贴附墙皮，头部抬起，两侧的眼球向外鼓出，灵活地朝不同方向转动。红色光束扫过人群，密切监控酒馆内每一个角落。
趁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非利亚走出吧台，示意谷绪和南希跟上自己。
“跟我来。”
三人绕过吧台走向楼梯，台阶下藏有一扇门，只有店主的掌纹才能打开。
这扇门极矮，谷绪和南希都需要弯腰才能通过。
门后的空间稍显幽暗，两侧的墙壁上覆盖青苔，一条通道笔直向前。通道对面有风吹来，依稀能嗅到海水的咸味。
非利亚在前面带路，三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响，入耳格外清晰。
通道并不长，估测不超过二十米。
越向前走光芒越亮，来到道路尽头，非利亚打开另一扇门，门后就是昏暗的小巷。
巷子里没有路灯，地面由石块铺设，略显凹凸不平。两面墙壁夹道耸立，偶尔有灯球飞过巷口，在墙面投射模糊的光影。
“从这里出去，向左越过两条巷子，有最大牌子的旅店。记得，千万别找错。”看在晶币的份上，非利亚再次提醒。
“多谢。”
夜风有些冷，海上的风暴不会侵入城内，却也影响到岛上的温度。
谷绪竖起外套的领子，和南希一同穿过小巷，脚步声消失在巷口，影子也很快消失不见。
非利亚关闭后门，顺着通道回到酒馆内。直至他站到吧台后，接替机械触手调酒，众人的目光仍集中在舞台上，没有留意到吧台前空出两个位置。
迷幻的灯光下，美妙的舞蹈仍在继续。
穿着清凉的美人们绕着舞台飞旋，背后展开蝴蝶翅膀，在舞动中洒落磷粉。
磷粉含有微量毒素，像原始星上的毒蘑菇，具有一定致幻效果。酒徒们短暂陷入美梦，在朦胧间坠入爱河，很快又会恢复正常，不会真正丧失理智。
法乌提很熟悉这种小把戏，见同伴们兴致高昂，也没有费心提醒。
在鼓噪和叫好声中，他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口，品味滑过喉咙的冰凉，落入胃中就变得灼热，火烧一般。
爱情的梦境结束，酒馆内的灯光恢复明亮。
舞台收回棚顶，虫族美人们却没有离开。
她们轻盈飞落地面，炫丽的翅膀包裹住身体，愈显得身段玲珑有致。她们穿梭在人群间，送出一杯又一杯烈酒，托盘里很快就堆满晶币。
法乌提向一个美人招手，后者笑着走过来，像一阵轻风飘到桌前。
“客人，您需要什么？”
“酒。”
“好的。”
美人翩然而去，不多时去而复返，送上倒满的酒杯。
晶币落入托盘，发出清脆声响。
美人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靠向法乌提的肩膀，红唇凑近他的耳朵：“我喜欢强壮的雄性，今夜我的房门为你敞开。”
面对美人的诱惑，法乌提却不动声色，用手背推开她：“我没兴趣。”
“真是不解风情。”美人伤感地看他一眼，带着晶币转身离去。
看守们互相挤挤眼，为法乌提的拒绝感到惋惜。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那是一只吸血蛾，伪装成蝴蝶捕食猎物。一旦落进她的圈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那样一个美人……”看守们还是觉得可惜。
“别忘记阁下的命令。”法乌提沉声提醒。
提起喻非的命令，看守们立刻压下旖旎的心思，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质询早该结束，议会拿不出更多证据，理应承担更大责任。执政官却千方百计拖延，有意将阁下扣留在第一区。”法乌提端起酒杯，想到议会的种种行径，四只瞳孔同时收窄，眼底闪过杀意。
“十二区已经做出回应，囚徒越狱的事不可能隐瞒。议会要么发出通缉令，要么就该结束质询，而不是一直胡搅蛮缠。”路德坐在法乌提对面，对这件事也相当不满。
“议员老爷们不会轻易死心。就像第六区治安官，他坚称与此次事件无关，辩解却苍白无力。是他的贪婪和私心将一个未经审判的人送进监狱，造成囚徒越狱的结果，任凭他如何狡辩，都不可能彻底洗清责任。”
法乌提喝下一口烈酒，享受胃部的灼烧感，双耳短暂泛起泛起红晕。
“阁下厌烦漫长的口舌之争，不想再与执政官周旋下去。他命令我们前往第六区，找到当初贿赂拉佩的人，取得足够的证据。另外，详查一下那名黑发囚徒，他身上存在太多疑点，入狱前后简直判若两人，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法乌提，议会发出悬赏令，决心要抓到他，恐怕在第六区有所布置。”一名虫族看守说道。
法乌提一改严肃的表情，举杯和他碰了碰，笑着说道：“不管那些议员老爷做过什么，都不会妨碍我们的行动。如果敢挡路，那就杀了他们。”
看守们对视一眼，各自举起酒杯，碰撞后一饮而尽。
他们受够了执政官和议会。
喻非阁下的命令必须执行。谁敢拦他们的路，必然会被撕得粉碎。无论这些家伙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
酒馆内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开怀畅饮。
酒馆外，谷绪和南希参考非利亚给出的路线，顺利找到亚度尼斯经营的旅店。
旅店开在道路旁，共有五层结构，外形像一只巨大的蘑菇。屋顶色彩鲜艳，四周飘浮着闪光的灯球，在一众建筑中格外醒目。
“应该就是这里。”
看清挂在门前的牌子，两人确信没有找错，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建筑外部耀眼夺目，内部也不遑多让。
接待大厅宽敞明亮，地板是明亮的橙黄，墙壁五颜六色，屋顶有大幅斑斓的图画，形状有些抽象，使人眼花缭乱。
迎宾台正对大门，是一张粉红色的桌子。
桌后站在一个圆筒机器人，外层涂饰粉红色，头部和身体连接处系着一个大红色蝴蝶结，无论色彩还是外形都相当具有冲击力。
“欢迎。”
机器人伸展六条机械手臂，分别操控三面光屏。圆滚滚的身体一百八十旋转，正面是一张显示屏，兼具扫描和识别功能。
“还有房间吗？”
“有的。”
面对询问，机器人转动光屏，屏幕中呈现房间内部景象。
“单人间，双人间，多人间，应有尽有。”
机械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平板的机械音继续补充：“如果您需要更大的空间，也有房间能够满足。”
古达岛上生活着许多虫族，常见虫族飞船停泊，其中不乏喜欢保持原始形态的种族。岛上的旅店提供专门服务，房间墙壁打通，寝具按比例定做，确保所有客人都能睡得舒服。
“两个单人间。”谷绪看过价目表，放下晶币的同时提出要求，“我需要绝对安静，不受任何打扰。”
“任何打扰？”机器人身后探出一张面孔，他出现得极其突兀，南希都被吓了一跳。
谷绪早有与变形人接触的经验，提前注意到趴在柜台后的一滩东西，在他突然出声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丝毫不觉得意外。
“任何。”他看向透明的变形人，认真强调。
“那需要加钱。”店主名为亚度尼斯，面部轮廓十分俊俏，双眼透明，眼眶中没有瞳孔。凝视特定对象时，眼底短暂出现波动，看上去十分奇妙。
“多少？”
“这个数。”亚度尼斯比划出几根手指，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以。”谷绪痛快地付出晶币，和南希各自拿起钥匙，依机器人的指引登上升降梯。
“您的房间在顶楼。”
付出足够的晶币，办理入住的过程中，亚度尼斯甚至没要求两人进行身份识别。
谷绪和南希对视一言，终于明白酒馆主人口中的“百分百安全”到底是何种含义。
事情总是太过凑巧，也或许是太不凑巧，谷绪和南希入住不久，又一行人进入旅店，正是他们急于躲避的监狱看守。
法乌提秘密前往第六区，为躲避海上风暴进入古达岛，同样不希望引起第九区注意。
他们选择变形人的旅店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就会动身出发。
“三个双人间。”
双人间在旅店第三层和第四层，与顶层的谷绪完美错过。
机器人递出钥匙，法乌提一行人自行前往升降梯。他们不是首次来到古达岛，也不是第一次进入变形人的旅店，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不需要机器人引路。
接下来的数个小时，不断有客人到来，直至房间全部住满。
完成最后一条登记，机器人熄灭光屏，旅店大门自行闭合，无法再次推开。
变形人摊开在椅子上，很难再分清他的轮廓。体表色泽晶莹剔透，轻易融入旅馆的背景中，不被任何人注意。
暴风雨持续整夜，相隔岛上的防护罩，仍能听到凛冽的风声。
天明时分，风雨终于停了。
一轮红日跃出海平面，金光洒落海上，波光粼粼恍如星河。
天空一碧如洗，守护岛屿的光柱收回发射井，海风吹拂岛上，带来清爽的气息。
航空港恢复工作，大厅内很快变得忙碌。
谷绪和南希早起离开旅店，丝毫不知监狱看守们也在同一座建筑里。
两人乘坐的升降梯正在运行，法乌提一行人恰好走出房门，在走廊内按下控制板。
梯厢上方数字跳跃，没有停靠第四层，幸运地直达一层。
谷绪和南希走出升降梯，将钥匙归还机器人，旋即快步走出旅店。两人都有一种紧迫感，直觉催促他们尽快出发离开古达岛，越快越好。
他们刚刚走出旅店大门，又一部升降梯落下，梯厢门滑开，法乌提一行人鱼贯走出。
一名看守发现遗落钱袋，中途返回房间，几人在大厅内盘桓数分钟，成功错过追上谷绪和南希的机会。
白天的古达岛格外热闹，道路上人来人往，能遇见不同种族的商人。
谷绪和南希脚步匆匆，摆脱路边叫卖的小贩，用最快的速度抵达航空港，在大厅内找到昨天的地勤人员。
“日安。”露西面带笑容，热情地问候两人。同时点开光屏，展示出机器人修复飞船的整个过程，“飞船已经修理完毕，我向您保证，一切都很完美。”
三人来到船坞，找到谷绪租赁的修理舱。
银蓝色的飞船停靠其中，船舷和尾翼的缺损修补完成，看不出丝毫破坏痕迹。船身经过检查，没有任何遗留问题。
“希望您足够满意。”
“当然。”
当面结清修理费，谷绪和南希便登上飞船驶离。
法乌提等人再次落后一步，银蓝色的飞船出港后，六人才进入大厅。大概是他们不够小心，在识别身份时泄露踪迹，不慎被第九区注意到。
耗费足足一个多小时，他们才从航空港起飞，继续预定的航程。
地勤人员关闭通讯器，屏蔽掉另一端不满的吼声。
“我们已经努力了。治安队长不能及时赶来，总不能强行扣押。”露西耸了耸肩，对同事的担忧不以为意。
“如果上面坚持追究，我们该怎么办？”
“随他去好了。实在担心地话，可以将问题全都推到我身上。”露西拨开垂落在肩上的长发，摘掉发上的饰品，一只能量石雕刻的飞蛾。
她在古达岛呆腻了，是时候离开，继续下一场旅行。那个只懂得咆哮的蠢货，她没理由继续忍受。
不过……
露西转动发夹，飞蛾来回晃动，闪烁粉红光泽。
光芒落在她脸上，饱满的红唇勾起，她想到一个好主意。
在离开第九区之前，她打算去见一见那名治安队长，送给他一份特别的礼物。想到对方惊恐的表情，露西愉快地哼起了歌，声音婉转，却隐隐透出一丝诡异。
谷绪乘飞船离开古达岛，向东航行穿过第九区。
飞船没有中途停靠，进行数次空间跃迁，接连从城市上空飞过，成功避开大多数盘查。期间仅有三次被截停，仰赖变形人伪造的身份，也是有惊无险，很快被放行通过。
完成第五次空间跃迁，携带的能量石消耗大半，谷绪终于抵达第六区边境。
暗月中，海洋频繁掀起风暴，恐怖的气旋游荡海上，常会带来灾难性的天气。
第六区深入内陆，基本不受风暴影响。但在整个暗月期间，天气会格外炎热，数十天不见一滴雨。极端天气下，城市只能打开能量罩，依靠科技调节气温。
飞船在正午时分抵达，高温烘烤大地，金属表面都将被融化。
船身开启防护，隔绝外部高温。
指挥舱内，记忆中的城市呈现在屏幕中，主城座落在平原上，卫星城悬浮半空，城市规模和街道建筑一般无二，镜像存在，如同双子。
“双星城。”
谷绪转动指挥椅，手指交替敲打扶手，某一刻停住。
“南希，你留在城外。等到事情结束，我会联络你。”
“主人，我和你一起去。”
“不。”谷绪从椅子上站起身，单手扣上衣领的钮扣，“这件事必须我来做，也只能由我亲自去做。”
对上谷绪的视线，明白他的坚持，南希咽下未尽之言。她起身向谷绪弯腰，以最恭敬的姿态。
“听从您的命令，主人。”
“我回来之前，保护好自己。”
“是。”
南希再次弯腰，随后直起身，目送谷绪离开指挥舱，消失在舱门之后。
第44章
第六区多为平原地带,地域辽阔，广袤无垠。
双星城座落在平原中心，主城和卫星城均以金属打造,城外植被茂密，城内充满钢铁气息。
进入暗月后,平原上火伞高张,焦石流金。
大地遭受炙烤，植被在高温下枯萎。流经平原的河溪断流,星罗棋布的湖泊水位下降,现出大片晶莹的碎石,在阳光下闪烁七彩。
双星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能量罩球形膨胀,包裹主城和卫星城,有效隔绝外部炎热。
城内惠风和畅,日间温度适宜，夜间则是凉风习习，丝毫感觉不到闷热。
银色高架桥横跨城区，悬浮列车飞驰而过，留下虚幻光影。大大小小的飞行器穿行在建筑之间,暗影掠过墙体,牵引出一幅又一幅抽象图案。
为了维持能量罩,不使双星城遭遇旱灾影响,整个暗月期间，主城和卫星城消耗的能量石堪称天文数字。
所幸城内居民中有大量商人,其中部分还是舰队供应商，手中掌握多条渠道,足能保证暗月中的能量石供应。
双星城是第六区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城内居民超过百万,每日有大量飞船出入往来。
为方便飞船进出，主城和卫星城各自开辟通道，由治安员驻守盘查。
近期为搜寻特定对象，排查程序愈发严格。结果目标人员没找到，倒是发现商队中的一些问题，使不少商人损失晶币，为此怨声载道。
谷绪观察进入主城的队伍，结合记忆，他临时找上一艘从外星系归来的客船，用双倍价格购买船票，顺利成为船队中的一员。
船主波奇来自贸易，身上有超过四种血统，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在许多星球上都能吃得开。
客船今夜停靠双星城，天明之后就会再次出发。
波奇不是巨星人，谷绪究竟是何身份，进入第六区有什么目的，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只在乎一样东西，那就是晶币。
“购买船票，你就是船上的乘客，我会保证乘客的利益。”波奇向谷绪承诺，他会把谷绪带入城内。但在入城之后，他将不再有任何责任。
“进入主城之后，我们的交易结束，你需要立刻下船。”
“我明白。”
波奇是典型的星际商人，一切向利益看齐。
这些商人常年累月住在飞船上，率领船员在宇宙中穿梭，几乎不知疲倦。为赚取晶币，买到更大更好的飞船，他们可以和任何人交易。
谷绪的要求很容易达成，虽然要冒一定风险，对波奇而言也不构成问题。
假使运气不好被发现，他也有借口推脱责任。万一推脱不掉，顶多是被驱逐，日后依旧能回来。
谷绪出手大方，正合船主的胃口。
看在晶币的份上，波奇表现得十分热情，特地给他准备一间单独的舱室，还送上一份晚餐。
“一名商人，刚刚展开星际旅行。由于缺乏经验，还在积累人脉的过程中。”
这是谷绪伪造的身份，具有一定说服力。至于船主是否相信，对方没有明说，他也不会专门寻求答案。
客船进入主城通道，不意外遭到拦截。
宏伟的金属立柱并行排列，通道间连起光网，光束密集耀眼，强闯压根行不通。
成群机械虫穿梭在光束之间，振翅声使人头皮发麻。复眼中射出红光，交替扫描入城的飞船，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数架飞行器低空掠过，治安员发出通讯，要求登船进行检查。
波奇命令船员打开舱门，在对方登船的过程中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乘客们走出房间，陆续集中到舰桥上。谷绪站在人群中间，巧妙释放精神力，存在感骤然降低，轻易使人忽略他的存在。
治安员穿过舰桥，肩膀上趴着一只机械黄蜂。黄峰眼中扫射红光，识别船上人员身份，中途发出可疑的警报。
“你的身份证明。”治安员停在一名高大的乘客面前，要求他出示身份证明。看到对方给出的资料，不由得挑眉，“基因变异者？”
“是的。”
高大的男人揭开斗篷，俊朗的脸上长满黑斑。斑块边缘很不规则，有生命一般向外扩张，生长速度惊人。
“我之前所在的船队遇到星盗袭击，逃离途中能源耗尽，飞船坠落在废星。船上所有人都遭遇未知辐射，基因发生变异，身边无法识别。相关信息已经上报，应该能查询得到。”
类似的情形并不罕见，治安员没有为难他，快速搜寻后做出标记，很快转向下一名乘客。
谷绪站在队伍末尾，黑发半遮住双眼，挺直的鼻梁下是淡色的嘴唇和下巴。
立领外套扣紧最顶端一颗扣子，短靴包裹住脚踝，身上配备一把激光枪，是常见的型号。
除此之外，他还有大量晶币。
任谁来看，他都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商人，不存在任何可疑。
治安员走过他身前，轻易忽略了他，蒙混过关比想象中更加容易。
排查结束后，治安员离开舰桥，飞船被允许进入城内。
乘客们对突来的严查都感到好奇。他们中的部分人时常出入第六区，几人在水月刚刚来过，当时的盘查绝不如今日严格。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像是在找人。”
“星盗？”
“不确定。”
“之前潜入巨星的星盗一直没抓到，悬赏金始终没有被领取。或许是为了他们。”一名曾和赏金猎人打交道的商人说道。
几名兽人交头接耳，提出另一种可能：“十二区发出公告，证明有囚徒越狱。或许是为了搜查他们。”
“囚徒？”
乘客们沉默半晌，都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是我，好不容易逃离十二区，肯定会设法离开巨星，怎么会跑来第六区。”一名异人单手叉腰，对众人摇摇手指，“这里接近上等区，跑进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奇怪的是十二区公布消息，第一区却没发出通缉令。”
“谁知道呢？”一名羽族耸了耸肩，从肩膀上摘掉一根头发。头发眨眼变成羽毛，在他的手指间来回转动，“天晓得那些议员都在想些什么。”
由于停靠的飞船增多，进入航空港需要排队。
在等待的间隙，乘客和船员们无事可做，陆续加入到谈话中，打发无聊的时间。
谷绪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加入众人的讨论。好在他不是唯一，遭遇辐射的兽人也站在角落，斗篷包裹住全身，更加特立独行。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飞船终于进入航空港。
停机坪上划分为不同区域，有地勤人员负责指挥。客船有专设的停泊点，避免与货船混在一起影响调度。
“到了。”
抵达目的地，船舱门打开，乘客们迫不及待离开舰桥。
“期待诸位再乘坐我的飞船。”
船主波奇没有下船，而是站在船舱里目送众人离去。
盘点这次收获的晶币，他算不上太满意。距离购买一艘大船还差许多，他需要再接再厉。
谷绪走在队伍中，随众人一同下船。
刚刚迈下履带，即有凉风迎面吹来。
迥异于带着潮湿气息的海风，也不同于沙漠深夜中的冷风，清风送来舒爽，驱散燥热，不禁使人精神一振。
停机坪很大，规模超过加尔什港。进出需要乘坐飞行器，由机器人引领前往大厅。
谷绪登上飞行器，在人群中隐匿踪迹，确保不引来任何怀疑。
进入大厅后，他快步穿过廊桥，没有遇到地勤人员，只有大量光屏悬浮在头顶，屏幕中翻滚不同的图象和文字，方便旅客搜寻路线进入城内。
谷绪拉下一面光屏，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走马观花一般查阅路线图，短时间内浏览大半个城区。单凭搜索记录，很难确定他的最终目的地。
“您是否需要帮助？”
声音在头顶响起，谷绪寻声望去，小巧的机械蜂鸟从天而降，目光灵动，外形逼真，看上去十分漂亮。
“谢谢，不必了。”谷绪谢绝机械蜂鸟的帮助，手指继续在屏幕上滑动，停留在城内的集市上，作势打开通讯器，记录下详细的路线图，“我找到了。”
“祝您旅途愉快。”机械蜂鸟振翅飞走，彩色身影穿过大厅，和另外几只小鸟错身而过，寻找下一个服务目标。
谷绪关闭通讯器，没有抹去搜索记录，直接迈步离开大厅。
在他身后，屏幕中的画面重新滚动，相关记录传入主城智脑，没有发现异常，很快就被新的信息覆盖。
航空港外直连高架桥，桥梁跨越不同城区，交通贯穿整座城市。
离开航空港大厅，谷绪没有租赁代步工具，而是找到附近一家飞行器商店，用晶币买下一架单人飞行器，以商人身份录入讯息。
这架飞行器是新型号，价格相当高。
做成一笔大生意，店主满脸堆笑，额外赠送谷绪两块能量石，能够维持数个小时飞行。
“感谢光顾。”
谷绪收下赠品，简单熟悉过驾驶系统，旋即离开中心城区，一路向西城区飞去。
记忆中，他父亲的亲戚们都住在这里。
这些人贪婪卑鄙，手段下作无耻。他们与治安官沆瀣一气，霸占少年所有财产，把他送入监狱。甚者，少年父母的死也和他们脱不开干系。
“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飞行器穿过街道，夜风迎面吹来，掀起乌黑的发和外套下摆。
谷绪单手按住控制板，目光眺望远处，漆黑的瞳孔波澜不兴，眼底深处却酝酿无限杀机。
主城西区居住大量商人，他们大多身家豪富，部分还有舰队和议会背景，手下掌握大量运输船，积攒的财富难以计数。
谷连就是其中一员。
他拥有二十艘大型运输船，超过一百五十艘中小型货船和客船。
此外，他还霸占谷潜经营的星际航线，在短时间内赚得盆满钵满。并依靠财富开路，成为第六区掌权者的座上宾。
财富，美人，地位，荣誉，他应有尽有，可以尽情享受。
但在一年前，这一切于他还是可望不可即。
一年之前，他只能在谷潜手下经营一艘运输船，依靠运送货物维持生计。别说财富荣耀，他甚至没有资格去摸治安官府邸的大门。
现如今，一切天翻地覆。
谷潜死无葬身之地，他的妻子也死了，儿子被扔进监狱，如山的财富被瓜分殆尽，连房子都被别人霸占。
谷连丝毫不为他惋惜，更是这一切的推手之一。
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如果谷潜不死，他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商人。只有让挡路的人彻底消失，自己才有机会获得这一切。
夜风荡开落地窗，吹起轻薄的窗纱，在地面落下散乱的影子。
谷连突然从梦中惊醒，失重感令他恐慌，身体陡然发麻。
烦躁焦灼一同涌上，他在黑暗中睁大双眼，控制不住狂乱的心跳，只能大口喘着粗气。
自从收到治安官的通讯，谷连再也没能睡一个好觉。
谷绪，谷潜的儿子，本该在监狱中囚禁到死，没想到竟然能逃出来！
强大的精神力，吞噬能量，成功越狱，至今不知去向。
“怎么可能？”
谷连撑着手臂坐起身，赤脚踩在地上。凉意从足底侵袭，未能使他冷静下来，反而愈发焦躁。
“这简直荒谬！”
他实在难以置信，治安官口中的人会是谷绪。
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在幸福中长大，志向是一名种植师，从没想过考入军校。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能成功策划越狱，和其他囚徒一起逃离十二区，至今不见踪影。
为了抓住他，议会发出悬赏令，布下天罗地网。
治安官拉佩特地发来通讯，要求他不得离开第六区半步，态度异常强硬。
“或许他会来找你。”
谷连清楚自己都做过什么，自然也能猜出治安官的打算。
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他就是陷阱中的诱饵。
可是凭什么？
谷连不甘心。
参与阴谋的不只是他一人，凭什么他来做诱饵，时刻面临生命危险？
“是你抢走谷潜的大部分遗产，也是你逼迫他的妻子去死，更是你控告他的儿子，让谷绪进入监狱。”
拉佩以议员的身份参与对喻非的质询，却在过程中被拉下水，无法洗清身上嫌疑，被搞得心力憔悴。
为摆脱困境，他会不择手段，可以舍弃任何人。
别说推动谷连成为诱惑，即便是让这个人去死，只要能抓住谷绪，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谷连不甘心沦为诱饵，却根本无法离开第六区。
拉佩下定决心提前部署，别说离开双星城，谷连甚至走不出西城区。他像一头困兽，脖子被拴上绳子，只能老老实实听命行事。
“在反抗我之前，想一想你的家人，你在军校中就读的儿女。如果你违背我的意愿，我不保证他们的下场。或许他们也会被送入监狱。”
拉佩的威胁异常有效。
谷连不敢赌，只能认命留在家中，等待宣判时刻到来。
为防止他鱼死网破，拉佩向他透露城内进驻议会武装，谷绪一旦露面，马上就会被抓捕。
“你的生命很安全。”
安全吗？
一天，十天，一个月，一年？
只要谷绪没被抓到，他是否要一直持续这样的日子？
谷连坐在床边，弯腰捧住自己的头，手指用力抓扯头发。
回想和治安官的几次通讯，他愈发感到绝望。如果抓捕如此简单，又何必大费周章设置陷阱，强行困住他做诱饵？
强大的精神力意味着什么？
他不傻，完全清楚！
谷连越想越是沮丧，看到敞开的落地窗，正要起身关闭，一种可怕的压抑感陡然降临，令他全身寒毛倒竖。
谷连一动也不敢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全身的血液好似被冻结。
落地窗明明敞开，却没有一丝风流入。
整栋建筑变得异常安静，被看不见的屏障包裹，形成一个密闭空间，可怕的禁锢令人窒息。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不紧不慢，十分有规律。
吱嘎。
刺耳的刮擦声时隐时现，像利刃划过墙壁，延伸过整条走廊，停在谷连的房门外。
脚步声也停了。
谷连僵硬地转过头，惊恐地瞪向房门。
门后发出声响，没有通过识别，门锁正在被暴力破坏。
谷连用力咬破嘴唇，血腥味刺激神经，僵硬的身体终于能够活动。他立即扑向床头抓起通讯器，颤抖着手接通，对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声响越来越重，卧室的门已经岌岌可危。
他一把扔掉通讯器冲向墙上的挂画，从画框后取出一支激光枪，快速填装能量石，将能量推至最高。
他背部紧贴墙壁站立，双手平举，枪口对准房门。
伴随着一声巨响，金属打造的房门遭到破坏，猛然向内撞开，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来人现身的一刻，谷连果断扣动扳机。
白色光束疾射而出，穿透少年的肩膀，血色向后飞溅。
谷连不敢停顿，当场连开数枪，除了第一枪命中目标，其余都被闪过。
“怎么可能？！”
谷连难以置信，眼前却失去来人的影子。
鬼魅般的身影冲入室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欺近他，凉意扣上手腕，剧痛顿时袭来。腕骨发出脆弱的声响，谷连被迫松开手，激光枪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钝响。
一只苍白的手扣住他的脖子，钢箍一般扼住他的喉咙。
双脚被迫离地，一点点被少年提起，谷连感到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真切地面临死亡，他的眼球开始充血，拼命发出求救的声音。
“救……命……”
通讯器的屏幕闪烁微光，数秒后熄灭，也带走他最后的希望。
噩梦降临，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西城区的一家酒馆中，米勒等不到回应，以为和之前一样又是虚惊一场，咒骂一声熄灭光屏。
“怎么回事？”
“估计又是误触。”
“那个商人？”
“是的。”米勒耸了耸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人总是疑神疑鬼，已经第四次了。”
“算了，不提他，免得扫兴。”
议会武装进驻双星城，日复一日，谷绪始终没有出现，倒是谷连杯弓蛇影，数次造成误会，让众人烦不胜烦。
鉴于之前的几次误报，他们忽略这次异常，继续开怀畅饮，对着舞台上的美人吹起口哨。
热闹的氛围中，米勒突然生出一阵不安。他端起酒杯，不自觉看向通讯器，心中浮现一丝疑惑。
真的又是误报？
他是不是该去看一看？
在米勒犹豫不决时，他的同事一把按住他肩膀，再次将他拉回酒局，让他无法再继续深想。
通讯器另一端，望着熄灭的光屏，谷连彻底陷入绝望，以为死期将至。不承想掐住脖子的手忽然松开。
脱离可怕的桎梏，谷连滑坐在地板上，双手捂着喉咙，发出嘶哑的咳嗽声，嗓子里一阵剧痛。
两只短靴抵在他的头前，靴帮包裹住脚踝，靴根有暗色花纹，出自加尔什城的工艺。
谷连颤抖着抬起头，望向背光而立的少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淡漠，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如同被星兽盯上，死亡近在咫尺。
谷绪短暂环顾房间内，视线重新回到谷连身上。
月光偏移，银辉落入室内，光芒覆上少年的肩膀。外套被激光穿透，破损的布料边缘残留焦黑。流血的伤口已经痊愈，不留一点疤痕。
谷连惊骇欲绝，因恐惧抖如筛糠。他试图向后退，却发现身后就是墙壁，根本无路可逃。
一只短靴踩住他的手指，坚硬的靴底缓慢碾压，带来骨头的碎裂声。
“夜安。”
冰冷的声音响起，黑发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底不见丝毫波澜，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第45章
夜色下,法乌提一行人乘坐的飞船抵达第六区。
安全员登船进行排查，看守们汲取在古达岛的教训，给出的资料完美无缺,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雇佣兵？”
“是的。”
一行人常年面对囚徒，言行气质很难改变,能伪装的身份屈指可数。不想再遇上麻烦,索性装作第八区的雇佣兵，倒也颇具有说服力。
治安员再三核对资料,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和地面同事通报之后,离船予以放行。
“允许通过。”
飞船穿过检查通道,飞向位于主城区的航空港。
彼时港口异常忙碌,等待的时间不断延长。看守们的飞船排在队伍中,短时间内无法降落。不想节外生枝，他们只能耐心等候，这一等就超过半个小时。
主城西区内，道路上人迹罕至，娱乐场所内却是灯火通明。
米勒等人忙着寻欢作乐,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将肩负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无视谷连发来的求救,以为又是虚惊一场。自然也不会知道等候许久的目标就在城内。
住宅区远离喧嚣,入夜后异常地冷清。
一座商人豪宅里，强大的精神力竖起屏障,隔绝建筑内外。
谷连的卧室位于二楼，此时落地窗洞开,房门破损脱离门框，一把激光枪和一只通讯器散落在地,彼此相隔不到两步。
房屋的主人缩在墙角，背部紧贴着墙壁，因恐惧瑟瑟发抖。他的一只手不自然垂落，三根手指虚软无力，骨头已经被踩断。
谷绪站在他面前，俯视陷入恐慌的男人，瞳孔中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容。称得上俊朗的轮廓，眼珠和头发颜色很深，却不是黑色，更加接近深棕，和谷潜父子截然不同。
“谷连，我需要一份名单。”
声音从头顶传来，谷连颤抖着抬起头，嘴巴开合几次，发出沙哑的声音：“名单？”
“我的父亲并非死于星盗袭击。”谷绪矮下身，又一次扣住谷连的脖子，单手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强迫他平视自己，“阴谋的主使，背后策划的黑手，参与这件事的每一个人，凡是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谷连瞳孔缩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
脑海中浮现数张面孔，他却强行压下去，没有说出一个名字。
“不，我不知道。”他声音艰涩，妄图依靠狡辩拖延时间。眼角余光瞄向通讯器，只要扑上去，只要抓住机会，或许他还能向外求助。
看出他的心思，谷绪没有赘言，一只手扣住谷连的脖子，另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
与严珣同行期间，他从对方身上学到一些有趣的知识。例如用精神力伪装自己，或是控制特定的目标。
至于搜寻记忆的方法，则是由南希身上的遭遇反推。具体而言，这是属于喻非的能力，粗暴，凶狠，却简单有效。
“不愿意说，没关系。”
他会自己寻找。
危机感笼罩全身，谷连惊恐万状。他试图挣扎，却是徒劳无功。此时此刻，他像落入蜘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距离死亡越近，根本挣脱无望。
磅礴的精神力在室内涌动，床具、吊灯以及墙上的饰品都开始震颤。精美的挂画来回摇摆，某一刻从高处脱落，砸在地上发生一声钝响，边框出现裂痕。
冰凉的手指持续收紧，指甲边缘锋利异常，轻易划开谷连的皮肤。
鲜血滑过眼球，涂抹一片暗红。
可怕的力量拧成钢针，精准扎进谷连的额心，刺穿他的大脑。
一瞬间，谷连嘴巴张大到极限，因剧痛五官扭曲。痛苦达到极致，他全身剧烈颤抖，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谷绪没有任何怜悯，精神力在谷连的大脑中横冲直撞，搜寻他想要的答案。
过往的记忆纷乱复杂，走马灯一般闪过，画面由清晰到模糊，由明亮到灰暗，转变的交界弥漫血色。
记忆被强行抽取，过程无比痛苦，谷连抖得愈发厉害。
仿佛有一只锤子砸开他的颅骨，挖出他的大脑，胡乱搅动他的脑浆，让他陷入永无止境的噩梦。
随记忆一同涌现的还有他的情感。
嫉妒，恨意，懊恼，杀欲。
他与谷潜是堂兄弟，幼年的时光也曾美好。
两人长成少年，人生轨迹发生改变。正如在岔路前分离，越行越远，永远无法再相遇。
谷潜拥有俊美的外表，聪明的头脑，极富魅力的人格。
他成功考入第一军校，毕业后没有入舰队服役，而是借用在校期间的人脉组建商队，经营规模连年扩张，更成为第六舰队的供应商，积攒下惊人的财富。
此外，他还拥有令人羡慕的家庭，人生可谓一帆风顺。
反观谷连，自进入青春期后，诸事变得不顺。学业、事业、家庭，没有一样能让他顺心，生活变得一团糟。
谷潜邀请他加入船队，谷连表面上感激万分，背地里却嫉恨交加，对自己的堂兄弟恨之入骨。
“高高在上的施舍，虚假的好心。”
“凭什么如此不公平，凭什么他能拥有这些？”
“杀了他，抢走他的一切！”
记忆中的画面涂抹血色。
谷连的内心没有一线光，充斥负面情绪，如同弥漫恶臭的沼泽。
在抽取记忆的过程中，谷连的表情逐渐狰狞，四肢抽搐，喉咙里发出嘶吼，活像是一头困兽。
谷绪看着他挣扎煎熬，神情始终淡漠，眼底平静无波。
这个男人的内心令他回想起上一世，心中不断作呕，生不出丝毫怜悯。手下仿佛抓着一滩烂泥，他感到无比厌恶，毁灭的欲望铺天盖地。
突然，一幕画面在眼前闪过。
陌生的房间，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第六区治安官拉佩，谷连，还有几个穿着华丽外套的男人。
他们在举杯庆贺，祝酒词耐人寻味。
“为执政官！”
“为财富和地位！”
“为今后的荣耀！”
“干杯！”
房间中的人放声大笑，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庆祝运输船队的消失，庆祝数百人的死亡，庆祝阴谋的一环完美达成。
“分割第六舰队，这是执政官的命令。”
“切断所有供应，从外部向内蚕食，实现完全孤立。”
“设法进入第三区。”
“迟早有一天……”
记忆到这里变得模糊，画面陡然灰暗。
谷绪单手提起谷连，发现他气息微弱，双眼翻白，头无力地向下垂，随时将要断气。
“治安官拉佩，执政官安德烈。陌生的议员，他们来自第几区？”
谷绪猜出谷潜的死不简单，现实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和残酷。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从计划最初就不会有任何生还者。
谷潜不是主要目标。
事实上，这支运输船队更像是遭遇池鱼之殃。
“真正的目标是第六舰队。”
谷绪垂下眼帘，同时松开手。
谷连滑落在地，脊椎和双腿无法支撑住体重，他像无骨生物一样软倒，四肢时而抽搐一下，胸膛微弱起伏，代表他还活着。
“你不是主谋，但是阴谋参与者。”
谷绪没有忘记在契卡小镇见到的装饰品。那是少年珍藏的礼物，被谷连无耻霸占，又转手赠送他人，为自己攫取好处。
这件装饰品并非个例。
在走进这间卧室时，谷绪看到不下五件熟悉的摆设，包括墙壁上的挂画以及地上的激光枪，全部出自谷潜的收藏。
“卑鄙的偷窃者。”
被嫉妒侵蚀内心，时刻觊觎他人的人生。
一旦找到机会，就会如秃鹫一样扑上来，贪婪地撕扯血肉，鲸吞蚕食。
谷绪俯视地上的男人，坚硬的靴底踩住他的头，靴跟用力，使他的头骨紧压地板，五官随之变形。
“谷潜死在阴谋中，他的妻子被迫自尽，他们的儿子被送入监狱，处心积虑的毁灭，可耻的手段。”
黑发少年一字一句说着，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不带有半分情感，仿佛在诉说陌生人的遭遇，割裂感使人心惊。
“你的贪婪需要付出带价。”
压力骤然增强，谷连鼻骨断裂，能听到清晰的声响。
“还有你的儿子和女儿。他们是天生的演员，伪装何等巧妙，欺骗、嫉恨、猖狂，简直和你如出一辙。”
听谷绪提到自己的儿女，谷连反应剧烈，他开始拼命挣扎，胡乱地摆动四肢，指甲在地板上抓挠，更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不、不要……”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但能听出担忧和焦急。
谷绪移开靴子，谷连奋力抬起头，他试图寻求饶恕，声音支离破碎：“求求你，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孩子。”
“孩子？”谷绪的声音中终于有了情绪，他一字一句提醒谷连，“你不应该忘记，你将一个更无辜的孩子送进监狱。”
回想少年的记忆，那种深刻的无力和绝望，理应让为恶之人感同身受。
“他们今天拥有的一切，全靠践踏别人的鲜血与生命，是依靠无耻的偷窃和掠夺。”谷绪抓住谷连的衣领拉近他，恐怖的杀意如有实质，眼底有暗潮翻涌，“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换成是你，你会吗？”
谷连全身剧痛，视野中满是鲜红。
他无法反驳谷绪的话，狡辩和求饶都是徒劳。
“我给你名单，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谷连拼尽最后的力气，试图用自己知道的一切交换，“求你，不要杀他们。”
“你的秘密都在这里。”锋利的指甲边缘划过谷连额心，淡漠的声音如同死神在低语，“我给过你机会，可惜，你自己放弃了。”
摧毁一切，碾碎所有，杀戮的欲望难以抑制。
黑发黑眼的少年掀起嘴角，獠牙尖利骇人。某一刻，眼角浮现神秘的纹路，很快又消失无踪。
“做了坏事，总要付出代价。”
看着眼前的谷绪，谷连全身僵硬，惊惧中近乎忘记疼痛。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无比荒谬，却让一切不解有了答案。
“你不是谷绪，你是谁？！”
强大的精神力，森冷的气息，残忍的手段，使人恐惧的存在，他不是谷潜的儿子，绝对不是！
谷绪歪了下头，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被揭穿的无措。
相反，他的表情十分平静。
“是与不是，对你都不再重要。”
谷绪站起身，没有再触碰谷连。
他随意打了个响指，银腹狼蛛终于舍得放开空间钮，爬出外套口袋，吐出蛛丝黏上墙壁，身体用力一荡，稳稳落到谷连的头顶。
“什么？！”
谷连恐惧地摆动手臂，试图挥开它。
这一举动激怒了银腹狼蛛。
它滑过谷连的额头，细长的节肢刺入他的皮肤，有毒的牙齿穿透他的眼球，注入致命的毒液。
鲜血喷出眼眶，谷连发出哀嚎，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毒液迅速蔓延，顺着干瘪的眼球流出眼眶，浸入他脸上的伤口。
不到片刻时间，毒素侵袭全身，谷连体表出现大片斑痕，呼吸变得极度困难。哪怕他拼命张大嘴，也没有一丝空气进入肺中。
斑痕很快覆盖全身，取代原本的肤色。
他仰面倒在地上，双手紧抓着喉咙，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曲，在痛苦中结束生命。
“回来吧。”
银腹狼蛛顺着裤管爬回到谷绪身上，钻进他上衣的口袋里。
谷绪越过地上的尸体，转身推开房门，依照搜寻的记忆来到书房，依旧是暴力破坏门锁，迈步进入房间。
书房内布置简洁，除了书桌和高背椅，以及挂在墙上的一幅风景画，再不见任何装饰品，和卧室中的豪华有天壤之别。
谷绪径直来到挂画前，向上掀起画框，现在藏在墙内的保险柜。
单手握拳击碎金属，谷绪轻松打开柜门。
里面仅有三样东西，一只拳头大的金属盒，熄灭的通讯器和一枚空间钮。
谷绪先取出空间钮，与费岚赠送的空间钮对比，两者材质接近，雕刻的花纹却完全不同，应该出自不同工艺。
通讯器十分眼熟，谷绪拿在手里，记忆同时复苏，正是少年被抢走的那一只。
金属盒普普通通，表面没有任何花纹，看不出奇特之处。谷绪拿起来晃动两下，能听到沉闷的碰撞声。他用力捏扁盒子，盒盖边缘出现裂痕，一股能量溢出，沿着指尖蹿入他的体内。
纯粹，澄澈，无比契合。
谷绪正准备打开盒盖，精神力发生震荡，建筑外的屏障正被触碰，有人试图进入这座房屋。
想到谷连记忆中的议会武装，谷绪果断收起金属盒，将通讯器和空间钮一起装入口袋。
他没有返回走廊，而是走进与书房相连的露台，探头向下看了两眼，随即单手撑住露台的围栏，翻身跳向地面。
书房位于建筑二楼，与地面有一定距离。谷绪纵身飞跃，落地时悄然无声。
起身后，谷绪收起建筑外的屏障，从容穿过两条街道，进入一家店铺，从货架上取出一袋面包，来到柜台前付账。
店主热情接待了他，收下晶币后，目送他走出店门。
谷绪在门前踏上飞行器，回程时绕过豪宅正门，看清试图进入建筑的一群人。
“法乌提？”
认出是监狱看守，他果断调转方向，背对谷连的豪宅飞走。
在他身后，看守们打开建筑大门，从正门进入大厅，迅速奔向二楼的卧室和书房。
在卧室中，他们发现谷连的尸体。
谷连的死状惨不忍睹，全身多处骨折，脖颈缠绕大片淤青，一只眼球破碎，另一只向外凸出，鼻梁和几根手指被压得粉碎，皮肤上布满古怪的斑痕。
“他是窒息而死。”法乌提蹲下身，仔细检查谷连的尸体，当场得出结论，“这些痕迹很像中了狼蛛的毒。”
路德拿起地上的通讯器，闻言转过头：“狼蛛？”
“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银腹狼蛛。”法乌提翻过谷连的眼皮，查看他身上的斑痕，“伤口在眼睛上。”
银腹狼蛛。
看守们不由得停下动作，彼此交换目光。提到银腹狼蛛，他们同时想起一个人。
“17549，他来过这里？”
“极有可能。”
“这个人死去不久，如果真是17549，他一定还在城内！”
法乌提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沉声道：“这件事需要禀报喻非阁下。另外，这个人死了，他无法指证拉佩，我们要找到别的证据。”
对几人来说，当务之急是完成喻非交代的任务。是否抓捕谷绪，还需要从长计议。
喻非阁下的确下令详查此人，但没有要求他们进行抓捕。
“我们已经被停职，没有抓捕逃犯的职责。以我们的能力也抓不住他。”路德相当务实，拿着通讯器走近谷连的尸体，抓起他的手指按在上面，光屏立刻点亮。
“或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他们的运气的确不错。
通讯器中保留大量与拉佩联络的消息，掌握这些证据，将坐实拉佩是故意将谷绪投入监狱。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造成严重后果是事实，他必须承担责任。”
看守们拿起通讯器，准备马上撤离。不想刚刚走出大门，就与米勒等人撞到一起。
这队人从酒馆出来，米勒终究不放心，强拉着几人来到街上巡查。
“就当是例行巡逻。”
他的同伴都在抱怨，打着哈欠埋怨他多此一举：“一定又是误报，何必浪费时间。”
话音尚未落地，说话的人就被现实打脸。
双方在门前相遇，米勒认出法乌提，立即摸向腰间配枪。他的同伴也立刻酒醒，迅速掏出武器。
“你们怎么在这里？”米勒侧头看向法乌提身后，空旷的大厅幽暗无声，隐隐有血腥味飘散，他的神情陡然冷厉，语气中带着质问，“你们做了什么？”
“议会武装？”
看守们料定城内会有布置，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竟然和对方撞到一起。
这间屋子的主人死于非命，他们出现的时机太不凑巧，无论怎么看，身上都存在重大嫌疑。被米勒等人当面撞见，就算有办法澄清，难保不会被人泼脏水，在调查过程中做手脚。
议会一直拖延质询，明摆着要将喻非阁下扣留在第一区。今天的事情闹出去，势必给阁下带去麻烦。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从源头上斩断可能。
“杀光他们！”
几人当机立断，彼此间配合默契，没有任何预兆欺身上前，联手夺取武器，迅速占据优势。
议会武装人数占优，却压根不是法乌提等人的对手。仅是一个照面，半数人就倒在枪下。
为杜绝隐患，看守们将事情做绝，不仅对米勒等人痛下杀手，还把尸体丢进建筑，当场放了一把火，烧毁所有证据。
火光燃起后，看守们快速撤离，专门挑选偏僻路径，避免撞见任何目击者。
“法乌提，这个证据还能用吗？”路德站在飞行器上，握着通讯器皱眉。
“当然可以。”法乌提明白路德的担忧，告知他不必担心，“这名商人幡然醒悟，主动联络我们，将指控拉佩的证据交到我们手上。这些议会武装人员意图阻止，冲出来向我们开枪。我们被迫还击，才造成这场不幸。”
“商人很不走运，死在他们手里。我们拿到证据杀出重围。对于他们的死亡，我们可以负责，但大火是怎么回事，我们完全不知情。”
法乌提挑了下眉，意味深长道：“第一区不会仅派出这些人，议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或许是其他人想要栽赃陷害，才故意毁尸灭迹。”
“这样的确能解决问题。关于17549，难道也要隐瞒？”路德说道。
“我会如实禀报喻非阁下，具体如何决策，全由阁下定夺。在阁下做出决定之前，事情最好保密，以免横生枝节。”法乌提一锤定音，路德等人也不再有异议。
一行人驾驶飞行器穿过城内，在夜色的掩护下走进一家旅店。
推开店门时，恰好听到有人谈论主城西区拉响警报，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看到火光，在富商的居住区。”
“估计又是一场仇杀。”
“也有可能混入星盗，之前的悬赏令不是还在？”
“天晓得，总之，和我们无关。”
“说得也是。”
听到众人的议论，几人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顺利办理入住，没有引来任何怀疑。
第46章
第一区,议会大厦。
贝尔特站在休息室门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敲响房门。
声音传入室内,喻非睁开双眼，因被打扰感到不悦,眼底闪过一丝暴戾。
“阁下,请您移步会议室。”贝尔特声音紧绷，不希望惹怒门内的男人。就在不久之前,他徒手撕碎三部机器人,而且是持有武器的型号。
贝尔特永远忘不掉当时的画面。
房间内犹如飓风过境,桌椅翻倒撞上墙壁,机器人被风旋切碎,遍地都是散落的零件,根本无法组装修复，只能全部报废。
如果换成是人……
贝尔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就在她陷入惊惧时，房间的门向两侧滑开，有着暗红色头发的的男人出现在门后,直接越过她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目送喻非的背影,比尔特长舒一口气,擦去额角冒出的冷汗。
“很好,又安全一天。”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冗长的质询再度开始。
相同的问题来回重复,质疑的角度愈发刁钻，喻非仍能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执政官阁下，我可以为自己解释,拉佩和吉斯议员如何澄清立场？”
面对无理的攻击，他没有半分退让，有理有据发出质疑，让多名议员陷入自证的困境。
相比成功抵挡虫潮的前任监狱长，这些人很难摆脱身上嫌疑，随着会议进程不断重复，全都变得焦头烂额，感到心力憔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执政官挡在前面，容许他们获得喘息之机。
这份幸运能否一直持续，却没人敢抱有太大希望。
“囚徒集体越狱，后果极其严重，这是对权威的挑衅。你身为监狱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阶梯会议室中，执政官安德烈声如洪钟，妄图以气势压倒对方。
喻非坐在质询台上，向后靠向椅背，交叠两条长腿，双手交握置于腿上。暗红的长发浑如烈焰，发尾垂过肩头，与黑色外套形成鲜明对比，浓烈的色泽近乎刺痛人眼。
面对安德烈的指控，他短暂垂下眼帘，眼底浮现暗色，难掩凛冽的杀机。
“安德烈，我之所以坐在这里，不是为听你废话。继续胡搅蛮缠，无疑是在浪费时间。”
“你说什么？！”执政官勃然大怒，精神力猛然爆发，悬浮在头顶的光屏剧烈震颤，屏幕画面混乱扭曲，随时将要熄灭。
“我说，这是在浪费时间。”
相比议员们的惊慌，喻非表现得十分平静。他向前离开椅背，手指点开通讯器，无视震荡和冲击，当着众人展开一面光屏。
屏幕中滚动文字和图像，是法乌提从双星城发回的消息。
内容截取自治安官拉佩和谷连的通话，包括两人是如何密谋将谷绪送入监狱。
“数量可观的晶币和能量石，就能够不经审判，换取一个人入狱。而这个人正是重刑犯越狱的关键。”喻非滑动屏幕，全方位展示图像，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尊敬的执政官阁下，在你看来，这件事该如何评判？”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预料。
任谁都无法想到，喻非被扣押在第一区，仍有机会搜寻证据，给议会致命一击。
安德烈的脸色很难看，碍于喻非的举证，他的立场变得相当被动。
要么仓促结束这场质询，蒙混种种不公；要么将拉佩视为弃子，坚持和喻非纠缠。
如何取舍？
问题的关键在于，喻非手里是否还有别的证据，除了拉佩之外，他是否还掌握更多人的把柄？
安德烈陷入两难，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议员们也是忐忑不安，尤其是之前被拖下水的数人，脸色都是异常难看。
现在是拉佩，接下来会否轮到自己？
他们该如何摆脱困境？
拉佩坐在位置上，脸色灰败。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遭遇背刺。那个贪婪的商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家伙，竟然敢暗中留下证据。
依照他对执政官的了解，自己极可能沦为弃子。甚者，为消除后患，他的家族都无法幸免。
先例并不罕见。
利用，舍弃，然后斩草除根。在必要时，执政官一定会痛下杀手。
可怕的猜想浮现脑海，拉佩冒出一身冷汗。他不敢赌安德烈会大发善心，只能设法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这件事……”
眼见安德烈要做出决定，拉佩突然站起身，当场打断他的话，大声说道：“我认罪！”
什么？！
议员们诧异转过头，惊愕地望向他。
“他疯了吗？”
事实上拉佩没有疯，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拉佩不去看震怒的安德烈，硬着头皮说道：“我承认收受贿赂，听信商人谷连一面之词，将无辜者送进监狱。但是，我与越狱一事绝无干系，更没有勾结重刑犯。”
“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喻非看着他，语气漫不经心，“狡辩不能使你免除责任。”
“我愿意承担责任，愿意接受审查，直到真相大白。在那之前，我自愿进入十二区接受羁押，我的家人也可以接受看管。”
反应快的人终于明白，拉佩压根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想借机脱离议会管辖，摆脱执政官的控制。
第一区的权力足够大，却也有无法触碰的盲区。
在巨星上，十二区是一个特殊存在。
沙漠中心与世隔绝，议会可以将囚徒送进监狱，却无权指挥监狱内部。在监狱大门关闭之后，必须遵守十二区既有的规则。
在越狱事件发生之前，十二区和第一区还能维持表面和平。
事情发生之后，第一区的做法引发不满，喻非的家族公然违抗议会的决议，向所有人摆明立场。
他们无视押送命令，将飞船交给喻非。其后更发布公告，宣称囚徒集体越狱。
消息以光速传播，监狱固然会丧失一定威慑力，第一区却将颜面扫地，因不发出通缉令备受质疑。
是什么促成这一切？
安德烈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用力攥紧双拳，直至掌心感觉到刺痛。
拉佩的背刺突如其来，他感到十分震惊。事情已经发生，他不可能让对方把话咽回去。
为今之计，只有一种选择。
安德烈不去看拉佩，直接忽视他。阴鸷的目光落向质询台，对上好整以暇的前任监狱长。
即使万分不情愿，他也必须承认在这场搏力中棋差一招。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议员拉佩承认受贿，他将卸任一切职务，直至整件事查清。鉴于此事牵涉多名议员，质询暂停，监狱内部暂时免去惩戒。”
说到这里，安德烈突然话锋一转，双手按上桌面，看上去正气凛然，眼中却满是恶意。
“喻非阁下，对你的指控暂时取消，你将官复原职。身为一名监狱长兼十二区治安官，你有责任抓捕越狱的逃犯。”
图穷匕见。
他可以不追究喻非的责任，如对方所愿结束这场质询。他甚至可以取消惩罚，让监狱中所有人恢复职位。并且，他还会解除限制，允许喻非自由往来各区，离开巨星也不会遭到阻拦。
作为交换，喻非需要肩负起职责，抓回外逃的囚徒。
严珣，伊戈尔，荷斯，谷绪，都在追捕的名单之上。
要么抓住他们，要么被他们杀死。
除非喻非彻底叛离政府，不然他只能徒手接住这柄利刃，哪怕刀锋会切开他的手掌，使他鲜血淋漓。
喻非迎上安德烈的视线，能轻易捕捉到对方的恶意。
他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仅是敲了敲手指，平静地出言提醒：“容我提醒，执政官，第一区没有发出一份通缉令。”
除了对谷绪的悬赏令，议会没有对任何囚徒发出追捕。十二区发出公告，安德烈始终未做出回应，分明打算冷处理。
这种情况下恢复他的职位，要求他去抓捕逃犯，无疑是一种笑话。
喻非优雅地站起身，目光扫视全场，最终落到安德烈脸上，语气淡漠，却能听出挑衅的味道：“在对他人提出要求之前，执政官是否该自省失职？”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骤然安静。
众人的目光聚向两人，气氛愈发凝重，空气为之凝固。
“我可以发出通缉令。”安德烈沉声道。
“可以？”喻非冷笑一声，揭开执政官虚伪的假面，“这难道不是你的职责，反而需要更多提醒？”
安德烈肃然看向喻非，无视对方挑衅，目光逐渐暗沉。
“通缉令发出，希望你能尽快执行。”
“我拒绝。”
“什么？”
“第一区要求我卸任，我尊重议会的决定。如今证明指控是无稽之谈。我作为被无端指责的受害者，有权拒绝议会的任何要求。”
“喻非！”
“不必激动，执政官阁下。”喻非随意掸了掸衣袖，态度无比轻慢，“麻烦不是因我而起，我没有义务为此尽力。”
如果安德烈咬住不放，那么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入狱的少年，突来的虫潮，迟迟才到的支援，以及久候不至的救援。
最关键的，从未发出的通缉令。
拉佩主动认罪，成为事情的突破口。继续追查下去，必然有更多议员承受不住压力，像他一样设法求生。
就像多米诺骨牌。
喻非清楚这一点，安德烈同样知道。
无意继续浪费时间，喻非起身离开质询台。即将走到会议室门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拉佩说道：“拉佩议员，我不再是监狱长，仍是十二区治安官。鉴于你自行认罪，我允许你前往十二区。”
拉佩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感谢吗？
为能进入监狱表示感谢？
无论如何都很奇怪。
在他陷入纠结时，喻非已经打开会议室大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安德烈没来得及拦住他，腕上的通讯器突然闪烁微光，是来自第六区的消息。看到姗姗来迟的情报，安德烈勃然大怒。
“该死的！”
如果这份消息能提前送达，他不会如此被动，任由喻非占据上风。然而他亲口宣布质询结束，如今再想羁押喻非无异于痴人说梦。
看出安德烈神色不对，拉佩先众人一步冲出会议室，紧追在喻非身后。
盯着他的背影，安德烈目光阴沉。
以为躲入十二区就能平安？
“你太天真了，拉佩。”
他可以舍弃任何人，但绝不容许背叛。拉佩知道太多秘密，为剪除后患，他也绝不允许这个人活下去。
大厦走廊内，拉佩一路小跑，仍未能追上喻非。
寻找无果，他索性前往停机坪，命令飞船准备起飞。
“返回第六区。”他需要做出妥善安排，才能动身前往十二区。
登上飞船时，拉佩也曾经犹豫，此时返回第六区是否太过冒险。然而，进入十二区后未必能再出来，无论如何他也必须冒险。
地勤人员看到他，露出奇怪的神色。拉佩没有时间解释，迅速召集随行人员进入指挥舱。
等到塔台发出讯号，飞船离开主城，加速向第六区方向飞去。
喻非先他一步来到停机坪，进入飞船指挥舱，却没有马上下令起飞。
黑色的飞船停在跑道前，喻非坐在指挥椅上，几名异人看守在控制台前忙碌，熟练的敲击光键。
屏幕中一分为二，左侧是议会大厦，拉近能看清建筑内的人员行动，右侧是十二区监狱背景，坐在办公室内的男人和喻非有五分相似，容貌俊美非凡，颇有几分正派气质。
可惜这一切都是表象。
等到男人开口说话，正派的气质荡然无存，邪气萦绕全身，随意一个眼神都像是不怀好意。
“质询结束了？”
“是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喻炎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下把枕在手臂上，一只手胡乱抓着头发，暗红色的短发堪比丝绸，任凭他怎样糟蹋，始终保持顺滑，不见一丝杂乱，“我不想留在这里，没有美人，也没有任何娱乐，简直就是折磨！”
“你口中的折磨，我忍受了很多年。”喻非架起一双长腿，轻易堵回对方的抱怨。
“好吧。”喻炎感到沮丧，下一刻又抖擞起精神，“无论如何，你总会回来的，对吧？”
“是的。”
“能给我一个日期？”喻炎的眼睛亮了。
“不能确定。”
“什么？”
喻非靠向指挥椅，视线对上喻炎，说出让他表情僵硬的答案：“我准备前往第六区，暂时不会返回十二区。”
“天哪！”
喻炎失去希望，双手抱头发出哀叹。
喻非的通讯器突然发光，不顾喻炎的哀嚎，他主动结束与对方的通话，随后点开光屏。
法乌提出现在屏幕中，他身处一条小巷，不远处是热闹的街道。通过敞开的巷口能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也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阁下。”
“什么事，法乌提？”
“17549，我们失去他的踪迹。不过可以确定，他目前还在双星城。”
“我会尽快前往双星城。”
“是。”
屏幕熄灭，两人结束通话。
喻非不再耽搁时间，下令飞船立即起航。
“设定航路，前往第六区双星城。”
“是。”
一名异人按下光键，能源灯渐次亮起。
飞船底部喷出涡旋，黑色船身垂直上升。达到一定高度，船舷四周出现能量波动，飞船隐入天空，眨眼间消失不见。
通讯器另一端，法乌提和路德打过招呼，分别朝不同方向搜寻，意图找到谷绪的下落。
两人离开不久，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对面，距离法乌提方才的位置不超过百米。
“被发现了？”
他驻足片刻，快步隐入人群。中途与一名看守擦肩而过，依旧没有被发现。
城区道路上人来人往，各式飞行器在头顶飞过，高大的建筑表面不时飘过暗影。谷绪没有驾驶飞行器，选择乘坐悬浮列车穿过主城西区，进入更加繁华的东城区。
桥梁横跨半空，列车穿行时，频繁有光影在眼前掠过，短暂迷惑乘客的视线。
悬浮列车在一栋高楼前停下，乘客陆续走出车门。谷绪行走在人群中，始终不被注意。
等到最后一名乘客离开车厢，悬浮列车再次启动，沿着桥梁呼啸而过，仅留下截断的残影。
东城区名为集市，建有数座高达百层的商厦。
谷绪走入商厦一层，迎面是宽敞大厅，大厅中心是整排升降梯，他随意挑选一部走了进去。
升降梯完全透明，站在梯厢中，对外界一览无余。
显示屏位于头顶，屏幕中的文字飞速跳跃，失重感短暂带来眩晕。
到达预定楼层，数字静止不动，梯厢门向一侧滑开。门外直连数条悬空走廊，每条走廊前都有机器人指引。
谷绪拿出通讯器，示意需要修理。
“请往13号商铺。”
机器人指明方向，谷绪走向左侧第二条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家虫族经营的商店，三面墙壁摆满商品，五层柜台由底至高悬浮，可以横向移动。
机器人在门前迎宾，店员守在柜台后，身上统一着装，翅膀在身后张开，从外表判断应该属于鳞翅目。
“欢迎。”
谷绪走入商铺内，向店员说明来意。
“修理通讯器？”第二层柜台的店员飞落到谷绪面前。他有一双全黑的翅膀，像是蝴蝶，实则是夜蛾，一种很漂亮的昆虫。
“是的，能修吗？”这只通讯器是从谷连家中取回，他尝试过指纹和瞳孔识别，并且更换过能量石，始终无法开启。
“这是很早的型号。”店员摆弄着通讯器，很快发现问题，“缺失一枚零件，装上去就可以，问题不大。”
说话间，他带着通讯器飞回柜台，三两下更换零件，又飞回来交给谷绪。
“你可以试一下。”
谷绪接过通讯器，手指按在上面。和之前几次不同，屏幕闪过微光，证明可以正常使用。
“三枚晶币。”店员开出修理费，价格一点也不便宜，“这个型号的零件不好找，只有我们店里才有。”
谷绪点点头，并没有讨价还价。
他痛快付出晶币，婉拒店员推荐的新型号，转身离开商厦，再次登上悬浮列车返回西城区。
他没有入住旅店，这几天一直住在曾经的家中。
谷潜夫妇先后身亡，少年被送入监狱，家中的财富遭到瓜分，这栋三层小楼一直被封闭。
金属结构的建筑不会轻易破败，却因缺乏人气显得荒芜。
利用精神力伪装，谷绪在小楼来去自由，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包括相隔不远的邻居。
大门封锁，他轻松攀登上二楼，顺着露台翻进去，打开落满灰尘的卧室。
房间内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张床，其余摆设都被移走。
谷绪走到墙边，没有坐到床上，而是席地而坐，背靠向床柱。
他拿出通讯器，开启后迅速翻阅内容。银腹狼蛛爬到他的肩上，安静藏在衣领下，把自己伪装成一颗纽扣。
屏幕中图像静止，谷绪的目光短暂凝住。
“谜语？”
少年的记忆中，父亲不止一次和他玩猜谜游戏，答案总是一样，一个智脑秘钥，一颗星球坐标。
在这通对话中，谷潜又一次提起猜谜游戏，有意让儿子牢牢记住。
“我的孩子，还记得谜语的答案吗？”
光屏中，俊雅的男人微微笑着。
他有鸦羽一般的头发，一双漆黑的眼睛。气质温润，不带有任何攻击性，具有极强的亲和力。
如果少年能平安成长，很大程度上会像他的父亲。
“可惜。”
谷绪抬起头，正好望进挂在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少年俊秀苍白，和男人五官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尤其是一双眼睛，一者和煦温柔，使人如沐春风；另一者却如宇宙深渊，暗黑无底，能吞噬所有生灵。
谷绪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短暂的情绪波动消失无踪。
注意力重新回到通讯器上，他搜寻少年的记忆，确信自己记得答案。
坐标星球暂时无法前往，关于智脑的秘钥，马上就能试一试。
“运输飞船。”
谷连从谷潜手中夺取船队，却无法掌控智脑。
自从谷潜死后，智脑无人开启，主动进入休眠。但和第六舰队的旗舰不同，运输船没有停止工作，依然能正常航行。
谷连困在第六区无法离开，成为抓捕谷绪的诱饵。
为防止他出逃，船队全部停靠船坞，名义是进行检查和修理。
“智脑，运输船，船坞。”
谷绪熄灭通讯器，视线投向落地窗外。
距离日落不到一个小时，他可以在夜间潜入船坞，找到藏有智脑的运输船，设法一探究竟。
第47章
船坞建于卫星城,外来人员进入需要盘查，从主城直接前往则能省去这一麻烦。
是夜，西城区万籁俱寂。
谷绪离开家中,乘坐悬浮列车来到西区与东区交界，该处有连接主城与卫星城的通道,城内居民可以来去自如。
通道呈圆柱形矗立,两端穿过防护屏障，贯通两座城市。
数部升降梯垂直起落,排在梯厢前的队伍很短,谷绪仅等候不到三分钟就顺利进入卫星城。
卫星城构造类同主城,桥梁建筑别无二致。城内规划则另有乾坤,与主城存在极大差异。
主城西区划为居民区,居住着大量商人,街区内有不少酒馆，经营时间限制在午夜。东区主要是商贸集市，商厦高耸入云，商铺鳞次栉比，繁华程度可见一斑。
卫星城内少见民居,主要分布船坞和工厂。船坞中常见商人,进出厂房的多为机器人,很少看到异种和虫族面孔。
高架桥将卫星城一分为二,悬浮列车通行城内，车厢却时常空载,零星才能见到几名乘客。
机械虫具备飞行功能，机器人喜好在地面穿梭,多数商人会自备飞行器，远比乘坐列车更加方便高效。
谷绪到达卫星城,刚刚走出升降梯便遇到红光扫描。
光束源于头顶，几只机械虫悬停半空，复眼中射出红光，查验往来人员种族，精准搜集资料。
走在谷绪前面的是两名虫族。
他们同为第六区居民，手下各有一支船队，时常往来星际之间，生意规模委实不小。通过两人之间的交谈，可知他们有货船在修理，前来卫星城专为确认工期，以免耽误下一次出航。
“允许通过。”
光束交叉扫过，警报声没有响起，机械虫予以放行。
虫族商人熟悉流畅，在红光扫描时保持不动，避免触发警报。顺利通过排查后，两人各抛出一只银色金属盒，盒身低空悬浮，边沿延展变形，赫然是两只飞行器。
商人双脚踩上去，飞行器平稳抬升，疾行穿过街道，带着他们向船坞飞去。
谷绪的伪装发挥作用，继两名商人之后顺利通过排查。他没有携带飞行器，走到无人处打开地图，准备乘悬浮列车前往船坞。
卫星城内布局规整，建筑、桥梁和街道皆与主城相似。
悬浮列车的停靠点很容易寻找，谷绪为节省时间，选择最近一站乘车，中途恰好经过船坞。
车厢内十分冷清，除了他自己，再不见一名乘客。
车头有明光闪烁，控制台前浮现光影，光线交织聚成立体人像，播报途经的站点，提醒乘客及时下车。
谷绪站在车窗前，窗外景物飞速后退，很难捕捉到清晰轮廓。
明暗交替，频繁更迭。
残像在车窗外变形扭曲，恰似浮光掠影，稍纵即逝，不留半分痕迹。
距离船坞两个站点，终于有乘客上车。
谷绪不经意扫过一眼，发现对方身形高大，五官有些眼熟。在对方选择角落站定时，他终于想起来，入城当日，两人曾乘坐同一艘飞船。
当时此人满脸斑块，声称遭遇未知辐射，基因发生变异。短短几天时间，他脸上的黑斑竟已消失无踪。
察觉到谷绪的视线，男人抬头看过来，表情中闪过警惕。
谷绪不动声色，很快移开目光。
真实遭遇也好，伪造的言辞也罢，本质上与他无关，没必要因好奇心惹来麻烦。
格雷谨慎地打量谷绪，发现他没有更多动作，也没有再投来目光，选择压下惊疑，显然也不打算多事。
悬浮列车继续前行，车厢内一片寂静，唯二的乘客没有任何交流。
明光在窗前掠过，光尾拉长，光影短暂滞留，交替照亮两人的面容。
大概过了十分钟，悬浮列车抵达站点。
车辆准时停靠，车厢门开启，距离站台不远就是船坞大门。
建筑宏伟壮观，门前有两排立柱，由高至低排列，组成分开的三角，远望似劈开的山峰。
立柱由金属打造，由棱锥分割为四面。立柱顶部探出监视器，探头三百六十度转动，对进入船坞的人员进行扫描。
立柱中部藏有发射装置。遭遇突发状况，金属板升起，激光束齐射，强大的能量组成屏障，任何人休想闯入。
谷绪在船坞前下车，发现男人也在同一站。
后者的目的地不是船坞，在下车之后，他顺着升降梯下至底层，径直走向船坞后的造船厂。
谷绪站在原地，确信他已经走远，才迈步走向船坞大门。
越过金属门柱时，精神力包裹全身，成功隐匿他的踪影，连头顶的监视器都难以发现。
门后直连一座宽道，地面以金属板铺设，每块大小相同，纹路乃至反光点都一模一样，看上去分毫不差。
宽道后又是一排立柱，立柱之间牵连光网，光网两面都有机器人守卫检查。
谷绪没有莽撞行动，而是在近处耐心等候。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数名带有维修器械的机器人从船坞内行出。他们个头不高，脚下踩有滑轮，机体外带有相同标记。
“放行。”
守卫机器人掀开立柱中部的金属板，一条手臂探入内部，拦路的光网向两侧分开，现出可供通行的道路。
维修机器人排成一队，有序穿过通道，滑轮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金属板上滑得极快。
谷绪与机器人相向而行，释放精神力包裹全身，借机穿过通道，没有引发任何警报。
在他身后，光网重新闭合。维修机器人去往船厂，守卫机器人继续坚守岗位。
光网背面分出数条岔路，每条由金属铺设，分别通往不同方向。
谷绪正不知该如何选择，两名虫族商人突然出现，沿着中间一条道路走来，与谷绪擦肩而过。
他们看上去心情不错，说话时不停比划着手势，显然从船坞中得到好消息。
“很快就能修理好。”
“看样子，可以如期起航。”
“真是太走运了。”
行至光网前，两名商人打开通讯器，由机器人扫描识别。
“身份无误，可以通行。”
商人被允许通过，拦路的光网向两侧分开。
不等两人进入通道，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昭示有闯入者。
红光漫射扫过地面，谷绪机警向后躲闪，避开危险的光束。他抬头仰望，发现立柱顶端趴着一排机械虫，机体与柱身嵌合，不动时很难被发现。
此刻，机械虫集体张开翅膀，复眼中亮起红光，渐次升空，接连向下俯冲。
光网密集拦截，惨叫声在通道内响起。
鲜血四处飞溅，一阵焦糊味飘散，混合着血腥味异常刺鼻。
“入侵者。”
机械虫锁定目标，发起第二轮攻击。
激光扫射之后，一个鲜血淋漓的身影倒在地上。
透明人。
他全身被激光穿透，洞穿伤相当致命。如果不能马上进入治疗舱，他必死无疑。
守卫机器人发出讯号，立柱下滑出扁平的机械虫。这些机械虫的身体像一片叶子，底部弹出八爪，飞速移向透明人，扛起他送出船坞。
血迹沿途滴落，铺开一条殷红的长带，在夜色下触目惊心。
这个透明人试图混入船坞，没有精神力遮掩，不幸被抓住，等待他的无非是两种下场，死亡，或是被关押，没有第三种可能。
透明人被送走后，立柱下又滑出几个小型机器人，张开机械手臂，熟练地清理地面。金属地板很快焕然一新，找不到半滴血痕。
目睹惊悚的一幕，虫族商人收起轻快的表情，行动愈发小心翼翼。由于两人动作太慢，险些引发机器人警报。
“尽速离开。”
两人再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通道，一路跑着离开船坞。
谷绪没有在原地久留，沿着商人出现的通道前往修理舱。
船坞共分六层，地上两层，地下四层。
修理舱呈蜂窝状排列，每间都配备专门的维修机器人。依照飞船型号不同，检查和修理的价格也有区别。
谷绪运气不错，治安官下令扣押的飞船全都停在同一层。
这些飞船十分完好，船体内外没有任何缺损，压根不需要修理。
维修机器人不需要启动，为保存能量，全部收缩成长方形的盒子，叠放在房间角落。
“秘钥指引的飞船。”
“不是大型运输船，也不是货船。”
“客船……找到了。”
谷绪回想谷潜父子的游戏，发现隐藏智脑的飞船十分特殊，并非大型船只，也不是新型号，而是一艘专门运送旅客的小型运输船。
谷连或许知晓智脑的存在，千方百计寻找秘钥。否则也不会抢夺少年的通讯器，隐秘地藏在家中。
然而他低估了谷潜的智慧，从最初就找错方向，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应该是这艘。”
谷绪停在十九号修理舱前，走向停泊在里面的小型客船。
绕着飞船走过一圈，他单手覆上船身，找到涂饰在船舷下方的图案，一个有些抽象的蜘蛛。
“狼蛛。”
这枚图案巧妙地隐藏在舷号中，不认真留意很难识别。
确认无误，谷绪迅速开启舱门，不等履带滑落地面，手抓住舱门边缘，纵身跳进船舱。
舱门后直通舰桥，为节省空间，乘客的房间紧挨在一起，房门间隔不超过三步。
走在舰桥上，靴底磕碰发出轻响。
日光灯应声而亮，渐次延伸至走廊末端，直抵飞船指挥舱。
舱门升起关闭，整个过程中无声无息。修理舱角落的机器人陷入休眠，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谷绪迈步穿过舰桥，越过两侧紧闭的客房，来到飞船指挥舱前。他在门前接入通讯器，顺利通过识别，金属门向一侧滑开。
指挥舱开启，室内灯光同时点亮。
控制台前浮起光键，能源灯忽明忽暗，象征飞船能源有限，需要及时补充。
谷绪迈步进入室内，舱门在身后关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越过指挥椅来到控制台前，快速输入秘钥，抬头望向屏幕，等待智脑作出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谷绪的耐心随着时间消耗。他双手按住控制台，指尖交替落下，声音在舱室内回荡，入耳格外清晰。
足足五分钟过去，屏幕始终漆黑一片，没有文字，没有图像，没有声音，甚至没有被点亮。
“失败了？”
还是他找错飞船？
谷绪不由得心生疑惑，正打算再试一次时，眼前忽然滑过一道光。
光线横切屏幕，大量文字凭空出现，飞速闪现翻滚。文字后是大量图影，一瞬间喷薄而出，各种颜色掺杂扭曲，使人眼花缭乱。
画面突然间停顿，从边缘向内折叠收缩，漩涡一般收紧，聚集成花苞形状，缓慢在屏幕中心绽放。
伴随着花瓣舒展，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舱室内响起，与冰冷的机械音有天壤之别。
“你好，漂亮的年轻人，我是亚娜。”
谷绪双手按住控制台，凝视屏幕中的鲜花。
花瓣在他眼前碎裂飞散，变形成一条条文字链，不断交错组合，组成浩瀚的宇宙星系。
“亚娜？”
“是的。”
“你只能存在于这艘飞船？”
“不。”文字在屏幕中翻转，链条飞散重组，不再局限于固有的形状，“我可以出现在任何船上，但需要消耗大量能量。”
谷绪凝视文字链变化，光芒照亮他的面孔，肤色愈显瓷白，乌发似墨，漆黑的瞳孔映入微光。
“你能控制飞船？”
“当然可以。”
“数量多少？”
“一支庞大的船队。”
“不需要人工操控？”
“不需要。”
“随时可以起航？”
“目前不行，飞船的能量石难以维持。”
“我明白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谷绪退后一步，心中的计划逐渐成形：“亚娜，你可以继续沉睡。等到需要时，我会再次唤醒你。”
“如你所愿。”
屏幕中的文字链断裂破碎，重新组成花瓣，聚合成一朵鲜花，再退化成为一朵花苞。
影像复刻重置，如同时间倒流。
最后一缕光消失，屏幕重归黑暗。光键下沉覆盖控制台，能源灯愈发暗淡，头顶的日光灯也不再明亮。
谷绪转身离开指挥舱。
他有许多问题，希望从亚娜口中得到答案，但不是现在。
舱门在他身后关闭，随着脚步声远离，走廊内的灯也随之熄灭，最终归入一片黑暗。
修理机器人仍在休眠，在角落处一动不动。
谷绪离开修理舱，跟在一队机器人身后穿过通道，沿原路走出船坞，登上一辆悬浮列车。
列车在半空疾行，车厢内仅有谷绪一人，没有再遇到来时的乘客。
时间已过午夜，卫星城内少见异种和虫族走动，只有机器人在城内穿梭。建筑之间有机械虫飞舞，红光不时闪烁，与清冷的月辉相映，彻头彻尾的金属城市。
回到双城相连的通道，谷绪进入升降梯。随着梯厢飞速下降，失重感如约而至。
相比冷清的卫星城，主城内充满生命气息。
尤其是东区，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商铺前霓虹闪烁，道路上人流穿梭不绝。
从高处俯瞰，偌大的城区笼罩在光中，建筑、街道和桥梁皆明光闪烁，无比耀眼夺目。
谷绪没有返回西区，而是转道进入东区。
他又一次走进商厦，乘坐升降梯直达顶层。这里有兽人开设的商店，激光枪、匕首以及各种能量武器应有尽有。
商铺占据整个楼层，店员都是高过两米的兽人，身材魁梧，气质剽悍，却也不乏精明。
谷绪走进店内，沿着陈列架走过，随意挑选出两把激光枪，来到柜台前付钱。
“您只要这两把？”
“是的。”谷绪从口袋里取出空间钮，动作刻意放慢，让对方能看清上面的图案。加尔什城是财富的象征，店中的兽人自然不会认错。
果不其然，店员的态度愈发热情，从柜台后拿出一只箱子，里面是性能更加优越的枪械。
“这些激光枪可以改装，不亚于舰队装备。您是否再考虑一下？”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谷绪上下抛着空间钮，牵引店员的视线随之移动。他将空间钮握入掌心，手指轻击柜台，“我需要能量石，能够供应一支船队，两百艘飞船。”
店员的神情发生变化，试探道：“两百艘飞船的能量石？”
“没错。”谷绪又抛了一次空间钮，开出让对方难以拒绝的条件，“晶币不是问题，时间要快，必须要顶级能量石。”
“您确定不介意价格？”
“不介意。”谷绪给出肯定回答，抛出更加诱人的饵料，“事成之后，我会付一笔丰厚的佣金。”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店员也是一样。
“时间需要多快？”
“两天。”
店员考虑片刻，不愿意错过这笔生意，认真道：“两天之后，同样的时间，您亲自来取。但是，您需要先付部分定金。”
“可以。”
双方达成约定，谷绪留下一笔晶币，拿起购买的激光枪离开商铺。
店员和同事交代两句，闪身来到展示架后，打开通讯器联络可靠的供货商，不希望浪费一秒时间。
屏幕亮起之后，他一口气说完整件事，几乎不作停顿。
“恰克，这是一笔大买卖。两百艘船的能量石，全部要顶级。做成这笔生意，接下来半年都能在家里数晶币。”
“你确定不是在胡说？”
“当然不是。”盯着光屏中的狼兽人，店员声称可以向祖先发誓，“他有加尔什城的空间钮，这件东西的价值就超过能量石。”
恰克沉吟半晌，问出另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这些船的用途，如果他是星盗，事情会很糟糕。”
“一码归一码，生意就是生意。”店员摇摇手指，认为狼兽人想得实在太多，“如果他是星盗，以第六区目前的排查力度，不可能进入主城还不被发现。退一万步，我们只出售能量石，关于他的身份，以及他要用这些能量石做什么都和我们毫无干系。”
狼兽人被说服了。
“等我消息。”
“不能等，两天，只有两天。恰克，你的动作必须快。”店员催促道。
“两天？你这鲁莽的犀牛，你难道不考虑现实吗？！”
“想想晶币！”
“……好吧。”
看在晶币的份上，狼兽人保证如期送来能量石。
两人结束通话，店员重新回到岗位，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接待下一位客人。
当夜，谷绪回到家中，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醒来，他伪装进入城内，继续搜寻少年的仇人，确保他们为昔日所为付出代价。
法乌提等人一直在搜寻他的踪迹，奈何一无所获。
他们确信谷绪没有离开双星城，可就是无法找到他，这让几人颇为沮丧。
双星城外，南希将飞船藏入密林，开启防护罩，耐心等待谷绪归来。
正午过后，天气依旧炎热，大地似要被烤化。森林中不见走兽飞鸟，甚至听不到虫鸣。
南希守在控制台前，正感到百无聊赖时，天空中突现能量波动，两艘飞船前后抵达，乘着热风飞向双星城。
第一艘飞船属于拉佩，他从第一区返回，船身上有代表治安官的标志，很快被安全员放行。
南希目送飞船进入主城，正打算联络谷绪，一艘黑色飞船闯入眼帘，打断她的动作。
庞大的船身遮天蔽日，经过处笼罩暗影，压抑感令人心惊。
船舷上涂饰暗纹，随着飞船经过森林上方，图案在屏幕中放大，唤醒南希脑海深处的记忆。
冰凉的手指，无法反抗的力量，穿透大脑的精神力。
抵在眼前的衣袖，充斥视野的是一枚华丽与恐怖编织的图案，象征家族的暗纹。
黑色的飞船进入城内，屏幕中的图象随之消失。
南希双手撑在控制台前，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身体微微颤抖。
监狱长！
他来了，一定是他！
行军蚁强压下恐惧，迅速打开通讯器。
光屏在眼前亮起，她看向屏幕中的谷绪，声音紧绷：“主人，第六区治安官返回。还有十二区监狱长，他已经进入双星城！”
第48章
谷绪接到南希的消息时,正站在一栋豪宅外。
这座楼房属于税务官，内部共有三层，装修得异常豪华,与治安官宅邸不上相下。
谷绪释放精神力，成功隐蔽自身。道路上熙来攘往,行人川流不息。多数人与他错身而过,距离不到半米，始终不曾发觉他的存在。
听到喻非抵达的消息,谷绪的神情未见丝毫变化。
他更加关注拉佩。
这位治安官与谷连勾结,罗织罪名将少年送进监狱。如果他留在第一区,谷绪暂时没机会动手,如今返回双星城,反而省去许多麻烦。
“我知道了。”
“可是,主人……”
“不必担心。”
谷绪告知南希不必担忧，主动结束通话，关闭通讯器。
时间正值午后，城外烈日炎炎，大地被烤得龟裂,城内凉风习习,气候宜人。一内一外仿如两个世界。
谷绪在小楼前驻足片刻,脑中记下建筑全貌,其后转身离开，身影融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银腹狼蛛藏在他的口袋里，细长的节肢收紧,牢牢抱住空间钮，一直不曾放开。
豪宅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内，数人围坐在一起，都是眉心深锁，愁容不展。
他们中有男有女，身份五花八门，各有不同。
之所以聚集在税务官家中，全因几人曾参与同一桩阴谋，推动谷潜夫妻的死，更无耻瓜分他们留下的财产。
“谷连死了，真实死因尚未对外公布。诸位应该能猜到，杀死他的究竟是谁。”作为聚会的召集者，这座宅邸的主人，税务官查理斯率先开口。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长有一头浓密的卷发。下巴上的胡须像钢针一样竖起，两只黄绿色的眼睛浑浊晦暗，很容易联想到阴暗的爬虫。
他与治安官狼狈为奸，借助职位之便大肆敛财，积累下惊人的财富。
在谷潜夫妇先后遭遇不幸，以及谷绪被送入监狱这几件事上，他不是主要策划者，却是直接参与者。在瓜分谷潜遗产时伪造名目，让谷连能够顺利接收整支船队。
作为回报，他收获大量晶币，还有十多件藏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谷连还向他承诺，船队每次出航都会从利润中抽取一部分，按时送到他的家中。
通过背后交易，税务官赚得盆满钵满，很乐意为谷连大开方便之门。
然而世事难料，谷绪竟然成功越狱，使得情况急转直下。
第一区迟迟不发通缉令，只发出高额悬赏，同时以谷连为饵，在双星城内设下陷阱。
议会武装进驻城内，布下天罗地网。治安员严格排查，仍未能阻止最坏的结果。
谷连死了，就死在他的家中。
数名议会武装人员也在同日身亡，尸体被付之一炬。
事情发生后，查理斯等人千方百计打探消息，确信谷绪进入城内，还有未知力量在城内活动，他们所有人都不再安全。
“谷潜的儿子，他十分危险，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拉佩前往第一区仍不忘命人看紧谷连，不惜扣押他的船队，导致他无法出逃，最终死于非命。
谷连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复仇的火焰已经点燃，除非谷绪被抓或者死亡，这场杀戮不会停止。不想落得悲惨收场，他们必须逃出双星城。
“我们都曾参与阴谋，分割谷潜留下的财产。他的儿子回来复仇，我们都很危险。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更谨慎一些。”坐在税务官右侧的女人开口。她脸颊瘦削，长着一只鹰钩鼻，声音十分尖利，透出焦躁和紧张。
她的话音刚落，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就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说道：“阿维利，这件事不用你说，大家都很明白。我们聚在这里是为商量对策，不是听取任何抱怨。”
“尤达，你如何听出我在抱怨？”鹰钩鼻的女人心生怒火，声音更加刺耳，“我明明是在陈述事实！”
“好吧，事实。”男人不屑嗤笑，一只手按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拍打肚子，轻蔑的态度毫不掩饰，“一只秃鹫的诚实，像水潭里的蠕虫一样可笑。”
“你这只该死的牛蛙！”阿维利火冒三丈，头发突然间炸开，发尾变色，眼底涌动杀意。
尤达见状从沙发上站起身，壮实的身材像一座小山，大嘴张开，粗长的舌头流淌粘液，能轻易腐蚀地板。
“够了！”
查理斯怒喝一声，大手用力拍下，包裹金属的桌角应声而断，碎块砸向地面，翻滚两下撞上桌腿。裂痕沿着断角延伸，迅速爬满整张桌面。
“尤达，阿维利，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查理斯声色俱厉，双眼环顾室内，警告事不关己的几人，“还有你们，竟然坐视他们争斗？”
他的声音震动墙壁，靠墙摆放的书架微微摇晃，一件装饰品从架上滚落，摔在地上发出钝响。
见税务官动怒，阿维利和尤达立刻偃旗息鼓。其余人表情讪讪，反省自己不该在这时看好戏。
“目前最要紧的是自救。”查理斯稳定情绪，踢开滚到脚边的装饰品，仍觉得不解气，抬起脚狠狠碾压，结果被能量石咯到脚趾，不由得生出一股邪火。
“我们要马上离开双星城，带着家人一起。”
“可是，离开也未必安全。”
“总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看看谷连的下场，我们都可能被舍弃。不尽快拿定主意，继续拖延下去，恐怕再也走不了。”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皮肤青灰的男人戳破困境，让摇摆不定的人陷入沉默。
“或许，我们把财产还给他，和他谈判？”另一个身材矮小，明显有沼泽星人血统的中年人说道。
“你在异想天开！”阿维利和尤达难得意见相同，都认为中年人在白日做梦。
“我们之间的仇恨不仅关系到财产，还有他父母的死。尤其是他的母亲。仇恨不是给出晶币就能消除，世界上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我们只能离开，舍弃这里的一切。”黑色外套的男人做出结论。
“没错。”查理斯环顾室内，目光逼视在座所有人，“保住性命才能拥有一切。和谷连一样死去，财富、地位、荣耀，全都再无意义。”
“为防止被人拦截，我们最好同一天启程，派人伪装去往不同方向。如此一来，能够最大程度分散风险。”
查理斯的态度没有任何遮掩，他明确告诉几人，在座都可能成为袭击目标，逃离时都面临死亡威胁。可比起独自行动，这样做的风险显然更小。
“我们都会面临危险，也有很大可能逃出去。暂时放弃这里的一切，等到谷潜的儿子落网，我们还能再回来。”
查理斯的计划不算周密，却是目前最优选。
阿维利等人互相商议，压下对彼此的不满，最终达成一致，全体同意他的计划。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
查理斯希望马上就能离开。危险隐藏于黑暗中，他甚至不想在城内再多留一天。
“明天来不及，后天，我们一起……”
他的话尚未说完，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闪烁。
其余人也陆续收到消息，治安官拉佩返回城内，正在召集手下官员，要求他们立刻前去会面。
“治安官回来了。”
对于这个消息，众人没有感到半分喜悦，反而都觉得不太妙。
查理斯是税务官，尤达是治安队长，他们需要立刻前往治安官宅邸。余着可以返回家中，为出城做好准备。
“日期是否延后？”阿维利问道。
“不。”查理斯摇摇头，坚定道，“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后天动身。”
“好。”
几人商定计划，相继走出税务官宅邸，登上飞船各自离开。
相隔半条街道，法乌提等人获悉黑船抵达，第一时间联络汇合，集体前往航空港。
彼时，谷绪已经走出闹市区，驾驶飞行器返回家中。
房屋庭院一片荒芜，大门紧锁，无人能想到他会藏在这里。
谷绪翻入二楼露台，进入房间后张开精神力屏障，将范围局限在卧室内。其后靠着床头坐下，打开通讯器联络在城外的南希。
讯号接通之后，南希出现在光屏中。相比上次联络，她的模样镇定许多，脸色恢复正常，身体也不再颤抖。
“主人。”
“南希，我会在两天后出城。”谷绪支起一条长腿，手指一下下划过床板，突然间停住，刮擦声也随之消失。
“监狱长来了，主人，您留在城内会很危险。”南希试图说服谷绪，不要继续留在双星城，“我建议您马上离开。”
监狱长和看守不同，他有强大的精神力。难保他会锁定谷绪的位置，找到他的藏身处。
“不是现在。”谷绪摇摇头，否决南希的建议。他做事不喜欢虎头蛇尾，既然要为少年复仇，必须彻彻底底，不留任何隐患。
“那我去城内接应您。”无法说动谷绪，南希希望能护卫在他身边。
谷绪再次拒绝，命令南希留在城外。
他要求南希即刻远离双星城，飞往第六区边境。
“离开？”
“是的。”谷绪没有详细说明计划，但他明确告诉南希，两天之后，他一定会离开双星城，“我要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们在边境汇合。”
“我可以帮您。”
“不，听从我的安排，南希。”
谷绪态度坚决，南希无法继续争取，只能听命行事。
“遵从您的命令，主人。”
通话结束之后，南希仍感到不安。
对喻非的恐惧深植入脑海，她只能不断祈祷，祈求主人顺利实现计划，安全离开双星城。
在行军蚁陷入恐慌和担忧时，前任监狱长已经走下飞船，见到前来迎接的法乌提一行人。
“阁下。”
“如何，有线索吗？”
“抱歉，阁下。”法乌提面露羞愧，为自己的无能感到丢脸，“属下无能，一直无法追踪到他的具体位置。”
“大致范围也无法确定？”
说话间，众人乘坐飞行器离开停机坪，进入航空港大厅。
沿途遇到数支队伍，慑于喻非冰冷的气质，商人和船员主动避让，都不敢轻易靠近。
“我们主要搜寻主城西区。”法乌提实话实说，道出多日来的搜寻轨迹，“17549返回第六区，显然是为复仇。他杀死谷连，此后没有离开，必定还有其他目标。我们认为他会在这些区域活动。”
法乌提点开一面光屏，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放大主城部分区块，主要集中在城市西区。
这些时日以来，看守们沿着分配的区域搜寻，一度扩大范围，始终未能搜寻到谷绪的踪迹。少数几次，法乌提预感到自己接近目标，最终的结果仍一无所获。
看着屏幕中的地图，喻非沉吟片刻，抹去部分区域，放大中心城区和西城区交界，圈定治安官宅邸所在的位置。
“拉佩返回双星城，他会是下一个目标。盯着他，应该会有收获。”
“是。”
一行人走出航空港，喻非无意面见城市官员，径直前往法乌提等人居住的旅馆，订下一个单人间。
他不去见拉佩，不代表后者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
黑船进入航空港，拉佩马上接到消息。
畏惧喻非的强势，他不敢擅自打扰，只能压下揣测，抓紧进行布置安排，以免自己离开后，手下势力被连根拔除。
“我将前往十二区，连同我的家人，都将接受监狱管辖。在此期间，我将权力移交诸位，希望诸位能恪尽职守，确保双星城一切如常。”
拉佩的话过于突然，多数人毫无准备，不由得愣在当场。
他们对质询期间发生的事知晓不多，压根没想过拉佩会放弃手中权力，选择前往十二区接受关押。
“治安官，您已经决定了？”
“是的。”
真正要放弃手中的权柄，拉佩难免生出不舍。想到生命遭受威胁，不舍马上消失，他迅速变得清醒。
“我很快将动身离开，包括我的家人，都会离开双星城。”
这场会议来得突然，结束得也极为仓促。
税务官查理斯和同事并肩走出宅邸。站在大门前，他与尤达对视一眼，能看出对此事的震惊。
“与其说是赎罪，更像是为保命。”
“治安官做出抉择，我们也应该尽快行动。”
两人短暂交谈，各自登上飞行器离开，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
二楼露台上，拉佩手撑着围栏，目送手下官员离开。其后转身返回房间，加速整理文件，挑选出需要销毁的部分，确保不留任何隐患。
接下来的两天，双星城的官员们动作频繁。繁华的城市看似平静，背地里早已是暗潮汹涌。
法乌提等人盯紧治安官宅邸，轮番出现在街口，目光逡巡过路的行人，不放过任何可疑目标。
喻非一直没露面。
他像富有耐心的猎手，潜伏在暗影下，等待猎物露出踪迹。
身为被追踪的目标，谷绪则是深居简出，没有进入闹市区，更没有接近拉佩家中，使法乌提等人屡次扑空。
临到与兽人约定的日期，他才终于有了动作，带着银腹狼蛛走出卧室。
傍晚时分，谷绪推开落地窗，从二楼一跃而下，驾驶飞行器穿过街道。他没有立刻前往东区，而是中途调转方向，秘密潜入税务官家中。
税务官又被拉佩召见，并留下共进晚餐。
房子里十分安静，仆人提前被遣散，只有一名管家在巡视楼层，靠在墙边的机器人也已进入休眠。
谷绪悄无声息穿过大厅，从身后控制住管家。
苍白的手指扣住脖颈，管家登时一惊。不等他发出声音，精神力刺穿大脑，成功使他停止反抗，目光变得呆滞。
“钱库的位置。”
“在地下。”
管家如同提线木偶，在精神力的控制下为谷绪带路。
由于税务官准备出逃，财产全部清点装箱，晶币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足足六只塞满的金属箱，全部被谷绪收入空间钮。
“你会忘记今夜的一切，带上一笔钱离开这里。”
更改管家的记忆，顺利进行扫尾，谷绪离开这栋豪宅，照计划前往城市东区。
飞行器持续加速，谷绪不断释放精神力，成功在人群中隐匿踪迹。
途经旅馆所在的长街，房间中的喻非似有所觉，忽然睁开双眼。
他起身行至窗前，俯瞰人流穿梭的街道，捕捉到空气中细微的震颤，眼底浮现暗色。
“找到了。”
下一刻，他转身离开房间，在等候升降梯时打开通讯器，召集在城内的随行人员。
“去东区。”
热闹的街道上，谷绪沿着熟悉的路线疾行，很快穿过西区与东区交界，停在一座商厦正门前。
他跳下飞行器，快步走进大厅，乘坐升降梯来至高层，进入兽人开设的商铺。
店员等候在门前，见谷绪如约出现，当即眉开眼笑，热情地将他迎入店内。
“尊贵的客人，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
两人来到柜台前，店员请谷绪稍等，闪身消失在展示架后。再出现时，手里提着一只金属箱。
砰地一声，金属箱落到地上。从声音推算，里面的东西委实不轻。
“都在这里，这是钥匙。”
越高等级的能量石越是纯粹，体积相对更小，重量却会成倍增加。
地上的箱子方方正正，长宽高有限，和一只普通的行李箱差不多大小。
谷绪接过店员手中的钥匙，打开箱盖扫过两眼，不需要逐一拿出来检查，就能确定对方没有以次充好。
“您是否满意？”
“当然，这些都很好。”
谷绪扣上箱盖，痛快地付出晶币，包括购买能量石的部分以及付给店员的佣金。
“这些能量石很重，您是否需要更多服务？”店员收起晶币，飞速确认过数量，再次扬起笑容。
“不必。”
谷绪谢绝他的好意，轻松提起金属箱，原路返回升降梯。其后驾驶飞行器离开东区，直奔通往卫星城的空中走廊。
他前脚刚刚离开，法乌提等人便出现在商厦前。依照喻非给出的线索，他们在商厦中搜寻，可惜一无所获。
喻非出现在商厦顶层，捕捉精神力运行的轨迹，不禁挑了下眉，看向城市中心区。
“卫星城？”
谷绪尚不知有人追在身后，他提着金属箱进入卫星城，乘坐悬浮列车抵达船坞，顺利穿过光网进入船坞内部。
和上次来时相比，船坞中少去部分飞船，修理舱空出数间。
清洁机器人正在刷洗地面，矮小的身体来回滑动，头顶红光闪烁。扫描过某个位置，警报声意外拉响。
两个机器人停下动作，滑向发现异常的位置。光束再次扫描，一切如常，警报声没有出现。
“误报。”
认定是误判，机器人转身离开，继续之前的清洁工作。
谷绪趁机离开，进入客船所在的十九号修理舱。
他利落打开舱门，提着金属箱踏上舰桥。和上次的路径不同，他没有直接前往指挥舱，而是转道能源舱，更换飞船内部的能量石。
能源舱位于飞船尾部，舱门上有显著标志。
“通过识别。”
谷绪打开舱门，走进稍显狭窄的舱室，找到房间正中的凹槽，将失去光泽的石块取出来，放入新的能量石。
替换完成的一瞬间，整艘飞船发生变化。
走廊、指挥舱以及客舱全部亮起灯光，指挥舱的控制台前浮起光键，能源灯点亮，飞船随时可以起航。
谷绪离开能源舱，快步穿过舰桥，再次进入指挥舱。
来至控制台前，他熟练地输入秘钥，文字链出现在屏幕中，温和的声音在舱室内响起：“又见面了，漂亮的年轻人。”
“亚娜，我准备了充足的能量石。”谷绪打开金属箱，向智脑展示箱中的能量石，“我需要你启动船坞内所有飞船。”
“这里的飞船超过一百五十艘，你确定要全部启动？”
“是的。”谷绪给出肯定回答，“我需要你启动飞船进入主城，将治安官和税务官的宅邸碾成齑粉，并摧毁西城区五栋建筑。”
“摧毁？”
伴随着柔和的声音，屏幕中的文字链聚合收拢，一道虚幻的光影走出来，投射在谷绪面前。
她拥有女性的特征，五官深刻艳丽。发光的手前展，没有温度的指尖触碰谷绪的眼角，描绘出一个复杂的图案。
“这是一个疯狂的行为，你确定要这样做？”
“是的。”
智脑的幻象凝视谷绪，忽然展现笑容，俯身轻吻他的额心。
“如你所愿。”
虚幻的影像破碎成万千光斑，光流在空气中穿梭，搜寻特定目标。
红光突然改变频率，维修机器人停止工作，陆续走向十九号修理舱，列队等候在飞船前。
舱门打开，谷绪提着金属箱出现，维修机器人逐一上前，各自抱起一块能量石，装填入指定的飞船内。
一切准备就绪，亚娜召唤谷绪返回指挥舱，示意他坐上指挥椅。
“漂亮的年轻人，坐好，我带你飞！”
“……”
智脑原来是这种性格吗？
谷绪坐上指挥椅，无论心中如何想，表情始终镇定，没有任何改变。
屏幕分割成数块，清晰呈现出外部影像。
船坞内亮起强光，不同型号的飞船同时启动，接连升上天空。
守卫机器人主动截断光网，放行所有飞船。机械虫蛰伏在原地，自始至终未见警报拉响。
一百五十余艘飞船冲出船坞，浩浩荡荡飞过卫星城，犹如乌云遮挡天空，向主城碾压而去。
第49章
警报突然拉响,尖锐的蜂鸣声响彻主城。
城中街道上，行人纷纷驻足，疑惑地四下张望。路旁建筑大门敞开,里面的人走出来，和路上行人一样搞不清状况,皆是满头雾水。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警报？”
面对突发状况,多数人不明就里，表情一片茫然。
航空港内,光屏同时熄灭,所有飞船停止起飞。船员和旅客聚集在大厅中,议论声嘈杂,各种猜测纷纷出炉。
“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遭遇袭击？”
“是谁？”
“难不成有星盗混进来了？”
想到某种可能,大厅内的人陷入焦灼,心中惴惴不安。地勤人员很快被围在人群中，左支右绌，面对各种询问焦头烂额。
东城区商贸繁华，百层商厦林立，顶端高耸入云。
警报传来时,正是商铺最忙碌的时段。店员和顾客聚集到窗后,发现天空中的异样,接连发出惊呼。
“快看天上！”
声音传遍楼层,更多人涌向窗前，无数目光聚集向天空,骇人的一幕在瞳孔中放大，如同恐怖的噩梦走进现实。
“是能量罩！”
“能量罩正在被破坏,有人试图打开它！”
“空中走廊，快看,它要碎了！”
主城上方，能量屏障发生不稳，水波状的纹路频繁出现，环形向外震荡。贯穿主城和卫星城的柱状走廊支离破碎，从顶部向下坍塌。升降梯中途停止运行，片刻后失去控制，空载着向下坠落。
震荡的频率越来越高，达到顶峰时后向内收缩，聚集向一点。以该处为中心，能量飞速流失，依稀能看到微光流淌的轨迹。
透明的帷幕破开裂缝，能量罩被蛮力撕开，缺损的边缘不断蚀化，在城市上方撑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热风顺着缺口涌入，热浪席卷，冲击整座城市。
城内保留的植物迅速枯萎，金属铺设的桥梁和房屋大面积反光，刺痛人的双眼。
人群不敢在外久留，本能地寻找建筑躲藏。过程中发生推搡，冲突不可避免，险些酿成踩踏事件。
部分人行动稍慢，尚未摸到房屋台阶，忽然有阴影当头罩下。
他们慌乱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的一刹那，恐惧达到顶峰，呆滞在原地无法移动。
城市正上方，百余艘飞船赫然出现，密密麻麻占据天空，乌云一般压抑整座城市。
能量持续流失，防护屏障变得残破不堪，飞船陆续下降高度，一艘接一艘进入主城，悍然压向地面。
几艘中型飞船经过东区，接连穿过对立的商厦之间。
大厦顶层，透明的落地窗后，有人看清飞船内部，惊愕地瞪大双眼，嘴巴大张，满脸不敢置信。
“没有人……”
“什么？”
“那艘船里没有人！”
“怎么可能？”
“我亲眼所见，那艘船的指挥舱里是空的！”
商铺店员脸色发白，脚下连连后退，对危险的直觉驱使他远离窗口。
其余人反而凑上去，因好奇向外张望，恰好又遇到飞船经过，看到空旷的指挥舱，不由得惊愕失色，后退的速度比店员更快。
“没有人，真的没有人！”
“谁在操控这些飞船？”
“智脑？”
“只有顶级智脑才能做到！”
拥有顶级智脑，轻易破坏能量罩，指挥大量飞船袭击城市，简直就是疯狂行径。
“是想毁掉双星城吗？”
看着飞船穿行而过，大厦内的人满脸惊惧，心中一片骇然。
主城上方，谷绪抵住热浪侵袭，单手抓牢舱门边缘，借力翻身返回船舱。
他首次尝试破坏一座城的防护罩，汲取的能量流入体内，堪比洪流冲刷，短时间内无法彻底吸收，不意外冲破体表，大片血痕纵横交错。
在强大的自愈力下，伤口快速愈合，两秒后再次崩裂，鲜血染红外套。
损伤，愈合，再损伤，再愈合。
足足过了五分钟，枯燥的循环才终于停止。
谷绪翻开掌心，苍白的手指向内攥紧，最后的能量被吸收殆尽。
抹去嘴角的血痕，他飞速穿过舰桥，大步迈向走廊尽头。
舱门在他身后关闭，隔绝涌动的热风。
飞船开始下降高度，贴近城市飞行，袭向设定好的目标。
指挥舱内，智脑再次凝聚出光影，走出屏幕，一瞬间飘到谷绪面前。
绕着他飞过一圈，亚娜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年轻人，你应该注意外表。如此漂亮的面孔，不该这样狼狈。”
谷绪低头看了看自己，脱下外套丢在一边，只留下一件衬衫。奈何衬衫也浸染红痕，不比外套强上几分，甚至更加糟糕。
“你需要换一身衣服，立刻，马上。”亚娜对谷绪的样子无法忍受，一个劲催促，“这样太糟糕了，绝对不行。”
不需要谷绪离开舱室，智脑启动飞船配备的机器人，很快从仓库里取来合适的衣物和靴子，要求谷绪马上更换。
谷绪感到头疼。
看样子，他不答应对方就会一直说下去。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一个智脑会有如此丰富的性格。
“好吧，我换。”
谷绪从机器人手中接过干净的衬衫和外套，利落地套在身上。换下来的衬衫团成一团，随意抹去脸上和脖颈的血迹。
见状，亚娜又准备发表意见。
谷绪敏锐作出预判，迅速举起一只手：“停，你让我头疼。”
“好吧。”亚娜无奈地收起唠叨，飞回到控制台前。
“多么精致的孩子，为何要活得如此粗糙？”
智脑人性化叹气，悬浮的光键在空气中无序跳动，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谷绪正扣上外套的领扣，闻言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坐到指挥椅上，权当一个字都没听到。
在亚娜的操控下，所有飞船设定相同方向，加速向主城西区飞去。
变故发生时，治安官拉佩正在家中设宴，与税务官等人共进晚餐。
众人坐在餐桌旁，心中各怀鬼胎，表面上仍要客套应酬，隐藏下不为人知的心思。
“我离开后，城内诸事交给各位，希望……”
拉佩举着酒杯长篇大论，口中喋喋不休。
无论多不耐烦，众人仍要虚假捧场，不时点头或摇头，在适当的时机给予赞扬。
“治安官阁下，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坚守这座城市。”税务官查理斯正色出言。
尤达等人纷纷附和，态度十分诚恳，模样煞有介事。
“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守护双星城！”
话音刚刚落下，警报声突然传来，众人顿时一惊，彼此相顾一眼，表情惊疑不定。
拉佩立刻叫来管家，询问警报因何而起。
管家也是满头雾水，他和在座众人一样，不清楚城内都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
“治安员也没有报告？”
拉佩心中一惊，立刻想到随黑船到来的喻非。
难道是他？
不等他派人去验证猜测，室外突然传来惊呼，声音中充满恐慌与害怕。
查理斯等人再也坐不住，接连起身冲向窗口，推窗向外张望。庞大的黑影出现在天空，大举压向地面，赫然是进入城内的飞船。
“飞船？”
“它们在下降。”
“快离开这里！”
意识到飞船正在逼近，查理斯和尤达脸色骤变，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离开窗台，拼命跑向大厅出口。其余人受到提醒，紧跟着他们冲向大门。
头顶传来轰鸣，脚下剧烈摇撼，两人不敢回头，都在拼命向前跑，只为能逃得更快。
他们幸运地冲出宅邸，暂时避开风险保住了性命。
在两人身后，一艘大型运输船从天而降，船身压垮建筑，天花板坠落，墙壁坍塌，留在建筑中的所有人，包括拉佩在内，全都被金属和石砖掩埋。
惨叫声被轰鸣声掩盖，灰尘呈烟雾状弥漫扩散。
运输船向上抬升，离开垮塌的建筑，飞至一定高度再次俯冲，来回碾压残垣断壁，三层楼房在挤压中摧毁，彻底沦为一片废墟。
运输船第四次上升，没有继续落下，短暂悬浮在半空，其后调转方向朝街尾飞去。
运输船离开后，废墟中伸出一只手，顶开破碎的金属板，艰难扒出一条通道。
治安官拉佩从废墟中爬出来，他满身狼狈，额角流淌鲜血，在盖满灰尘的脸上冲刷出条状痕迹。
确认飞船已经离开，他打开通讯器，正准备召唤治安员。
不承想头顶又罩下阴影。
维持开启通讯器的姿势，拉佩仰头望向天空，瞳孔骤然紧缩。
几艘中型运输船包围废墟，船舷下探出发射装置，耀眼的白光凝聚在管口，随时将要射向地面。
“不！”
拉佩惊骇欲绝，不顾一切想要逃跑。
他刚刚迈出两步，可怕的光束当头落下。
强光穿透他的身体，末端深入地下，击穿金属和岩层。
光束碰撞交错，能量交织激起光爆，拉佩遭遇强光侵蚀，身体四分五裂，消融在耀眼的白焰之中。
废墟前方，查理斯和尤达仍在亡命狂奔。
他们甚至没时间开启飞行器，只能强忍着高温在滚烫的道路上奔跑。汗水包裹全身，呼吸急促，两人的鞋底被融化，脚底烫伤鼓起水泡。
“分开跑！”
前方遇见岔路，查理斯和尤达选择分头逃命。
尤达的运气糟糕透顶，他刚刚转过路口，迎面撞上一艘小型飞船，当场被飞船压碎，落得死无全尸。
查理斯侥幸逃回家中，却发现大门敞开，所有机器人停止工作，房子里的管家不知去向。
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他飞速穿过大厅直奔地下钱库。
预感应验，钱库遭遇洗劫，除了无法抬走的大件金属柜，装箱的晶币、能量石和艺术品全都不见踪影。
“该死的，究竟是谁？！”
查理斯怒不可遏，却没时间追查窃贼。他立即离开钱库冲向二楼，希望书房中的藏品没有被拿走。虽然价值一般，至少能够换取晶币应急，支持他离开双星城。
楼梯刚刚爬到一半，可怕的震颤再次出现。
查理斯站立不稳，在摇晃中扑向楼梯扶手，直接翻落到一楼。
他没有受伤，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窗外突现暗影，一艘小型飞船撞碎落地窗，撑开金属墙壁，直冲向大厅。
“啊！”
查理斯惊叫着在地上翻滚，狼狈地爬向墙角，惊险避开致命的冲撞。他后背紧贴着墙壁，船首距离他不到半米，随时能将他挤压碾碎。
在他剧烈喘息时，小型飞船开始后撤，消失在破碎的落地窗外。
查理斯双腿发软，勉强扶着墙壁站起身。他正准备离开大厅，头顶的吊顶向下坠落，紧接着穹顶垮塌，大面积砸向地面。
查理斯被一块金属板压住，骨头碎裂，行动变得困难。
下一刻，房屋彻底被压垮，黑暗取代光明，死亡之神挥舞着镰刀，熄灭了他的生命之火。
同在西城区，相邻的两条街道，连续有数座豪宅遭遇相同命运。
房屋的主人身份不同，种族不同，地位也有区别，但无一例外牵涉进谷潜夫妻的死，参与诬陷少年入狱，侵占瓜分谷潜留下的财产。
“做坏事，理应付出代价。”
谷绪在实践自己的诺言。
为少年复仇，用鲜血和生命祭奠亡魂。
一百五十余艘飞船闯入主城，在城区内横冲直撞，摧毁数栋建筑，将房屋的主人掩埋在废墟之下。
治安官、税务官和治安队长先后身亡，治安员群龙无首，没人想到反击，都在千方百计躲藏保命。
议会武装人员藏在酒馆里，目睹城内的情形，心中不免骇然。
他们试图联络第一区，却发现信号不稳，声音和图像失真。采用文字发送，对方回过来的全是问号。
“你们在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千真万确！”
“控制一百多艘飞船，必须是高级智脑。何况是操控它们发起袭击，这完全不可能！”
通讯器另一端，接到消息的议员翻阅文字，没有看到具体影像，认为武装人员在夸大其词。
“你所说的不切实际。如果要我相信，必须发回具体图像。”
看到屏幕中的文字，米弗愤恨交加。如果对方站在面前，他一定会扯掉这个人的脑袋！
“该死的蠢货！”
就在两人通话期间，又一栋建筑被摧毁，废墟中腾起大量烟尘，激光束扫射地面，仿佛地狱景象。
袭击只为毁灭，完全不计代价。
一栋接一栋建筑破碎倒塌，飞船也遭到损坏，船身留下斑驳伤痕，损失难以计量。
少有人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疯子。”米弗呆滞地望向窗外，看到激光束在屋前地面扫过，恐惧达到顶峰。
“策划这一切的，一定是个疯子！”
主城航空港内，塔台程序遭到篡改，彻底失去控制。
大厅内的光屏突然亮起，文字链飞速滚动，看得人眼花缭乱，解读不出任何含义。
面对突发状况，地勤人员焦急不已，奈何无计可施。
成群的机械鸟在大厅中乱飞，振翅声嘈杂刺耳，眼中闪烁红光。鸟群虽然没有发起攻击，却散播开未知的恐惧，压抑感令人窒息。
喻非返回航空港，无视地勤人员的阻拦，径直穿过大厅，进入停机坪。
一行人登上停泊在跑道前的黑色飞船，舱门随之关闭。
船舱底部喷出涡旋状气流，飞船垂直抬升高度，无需信号灯指引，直扑向爆发混乱的西城区。
指挥舱内，法乌提等人各司其职，严格执行每一道命令。
接近城区交界，地面的影像投射在屏幕中，垮塌的废墟突兀出现，四周建筑却完好无损，证实发起攻击的人目标明确。
“是他。”
喻非坐在指挥椅上，前臂搭上扶手，精神力极限铺展，短时间内覆盖大半个城区。
黑船正前方，相隔一条街道，谷绪突然察觉到异样。
“亚娜，有些不对。”
“我知道。”
智脑的声音陡然严肃，悬浮的光键飞速跳动，屏幕中画面切换，出现一艘黑色飞船。
暗夜一般的颜色，流线型设计，船身涂饰暗纹，予人沉重的压力，仿佛一头巨兽盘踞在天空。
亚娜的声音再次响起，谨慎做出评估：“一艘伪装的战舰。”
“战舰？”
“是的。”画面进一步放大，借助分散在附近的几搜小型运输船，智脑捕捉到船身所有细节，“可以确定，那艘船上有重型武器。”
“亚娜，你能否控制它？”一艘伪装的战舰，拥有重型武器。结合南希送来的消息，谷绪能猜出黑船的主人。
“我不能百分百保证，但可以尝试一下。”智脑给出答案。
“那就试一下。”谷绪起身走向控制台，凝视屏幕中的飞船，瓷白的脸庞映在光中，瞳孔愈显漆黑。眼底隐现一抹戾气，充斥杀戮的欲望。
亚娜飞回到屏幕中，不到两分钟，黑船指挥舱内陡然响起警报。
能源灯闪烁不定，悬浮的光键胡乱跳动，屏幕中的投影发生扭曲，颜色凌乱，出现不规则的雪花。
看守们尽力挽救，仍无法解决问题。
“阁下，飞船正在失去控制。”法乌提神情紧绷，意识到飞船遭遇入侵，情况十分危急。
“智脑。”
喻非离开指挥椅，走到控制台前。
精神力包裹控制台，通讯器接入光键，快速输入一组秘钥。
屏幕中的画面突然静止，两秒之后，大量数字喷薄而出，挤压扭曲的图像。最后一抹雪花消失，数字开始聚拢，快速缠绕堆叠，凝成一具光影。
光影凸出屏幕，一点点挣脱而出。
她悬浮在喻非对面，精致的面孔上扬起笑容：“好久不见，喻非，难得你会唤醒我。”
不等对方说话，她轻盈飞过舱室，看到不同岗位上的虫族和异人，貌似很不满意。
“全是外来种，真是让人厌恶。”
“薇兰，我需要你的帮助。”喻非收回精神力，出声吸引智脑的注意力。
“噢？”智脑飞回到喻非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情丰富得令人惊叹，“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疑似不死族出现，我需要抓住他。”
“不死族？”
“是的。”
“多大年纪，该不会是个老人吧？”薇兰皱了皱鼻子，她对满脸皱纹的家伙一点也不感兴趣。
“很年轻，也很漂亮。”谷绪的面容闪过脑海，喻非做出诚实评价。
年轻漂亮？
薇兰立刻变得活跃，转身投入屏幕，下一刻发出惊叫：“喻非，你没说对方有高级智脑！”
“薇兰，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唤醒你？”
“无情的家伙，你们一族都是这样！”薇兰愤愤不平，口中抱怨不休。即便如此，她还是全力应对，竭尽所能驱逐外来者。
入侵遭遇阻击，亚娜接到反馈，立刻告知谷绪。
“黑船上有智脑，是否要杀死她？”
“杀死她？”
“这是最妥善的办法，不过要耗费许多能量，也会很耗时间。”
谷绪凝视屏幕中的画面，确信目标全部解决。迅速权衡利弊，他当即做出决断：“亚娜，我们离开，甩掉那艘船。”
“好。”
智脑在小型客船上发出指令，分散的运输船开始聚集，陆续穿过破损的能量屏障，向第六区边境飞去。
“阁下，目标在离开。”重新拿回飞船控制权，法乌提快速调转画面，发现冲入西区的飞船大批飞离，在城市上方面分散开，很难锁定谷绪的具体位置。
“薇兰，能否锁定智脑的位置？”喻非敲击控制台，询问黑船智脑。
“不太行，但我可以试试。”薇兰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现实摆在眼前，对方的确高于她的等级。能够把那个智脑赶出去已经很不容易，要精准锁定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在漫长的等待后被唤醒，她不想再陷入沉睡。
耗费大量能量，薇兰仍无法确定亚娜在哪艘船上，但能找到大致方向。
“一定在那几艘船上。”
声音落下，智脑的影像消失在屏幕中，十几艘中小型运输船取而代之。
“追上去。”喻非没有迟疑，下令跟上这批飞船。
“是。”
黑船开始加速，尾随在小型客船之后，消失在城市上空。
袭击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
陆续有人从藏身处走出来，顶着热浪茫然四顾，发现一个可怕的现实，多数官员在袭击中身亡，在混乱过后，双星城出现权利真空。
“怎么办？”
城中居民陷入迷茫，不知该如何是好。
治安员硬着头皮挑起重任，抓紧重启能量罩，将炎热隔绝在外，同时分出一队人前往航空港，着手恢复秩序。
在组织人手修复空中走廊时，带头的治安员拿起通讯器，忽然又变得犹豫不绝，鬼使神差地熄灭屏幕。
“不上报议会吗？”
“不。”
治安员没资格参与拉佩的宴会，但知道对方准备离开第六区。还有税务官和治安队长，他们都在策划离开。
“第一区不可信，议会不代表公正。治安官和税务官都死了，这是我们的机会，不应该拱手让人。”
听到他的话，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变得兴奋起来。
权利，财富，地位，全都唾手可得。这是天赐良机，必须牢牢抓住。
“城内有议会武装，必须让他们闭嘴，避免消息传出去。”
“明白。”
众人达成一致，分头开始行动。
对权利的渴望驱使他们痛下杀手，就算事后有人追查，也可以推脱到袭击者的头上。
米弗等人躲在酒馆中，再次试着联络第一区，压根不知危机来临，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对议会武装人员来说，第六区的双星城注定是一片死亡之地。
第50章
第一区,议会大厦。
贝尔特旋风一般穿过走廊，向迎面走来的同事颔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执政官办公室。
她在门前停下脚步,通过瞳孔和掌纹识别，端正表情进入门内。
房间里,安德烈正伏案工作。
阳光穿透落地窗落在他身上,浅色头发浮现光辉，俊朗刚硬的面庞隐在光下,笼罩一层阴翳。
贝尔特无声走过去,报告从第六区传回的消息。
“阁下,派出的人发来讯息,双星城遭遇百余艘飞船袭击,部分城区损毁严重。袭击过后,城内官员未曾露面，拉佩议员极可能身亡。他们向您请示，是否入城进行确认。”
闻言，安德烈动作一顿，从文件中抬起头,眉心拧紧能夹死苍蝇。
“双星城遭遇袭击？”
“是的。”
“背后是谁？”
“目前无法确认。”
“无法确认？”
“全部是商船,使用轻型武器。”
贝尔特打开通讯器,点亮办公桌前一面光屏。屏幕中重现双星城遭遇袭击的画面。
由于是在城外拍摄且遭遇不明干扰,画面略显失真，图像时而扭曲。即便如此,仍能看到横冲直撞的飞船，以及扫射地面的激光束。
看到城中的一幕幕,饶是安德烈也不免惊愕。
“一支运输船队？”
在看到真实情况之前，他设想过某种可能,现实却比想象中更加疯狂。
利用飞船摧毁城区，当真是大手笔。
在船队碾压城内建筑时，一艘庞大的黑船意外出现。
这艘船让安德烈神情骤变，双眼紧盯屏幕，急欲知晓它的行动。不想画面突然暗淡，大量的雪花点从中心向外扩散，眨眼间占据整张屏幕。
“森赖发回来的画面只有这些。”贝尔特熄灭光屏，对上安德烈阴沉的目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立即补充道，“黑船出现不久，船队就停止袭击，集中离开双星城。黑船随后追上去，目前不知去向。”
安德烈沉吟不语，回想屏幕中的画面，发现一个关键。
“城市能量罩破损，森赖有没有提到原因？”
“据他所说，他抵达城外时，袭击的船队已经冲入城内，此前的情况他并不知晓。”贝尔特顿了顿，谨慎说道，“城内有派驻的武装人员，或许他们会清楚。”
执政官的表情过于森冷，明知不是针对自己，她仍感到不寒而栗。
“发生这样的大事，弗雷曼没有任何报告？”
“并没有，阁下。”
贝尔特也感到奇怪。
为抓捕一名逃狱的囚徒，议会在双星城布置陷阱，提前派出一批武装人员。虽有部分成员遭遇不幸，其余人仍驻扎在城内。
作为武装人员的顶头上司，双星城遭遇袭击，弗雷曼议员本该更早得知消息。
他至今没有任何反应，可能性只有两个：入城人员全部遇难，死前来不及发出求救，或是他收到情报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假设是第一种，弗雷曼尚能为自己辩解。如果是第二种，他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责任。
执政官明显压抑着怒火，一旦彻底爆发，势必将弗雷曼焚烧殆尽。
“贝尔特。”
“请您吩咐，阁下。”
“找到弗雷曼，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
贝尔特的预感即将应验。
身为安德烈的机要秘书，她多少能猜中对方的心思，除非弗雷曼有好的借口，否则将会承受滔天怒火，失去目前拥有的一切。
贝尔特绷紧神经，确定安德烈没有其他吩咐，立即转身走出办公室。
穿过走廊时，她召唤数名机器人，分散寻找弗雷曼议员，确认他是否仍在议会大厦。
“快点找到他，马上通知我。”
机器人迅速散开，很快消失在走廊两端。
贝尔特站在窗前，正遇夕阳西下，余晖投向地面，些许洒落在她身上。她侧头看向窗外，凝望漫天红霞短暂失神。
“第六区应该是深夜。”
呢喃声散去，贝尔特离开窗边，继续穿过走廊，走入一部升降梯。
站在梯厢里，她接到机器人发回的消息，获悉弗雷曼所在的位置，改变停靠的楼层。
看着显示屏中数字跳跃，她莫名有种预感，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弗雷曼。
今天之后，议会大厦中不再有他的位置，议员名单中又将填补新的成员。
日轮西沉，余晖即将彻底湮灭。一弯银钩缓慢升起，清冷的月辉洒向大地。
第一区昼夜交替之际，第六区已过午夜时分。
夜风刮过边境，不减半分燥热。
热浪滚滚，天地间仿佛一只巨大的蒸笼，将要耗尽仅存的水汽。
天空中突生异变，百余艘飞船似流星穿过夜幕，向东疾行而去。
这些飞船型号不一，种类不同，既有客船也有货船。
队伍中心是一艘小型客船，被十几艘中等型号的飞船包围，前后左右各有一艘大型运输船，外层是数十艘小型货船。飞行时的排布看似散乱，却没有遗漏任何死角，防卫堪称严密。
一艘黑色飞船紧咬在船队身后，沿途紧追不舍。
在追逐过程中，黑船屡次遭遇拦截，不断有运输船脱离队伍横在前方，迫使黑船调转方向。
假设黑船不改方向，就只能迎头撞上去。
连续数次撞击之后，再看到屏幕中的投影，法乌提等人都是脸色发青。
不计代价，不计损失，压根不在乎飞船报废，除了疯狂，他们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真是个疯子。”
喻非坐在指挥椅上，左臂搭上扶手，戴着手套的手指交替落下，发出规律的敲击声。
前方又横过一艘飞船，船身在屏幕中放大，能清楚看到侧舷上的涂饰。
看守们正准备撞上去时，忽听声音从背后传来：“开火。”
法乌提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转向身后。
“阁下，你说开火？”
“是的。”
喻非靠向椅背，交叠起一双长腿，语气淡漠，听不出更多情绪波动，只有少许不耐烦。
“击落所有拦截飞船。”
薇兰在此时走出屏幕，飞到喻非面前，出声提醒道：“距离这么近，一旦开启重型武器，很可能会撕碎这支船队，误伤那名不死族。”
暗红的双眼锁定光影，言辞间不乏威胁：“薇兰，做你该做的，如果不想继续沉睡。”
“你别后悔。”薇兰撇撇嘴，没有同他争辩，转身飞回到屏幕中。
下一刻，三排能源指示灯全部点亮。
不需要法乌提等人动手，智脑接管这艘船上的武器，从瞄定到发射，再到击中目标，过程仅有十数秒。
耀眼的光束刺破黑暗，命中挡路的小型货船，由外至内贯穿船体。
舱壁和舰桥在高温下融化，飞船在空中解体，坠毁在干枯龟裂的大地上。落地时发生爆炸，强光散去后，留下直径数百米的陷坑。
“继续。”
喻非下达命令，智脑完美执行。
能量炮连续发射，强光照亮夜空，拦路的飞船接连坠毁，落地时发生连爆，声音震耳欲聋。
即将越过第六区边境时，运输船少去三分之一。
亚娜一边操控运输船反击，一边如实告知谷绪：“火力差距太大，即使数量占优，我们也没有胜算。”
一艘拥有重型武器的伪装战舰，在不计损耗的情况下，足以摧毁整支运输船队。
正如宇宙星兽，一头就能毁灭一颗星球。
“对方的武器由智脑操控。”亚娜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分割的画面显示船队遭遇炮击，不断有飞船解体坠落，“我去杀了她。”
谷绪站在控制台前，真实目睹火力差距，认为杀死对方的智脑并不能彻底改变局面。
“亚娜，减速。”
“什么？”
“全体停下，让那艘船靠近。”
“你要做什么？”
“毁灭智脑无济于事，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彻底摆脱他们。”
谷绪被追得厌烦，不想再继续下去。他打算登上那艘船，从源头解决问题。
“这样做十分冒险。”亚娜并不赞同。
“不能否认，想摆脱他们必须冒险。”
“你是对的。”
亚娜被说服了，没有继续反对。
她凝聚光影走出屏幕，要求谷绪开启通讯器，决定跟随他登上黑船。
“你能进入这里？”谷绪诧异地点了点通讯器。
“可以。”光影投入屏幕，海量文字链在屏幕中滚动，连成一片白。亚娜适应片刻，选择实话实说。“有些挤，不是大问题。”
适应通讯器后，亚娜操控船队减速，突兀地悬停在半空。
此处接近第六区和第八区交界，距离南希藏身的位置也很近，驾驶飞船几分钟就能赶到。
船队突然停下不动，让追击的黑船措手不及。
指挥舱内，静止的飞船投影在屏幕中，看守们不明所以，一起看向喻非，等待他做出指示。
薇兰收到的指令是击毁拦截飞船。船队集体静止不前，黑船没有再遭遇阻拦，她也立刻停止炮击。
彼时，运输船队损失超过一半，两艘大型运输船损毁坠落，多数货船伤痕累累，变得摇摇欲坠。
不等喻非下达指令，黑船再次遭遇入侵，能源指示灯频繁闪烁，光键开始乱跳，屏幕中色彩杂乱，图像扭曲变形，大面积呈现波状条纹。
薇兰竭尽全力抵抗，依然遭到压制。
她被逼至角落，遭到文字链缠绕捆绑。虽然没有交出飞船控制权，却也无法挣脱束缚。
“你不会销毁我，对吧？”
“那可不一定。”
“我打不过你，等死。”
两部智脑以能量对话，反射在飞船屏幕中，大量波状线条剧烈起伏，持续向内压缩，短暂爆发出强光，其后归入一片黑暗。
指挥舱里安静无声。
看守们面色凝重，看着黑暗的屏幕以及不再跳动光键并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紧张。
“阁下……”法乌提刚刚开口，却见喻非示意他噤声。
几乎就在同时，飞船外传来巨响，船身发生震动，程度并不剧烈，却令众人备感心惊。
“究竟怎么回事？”
“不是炮击。”
“那是什么？”
在众人惊疑不定时，巨响再次传来，不是一声，而是连续三声。力量发生传导，船身又开始震颤，比先前更加剧烈。
“在上面！”
看守们尽量稳住身体，在晃动中锁定声音源头，无不面现惊骇，齐齐望向舱顶。
指挥舱外，一艘小型客船悬停黑船正上方。谷绪打开舱门跳落，稳稳站到黑船顶部。
无视酷热的夜风，他迈步走向船首，单手握拳向下重击。
一次、两次、三次……
每次落拳都在同一位置，成功使船顶的金属变形，飞船发生不稳，开始在半空中颠簸摇晃。
通讯器闪烁微光，亚娜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目睹谷绪的行为，眼眶中闪现杂乱的文字符号，充满智慧的双眼有片刻呆滞。
“你在做什么？”
“很简单，打开这艘船。”
话音落下，谷绪再次握拳猛击，伴随着一声巨响，落点向下凹陷，坚硬的金属出现裂纹。
谷绪指尖溢出微光，手指扣入裂缝，就要将船顶撕开。
亚娜目睹一切，搜寻程序记忆也没找到类似的画面。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创造者，最初关于种族的记录是否存在偏差。
“错误，疏漏，匮乏知识。”
“一定是这样。”
黑船指挥舱里，屏幕漆黑一片，光键停止跳动。法乌提等人尝试启动程序，一次也没能成功。
喻非召唤智脑，薇兰没有任何回应，这种情况非比寻常。
“她被困住了。”想到原因，前任监狱长离开控制台，转身走向舱门，抬手按下控制板。
“阁下？”
“所有人留在这里，不要离开指挥舱。”
留下这道命令，喻非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后。
他大步穿过舰桥，乘坐升降梯来到船舱底部，手动开启舱门。
夜风灌入船舱，暗红色的发丝如鲜血流淌。
他纵身一跃而出，下落到中途，风旋出现脚下，托住他向上抬升，平齐于飞船顶部。
月光如水洒落，映出船顶的身影。
“17549。”
冰冷的声音传来，谷绪停下动作，漆黑的瞳孔愈发幽暗。
“监狱长。”
墨色与暗红相对，磅礴的精神力迅猛爆发，强悍的力量在空气中对撞，能量剧烈遮挡，一瞬间恍如山崩地裂。
风旋割裂空气，层叠出现在两人四周。
谷绪站直身体，不等风旋降下，猛然欺身上前，以鬼魅般的速度逼近喻非，苍白的指尖闪烁寒光，直袭对方要害。
精神力既能成为防护，也能化作摧毁一切的利刃。
喻非感知到威胁，单臂挡开致命一击，没有催动风旋，而是徒手扣向谷绪的脖颈。
抓住他，而非杀死他。
丰富的末世经验，使谷绪一秒判断出对方的目的。
他迅速侧身避让，手指未能抓住他的脖颈，顺势扣住他的肩膀。风旋从侧面袭来，迫使谷绪向后仰倒，喻非欺身而上。
一声钝响，谷绪背部砸向船顶，肩膀被一只手扣住，暗红色的发丝垂落在两侧，遮挡住他的视线，好似铺开一张血网。
喻非撑在谷绪上方，却无法更加靠近。
一只苍白的手扣住他的前颈，锋利的指甲弹出指尖，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割开他的喉咙。
精神力危险激荡，风旋持续扩张，仿佛地狱敞开大门，稍不留神靠得太近，顷刻就会遭到吞噬，在飓风中粉身碎骨。
前方数百米，一艘小型飞船正加速赶来。
南希在边境等候许久，约定的时间即将过去，却迟迟不见谷绪露面。抑制不住担忧，她果断离开藏身处，驾驶飞船沿途搜寻。
“千万不要有意外。”
南希的祈祷没有应验。
事实证明，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飞行数百米，她发现悬停在半空的船队，也看到距离船队不远的黑色飞船。
能量频繁震荡，风旋阻隔在四周，使南希无法靠近。
炙热的夜风被割裂，爆裂声清晰可闻。
捕捉到撕扯在风中的暗红，恐惧感油然而生，危险的警报迅速在行军蚁的脑海中拉响。
视线穿透狂风，她看清黑船顶部的情形，发现谷绪被压制，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前：“主人！”
南希的声音传来，谷绪目光微凝。
“别过来，留在那里！”
无法摆脱喻非的钳制，谷绪眼底闪过凶戾，猛然握拳击向对方胸腹，借机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喻非被迫后撤时，他探手抓向风旋，手指被割伤，瞬间变得鲜血淋漓。风旋却陡然间平息，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不留半点痕迹。
屏障被撕开，喻非眼底闪过惊讶，随即化作了然。
“除了能量石，你也能吞噬异能。”
“我能。”
谷绪没有否认，再次飞身袭向喻非。
风旋急速旋转，层叠阻挡在他四周。风尾扫过，他的脸颊、脖颈和手臂频现血痕。谷绪却浑然不觉，眼角浮现黑色图纹，在喻非突然闪神时，握拳再次击中他的胸口，猛将他击飞出去。
滑出一段距离，喻非脚下踩空，惊险被风旋托起，一缕乱发落在额前，难得现出一丝狼狈。
谷绪没有就此罢手，张开双臂蚕食悬浮的风旋，漆黑的双眼锁定目标，因突来的兴奋舔了舔牙尖，杀戮的欲望如烈焰升腾。
月光从头顶落下，谷绪眼角的暗纹愈发清晰，映入喻非眼底，彻底印证他的猜测。
“不死族。”
喻非收起风旋，精神力瞬间释放，与袭来的力量对撞。暴烈的能量引发黑船震颤，运输船也开始左右摇晃，随时将要掉落。
就在这时，黑暗中射来强光，几艘外形像刺猬，载满武器的飞船出现在天空。
这些飞船体积庞大，船顶高高隆起，船体遍插炮管，形状和规格在巨星独树一帜。只有第八区的雇佣兵才会驾驶它们。
认出来者是谁，南希立即向谷绪发出警报：“主人，是第八区的人，快走！”
十一区以混乱著称，第八区也不遑多让。
雇佣兵盘踞的城市，从上至下信奉力量与铁血，善恶常与晶币挂钩，行事准则难分好坏。
这支队伍在巡视边境时察觉异常，来到与两区交界地，正好撞见这场战斗。
船上的雇佣兵认为交战双方靠近第八区，黑船还拥有重型武器，已经对陨铁城造成威胁。
“开炮，杀死他们。”
不需要通报身份，也不必查明对方是谁，五艘飞船同时开火，激光束照亮天空，直袭黑船。
谷绪和喻非被迫停止战斗。
后者踏着风旋退回飞船一侧，避开光束袭击。前者飞身一跃，被南希的飞船接住，远离光束笼罩的范围。
雇佣兵们紧追不舍，炮火一路轰击。中途又有数艘飞船加入，迫使南希越飞越远。
在他们身后，亚娜解除对黑船的控制，薇兰摆脱束缚，立即接管飞船冲出雇佣兵包围。
巨星上存在共识，第八区的雇佣兵最是难缠。有一队出现，很快会有更多人蜂拥而至，如同蚁聚。
雇佣兵紧追在身后，飞船只能不断加速。
谷绪打开舱门进入船舱，转头向外眺望，发现距离运输船越来越远，只能捕捉到模糊的轮廓。
“亚娜，那些船怎么办？”
“放心。”
飞船中植入程序，无论相隔多远，智脑都能发出指令。
在雇佣兵靠近悬停的船队，以为能发一笔横财时，数十艘飞船同时启动，一瞬间冲开封锁，令在场众人大吃一惊。
“追上去！”
不想放弃这些飞船，雇佣兵悍然越过边界，仿佛一群饥饿的狼，在夜色下展开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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