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 蕾娅意识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木屋里。
一张窄小的床、一套老旧的桌椅、两个装满水的陶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跟她住了一个月的牢房没有什么区别。但被窝是暖和的, 空气是清新的, 蕾娅能感受到太阳从窗外透进来时的温暖，这样的暖阳足以让她忘却地牢的冰冷。
她的十指简单地动了动,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让她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当她想要坐起来时, 五脏六腑都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提醒着她分清现实与梦境。
“我知道我还活着，”蕾娅倏地闭上眼, 一边咳嗽，一边痛苦地嘟囔道，“但我怎么感觉地狱之火还在我身体里燃烧……”
“或许一杯水能帮你浇灭那些火焰, ”一个声音轻快地说道，“你躺着别动，我马上帮你倒。”
蕾娅再一次艰难地睁开眼, 试图看清那个声音。在柔和的光晕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捧着一杯水, 微笑着向她走来。
“见鬼了, ”蕾娅抖了一下，惊叹道，“德丽莎？”
“怎么能说我是鬼啊？”德丽莎嘟着嘴, 不乐意地说道，“鬼会帮你倒水吗？鬼会在这里照顾你一天一夜吗？我可从来没见过那么有良心的鬼。”
“哈哈哈……嘶！”那副快要散架的身体还不允许蕾娅欢乐地大笑, 她缓缓挪动着手臂，好不容易才把两只手凑到一起，“太要命了，我是全身都骨折了吗？”
“没有，就连你的小拇指都没有骨折的迹象。”德丽莎将蕾娅扶了起来，用自己的外套给蕾娅垫着腰，还喂她喝下了那杯用来浇灭火焰的水，“虽然火只烧掉了你的囚服，但你吸进了大量的浓烟，所以才会咳嗽不止。不过你的身上还有很多淤青，这是你感觉到疼痛的原因。说到这里我得向你道个歉，但这也不能怪我不是？我骑马的技术没有那么好，而且柠檬一看到你就兴奋得不行，我一边要抓缰绳，一边要死死地抓住你，不让你从马背上掉下去。你瞧，我的两个手掌都磨红了。”
德丽莎伸出两只手展示给蕾娅看，那上面确实还留着缰绳留下的红印。
“天呐，德丽莎，是你救了我？”蕾娅望着那些红印，惊讶地说道，“你们不是搬家了吗？你怎么会回来？”
“如果不搬家，怎么把这间屋子空出来呢？”德丽莎笑嘻嘻地说道。
听见这话，蕾娅才伸长脖子朝窗外看去，虽然有些模糊，但她还是能看到白雪下的巨树和光秃秃的灌木丛。这就说明，她如今正躺在赫曼山上的福乐斯家里。
“那么原来你一直都待在马勒斯顿吗？”蕾娅问道，“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在波克比呢，蕾娅小姐。”德丽莎抽出自己的手帕，帮蕾娅擦拭着脸颊和脖颈，“我严肃地告诉他们，要是还想见到他们的小女儿，就乖乖地留在波克比！”
德丽莎滑稽的声调逗得蕾娅想笑，但为了不让自己再咳嗽起来，她只能强行忍住，“亲爱的德丽莎，你还有多少事没有告诉我？”
“啊？”德丽莎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没什么，就一点。”
“就一点吗？”蕾娅怀疑地盯着德丽莎的双眼。
“可能……再多一点点。”德丽莎用手比划着，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看着德丽莎的模样，蕾娅敢肯定，德丽莎一定瞒着她做了很多事。
“没有来印刷坊的那段时间里，你都在干什么？”蕾娅问道，“总不能是跟着你的哥哥们去劈柴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德丽莎的声音忽大忽小，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学会了怎么使用斧头，怎么挑选木材，可以说，福乐斯家现在又多了一个劈柴专家。”
“德丽莎，如果你想让我当场吐血，就继续胡编乱造。”蕾娅无奈地说道，“你好像还没有学会把谎话当真正的故事讲。”
德丽莎刚要开口反驳，又闭上了嘴，她皱着眉，眼角下垂，委屈万分地看着蕾娅，“那你能保证不会怪我吗？我自作主张做了些事，我怕你生气。”
“我为什么要跟自己的救命恩人生气？”蕾娅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虽然是印刷坊的员工，但也是我的朋友呀。”
“真的吗？”德里亚眼前一亮，又往蕾娅身边挤了挤，“那我说了？”
“请说吧。”蕾娅点了点头。
“是我带走了柠檬。”德丽莎坦白道。
“这个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蕾娅疑惑地说道，“你骑着柠檬把我从刑场带到了这里。”
“不，我是说更早之前。”德丽莎难为情地说道，僵硬的笑容就像粘在脸上的一样，“就是……害你不得不从天亮找到天黑那一次。”
“是你在波克比带走了柠檬？”蕾娅长大了嘴，难以置信地说道，“我就说嘛，柠檬怎么可能会跟不认识的人走？”
“是的，柠檬认识我，当然会跟我走。”德丽莎傻笑两声，调皮地搓了搓蕾娅的手背。
“既然是你带走了柠檬，那为什么墨水酒馆的老板说带它过去的是一个男人？”蕾娅问道。
“的确是我把柠檬带到了酒馆门口，但我不能直接告诉你们是我带走了柠檬呀。”德丽莎解释道，“所以我把那个小贼叫来，让他把柠檬牵进去。反正他也是个贼，在街上摸走了我的钱袋，让他帮我个小忙，自首还能得个轻判。”
“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是你带走了柠檬？”蕾娅又问。
“因为那不是我的目的。”德丽莎说道。
“你的目的是拖延时间，阻止我和瑟琳娜回到马勒斯顿。”蕾娅确认道。
“是的，蕾娅小姐。”德丽莎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懊悔，“但我搞砸了，你们还是回来了，还害得你被人诬陷是女巫，遭受这些迫害。”
迷雾逐渐退去，蕾娅深吸一口气，又开口道：“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对付我，是吗？”
“是的，”看到蕾娅已经猜到了大概，德丽莎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索性将事情和盘托出，“杜利亚先生频繁地召集那些手腕上戴着布条的人，每当如此，他们就是在准备害人，而你的那篇文章无疑是激怒他们的雷电。镇长和夫人离开后，他们经常在印刷坊和你家附近游荡，又想方设法地把繁重的工作全部堆给做治安官的沃里安队长，叫他无效顾忌你的安危。我本来想把你们暂时留在波克比镇，等事情处理好了再让你们回去，但你们回去得太快，我们还来不及动手。”
“等等，”蕾娅迷惑地眨了眨眼，“‘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呃，我们就是……”
“德丽莎，”蕾娅撇着嘴说道，“都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唉。”德丽莎哀叹一声，下定决心般说道：“事实上，在暂时离开印刷坊的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一个人，也姑且算是，加入了一个神秘的组织。”
“我的天呐，德丽莎，你要急死我吗？”蕾娅的心油煎火燎，“快把话说完。”
但就在德丽莎准备回答时，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这敲门声很有节奏，就像对暗号一般，规律的两下，缓慢的一下，接着是急促的三下。
“哦！她回来了！”德丽莎兴奋地跳了起来，她急忙跑到门口，给来人开门。
“谁来了？”蕾娅好奇地朝门口看去。
大门打开后，略带凉意的一阵疾风将一个庞大的身躯吹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黑袍，黑袍上沾满了羽毛，就像一只从黑暗中诞生的肥胖乌鸦。乌鸦边走边扇动翅膀，不经意间露出了腰上锋利的短剑。短剑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蕾娅顺着剑光往上看去，只见乌鸦脸上还戴着一个巨大的面具，面具上一双鲜红的巨眼与蕾娅在普林斯疗养院地下室里见过的恶魔法阵如出一辙，血色的线条又勾勒出邪恶的嘴巴与牙齿，宛如刚从一场饕餮血宴上归来一般。
蕾娅被这乌鸦吓了一跳，而乌鸦只是端详了蕾娅一会儿，便开始清理袍子上的羽毛，等清理得差不多后，乌鸦便解开了胸口的排扣，一把将黑袍脱了下来。此时一只臃肿的乌鸦已经消失，变成了一位健硕的女士。
而随着人形的显露，蕾娅也渐渐意识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默默舒了口气。
“上一次的告别十分匆忙，对于你那双充满怀疑和审视的眼睛，我始终难以忘怀。”蕾娅笑着说道，“但我还是要说，能再一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约瑟芬。”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塔维斯小姐。”约瑟芬取下了头上的面具，汗水将她的发丝黏在了脸颊上。她把面具放在桌上，接过德丽莎端来的水一饮而尽，“听说你要送信，小姐，西伦村的飞毛腿时刻为你服务。”
第152章
德丽莎帮约瑟芬把椅子搬到了蕾娅床边, 自己则以要去拿些吃的回来为理由离开了木屋，这个聪明的姑娘一眼就看出这两位有话要讲。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呢，”蕾娅说道, “安娜告诉我, 她在赫曼山上没有发现你的踪迹。”
“我经常不在家，小姐。”约瑟芬说道, “我有很多事要做。”
“很高兴安娜还是找到你了。”蕾娅笑了笑。
“事实上, 是她找到了瑟琳娜，而瑟琳娜找到了我。跟你哥哥一样, 你的女仆没过多久就被看管起来了。”约瑟芬摇了摇头, 又从兜里掏出两瓶药水递给蕾娅，“喝了它们, 咳嗽的症状能得到缓解。”
蕾娅接过药水，两个小玻璃瓶在她手中碰撞出叮咚声，“这么说, 你会救我是因为瑟琳娜来找你了？”
约瑟芬看着蕾娅把两瓶苦涩的浓药喝进去才继续说道：“就算她没来找我，我也会来救你。”
“因为你极具正义感？”蕾娅调侃道。
“因为我想赎罪。”约瑟芬答道。她的神情异常认真，眼角眉梢里透出哀伤与不忍, 一只手紧紧攥着蕾娅的被子一角。
如果变化不大，那么蕾娅其实非常清楚约瑟芬的身世，但此时时刻, 她觉得她们总要聊些什么。话题一定要继续, 而在准备敞开心扉的时候，自揭伤疤总是一个好办法。
约瑟芬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从一生下来就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她被迫从五岁开始就在街上乞讨, 每天都指望着面前那块破布里能被好心人施舍一个硬邦邦的黑面包。
有一天，当她拿着那块好不容易得来的黑面包回家时, 却发现家里什么人都没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唯一给她留下的是一块被撕开一半的旧毛毯。
故事的开头与蕾娅了解的有些出入。当这个角色是个男孩时，他是因为父母兄弟都饿死了所以才被迫成为孤儿而去街上乞讨的；但当这个角色变成女孩时，她成为了被遗弃的那一个。
那个所谓的“家”很快就被其他人占领了。她瘦小孱弱，根本打不过那些比她高大许多的流氓，所以她再一次失去了“家”，开始四处流浪。
那时候的小乞丐没有太多谋生的技能，要么沿街乞讨，要么只能通过小偷小摸来填饱肚子。像约瑟芬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女孩更是成为了人人得以欺辱的存在。
饥饿与躲藏，这是她七岁以后的童年生活。
靠近海边的村子，冬天没有那么寒冷，但一个小乞丐要找到吃的还是不太容易。在偷走一条死鱼而被渔民打了几棍子，又被一只贪嘴的猫抓伤后，她连续三四天都没有找到任何吃的。
她躲在狭窄的小巷里瑟瑟发抖，远处的路灯融化成一片片光晕，她的双眼已经变得模糊，看不清任何东西。她浑身无力，虚弱到没有办法爬起来，两只小手僵硬得甚至没有办法捧起一把雪放进嘴里。
然而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时，一只带着绒毛手套的大手将她扶了起来，给她喂了些水和肉肠，还把她带进了一间光亮的屋子，那里的壁炉就像永不熄灭般暖和。
约瑟芬醒过来，她很害怕，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恐惧。
救她的人非常和蔼，会给她买新衣服，会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他一开始并没有要求她什么，只说希望她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能随便躺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烤火，也知道不会有人毫无目的地帮助一个快死的小乞丐，可时间越长，她就越贪恋那些温暖的光，也舍不得干净的水和热乎的蛋糕。
“你是谁？”约瑟芬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只是一个与邪恶为敌的好心人，可爱的孩子，”那人答道，“我是个猎巫人。”
当时，年幼的约瑟芬根本不知道猎巫人是什么。在那个救助者的描述下，猎巫人这个职业高尚且伟大，他们为神明办事，为人类谋福祉，他们惩治邪恶，驱散恐怖的恶魔以及恶魔的走狗。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一天，那个猎巫人给约瑟芬端来一碗肉汤，慈爱地说道。
“您救了我的命，先生，我会帮您做任何事。”约瑟芬感激地说道。
“哦，孩子，这事一点儿也不复杂，而且我还会给你一个软软的面包作为奖励。”看到约瑟芬的反应，猎巫人满意地笑着，“你只需要跟我去一个地方，跟几位大人说几句话，就行了。”
约瑟芬懵懂地答应了他。不久之后，那个猎巫人就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审判法庭，站上了证人席。
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妇人，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个老妇人所站的地方叫作被告席。老妇人收养了四个女儿，和约瑟芬一样，她们都是在街上流浪的孤儿。老妇人曾帮助过约瑟芬，还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居住，但约瑟芬拒绝了，她认为这个老妇人无力再养育一个孩子，因为她们已经自顾不暇。
老妇人驼着背，艰难地站在那里，她脸上的沟壑里都藏着泪痕。她可怜巴巴地看向约瑟芬，似乎是在恳求她不要说话。
但约瑟芬不理解老妇人看向她的眼神，她只知道自己有任务在身。
“我需要那块面包。”约瑟芬告诉自己，“而且这是对那个正直的先生的一点点回报。”
所以她还是坚定地开了口。但她嘴上说着猎巫人教她的话，耳边却传来自己心中的声音。
“我看到她头上有女巫的邪恶标记。”
“不，她的头上什么都没有。”
“她曾经邀请我去她家参加巫妖聚会。”
“不，她邀请我进门是怕我在街上冻死。”
“当时魔鬼就站在她身边，她在魔鬼的驱使下抚摸我的脸，希望我成为她的奴仆。”
“不，魔鬼不在那里，她的手就像我母亲的手一样温暖。”
这些证词如铁锤般一下下重击在那个老妇人的心上。她已回天无力，昏厥在被告席上。
“有罪！”即使如此，高大的法官依旧宣布着判决。
在法庭解散后，她看到治安官将一个银币交到猎巫人手中，而那个猎巫人收下钱币，转头给了她一个面包。
“我……”
她刚要开口，却被猎巫人抢了先，他笑眯眯地说道：“吃吧，孩子，这是你应得的。”
约瑟芬默默接受了面包。这的确是她应得的，她想。
但在吞下面包后，关于她所看见和经历的那些，她就不敢确定是不是应得的了。
那个老妇人被吊死了，头和脖子分离开来，就像断掉的树枝，明明已经断开，但还有一层树皮勾连着。这是她亲眼所见，就在她上街去给猎巫人跑腿买酒的时候。
老妇人收养的四个孩子也被关在屋子里饿死了，她们被称为女巫的孩子。猎巫人说，不要对沾染邪术之人心存同情，因为她们的逝去带来了胜利与光明。
但约瑟芬无法接受，她的心里充满了痛苦。每当看到年老的妇人和幼小的孩童时，她就能想起她所做的一切，仿佛那条绳索从那天开始就套在了她脖子上，而且是她亲手把自己送上去的。
她开始厌恶壁炉里的火焰，厌恶猎巫人给她带来的面包，就好像那些面包里平白无故地生出了蛆虫，牛奶里掺杂进致命的毒药。
逃跑是她唯一的出路。在离开前，她问猎巫人：“为什么要教我说谎，如果那些人是女巫，那么没有我的证言，她们一样会被判刑，因为神明不会放过恶魔的傀儡，不是吗？”
而猎巫人端着酒杯，看都没有看她，就回答道：“孩子，她们当然是女巫，我教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事实，只是你不知道那是事实。”
从那一刻开始，约瑟芬就明白了，“事实”二字的解释权并不在她手上，而她听信猎巫人所做的那些事，才可谓是真正的邪恶。
“我逃走了，”故事说到这里，约瑟芬的眼里闪烁着泪花，“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猎巫人，听说他离开了，并且拿到了皇家猎巫人的执照，生活也过得更加滋润。而那个老妇人，还有那四个女孩，也在那个冬天永远地被人遗忘了。”
“你还记得她们。”蕾娅说道。
“什么？”约瑟芬吸了吸鼻子，倔强地没有让眼泪留下来。
“我说，你没有忘记她们。”蕾娅重复道。
“我想是吧，我是最不应该忘记她们的人。”约瑟芬苦笑一声，看向了窗外。
蕾娅默默叹了口气，苦涩的药味还留在嘴巴里，她拍了拍约瑟芬的肩膀，说道：“听着，约瑟芬，你想赎罪，这是好事。但我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好好安慰你，因为我不能替那家人原谅你，即使你是受人欺骗才去法庭上作证的。”
“我明白，这只是我惩罚自己的方式罢了。”约瑟芬低下了头，“而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但我想说，你做得很好。”蕾娅说道，“你救了我，约瑟芬，不只是我，你还救了很多人。她们都和我一样，曾经走上刑场，但你切断了那根绳子，扑灭了恶毒的火焰。如果你认为你必须带着那位老妇人和她孩子的怨恨活下去，那也请不要忘了，带上我们的感激与慰悦。”
约瑟芬沉默片刻，忽然睫毛一抖，抬头看向了蕾娅。她凝视着蕾娅的双眼，不解地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塔维斯小姐，或许你也看出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慷慨地告诉我答案。”
“你想说什么？”蕾娅问道。
“我想知道，”约瑟芬谨慎而认真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第153章
“什么？”蕾娅一怔, 她的眉头微皱，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的话语再一次引起了约瑟芬的怀疑，“我是蕾娅·塔维斯呀。”
“好吧, 那么你曾经去过西伦村吗, 塔维斯小姐？”约瑟芬换了个问题，“我想你也知道了, 那是我的故乡。”
这个问题同样让蕾娅陷入两难之地, 无论回答去过还是没去过，都很可疑。苦思良久, 蕾娅还是只能吐出一个“呃”字。
“呃？”约瑟芬坐直了些, 视线不曾在蕾娅身上移开，“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还是说你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苦衷？我并不想逼你, 但如果你的回答只有一个‘呃’字的话，那么即使我有分辨出真话与谎言的能力，也不能从中获取任何信息。”
蕾娅无可奈何地张着嘴, 明明是在回答，语气里却流露出向人求证般的疑惑，“我……没去过？”
“没去过。”约瑟芬默默重复着蕾娅说的话, 过了很久，才点点头又说道：“你没说谎。”
蕾娅虚脱地笑了一声，这样的鉴定结果并没有让她松口气。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呢？”如拷问般不给任何喘息的空间, 约瑟芬紧接着问道, “海边的村庄、断桥下的传说，还有那些被我救下的女人们，这些事你似乎都了如指掌。”
“我听别人说的。”蕾娅强装镇定地说道。
“谁？”约瑟芬追问道。
“我、我不记得了。”蕾娅闪烁其词道, “就是听别人提过，在靠近西伦村的地方有这样的大好人。”
“然后你就能肯定这个大好人是我？”约瑟芬如看穿一切般笑了笑, “小姐，你可是从知道我姓氏的那一刻开始就认定了制造这些事件的人就是我呀。”
焦虑的冷汗爬上额间，蕾娅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的。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即使不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得找出一个转移话题的借口。
“因为我听说这个大好人喜欢吃香甜的软蛋糕。”蕾娅胡扯道。
“啊？”约瑟芬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见自己的胡话似乎起了效果，蕾娅抿了抿嘴，壮着胆子说道：“他们说，这个大好人非常神秘，但她钟爱软蛋糕和香茶叶。”
约瑟芬瞪着不知道聚焦在何处的双眼，不解地摇着头，喃喃抱怨道：“谁说我贪吃的？我什么时候表露出这种个性了？怎么可能有人知道我平时的饮食习惯呢……”
看着开始自我怀疑的约瑟芬，蕾娅忍不住偷笑两声，乘胜追击地将话题转到了约瑟芬身上。
“总之，大好人约瑟芬，你的美名远扬。但不用担心，聪明到像我一样能猜出你真实身份的并不多，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壤可以说是遍地傻瓜。”蕾娅说道，“但我真是没想到啊，你一直都没有离开马勒斯顿吗？”
“哦，那天把你送回家之后，我就打算在这附近待几天。”还半是懵懂的约瑟芬接话道，“我听说了这里女巫盛行的事，想看看那位所谓的‘绞刑架的情人’是什么人物。”
提到杜利亚先生，蕾娅心中一阵恶寒。身上有几点被验巫针攻击的伤口隐隐作痛，就连手腕上那个烫伤疤的存在感也变得异常强烈。
“所以你写信提醒过我，还提醒过沃里安。”蕾娅说道。
“是的，塔维斯小姐。”约瑟芬遗憾地看了蕾娅一眼，“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提醒你们，因为我不能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与你见面。”
“我明白，你做的事在现在这个阶段还不能为人所知。”蕾娅理解地说道。
“而且……”约瑟芬欲言又止，忧愁缓缓爬上她的双眸，她陷入了沉默。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蕾娅说道，察觉到了约瑟芬心中的不安。
约瑟芬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满怀歉意地说道：“而且这附近的村庄和镇子很多，猎巫人也不止杜利亚一个，我不能每时每刻都待在这里看着你们。所以我才会安排德丽莎去拖住你们，上一个女巫被处决的时候我在其他地方，所以没有办法阻止……”
她是在说梅丽尔，蕾娅明白这一点。
蕾娅的嘴角垮下来，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比想象中的更大。分叉的剧情和崩坏的人设制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巧合，但失去梅丽尔无疑是最令她难以接受的。
“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蕾娅试图平静地面对这件事，但颤抖的双唇还是出卖了她。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成为你的护卫后，在送你回来的路上我就了解到了你的为人。”约瑟芬说道，“但你身上显然还有一些我当时没有发现的特性。”
“什么？”蕾娅问道。
“比如胆大妄为，”约瑟芬瞬答道，“而且当我回到马勒斯顿，发现那位叫梅丽尔的女士已经死去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对其他人的珍视会还给你带来巨大的麻烦。”
蕾娅目瞪口呆，她忽然觉得刚才约瑟芬那些丰富的表情都是系统错误的结果。
“你这话说得太失礼了。”蕾娅说道。
“的确，但你得承认，我是实话实说。”约瑟芬又换上了往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过这次少了些冷漠和疏离。
“哦，你要逼我承认吗？”蕾娅别扭地说道，“我才不会承认。”
“那你为什么要写那篇文章呢？”约瑟芬敲了敲床头的木板，“还有你让人散播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控诉。从你被关进地牢到现在，瑟琳娜房间那个大箱子里多了许多字迹潦草的手稿，我见过她一页页地誊抄，所以我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以及那都是谁的杰作。”
“令人惊叹，约瑟芬。”蕾娅感叹道，“你和瑟琳娜已经那么熟了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塔维斯小姐。”约瑟芬表情严肃地说道。
蕾娅明白约瑟芬在问什么，她之所以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她知道她做的事是以身犯险的傻事，尤其是在约瑟芬看来，根本就是愚不可及。
“好，我承认。”蕾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是故意被抓走的。”
“愚蠢。”约瑟芬摇着头说道。
“但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不是吗？”蕾娅辩解道，“我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从中寻找他们的错漏，只有了解他们的弱点，才能步步击溃。”
“你可以问我。”
“嘿！我们俩的信任关系并不对等，而且我根本找不到你这个神出鬼没的飞毛腿。”蕾娅重重拍了下约瑟芬的手臂，“而且二手的资料哪有一手的清晰和真实呢？”
“你差点死了啊，小姐。”约瑟芬难以置信地看着蕾娅，“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啊？尤其是被当做女巫处死，你的性命、你的名声，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我知道啊，我都经历过了嘛。”蕾娅说道。
约瑟芬没有再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在蕾娅脸上来一拳，警告她不要再漠视自己的生命。但她没有这样做，当她看到蕾娅认真的眼神时，她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无论她怎么劝说，她面前这个女人依旧会我行我素，履险蹈危，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有着共同的目标。
约瑟芬想了很久，将妥协变成了她最终的答案。
“我阻止不了灾难发生，因为你不会停止斗争，所以我只能把你从泥坑里拉出来，然后做些善后。”约瑟芬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蕾娅听出了弦外之音。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知道了我的事，但我认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约瑟芬握了握蕾娅的手，“所以我会帮助你，塔维斯小姐，你要做的事，我会提供我能提供的一切。”
“你想让我加入你的组织？”蕾娅问道。她尽力掩饰着她心中的狂喜，如果真的能得到反猎巫组织的帮助，那她简直是如虎添翼。
“你加入我，我加入你，没什么区别。”约瑟芬耸了耸肩，“我看德丽莎和瑟琳娜也不会有意见。”
“等等，”蕾娅说道，“意思是说我是最后一个加入这个组织的？”
“是的。”约瑟芬点了点头。
“这太糟糕了。”蕾娅说道，她有一种被队友撇在最后的感觉。
“的确，不太符合你争强好胜的个性。”约瑟芬说道。
“哇哦，约瑟芬，”蕾娅气得笑了出来，“我都快忘了你的绝招了，你真是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刺痛人的话。”
“谢谢。”
“……这不是夸奖。”
“好好休息吧，蕾娅小姐。”约瑟芬站起来，用袍子将抖落下来的羽毛收集起来，抱在怀里，“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呢，”蕾娅好奇地看着那包羽毛，“你怎么会穿成那样？你们到底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我现在没有时间给你解答，塔维斯小姐。”约瑟芬打开了房门，把门外的德丽莎叫了进来，“过几天瑟琳娜会过来，到时候你问她吧，我想她能比我讲得更清楚，毕竟这次的整个行动都是她的计划。”
第154章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 瑟琳娜如约瑟芬说的那样抵达了小屋，还给蕾娅带来了瑞拉做的煎蛋和肉饼，这次的肉饼和煎蛋都还是热乎的。
天气渐渐回暖, 许久不见的柠檬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在久违的团聚时刻, 蕾娅的手刚一抬起，柠檬就伸着脑袋过来讨要爱抚。蕾娅一边品尝着那些早餐, 一边将干草送进柠檬口中。看着柠檬高兴的模样, 蕾娅想起了杜利亚先生的宠灵言论，差点没忍住笑。
早餐过后, 蕾娅提议一起去散步, 瑟琳娜欣然同意。但她们不能下山，也不能离开太远, 两人兜兜转转地，竟然又来到了赫曼山南面那块坡地。
冰雪消融，一块小小的墓碑露出来, 枯萎的草藤缠绕在上面，上头还挂着几颗水珠。蕾娅和瑟琳娜一起将那些草藤清理干净，又拿出手帕, 就着雪水擦拭着那块墓碑。
这一路上，她们很少谈话，似乎都注意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蕾娅的头发又长长了些, 但因为很久没有打理, 那些短粗的头发变得像鸟窝一样蓬乱。瑟琳娜把自己的梳子递给蕾娅，蕾娅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拒绝。
“我觉得我应该少关注头顶那些可怜的新草, 毕竟我也不知道下次它们被判处死刑会是什么时候。”蕾娅揉了揉自己的杂毛，调侃道, “或许一年之后，或是一个月之后，也有可能就在明天。”
“你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瑟琳娜疲惫地深吸一口气，心力交瘁地说道，“我真的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和伤害了。”
蕾娅笑了笑，扭过头去看瑟琳娜，而瑟琳娜只是悲伤地盯着那块墓碑，不愿挪开视线。
“约瑟芬告诉我，我能够成功脱险，全多亏了你，真的很谢谢你。”蕾娅感激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试探，她看到瑟琳娜错愕了半秒，又迅速恢复了常态。
“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其实没有帮上什么忙。”瑟琳娜说道。
“那些誊抄且送到里奇城的文章、源源不断的纸张和墨水、行刑前夜送进地牢里的信，还有火场上的几声铜铃。”蕾娅掰着手指细数道，“瑟琳娜，你似乎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
阳光洒在她金色的睫毛上，瑟琳娜缓慢地眨着眼，没有说话。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蕾娅问道。
过了很长时间，瑟琳娜才开口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吧，怎么样？”蕾娅席地而坐，“用不着讲长长的故事，我们坐下来，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前提是你愿意回答。”
听到蕾娅的提议，瑟琳娜停住了继续擦拭墓碑的动作。她将手帕收起来，将柠檬背上的一块毛毯取了下来，递给蕾娅。
“你就这么坐在地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像坐在水潭里一样了。”瑟琳娜说道，“把毯子垫在屁股下面吧，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
瑟琳娜坐在蕾娅身边，凡有化雪的风吹过，她就往蕾娅身边挤挤，没过多久，她们的膝盖就碰到了一起。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打算上法庭的？”蕾娅提出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在你多次对我搬家的请求闪烁其词时，我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了。”瑟琳娜答道，“换做从前的你，早就不知要嚷嚷多少遍自己要离开了，尤其是在你写了那篇文章，还不停地挑衅杜利亚先生那伙人的时候。接着我从安娜那里听说了你入狱的消息，她还告诉我你现在非常需要纸笔，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你不想那么早离开，是因为你早就决定要在地牢里住上一段日子。”
“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计划把我救出去的呢？”
“在埃尔蒙德大法官出事之前，我还抱有一丝☆仙☆女☆整☆理☆希望，我以为教区中心法庭派人过来，那么事情就会有转机。但我没有想到，杜利亚先生他们那么无耻，竟然会对大法官下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蕾娅耸了耸肩，“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能成为第一个被判无罪的女巫呢，是我太小瞧他们了。”
“所以我是在听到宣判之后，才开始计划的。”瑟琳娜低垂着眼眸，声音有些飘忽，“这个计划并不完美，还是让你受了很多苦。事实上，我有想过能不能直接闯入地牢带你出来，但那根本行不通，地牢只有一个出入口，治安官太多了，即使约瑟芬再厉害，我也不能保证我和她就能把你救出来，最糟糕的后果就是我们一起被埋葬在地牢的石头下面。”
“所以你选择寻求帮助。”蕾娅说道。
“是的，”瑟琳娜点了点头，歉疚地说道，“我不想瞒你，蕾娅。在和约瑟芬见过面之后，我和她一直有联系。但她希望我保密，不要跟任何人暴露她的行踪，而且很多时候，我也收不到她的消息。”
这是这两个人物之间注定会发生的事，蕾娅完全明白这一点，在约瑟芬告诉蕾娅找到她的人是瑟琳娜时，蕾娅就猜到她们之前早有联系。
“所以我找到约瑟芬，请她带我去见被囚禁的沃里安一面。我又找到罗伊，让他送信给你。”瑟琳娜接着说道，“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所有人都参与了。约瑟芬在救人时曾经扮过野人，但马勒斯顿人不太吃这一套，所以我们选择了另一种身份。”
“黑色的大鸟？”
“是形似乌鸦的恶魔。”
“我的老天，”蕾娅惊叹道，“所以约瑟芬来的时候才穿成那个样子，面具上还画着凶恶的牙齿。”
“没错，”瑟琳娜说道，“比起野人，马勒斯顿人更惧怕女巫，也更害怕恶魔。我们在圣书里找到了类似这种形态的恶魔，又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比如它们出现时会伴随着尖锐的叫声和诡异的铜铃响，再比如这些家伙总是成群结队，还会给所有阻拦它们的人施下邪恶的诅咒，凭证就是一根沾着红色油墨的羽毛。”
“用魔法打败魔法？”蕾娅轻轻用肩膀撞了撞瑟琳娜，“我打赌你们一定把他们吓得半死。”
“直接晕倒在现场的人不是少数，你真该看看那些酒桶爆开，每个人身上都裹满麦芽酒的场景。杜利亚先生最为狼狈，火星跳到他的小手鼓上，把他的一只袖子都吞了进去，现在他胳膊上也有值得怀疑的烫伤疤了。”瑟琳娜露出得意的笑容，“那些成功逃走的人也会在回家后收到他们应得的羽毛，只要他们坚信恶魔的存在，那么一根羽毛也足够他们草木皆兵一阵子的了。”
“哈哈哈哈。”蕾娅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是怎么想出来这种办法的？这可比野人还要吓人。”
“这是你教我的啊，要去制造暴雨。”瑟琳娜说道，“在马勒斯顿待得越久，我就越想不明白，女巫到底是怎么产生的？直到我发现你自愿站上审判法庭，我才发现，女巫也是能被制造出来的。”
“没错，瑟琳娜，我们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蕾娅赞同地说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沃里安和罗伊竟然也会愿意穿上那身衣服，尤其是罗伊，简直不敢相信，那可是背弃自己的信仰呀。”
听到这话，瑟琳娜倏地收起了笑容，她小心翼翼地瞟了眼蕾娅，才带着顾虑说道：“我想救你，但我一个人办不到。我没有权势，也没有力气，也没有钱去雇用别人，所以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瑟琳娜说这话时，带着异常诚恳的目光，似乎在向蕾娅尽力剖白。
“我知道，”蕾娅有些奇怪地说道，“你其实不用向我解释，这可是‘救下一个女巫’，凭一个人的力量肯定办不到啊。”
“是吗？你能理解我吗？”瑟琳娜释怀般松了口气，眼里闪烁着欣喜的亮光，“那么，你不会认为我是在依赖他们吧？”
“什么？”蕾娅更加没有头绪地皱起了眉，“我知道你只是需要他们的帮助啊。”
“哦是的，我是在寻求帮助。”瑟琳娜喃喃道，她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就好像纯白的冰雪里同时掺杂着秋末的黄叶和初春的嫩芽。
望着欲言又止的瑟琳娜，蕾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我们可以先暂停问答。”
“我确实有话要说，”瑟琳娜心事重重地说道，“其实我真的很害怕，蕾娅。”
“灾祸已经结束了，你们已经把我救出来了，不是吗？”
“不，我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瑟琳娜捡起手边一片沾着雪水的枯叶，迟疑片刻，说道：“你还记得那年丰收节，我找到刚从舞台上下来的你时，你跟我说的话吗？”
不堪回忆的往事涌上心头，蕾娅就像一个不忍直视自己在童年不断胡乱装相的可悲成年人般缩着脖子，脸上的五官痛苦地挤在一起。
“所以是我让你产生恐惧的，天呐，对不起，瑟琳娜，我真的不应该那样说。”蕾娅急忙解释道，“我当时……呃，好吧，我当时真的太讨厌了。我很排外，也有很多事情没搞明白，所以一味地认为你没什么本事却享受了他们太多的关爱和照顾。我明白我错了，我绝对不是……”
“那如果我就是这种人呢？”瑟琳娜表情严肃地打断了蕾娅。
“什么？”蕾娅更加疑惑了。
“如果我说，”瑟琳娜说道，缓缓抬眼，看向蕾娅，“我就是知道他们都爱慕我，但我还是坦然接受，并且利用了他们的对我的爱呢？”
第155章
“那是什么意思？”蕾娅不解地问道, “你是打算跟我解释什么吗？”
“我正打算这样做，”瑟琳娜局促不安地摆弄着裙边，脸上写满了烦恼, “人们似乎不太喜欢我这样的人, 为了自己的私心去利用别人的情感。我想知道你对我的看法有没有改变。”
“为什么呢？根本没这个必要呀。”蕾娅握住了瑟琳娜的手，不知是因偶尔刮起的微风还是心中紧张的缘故, 瑟琳娜的手十分冰凉, “我对你只会充满敬佩和感谢。”
“所以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会利用他人的坏蛋？”
“不会。”
“也不会认为我无法独立？”
“当然不。”
“更不会觉得我得到了他们的爱慕，就是拥有了特权？”
“天啊, 瑟琳娜, 一千万个不会。”蕾娅不可置信地仰过头去，看向云雾散开后更加晴朗的蓝天, “我根本不在乎你爱不爱他们，我也不介意你有没有利用他们的爱。他们不过是我人生中匆匆而过的某些男人，我干嘛要为了他们烦恼, 还要以他们的爱为标准来审视你？”
听到蕾娅说的话，瑟琳娜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她一边满足地微笑，一边悄悄抹去眼角涌出的热泪。
“是啊, 难道因为他们给我的爱足够纯粹，我就不能加以利用吗？若是我以朋友而不是恋人的身份请求他们帮我，我的愿望就不能被实现吗？”瑟琳娜说道, “我向他们寻求帮助, 也真挚地表达感谢，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接受他们的感情，对不对？”
蕾娅的视线回到瑟琳娜身上。她发现瑟琳娜比以前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不只是因为年岁的增长，更是因为她的思考方式。
在玩游戏的时候, 玩家总是以瑟琳娜的视角来推进故事的，蕾娅也不例外，也正因如此，蕾娅总以为自己对瑟琳娜已经足够了解到可以预判她的一举一动。
比如在走沃里安这条线的时候，她倾向于呈现出一种积极阳光的状态，他们在各种集体活动中偶遇、交谈、感情升温，这些活动通常以沃里安为主导，而瑟琳娜则只需要在他的引领下作出反应。瑟琳娜在和他确认关系后，也会在以沃里安为中心的各种小团体里被定义为“首领的夫人”这样的角色。
而在罗伊这条线里，她又会变得更加内秀，她规避锋芒，与罗伊一起治愈伤痛，报团取暖。他们的交往因为罗伊牧师的身份而被投射上神性，一切都被笼罩在光明与圣洁里。蕾娅一直记得罗伊线其中一个好结局的名字：侍神者之妻。
但无论是走哪条线，瑟琳娜都无疑是被动的，她感受到的那些来自男主们的爱或强烈或内敛，她做出的反应也只是三个选项的其中之一——“直接地接受”“羞涩地接受”“考虑一段时间然后接受”。
当然，这是一款恋爱游戏，玩家以瑟琳娜的身份与男主们谈恋爱无可厚非。但现在的瑟琳娜对蕾娅来说，是一个失控的角色，她脱离了玩家的掌控，也试图去摆脱男主们对她的牵制。蕾娅认为，这些行为完全是出于瑟琳娜的自我意识，她也完全能理解瑟琳娜为什么急于跟自己解释她做事的动机——瑟琳娜希望获得同伴的认同。
所以蕾娅回答她：“对，表达感谢并不需要去接受谁的爱，或是成为谁的妻子。”
瑟琳娜紧闭双唇，重重地点着头，她从蕾娅那里获得肯定时，似乎比从男人那里听到“我爱你”三个字时更加兴奋和感动。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瑟琳娜在自己的小布袋里不停翻找，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蕾娅。
蕾娅好奇地打开盒子，发现卡罗尔送她的那条坠着三匹小马的手链，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的手链！”蕾娅抑制不住激动，猛地站了起来，“他们让我换上囚服的那一天，也拿走了我的手链。天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他们是把你的东西都拿走了，全都保管在离地牢不远的仓库里。”瑟琳娜仰头看着欣喜雀跃的蕾娅，笑眯眯地说道，“囚犯被判刑后，他们会把值钱的东西提前拿走，然后再销毁掉剩下的东西。这条手链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价值，所以才一直放在那里。是约瑟芬把它偷出来的。”
蕾娅把手链重新戴上手腕，三匹小马在阳光下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悦耳得就像森林中古神的琴音。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瑟琳娜。”蕾娅手舞足蹈地围着瑟琳娜走了一圈，喜悦的嘴巴就没有合拢过，“没有了它我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因为那是你的幸运符。”瑟琳娜接话道。
“对，”蕾娅说道，“正是如此，我需要它正如我需要柠檬！”
而就在此时，瑟琳娜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绪忽而一落千丈。
“但有样东西，我没替你守住。”瑟琳娜哀伤地说道，“印刷坊被他们夺走了。”
蕾娅顿了顿，又坐了回去，“不是说女巫的东西都要销毁吗？他们还打算用我们的印刷机？”
“毁掉了其中一台，那些人冲进印刷坊，把那台机器大卸八块。”瑟琳娜愤恨地握紧了拳头，“本来另一台也将惨遭毒手，是镇政厅的几个书记官过来阻止的。他们硬是说那台印刷机是我做的，没有受到巫术的侵染，强行将那台印刷机搬到了镇政厅。”
“无耻的强盗，”蕾娅骂道，“既然是你做的就该还给你，强行占有还把自己塑造得正义凛然。”
“我们能从那些人身上奢求什么呢？他们这样做也不是头一回了。”瑟琳娜不甘地叹了口气，“好在我还记得印刷机的构造，所以说，人活在世上，还是得学一门手艺，是不是，蕾娅？”
“我同意，”蕾娅赞同道，“我们离开之后，无论去到哪里，只要能买到材料，就都能拥有印刷机了，不用眼巴巴地等着别人帮我们造出来。”
瑟琳娜笑着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将手轻轻搭在墓碑上，柔声细语地说道：“不过离开之后，我想我们会非常想念梅丽尔老师。”
蕾娅也看向了碑上的墓志铭，“肯定会，但梅丽尔老师会希望我们走下去的，我们的终点不在马勒斯顿。”
“现在买不到什么鲜花，不然我们也不应该空手过来看你。”瑟琳娜看着墓碑，遗憾地说道。
“不，我们把她葬在这里，就等于每天都给她送花过来了。”蕾娅拍了拍瑟琳娜的肩膀，指引她往远处看去。
这片赫曼山上最人迹罕至的地方，欧石南正在盛开。下垂花朵像一串串倒挂的小铃铛，在雪光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有些紫红如宝石，有些淡粉如贝壳，让人挪不开眼。柔和的阳光洒进花丛，雪化作水，在它们的花朵上聚集，又顺着花瓣低落进土壤里。
蕾娅与瑟琳娜就这么望着那些冬日不败的花朵，久久无言。梅丽尔一直想让她们到这里来观赏这些欧石南，大概也是希望她们能和它们一样无惧严寒。
蕾娅低下头去，真心诚意地渴望能再一次和梅丽尔对话，她想再叫她一声老师，缠着她告诉自己欧石南的花语。
然而就在此时，蕾娅却发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她一直盯着墓碑旁的坟土，越看越不对劲。
“瑟琳娜，你这段时间来过这里吗？”蕾娅问道。
“什么？你是说来看梅丽尔老师吗？”瑟琳娜回过神来，迷茫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时间过来，我一直在帮你誊抄文章，后来又计划着救你，所以直到今天才过来。”
“那就奇怪了。”蕾娅抓起一把土，面色凝重地说道，“这里的土壤有翻动过的痕迹，即使下过雪，也跟附近的不一样。”
瑟琳娜一惊，匆匆靠过来，在得出了和蕾娅一样的结论后，心中一阵恐慌。
“你是说有人来过这里吗？”瑟琳娜战战兢兢地问道，“还翻动过梅丽尔老师的坟墓？”
“恐怕是，”蕾娅说道，“我得确认一下。”
来不及回去取工具，在瑟琳娜的注视下，蕾娅用手刨开了面前的土地，没过多久，她的两只手就变得又红又肿。瑟琳娜不忍地取下自己的围巾，让蕾娅用围巾包裹住双手，而她自己也帮着蕾娅一点一点地挖开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小洞。
“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吗？”瑟琳娜望着空无一物的土坑说道。
“被拿走了。”蕾娅说道。
“什么被拿走了？”
“我藏在这里的手稿。”
“什么？”瑟琳娜大惊失色，又往深处挖了挖。
而就在瑟琳娜取出一捧冰凉的土壤时，一个细小的亮光引起了蕾娅的注意。
“别动，瑟琳娜。”蕾娅抓住瑟琳娜的手腕，将那捧土送到了自己面前。
就像挖掘精密的古迹残骸般，蕾娅小心翼翼地拨动着土壤，直到那个光点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随后又转移到她的食指与拇指之间。
“这是什么？”梅丽尔疑惑地看向蕾娅的两指之间。
“问得好，瑟琳娜，我虽然知道这是什么，但我还是会忍不住问出跟你同样的问题。”蕾娅说道，“这是什么？”
蕾娅微颤的手里捏着的，是一枚银袖扣。
第156章
“你还记得梅丽尔老师跟你说过的克里斯坦家吗？”蕾娅专注地打量着手里的银袖扣, 面色凝重。
“记得，就是那个创造出鬼屋的克里斯坦家。”瑟琳娜说道，“你是说他们来过这里, 翻动过梅丽尔老师的坟墓, 还带走了你的手稿？”
蕾娅应了一声，没有再多答话, 因为她在这枚银袖扣上发现了更加奇怪的事。这枚银袖扣和她见过的那些差不多大, 但托底多了一个玫瑰花纹。这个花纹隐秘而精巧，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但蕾娅清晰地记得她们捡到的那一枚银袖扣托底十分光滑, 也就是说, 这不是她和梅丽尔曾经在鬼屋里捡到的那一枚。
“米拉小姐说她是跟着克里斯坦家的马车来到这里的。”蕾娅喃喃道。
“但她也说克里斯坦夫人在得知梅丽尔老师已经去世了之后就离开了马勒斯顿。”瑟琳娜接话道。
“她肯定会离开，她到这里来的目的本来就是……等等。”蕾娅满脸疑惑地看向瑟琳娜, “你认识米拉小姐？”
“她在街上询问马勒斯顿的邮差住在哪里时碰到了安娜。安娜向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后，又把她带到了我的面前。”瑟琳娜解释道，“其实梅丽尔老师之前也跟我提过她, 但她的大胆无畏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总之，我帮她一起把你写的传单散播出去。后来她说你不希望她留下，那么她就只能先带着你写的那些东西回到里奇城去。”
“你没有告诉她梅丽尔老师的坟墓在这里吗？”蕾娅问道。
“没有, ”瑟琳娜摇了摇头，“虽然她提过想要来看看梅丽尔老师，但我没有时间带她过来, 也说不清具体的位置。再加上时间紧迫, 她只能带着遗憾离开。”
“那这就一定是克里斯坦夫人做的了。”蕾娅把那枚银袖扣捏在手心。蕾娅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位夫人的能力，即使她起初根本不知道梅丽尔被葬在哪里，她也有一千种方法弄清楚。
“一位贵妇人来到我们小镇, 一定会引起不小的议论，但直到现在马勒斯顿都静悄悄的, 难道那些好事的人都对贵族不感兴趣了吗？”瑟琳娜思索道。
瑟琳娜的想法没错，蕾娅也觉得这一点非常奇怪，虽然前段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针对她的女巫审判上，但那并不代表他们对其他事就毫无兴趣了。
“如果她想要隐秘地出行，也不是做不到。”蕾娅将银袖扣用手帕抱起来，揣进了兜里，“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手稿，还把这枚银袖扣留在这里。”
“这位夫人并不会因为好奇就把你的手稿拿走吧？”瑟琳娜拍落手里的土，朝手心哈了口气，“你们曾经说过，她在到处惩罚猎巫人和审判法官，是不是？”
“没错，”蕾娅说道，“要说她最憎恨的，那肯定是马勒斯顿的猎巫人。而我埋在这里的那些手稿上记录过发生在马勒斯顿的几次猎巫事件，还分析过其中的漏洞与不合理。”
“或许这些东西能为她所用。”瑟琳娜推测道。
“她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这是有可能的。”蕾娅说道，“但其实照她的性子更有可能直接一剑刺穿杜利亚的心脏，不是吗？”
“那不就等于帮了我们大忙了。”瑟琳娜说道。
蕾娅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是她不愿意帮我吗？还是说她就是想看我一意孤行地回到马勒斯顿后，终归印证了她的预言。”
“你是说她故意选择袖手旁观？”瑟琳娜问道。
“我不知道，她是个捉摸不透的女人。”蕾娅说道，“也许她现在变得更加谨慎了。”
“这倒让我想起了那天跟埃尔蒙德大法官一起出现在法庭上的那个女人。”瑟琳娜开始清理起围巾上的土块和雪水，“你认识她吗？她是克里斯坦夫人吗？”
“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蕾娅说道，“我还以为她是和埃尔蒙德大法官一起来的，但他们似乎并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她，但如果她并不是所谓的克里斯坦夫人的话，那我猜想她是个记者。”瑟琳娜分析道。
“记者？”蕾娅惊讶地眨了眨眼，“是从里奇城来的吗？”
“我觉得不是，她用的纸不一样。”
“不一样？”
“对，”瑟琳娜将叠整齐的围巾放在一旁，回忆道，“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研究过的那些纸张吗？我离她不远，因为她总是写写画画的，我就留心了一会儿，她用的那种纸我从来没见过，甚至比里奇城最好的纸还要优质，恐怕整个教区都找不出第二张。”
“远行记者吗？”蕾娅说道，“就是那种居无定所，四处奔走，记录全国各种大小事的记者。”
“可女巫审判这事并不稀奇，她何必要跑来这里，还要去法庭上旁听呢？”
“我说瑟琳娜，我感觉我的头快爆炸了。”
“先别爆炸，咱们连半个真相都没分析出来呢。”
“瑟琳娜！”蕾娅忍不住拍向瑟琳娜的胳膊。
“哎！”瑟琳娜猛地转头答应道。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蕾娅头顶的雪堆，以及更高处一个还在摇晃的树枝。
“哈哈哈哈，”瑟琳娜一边笑，一边用手帮蕾娅扫去那些雪，“蕾娅，这些雪才不会让你的脑袋爆炸。”
“会的，小姐。”蕾娅打了个喷嚏，难得地撒娇道，“如果你不及时帮我清理，那么更多的雪就会落下来，直到把我变成一个雪人，到时候你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把我的脑袋推下来，圆滚滚的脑袋掉在地上，就会炸成千万个雪球碎片。”
“神啊，你在说什么啊？”瑟琳娜惊呼道。“这又不是什么惊悚小说，看着那些美丽动人的欧石南，你是怎么想出这个画面的啊？”
蕾娅被瑟琳娜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半晌，她才能稍稍坐直，说出除了“哈哈”之外的词来。
“我是觉得我们的话题越聊越紧张了，你没有发现吗？”蕾娅说道，“虽然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东西，但我们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无论是克里斯坦夫人还是那位神秘的记者小姐，都不是我们熟悉的人，光凭我们两个人在这里来回对话，头脑风暴，好像也得不出什么好结论来。”
瑟琳娜点头赞同，但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去在意。
“我从前听你们提起克里斯坦夫人或是卡罗尔，我总是觉得她们神秘又危险，对我来说遥不可及。”瑟琳娜说道，“如今她们之中有人到访，我虽然没有机会和她们见面，却能透过一枚小小的银袖扣感受到她们强大的力量。”
“她们的强大无可否认，瑟琳娜，我也羡慕过她们的力量。”蕾娅说道，“但我们也有我们能做的事，不是吗？瞧瞧你，瑟琳娜，对我来说，你就足够强大了。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活下来的时候，是你救了我，这事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被认为是神迹。”
“神迹吗？”瑟琳娜笑了笑，“我可不敢这样说，我想真正的神迹要比这个更加玄妙莫测。”
“但我们确实做到了，不是吗？”
“是，但我想，如果能拥有她们那样的力量，是不是之后的路就会变得简单些？”瑟琳娜眼眸低垂，看上去心事重重，“就像你说的，要去推翻《巫术法案》，可是推翻一个法案实在是太艰难了，几乎是无法办得到的事。”
蕾娅看着微风卷起瑟琳娜鬓边的碎发，似乎在诉说着她的哀伤。她并不是在自怨自艾，她只是跟从前的蕾娅一样，在犹豫，在怀疑。
“我想救梅丽尔老师，但我没有做到，你为了救她差点溺亡在恩杜尔河里，可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如今我又差点失去你。”瑟琳娜继续说道。
“但那并不是你的错。有些事我们有能力去做，有些事则不行。” 蕾娅轻轻握住瑟琳娜的手，说道，“我明白我们举步维艰，你也应该清楚，我们现在没有办法救下每一个女人，但如果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那么我们就能救下大多数女人。所以对我们而言，无论渺小还是伟大，推翻《巫术法案》都势在必行。”
“我想拥有更多的权力。”瑟琳娜说道。
“我也想，但这种事不能着急。”蕾娅说道。
“可我不能看着你再一次死去，”梅丽尔忽而激动地反握住蕾娅的手，“就像梅丽尔老师一样，绝对不能。”
“我明白，可是……”蕾娅本来还想再劝瑟琳娜几句，但她遽然愣在原地，就像半空中又落下了一堆冰雪，就像她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时铜铃又猝不及防地响起。
“你刚刚说什么？”蕾娅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看着瑟琳娜，就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说我不能看着你和梅丽尔老师一样死去。”瑟琳娜不解地重复道。
“不，你说了‘再一次’。”蕾娅直勾勾地盯着瑟琳娜的双眼，“什么意思？我曾经在你面前死去过吗？”
“什么？”瑟琳娜顿了顿，下意识地抽回了手，避开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心慌意乱，“我说了吗？我没有说吧，也许是你听错了。”
“看着我，瑟琳娜。”蕾娅几乎能清晰地听到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回答我，那是什么意思？你到底都知道什么？”
第157章
“我、我乱说的, ”瑟琳娜又开始结巴了，“我根本、根本就不记得我说了那句话。”
对方解释的话语不断地重复着，但蕾娅一个字都不会相信。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蕾娅觉得此时此刻, 是她进入这个游戏以来最紧张、最心神不宁的时刻。
瑟琳娜一味地强调着自己说错了，或是蕾娅听错了, 但她复杂而闪避的目光却在告诉蕾娅：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明明没有喝酒, 瑟琳娜的脸却反常地涨红着，她抽回手, 倏地站起来, 像只莽撞的昆虫一般踉踉跄跄地朝柠檬走去。她试图离开这里，即使不能逃走, 也要先和蕾娅保持一段距离。她走两步，就要悄悄回头瞟一眼蕾娅的反应，四目相对后, 她又连忙把头扭过去。她那种谨慎而试探的眼神，蕾娅曾经在某个时刻见到过——本轮刚开始的那个生日会上。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瑟琳娜不对劲，和她以往认识的女主角完全不一样。那个记录着主角们怪异行为的笔记本早就已经写满了, 之所以没有再记录下去，是因为蕾娅已经不再把远离女主角作为自己的行动准则了，也不再拘泥于这些怪事的发生是否会影响自己通关的进程了。
但如今那些本该消散的回忆又出现在眼前, 疑念又萦绕在心头, 她根本抑制不住脑袋里那些胡思乱想。
瑟琳娜是否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女主角？如果不是，那她是谁？如果是，那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性情大变？这些问题再一次占据了蕾娅的大脑。
“你要离开了吗？”蕾娅冲着瑟琳娜的后脑勺喊道, “就为了逃避我的问题？”
“我没有离开，也没有逃避, 我只是腿麻了，要站起来走走。”瑟琳娜回答道，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话是喊着回答的，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僵硬地整理着柠檬的拴马绳，将那些绳子捏起又放下。
“那你为什么都不转过头来看我？”蕾娅说道。
瑟琳娜闻言即刻转过身，但很快，她就又吝啬地只露出一张侧脸。
“瞧，我这不是转过来了吗？”瑟琳娜紧张地笑了下，但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更多的焦虑很快就将那个笑容吞没了，“但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希望我说什么。”
“你是不知道，还是欲盖弥彰？”
“蕾娅！”
“瑟琳娜！求你别对我说谎，也不要再对我有所隐瞒。”那些种种可能性就像游蛇一般缠绕着蕾娅，叫她无法呼吸，“你或许会觉得我太胡搅蛮缠，咄咄逼人，但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需要那个答案，即使是用强迫的方法，我也需要你说出来。”
很长时间，渊默充斥在两个人之间。她们各自在想自己的心事，又似乎都不愿意先为对方妥协。她们深知两人的友谊之坚定与忠诚，所以彼此的惊讶是如此真实，让她们都没有办法忽视，就连柠檬也能嗅到这不寻常的气息，不断摇晃着脑袋，试图挪动马蹄，另找一个歇脚地。
“那么你呢？”瑟琳娜率先打破了沉默，有些不忿地嘟囔道。
“什么？”蕾娅没有听清。
瑟琳娜终于愿意正过身来，直视蕾娅的双眼，但她的神情十分严肃，仿佛在经历一场严峻的考验，“你希望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那么你呢？你也会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而把你一直隐瞒的事情告诉我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蕾娅深感莫名其妙。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说‘再一次’三个字，是吗？”瑟琳娜问道。
“是。”蕾娅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好友，瑟琳娜和她一样执着。
“什么问题？”蕾娅疑惑地说道，“虽然我这样问了，但我不认为现在是我俩这样互相盘问的好时候。”
“当着梅丽尔老师的面，发誓你会先告诉我真相。”瑟琳娜的一只手攥紧了缰绳，声音异常洪亮。
“瑟琳娜，你完全把我搞糊涂了。”蕾娅向瑟琳娜那边走了一步，又迟疑地停在原地，“说真的，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而瑟琳娜就像没有听见蕾娅说的话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低沉地质问道：“你是蕾娅·塔维斯吗？”
“什、什么？”蕾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别对我说谎，也别再对我有所隐瞒。”瑟琳娜引用了蕾娅说过的话。
“我是蕾娅……”蕾娅还在试图挣扎。但显然，她转移话题的那一招在这里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
“你不是蕾娅。”瑟琳娜断言道。
蕾娅僵在原地，她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一朵巨大的团云遮住了日光，夺去了照耀在她们身上的光亮，周围的一切都似乎失去了色彩。忧郁的风略过僻静的野地，看似不留痕迹，实际令人无法忽视，四处都是枯枝相互碰撞的咔咔声，欧石南的花瓣也被卷到了她们脚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
“瞧，顾左右而言他，你的绝招。”瑟琳娜再一次打断了蕾娅，“如果你是蕾娅，就不会这么做。她无论是表达喜爱还是厌恶都是直来直去的。就像现在，如果我令她如此窘迫和难堪，那么她会直接冲过来掐住我的脖子，叫我闭嘴，让我滚开。”
她不是真正的蕾娅，她当然知道。可为什么瑟琳娜在用这件事诘问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蕾娅说道，“真正的瑟琳娜也不会和蕾娅做朋友，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在丰收节上找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她。”瑟琳娜笃定地说道，“我已经确认过了。”
“确认……”蕾娅喃喃道，思索着瑟琳娜此话的含义。
瑟琳娜一声不响。
“在此之前，你确实说过你要确认一件事，但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蕾娅陷入了杂乱的思考，而当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寒意包裹了她的身体，“那么庆典上的评选……不，我不相信，你怎么会……”
“是我。”瑟琳娜坦然地承认道。
蕾娅瞪着眼，张大了嘴，就好像光用鼻子已经支撑不了她正常呼吸一样。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说道：“你在头一天换了选票吗？”
“没错，”瑟琳娜说道，“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不，准确地说，我知道蕾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你和她完全不同。”
“瑟琳娜，哦瑟琳娜……”蕾娅呼唤着瑟琳娜的名字，就好像是初次见面，必须要多念几次才能记住对方的姓名一般，“那么生日会上的那首诗也是暗示，天呐，我真是个蠢蛋。”
“蒙面的旅人，你从何来？又将去往何方？”瑟琳娜念出了那首诗的第一句，便不再说话，似乎是在等蕾娅回应。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击溃了蕾娅，让她无法再想出任何理由搪塞眼前的这个人。瑟琳娜对真相的渴求已经达到了极限，她就像一头贪婪的母狼，就像蕾娅刚才试图逼迫她那样，她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想知道真相？”蕾娅的声音颤抖着，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童般低垂着脑袋，“即使这会让你崩溃？”
“哦相信我吧，陌生人，我已经经历过那个阶段了。”瑟琳娜毫不让步地说道。
蕾娅一惊，困惑地看向瑟琳娜。她们默契地紧闭双唇，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诚布公。
“如果我对别人说这些话，那么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是个疯子。”在僵持不下时，瑟琳娜退让了一步，向蕾娅坦白道，“但如果你以这副模样站在我面前，却承认自己不是蕾娅·塔维斯，那么接下来我无论跟你说什么傻话，你都一定能明白和理解我。”
“如果你要告诉我你不是瑟琳娜·加拉德，那么我就相信你说的话。”蕾娅说道。
“不，我的确是瑟琳娜，我从来不是别人。”瑟琳娜肯定地说道，眼底浸透着无法言说的哀伤，“但比那更糟的是，我变得不像自己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生病了，也许我真的疯了。”
“我这辈子说过和听过的疯话都不少。”蕾娅说道，“如果你认为你所隐瞒的真相已经足够疯狂，那么我劝你在听过我的那一份之后再做决断。”
“这大概是我的臆想，但非常真实，在我意识到这跟你不是真正的蕾娅这一事实诡异得不相上下时，我选择了相信。”瑟琳娜苦笑一声，放开了手中的缰绳，缓缓地诉说着，她目光不移，牢牢锁定在蕾娅身上，似乎生怕蕾娅会立马掉头离开，“总而言之，我好像经历了三次不一样的人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做梦一样。我忽然晕倒在地，醒过来时又回到了一个相同的起点，这种事发生了两次，现在这是第三次。”
第158章
“什么, 你重启了两次？”蕾娅仓皇不定，脱口而出道。
“重启？”瑟琳娜眯着眼睛问道，此时就算她面前飞过一只蛾子都会被抓来细细研究查问一番。
“呃, ”蕾娅面露窘色, “我是说，什么叫你经历了不一样的人生？”
“就是我拥有三次非常清晰的经历和记忆。”瑟琳娜为难地解释道, “第一次时, 我想方设法地避免和你接触，但你却非常殷勤, 每次沃里安来看我的时候, 你都要跟着他一起过来，尽管我不愿意和你说话, 你还是要贴过来，主动拉着我谈天说地。但那改变不了什么，我害怕你, 你从小就欺负我，哪怕你只是轻轻抬一抬手，我都能预料到那只手下一秒就会落在我的脸上。后来我和现在的你一样, 被人指认为女巫，饱受折磨，但就在我走上绞刑架的那天, 那根绳索刚刚擦过我的下巴时, 我的意识就被夺走了，等我再次醒来时，看见的是我家天花板上的横梁, 我的父亲刚起床，在帮我做早餐。”
在那一个轮次里, 蕾娅确实在想法设法地讨好瑟琳娜，但当瑟琳娜被指认为女巫时，蕾娅退却了，她想着瑟琳娜并不会因此死去，所以就躲在家里不愿意出来。而执行绞刑的时候，蕾娅正因为心神不宁走出房间，准备去喝杯牛奶，却因为下楼时一脚踩空，滚下楼梯又撞到了尖锐的墙角而死在家中，开启了下一轮的游戏。
“我醒来后，认为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所以没有细想，就继续生活了下去。”瑟琳娜继续说道，“但这次你又变得十分奇怪，既不来欺负我，也不来巴结我，路上见到了，也只是对我点点头，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由于有如此真实的濒死体验，我去教堂祷告的次数多了起来，但那些记忆总是莫名地出现在我眼前，尤其是那根即将套在我脖子上的绳索，让我因不能忽视而心力交瘁，一度以为是自己得了怪病。米勒医生对我的病束手无策，所以在丰收节那天，我租了一辆马车，想去里奇城看病。结果在出城的路上，我看到了你。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你打招呼，你看起来特别专注，我也怕你被我的声音吓到而摔伤，所以最终什么话也没说。但没过多久，我就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碰撞声与马鸣声。等我下车查看时，只看见你倒在了血泊之中……”
瑟琳娜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光是让她再度回忆那些场景，就叫她痛苦不堪。
蕾娅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她迄今为止经历过的那些变数，会否是因为她所做出的不同选择？比如变成女人的约瑟芬，比如被指认为女巫的梅丽尔和她自己。游戏总是会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重启，但在这一轮里，她还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即使与原剧情完全不同，但好几次死里逃生，都让她认为自己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而瑟琳娜是唯一一个在游戏重启当日就出现反常的角色。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不受蕾娅任何选择的引导和控制。如果瑟琳娜也经历了重启，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而且最令蕾娅惊讶的一点是，系统预设在瑟琳娜身上也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然后你又醒过来，看到的仍然是那根房梁，以及正在为你做早餐的加拉德先生。”蕾娅说道。
“正是如此，”瑟琳娜抽泣道，“这绝不是一场梦，我这样告诫自己。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梳理着那些记忆和线索，即使那两段人生的走向有些偏差，但很多事都是一样的，人们会说同样的话，做出同样的表情，我知道某一天会发生什么事，会有哪些人参与。但手里的笔把这些东西整理得越是清晰，我就越觉得匪夷所思。不仅仅是复活这一件事令我惊诧，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我能预知所有人的动向，除了你，蕾娅，你的行动最不可控。你不会说和之前一样的话，也不会做和之前一样的事，就像……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瑟琳娜真的非常聪明，蕾娅在心中默默感慨，仅仅通过这些碎片化的线索，她就能直接将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
“来参加生日会的那天晚上，你就已经做好了要试探我的准备，是吗？”蕾娅问道。
“是的，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我也会悄悄观察你，而在丰收节那天，我最终确定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蕾娅·塔维斯，或许早在我第三次醒来前就不是了。”瑟琳娜答道，“我很混乱，我总觉得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总是按部就班地从床上醒来，吃饭，出门，遇见一些特定的人和事。但你不一样，在我不同的人生里，你总是与众不同，在该选择忧郁的蓝色时，你选择了热烈的红色，在所有人趋之若鹜时，你选择了远远走开。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迫切地想从你身上知道答案。所以即使你说真相会令我崩溃，我还是想要知道。”
瑟琳娜的眼里透出令人无法怀疑的坚定与执着，蕾娅开始有些懊恼，如果不是自己先对她步步紧逼，她应该会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但蕾娅转念又想，带着秘密生活真的那么容易吗？即使蕾娅拥有半个上帝视角，她也日日被忧虑和愁苦困扰。她几度在瑟琳娜身上寻找答案，但同样的，瑟琳娜也对真相如饥如渴。
“你知道有一些人，他们永远不会背叛你吗？”蕾娅问道，试图弄清楚瑟琳娜对自己的状况理解到了什么程度，
“是的，我似乎被所有人喜爱，就像话剧里的女主角。”瑟琳娜说话时有些忸怩，就像在说一个她不愿接受的事实，“但我不是要故意利用他们的。”
女主角，瑟琳娜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大方的承认，让蕾娅彻底对瑟琳娜刮目相看。从前蕾娅觉得瑟琳娜是用自己女主角的身份得到了诸多优待。如今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角色身份，更可以肆无忌惮地以此利用许多人，但她又是善良的，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却又对每个人都报以最大的善意和最平等的爱。
她的矛盾正如蕾娅自己，既爱又不爱，既冷漠又善良。
“我记得丰收节那天，你和我说，希望我不要把你的行为逻辑和任何一个会喘气的男人绑定在一起。”蕾娅说道，“你对此似乎非常困扰，你对我发脾气，也是因为你认为我能够理解你吗？”
“是的，小姐。”瑟琳娜吸了吸鼻涕，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在第二段人生中，我听见你在背后议论我。”
上天保佑自己没说什么愚蠢的话！蕾娅祈祷着。
“你对安娜说，我是个奇怪的女人，明明并不愚蠢，但在男人面前却总是表现出一副需要被启蒙的模样；明明是个坚强刚毅的人，却总是站在原地，等着某个男人来拯救。你问安娜：她是真的需要爱上谁才能抚慰自己心中的创伤吗？还是说她只是误把感激当成了爱。”瑟琳娜回忆道，“在你说这话之前，我完全不觉得自己的一些行为有什么问题。但在那之后，也就是这段人生里，我发现，对旁人的迎合几乎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总是在强迫自己接受别人给我的爱意，即使那份爱是我不想要的。我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到了你，我认为你能够帮我，你能帮我吗……”
瑟琳娜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蕾娅朝她走过去，向她递去自己的手帕，在她擦干泪水后，蕾娅深深拥抱了她。
蕾娅经历过这个混乱的阶段，她在自我怀疑的时候警告自己不要自我怀疑，却在突破一个精神界限后变得更加迷茫。她明白她需要崭新的一切，那条既定的、老旧的人生之路已经被彻底抛弃，但之后，她又该走向何方呢？
而瑟琳娜也是一样的。随着这几次人生，瑟琳娜逐渐发现，脱离了系统设定后，她变得更加专注自己，而且一个事实正在她心里萌芽，那就是她不必爱上某个男人才能活下去或是获得幸福。她需要伙伴，需要恰如其分的帮助，但她不需要捆绑，不需要束缚。
“我的疯话已经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蒙面的旅人。”瑟琳娜就像卸下重担般，长长呼出一口气，“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我是个异乡人，正如你所预料的那样，我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蕾娅，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只是成为了蕾娅，以她的身份活了下去。”蕾娅说道，或许她没有办法做到全无保留，因为她承担不了将“这一切都只是个游戏，而你们全都是被创造出来的角色”这一事实和盘托出所带来的后果，她只能相信，一点恰到好处的透露不会让系统崩溃，让她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
即使与她估计得大差不差，瑟琳娜还是被吓了一跳。她的手慢慢抬起，讶异地抚摸着蕾娅的脸颊，不可思议地说道：“你变成了她的样子吗？还是说你的灵魂住进了她的身体里？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魔法吗？”
“虽然我成为了蕾娅这件事很蹊跷，但我敢跟你保证，这个世界没有魔法，就连在我们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无论是我变成蕾娅，还是你经历了不同的人生，都不是魔法的缘故。”蕾娅说道，“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但事情的确发生了。我和你一样，也不知道原因，但现在去相信魔法与巫术的存在，是对我们一直以来所做之事的亵渎，对梅丽尔老师来说也不公平。”
瑟琳娜看这墓碑思索片刻，又转过头关切地问蕾娅：“那么你真正的家在哪里？你不想回去吗？”
“我的家吗？”蕾娅顿了顿，释然地说道，“我的家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即使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恐怕也很难找到在哪。”
“你不想回去吗？”
“想啊，但我找不到回去的方法，所以我才决定待在这里，做好我该做的事。”
“如果你找到了离开的方法，”瑟琳娜的语气突然变得急切起来，“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我们不是本来就要离开马勒斯顿吗？”蕾娅疑惑地看着瑟琳娜。
“不，我是说离开这里，”瑟琳娜指着脚下的土地说道，“离开你所说的这个‘世界’。”
第159章
“离开这个世界？”蕾娅察觉到了瑟琳娜看向自己时那迫切又微妙的眼神。
在这一瞬间, 蕾娅有些被利用后的恼怒。瑟琳娜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除了想弄清楚自己重启的真相，她最大的目的应该就是想让蕾娅带她离开这里。但她又十分了解瑟琳娜的为人, 即使那些试探和示好出自故意, 但她绝不会居心不良。
“你刚才没有听清我说的话吗？”蕾娅说道，“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也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
“难道你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吗？留在这个充满着暴力与唾弃的地方？”瑟琳娜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与愤怒, “我真的受够这个世界了，我想离开。如果你愿意帮助我, 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只要能离开, 能不再经历审判，不再看到绞刑架上摇晃的绳索, 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不再看到绳索的方式是消灭绳索。”蕾娅说道。
“是啊，我知道，我也想让它们全都在我眼前化成灰。”眼前一片迷蒙, 瑟琳娜挥动着胳膊，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但我们努力了那么久, 换来了什么呢？我只看到我们一个个受伤，一个个死去，原本不该死去的梅丽尔老师躺在这里, 原本该站上法庭我却置身事外, 要你替我受苦……”
“瑟琳娜，你振作一点！”瑟琳娜爱好自责的毛病又犯了，蕾娅重重地晃动了一下她的肩膀, 强迫她直视自己，“想要看到彩虹就要制造暴雨, 躲在抬头不见天的屋檐下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这个道理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
“我也可以不必欣赏彩虹，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每天都能看到彩虹的地方，那么我也可以不必那么辛苦地去制造暴雨。”
“你以为我生活的那个地方能让你实现这个愿望吗？你以为那里的彩虹不值钱地遍地都是吗？”
“也许呢？”
“那只是你的幻想！”蕾娅叫喊道，“我的世界与这里没什么不同，即使看起来更加光鲜亮丽，但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一切不过是被隐藏得更好了。人们不会把审判挂在嘴边，但每天审判都在进行，即使是对着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都能以无边又失控的想象力对其进行口诛笔伐。瑟琳娜，在这里的法庭上，你能看到法官、陪审团，你知道出现在证人席和旁听席上的是你的邻居，但在那里的法庭上，你看不见他们，他们存在，却没有脸，你以为他们远在天边，但他们很有可能就坐在你身旁。告诉我，瑟琳娜，你渴望直面哪种恐惧？你更能接受刺眼的鲜血还是无形的利刃？”
“不、不……”瑟琳娜浑身哆嗦，声音发颤，她面色苍白地紧紧抓住蕾娅的手，凝视的眼神里一片迷茫，“为什么？我们终究无处可逃吗？”
“换做从前的我，一定会支持你，和你一起逃离，但现在的我无法接受。因为所谓的‘逃避’就是个谎言，就算我生活在不见日光的地下，他们都有本事掘地三尺，将我拉出来，要我站上被告席。”蕾娅说道，“瑟琳娜，你听我说。那根火刑柱对我来说并非毫无意义，在被火焰与浓烟包裹时，我想了很多事，譬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人们认为我一定要下地狱，以及为什么我有机会活下来。我和你是最相像的人，也许我们共同拥有那些经历与记忆只是巧合，但如果这是命中注定，那么我们的生命早已联系在了一起，我们注定要完成共同的使命。”
“蕾娅……”瑟琳娜喃喃道，“我别无选择，但你想成为蕾娅吗？我们必须直面恐惧吗？”
“你好像对我抱有特别的期待，瑟琳娜，但我劝你放弃。无论如何，现在的我就是蕾娅，而我和你一样，生活在这里。”蕾娅用手拍了拍瑟琳娜的脸颊，“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是个神秘的异乡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是，我也不知道逃离这里的办法呢？我所说的逃离，是指真正发现一块宝地，让我们不再经历任何的痛苦与挣扎。我们可以保留这种可能性，但如果我和你都将永远被困在此处，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瑟琳娜陷入了沉默，她面若死灰，一个字也没有说，就像提前站在自己的坟墓前开始默哀。
但蕾娅认为，她们还没到需要默哀的时候。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逃跑呢？因为我们是女人吗？因为我们太过弱小吗？不，瑟琳娜，你该睁开眼睛，看看我们都做了什么。我们开起了印刷坊，我们的报纸畅销热卖，你和约瑟芬救下了火刑架上的女巫。”蕾娅继续劝说道，“我不想逃走了，我厌倦了，我不想做扫帚下的灰鼠了，我想做拿扫帚的人，嘿，扫帚也是女巫的好伙伴。我要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不要脸，我要女人们不再只有逃跑这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就像你说的，权力，我们要夺回权力。”
瑟琳娜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眼泪止住了，看着蕾娅，她终于展现出一丝笑意，就像太阳终于在风的帮助下赶走了那团碍眼的云。其实瑟琳娜的愿望很简单，她渴望找到天堂，但她并不惧怕地狱，在拥有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之后，她明白了自己一直追寻的是什么，她确认了自己不再孤单。
时至今日，继续假装这是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战斗已经不可能了。
蕾娅一直认为只要自己不付出真心就不会受到伤害，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对女人的恶意总是如影随形。而蕾娅也无法真正对受苦的其他女人视而不见。尤其是她们出现在自己眼前，围绕在自己身边时，一切的惋惜与悲痛都被放大了，如此真实。
“我们离开这里吧，到别的地方去，再开一家印刷坊，再办一家报社，我们可以在天晴时组织读书会。不能只想着逃走，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面对伤害最好的方式不是沉默，是反击。”蕾娅说道，“瑟琳娜，我知道我们的力量还不够，但我们要尽最大的可能教妇女读书识字，要替那些控诉和主张插上翅膀，要血泪变得有意义，要目光不再斜视，要让她们的声音震耳欲聋。”
“好，好！”瑟琳娜点着头，重新充满了希望，“但我这段时间要安排我父亲搬家的事，得等几天。等所有事都处理妥当了，我们就离开。”
“啊！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蕾娅抖了抖肩膀，颇有眼力见地瞟了瞟瑟琳娜，“瑟琳娜，如果我现在问你能回家一趟吗，你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吧？”
“你现在可是马勒斯顿的通缉犯，蕾娅。”瑟琳娜严肃地说道，“这几天让你住在赫曼山上已经是极限了。”
“那你能把安娜叫来吗？这孩子肯定因为我受了很多苦。”蕾娅恳求道，“我想我母亲和父亲也快要回来了，如果我不能回家，起码得留下一些信件。”
“我非常能理解你，蕾娅，但我认为此时留下信件不是个好方法。”瑟琳娜决断地说道。
“你是建议我直接离开，什么都不要做吗？”蕾娅为难地说道，“我真的不放心安娜，如果我这样走了，杜利亚那帮豺狼会把她吃了的。”
瑟琳娜望着蕾娅苦苦哀求的可怜样子，烦恼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会把安娜叫来的，但她只能待一小会儿，所以你得把想说话的提炼一下，尽量缩短。”瑟琳娜说道，“至于通知镇长和夫人这件事，我想沃里安能够办好，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再去提醒他，但我不能再让其他人到这里来了，说实话，我现在觉得这个地方已经不够安全了。”
“啊瑟琳娜，你真是变得太谨慎了。”蕾娅啧啧慨叹道，“明明泪痕都还挂在脸上呢，但教育起我来却丝毫不含糊。”
“讨厌，是你让我别无选择，蕾娅。”瑟琳娜难为情地扭过头，用力地擦着脸，“麻烦你下次选择进监狱前通知我一声，让我有些心理准备，不要再如此手忙脚乱，我将不胜感激。”
“哈哈哈哈，”蕾娅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今天说的这些话，算不算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我是说所谓的复活、三段人生、异乡人之类的离奇故事。”
“故事，是呀，你自己也说了，都是故事。”瑟琳娜长舒一口气，宽心地抱了抱蕾娅，“我猜现在也只能当做专属于我俩的怪诞了，毕竟我就算出去到处乱说，也没人会相信。”
“那你能接受我是蕾娅吗？”蕾娅不放心地再次问道。
“你得给我一点时间，”瑟琳娜故作苦恼地停顿了几秒，“好了，我接受了。说实话，虽然我也很好奇之前的蕾娅去了哪里，但我还是更喜欢这个版本的蕾娅。大概我就是这么自私吧，但我还是祈求神明保佑，希望我再也不用与任何一个女人为敌了。”
第160章
蕾娅和瑟琳娜决定把远行的目的地定在西伦村, 虽然路途遥远，但那毕竟是目前唯一一个不再进行女巫审判的地方，对她们来说是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
在瑟琳娜的安排下, 安娜在出发的前一天来到了蕾娅住的小屋。
在短暂的寒暄和一个深切的拥抱后, 蕾娅邀请安娜到她的房间坐下，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蕾娅发现了安娜身上的伤痕。
手腕处有两道绳索留下的红印, 小臂到肩膀处有几片大小不一的淤青，左边眉峰附近竖着一道浅浅的血痂, 嘴唇看起来才刚消肿没多久。
“这些都是杜利亚那伙人做的吗？真是群不要脸的家伙。”蕾娅心疼地查看着那些伤口, 厌恶地骂道，“是我的错, 我应该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我不该让你再替我做事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姐？”安娜擦干脸上那些喜悦的泪水, 紧紧握住蕾娅的双手，“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不, 安娜，你不欠我什么的，我应该对你怀有最大的感恩之心。”蕾娅说道。
“那就怀着这份心意向前走吧, 小姐, 我希望你获得幸福，即使我无法亲眼见证。”安娜热忱地说道。
安娜的手很暖和，在她的手心里, 似乎时常有一个燃烧的火炉，且永远没有熄灭的时候。蕾娅记得, 每到冬天时，安娜会给自己准备热牛奶捂手，而没有热牛奶时，她就是这样握住蕾娅的双手，将温度传递给蕾娅。
安娜其实非常害怕女巫，凡是跟邪术相关的，她都感到恐惧。杜利亚带着人来家里抓走蕾娅的那天，她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痛苦与黑暗支配了她，让她在草丛里无法动弹。她的父母也是这样被带走的，罪名是参与非法集会，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集会，但她那个时候将这与巫妖集会联系在了一起，她认为因为正是那些巫术的影响，她才过早地失去父母，孤独地住在修道院里，后又小小年纪就以女仆的身份开始辛苦地工作。
但她却坚定地相信蕾娅不是女巫，即使蕾娅从前如此恶贯满盈，几乎把马勒斯顿的人都得罪了个遍，她对蕾娅也没有丝毫怀疑。
那些伤是她在被看管期间留下的，因为杜利亚的小团体试图逼迫她到法庭上作证，一个来自跟随自己多年的女仆的证词，足以给蕾娅的精神一记重创。但即使是监狱里意志最坚定的囚犯都比不过安娜，无论摆在她面前的是诱人的报酬还是残忍的酷刑，她都拒绝作证，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跟那些人说。
蕾娅认为，她作为一个中途闯进来异乡人，没有做任何努力就得到一个人的忠诚和信任时，她对安娜这个姑娘的确怀有一份亏欠。而现在自己还要离她而去，把她留在这个胜似地狱的魔窟。@无限☆仙☆女☆整☆理☆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知道我要离开了？”蕾娅小心翼翼地问道，对这个从童年时期就陪伴她的女孩充满了内疚。
“是的，小姐，我听加拉德小姐说了。这是件好事，一个了不起的决定，在经历了那种事情之后，还留在这里真是有害无利。”安娜灿烂地说道，表示对此十分理解，但蕾娅却觉得她的笑容带着些勉强。
“瞧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安娜走到桌上那个巨大的篮子旁边，兴奋地抽走顶上那层碎花布，“其实我原本装了满满两大箱东西，但加拉德小姐和霍尔小姐都说，这两个箱子太惹眼了，光是把它们搬出院子都足够引人驻足，这对你的安全来说很不利。所以我只挑选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带过来，但愿不会增加你们的负担。”
蕾娅凑过去，发现那个篮子里几乎什么都有。顶上一层铺满了香软的牛乳蛋糕和奶酪面包，在面包下面放着几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一些贵重的首饰，安娜认为就算不打扮自己，这些首饰也很值钱，应该带上以备不时之需。挨着几个首饰盒的是四五本旧书，其中有蕾娅最喜欢的诗集，还有她用来记录八卦故事的小册子。最下面一层放着几套全新的裤装，一条柔软的毯子，还有一双应季的手套。而正当蕾娅以为这就是全部时，安娜掀开了那条毯子，下面藏着的，是蕾娅用过的那把匕首。
蕾娅的手擦过软毯，拨动几页泛黄的纸张，沾上了面包的香气，她把匕首拿在手中，思绪万千。
女巫的东西无法保存下来，值钱的会被拍卖，不值钱的会被销毁，而蕾娅的东西却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她不敢想象安娜为此付出了多少。她需要挺身而出多少次，需要花费多少自己积攒数年薪资，才能完整地把这些从魔爪中夺下。
“跟我走吧，安娜。”蕾娅认真地提议道。
“你说什么，小姐？”安娜懵懂地眨着眼。
“跟我一起离开马勒斯顿吧，别留在这里了。”蕾娅说道。
安娜起初只是惊讶地愣在原地，回过神来后，一个复杂的笑容又出现在她脸上。她就像预见到了蕾娅会说什么般重新整理起篮子里的东西，语气轻松了很多。
“感谢你还记得我，小姐，但我不能走。”安娜拒绝道。
“安娜，你是我的女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蕾娅急忙劝说道，“杜利亚他们已经把塔维斯家视为眼中钉，你留下来，日子不会好过的。”
“沃里安少爷已经回来了，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而且正因为我是你的女仆，我才要留下来。”安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收起笑容，眼神中充满了坚毅，“小姐，我得守住你的家，等老爷和夫人回来以后，我会把那些人的暴行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但他们是猎巫人，安娜。”蕾娅担心地说道，“母亲和父亲只是出了趟远门，杜利亚就敢把我送上火刑架。我不认为母亲和父亲回来了就能把他们怎么样。”
安娜恳切地注视着蕾娅，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姐，当我按照你的指示，找到加拉德小姐时，我害怕得浑身发抖，甚至没有办法敲响她家的门。我在她家门口坐了一会儿，心里想的是，我该怎么做？我做得到吗？我真的能帮助你吗？”
“安娜……”蕾娅用双捧起安娜的脸颊，凝望着她的眼泪又即将溢出眼眶。
“是加拉德先生正要出门，加拉德小姐才意外地接见了我。”安娜说道，“而当我把她带到波克比时，当她知道了你的处境时，我发现她完全没有像我一样慌乱，虽然我也看出了她的震惊与担忧，但她却能很快地镇定下来，思考解救你的方法。那个时候我总算知道了加拉德小姐作为你伙伴之一的重要性。”
“但你对我同样重要啊，安娜，”蕾娅说道，“你是我的朋友。”
“我完全理解，小姐，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但作为那个存在，我不能只想着什么对自己最有利，哪里对我来说最安全。”安娜摇了摇头，“小姐，我一直很后悔，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帮到你什么忙，但我现在知道了，我能帮你做的还有很多。我会留在这里，揭发他们的恶行，我会每天写信给你，把他们所有的罪状全都告诉你，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回到你身边。”
“哦安娜，”蕾娅再也忍不住，热切地扑向安娜，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而安娜只是轻抚着蕾娅的头发，就像每天早晨，她总是替她梳起时兴的发髻一般，呢喃着：“这是我的选择，小姐，我愿意为你做这些事。神明保佑，希望你永远健康幸福，希望你能达成所愿。”
带着对彼此万分的不舍，蕾娅收下了篮子里的礼物，将安娜送到了门外。门口的约瑟芬已经等待多时，她会负责把安娜平安地送回家去。
“约瑟芬，你受伤了吗？”蕾娅看了看约瑟芬袖口和腹部若隐若现的血迹，又看了看她没事人一样冷漠的脸，心中充满了疑问。
“没有，请不要担心。”约瑟芬低头瞟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不是我的血。”
蕾娅一怔，迟疑地问道：“你杀人了吗？”
“也没有，”约瑟芬回答道，“但我必须打倒看守你家的两个治安官，才能把安娜带出来。”
放下担忧后，蕾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么张扬，我们的处境不是会更危险吗？”
“哦，请不要担心，塔维斯小姐。我出手很快，他们没有看到我的脸，而且那两个家伙起码得睡上一天一夜才能醒过来。”约瑟芬替安娜戴上兜帽，又将她抚上了马，“我们可以走了吗？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了。”
“当然，麻烦你了，约瑟芬。”蕾娅转头看向安娜，嘱咐道：“照顾好自己，安娜，注意安全，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得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放心，小姐，我一定会的。”安娜大声地回应道，完成了二人间约定的最后一步。
安娜离开后，瑟琳娜凑到了蕾娅面前，带着些许调侃意味，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蕾娅。
“你哭了吗？”瑟琳娜说道。
“本来是快哭了，要是我没看到那些血迹的话。”蕾娅把瑟琳娜的手推了回去，她现在确实没什么眼泪好擦。
“别怪她。”瑟琳娜笑着把手帕收进了怀里。
“我知道，”蕾娅拉着瑟琳娜的手进了屋，“但我们的确需要再谈谈。”
“谈什么？”瑟琳娜奇怪地问道。
“谈一谈我们共同的朋友，约瑟芬。”蕾娅答道，“在你的第一次人生里，应该也见过她。告诉我，瑟琳娜，那个时候她应该还不是个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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