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参加西伦村的宴会, 一般不会收到邀请函，而是用腕带来代替。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独特的腕带，他们会选用不同颜色, 不同材质的腕带来代表自己家, 还会在上面绣上专属的图案，比如梅斯家的腕带上, 就绣了两片洁白的贝壳。这样精美又不昂贵的腕带也是主人家给客人的回礼, 在每个西伦村人的家里，都有这样一个专门存放“请柬”的小盒子, 里面则躺着各式各样的腕带。
接连几天的阴冷后, 终于在生日会当天迎来了晴朗。梅斯在自家院子里搭了一个巨大的棚子，两棵柏树站在棚子两侧, 仿佛两位看守城门的将军，只不过将军的身上挂满了彩带和灯笼。棚子里面放上两条长桌，两桌中间有一座酒水塔, 每套餐具旁都放着一小束香草。即使是生日，布丁奶奶也坚持要亲自下厨，加上瑞拉的帮忙, 全西伦村最美味的食物汇聚一堂。
西伦村几乎每一个村民都收到了邀请，只有极少数的几位被梅斯刻意忽略掉了，她随性而为, 不喜欢谁也不会装模作样, 也从来不怕得罪人。
蕾娅和瑟琳娜到时，梅斯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客人，她对每一个手上绑着黄色腕带的人都热情相迎, 如果是小孩，还会收到她充满爱意的几颗酸甜的糖果。客人们纷纷因为她的友善而喜笑颜开, 嘴上满是庆贺之词，礼物堆在树下围了一圈又一圈，兴奋的情绪涨到了最高点。
宾客们取下自己的饮料全部入座，梅斯便指挥起一位她从镇上请来的乐师弹奏巴地克竖琴，曲调悠扬又轻松活泼，惹得宾客开怀大笑，手舞足蹈。
蕾娅和瑟琳娜坐在靠近厨房的位置，两杯甜酒下肚后，瑞拉带着小露西从面粉堆里走了出来，布丁奶奶和梅斯紧随其后，端出了一个巨大的布丁蛋糕。
梅斯将布丁奶奶引到主座，这个老人慈祥的笑脸淹没在根根皱纹之中。
瑞拉抱起小露西，坐到蕾娅身旁，屁股刚挨到椅子，就听见梅斯雀跃的喊声：“感谢各位的到来，下面我宣布，晚宴正式开始！”
星光闪耀之时，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热腾腾的珍馐美味，烤的油滋滋的海鱼佐着招牌肉酱布丁，配上他们最爱的甜酒，人人眯着眼睛大快朵颐，享受无比。很快，宾客的笑闹声就盖过了琴音，梅斯给乐师送去了布丁蛋糕，他也暂且歇歇。
不停地有人到布丁奶奶身边来祝她生日快乐，奉承几句她的精神面貌，夸奖一下她机灵聪慧的好女儿，再偷师一些她的长寿秘籍。她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一边道谢，一边提醒大伙不要喝太多，否则她对明日一早的头痛概不负责。
如果说今夜梅斯和布丁奶奶的喜悦显而易见，那瑞拉的快意就要含蓄得多，但她可以说是这场聚会中第三开心的人。
除了布丁蛋糕，剩下的美食基本上都是她做的，每一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都是如此真实，让她沉醉其中。
蕾娅用腕带逗了逗刚吃饱的小露西，小露西时而伸着小手去抓晃荡的腕带，时而偏过头去看树枝上的披着一层金光的彩条。她咯咯笑着，就像一只会玩毛线球，会追着自己尾巴独家文连载文都在腾讯裙奇六留污凌叭疤2伍转圈的小猫，不吵不闹，仅仅只是待在瑞拉怀里，就博得了大部分宾客的喜爱。
蕾娅和瑟琳娜在西伦村参加过几次小型的聚会，但如此盛大的晚宴，她们还是第一次参与其中。这让蕾娅想到了里奇城的春日庆典，当时的快乐同样如此刻一般妙不可言。
“自打从里奇城回来后，我就没有那么开心过。”蕾娅又吞下一杯甜酒，手腕上的小马手链碰到空空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美食与欢歌，我想这就是忘掉忧愁最好的方法。”瑟琳娜赞同地说道，又给蕾娅添上了半杯酒。
“其实我之前还很担心，我们来到西伦村之后会很不适应，毕竟在约瑟芬的回忆里，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蕾娅的手指在杯口来回摩擦着，心有余悸地说道。
“要我说，从前的西伦村和现在的马勒斯顿差不到哪里去。”瑟琳娜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蕾娅的酒杯，“或许我们都欠约瑟芬一句感谢，说实话，没有什么‘女巫审判’的世界太过美好，都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了。”
“等你醉酒之后从椅子上掉下去，从各个关节传来的疼痛就会告诉你什么是真实的了。”蕾娅举起酒杯打趣道。
“你不打算扶着我吗？”瑟琳娜故作惊讶地说道，“太恶劣了吧？”
“我认为，”蕾娅轻轻舔了口酒，“在如此热火朝天的气氛之中，最好的做法不是去扶你，而是指着狼狈的你哈哈大笑。”
瑟琳娜撞了撞蕾娅的肩膀，蕾娅也做出了同样的回击，两个人面色潮红，肆无忌惮地抚掌大笑。如瑟琳娜所说，她们的确忘记了忧愁。
酒足饭饱之后，宴会暂时告一段落，但没有人会在此时离去，因为他们要享用着最可口的糕点，聆听主人的演说，并且在每段话结束的时候大声喝彩。
“我亲爱的邻居们，”梅斯用小勺敲响了酒杯，抓取着众人的注意，“请听我母亲发言。”
“注意！布丁奶奶要说话了！”村民们一遍遍喊道，将此刻所有的挚诚都献给了布丁奶奶。
布丁奶奶慈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缓缓起身。她穿着梅斯给她新买的衣裙，配上一件暖和的羊绒褂子，领口的金边和亮堂的火光衬得她气色红润。
“乡亲们，欢迎各位的到来。” 她开口道，“每年都有这样的环节，我想知道你们是否感到疲累了？”
“没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大声喊道，惹起一阵笑声。
“哦？”布丁奶奶笑着说道，“是真的没有因为我这个老太婆唠叨的讲话而倦怠，还是只是为了吃到好吃的东西而哄我高兴？”
片刻的宁静后，那个女孩又搭话道：“二者皆有！”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无奈又宠溺的笑声。
“我难以描述我此时的心情，但我想你们都明白我有多开心。”布丁奶奶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样开心，我希望每条海鱼都能‘死得其所’，我希望放布丁的托盘上一点肉渣都剩不下来，我希望我女儿跑遍整个村子凑到的甜酒能把你们灌醉却不给你们的身体留下任何疼痛。我希望——”布丁奶奶高举酒杯，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的欢乐与甜蜜能不断延续，地久天长！”
话音刚落，掌声与喝彩声便响了起来，震耳欲聋，经久不息。
小露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了一跳，打起了嗝，弄得瑞拉哭笑不得，急忙找布丁奶奶借了间屋子，想帮小露西治治这小毛病。
而梅斯也没有闲着，她心情大好，母亲刚刚坐下，她就张开双臂，给了母亲一个巨大的拥抱，又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告诉她：“我希望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嘿，客人们！放下你们手中的酒杯吧！”梅斯啪啪鼓了几☆仙☆女☆整☆理☆个掌，又朝乐师比划起手势，招呼宾客到桌前的舞池中去，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点起了一个极具生命力的火堆，那火焰在夜空下更加灿烂夺目。
客人们应声而起，牵着手来到火堆周围，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相当自觉而默契地站成了许多个圈。瑟琳娜也“逼迫”着蕾娅加入了准备热舞的人群。
所有人蓄势待发，都准备投入到忘情的舞蹈中去，但出人意料的是，琴声还未响起时，一个人的到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伊尔莎·德雷。
庄重大方的衣裙，闪闪发光的头饰，寂静之中，只有海风伴奏，她带着笑容信步而来。刹那间，热烈的欢笑声戛然而止，桌前的人们放下了手中的糕饼，火堆旁的众人也垂下了手臂，看看她，又看看叉着腰，一脸青绿的梅斯，开始窃窃私语。
伊尔莎是村长布鲁克·德雷的妻子，蕾娅只见过她一次，对她的印象不深，只觉得她长相并不出挑，但周身却散发出迷人的自信。而关于伊尔莎的事，蕾娅大多是从梅斯那里听说的。在梅斯口中，伊尔莎是个讨厌的女人，她忘恩负义，唯利是图，曾深深伤害过她最亲爱的罗顿女士。
“她怎么来了？”梅斯不满地咂着嘴，“真是讨嫌，我都没有发腕带给她，她手上的那条是哪来的？”
梅斯抱怨着，并不打算去门口迎接伊尔莎。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布丁奶奶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在梅斯和众人疑惑不解的注视下，布丁奶奶笑容满面地挪到了门口，牵起伊尔莎的手，对她热切地说道：“快进来，德雷夫人，好伊尔莎，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感谢您的邀请，”伊尔莎抬起手腕，那条黄色的腕带在风中轻轻飘动，“我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的好兴致。”
“怎么会？”布丁奶奶笑容不减，拉着伊尔莎回到了筵席之上，“你的到来让我的欣喜更进一竿，热烈欢迎！”
第172章
梅斯看着伊尔莎在布丁奶奶的带领下入座, 脸上的表情既失望又愤怒。
尽管梅斯气得跺脚，但作为主角的布丁奶奶都大方地接受了伊尔莎，梅斯也不能再说什么。她用力地调整着呼吸, 请乐师重新弹奏, 一阵尴尬的寂静后，终于在音乐与舞蹈的沁染下, 宾客很快又沉浸在欢乐之中。
在重拾乐趣之后, 其他宾客似乎都对这场意外毫不在意了，他们嘴里哼着曲子, 脚下踏着的杂乱舞步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今夜的兴致。
但蕾娅却没有办法再全身心地投入到火堆旁的舞会之中。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朝餐桌那边望去, 身体摇摆着，眼睛却完全盯着布丁奶奶和伊尔莎。
她看到她们相谈甚欢。伊尔莎朝布丁奶奶说了几句话, 布丁奶奶就立刻喜笑颜开。布丁奶奶给伊尔莎切了一块蛋糕，伊尔莎尝了一小块，满口称赞。伊尔莎又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布丁奶奶, 应该是生日礼物，布丁奶奶当场拆开了礼物，那是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胸针。布丁奶奶将它放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两下, 又牵起伊尔莎的手，笑得更加灿烂。
“你再往那边看，梅斯就要过来吃人了。”瑟琳娜拽了拽蕾娅的胳膊, 在她耳边提醒道。
蕾娅猛地回过头, 才发现梅斯正冷着脸，直勾勾地看着她。梅斯的眼神让蕾娅不自觉地打了个颤，她拉着瑟琳娜往人群边缘退了几步, 小心地对瑟琳娜说道：“梅斯就那么讨厌那位伊尔莎·德雷夫人吗？”
“应该是吧。”瑟琳娜说道，“她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不喜欢那位夫人吗？”
“有一次在街上遇到德雷夫人, 还离着很远，梅斯就拉着我往回走，硬是没和人家碰面。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只叫我以后见到那位夫人便转身就走，不需要搭理。”蕾娅对瑟琳娜耳语道。
“她们之间的仇怨这么深吗？梅斯连见到沃尔特村的人都不会这样呢。”瑟琳娜不可思议地说道。
“但那位夫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不是吗？”蕾娅又朝伊尔莎那边瞟了一眼，“不然布丁奶奶也不会邀请她来自己的生日会呀。”
“是啊，”瑟琳娜赞同地点了点头，“按理说，布丁奶奶也不是那种会压抑和强迫自己，非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共处一室的人啊。”
“我也觉得很奇怪，布丁奶奶她……”
“蕾娅！”
“天啊！”蕾娅被身后梅斯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梅斯？怎、怎么了？你不是在那边跳舞吗？怎么会到我们这边来？”
“那你们又在这里干什么呢？”梅斯瞪着蕾娅，就像在逼迫蕾娅交代犯罪事实一般目不转睛。
“我们……跳舞跳得有些累了，到这边来休息一下。”蕾娅扯了个谎，朝梅斯挤出一个笑容。
“累了是吧？”梅斯眯着眼睛，显然是没有相信蕾娅的谎言，“那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休息一下，去那边喝点水？”梅斯指了指布丁奶奶的方向。
“啊？呃……好的。”蕾娅赧然答应道，而话刚说完，梅斯就扔下她俩，先行向餐桌那边走去。
蕾娅和瑟琳娜在原地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觉得她听到我说的话了吗？”蕾娅有些畏怯地说道，她知道梅斯发起火来十分吓人，“就是我说德雷夫人看起来不像坏人那句。”
“我不知道，”瑟琳娜苦着脸，耸了耸肩，“但你刚才看那位夫人看得太明显，我想梅斯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蕾娅和瑟琳娜无可奈何地跟着梅斯来到桌前，两个人都像犯了错的孩子般站在一旁。而梅斯却抬头挺胸，气势十足，她俯视着桌上的空盘，看都没看伊尔莎，就弯下腰对布丁奶奶说道：“母亲，我能和你说句话吗？”
“这里还有客人呢，梅斯。”布丁奶奶朝伊尔莎笑了笑，“我们可不能把客人单独留下，自己躲起来讲话，这多不礼貌呀。”
“是很重要的事，我必须现在就跟你说。”梅斯赌气般说道，又把目光转移到一旁的瑟琳娜身上，“瑟琳娜，要不你帮我在这里陪这位说会儿话吧。”她甚至不愿意称呼伊尔莎为“客人”。
“我？”瑟琳娜惊讶地抽着气，但当她对上梅斯强硬的视线后，她也不自觉地退避了，“好，我明白了。”
蕾娅同情地看着可怜的瑟琳娜就这样挨着一个陌生人坐下，她的笑容冻在脸上，连问好都听起来十分僵硬。
“蕾娅也跟我们一起去吧。”梅斯又转向了蕾娅，此时蕾娅很难不把梅斯的脸想象成一把上膛的手-枪。
“我也要去吗？这不是属于你们母女俩之间的谈话吗？”蕾娅窘迫地笑了笑。
“你不该去看看瑞拉和露西吗？她们都过去多久了，你难道不担心打嗝的露西吗？不想去瞧瞧她好些了没吗？”梅斯毫不妥协地说道，看起来她今晚非得把这堆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不可。
蕾娅呲着牙，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也只能答应下梅斯的要求。
蕾娅她们来到屋前时，瑞拉抱着小露西正巧出来。见梅斯没有和她说话，瑞拉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吗？”瑞拉悄悄问蕾娅。
“德雷夫人来了，似乎是布丁奶奶邀请她过来的，现在梅斯不大高兴了。”蕾娅解释道。
“那我们能做什么吗？”瑞拉担心地问道。
“目前看来，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蕾娅轻轻捏了捏小露西肉嘟嘟的脸颊，“你快回餐桌那边去吧，现在瑟琳娜一个人和德雷夫人在一起，你带着小露西过去，解救一下她。如果一会儿宾客们要走了，梅斯还没回来的话，你们就帮忙送送客人，就先跟他们说，布丁奶奶身体有点不舒服，梅斯要在身边照看她，所以才不能亲自来送客。别担心，我会劝劝她的。”
瑞拉了然地点点头，抱着小露西离开了屋子。而就在这时，蕾娅听到了屋里梅斯声嘶力竭的质问。
“你干嘛要邀请她过来？”梅斯一边踱步，一边嚷道，“你不知道我讨厌那个女人吗？”
“孩子，她帮过我们家，如果不是因为她，你母亲我早就死掉了，也不能在这里办什么生日会。”布丁奶奶坐在椅子上，摇晃着疲惫的身体，“我们不能如此没有感恩之心呀。”
“即便如此，她的恩情也在那场瘟疫里还完了吧？”梅斯说道，“我当时一边照顾你，一边照顾她，每天两头跑，连觉都没睡过几次，我们到底还欠她什么呢？”
“你不能把账算得那么清楚呀，我的孩子。”布丁奶奶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呢？从前你们也不是这样的冤家呀！”
“她是个叛徒！”梅斯指着门口骂道，吓得蕾娅急忙关上了门，“当初要不是她，罗顿女士也不会离开。让德雷家那两个庸才兄弟轮流当村长，西伦村都快垮了，她这个村长夫人做得倒是舒坦，她什么时候想过我们的感受啊？”
看来关于吉恩·罗顿女士的故事，自己了解得还不够全面，蕾娅想。
“梅斯！”布丁奶奶难得地发起脾气来，“你不能这样说人家！”
“我怎么不能？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自私自利，一心只想把财富拢在自己家里！”梅斯的声音比刚才更高了，看起来怒不可遏。
但布丁奶奶显然不能接受如今梅斯的模样，她有些喘不上气，想从椅子上爬起来，但脚下完全站不稳，刚刚起身，就摔在了地上。
“布丁奶奶！”蕾娅连忙去扶，用力支撑起布丁奶奶的腰，才没有让她整个人朝后倒去。
“母亲！”梅斯惊叫道，也奔来布丁奶奶身边，她的怒火瞬间消了下去，双手颤抖着，眼底闪烁着不忍。
蕾娅仔细观察了一下布丁奶奶的状况，发现她只是情绪起伏太大，没有什么毛病，也没有摔伤，也放下心来。她对梅斯说道：“梅斯，我想布丁奶奶是太累了，所以才站不稳的，没有什么大事。但我想你得去一下前院，那里还有一大堆客人呢，瑞拉和瑟琳娜很难应付得过来。”
“可是……可是。”梅斯急得眼眶都湿润了，她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布丁奶奶这样虚弱的模样。
“你放心，我会待在这里等你回来。”蕾娅握了握梅斯的手，宽慰道。
梅斯思索片刻，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她咬着牙，愧疚地说道：“母亲，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说完便赶去了前院。
布丁奶奶没有回话，只是粗粗地喘着气，看上去难过极了。梅斯走后，蕾娅把她扶到床上去，又给她添了件衣服，轻柔地抚摩着她的后背。
她的气息逐渐平缓均匀，又才朝蕾娅开口道：“我养了一个任性的孩子，叫你看笑话了。”
“怎么会呢？梅斯是个很好的人，您也一样。”蕾娅给布丁奶奶倒了口热茶，“您喝口茶吧，瞧瞧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了，谢谢你，蕾娅。”布丁奶奶接过茶水，却没有喝，呆呆地将茶杯捧在手里。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我很好奇。”蕾娅说道，“您为什么明知道梅斯不喜欢德雷夫人，还非要邀请她过来呢？”
“唉，”布丁奶奶看了眼蕾娅，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救过我的命，我很感激她，所以即使知道我女儿不喜欢她，我也不能厌弃她。虽然平时我会依着梅斯的性子，不会主动和她交往，但是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她从火坑中把我救下来的日子，我是想见她的。蕾娅，你说，我这个老太婆又怎么能够这么忘恩负义，把自己的恩人丢在一旁，还对她恶言相向呢？”
第173章
反猎巫组织成立之初, 原本只有三个女人，约瑟芬、吉恩，还有一个, 就是伊尔莎。
约瑟芬当时的年龄还小, 又不爱动脑子出谋划策，所以很多时候, 她都是听着两个姐姐的吩咐办事。而这两位姐姐, 曾经是她追逐的愿景，吉恩英勇果敢, 伊尔莎伶俐睿智, 她们无所畏惧，锐不可当。
在断桥下的灵异传说发生之前, 西伦村曾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猎巫，短短一周，就有五个妇女被认定为女巫。她们大多是没有婚配的老年女性, 布丁奶奶就是其中之一，她被囚禁在监狱里，而等待她的, 则是绞刑。
反猎巫组织当时的能耐还没有那么大，没有多少人愿意加入，她们也不敢随意接纳新成员, 一切行动都隐藏在阴暗之中, 她们和真正的女巫一般，都只在黑夜下行走。
而布丁奶奶被指认为女巫时，吉恩和约瑟芬都不在西伦村, 她们在遥远的另一个村子里，试图救下另一个即将被砍头的“女巫”。
伊尔莎独自留在西伦村。而纵使她再强大, 她也面临着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她孤立无援。
作为村长的弟媳，她在审判中的身份显得尤为尴尬。她对村长所有的劝说和哀求都成了缥缈的烟雾，甚至被屡次警告说要是她再替“女巫”说话，就把她一起关进监狱。她参加了一次又一次庭审，也向审判法官提出质疑，但审判法官根本不会听取她的意见，法庭上的律师收了她的钱，却还是无力回天。
同伴归来的遥遥无期让她近乎绝望。当无能为力逐渐被写进她的宿命，她便没有办法入眠，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都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声。直到如噩梦惊醒般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全身仍在发抖，连喘息都十分费力。
但伊尔莎还是决定，她不会坐以待毙。就在行刑的前一夜，她灌醉了村长和自己的丈夫，一个人来到了监狱。
当时的西伦村只有一个治安官和一个狱吏，她壮着胆子，谎称自己是替村长来慰劳他们的，将一桶酒送给了二人，要他们为自己的尽忠职守而痛饮。他们喝得昏昏沉沉，却还不至于不省人事，没有办法的伊尔莎只能举起挂在墙上的铁链，砸向了他们的脑袋，在打斗中，她还被那个治安官的短剑划伤了，那条长长的疤痕至今仍留在她的手臂上。
最终，她将布丁奶奶放了出去，要梅斯带着布丁奶奶连夜逃走，而她自己，则换上了布丁奶奶的衣服，走进了那个囚笼。
等村长带着一众人来到监狱时，只发现牢狱之中的老巫婆，变成了自己的弟媳。
“如果今天必须要处死一个女巫，那就处死我。”伊尔莎捂着微微隆起的下腹对村长说道，“绞死我，也绞死你的侄子。”
在当时，怀孕的女人并不会被立刻处以死刑，会等到她们生下孩子后，再把她们推上绞刑架。梅斯已经带着布丁奶奶走远，村长没有办法，只好让伊尔莎顶着“女巫”的名号，继续住在监狱里。
她在监狱里住了五个月，直到约瑟芬和吉恩回来，才将她解救出来。没有人知道她那五个月是怎么度过的，听说她的丈夫时不时会送些衣裳和食物过来，但她只能穿囚服，而那些真正到她手上的食物，又能有多少呢？
经此一事，伊尔莎成了布丁奶奶口中的“恩人”，而梅斯也对她十分感激。西伦村不再猎巫之后，她们两家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伊尔莎来拜访布丁奶奶和梅斯时，甚至都不用提前告知，来了也不必敲门。
但这一情况却在瘟疫发生后急转直下。
吉恩成了全村的英雌，但她想要的，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我要做村长。”吉恩对伊尔莎说道，“即使不是我，也该是你。”
吉恩的想法如磐石般坚定，不可动摇，村里越来越多的女人也开始倒向吉恩。但就在此时，伊尔莎退却了。她认为解救“女巫”和真正让女人掌权是两回事。她开始考虑起她们打破传统的正当性，考虑起女人做村长的合理性；她害怕由此产生的波澜，她担心若酿成败局，她们将永远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立足。
她最终没有选择支持吉恩，而是按照“常理”，将上任村长的弟弟，也就是她自己的丈夫抚上了村长之位。她认为，这是最切实的好办法，既能最大限度地掌握权力，又不会为人所诟病。
但这却让昔日好友大为光火，吉恩指责伊尔莎的怯懦，就连梅斯也认为伊尔莎背叛了吉恩，也背叛了那些一直支持她们的女人。
“巫术不再存在，而我与你也终将分道扬镳。我们有着不同的追求，我没有办法强迫我自己接受你的想法，你选择的道路也不会因为我而产生任何改变。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再这样毫无意义地斗争下去。到此为止吧，伊尔莎，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这是吉恩对伊尔莎说的最后一句话，在这次对话结束之后，吉恩便出海了，继续过着漂浮在海浪之上的生活。而梅斯与伊尔莎之间的情谊，也随着此事而画上了结点。
在讲述时，布丁奶奶的眼里始终闪着泪光，但她极力克制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蕾娅则一直默默无言，她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都倒不出来。她没有办法去判断谁才是这段破碎关系中的主犯，她深知吉恩的革-命，明白伊尔莎的顾虑，也理解梅斯的怨念，在她看来，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蕾娅将冷茶从布丁奶奶手里拿回来，放回了桌上，说道：“您尝试过跟梅斯好好谈谈吗？”
“我每次想和她聊聊这件事，她总是马上就拒绝我。”布丁奶奶焦愁地说道，“我根本没有办法和她好好谈谈，只要提到伊尔莎的名字，她就大发雷霆。”
“但这件事总要解决，不是吗？”蕾娅握住布丁奶奶的手，“梅斯心里对德雷夫人有怨气，这是肯定的。我想，正是因为梅斯以前很喜欢伊尔莎，才无法接受她的巨大改变，甚至是近乎背叛的行为。但你们是母女，不能总是因为这件事而争吵，而想要解决的时候又因为害怕争吵而选择逃避。”
“你觉得，要是我和梅斯说，我并不反对她继续不理伊尔莎，但是我想和伊尔莎说话，她能同意吗？”布丁奶奶谨小慎微地问蕾娅。
蕾娅笑了笑，回答道：“布丁奶奶，你们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对待不同的人和事有不同的态度，这是很正常的事。我希望你们谈谈，并不是想让你们达成某种一致，而是我认为你们应该意识到如何对待伊尔莎这件事不应该成为你们母女相处时的负担。”
布丁奶奶垂下眼眸，似乎正在沉思，她的两根食指不停地打着圈，和梅斯在思考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吧，我会再试着和梅斯谈谈的。”布丁奶奶抬起眼，深深地凝视着蕾娅，“好孩子，你是怎么明白那么多的？我一直觉得，你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稚嫩，包括瑟琳娜，你们两个都像极了那种饱经风霜的人。”
“布丁奶奶，你是在夸我们俩成熟吗？”蕾娅撒娇般将头枕在布丁奶奶膝盖上，她的脸颊蹭了蹭布丁奶奶裙的裙面，当布丁奶奶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耳朵上时，从布丁奶奶粗糙却滚烫的掌心里，她感受到了一种十分怀念的温暖。
或许她们就是如此相似，蕾娅想，即使西伦村和马勒斯顿离得那么远，即使她们和布丁奶奶的年岁差了那么多，她们仍旧能触碰到彼此。或许她们的命运就是由一根隐形的线连在一起的，这大概也是蕾娅执意告诫自己不能再逃避的初衷。
在蕾娅把布丁奶奶哄睡后，梅斯也回来了。宾客们几乎都回家了，而她也因为担心布丁奶奶而一直十分不安。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梅斯在道过谢后问蕾娅。
“我想你该好好听听你母亲的想法，梅斯。”蕾娅劝说道，“她邀请德雷夫人过来，并不是为了要惹你生气，这你应该明白。”
“我知道，但我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梅斯哽住了，没有再说下去，“算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和母亲说的。”
“好梅斯，”蕾娅给了梅斯一个拥抱，“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梅斯点了点头。蕾娅出去以后，她来到布丁奶奶床前，亲吻了布丁奶奶的额头，又帮她拉了拉被子，才回去睡觉。
而与此同时，蕾娅刚走出梅斯家的院子，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似乎是特意站在门口，等蕾娅她们出来一般，追寻的目光十分坚定。
“德雷夫人？”蕾娅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还好瑟琳娜就在她身边。
“塔维斯小姐，我能和你聊聊吗？”伊尔莎笑着问道，她的态度非常谦和。
“现在吗？”蕾娅下意识地往院中看去。
“不方便吗？”伊尔莎说道。
“不是不方便，只是……”蕾娅为难地说道，“唉，很抱歉，夫人，因为梅斯是我的朋友，所以……”
“我明白了。”伊尔莎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感谢您的理解。”蕾娅满含歉意地说道，但正当她要挪步时，伊尔莎又拦住了她。
“那明天下午你有空吗？能不能请你到我家来喝口茶呢？”伊尔莎又说道，“这件事你不必告诉梅斯。”
蕾娅更加头疼地看向了瑟琳娜，而瑟琳娜想了想，对蕾娅耳语道：“她是村长的妻子，我们刚到西伦村不久，如果一直拒绝她，以后会很难办。而且我总觉得，你最好听听她想说什么。”
蕾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不知为何，在听了布丁奶奶所讲的那段历史后，伊尔莎在她眼中已经不像是个陌生人了。她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子，又看了看面前的伊尔莎，最后妥协地说道：“好吧，那就明天下午吧，不过我只能待一小会儿。”
“好的，”伊尔莎满意地笑起来，“那我也不给你发腕带了，毕竟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一次小小的茶会。塔维斯小姐，感谢你接受我的邀请，我期待你的到来。”
第174章
在前往伊尔莎的家里时, 蕾娅特意绕了点路，因为她知道梅斯一定会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昨夜的餐盘和食物残渣。这场大清扫会一直持续到中午，而午饭后她就会去开店, 蕾娅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撞见。
德雷家的院子比其他村民的都要大些, 虽然是西伦村不多见的两层楼，但房子却也没有豪华到哪里去。院子里一棵柏树已经死去很久了, 但德雷家的人却没有把它铲除, 他们在枯死的树枝上系着彩条，把它装饰得像圣诞树一般, 又在这棵树的旁边砌了一个高高的花坛, 但里面什么都没有，或许他们还在考虑该往里面种些什么。
村长布鲁克坐在院子里, 背影看上就像一只黑熊。他一边整理着厚重的、杂乱的渔网，一边用一根石墨条在画板上画着什么，蕾娅想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同时完成这两件事的。他听到的蕾娅脚步声后就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眼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慌张，蕾娅看到了他脚尖的朝向，也知道他本来想立刻回屋里——或许是为了把伊尔莎叫出来, 但他看清来人后，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原地。
“你好，塔维斯小姐。”布鲁克傻傻地笑了一声, 用手抓了抓脸颊, 他的手指已经被石墨条染成了乌黑色，现在连带着半边脸也留下了熊爪印一般的墨痕，“伊尔莎说她请了你来喝茶,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呃，我是说, 见到你很高兴，印刷坊还好吧？你的朋友都还好吗？”
布鲁克的问候还是那么生疏，尽管已经跟蕾娅打过好几次交道，在两人见面时，他说起话来还是七颠八倒的。事实上，他对谁都是如此，就连面对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邻居，他还是不懂得怎么恰当地开启话题。
“我很好，印刷坊很好，我的朋友们也都很好，感谢您的关心，德雷先生。”蕾娅简单行了个礼，顺着他的话答道，“请问，德雷夫人在里面吗？”
“在，在！我带你进去。”布鲁克将石墨条扔在渔网上，石墨条在一个网结上摔成了两截，他慌张地“啊”了一声，正要去捡，想起蕾娅还等着他带路，又只能小跑着从渔网里出来，摇晃着手臂给蕾娅指方向。
布鲁克脸上那个笑容，大概是蕾娅见过最难受的笑容，他虽然在笑，但脸上的每一个五官都溢出了浓重的苦涩，好像与人说话会令他减寿一般，多讲一个字，他就会少活一年，刚才和蕾娅寒暄的那几句话说完，他可能半个月都不想讲话了。
“塔维斯小姐，你来了！”此时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笑容出现在屋门口，伊尔莎解下了腰上的围裙，随手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向蕾娅伸出欢迎的双手。她今日的衣裙朴实无华，头上的发饰也极其简单，“我以为你再过些时候才会来，没有出去迎接你，是我失礼了。”
“啊，太好了，那你们聊，我还有事要做！”布鲁克见到伊尔莎，就如见到救星般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大口气，不管有没有汗，他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和脖子，随后便高兴地回到自己的渔网里，心疼地捡起两截石墨条，将它们拼在一起，指望它们能在一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合成一根，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你好，德雷夫人，希望我这个时候过来没有令你产生困扰，因为今天瑟琳娜出去送报纸了，印刷坊只有瑞拉在，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坐小一会儿，之后我还得回去一趟。”蕾娅抱歉地说道。
“没关系，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快进来吧。”伊尔莎热情地说道。她将蕾娅带进屋子，又扭过头去朝布鲁克喊道：“布鲁克，亲爱的，我想你应该休息一会儿，去擦把脸。”
屋里的陈设比蕾娅想象中的更加简单，但非常干净，没有一粒灰尘。厨房比蕾娅和瑟琳娜住的那间屋子里的要大些，壁炉里一团明亮的火燃烧着，离壁炉不远的地方放着几把舒适的椅子以及一张圆桌，雪白的桌布上摆满了小巧的糕点，应该都是伊尔莎亲手做的。
伊尔莎请蕾娅先入座，她自己则去炉火上取下了沸水，冲泡起热茶，顷刻间，屋内便茶香四溢。
“其实我刚才还很担心，我在想，万一你不来怎么办？”伊尔莎泡茶的动作十分娴熟，还在茶托上垫了两片干花瓣，“所以看到你出现真是太好了。”
“您真客气，是我打扰了。”蕾娅接下伊尔莎递过来的茶，看着她坐到自己对面。
伊尔莎一直看着蕾娅，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似乎是在等待蕾娅品尝她面前的糕点和茶水。蕾娅拿起一小块果酱馅饼放进嘴里，说道：“非常好吃，夫人，您的手艺真好。”
“你喜欢就好，你平时吃的都是布丁奶奶和瑞拉做的点心，我还怕你不喜欢我做的东西呢。”伊尔莎满足地咧开嘴，肩膀松快了许多。蕾娅能看出来，她面上松弛，实际上心里也很紧张，估计是很久没有人到她家里喝茶了，所以她才异常在意客人的感受。
“夫人昨晚说，想和我聊聊，请问是有什么事吗？”蕾娅放下半块馅饼，开门见山地问道。
伊尔莎收起笑容，缓缓低下头，转动的眼珠代表她正在思索。她想了一会儿，将茶杯的握柄拨正，对蕾娅说道：“在此之前，我能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您请说。”蕾娅说道。
“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都听梅斯说过了吧？”伊尔莎说道。听得出她很关心这件事，但她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困扰。
“其实我是听布丁奶奶说的，而且也只知道个大概。”蕾娅字斟句酌地说道，尽量不让伊尔莎因此感到不快，“她说你救了她的命，没有你的话，她活不下来，也没有办法再住回村子里。”
“但她肯定还跟你说了，我之后都做了什么吧？你也知道了梅斯为什么不喜欢我。”伊尔莎平静地说道，恰中要害。
“是的。”蕾娅说道。
“那你为什么还会接受我的邀请呢？”伊尔莎问道，“是因为你和梅斯的情谊还没有那么深厚吗？”
蕾娅的眉头微微一皱，伊尔莎的话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是的，夫人，我和梅斯的关系很好。”蕾娅说道，“我接受你的邀请，是因为我宁愿做个礼貌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从别人嘴里听取故事，就随意判断是否该与其他人交恶的人。”
“这么说，你不认为我是故事里的坏人？”伊尔莎说道。
“我只是有一颗永远在质疑的心，夫人。我不随便怀疑，也不轻易相信。”蕾娅注视着伊尔莎的双眼，试图从那对眸子中多读出些情绪来，“而夫人明知道我和梅斯要好，却还执意要邀请我过来，如果不是想试探我，那就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否则也不会到这个时候才想着来招待我。”
“呀，你真聪明。”伊尔莎取糕点的手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她的目光闪烁，有一丝被戳穿心思的窘迫，但那样的窘迫转瞬即逝，“你不觉得这个冬天异常温暖吗，塔维斯小姐？我想应该不是快要到春天了的缘故。”
“夫人是打算继续跟我打哑谜？”蕾娅顿了顿，她发现伊尔莎和梅斯完全不一样，她的话语里充满了难以捉摸的思量，“看来夫人也只喜欢对自己信任的人说实话，而我并不在其中。”
伊尔莎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她快速地眨了几次眼，一条腿抬起又放下，似乎在调整面对蕾娅的姿态，最终，她直了直腰，伸手去拿自己的茶。
“我听说前不久，沃尔特村的人来找过你。”伊尔莎的嘴唇贴在杯口上，却没有饮茶，而是利用茶杯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两只黠慧的眼睛却盯着蕾娅的反应。
“是的，夫人的消息真是灵通。”蕾娅大方地承认道。
“我想知道，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伊尔莎把茶杯往下挪了挪，并没有完全放下。“你愿意告诉我吗？”
“没什么好隐瞒的，沃尔特村的人想要和我们印刷坊合作。”蕾娅说道，“就像镇里的书记官说的那样，他们也希望自己村庄的事出现在报纸上，而不是被排除在外。”
“你答应了吗？我知道镇里来人的事，但我从不知道你的想法。你打算跟他们合作吗？”茶杯终于又回到了桌上，伊尔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塔维斯……坊主。”
“还没有，我需要时间考虑，权衡利弊。”蕾娅说道，不解地看向伊尔莎，尤其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突然改换对自己的称谓，“夫人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是因为梅斯说过的世仇吗？因为你们不喜欢沃尔特顿的人，所以你们都不希望我和沃尔特村的人谈合作。”
伊尔莎沉默了一会儿，她的视线扫过桌上的茶点以及门背后的一串海螺，最后停留在蕾娅身上，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事实上，我希望……不，我丈夫，也就是西伦村的村长希望，”伊尔莎抿了抿嘴唇，忽而转变了态度，郑重其事地说道，“依照镇上的意思，印刷坊能和沃尔特村的人合作。”
第175章
“你是说, 村长希望我们和沃尔特村的人合作？”蕾娅不敢相信地说道，“我以为你们会因为世仇的事阻止我呢。”
“世仇……”伊尔莎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欲言又止, “这的确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我是说负面的影响。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们就过着这样仇视邻里的日子, 从前还算过得去吧, 但瘟疫之后，这样的仇恨显然已经很难维持下去了。”
“你是指村民们私下来往, 买卖货品的事吗？”蕾娅问道。
“是的, 西伦村人在养羊这方便是把好手，但捕鱼的能力却和沃尔特村差了一大截, 吉恩又很长时间不回……”伊尔莎顿了顿，目光闪烁，提到吉恩的名字令她心中一颤。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似乎在提醒自己不要陷入回忆，“即使是最好的渔民，也比不过沃尔特村的人。瘟疫过后, 我们很需要新鲜的海鱼，所以我和我丈夫决定去沃尔特村买，再拿回来低价卖给村民。为了不让村民们发现, 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早市, 这事儿败露之后，他们到这里来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我们已经失去了他们的信任。”
“但他们后来不是自己也去买了吗？”蕾娅说道。
“他们习惯了好品质的海鱼, 自然会自己去买。可虽然如此，那也是偷偷摸摸的。”伊尔莎无奈地撇了撇嘴, “我们不希望如此，我们不希望我们的村民去邻村买条鱼都跟去做贼似的。”
蕾娅了然地笑了笑，明白了伊尔莎的意思。
“那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希望借此机会，消除和沃尔特村的世仇？”蕾娅说道。
“这是我们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们只是希望做对西伦村有好处的事。”伊尔莎说道，“所以我今天才会把你找来。”
“那既然早有打算，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才提出要消弭仇恨呢？”蕾娅惑然道，“瘟疫结束之后，你们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做些努力，不是吗？”
“你似乎把我们和沃尔特村之间的世仇想得简单了些，塔维斯小姐。”伊尔莎严肃地说道，“这事儿单有我们一厢情愿也是徒劳。西伦村遭受的病痛比沃尔特村严重得多，他们并不需要像我们一样跑到别的地方去买粮买肉，仅仅只是羊毛和海鱼的利益并不足以打动他们。”
“那么印刷坊就可以吗？”蕾娅说道，“我不明白，沃尔特村人似乎非常迫切地想让自己的家乡出现在报纸上。”
“沃尔特村的村长在你们来之前去过镇里，我丈夫当时和他碰过面。”伊尔莎身体朝后仰去，轻轻靠在椅背上，“我听说，沃尔特村长是去向镇政厅提出申请，他想在面朝大海的那一边改造一个庄园。”
“庄园？不可能是给他自己家改造的吧，如果是的话总不能向镇政厅申请资金……啊，我明白了。”门后海螺碰撞的声音传入耳中，蕾娅豁然开朗，“大旅行时代，他的庄园是做这个用途的。”
伊尔莎称意地笑起来，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现在那个庄园已经差不多完工了，但要吸引那些贵族家的小姐和少爷们前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总不可能光靠两条腿跑着去发传单吧？”
“天呐，真是个厉害的家伙。”蕾娅感叹起沃尔特村长的商业头脑来，“原来他们来找我是出于这个目的。”
“你的报纸会卖到小镇上，而很多人远行时会选择在镇上小住，只要在任何一家客栈读过你的报纸，那他们的名声就打出去了。”伊尔莎分析道，“镇政厅希望你多报道镇上的事，他们也会定期把报纸分发到教区各处去，这也是一种宣传。在这一方面，镇政厅和沃尔特村有着相同的目标，来自镇上的支持不言而喻。”
“我明白了。”蕾娅点了点头，更加好奇地看向伊尔莎，“那么西伦村能在这场合作中获得什么呢？能让你亲自来找我，除了化解世仇，应该还有更能打动人的利益吧？”
伊尔莎轻笑一声，望着半空的茶杯说道：“我不是个商人，塔维斯小姐，所以如果你问的是我个人或者德雷家能得到什么，那我的答案是，什么都得不到。当然，如果你坚持认为我是，那也可以。只不过，我交易的不是货品和钱财，而是西伦村的未来。”
伊尔莎是在说明自己无私的立场，不过蕾娅并不大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有着舍己为人的历史，但她同样背负着叛徒的名声。蕾娅觉得，跟她说得越多，她在自己眼中就越发神秘。
“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去一趟沃尔特村，拜访一下那位村长。”蕾娅起身说道，“夫人，谢谢你告知我背后的缘由，也谢谢你准备的这些精致的茶点，费心了。”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伊尔莎也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捏着她的帕子。
“什么？”蕾娅不明白地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而且消解世仇这件事，或许由我们出面会比较好些。”伊尔莎解释道。
“夫人是指由村长出面吗？”蕾娅试探地说道。
“哦，是的，我是说，我的丈夫也会去。”伊尔莎窘迫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盯着地面。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举动，蕾娅想。在她看来，相比起布鲁克，伊尔莎明显更适合做村长，无论是谈吐还是见解，她和布鲁克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事实上，蕾娅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伊尔莎言语中透出的野心，但令蕾娅失望的是，她却心甘情愿地躲在一个无能的丈夫身后。
伊尔莎为蕾娅拉开了大门，谦和地送蕾娅出了门。
“夫人，在我走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蕾娅请求道。
“你问吧。”伊尔莎坦然地说道。
“我想知道，”蕾娅瞥了眼一旁的布鲁克，又认真地看向伊尔莎，“今天这场谈话，究竟是村长安排的，还是你安排的？”
伊尔莎愣了一下，眼中有刹那的失神，但很快，她那标志性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我丈夫是村长，这是他的想法。”伊尔莎说道。
“那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说？”蕾娅想到布鲁克跟她说话的模样就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是觉得我们之间更好说话吧，用一场茶会来解决问题，总是要更加轻松愉快些，不是吗？”伊尔莎说道。
蕾娅望着伊尔莎，在那短暂的尴尬后，她又恢复了常态——待人接客细致周密，说起话来也滴水不漏。
“我知道了。再见，夫人，今日的谈话很愉快。”蕾娅说道，“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出去就行。”
伊尔莎也没有违拗蕾娅的意思，她规矩地站在院中，向蕾娅道着再见。不知是否是错觉，蕾娅总觉得，伊尔莎的眼中流露出了些许不舍与怀念。
在走出院门的瞬间，蕾娅碰上了一个小姑娘。她看起来十岁左右的模样，两条长长的辫子拖到腰间，圆圆的眼睛十分喜人。她的额头上和脸颊上都挂着几颗汗珠，手里提着一个藤篮，应该是刚从街上回来的。
小女孩朝蕾娅行了个礼，说道：“你好，塔维斯小姐，愿你身体康健，财运亨通。”
“你好，小姐。”蕾娅本能地回了个礼，抬起头后才惊奇地看向这个颇有礼貌的孩子，她甚至知道对蕾娅最好的祝福是“财运亨通”。
“你认识我吗？”蕾娅弯下腰问小女孩。
“你开了家印刷坊，我买过你的小书，”女孩答道，往院子里指了指，“母亲说过今天她会请你来喝茶。你刚好要走？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还来得及和你打个招呼。不过，塔维斯小姐，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干，所以不能再和你讲话啦！你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期待再会！”不等蕾娅回话，女孩掂了掂手里的篮子，走进了院子。
蕾娅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和她说话的那个孩子正是伊尔莎和布鲁克的女儿苏珊。她把藤篮递给布鲁克，又扯下布鲁克肩上担着的一条毛巾，重新给他擦了擦脸。布鲁克从篮子里拿出一团灰布包裹的东西，他打开来，欣喜若狂，那是一小堆石墨条。他拥抱了一下苏珊，兴奋地跑进屋里，找来一个木盒，小心仔细地把石墨条放进去，在确认好石墨条的“安危”后，他才将篮子里的其他东西拿进了厨房。
而在布鲁克钻进屋里时，苏珊和伊尔莎一直站在院子里，在彩带飘扬的阴影下，蕾娅听到苏珊语带愠气地对伊尔莎说：“母亲，我觉得我们真该好好管管驿站的租马商了，一匹小马就收我那么多钱，等我长大了那还得了！”
伊尔莎宠爱地摸了摸苏珊的脑袋，将她凌乱的发丝抚平，缓缓地说道：“放心吧，我的宝贝，这事儿已经提上日程了。”
第176章
最新一期《马铃薯小报》印出来之后, 蕾娅便带着属于帕特的那份报纸来到了沃尔特村。相比起西伦村，沃尔特村更大，地势也更为平坦, 微风绕树走, 叶片沙沙低语，广阔的草地绵延千里。一路上, 柠檬的鼻孔喷出热气时伴随着舒适的呼呼声, 蕾娅感觉它比在马勒斯顿时要欢快许多。
蕾娅一路问询着才找到沃尔特村长家，村民们都还算友好, 只是都会依例朝她问一句“你从哪里来？”如果蕾娅说她从马勒斯顿而来, 他们就会深沉地点点头，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马勒斯顿在哪个方位；而如果蕾娅表示自己是从西伦村来到, 他们就会垮下脸来，摆出一副十分厌烦的模样，但最终他们还是会一边吐口水, 一边给蕾娅指路。
沃尔特村长的家在靠近大海的那一侧，看来他们也更愿意亲近海洋。而单从他们的姓氏就可以看出，他们对碧蓝海天的酷爱已经传承了好几代人。从村庄建立之初, 姓沃尔特的人就成为了村长。多少年的日月更迭，他们代代相传的都不只是这个姓氏，还有村长这个位置。
这个院落宽敞开阔, 但只有一条小路通向住宅, 小路一侧被开垦出一片田地，光秃秃的不知道栽种着什么，另一侧则建着一个小凉亭, 亭中放着四个石凳，石凳周围摆满了花盆, 里头的花苗看起来已经颇具生机，只等春天一到便会长出新芽。
蕾娅牵着柠檬，在院门上敲了两下，朝里头喊道：“沃尔特先生，你在家吗？我给你送报纸来了！”
片刻后，帕特出现在了院中。他半慌张半激动地跑到门口，将两条毛巾挂到篱笆上，又急忙把自己卷起的裤腿放了下来，才给蕾娅开了门。
“你好，塔维斯小姐，劳烦你亲自给我送报纸。”帕特笑着说道，但他只是看了蕾娅一眼，就开始四处张望，似乎还在期待蕾娅身后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蕾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柠檬软塌塌的下嘴唇。她奇怪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哦，没什么！”帕特一惊，迅速收回了视线，“我是在看你的马，塔维斯小姐。这真是一匹好马，这种马在我们这边可贵着呢。”
“谢谢，柠檬的确是一匹好马。”蕾娅客气地说道。她看出帕特在顾左右而言他，但她乐意听到别人对柠檬的夸奖，柠檬自己也不例外，这话要是被它听见，它一定会扬起蹄子跑跳起来，甚至还会兴奋地开始刨地。
“一路过来真是辛苦你了，快进屋里来喝口茶，我父亲还存着许多好茶叶。”帕特挥着手，热情地招呼道，“也把你的马牵进来吧，小姐，我们这里的路窄，它在外头不方便。”
“牵进来？”蕾娅伸头看了看院里的田地和凉亭，“方便吗？它有的时候会突然兴奋，恐怕不太安分。”
“没关系的，塔维斯小姐，”帕特似是看出了蕾娅的顾虑，抬高手臂，指着后院说道，“把它牵到后院去吧，那里有个马厩，我家的马被我父亲骑走了，正好空着呢。”
蕾娅答应下来，把柠檬安置在了马厩里，帕特还贴心地在食槽里放了几把干草，供柠檬享用。
蕾娅跟着帕特来到屋里，挨着壁炉坐了下来。不得不说，沃尔特村的村长确实比西伦村的村长有钱多了，蕾娅屁股下坐的，是一个木质长沙发，上面放着好几个软垫，脚下踩着的是带着绒毛的地毯，就跟踩在羽毛上一样松软。沃尔特家里还有专门放报纸和小册子的收纳柜，看样子应该是新定做的。屋内所有柜子上都放着彩色的玻璃瓶，墙上挂满了海螺和贝壳的装饰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点心欠缺了些。帕特冲泡的茶倒是十分香醇，苦而回甘，且甜味久久留于舌尖不散。但点心却只有干面包片，还是帕特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的结果。大概是因为他根本不会做饭，对糕点也一窍不通，所以家里的点心才无法应付这样临时的邀请。
“将就着吃点吧，塔维斯小姐，家里没什么像样的点心。”帕特不好意思地说道，“如果你能等我，我可以立刻去街上给你买些来，但是把客人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是十分无礼的行为，所以……”
“没关系，沃尔特先生，不必费心，这些已经很好了。”蕾娅拿起一片干面包，啄了一口，“我本身来得也唐突，你能邀请我进来喝茶，我已经很感谢了。”
见蕾娅没有嫌弃，帕特松了口气，也恭敬地坐到了蕾娅对面。
“我没有想到你会亲自过来，如果我知道，一定能准备得更充分些。”帕特歉疚地说道，“而且今天我父亲也不在，他总是说，要亲自和你见一面，看看为我们带来印刷机的老板究竟长什么样。”
“那你完全可以告诉你父亲，印刷坊的老板长相非常普通，没什么稀奇的。”蕾娅笑着说道。
“不不，并不普通。你……你们都非常漂亮。”帕特急忙说道，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蕾娅都很难确定他究竟是在恭维人，还是在讲真心话。
“其实我这次过来，除了给你送报纸，还想来看看沃尔特村。”蕾娅开诚布公地说道，“你上次的提议，我已经和我的朋友商量过了，我们很有兴趣。但我们对沃尔特村并不熟悉，所以如果要合作的话，我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了解。”
“我明白，完全明白！”帕特一听到蕾娅说对合作的事有兴趣就两眼放光，“你们可以随时过来，我会做你们在沃尔特村的向导，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想去哪里我也可以带你们去。”
“你先别忙着激动，沃尔特先生。”蕾娅窃笑一声，觉得帕特现在的模样有些滑稽，“虽然如此，但我的印刷坊毕竟开在西伦村，而我也了解到了你们和西伦村之间的所谓‘世仇’。我想知道，你觉得这会是我们合作中的一个阻碍吗？”
“世仇……哦，没错，是有这么回事。”听了蕾娅的话，帕特的烦忧爬上眉梢，“要不你把印刷坊搬到沃尔特村来？”
“什么？”蕾娅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她咳嗽了两声，才继续说道：“你就只能想到这么个解决办法吗？”
“哎呀，西伦村的人很固执，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帕特的情绪忽而躁动起来，“那天你也瞧见了吧，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叫梅斯的女人，她说她要用苹果砸死我们！”
“她可没说要砸死你们……”蕾娅看着激愤的帕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她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心肠好，但也不用替他们遮掩，他们就是对我们恨之入骨，恨不得把我们扔进海里……”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吧，沃尔特先生。”蕾娅打断了正在深情控诉的帕特，扶着额头说道，“我是不会把印刷坊搬到沃尔特村来的，你想想，要是我有点什么合作就要搬家，那我岂不是跟地鼠似的需要到处打洞啊？”
“这样啊，唉。”帕特叹了口气，看起来对此感到十分遗憾，“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呢，塔维斯小姐？你需要我们这边做什么呢？”
“我不打算瞒你，在来这里之前，西伦村的村长和他的夫人找过我，他们也希望我和你们合作。”蕾娅说道。
“什么？”帕特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们亲口说的？”
“没错，”蕾娅点点头，“但他们有一个请求。”
帕特撇了撇嘴，似乎在说：“瞧，我就知道，他们是有条件的。”
“他们希望能借此机会，消除和沃尔特村之间的仇恨。”蕾娅继续说道。
“消除仇恨？说得轻巧！”帕特嚷道，“明明是他们始终在排斥我们，真搞不懂那些西伦村人，有本事不要来我们这里买鱼！”
蕾娅快要讲不出话来了，她觉得在固执与倔强这方面，沃尔特村人和西伦村人倒显得没多大隔阂了。
“我希望你把我的想法告诉你父亲，也就是村长，或者是任何一个能做决策的人。”蕾娅一锤定音般说道，迫使帕特暂时冷静下来，“我的想法是，如果要我卷入你们两个村子的纷争，那我宁愿你们两家的好处都不要。所以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和印刷坊合作，就听听西伦村的建议，修复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否则我没有办法跟你们合作。”
帕特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沉思良久后，才开口问道：“只有这个法子吗？”
“对，”蕾娅坚定地说道，“我这个人很怕麻烦，你们考虑一下。”
“那么，”帕特顿了顿，“那等我父亲回来，我再跟他商量一下。”
“好的，期待你们的消……”
“村长！村长在家吗？”
突然，一个声音从院子里砸了进来，即使隔着门窗，那声音听起来依旧势不可挡，把蕾娅和帕特都吓了一跳。但帕特看起来明显更加惊慌，他让蕾娅在屋里稍坐，他自己则匆忙地跑了出去，将那个声音拦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站在门口，声音小了很多，蕾娅坐在屋里，只听到几句模糊的对话：
“我进去拿笔，我来给你签字。”帕特说道。
“不行，你的名字没用，我需要你父亲的签名。”那个声音说道。
“我父亲不在，他去镇上了，要不你改天再来吧。”
“不行，我今天必须拿到这个签名。他不在的话，我就去屋里坐着等。”
“不行！该死，南希，你不能进去！”
大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那个声音也有了面孔，南希与蕾娅都没有料到，她们会在此刻四目相对。
南希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刚经历了一场赛跑，她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直直瞪着蕾娅，眉毛几乎要竖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南希没好气地问蕾娅。
“如果这是你独具个人风格的打招呼方法，那么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格林小姐。”蕾娅起身，平心静气地说道，“感谢你对我表现出的浓厚兴趣，我来这里送报纸。”
第177章
南希凶恶的目光离开蕾娅, 投向了帕特，帕特被这猝然的寒光吓得一哆嗦，一时之间不知该看向何处。
“是你把她请来的？”南希问帕特。
“她刚刚不是说了吗？她是来送报纸的。”帕特挠着额头说道, “我看她一路辛苦, 才请她进来喝杯茶的。”
“除了喝茶就没别的了？”南希眯着眼睛，审讯着帕特。
帕特被南希盯得心里发毛, 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 等跟她拉开距离后，才壮着胆子喊道：“还吃了干面包, 当然, 还说了跟印刷坊合作的事。我说过了，南希, 村长也告诉过你，这事我们已经打定主意了，没得商量！”
“该死的帕特·沃尔特！你敢这么大声地跟我说话！”南希抬起手就要打, 帕特躲过了头两下，却忘了南希长了两只手，南希乱七八糟的拳法打得他嗷嗷叫唤。
“你要杀了我吗？”帕特跑到壁炉边, 举起靠在墙上的火钳，“南希，我求你了, 你别再来捣乱了！”
“我捣乱？你以为你们想出来的是什么绝妙的好法子吗？”南希骂道, “让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异乡人来帮你们做事，亏你们还知道信任两个字怎么写！”
“我们是从马勒斯顿来的……”蕾娅试图插话道。
“我没跟你说话！”南希又把尖利的矛头指向了蕾娅，“你不知道怎么握笔吗, 小姐？竟然让一台怪物一样的机器替你写字！”
“啊？什么怪物？”蕾娅诧异地说道。
“她是说印刷机。”帕特缩在壁炉旁小声解释道，手里的火钳抖个不停。
“你还说！”南希怒视着帕特, 如果不是她面前还有放着一堆茶点的桌子以及坐着的蕾娅，那么她一定会冲过去掐出帕特的脖子。
这一对峙把蕾娅死死夹在中间，让她动弹不得，不一会儿，她就头昏脑涨，坐立难安。
“我觉得我是时候该回去了，”蕾娅从袋子里掏出签收单，轻轻放在桌上，又往壁炉那边推了推，“沃尔特先生，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我这就离开。”
“你待在原地！”南希又朝蕾娅喊了一嗓子。
蕾娅不自觉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就像被突然下了不可违抗的咒语一般，连她自己都倍感意外。
南希气呼呼地来到蕾娅对面，抢走了帕特的座位，毫不客气地抓起一个新茶杯，给自己倒上了茶。
“我还没有粗鲁到会把别人家的客人赶走的地步！”南希吞下一大口茶水，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所以你留下，要说什么你们继续说。但我也得留下来，我找村长有事，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留下我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啊！蕾娅在心中无力地抱怨着。
蕾娅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帕特，但帕特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南希身上。他缓缓把火钳放回原位，朝桌边试探性地挪了两步，见南希没有反应，他才小心翼翼地捏着长椅的扶手，在离得最远的地方，和蕾娅并排坐了下来。
“你确定你不参与谈话吗？”帕特怀疑地问南希。
“不参与。”南希坚定地拒绝道。第一杯茶已经尽数下肚，南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帕特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扭脸对蕾娅说道：“塔维斯小姐，还有一件事，刚才忘记说了，本来应该是由村长来跟你说的，但我想你早些知道了，也能早点考虑。”
不知道为什么，蕾娅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她本能地瞥了眼火球一般的南希，才开口道：“你请说吧，沃尔特先生。”
帕特微微点头，朝靠近窗户的一个柜子跑去。他拉开一个抽屉，翻找了一会儿，最终给蕾娅带回来一张画。
“这个给你，”帕特说道，“这是我们沃尔特村的庄园，前不久才改造完成。其实也不算庄园，就是大一点的房子凑在一起，配着更大一点的院子。”
蕾娅接过画，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虽然是线稿，但完成度非常高，精美异常。如帕特所说，图上所画的确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庄园。一栋栋小房子鳞次栉比，围成一个开放的长方形，每栋房子都有一扇窗能看到蓝天与大海。在院子中央，还有一座圆形喷泉，喷泉周围的花坛里种上了花草。石子路嵌在草地上，☆仙☆女☆整☆理☆勾勒出不规则的路线，但无论如何蜿蜒曲折，都通向舒适的居所和美不胜收的盛景。
“真漂亮。”蕾娅称赞道。
“哼。”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南希的冷哼。
蕾娅机械地转动着脖子，悄声问帕特：“那是什么意思？”
“哦，这幅画是她画的。”帕特抽出了自己的手帕，拍在自己额头上。
“是这样吗？”蕾娅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朝南希那边更大声地说道：“画得非常好，栩栩如生。”
但余光之中，蕾娅发现自己的恭维并不太成功，南希捂着脸，把头扭了过去。
蕾娅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对帕特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开业？”帕特惊讶地眨了眨眼，“你知道我们改造这个庄园是做什么用的？”
“我猜的。”蕾娅说道，“这样适应美景的居所一般都是这个用途吧？我想不只是贵族，一些喜好大海的画家也会愿意前来。”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帕特高兴地说道，“我们还打算雇几个厨师，沃尔特独有的景色加上极具特色的美食，听起来不错吧？”
“哼哼！”南希又发出两声暗含警告的怪声。
“你刚刚说你不参与谈话的！”帕特哀怨地说道。
“我没说话啊！”南希无辜地说道，“相反，是你说太多了。”
帕特重重叹了口气，不再理南希，他用手指点了点那张画，对蕾娅说道：“塔维斯小姐，这张画你先拿回去，如果你们愿意过来看看，就给我递个消息，我找时间带你们过去。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其实我跟你说的合作，就是指这个。”
“好的，沃尔特先生。”蕾娅答应道。
“叫我帕特吧，不用那么生分。”帕特说道。
“好，帕特。”蕾娅将那张画收了起来，“那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也请你务必和村长商量一下。”
“什么事？”南希突然插嘴，狐疑地问道。
“哎呀！我等下会和你说的！”帕特对南希说道，他又生气又胆怯的样子十分滑稽，“你坐好，喝你的茶！”
“啧。”南希白了帕特一眼，盯着蕾娅看了好一会儿，又靠了回去。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蕾娅终于找到了再次离开的时机，“非常感谢你的招待，帕特。还有格林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再见。”南希迅速扔下两个字，拿起一块干面包，不再看蕾娅。
“我送你出去，塔维斯小姐。”帕特说道，“你在门口等我吧，我去把你的马牵过来。”
蕾娅听着帕特的话，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期间她仍能听到从屋里传来的一些动静：茶杯和托盘碰撞的声响、椅子脚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以及夸张的连连叹息。
柠檬在饱餐一顿之后看起来精神焕发。蕾娅在上马前又停留了片刻。
“格林小姐似乎不太喜欢我？” 蕾娅偷偷往屋里瞄了一眼，发现南希正愤怒地嚼着干面包片，“是我做过什么事得罪了她，自己却不知道吗？”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关你的事。”帕特急忙解释道，“南希她不是针对你，只是不赞成这次合作。只要一提到合作的事，她就会大发雷霆。”
“那么格林小姐是因为两个村之间的世仇才强烈反对沃尔特村和印刷坊合作的吗？”蕾娅问道。
“世仇？不，她很鄙视我们两个村子之间这点仇恨，所以对坚持这一仇恨原则的人也十分厌恶。”帕特笑了一下，“南希她只是对一些东西有着奇怪的执着。她不喜欢印刷机，她说那是懒虫偷懒用的工具，只有手写出来的东西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啊！”帕特忽而尴尬地看着蕾娅，不知所措地摆弄着双手，“抱歉，塔维斯小姐，我不是在说你们是懒虫，南希也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比较喜欢手写的东西。”
“我明白，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懒虫。”蕾娅默默抿了抿嘴唇，明白了南希对她敌意的由来。对着把邪恶印刷机带到这里来的人，南希自然没有好脸色，“格林小姐偏爱笔墨，那她平时也喜欢写点东西吗？”
“喜欢呀，她写作和画图都是一流的，是我们村，不，是我们镇上最好的。”帕特答道，“不过实际上，除了本身喜欢，她也不得不写。”
“不得不写？为什么？”蕾娅对此更加好奇起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她一起长大，所以十分认可她的天赋。”帕特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声音也变得更加有底气，“其实她是镇上的书记官，只是她不爱在屋里坐着，经常往外跑。想不到吧？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人总是会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猜她可能是我们国家第一个在镇政厅有职位的女书记官！”
第178章
在确定了合作意向后, 按照镇上的要求，印刷坊的坊主和沃尔特村的村长需要到镇政厅去报道，与镇长开展一段谈话。
穿过一条狭窄悠长的小巷, 蕾娅来到博尔镇的主街。她没有办法再骑马, 因为人群实在太过密集。她牵着柠檬与一个又一个镇民擦肩而过，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捆神秘的货物, 行色匆匆, 侧身穿行是他们的绝招。这是博尔镇的常态，每个人的脑子里似乎都装着一个时钟, 一直在嘀嗒作响。会在街上悠闲踱步的, 只有从远方而来旅人。
在一处炊烟袅袅的小房子前拐弯，就到了镇政厅。这不是蕾娅第一次到博尔镇的镇政厅来了, 这栋藏在闹区、跟插满了乌鸦羽毛一样黑乎乎的房子如果有嘴，应该也已经能叫出蕾娅的名字了。很早之前就有人提议，把镇政厅搬到更安静一点的地方去, 但镇长弗洛伦先生却不愿意，他说自己一定要听见商户们干劲十足的叫卖声，才能安心办公。不过蕾娅觉得, 他应该是舍不得那家小餐馆的美味佳肴。除了布丁奶奶和瑞拉，全镇能把新鲜海鱼做得那么好吃的应该独此一家。
推开镇政厅的大门，门上的小铃铛响了几下, 靠墙而坐的艾瑞克已经恭候多时。艾瑞克是个品行端正的小伙子, 人不高却很壮实，卷曲的金发时刻乱糟糟的，他不想梳头, 就每天戴着帽子。他是镇上负责和印刷坊洽谈的书记官，一直以来, 他与印刷坊的联系最为紧密，也是他帮助蕾娅在没有加入小镇工坊联盟之前，就拿到了丰厚的补贴。
“塔维斯小姐，你来啦。”艾瑞克笑眯眯地起身迎接蕾娅，废话从不多说，直接就将两份文件塞到了蕾娅手里，“这是你上次提交的加入工坊联盟的申请，会长已经同意了，镇长也签过字了。两份文件俱在，这就是你要求的——”他用两只手在胸前比了个规矩的长方形，“法律效益！”
“这么快？”蕾娅不敢相信地查看着文件，两个签名，以及两个代表着工坊联盟和镇政厅的纹印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羊皮纸上，顺利得出乎她的意料，“我以为会等很长时间呢。”
“小姐，这已经算是慢的了。”艾瑞克抱歉地抿了抿嘴，“原本只需要会长的签名即可，可你硬是要加上镇政厅的证明，所以才拖了那么长时间。我很好奇，这是你们那边的规矩吗？你说过的，你来自……哦！马勒斯顿！”
提到马勒斯顿，蕾娅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黑色的睫毛挡住了眼仁，就如黑云遮蔽了日光。博尔镇的人一定不会相信，她在马勒斯顿要花费多少的心血，承受多少种羞辱，才能换来一个工坊联盟边角料一般的席位。没有一个镇民会提醒她工坊联盟的存在，也没有一个书记官会为了她的超出常理要求四处奔走，在马勒斯顿，希望与未来就像高山上的空气一样稀薄，而那里甚至是被她称为“家乡”的地方。
“对，我们总是倾向于拥有双重保险。”蕾娅说道，她已经疲于说出自己马勒斯顿的酸楚，“谢谢你，艾瑞克，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瞧你说的，是你的印刷坊帮了我们博尔镇的大忙！”艾瑞克笑起来，随手整理起自己的衣领和袖口，给蕾娅指了个方向，“我带你过去吧，镇长和沃尔特村长都已经到了。不过别担心，你并没有迟到，是沃尔特村长太积极了，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天不亮就到这里来里等着了，听我的一个同事说，他今早开门时就瞧见沃尔特村长在门口徘徊了。”
“真是充满干劲啊，难怪早早就派人到印刷坊去探访了。”蕾娅跟在艾瑞克身后感慨道。
“是吧，那家伙为了沃尔特的庄园已经筹备好久了。”艾瑞克说道，“这个爱赚钱的小老头！我们能指望的也就是他变富之后多为自己的村民谋福祉啦。”
随着路线的深入，蕾娅来到了书记官们的办公区。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每次来镇政厅，几乎都会在这个地方待上半天。这里没有烦人的丹尼，热情的艾瑞克会给她奉上一杯香喷喷的蜜茶，其他书记官也会对她笑脸相迎，还会亲切地问她能不能去她的印刷坊参观。
不过今天，她见到了一位之前在这里没有见过的书记官——南希。
她坐在最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一个人拥有一张小办公桌。平时这个办公区总是人来人往，蕾娅从没有注意到自己来时那张桌子一直是空着的，但现在那里多了一个人影，又显得异常突出了。
“格林小姐，你好。”出于礼貌，蕾娅还是停下脚步，和南希打了个招呼。
南希奋笔疾书的右手抖了一下，缓缓抬头，与蕾娅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南希蹦了起来，“塔维斯小姐，你来这里干什么？等等，村长也来了，好啊，你们真的要开始商议合作的事了吗？”
“我的怪物机器又要开始工作了，格林小姐。”看着南希捏着拳头跳脚的模样，蕾娅忍不住打趣起她来，“你怎么还是那么惊讶呢？帕特不是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吗？”
“那个蠢蛋，我以为他在说疯话呢！”南希绕过自己的办公桌，跑到蕾娅面前，“你们这群不尊重文字的家伙，你瞧好吧，你的怪物迟早有一天会一口吃了你的。”
“啊，这是诅咒还是预言？”蕾娅挑了挑眉，像戏剧演员那般用手背抵住额头，“吃了我的会是它吗？还是另有其他怪物？毕竟怪物仍在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
“什么？”南希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们还在制造印刷机？”
“第二台印刷机！”一旁的艾瑞克兴奋起来，“太好了，拉动长柄杆、拍打墨盘、压印！我还可以听到更多美妙的声响！”
顿时，书记官的办公区上演起一出蹩脚的舞台剧，三个演员的动作和表情一个比一个夸张，认为不值票价的观众们纷纷离席，只有他们还沉浸其中。
蕾娅笑得停不下来，尤其是当她看到南希青一阵紫一阵的脸色时，那颗试图恶作剧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哎，我们不该在这里耽搁时间啦！”艾瑞克第一个中止了剧目，对蕾娅说道，“走吧，塔维斯小姐，再往前走两步，很快就到啦。”
“好的，我这就来。”蕾娅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对南希说道：“抱歉，格林小姐，我现在得去见镇长，等有时间我再和你细究我养的怪物吧。”
说完，蕾娅便小跑着跟上了艾瑞克，在挪步的时候，她听到南希在她身后偷偷骂了一句：“懒惰的讨厌鬼。”
镇长的办公室在镇政厅最里头的那间，又是最靠近大街的一间。书记官们都不愿过来，因为弗洛伦先生总是开着他身后那扇收音器一样的窗户。繁琐的工作本就耗费了他们大量的心力，再听听街上骂架一般只为攀比谁能拉到更多客人而无比响亮吆喝声，恐怕书记官们的脑袋就会在这个时刻选择爆炸。
“咚咚。”艾瑞克敲响了那扇门。
“进来吧。”在得到答复后，艾瑞克为蕾娅打开了门。
窗前站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个瘦精精的，一个胖嘟嘟的。胖的那个衣着更光鲜些，脖子上戴着一个小巧的金色挂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两只胳膊背在身后，像个家境优渥的企鹅，对蕾娅笑得十分慈祥。而瘦的那个也在笑，但他的笑容没有身边人那么舒展，他的手紧紧贴着裤缝，就像一个听话的士兵般站得笔直。二人的身份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我想这就是塔维斯小姐吧，马铃薯印刷坊的坊主，《小报》的创始人？”胖老头说道。
“是的，弗洛伦先生，我是蕾娅·塔维斯，很高兴见到您。”蕾娅恭敬地行了个礼。身旁的艾瑞克朝弗洛伦点了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你应该还没有见过老杰克吧？”弗洛伦一掌拍在沃尔特村长的后背上，哈哈大笑道，“我知道这个机灵鬼总是让他的儿子去你的印刷坊转悠，说什么同龄人更好交流，怕自己的丑样吓到你。”
那个可怜的瘦子猛地往前探了出去，堪堪站稳后，才尴尬地挠了挠下巴，对蕾娅说道：“塔维斯小姐，我是杰克·沃尔特，帕特的父亲，沃尔特的村长。你别听镇长胡说，我觉得我长得还行。”
“很高兴认识您，沃尔特先生。”蕾娅被逗笑了，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了下来。
“请坐吧，塔维斯小姐。”弗洛伦指了指他办公桌前的两个座位，“老杰克，你也过去。”
蕾娅答应着，想等年长者先落座后她再坐下，但杰克似乎没有感知到她的这份心意。他在弗洛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立刻开始左顾右盼，在一声叹息后，默默关上了那扇书记官们都痛恨的窗户。
第179章
“我想我们三方的意愿都已经明了, 我希望《马铃薯小报》成为博尔镇的特色报纸，印刷坊能接下一部分镇政厅的印刷需求。老杰克希望沃尔特村的庄园以及其他产业能长期上报。而塔维斯小姐，你的报纸能得到来自两方的扶植, 销路更广, 印刷坊也会获得更多的补贴。”弗洛伦把大致情况梳理了一遍，从两本厚厚的书籍下抽出了两份文件, 分别递给蕾娅和杰克, “这是我和艾瑞克拟定的合约，根据塔维斯小姐的要求, 追加了一项条款, 你们两个看看，有需要修改的地方现在提出来。”
蕾娅和杰克拿起面前的合约, 从头开始阅读。弗洛伦是个好镇长，蕾娅从见他的第一面就这样觉得了。比起乔森，弗洛伦更有胆识和远见, 在瘟疫发生后，他曾顶着极大的压力重组商会和工坊联盟，扶持每个村庄的支柱产业, 甚至鼓励女人出来经商，还资助过吉恩的远航。而正是这份魄力让博尔镇以及下属的村庄在两年的时间里起死回生。
这次的合作，自然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所以蕾娅其实对这份合约本身没有太大的疑虑。不过在这场合作里还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变数, 那就是沃尔特的村长。而果不其然，她在“沃尔特村许诺每年向印刷坊投入五个金币”这一条上看出了端倪。
“每年五个金币？”蕾娅皱起眉头，对杰克说道, “您是认真的吗？”
“每年五个金币已经非常多了，塔维斯小姐, 我们沃尔特只是个小村子，你总不能指望我倾家荡产来做宣传吧？”杰克说道，他平静的笑容里充满了商人的算计。
“我买下我的第一台印刷机时，花了我二十五个金币，这还没有算上后期油墨和字模的钱。”蕾娅摇着头，将那份合约放回桌上，她知道如果这项条款谈不拢，那么剩下的也不必再看了，“就算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印刷机的制造方法，但成本也没有降下来多少，如果我们之间的合作需要花费我差不多五年的时间才能赚到一台印刷机，那这桩买卖在我看来可不是那么划算。”
“但你还有来自镇政厅和工坊联盟的补贴不是吗？”杰克翻到合约下半部分，指着其中一段说道，“补贴半年一发，印刷坊至少能收到四十个金币的补贴，更别说还有租金的减免。”
“补贴可不止我一个人拿，沃尔特先生，你们的庄园能拿到的补贴也不少。”蕾娅没有看杰克手里的合约，“我上交过的明细单上列举出的是目前印刷坊的规模所产生的支出，但我们之后的账可不会再这么算了。”
杰克瞥了眼弗洛伦，见他没有要插话的意思，只能将合约收在手里，朝蕾娅质疑道：“哦？你是说四十个金币还不够用吗？”
“如果如镇长所言，《马铃薯小报》会被送往教区各处，那么我需要更换更好纸张，保证更高质量的内容，否则教区里那么多家报社，我连生存都保证不了，又怎么确保我会盈利呢？”蕾娅说道，“除了制造更多印刷机、油墨、字模，还要再雇佣更多的员工：印刷工、送报工，以及新的记者。这意味着每年更大的投入和支出，我总不能靠你那五个金币养活一个工坊吧？”
听了蕾娅的话，杰克为难地低下头，眼珠转个不停，粗糙的指腹在纸卷上摩挲着。
“那么六个金币。”杰克说道。
“十个。”蕾娅不容置疑地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塔维斯小姐？”杰克惊讶地看了一眼蕾娅。
“谈生意呢，沃尔特先生，你认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蕾娅严肃地说道。
“七个金币。”杰克说道，“虽说是我先找你谈合作的，但印刷坊也不能太过分。”
“十个，”蕾娅坚持说道，“您不用跟我哭穷，我知道一家像你们村那样规模的庄园在经营状况良好的情况下一年能赚到多少钱，沃尔特先生，不要以为只有你会提前对我们印刷坊展开调查。”
“八个金币，这是我的极限了，我不会再多加了。”杰克咬着牙说道，“我们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胡萝卜，这样一来一回地讨价还价！”
“九个金币，加一场和西伦村之间的、公开的握手言和，就在两村的交界线上，在你的庄园盛大开业的当天，请镇长和两个村的村民共同做见证，保证你们之间的世仇就此烟消云散，不再提及。”蕾娅直了直腰板，盯着杰克的双眼说道。
“什么？”杰克从椅子上蹦起来，试图用这样的视角震慑蕾娅，“闻所未闻。我只答应了你和西伦村的村长商议消除世仇的事，从没有听说过还要进行什么公开的握手言和！”
蕾娅收回了视线，不给杰克任何居高临下的机会，她平视前方，微笑着说道：“这个握手值每年一个金币，您想清楚。”
“一个金币而已，我大可以去别的地方找其他报社！”杰克嚷道。
“您可以去试试。”蕾娅气定神闲地说道，“去教区其他地方看看，有哪家报社愿意九个金币和您谈长期合作？就拿我了解的《里奇新闻报》来说，半年的广告版面就要十个金币，还不是每期都有位置。”
“怎、怎么会？”杰克冷静下来，用手扶着自己的椅背，似乎是被这价格吓了一跳，“你在夸大其词！”
“我说了，您可以自己去问问，我并没有阻拦您。”蕾娅说道。
杰克沉默了，难以置信地张着嘴，喘息声一次比一次沉重。而蕾娅只是默默等待着他的答话，毕竟在这件事上，她也没有必要骗他。
“哎哟，杰克，小心你那纸片一样的老腰吧！”弗洛伦终于出来劝和道，朝杰克招了招手，“还不赶快坐下来，你这么讲话不累吗？”
杰克听话地坐了下来，眼神中的疑惑和震惊还没有消散。
见杰克坐下，蕾娅轻轻叹了口气，决定换一种方法与他商议。她耐心地说道：“沃尔特先生，我并不是个恶棍，也不是想看你们和西伦村的笑话才提出这个要求的。”
杰克看向蕾娅，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就因为西伦村的村长这么跟你请求了吗？”
“我的印刷坊在西伦村，我的报纸接下来又要承担起整个小镇的事务，只有小镇和西伦村都好，我的事业才能支撑下去。”蕾娅说道，“沃尔特先生，您想想看，过去这么多年，你们两个村子因为这个世仇闹出过多少争端？放着隔壁最新鲜的海鱼不买，西伦村的人走断腿去别处，却只能带回来一筐发臭的死鱼；而你们呢，明明有钱，却买不到全镇最好的羊毛。更别提你们吐在彼此脸上那些口水，在彼此身上留下的那些淤青了，这是您希望看到的吗？与自己的邻居生意做得一塌糊涂，还弄得伤痕累累。说实话，哪家的大老板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会愿意和你们任何一个谈合作呢？”
“我自然不想这样的事发生，可是西伦村的人，他们……”杰克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他们是真心的呢？万一他们只是想借此机会羞辱一下我们呢？”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的诚心。”蕾娅说道。
“你保证？”杰克半信半疑地说道。
“对，我保证。”蕾娅肯定地说道，“帕特邀请我去你们的庄园看看，如果您同意的话，下次我去的时候，会叫上西伦村的村长和他的夫人，你们可以见上一面。”
杰克沉思了一会儿，他的顾虑完整地写在了脸上。他又把手里的合约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犹豫了半天，才最终答应道：“好，我同意，每年九个金币，以及一场公开的握手言和。”
“好啊！”弗洛伦鼓起掌来，“事情就这样完美地解决了！如果再没有其他疑虑的话，我会让艾瑞克重新写两份合约出来，到时候会再叫你们到这里来签字。”
“我没有问题了。”杰克说道。
“我也没有了。”看完所有条款后，蕾娅说道。
“那我就先走了，镇长，”杰克站了起来，他额头上的血管都还没完全消下去，说起话来仍带着不快的气音，“以及塔维斯小姐，虽然之前有些小小的摩擦，但我依旧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也一样，沃尔特先生，合作愉快。”蕾娅起身回了个礼，目送着杰克离开后，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精彩的博弈，塔维斯小姐。”弗洛伦刮目相看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你真的能让那个固执的老家伙改变主意。”
“这是基于沃尔特先生是个好村长的前提上，我知道他为了村子能做到什么地步，所以才敢那么嚣张地要价。”蕾娅说道，“这是属于村民共同的产业，他说什么都不想失败，而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印刷坊的未来。”
“包括掺和他们两个村之间的世仇吗？”弗洛伦搓了搓下巴上的短胡须。
蕾娅垂眸笑了笑，说道：“对，可以这样认为。”
“那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塔维斯小姐？”弗洛伦问道，“你还没有离开，看来我需要再给你添杯茶。”
“谢谢您。关于这桩生意的问题是暂时没有了，但我有一个私人的问题想请教您，弗洛伦先生。”蕾娅说道。
“哦？是什么问题呢？”弗洛伦的身子往前一倾，“只要我能回答的，一定知无不言。”
“在您这里工作的南希·格林小姐，我有幸和她碰过几次面，但我最近才听说她是这里的书记官。” 蕾娅往门口指了指，好奇的心思再也藏不住，“我想知道，她在这里的职务是受到认可的吗？您又是怎么把她招揽进来的呢？”
第180章
“南希？”弗洛伦顿了顿, 慈祥地笑了起来，“你对她很好奇吗？”
“有一点，不, 是非常好奇。”蕾娅说道, “我能理解您支持女人经商，咱们国家的女商人也不少。但把镇政厅书记官的职位给一个女人, 这种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想你是担心我骗了她, 让她白在这里给我干活吧？”弗洛伦吸了吸鼻子，戳穿了蕾娅的心思, “作为《小报》的创始人, 你的确知道怎么斟酌用词。不过你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里还掺杂着些许的担忧，你发现了吗？”
蕾娅的睫毛颤动了两下, 他没有想到弗洛伦的眼光如此毒辣。
“什么都瞒不过您吗？”蕾娅说道，“请原谅，弗洛伦先生, 我心里的担忧并不是针对您的，我只是没有见过这种事……”
“尤其是作为镇长的我还是一个又老又胖，看起来十分顽固的男人。”弗洛伦接话道。
“您别误会, 我没有这么说。”蕾娅一惊，急忙解释道。
“我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弗洛伦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得十分释然, “我从前也觉得女人没必要出来经商, 做点小生意可以，但用不着盘下一整间铺面。而且她们的签名在租房子和仓库的契约上根本没用，也就是说, 就算她们站在柜台后面，她们也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这家店铺。”
“是的, 这个我深有体会。”蕾娅赞同道。在马勒斯顿租下那间仓库时，虽然是蕾娅自己签的名，但实际上，那张契约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益，而租房给她的那个人之所以同意以这样的方式出租，是因为他默认了这间仓库是租给蕾娅的父亲乔森的。
“我想也正是因为你了解，所以才会不满足于工坊联盟会长的签字，转而向镇政厅寻求第二重认可。连做个商人都如此困难，所以更不用说让她们做书记官了。”弗洛伦给蕾娅添了些茶，“但罗顿女士让我改变了我的观点。”
“您也会称呼她为罗顿女士吗？”蕾娅讶异地笑了一声，瞬间就想到了对着吉恩眼冒星光的梅斯。
“唯有这样才能显示出我对她的尊敬，”弗洛伦说道，“其实还有感激，她带回来的医生治好了我的妻子。否则瘟疫发生那年，我们全家都已经没有命活了。”
“我听过她在瘟疫发生时的壮举。”蕾娅点点头。
“瘟疫结束之后，我很希望她能留下，不论是留在西伦村还是留在镇里。但她终究还是更喜欢海上的生活吧，所以我只能全力支持。而她和我约定，无论我要做什么，都不要低估低估女人门的力量。”弗洛伦回忆道，“瘟疫带走了很多人，而我又非常缺人手，所以我开始号召身体健康的其他人到镇政厅来，帮我做事，也帮博尔镇做事。”
“成为书记官需要通过什么考核吗？”蕾娅问道。
“是有一个考核，不过非常简单。毕竟你也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每天累个半死，能拿到的薪水却不多。”弗洛伦耸了耸肩，“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在这次号召下过来参加考核的人非常多，几乎所有成年男性都来了。所以我只能把他们分成好几批，每天见那么几个人，考核的标准自然也因此升高了不少。”
“南希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吗？”蕾娅问道。
“是啊，我正要说她呢，这个小姑娘可不简单。”弗洛伦说道，“大概是考核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她揣着一支羽毛笔到我这里来，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她才敲响了我办公室的门。她当时就坐在你坐的这把椅子上，我看她始终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口，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困难，所以一直在鼓励她说出来，我好帮她解决。”
光是在脑子里想象那个“咄咄逼人”的南希坐在这里扭捏踌躇的模样就让蕾娅忍不住想笑。
“结果她一开口就是问我：‘你真的什么困难都能帮我解决吗？’”弗洛伦接着说道，将南希说话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才是被这个小姑娘摆了一道。当我出于同情而稀里糊涂地先答应了她之后，她才告诉我，她也想参加考核。”
“像是她会做的事。”蕾娅点着下巴说道，“然后您就真的让她参加了吗？”
“说实话，我非常为难。哪里有女人会到镇政厅来做书记官呢？见所未见啊！”弗洛伦说道，“我劝了她很久，告诉她我没有办法让她到这里来工作，即使她过来，也不会有人承认她的位置。但她却自信地跟我说：‘您可以用最严苛的标准来考核我，我会比到这里来的任何一个男人做得都好。’天呐，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仿佛罗顿女士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了一样。”
蕾娅闻言也心中一颤，她没想到南希是通过自荐到镇政厅来的，也对她所说的那句话而感到惊喜。
“那么结果就是，她通过了考核。”蕾娅说道。
“没错，她不止通过了，而且的确如她所说，她是所有人里最好的那一个，好到如果我不让她过来做书记官，那我就会变成全天下最大的蠢材。”弗洛伦指了指他左手边的柜子，“她那天写的文章，到现在都还放在我的柜子里，放在最上头，而她下面的那些，是跟她一起进来的那些书记官写的，包括艾瑞克，我虽然很欣赏这个小伙子，但跟南希比起来，他还是差了一大截。”
“艾瑞克听了大概会非常伤心。”蕾娅打趣道。
“但他也会承认我说的是实话。”弗洛伦说道，“你出去看看那些书记官，有哪个敢对南希大呼小叫的？也不会有人抱怨她不到镇政厅里来坐着就能领到薪水。你要知道，塔维斯小姐，”弗洛伦的嘴角浮起一丝掩藏不住的骄傲，“南希这个孩子非常有想法，她想到什么就会去做，即使她每次不提前告知都会把我搞得战战兢兢的，但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她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惊喜。”
“看来您真的很看中南希，弗洛伦先生。”蕾娅说道，“而我想南希也值得这份重视。”
“教区曾经派人下来，问我为什么递交上去的书记官名单上会有个女人。”弗洛伦悄声说道，就像教区里的人就在隔壁偷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般。
“您是怎么回答的呢？”蕾娅好奇地问道。
“我没回答，我说就是有了，怎么样？”弗洛伦神气地噘着嘴。
“哈哈哈哈。”蕾娅笑了出来，“您不怕得罪他们吗？”
“有本事把我撤换了！”弗洛伦底气十足地说道，“我瞧瞧谁还有本事来坐这个位置。”
确实，在当时那种状况下，没有人比弗洛伦更适合带领博尔镇走出阴霾，这个将一辈子都奉献给博尔镇的老人饱经风霜，用大半生成就了博尔镇的昨日辉煌，却被一场瘟疫无情剥夺，很少有人还能像他一样立马重振旗鼓，从头再来。
弗洛伦的美名远扬在外，即使出了博尔镇，也依旧会有人传颂他的传奇故事。不过在这个故事之外，连弗洛伦本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一个人完成的这一切，博尔镇重新崛起的功劳，多半来自那些不曾拥有自家店铺，也无法在契约上签下自己名字的女人们。
弗洛伦愿意给女人机会，蕾娅对这样的转变感到欣慰，但她明白，这还远远不够。她们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像吉恩一样的救星，像梅斯一样的商人，或是像南希一样涉政的自荐者。即使是在博尔镇这样的地方，她们手中的权力也还少之又少。镇政厅里还只有一个女人，而这世上也还只有一个博尔镇。
“谢谢您，弗洛伦先生，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蕾娅起身行礼道。
“这个故事会见报吗？”弗洛伦也站了起来，他先是打开了身后那扇被杰克关上的窗户，随后又走到门口，替蕾娅打开了大门，“虽然我很期待，但你一定得问问南希的意思，我瞧她好像对印刷机有些误会。”
她甚至把印刷机称之为“怪物”，蕾娅在心里吐槽。
“我会的，先生，再次感谢您。”蕾娅说道，与弗洛伦就此告别。
从弗洛伦的办公室出来后，蕾娅再次经过了书记官们的办公区。角落里那张办公桌又空了出来，艾瑞克说南希又出去了。蕾娅瞧见南希桌上的墨水瓶还半开着，沾着墨水的羽毛笔搭在瓶口。蕾娅走过去，将羽毛笔拿了下来，小心地放到一旁，拧紧了瓶盖。南希办公桌上一些交叠的刻痕清晰可见，可能是她生气时写字太用力印上去的；也可能是她写得实在太多，连桌面都留下了属于南希的回忆。
与书记官们都说过再见后，蕾娅推开镇政厅的大门，正为了又听到一个好故事而感到舒畅松爽。
“喂，你要走了吗？”而正当她提交要走时，身侧传来了一句不太礼貌的问话。
蕾娅扭过头去，看见南希把双臂抱在胸前，朝她走来。
“南希？呃……格林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蕾娅奇怪地说道，“艾瑞克不是说你出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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