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在外面呢吗？”南希理所当然地说道, 嘴角依然像个倒挂的钩子般，控诉着她的不悦。
“你要干什么？”蕾娅生怕南希是来找她报刚才那个恶作剧的仇的，便主动往后退了几步, “我告诉你, 我可不是帕特，你要是打我的话我可是会打回去的。”
南希的脑袋朝左一歪, 气恼地说道：“不可理喻,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打你了？”
“你看起来就是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蕾娅用手指着南希，“你的拳头已经捏起来了, 双腿也是一前一后的站着, 如果我能看到你的手臂肌肉，说不定它们已经鼓起来了。”
南希低头审视了自己一眼, 不情愿地松开了胳膊。
“我有事问你。”南希说道。
“什么事？”蕾娅说道。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南希依旧对蕾娅刻意保持的距离不太满意，“你真的听得见我在说什么吗？”
“我又没聋。”蕾娅笑着说道，无可奈何地将她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些, “现在可以了吗，格林小姐？请问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南希直视着蕾娅的双眼，那如审讯官一样的压迫感又朝蕾娅直直袭来。
“你对村长做了什么？”南希问道。
“沃尔特村长？”
“不然还能是哪个村长？”
“哦, 所以你是来找我问罪的？”蕾娅发现自己和南希还站在镇政厅的正大门前，便有意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塔维斯小姐，跟你说话真是费劲。”南希嫌怨地跟着蕾娅移动到一旁, “我从来没见村长生过那么大的气, 他出来的时候都没跟我们说话。所以在镇长的办公室里，你肯定做了什么。别想把责任推到弗洛伦先生身上，村长可不会跟他置气。”
“你没问他吗？”蕾娅说道, “以你的性格，要是知道我是元凶的话, 不是应该早就在我脸上我吐口水了吗？”
“我问他了，他说合作的事谈得很顺利，那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我看他刚才的表情就跟吃了羊粪球一样难受。”南希抱怨道，“但他说他有很多事要处理，急着回去。我话都还没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不过他这么生气也情有可原，”蕾娅说道，“我从他身上榨了些钱出来。”
“多少？”南希问道。
“几个金币。”蕾娅答道。
“你不满意他提出的报酬吗？”
“我是认为我的印刷坊值得更多。”
南希沉思片刻，仍旧不能理解地说道：“但那不过也只是商业谈判而已，他不至于如此，又不是第一次遇到对方要求加价了。”
“那就只能是另外一个原因了。”蕾娅掩口一笑。
“你这家伙还干了什么啊？”南希难以置信地叉起了腰。
“我还让他在庄园开业当天和西伦村的人公开握手言和。”蕾娅说道。
“什么？你疯了吗？”南希大吃一惊，一把拽住了蕾娅的胳膊，“这种事村长之间私下开展不就行了？只要保证把最终结果告知村民，根本没有必要公开握手言和。而且还是在庄园开业那天，这样的事很容易引起骚乱，要是村民们在当天凑在一起闹事怎么办？”
“但我就是这么做了，而且沃尔特先生也答应了。”蕾娅把胳膊抽了出来，默默感慨南希看起来小小一只，力气却大得惊人。
“天啊，真搞不懂你。”南希又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如果要保证这事顺利进行，前期要做多少准备，两个村长之间要协商多少次，到时候又要采取什么保障措施，这些你根本没有想过吧？”
“那不是我该想的东西，我又不是村长。”蕾娅淡淡地说道，“如果他希望村子好，那么他就会去考虑这些事。西伦村也一样，我想德雷夫人比沃尔特先生更早想明白这些事，所以才会先来找我。”
“德雷夫人……伊尔莎！”南希冷哼了两声，“我知道她，罗顿女士从前的挚友，但她们似乎不再跟彼此说话了。”
蕾娅忽然想起弗洛伦那句“看见南希就似乎看到了罗顿女士”的感慨。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话题拉了回来：“我听帕特说，你也很讨厌两个村子之间的世仇。那你不是应该支持我吗？怎么反倒质问起我来了？”
“我是讨厌这个世仇，可我是沃尔特村的人啊。”南希倍感稀奇地说道，“但你又不是，你干嘛那么在意？”
“我就是不喜欢这条规矩，我就是要让它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被废除。”蕾娅说道。
“哦？为什么？因为你也不喜欢规矩吗？”南希的语调变得兴奋起来，与刚才截然不同。
“我听过最可笑的规矩，就是因为世仇而不许通婚。几百年前，你们的先祖为了资源挑起战争，说是先祖，但不过就是两个村的男人对彼此大打出手。不管胜利还是落败，最终他们都决定结下仇恨，而其内容就是不让自己村的女人嫁到那边去。”蕾娅认真地解释道，“怎么男人种下的恶果却需要把束缚套在女人身上？不让女人参与决策的是他们，而承受后果时却人人有份，凭什么？我就是要他们明白，他们愿意彼此憎恨是他们的事，而女人爱嫁不嫁是女人的事，谁也别来插手。”
南希呆怔在原地，竟没有发现自己正看着蕾娅出神，那复杂如深海的眼神凝滞在脸上，又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
“格林小姐？”蕾娅用手在南希眼前晃了晃。
南希回过神来，窘迫地咬着嘴唇。她又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知道那对搬到镇上来的夫妻吗？就是不顾世仇的存在，硬要在一起的那一对。”
“我知道，梅斯跟我提过。”蕾娅点点头。
“那她告诉你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吗？”南希说道，语气比从前温柔软了许多。
“没有，她说没有人再见过他们了。”蕾娅说道，“你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我知道。”南希说道，“我后来见过他们。那个女人疯了，因为接受不了来自两个村子的人的审判。他们甚至追到镇上来咒骂她。一边说她不要脸，勾引了她那个心地善良的丈夫。而另一边就说她不自爱，连那种男人也要嫁。说实话，不只是她，换了别人，谁又能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呢？”
“审判……”蕾娅声音颤抖地重复道。
博尔镇没有女巫了，但针对女人的审判还在继续。
“后来那个女人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而那个男人也离开了博尔镇。”南希说道，“这就是我知道的，那两个人的结局。”
“一个疯癫后不见人影，一个被迫背井离乡。”蕾娅说道，“不过虽然都是悲剧，可怎么看男人的结局也总是要比女人的要好些。所以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或许吧。”南希叹了口气。
而蕾娅却敏锐地抓到了重点。
“你刚才是在肯定我？”蕾娅眯着眼睛说道。
“什么？”反应过来的南希拼命地反驳道，“没有，你听错了！”
“我耳朵好得很！”蕾娅灿烂地笑起来，“这可是你第一次赞同我的观点，真难得呀。要是我能记录下来，我一定每天都拿出来听一遍。”
“你就是听错了！你的耳朵跟你的手指一样，被机器带坏了，变得麻木又迟钝了！”温柔不到半刻，南希的獠牙又亮了出来。
而蕾娅却心情大好，她指了指拴马的后街，问南希：“你要回去了吗？”
“对。”南希又惜字如金地答道。
“要我送你回去吗？我会路过沃尔特村。”蕾娅说道。
南希伸头朝后街望了望，说道：“可你没有坐马车来吧？”
“没有，但我有马。”蕾娅说道。
“我才不会骑你的马回去。”南希扭过头，不再看蕾娅。
“为什么？”蕾娅不解地说道，“柠檬可是匹好马，跑得又快又稳。”
“这跟它好不好无关。”南希说道。
“哦，明白了，你就是不想和我骑同一匹马。”蕾娅推论道，而南希没有说话，似乎也默认了她的说法，“为什么呀？我以为你开始有点喜欢我了呢。”
“什么时候？”南希嫌弃地说道。
“就刚刚啊。”蕾娅理所当然地扬起了下巴。
“是你的错觉吧！”南希嘟着嘴，“你快走吧，我没什么话跟你说了！”
“好吧，”蕾娅耸了耸肩，朝后街走去，“如果你想看报纸，可以来找我。”
“什么啊？我不要看你的报纸！”南希的火气又被点燃了。
“行，你不看。”蕾娅无奈地笑了笑，“但如果你造访帕特家，偶然打开了他家那个装着报纸的柜子….”
“我说了我不看！”南希气得跺脚。
“好吧，但是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它们。”蕾娅窃笑道，朝南希挥了挥手。
“啊——”而忍无可忍的南希再次冲着蕾娅离开的背影叫喊道，“蕾娅·塔维斯，你还是那个懒惰的讨厌鬼！”
第182章
春天很快到来, 艾瑞克给蕾娅带来镇长的消息：新的合约已经准备就绪，请带上诚挚和融洽的心前往镇政厅签约。但蕾娅却迟迟等不到那个日子的到来，据艾瑞克透露, 沃尔特村长向镇长申请了延期。蕾娅猜测, 应该是那个当众握手言和的要求让他犯了难。
正如南希所言，这事并不好办。而沃尔特村长是个喜欢先做足准备再行动的人, 因此, 他需要大量的时间给村民做思想工作，但凡反对的声音比赞同的稍微大那么一点儿, 他都不会贸然行动。
而因为他的拖延, 蕾娅也只能时常待在印刷坊里，先做着她一贯该做的事。瑟琳娜一直陪着蕾娅, 她们现在做什么都待在一起，村里有些人甚至会笃定地认为她们是亲姐妹，觉得她们要么是一个母亲生的, 要么拥有同一个父亲。如果不是因为截然不同的外貌和姓氏，他们一定会把马铃薯印刷坊称之为“一个生根在外地的家族企业”。
蕾娅到印刷坊时，第二台印刷机还待在靠近大门的地方, 瑟琳娜的工具散在旁边，就像包围着月亮的繁星，但瑟琳娜却不见踪影。
蕾娅找了一圈, 都没有发现瑟琳娜, 便朝办公室走去。而果不其然，瑟琳娜就在那里。她蹲在柜子边，身旁铺满了纸张。
“你在干嘛？”蕾娅开口道。
“哦！”瑟琳娜吓了一跳, 回头看清门口站的是蕾娅后，才放下心来, “你来啦。我在整理东西。”
“什么东西？”蕾娅来到瑟琳娜身旁，朝她手上望去。
“一些文件，镇政厅送来的，”瑟琳娜抬起左手，抖了抖几页纸，又抬起了右手，“还有一些手稿，太忙的时候你总是胡乱地全都塞到抽屉和柜子里，我想把它们重新归类。本来是想让瑞拉来做的，但她今天来不了了，布丁奶奶身体不舒服，她得留在那里，无论是小露西还是布丁奶奶都离不开她。”
蕾娅随意地坐在地上，打开了最下层的柜子，费力地从里面扯出了一个箱子，箱子里全是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瑞拉还在练字吗？”蕾娅一眼就认出了那些字迹。
“一日不停。”瑟琳娜快速地瞥了一眼那个箱子，“她的字越来越漂亮了，有时候梅斯都会来找她写点什么。梅斯总说自己写的字不好看，顾客都看不懂她架子上那些货品介绍。”
“梅斯的字的确有待提高，她跟我说，拿针线的手和拿笔的手不一样。我看她就是懒得练字，瑞拉的手还拿过锅铲呢。”蕾娅笑了笑，从箱子里拿起一摞瑞拉用来练字的纸张。
头上的这些还很新，摸上去十分平整，而下面的那些则变得又黄又脆，有很多卷边。瑞拉会把每天写的字标上日期，一页页地整理起来，这样她就会知道自己有没有进步。
“她已经开始学习写诗了。”瑟琳娜温柔地说道，对待一张纸都柔情似水。
蕾娅仔细读了几张，瑞拉抄写的文字的确出自一些名家的诗篇。
“我记得在马勒斯顿的时候她就试着写过故事，只是那个时候还不成熟，我没有用在报纸上。”蕾娅翻页时把纸张带出悦耳的轻响，“她现在还在写吗？”
“你送她的那个笔记本已经快写满了。不过我想她还是有些害羞，不敢拿给你看。”瑟琳娜说道。
“那你看过吗？”蕾娅问道。
“没有，我说我想看，她还不愿意给呢。她说还有待修改，藏得可好了。”瑟琳娜已经整理好一摞文件，将它们塞回了柜子里。
“那有机会我去把她的笔记本偷出来。”蕾娅玩笑道。
“那你记得去厨房的锅里找找，或者去院子里刨刨土。”
蕾娅和瑟琳娜对视一眼，笑得东倒西歪。
“说起瑞拉的故事，我倒是还惦记着你的。”瑟琳娜收起笑容，微微起身，朝屋外审视一番后，才又坐回来，谨慎地看着蕾娅，“你还在写……那些东西吗？”
“啊……那些东西吗？”蕾娅顿了顿，放下了手里的纸，“对啊，还在写。”
“那你还会寄去给卡罗尔吗？”瑟琳娜问道。
“不那么频繁了。我很纠结，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寄信过去。”蕾娅垂下了头，苦恼的心绪如藤蔓般爬了上来，“我的地址变了，卡罗尔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如果她好奇到去了马勒斯顿，那她一定会非常担心我。更重要的是，如果被杜利亚那帮人发现我还在往那里寄信，那麻烦就大了。”
“确实，我也一直担心那些猎巫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来，所以也不敢给我父亲写信。”瑟琳娜的眼中也添了些愁意，她很想念她的父亲。
蕾娅看出了瑟琳娜的思念，为了不再勾起她的伤心，蕾娅转换了话题：“这反倒辛苦了约瑟芬，要她替我们跑来跑去的。我猜她一定在背后骂我来着，毕竟当初和她签的契约上可没有‘探亲’这一条。”
“那你写的那些文章，你打算怎么出版呢？”瑟琳娜抿了抿嘴唇，似乎并不愿意那么快地把话题岔开。
“我还没想好，”蕾娅说道，“用我们自己的印刷机印出来倒是可行，可要怎么分发出去呢？就算和镇政厅合作，《马铃薯小报》目前只能在教区内流通，而这里的人又很久不关注女巫审判了。”
“那要是我们不用报纸呢？”瑟琳娜提议道。
“不用报纸？”蕾娅吃了一惊，看向瑟琳娜“你是说印成书？”
“没错，印成书，再送到别的地方去，比报纸隐蔽，也容易走出教区。”瑟琳娜说道。
“但要让人关注到这本书也是件麻烦事。”蕾娅挠了挠太阳穴，耳边的碎发掉下来几缕，“我想送到哪里去，送给谁，也值得再研究。”
“蕾娅，你知道吗？”瑟琳娜放下手里的东西，挪到了蕾娅身边，轻轻握了握蕾娅的手，“我总觉得，我们在西伦村过得太安逸了。”
“你不喜欢吗？”蕾娅说道。
“不是不喜欢，是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像甜酒一样，甜蜜而没有负担，但喝多了，也会醉。”瑟琳娜说道。
蕾娅沉默了，她当然明白瑟琳娜是什么意思。有时她也会在半夜惊醒，梦中她总是在被烈火灼烧，或是看着梅丽尔一次次地沉入河底。似乎连黑夜都在提醒她，不要太沉迷于此，不然她将永远无法踏出博尔镇。
“我每天只会喝一杯甜酒。”蕾娅对瑟琳娜说道，“更多的时候，我嘴里弥漫的是变质奶酪的酸味，我不会忘记那个味道的。”
瑟琳娜了然一笑，又想起什么事，她忽然绕到办公桌后，开始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蕾娅问道。
“还有一件事，我忘记和你说了。”瑟琳娜持续翻找着，“我们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什么邀请函？”蕾娅说道，“摆放信件的地方在第二格抽屉。”
“沃尔特先生拿来的，请我们去参观庄园。”瑟琳娜拉开了第二格抽屉。
“小的那个？”蕾娅问道。
“老的那个。”瑟琳娜回答道，“沃尔特村长本人。”
“他们是跟我提过这件事，不过我没想到他们会送一封正式的邀请函过来。”蕾娅说道。
“德雷家应该也收到了。”瑟琳娜推测道，“沃尔特先生离开时告诉我，他还要去别一趟德雷家。”
“看来他是打算认真考虑我的建议了，”蕾娅欣慰地说道，“什么时候过去？”
“下个月初。”
“那把那天空出来吧，不要安排太重的印刷工作给瑞拉。”
“恐怕那天不能安排任何印刷工作了。”瑟琳娜关上了抽屉，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不在这里。”
“为什么？”蕾娅疑惑道。
“因为他们也邀请了瑞拉。”瑟琳娜说道，
“什么？”蕾娅讶然道，“他们认识瑞拉吗？”
“我想不止认识。”瑟琳娜趴在地上，四处搜寻着那封邀请函，“邀请函上对瑞拉的称谓是‘最受欢迎的、最令人敬仰的、最会制造惊喜的厨师瑞拉女士’。”
“哈？”蕾娅也加入了搜索，“那他们给我的称谓是什么？”
“尊敬的坊主塔维斯小姐。啊，找到了！”瑟琳娜把手伸进柜子底，从缝隙中抽出了一张沾着一层薄灰的邀请函，吹去灰尘后递给了蕾娅。
“那给你的呢？”蕾娅接过邀请函。
瑟琳娜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说道：“尊敬的另一位坊主。”
“哈哈哈哈！”蕾娅一边阅读着这封明显“差别对待”的邀请函，一边哈哈大笑，“这帮家伙搞什么啊？这不是一眼就瞧得出他们目的不纯吗？”
“他们这么吹捧瑞拉干什么？”瑟琳娜奇怪地说道。
“我不确定，不过帕特的确提过他们的庄园还缺少几位好厨师。”蕾娅看完邀请函后，就把它折叠好，放进了第二格抽屉里。
“你是说他们想把瑞拉要过去，给他们做厨师？”瑟琳娜说道。
“有可能，毕竟谁会不喜欢瑞拉做的菜呢？”蕾娅靠在柜子上，抻了个懒腰，“我曾经送过一个蛋糕给艾瑞克，作为他替我们印刷坊忙前忙后的感谢，他对那个蛋糕赞不绝口。我想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瑞拉在博尔镇已经出名了。”
“你说瑞拉会愿意过去吗？”瑟琳娜说道，
“我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意愿。”蕾娅拍了拍瑟琳娜的肩膀，“把下个月的安排整理一份给我吧，我来看着调整。”
“好，那瑞拉那边我跟她说。”瑟琳娜答应道，“不过他们定的日子似乎不是休息日，我想我们又得熬夜了。”
第183章
前往沃尔特庄园的那日, 首先迎接蕾娅的是一个明亮的早晨。太阳从海平面上露出一角，慢慢升高，在海面上扯出一条银色绸带, 温暖又含蓄。
沃尔特庄园并不难找, 只要顺着靠近大海的路走，再穿过一小片树林, 很轻松就能找到。通往庄园的最后一段路有明显打整过的痕迹, 又贴心地在旁边铺了一条鹅卵石路，让步行而来的人不必去和马蹄抢道。越靠近庄园, 脚下的路越平整, 草也被修剪得很短，指示牌上还被加上了一些可爱的简笔画。顺着小径爬上一片缓坡, 庄园便近在眼前。
庄园还没有正式开放，所以周围没有什么人，仍与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它与南希的画作差别不大, 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就像是手边的模型突然有一天被还原在了眼前。但或许是因为阳光的关系，这座庄园比画上看起来更加温柔迷人, 似乎每一块砖瓦都深谙待客之道，释放着让人驻足的魅力。
蕾娅、瑟琳娜和瑞拉抵达庄园时，伊尔莎和布鲁克已经到了。蕾娅远远瞧见, 他们正站在没有水的喷泉前面, 跟杰克说着话。三个人脸上都保持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杰克说话时看着布鲁克，但无论杰克说什么, 接话的一定是伊尔莎。
帕特负责在正门口迎接蕾娅她们，而她们前脚刚到, 后脚南希和艾瑞克也出现在了门口。帕特这个合格的迎宾员挨个和他们打招呼，所有人都对他们的盛情邀请表达了感谢，除了南希，她依旧给了帕特一个熟悉的白眼。
“格林小姐，我们最近总是在见面。”跟着帕特走进庄园时，蕾娅对南希说道，“你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这是镇长的安排。”南希冷淡地说道，“他今天有事来不了，我是代表他过来的。”
“他真的很信任你。”蕾娅说道，“到现在了你还不能接受这个合作吗？”
南希停下脚步，烦躁地朝蕾娅看了一眼，又开始前行。
“你看起来很没精神，是生病了吗？”南希问道。
“没有，我只是前两天熬夜了。”蕾娅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瑟琳娜提醒过她，希望她能在脸上扑点粉，以遮盖住她浓重的黑眼圈，但她为了早上多睡一会儿就直接放弃了这道程序。
“看吧？我说过那只怪物会一点一点地吃掉你的。”南希挑了挑眉，“你现在看起来就像被抽干了灵魂一样。”
“那就希望我的灵魂还有些剩余吧。”蕾娅打了个哈欠，也不打算反驳南希，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健康的活人。
“啊，印刷坊的小姐们，还有名厨瑞拉夫人，你们来啦！”杰克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立即转过身，“还有艾瑞克和南希，很高兴见到你们。希望镇长一切都好！”
“这次不能过来，镇长表示非常遗憾。但是他说，开业那天他一定会到。”南希对杰克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杰克点着头，又把帕特拉到身边耳语道：“你带他们逛一逛，我一会儿就过来。”
而就在他们说悄悄话时，伊尔莎来到了蕾娅面前。
“很抱歉，明明知道你们会过来，却没有邀你们一起。”伊尔莎说道，“不过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会婉拒我吧？”
“梅斯已经不会反对您和布丁奶奶交往了。”蕾娅没有直接回答伊尔莎的问题，她有时并不太喜欢伊尔莎语气里的那种试探，“您感到高兴吗？”
“高兴啊，我想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吧？”伊尔莎笑了笑。
“没有，这纯粹是因为她们母女深爱着彼此，愿意为了对方妥协。”蕾娅说道。
伊尔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此时此刻，蕾娅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用不易察觉的视线快速打量了一下蕾娅，便把头转了过去，挽住了丈夫的胳膊，跟着帕特开始漫步庄园。
沃尔特庄园开放了一间屋子供他们参观。屋子方方正正的，用半面墙隔开了卧室和起居室，看上去干净明亮。起居室里放着一张乌木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两支装饰用的干花。每个家具都一尘不染，从一个角落开始，墙底画了一圈精美的海螺与珍珠。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着一个画架，画架周围摆放着几个陶盆，被风吹起的薄纱窗帘发出轻柔的窸窣声，房梁上的灯盏也在轻轻摇晃着。
“‘舒适’二字根本不足以描述这一切，”艾瑞克开口称赞道，“我想你们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谢谢，其实我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帕特满足地笑着，“等开业那天你们再来看，肯定又大不一样了。”
“你们甚至贴心地准备了画架。”艾瑞克感叹道，“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受众了吗？☆仙☆女☆整☆理☆”
“这还得感谢塔维斯小姐，那个画架都是她的主意。”帕特看着蕾娅说道，“我们起初还没有想到，这样能方便客人作画。”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投向了蕾娅，蕾娅被盯得往后一缩。
“不，我没什么功劳。我只是随口一说，是你们别出心裁。”蕾娅说道，心里祈祷着那些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快点消失。
“我想塔维斯小姐就是一个很容易给人提供灵感的人吧？”伊尔莎接话道，“所以请不要谦虚，大方地接受人家的感谢吧。”
众人开始笑起来，而蕾娅却不自在地看向了瑟琳娜。
“她这是什么意思？”蕾娅问瑟琳娜，“这不是在帮我解围吧？”
“不像，但她似乎也没别的意思。”瑟琳娜同样疑惑地说道。
蕾娅看向伊尔莎，而伊尔莎也在此时看向了蕾娅。两人目光交叠，没有人愿意先行挪开。伊尔莎的唇角再次勾起来，眼中流露出锐利之气，不像挑衅，却也不似欣赏。
“她把我推到两个村中间了。”蕾娅明了地说道，“帕特那个小子也不简单，跟伊尔莎一样的作风。世仇一事还没有解决，我倒成了先见风使舵的那一个了。”
“这事对我们有影响吗？”瑟琳娜有些担心地问道。
“影响不大，本来我坚持让他们握手言和，也不是为了他们，更不是听从了伊尔莎的指令。”蕾娅耸了耸肩，耳边传来伊尔莎和帕特的交流声。
他们一问一答，一个探听着庄园和沃尔特村的消息，一个步步防守，只答该答的，其余的试探一个都没有回应。表面彬彬有礼，背后却暗流涌动。
一番大肆称赞过后，帕特带着众人离开了屋子，朝主楼走去。
蕾娅落在后面，被南希拽住了手腕。
“我真搞不懂那个女人的心思。”南希盯着一堆人的背影说道。
“你说什么呢？”蕾娅问道。
“我说你们西伦村那个伊尔莎。”南希朝伊尔莎抬了抬下巴。
“你不喜欢她？”蕾娅说道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是觉得她奇怪。”南希又把手抱在胸前，“到底她是村长，还是她丈夫是村长？说实话，我在她丈夫身上看不到任何一村之长的样子。他更像一个渔民，或是一个乡村画家。别误解我的意思，我见过一次他的画，画得还不错，比他做村长要有天赋得多。”
见蕾娅没有说话，南希又用胳膊肘碰了碰蕾娅的小臂，继续说道：“之前你说，希望两个村握手言和的事，也是那个女人提出来的吧？”
“是。”蕾娅点点头，视线还是没有从伊尔莎身上移开。
“那今天她丈夫根本没必要过来，不是吗？”南希不理解地说道，“她看起来胸有成竹，也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个男人在这种场合上根本派不上用场。你看到他脖子上的汗了吗？天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已经提前进入盛夏，酷暑难耐了呢。”
“他是村长，他必须得露面。”蕾娅解释道，“但我同意你的说法，伊尔莎一个人来就足够了。”
“你和她关系好吗？”南希问道，“你帮助两个村解决世仇，实际也是顺应了她的意愿。但她刚刚和帕特那样说话，恐怕对你也不是那么看重。”
“她不过是想做该做的事，至于我，或者说，至于我的印刷坊，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蕾娅说道，“我跟你一样，完全不了解她的心思。她不爱讲明白话，话里总是大有深意。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倒是真的适合做个小官。”
“她和罗顿女士决裂之后就成为了村长夫人，你能说她是个简单的人物吗？”南希说道，“我倒是不排斥有野心的女人，但她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一个。”
“快过来，南希！”帕特在前头喊道，“你拉着塔维斯小姐在那里干嘛呢？”
“哦，来了！”南希回应道。在离开之前，她又重重捏了下蕾娅的手，对蕾娅嘱咐道：“我劝你别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从我和村长的走访来看，不愿意和解的人大有人在，而西伦村那边只会更多。你最好时刻注意那个伊尔莎的动向，看她有没有像我们一样挨家挨户地去游说。如果她找你，或者以任何方式暗示你帮她，千万要拒绝她。你是个工坊主，不是她的书记官。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刚才应该没注意，村长的手臂和脖子上多了好几道抓痕！”
第184章
沃尔特庄园的主楼一共有三层。一层是接待大厅, 布置得就像一个明亮温馨的酒馆，屋顶的房梁上坠满了灯盏，夜晚来临时一定异常壮观；淡黄色的幕帘铺满墙面, 好似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地毯又厚又软, 如同在真正的沙滩上行走般舒适。二层是用餐区和娱乐区，沃尔特村长为客人们贴心地准备了纸牌和板棋, 还用贝壳制作出了新奇的骰子, 甚至任何能想到的户外游戏，都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游戏用具。三层则是员工休息区, 他们为每一个在庄园工作的人都准备了房间。
帕特把一群人带到二层的娱乐区, 拉开了窗帘，让阳光完整地透进来。之后他又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杯甜酒。这种甜酒闻起来有一股浓郁的果香味, 而且是好几种水果混合起来的味道，尝起来也比普通的甜酒更容易入口，也更为清新。
大家都挑了个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 只有帕特一个人四处忙碌着。他询问了每个人的喜好，将符合他们心意的游戏摆到他们面前，在给一些新手讲解规则的空档, 他甚至还打听到了每个人的忌口。
蕾娅、瑟琳娜以及瑞拉坐在了一起，帕特给她们准备的是最容易上手的纸牌游戏，不同于现实中蕾娅见过的纸牌, 他们的纸牌虽然也有四种花色, 但这四种花色分别是：宝剑、圣杯、星币、马球棒，牌面的画法也更接近于塔罗牌。不过没有人会用这种牌占卜，因为这是被教会明令禁止的。但这给时间充裕的贵族们提供了无限的乐趣, 尤其是当他们有钱可赌时，几张纸牌的意义就变得更加不同寻常了。
离他们稍远的那面墙边放着一架羽管钢琴。南希早早就在那里等候着, 这是她最擅长的乐器，但凡有机会可以弹一曲，她绝对不会放过。
“这还是白天呢，等夜晚来临，灯火亮起时，这里恐怕又是另一种氛围。”瑟琳娜一边发牌一边说道，房间里已经响起了清澈的琴声。
“音乐、美酒、游戏、金币。”蕾娅整理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牌，挑了一张最小的盖了下去，“可以想象那些有钱人为什么喜欢聚集在这样的地方，手里打着牌，嘴上套着情报。”
“你是说那一桌吗？”瑟琳娜也盖了一张牌下来，不经意地瞟了眼伊尔莎和艾瑞克所在的那张桌子，“很多人都觉得这样的社交没什么负担，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如果你单纯地只是想喝几杯酒，玩几轮牌，再输一点小钱，那当然没有什么负担，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蕾娅说道，“但当一个俱乐部设置准入门槛开始，它存在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瑟琳娜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下，侧过脸对瑞拉说道：“需要我帮忙吗，瑞拉？你第一次玩牌，估计还不太熟练。”
“啊，没关系的，我想试一试。”瑞拉感激地说道，也选好了自己的牌，“谢谢你，瑟琳娜。”
蕾娅拿起了瑟琳娜换给她的牌，发现这张牌竟然跟她给出去的那张点数一模一样。她缓缓眨了下眼，对瑟琳娜说道：“我认为我们印刷坊也可以印纸牌，你觉得呢？”
瑟琳娜略带惊讶地看了眼蕾娅，问道：“那你打算把纸牌卖给谁呢？”
“谁想玩就卖给谁，就像以后会来这里的那些人一样。”蕾娅撇了撇嘴，扔了一张牌出去，压在食指之下，“总有人有需求，就像我们的小书可以卖到城里，就因为我们使用了彩色颜料。”
“那么成本呢，小姐？”瑟琳娜说道，“矿石不好买不说，在这边还要价不菲，如果要把卡牌做得更精致，那么蓝铜矿和朱砂恐怕远远不够。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要印纸牌，我们就得再交一种纸牌税了。”
“什么？纸牌也要交税？”蕾娅震惊地说道，“第一次听说啊。”
“战争结束之后开始收取的，没有多久。”瑟琳娜说道，“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是有一次去镇上买东西时，听几个商贩聊天提起的。他们说有个地方的某个知名俱乐部倒闭了，因为他们不愿意在选购纸牌上多花钱。但去那个俱乐部的贵族们往往又喜欢用那种牌面奢华的纸牌，久而久之，便不愿意去了。”
“税额高吗？”蕾娅好奇地问道。
“几乎是成本的五倍。”瑟琳娜答道。
“疯了，抢钱吗？”蕾娅不可思议地喊道，“我卖出去也只敢卖成本的三倍，那谁还能靠这个赚钱？”
“不亏钱就不错了，还指望能赚钱？”瑟琳娜摇了摇头，“所以说，赎罪券还好，但纸牌嘛，我们小小的马铃薯可负担不起。”
“两位小姐在说什么呢？”瑞拉终于决定好要出的牌，正好奇地看着蕾娅和瑟琳娜，“我们要扩展业务吗？”
“不，瑞拉，我们没有要扩展业务。”蕾娅笑眯眯地说道，想到可能造成近乎翻倍的亏损，她仍觉得心惊，“翻牌吧，瑞拉。”
三张牌同时翻开，蕾娅和瑟琳娜在第一轮都选择了保险的玩法——先出手里不算小也不算大的牌。而瑞拉却选择了最大的牌，甚至是一张压倒性的“A”。
“你赢了，瑞拉。”蕾娅将三张牌推给瑞拉，“得两分。”
“我赢了吗？”瑞拉惊喜地摸了摸那三张牌，笑得十分灿烂，“是这样玩的吗？”
“是这样玩的，”瑟琳娜说道，“不过如果你需要我们的建议的话，我会建议你把那张‘A’在手里留得更久些，不用那么早打出来。”
“哦？是这样吗？”瑞拉恍然大悟地看向自己的那张牌，更加兴致勃勃，“看来我还得跟你多学学。”
她们三个就这么在换牌和出牌的循环中打完了两轮牌，牌桌上笑声阵阵。而另一张桌上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帕特将所有事安顿好后才加入牌局，当时艾瑞克非要罚他先喝下三杯酒，才能开始新的游戏。而三杯酒下肚后，他脸上已经出现了薄薄一层红晕，可见他酒量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
与之相反，伊尔莎除了有着令人赞叹的好酒量，还是个玩牌高手，而他们那桌的纸牌规则比蕾娅她们的要复杂得多。她轻轻松松就拿下第一局，逼得其他三位男士都不得不接受连续喝酒的惩罚。紧接着的第二句，她也大获全胜。之后他们又玩了一次板棋，仍然是伊尔莎拔得头筹。
桌上除了伊尔莎，每个人都眼神迷离，勉强清醒。而伊尔莎便趁此机会向帕特问起了两个村握手言和的相关事宜。
蕾娅没有完全听清他们说些什么。只知道帕特正在从一开始的全力抵抗到慢慢败下阵来，再到大败亏输，也只不过花了一轮板棋的时间。
伊尔莎从他那里得知了他和自己的父亲挨家挨户走访村民的事，细致到他们遇到了什么情况、用了什么解决方法、说了什么话，就连他们对西伦村的看法也也全被伊尔莎套了出来。
蕾娅的酒杯空了，她便去酒柜边倒酒，经过南希身边时，她听见两个音节错了位。
“我看帕特那个白痴把什么都告诉伊尔莎了。”南希用仅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弹奏没有停下。
“你发现了？”蕾娅握着酒瓶，看了一眼南希弹奏的手指，“你不打算过去阻止吗？”
“阻止什么？她应该只是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处理村民意愿的吧？为了给她那个废物丈夫找出解决办法而煞费苦心。”南希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误会我，我没有想要侮辱他们的意思。”
“我没有误会你，”蕾娅放下酒瓶，舔了舔自己的杯口，“你可真沉得住气呀，格林小姐。我还以为你是太沉浸于音乐了，便忘了看管好帕特了。”
“看管？”南希不屑地轻笑一声，“那家伙虽然是个白痴，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实那些事情告诉他们也无所谓，这事情终归是要两个村子的人都同意，才能完美地解决。而你这人偏偏要让他们在庄园开业那天举行握手仪式，就算我们做得再好，如果西伦村那边出了差错，庄园的生意也算是完了。”
“那么看来是我误会帕特了，”蕾娅看了一眼帕特，他如今正用手掌撑着脑袋，对着伊尔莎滔滔不绝，“我应该想到的，他接受的是你们村长给他的教育，不应该是个愚蠢的人。”
南希正在弹奏曲子的最后一部分，她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我想今天被邀请过来的，没有一个是傻子，包括布鲁克，你仔细瞧瞧，他真的喝醉了吗？”
蕾娅的视线又移动到布鲁克身上，他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蕾娅看不到他的脸，也听不到他的喘息。
“他真的喝醉了吗？”南希的话语萦绕在蕾娅心头。如果他没有喝醉，那么他到底是听着伊尔莎的话在装醉，还是他认为只要在这个时候睡过去，就能把探听情况这件事全部丢给伊尔莎呢？
一曲终了，南希满足地呼出一口气。琴音刚落时，一个侍者走了进来。或许是身材太过矮小的关系，他身上的制服不太合他的尺码，看上去大了些。沃尔特家应该还没有给他们量身定做开业后要穿的正式制服。
那位侍者在帕特耳边说了什么，帕特便猛地站了起来。他用力地拍打两下自己的脸颊，微笑着说道：“诸位，希望大家刚才都玩的尽兴。现在午餐已经准备好，请随我一起移步花园，开始用餐吧。”
第185章
为了配合晴朗的天气, 午宴设在主楼背后的一个小花园中。客人们跟着领路的帕特和那位侍者，走出主楼，穿过一小片菜园, 然后才抵达花园。一张银色的蜘蛛网挂在路边的围篱上, 看起来还很新，网的主人并不在上面。帕特一眼就瞧见了那张蜘蛛网, 心生不悦, 他给侍者递了个眼神，侍者便退到了客人们的身后, 等他们都离开后, 他才收拾了那张网。
这个小花园被打理得十分精致，道路两旁已然花团锦簇, 而那些花朵从形状到颜色都是被精心挑选和搭配过的，在白墙和绿植间点缀呼应，偶尔的几声鸟鸣更是平添生趣。平整的草坪上竖起一道绿油油的拱门, 藤蔓顺着规划好的路径攀爬缠绕，形成了一片棚顶。而在那些藤蔓之下，一张摆满美食的橡木长桌异常醒目。
走近之后, 他们发现桌上的食物几乎囊括了博尔镇下每个村的特产，且每样看上去都精致无比，每一篮白面包旁都配着黄油、蜂蜜、奶油和奶酪,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 应有尽有，油花在阳光下把肉衬得更加鲜嫩多汁，卷心菜和莓果都像刚采摘下来的一样, 又鲜又甜。
在每个人的餐盘中央，立着一个小纸片, 纸片上写着客人们的名字。蕾娅留意了一下别人的座次，才明晓地来到自己的座位旁。
“我想我们大概率是要在这场午餐会中被忽视了。”蕾娅用两指加起她的名牌，对瑟琳娜说道。
瑟琳娜看了一眼自己的名牌，轻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吗？现在这样的发展可一点儿也不令人惊讶。”
瑞拉也走了过来，她没有看到名牌，原本还想坐在瑟琳娜身边，但她刚拉开椅子，就听到了来自帕特的提醒。
“瑞拉夫人，您的位子在这边。”帕特站在离主位更近的地方，对瑞拉说道，“请到这里来坐吧。”
瑞拉疑惑地朝帕特看过去，又茫然若迷地看向蕾娅，似乎是在征求蕾娅的意见。那个座位在对面，她不敢轻易过去。
“过去吧，瑞拉。”蕾娅微笑着朝瑞拉点了点头，“别辜负了人家的盛情。”
直到所有人都落座后，杰克才姗姗来迟。他应该是去了趟厨房，甚至连发丝间都沾染上了烟火的气息。他经过蕾娅身后时，蕾娅听见他在哼歌，歌词大意是：“风吹秋叶上，叶落春又临。”
“对于刚才的缺席，我感到非常抱歉，希望我的儿子帕特尽到了应尽的本分，没有让我们的客人们感到丝毫的不快。”杰克一上桌，立马就有了主人的架势，他精神振奋，情绪高涨，“逛了那么久，想必大家都饿了，我也不好意思让大家饥肠辘辘地听我废话，所以打算省去一段长篇大论，但如果有人问我，我一定会开口。那么接下来，就请大家开始吃吃喝喝吧！”
“好！”随着客人们的一声应和，午宴便算正式开始。
杰克吩咐人把酒装满客人的杯子。他每介绍一道菜，侍者们便会依次将食物分发到客人的盘子里。而桌上的菜如此之多，蕾娅怀疑她就算每样都只来一口也能吃得很饱。
“您是雇了专家来打理这个花园吗，沃尔特先生？真是好看极了！”艾瑞克称赞道，他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溢美之词，而且对着什么都能夸。当然，并不是说这个小花园不值得赞美，只是蕾娅确实见过艾瑞克对着一只变形严重、十分难看的袜子大肆称赞。
“是的，先生。我请来了博尔镇最好的花匠。”杰克抬头看向那些藤蔓，笑眯眯地说道，“我只向他提了一点点要求，这基本上都是他的杰作，门口的那个花坛也是他在打理。”
“花园前面的那个菜园呢？也是你们在最新婆婆纹海棠文废文耽美文言情文都在腾熏裙号奇流六五凌吧八二伍用吗？”艾瑞克问道，“我看已经种上蔬菜了。”
“是的，种了一些容易种的蔬菜，供厨房那边使用。”杰克指了指桌上的几盘蔬菜，“开业之后，餐桌上的这几道菜就完全不用到镇上去买啦。”
“客人们能看到栽种蔬菜的田地，吃起菜来也会更加安心。”艾瑞克说道。
“哈哈哈，我没想那么多。”杰克笑着说道，“其实只是为了方便庄园厨房的运作而已。”
“我瞧着已经万事俱备了呀。沃尔特先生，你们想好什么时候开业了吗？”艾瑞克又问。
“这个嘛……”杰克的目光移到了布鲁克和伊尔莎身上，“开业的日期恐怕还需要再商量商量，总要选一个最合适的日子才行，一个好的开始也会让今后庄园的经营事半功倍。”
伊尔莎敏锐地察觉到了杰克的视线，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布鲁克，对杰克说道：“这个庄园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沃尔特先生。我想开业日期很快就可以确定下来了，期待开业的人也不在少数呢。”
“是吗？”杰克敷衍地朝伊尔莎点了点头，将布鲁克锁定为他的目标，“德雷先生，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啊？什么？咳咳……”布鲁克刚刚把一块鸡肉送进嘴里，听见杰克对他指名道姓，猛烈地咳嗽起来。
“哎哟，你还好吧？”杰克伸着脖子关心道，“快喝点水。”
“我没事，完全没事！”布鲁克难受地挤出两滴眼泪，任由伊尔莎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我是这样想的……吧？”他话没说完，就胆战心惊地看向了伊尔莎，直到得到伊尔莎肯定的点头后，他才继续说道：“对，是这样的。”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蕾娅和南希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南希甚至忍不住嘟囔了一声：“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能得到西伦村的支持，那么我们庄园的未来一定会更加光明灿烂。”杰克说道，“我想知道，我们下一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
“现在还说不好，你也知道，村里的事务总是又多又杂，不能立刻定下来。但我们保证，一定会尽快通知你，和你拟定日期。”伊尔莎答道。
杰克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不过他并不是在针对伊尔莎，而是对布鲁克感到烦恼。在他看来，布鲁克虽然看着碌碌无为，但他到底是西伦村的村长。而属于村长之间的对话总是由别人代劳，让他觉得布鲁克对他并不尊重。
但布鲁克对此却毫不在意，他在答完话后又立马继续埋头吃饭，把对话权完全交给了伊尔莎。他和桌上的任何人也没有眼神交流，周身都散发着“别跟我说话”的气息。
“我明白了。”杰克无奈地撇了撇嘴，“那信件和便条是送到德雷家去吗？还是我们到镇政厅去交流？”
“送到我们家来吧，我们也会再到沃尔特村来的。”伊尔莎说道，“我们总该试着自己先把问题解决了，总不能什么事都麻烦镇长呀。”
杰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不信任地看向把嘴塞得满满当当的布鲁克，说道：“那么我只能说，我相信你们有解决解决问题的能力。”
“感谢你的理解。”伊尔莎颔首致意。
杰克停顿片刻，又喝了半杯酒，转头问瑞拉：“这些菜还合你的口味吗，瑞拉夫人？”他此时看上去心情大好，眼里亮晶晶的，高高耸起的颧骨都在诉说着他的期待。
“很好吃，先生。”瑞拉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礼貌地回答道。
“是吗？我们的厨师听了这话一定会非常高兴，毕竟这是来自瑞拉夫人的夸奖。”杰克笑了笑，但他似乎并没有真正地在为那个厨师而感到高兴，因为他的目光很快又回到瑞拉身上，语气急切，“但我想，应该还有进步的空间，希望瑞拉夫人能不吝赐教。”
“我？”瑞拉吃了一惊，放下了手里的刀叉，“这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不过是个业余的，哪有什么能力来教导您请来的厨师呢？”
“您真是太谦虚了。您当然有能力，我想这桌上的人都深知您的才华，对您的手艺赞不绝口。”杰克说道。
瑞拉霎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求助般看向了蕾娅和瑟琳娜。
“瑞拉只能依照自己的食谱来给厨师提建议，前提是大家在交流学习，而不是什么指导和教授。”蕾娅替瑞拉解围道。
“当然！”杰克挑了挑眉，眼前一亮，“夫人，您请说说，如果按您的食谱，这些菜还能有什么新式的做法吗？”
瑞拉犹豫片刻，开口道：“这些菜都很好吃，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太大的改动。不过如果是我的话，那道鸡肉里的苹果醋我会换成柠檬。还有那道烤海鱼，我会先不去鱼鳞，烤好之后再做处理，这样做出来的鱼更加鲜美。白面包本身就加了很多牛奶和糖，配白面包的奶油就显得太甜了些，容易腻，我会做得淡一些。”
“好啊！说得真好！我想这样做的话一定会更加美味！”瑞拉话音刚落，杰克就带头鼓起掌来，帕特的掌声更是比他父亲的还要响亮。做菜的厨师根本不在桌旁，杰克和帕特也没有对美□□通到能确定瑞拉的法子是不是可以让菜变得更好吃的地步。但他们斗志昂扬，还要表现得十分明显，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求贤若渴。
“没有，这只是我的一些方法。”瑞拉不好意思地说道，“如果能帮到您就太好了。”
“夫人，您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帮助我’吗？”杰克突然站起来，正经地说道，“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也去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但最终，我的心中还是只有这一个答案。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绝不是心血来潮。我想知道，您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做沃尔特庄园的厨师？”
第186章
餐桌上一片哗然, 谁都没有想到杰克竟然会那么直白地发出邀请。且不说瑞拉现在住在西伦村，而人人都知道，她目前正在蕾娅的印刷坊里工作。
但蕾娅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这样说出来, 不过是想让桌上的人都为他做个见证, 顺便再做一件与他的儿子心意相通的小事——给西伦村人一个提醒。
果然，伊尔莎立刻就坐不住了。她举起酒杯, 打破了沉默：“瑞拉做的菜的确很好吃, 我在一场生日会上尝到过，没想到沃尔特先生也这么有品味, 真是令我感到惊喜。”她停顿了几秒, 一直盯着杰克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不经意间瞟了眼蕾娅，“不过您已经有好几年不到西伦村来了, 我很好奇，您是怎么知道我们西伦村来了一个这样好手艺的瑞拉，又是怎么想到要请她来您的庄园工作的呢？”
“一个好厨子的名声可是很大的, 这点你们村的布丁奶奶应该深有体会。镇上有几家餐馆曾邀请她过去，但她以自己年纪大了为理由通通拒绝了。”杰克隔空与伊尔莎碰了个杯，“如果瑞拉夫人感兴趣的话, 我想这是个很好的契机，不是吗？”
“你所说的契机是指？”伊尔莎僵硬的笑还挂在脸上，握着酒杯的手也滞在半空。
杰克环视一圈, 沉沉笑了两声, 说道：“这里坐着的都是了解这事的人，我也不想和夫人拐弯抹角。既然沃尔特村和西伦村要消弭仇恨，那么我对瑞拉夫人诚挚的邀请显然是合情合理的, 而如果这样的合作能成果，也会在开业当天给这件事增色不少。”
“你先是找上印刷坊, 现在又想雇佣瑞拉。‘合作’两个字说得好听，但看起来你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我们西伦村的能人全拉去给你们沃尔特村干活儿了。”伊尔莎说道，“我想在真正握手言和之前，西伦村人还没有准备得那么充分。”
“首先提出合作的可是你们，为此还特意麻烦塔维斯小姐来和我们谈判。这本来是村长之间的事，我说的没错吧？但我真是想见德雷先生一面都难。” 杰克寸步不让地说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你们所谓的‘握手言和’难道只是个虚头，而实际上却是为借此让沃尔特村和你们陷入一样的困境吗？”
“我可不觉得西伦村陷入了何等困境，但倒是时常听说沃尔特先生你为了宣传庄园绞尽脑汁，跑了很多地方却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回到我们西伦村来求助呢。”伊尔莎讽刺道，“如果你认为合作对沃尔特村没有好处，那你为何要接受呢？我不认为你会为了一台印刷机就妥协至此。”
“啊，德雷夫人，你认为印刷机是你们西伦村的资产吗？”
“不，但它绝对不在沃尔特村的土地上。”
“这话题是不是又绕回去了？我记得你刚刚还和我说过，我们不应该再强调两村之间的边界了，不是吗？”
“我也没有忘记你的教导，沃尔特先生。你告诉我，我们应该坦诚相待，那么请问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私下和镇长商议在达成合作之后要到西伦村的造船坊参观，还要求造船坊向你们提供和西伦村一样的优惠？”
“隐瞒？不告诉你们就是隐瞒吗？你们也没有问过我啊，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餐桌上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每个人都放下了手里的餐具，面色凝重，只有布鲁克还在疯狂地给自己灌酒。艾瑞克咧开嘴，尴尬地赔着笑，他也举起酒杯，准备打个圆场，但却被两位互不相让的当事人完全地忽视了。他们一个盯着一个，好像两头争食的野兽，纷纷朝彼此露出獠牙。而在此时，蕾娅发现坐在他们中间的瑞拉已经紧张到有些呼吸不畅了。
“瑞拉不是西伦村人，也不是沃尔特村人。”蕾娅开口道，轻轻朝瑞拉点了点头，示意她放松下来。
“什么？”伊尔莎和杰克同时皱着眉问道，这会儿他们倒是默契十足。
“瑞拉要不要接受沃尔特先生的邀请，她自己会做出决定，而这个决定显然不受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个村子的影响。”蕾娅说道，她此时已经烦透了那两头野兽，“你们无论怎么争辩，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而且正在让这场午宴变得更难堪。”
“但是！”两头野兽又异口同声地喊道。
“没什么但是，这是瑞拉自己的事，而她需要时间考虑。你们在这里互相阴阳怪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不能逼迫瑞拉给出任何答案。”蕾娅掷地有声地说道，“我的印刷机是台机器，也不是用来划分土地的工具。《马铃薯小报》虽然会和很多人合作，但最终决定要在上面写什么的是我和瑟琳娜，而我们不会被任何世仇的影响，也不会受你们谁的支配。所以麻烦你们在短兵相接之时不要把我们扯进去。如果你们有耳朵，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话，你们现在就举起手里的酒杯，好好喝一杯，给彼此留个面子，也给你们的客人留下些尊重，毕竟这条长桌上可不只是你们两位在享受这场盛宴！”
说完话后，蕾娅重新拿起了叉子，将一块嫩牛肉放进了嘴里，更长时间的沉默接踵而至。客人们相顾无言，不知该进该退，也不晓得应该先去劝说谁，片刻后，就都学着蕾娅，重新开始用餐。
两头野兽霎时间从主角的位置上撤了下来，他们不情愿地摸上了手边的酒杯，也不看彼此，只是敷衍地比划了一下，默默咽下一口酒。
“我觉得这个时候可能适合讲个笑话。”艾瑞克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再一次开口道。
“我觉得你错了。”南希扯住艾瑞克的手腕，强迫他闭嘴。她看了看那两位威风不再的野兽，无奈地说道：“大家都知道你们口中的合作指的是什么，也都清楚我们努力那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连在饭桌上都能这样大动干戈，那我看离庄园开业那天还早得很呢。”
“你说什么呢，南希？”帕特急忙劝阻道，恨不得立马从座位上起来去捂住南希的嘴。
“我说什么，你听不清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南希烦躁地剜了一眼帕特，“我想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往自己嘴里塞进更多东西，保证自己下午不会挨饿，桌上的食物也不会被糊涂地浪费掉。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让这个午餐会继续下去的办法。我个人是非常喜欢这个小花园的，但不知为何，花园里的风似乎让热腾腾的食物变得不那么适合入口了。”
“南希！”帕特倏地站了起来，但他在看到自己父亲投来的眼神后，又郁闷地坐了回去。
“我同意，”蕾娅就着酒水咽下一大口青豆，与南希默契地对视一眼，“沃尔特先生在开席前说过，我们应该吃吃喝喝。那我建议我们现在就开始这么做吧，不要在意自己的吃相，要抢在风让食物变得冷硬之前，填饱自己的肚子。”
接下来，这场午宴果然只能在安静地吃喝中进行了下去，仿佛在这一瞬间，人人都变成了布鲁克。没有人再挑起话茬，也就没有任何争吵会在面前展开。人们在夹缝中求得了一丝和谐，蕾娅甚至听到有人在窃窃祈祷，希望神明能带他离开这个饭桌，即使把他扔到大海里去，他也心甘情愿。蕾娅不确定祈祷的人是艾瑞克还是布鲁克。
怀着沉重的心情进食真是对美食和肠胃的蔑视，所有人都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但宴席并不算不欢而散，从主人到客人，都给彼此留足了体面。杰克和布鲁克握了手，就像为庄园开业当日做的预演一样，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地面对面，两只手机械地上下挥动，又毫不留情地放开，等看不见对方时，才在裤缝边和衣角上擦掉手心的汗渍。
蕾娅她们打算立刻回家，这样窘迫难堪的场面很容易让人在高度紧张中感到筋疲力尽。但她们刚走出庄园大门，就被伊尔莎拦住了去路。
“塔维斯小姐，请等等。”伊尔莎气喘吁吁地站在蕾娅面前，似乎有话要说。
“有什么事吗，德雷夫人？”蕾娅奇怪地问道。
伊尔莎稳了稳气息，对蕾娅说道：“塔维斯小姐，我想和你谈谈。”
“你每次把我拦下，都说要和我谈谈，”蕾娅说道，“那么这次是不是又要我瞒着梅斯，到你家去喝下午茶？”
“这次是……”
“塔维斯小姐。”南希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伊尔莎，她微微蹙了下眉。
“格林小姐，你也要跟我谈谈吗？”蕾娅调笑道。
“谈什么谈？”南希小跑到蕾娅面前，“我来和你道别。”
“稀罕事，我以为你巴不得早点走呢，竟然会特意来找我道别？”蕾娅故作惊讶地说道。
“再提醒你一遍，我不是个没礼貌的人，不要总是这样揣测我。”南希撇了撇嘴，将一张卷起的羊皮纸交给蕾娅，“这是庄园后院的画，帕特让我交给你的。”
蕾娅接过画，说道：“我知道了，等我写完庄园大致的情况，就会把画还给你们。”
“不着急，你慢慢来，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开业时间还能一拖再拖到什么时候。”南希不满地看了眼伊尔莎，“等他们需要的时候，你再拿过去也不迟。”说完，南希转身便走，但刚迈出去一步，她就回过头来，认真地对蕾娅补充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可别忘了。那是善意的提醒，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蕾娅思考片刻，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她朝南希摆了摆手，说道：“我明白，谢谢你，格林小姐，路上小心。”
南希走后，伊尔莎又提出想和蕾娅她们一起回去，但却被蕾娅拒绝了。她不死心地带着布鲁克一路跟着蕾娅她们来到拴马的地方，刚准备开口，又被蕾娅抢了先。
“德雷夫人，”蕾娅说道，“如果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在说服村民这件事上能给你提供帮助，那么你还是不要问出口了。”
“为什么？”伊尔莎不理解地问道。
“因为我会拒绝。”蕾娅瞟了眼伊尔莎那个等在一旁的不争气的丈夫，“德雷夫人，我已经帮了你很多了。而说服村民们摒弃仇恨，与邻村和谐相处这件事，是村长的责任，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所以无论你怎么求我，我都会拒绝。”
“是沃尔特村的人和你说过什么吗？”伊尔莎一下就想到了南希。
蕾娅失望地摇了摇头，对伊尔莎说道：“和他们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们和沃尔特村的合作还没有开始，但和镇里合作的条约已经生效了，我们会变得很忙。德雷夫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敲敲你丈夫的脑袋，让他想起来作为一个村长的责任，而不是继续站在这里浪费时间。”
第187章
回家后, 蕾娅和瑟琳娜一起洗了衣服，晾晒好后，她们又把自家和瑞拉那边的院子都好好整理了一番。两个人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但蕾娅发现瑟琳娜一直眉头紧锁, 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在瑞拉家吃完晚饭后，她们还不觉得困, 又感觉夜里有些凉, 便点起了炉火。蕾娅还把从瑞拉院子里顺手摘的花插进了瑟琳娜新买的花瓶里。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坐在壁炉边聊过天了，连只是悠闲地看会儿书的时间都没有。她们点的蜡烛和壁炉里的火焰把房间照得很亮, 蕾娅本以为能安静地享受一下这个时刻, 但瑟琳娜却有些躁动不安。她缩在椅子上，毯子从她的腿上滑下去, 落到地上，而她只是堪堪用手拽着一个角。她苦恼地看着手里的书，脸上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好像书里正在描写什么令人揪心的情节，可她手里的只不过是一本普通的田园诗集。她翻页的声响很大，动作也不小, 她胳膊的影子在蕾娅的书页上晃动，令人难以忽视。
蕾娅合上书，来到瑟琳娜身侧蹲下, 将她的毯子往上拽了拽, 说道：“如果你不想着凉，或是不想重新洗毯子的话，就别看它掉在地上而不管不顾。”
“啊, 毯子。”瑟琳娜胡乱抓了抓毯子，又扭头看向炉火, “我没发现，可能是壁炉里的火太热了。”
“你怎么了？从庄园回来就忧心忡忡的。”蕾娅捏了捏瑟琳娜的手，关心地说道，“如果是因为德雷夫人和沃尔特先生的争吵，你其实不用那么在意，那是他们的事。”
“不是，不是为了这个。”瑟琳娜与蕾娅四目相对，放下了手里的书，“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我们之间说话还需要字斟句酌吗？”蕾娅接过瑟琳娜的书，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说吧，瑟琳娜，有什么烦恼的事，我们一起解决。”
瑟琳娜思虑片刻，更多的烦忧爬上了她的眉间，她长长叹了口气，开口道：“是帕特的事。”
“帕特？”蕾娅奇怪地问道，“他怎么了？”
“我觉得他……他喜欢我。”瑟琳娜难以启齿地说道。
“什么？”蕾娅叫起来，房间里回荡着她的震惊。
“你小声些！”瑟琳娜慌忙地将食指放到自己的唇边，“他喜欢我，我敢肯定，我没法装作不知道！他一直在看我，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临走前还想给我塞一束花。我看见他拿着花朝我走过来，但我太害怕了，所以直接拉着你走了。”
“天啊，难怪你在餐桌上那么沉默。”蕾娅恍然大悟道。
“我甚至没法把头抬起来，只要我不盯着自己的餐盘，我就能看到帕特朝我投来的目光。”瑟琳娜忧伤地盯着地毯，越说越难过。
“这个女主光环真是太要命了。”蕾娅发出一声感慨。
“什么东西？”瑟琳娜疑惑地问道。
“呃，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在我们的剧本里，你是女主角，所以无论你走到哪里，男人们都会疯狂爱上你。”蕾娅解释道，她看瑟琳娜的眼里充满了同情。
“不……不不不。”瑟琳娜一怔，用力地摇着头，“这个剧本能改改吗？我不要那么多男人爱我，太恐怖了。”
“但恐怕我们对这个一点办法也没有。”蕾娅遗憾地说道。瑟琳娜自己虽然改变了许多，但加在她身上这个“吸引男性”的设定却始终阴魂不散。
“我要接受这样的折磨一辈子吗？”瑟琳娜哀叹道，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如果他跟你表白，你就拒绝他。”蕾娅说道，“不要给他越过那条线的机会。”
“拒绝他？”瑟琳娜更加悲伤了，“你也拒绝过丹尼，瞧瞧那造成了什么后果。”
“丹尼不一样，丹尼他就是个疯子。”
“我们能肯定帕特不是吗？”
“帕特他……”蕾娅哽住了，她说不下去，她当然不敢肯定他们不是，毕竟就连完美的男主角们在蕾娅眼中都一样令人厌烦，“可恶！”蕾娅的拳头砸在扶手上，“这世界真是糟透了！”
“抱歉，我不故意要用我的烦恼来引起你的不悦的。”瑟琳娜说道。她自己已经烦得不行了，却还想来安抚蕾娅。
“不，瑟琳娜，别说这样的话。我理解你，恐怕全世界的女人都理解你。”蕾娅揉了揉太阳穴，把目光移向了噼啪跳动的火苗，“这样吧，如果你拒绝他之后，他还想对你做什么，你就用匕首刺进他的脖子里，就像约瑟芬教我们的那样。如果你没有办法，那我就来替你举起匕首。”
“什么？”瑟琳娜惊讶地说道，“不是应该先报告治安官吗？”
“你要跟神明打赌，这里的治安官会帮你击退骚扰你的那个男人，而不是在他做出过分的事后，再劝你嫁给他吗？”
“可如果杀了人，我们会被抓起来的。”
“约瑟芬为了女人杀过多少人？”蕾娅问道。
瑟琳娜没有说话，她不敢去计算那些人命。
“但她没有被抓起来。”蕾娅说道，“我也知道这些风险，我也不愿意闹到要去杀人的地步。但如果那是我们唯一的选择，那么我们就这样做。我们用匕首保住自己的命，又用同样的方法保住朋友的命。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只能互相照顾。”
“我记得你从前可是连匕首都不会用呢。”瑟琳娜终于笑了，“现在你却要为了我杀人？”
“我只能说，约瑟芬的训练绝对值当。虽然她很长时间都不在，但我每天都会练习。”蕾娅骄傲地说道。
“所以印刷坊里那些废纸都是你划碎的？”瑟琳娜说道。
“那是我用手撕的，”蕾娅说道，“我处理几张废纸还要用匕首划啊？”
瑟琳娜笑得更开心了，她凝视着蕾娅，心情舒畅了很多。
蕾娅站起来，看见窗帘缝隙里夜空中的星点。当瑟琳娜的情绪看上去更加稳定时，她说道：“早点睡吧，瑟琳娜，我会分担你的忧愁，你也不必太担心。帕特是不是疯子这件事还有待观察，但愿我们没必要拔出匕首。”说完，蕾娅便朝卧房走去。
“蕾娅。”瑟琳娜叫住了蕾娅。
“怎么了？”蕾娅回过头去，又看见了瑟琳娜有些为难的表情，“还有事吗？”
瑟琳娜欲言又止，再一次低下了头，“不，没事了，你去睡觉吧。”
蕾娅看出瑟琳娜心里的担忧，又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蕾娅说道，“我看你要是再憋下去，今晚别想睡了。”
瑟琳娜腼腆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就是有件事还想不明白。”
蕾娅忽然想到了什么，询问道：“是因为我拒绝帮助德雷夫人的事吗？”
“是，”瑟琳娜点点头，“我觉得奇怪。你都愿意为了帮他们消除世仇而在镇政厅和沃尔特村长谈判，为什么又不愿意继续帮助德雷夫人了呢？”
“格林小姐和我说，她和沃尔特村长一起去游说村民，结果被又打又骂地赶了出来。”蕾娅说道。
“你会因为这个就退缩？”瑟琳娜轻轻打了一下蕾娅的手背，“我才不信。”
“好吧，的确不是因为这个。”蕾娅耸了耸肩。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德雷夫人明白，她选错了。”
“选错了？”
“没错，”蕾娅认真地说道，“她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或者说，在她的帮助下，他的丈夫一直做得挺好的。她没有遇到过什么难缠的人或事，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完全有能力保持这样的状态。但她之前不过是顺应了村民们的心意，村民们希望有人带领他们走出瘟疫阴霾，他们希望赚钱，他们希望自己的东西能卖到镇上去。每个人的愿望都是一样的。但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大部分的村民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化解世仇，他们会认为那是懦弱的表现，那么坚持要握手言和就成了违逆他们的心愿，即使我们深知那对长远的发展来说更有利。”
“这对德雷夫人来说会是一次不小的考验。”瑟琳娜说道。
“德雷夫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会来找我帮忙。”蕾娅说道，“其实我能做的事也很明确。村里很多人和我关系好，我能起到一定劝说的作用。而最有效果的是我们的报纸，只要我连着几期报道一些化解仇恨后未来大好的文章，再旁敲侧击地补上几句话，那么看报纸的人也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即使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但这终究会引起他们的思考，他们心中的坚守就会被动摇。
“但我觉得德雷夫人把他们的事想得太简单了，我是指她和她的丈夫。作为村长，德雷先生根本没有人望。她以为她这样在背后默默付出，然后让德雷先生照着她的法子按部就班，那么这个模式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但如我之前所说，那不过是她恰好与村民心意相通。这次我们帮了她，那么下次呢？如果我们又将离开，那么她又要去找谁帮她呢？”
“你是想让她明白这个模式并不可行。”瑟琳娜心领神会道。
“是啊，她看不清楚，我就帮她看清楚。”蕾娅说道，“她以为梅斯叫她‘叛徒’仅仅是因为她和吉恩意见不合吗？她还是不明白，那些女人为什么会追随吉恩，而到底什么对她和西伦村来说才是好的。既然如此，那么她也应该要体会一下怯懦的代价，以及有能力却甘于做个辅佐者而不是领导者的后果，即盲目让渡权力后，她给自己铸造的那个被孤独包裹的囚笼。”
第188章
从庄园回来之后又过了几天, 梅斯邀请蕾娅到她店里坐坐，她新做了几个款式的帽子，希望蕾娅帮她试戴一下。从镇上采购回来的瑞拉经过制帽店, 也准备进来歇歇脚。她们难得地凑在一起, 而不用担心小露西是否会因为大口地喝麦粥而被呛得不停咳嗽。
“你记得吗，瑞拉？前不久我帮你挑的那条裙子绝对需要搭配一条好项链。”梅斯一边找帽子, 一边和瑞拉说道, “如果你需要一条新的项链，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镇上有家饰品店不错, 价格也合适。”
瑞拉开心地点着头，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自从来到西伦村,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头纱或是围巾遮住她的伤疤了。
“你别总是在人家刚领到薪水的时候就带着她去买首饰。”蕾娅坐在镜子前，望着梅斯的背影说道，“你忘了瑞拉在存钱吗？”
“嘿, 买条项链能花几个钱，又不是挂满宝石！”梅斯“啧”了一声，又打开了另一个柜子, “就算在存钱，该为自己花钱的时候也得花，不是吗？一条项链而已, 我又没有让瑞拉去买地。”
“是, 是。”瑞拉应和道，“不过你真得替我看好价格，我还得留些钱买墨水呢, 西伦村的墨水可不便宜。”
“哎呀，知道了, 节俭是你的美德。啊，找到了！”梅斯终于取出了第一顶帽子，兴奋地来到蕾娅身侧。那是一顶帽檐突出的草编帽，围着一圈淡粉色的绸缎，末端打上蝴蝶结，再搭配几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如同漫步粉玫瑰海。
梅斯刚给蕾娅戴上，巨大的帽檐就把蕾娅的脸挡了个结结实实。梅斯不断调整着帽子的位置，直到蕾娅的半张脸露出来，面颊被绸带衬托得更加白皙透亮。
“如果我即将出席一场高端的野餐会，我一定会把它买下来。”蕾娅的手指轻轻点在帽檐上，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帽子应该出现在一张硕大的、描绘茂盛绿林的油画里。”
“那你买吧，我邀请你明天就和我一起去野餐。”梅斯从展示柜里抽出两条绸带，一条珍珠白，一条嫩叶绿，在几朵粉玫瑰前比划。
“我说的是‘高端’，”蕾娅故意强调道，“你邀请我的那个恐怕不合适。”
“可恶的小丫头！”梅斯一边笑一边骂，将两条绸带举到蕾娅面前，“你觉得再加些点缀怎么样，用白色还是绿色？”
“还要加吗？我觉得已经够好看的了。”蕾娅打量着眼前的两条绸带，“如果非要加的话，那就用绿色吧，做几片叶子在花下面，但别太多。”
“好吧，听你的。”梅斯替蕾娅取下帽子，将绿色的绸带塞进帽中，“如果做出来不好看，你就负责赔我。”
“什么啊？”蕾娅叫嚷道，“你也太会推卸责任了吧？”
“怎么？你第一天认识我？不晓得我最会干这种事吗？”梅斯笑嘻嘻地把第一顶帽子收了回去，又去柜子里翻找第二顶，“对了，你们前几天去了沃尔特村，他们那个庄园怎么样？”
“建得挺好的，”蕾娅回答道，“如果做好宣传，应该能给沃尔特村带来一笔不小的收益，博尔镇也会比现在更加热闹。”
“真的吗？”梅斯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不满，“伊尔莎也去了，她是不是快气死了？”
蕾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奇怪地说道：“她怎么会被气死？”
“当初她也提过想要在西伦村建一个庄园，比沃尔特村更早。她说我们这里不仅能看到海，还有牧场和向日葵花田。”梅斯解释道。
“是吗？那为什么没有建成？”蕾娅心中一阵惋惜。
“因为罗顿女士离开了啊。”梅斯取出了第二顶帽子，“这个想法我们早就知道，只等选出村长后向镇里提出申请，但是发生了那件事后，大家就不愿意听她的了。后来布鲁克还是去了镇里，但是被驳回了，给出的理由是‘村里暂时没有充足的劳动力’，但我们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梅斯手上的第二顶帽子把蕾娅吓了一跳。那是一顶夸张的蝴蝶帽，用暗红色布和丝绸缠绕铁丝，制作出蝴蝶的翅膀，再在翅膀上点缀大量的珍珠和细碎的宝石，后方又坠出一片洁白的蕾丝，整个帽子需要搭配发网才能稳当地固定在头上，看上去奢华无比。帽子刚一戴上，那重量就压得蕾娅缩了下脖子。连瑞拉都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叹。
“没有冒犯之意，但这顶帽子真的会有人买吗？”蕾娅抬手帮梅斯扶住帽子，难受地说道。
“贵族们会买，”梅斯轻松地说道，似乎把这顶帽子推销出去对她来说根本是小事一桩，“这只是一顶样帽，如果他们喜欢，就会找我定制。这顶帽子不是用来装饰的，而是用来彰显身份的。”
“你经常去别人家里替人定制帽子吗？”蕾娅的手放下来，转而稳住自己的脑袋，她现在看上去就像一个终日只会吃饭和祷告，但突然继承了百万遗产却不知道怎么花掉它的修女。
“对啊，就像一些人家在举行宴会的时候会找我母亲或者瑞拉过去一样，如果想要一顶独一无二的帽子，就会找我定制。”梅斯看着镜中的蕾娅撅起了嘴，“这顶帽子好像不太适合你。”
“你才发现吗？”蕾娅吐出一口气，“我的脖子快断了。”
“哈哈哈哈。”瑞拉在旁边发出一串轻笑。
笑声吸引了梅斯的目光，她打量了一下瑞拉，说道：“瑞拉这个年纪的人戴应该正合适。”
“唉，你饶了我吧，我的脖子只能承受你挑选的一条项链。”瑞拉连连拒绝道。
“你们这些不懂欣赏的家伙，是听不到帽子上珍珠和宝石的悲鸣吗？”梅斯小声抱怨道。
“听到了，它们说自己不愿意再待在我头上了。”蕾娅说道。梅斯把帽子取下后，她连忙开始按摩自己的肩颈和头皮。
“那么你呢，瑞拉？”梅斯将蝴蝶帽收好，看着瑞拉说道，“你要去沃尔特庄园做厨师吗？”
瑞拉和蕾娅对视一眼，倍感惊讶，她们都没有想到梅斯会问这件事。
“干嘛？你既然告诉了我母亲，就该知道她会告诉我。”梅斯叉着腰说道，“放松点，我对世仇那事已经放下了，毕竟蕾娅都已经在镇长面前说过这件事了，如果我还跟她唱反调的话，我以后就没有免费的报纸看了。”
蕾娅本来还想问梅斯她是怎么知道镇政厅里发生的事的，但她最终选择了放弃——没有什么秘密能瞒住梅斯。
“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瑞拉烦恼低下头，用一只手抚摸着另一只手的指节，像是要把那些褶皱抚平一般。
“你想过去吗？”蕾娅问道，“他们给出的薪资是我能给你的三倍，我听说他们还愿意找人帮你照顾小露西，而且你本身也更喜欢做菜，不是吗？”
“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瑞拉说道，“第二台印刷机马上就能造出来了，如果我这个时候走了，你和瑟琳娜也会变得很忙。”
“别急着考虑我们，瑞拉，想想你自己。”蕾娅劝说道，“我可以再雇人，想到印刷坊工作的女人多得是。你得考虑一下你自己的意愿，你是不是希望在一个庄园里做厨师？”
瑞拉思考着，她皱着眉，眨眼的速度变得很慢。当她终于要说出答案时，又把话咽了回去，仍然顾虑万千。
“你在担心什么，瑞拉？”蕾娅轻柔地问道。
“我……”瑞拉叹了口气，“我没做过这种事，虽然村里会有一些人请我过去准备宴席，但那其实非常简单，而他们庄园的餐点你也看到了，和那完全不一样。而且……而且我只是个女人，如果由我来主导，厨房里的人根本不会听我的。”
蕾娅盯着瑞拉看了一会儿，了然地抿了抿嘴，说道：“瑞拉，还记得你曾经和我一起看过那些大城市里的报纸吗？”
“记得。”瑞拉点点头。
“他们有时会做一些人物专访，其中就有厨师。贵族家里，商人家里，包括我家，一个小镇长的家里，但凡有点小钱能雇得起厨师的地方，他们都会选择男人，他们认为，男厨师的手艺更好，也更容易领导起一整个厨房的人。”蕾娅说道，“可你放眼看看，在这里，哪个家里不是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厨房是女人待的地方，这话你从前听过，但有钱有权的人家呢？他们厨房里的女人只负责打下手，她们择菜、看火、炖汤，但那个真正能得到雇主赞赏的人，却是一个男人。”
瑞拉困惑的眼里亮起一线光束。“厨房是女人待的地方”这句话触动了她的心弦。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矛盾，梅丽尔老师曾经也和我讨论过相同的话题。同一件事，没好处的时候就丢给女人干，有好处的时候就把女人赶走。这事每天都在发生，但是凭什么？”蕾娅说道，“博尔镇已经有那么多女商人了，但真正的厨师却很少，就像镇政厅里，也只有格林小姐一个女书记官。如果你想去沃尔特庄园，那就去。把厨房变成你的战场，霸占住那个位子，让他们付高薪聘用你，让他们觉得没有你不行。”
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游戏里，蕾娅一直都希望获得权力，但她并不想站在强势的一方去剥削他人。她希望捧着钱袋置身事外，希望所有事都与她无关，但偏偏每件事都冲着她来。或者说，打从她生为一个女人开始，那些恶意就没有停止过。
原来每个人都渴望着权力，但却不是人人都和她一样害怕使用权力。
所以如果现在有人问她，她想要权力吗？那她一定会说：“想要，而且我能比你们男人使用得更好。”
“不要害怕，瑞拉，不要率先开始质疑和担忧，夺回你应得的。”蕾娅补充道，“去做厨师、商人、书记官、村长，而如果要我继续‘不切实际’，那么我甚至会说：‘去做国王’。”
第189章
听到蕾娅说的话, 梅斯吓得跳了起来，她慌忙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听到后, 才对蕾娅说道：“你在说什么呀？你不要命啦？竟敢在这里谈论王位的继承？”
“为什么不能？”蕾娅说道, “我问你，假设吉恩有意愿去做国王, 你会支持她吗？”
“罗顿女士不一样！她……呃, 好吧，我怎么可能不会？那可是罗顿女士。”梅斯的音调忽高忽低的, 脸上的表情更是和舞台布景一般精彩纷呈, 在坚决地捍卫过吉恩之后，她又左右晃动着食指, 对蕾娅说道：“但你不能说得那么直白，我还开着店呢，要是这个时候有人走进来, 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我们就完蛋了，明白吗？”
“噢, 梅斯，原来你是在担心我，真是太窝心了。”蕾娅歪着头调笑道。
“我是在担心我的店！你这个笨蛋, 你不止会害了你自己, 还会害我关门大吉。”梅斯取出了第三顶帽子，递到蕾娅手上，“拿着这个, 再等我一会儿。”
这顶帽子的帽檐比前两顶还要宽大，似乎能把整个世界都堆上去。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大鸟贡献出自己的两根羽毛, 让它们分别被染上暗红色和深蓝色，还允许梅斯在羽毛上粘上许多圆润的珍珠。更多绸缎制成的花朵争相绽放，而被簇拥在它们中间的，是一只价格不菲☆仙☆女☆整☆理☆的蓝山雀标本。这样的帽子一般会搭配高耸的假发佩戴，而怎么稳稳地把它固定在头上也是个不小的考验。
蕾娅小心地捧着帽子，对瑞拉说道：“瑞拉，过去沃尔特村做厨师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决定去，那我一定全力支持。就算过段时间后悔了，你也可以回到印刷坊来，我随时欢迎。”
瑞拉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你，蕾娅。”
“久等了，我回来了。这东西有点危险，我得好好保存，如果直接和帽子放在一起的话，可能会把帽子刮坏。”梅斯朝蕾娅走过来，左手拿着一顶夸张的灰白色假发，卷曲的发丝让它看起来毛躁得像一只逃窜的火鸡。而梅斯右手上的东西，则让蕾娅怛然失色——四根长针，蕾娅上次见过类似的东西时，杜利亚先生把它称之为他的宝贝验巫针。
“那是什么？”蕾娅惊恐地说道，她把本能地帽子放在桌上，慌张地逃到瑞拉身旁。她的手背在身后，竭力掩饰着自己对那样东西的恐惧，但背后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心脏怦怦直跳，胃里也开始翻腾。尤其是当梅斯靠近时，那四个针尖在镜中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时，蕾娅似乎又看到了她脚下燃烧的火焰。她手上那个伤疤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揪起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针啊，你没见过吗？”梅斯把四根长针抓在手里，倍感莫名地说道。
“你拿那东西来干嘛？”蕾娅难以接受地问道。
“用来固定帽子啊。那顶帽子戴起来几乎就是垂直的，不用这些怎么行？”梅斯说道，“而且这可是攻击变态的好武器，随随便便就能在他们身上扎出一个血洞来！”
“武器？”蕾娅不解地看了眼那些长针，又立即别扭地避开了视线，“我倒是可以相信它们被人用作攻击别人的武器，但我受不了那东西出现在我脑袋上。”
“不藏在假发和帽子里难道就这么招摇地拿在手里吗？”梅斯晃动着那四根长针，用假发朝蕾娅招呼着，“你过来，我给你演示。”
“我不要。”蕾娅旋即拒绝道，“你找别人吧。”
“你怎么了啊？这东西好用得很，你要是不来，以后走在路上遇到流氓的话，都不知道怎么防身的。”梅斯劝说道。
“我有匕首。”蕾娅咬着牙说道，急促的呼吸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求你了，蕾娅，这是最后一顶了，你都答应我了。”梅斯的口中发出“啧啧”声，用她自己的方式朝蕾娅撒着娇，“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害怕这小小的针尖吧？你——无所不能的印刷坊坊主，竟然会害怕几根针？”
蕾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地，她开始直视梅斯手里的长针。
正是如此，她为什么要感到害怕？因为它们与验巫针极其相似吗？她害怕的是长针，是猎巫人，还是女巫审判？
猝然的一阵羞愧一下下地敲击着蕾娅的心脏。她发觉她正在令她的老师蒙羞，也令她自己愧悔无地。她抬起手，摸了摸怀里藏着的那个笔记本，想象着里面那些用来打击猎巫的文字正要从纸上蹦起来，离她而去，因为她不够坚定无畏，让恐惧击败了仇恶。
“该死的，我干嘛要害怕那东西？”蕾娅喃喃自语道，她的手握成了拳头，不甘与懊恼充斥在胸腔里，下意识地对长针产生的恐惧，让她变成了任由蜘蛛网落在自己身上的石像。但石像最终还是选择拥有生命，她艰难但不可动摇地抬起自己的腿，重新坐回了镜前，在此期间，她似乎能听到石块破碎的咔嗒声。
“你想好了？”梅斯抓起假发，在蕾娅脑袋上晃悠了两下，“如果等下你突然逃跑，我不能保证这几根长针不会让你的头皮流血。”
蕾娅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说道：“烦死了！快点把那些愚蠢的针别到假发里去，然后告诉我怎么用它们对付一个流氓！”
梅斯轻笑一声，应蕾娅的要求，开始摆弄起那顶假发。她先是给蕾娅套上发网，又用梳子好好地将那些打卷的发丝梳顺，然后在里面加上发梯，一撮一撮地将它们盘到发梯上。不到一会儿，那顶假发就变得比蕾娅的两个脑袋还要高了。
在把帽子竖着叠放到假发上后，梅斯开始把那些长针戳进帽檐里，她的动作很轻，蕾娅几乎感受不到那些针已经插了进去。等她回望向镜中时，四根银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帽子也牢牢地固定在了假发上。
脖子所感受到的负担让蕾娅只是站起来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她本能地开始用嘴巴呼吸，几乎不敢眨眼，两只手在假发两边托举着空气，腰也没有办法板正地直起来。为了保持脚下的稳定，她还要曲着膝盖，以一个尴尬的姿势站在原地。
“我看起来就像一只□□。”蕾娅苦着脸说道。
“你得走两步。”梅斯憋着笑说道。
“怎么走？”蕾娅的两个眼珠闹心地转动着，“那些贵族小姐和夫人怎么能顶着这样的东西参加舞会？”
“贵族少爷和老爷也是会戴假发的。”梅斯补充道。
“可是他们身上又没穿着令人窒息的束胸，脚下也没踩着挤脚的高跟鞋。”蕾娅的左脚试探性地伸了出去，又不自信地缩了回来，“好吧，我不行，我觉得我只要一迈步就会摔跤。我只能待在原地，而你，梅斯，你现在就得告诉我那些针在哪里，怎么把它们拔出来？”
梅斯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把蕾娅高举的双手拉了下来，说道：“把手放下来，你这个笨蛋。你真是不留余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
“我说——长针——武器！”蕾娅喊道，故意把每个词的尾音都拖得很长。
梅斯笑够之后，才把桌上的镜子交给瑞拉，让她在合适的距离处举了起来，这样蕾娅就能看到完整的假发和帽子。随后，她用食指指了指帽檐上的一个点，又用两根手指抽出了一根长针。
在长针出现的那一瞬间，蕾娅下意识地用手接了一下，生怕帽子掉下里。但帽子纹丝不动，假发也没有任何要倒塌的危险。她安然地舒了口气。
“喏，拿着。”梅斯把长针递给蕾娅。
蕾娅犹豫了几秒，接过了长针。这根长针比杜利亚先生的验巫针要细一些，磨得也不算特别尖锐，但作为防身的武器则绰绰有余，而且方便使用，还非常隐蔽。如果这世界准许有人用这样的长针伤害女人，那么女人自然也可以用它来反击。
“对着眼睛刺下去的效益最高。”蕾娅分析道，“大多数女士都不知道怎么搏斗，之前的我也是这样。不能指望所有的女人都知道怎么挥拳和使用刀剑，但小小一根长针却能帮她们一个大忙。”
“是吧？”梅斯骄傲地说道，“这是罗顿女士教我的。我原本只会用三根长针来固定帽子，但她跟我说，在遇到危险时，我们应该灵活地将身边的东西用作武器。所以我想到了长针，在假发里藏一根针。哎呀，我真是个天才。”
“好吧，天才帽匠梅斯，我得承认，我又从你和你的罗顿女士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蕾娅摸着帽檐说道，“现在请把这些东西卸下来吧。而且我觉得从你这里离开之后，我会需要一场针对肩颈的按摩。”
梅斯心满意得来到蕾娅身后，捏了捏蕾娅的肩膀，说道：“来吧，小姐。感谢你今日的付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亲自为你设计一顶帽子，让你在之后的夏季舞会上绝艳全场。”
“让我戴这个？你饶了我吧，还不如直接在我脖子上来一刀。”蕾娅苦兮兮地说道。
“你可买不起这些帽子！”梅斯撇着嘴说道，用两根手指比划着，“我给你做顶小的！这么小，懂吗？小到能藏进指甲缝里去。”
“厉害的帽匠！”蕾娅笑着说道，“不过我不太确定我家附近偶尔出没的小螳螂能不能戴上你的帽子。”
卸下帽子和假发后，蕾娅和瑞拉又在店里闲聊了一会儿。等到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时，她们三个才在互相调侃中出了门，你来我往的打闹声还引起了隔壁的注意。紧挨着制帽店的是一家小小的饰品店，梅斯从来不推荐人过来，因为她认为那家店的做工非常粗糙。
而在饰品店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在谩骂声中被推了出来，推她的人异常愤怒，力气很大，她站稳后，还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胳膊。她注意到制帽店的动静，朝这边望过来。而蕾娅她们也在这时候看清了她的脸，是伊尔莎。
伊尔莎看到她们后，惊讶地眨了眨眼，什么都没有说，刚准备再敲门的手悬在半空，最后却选择了放弃。她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个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都感受到一阵悲哀。梅斯难得地没有立马挖苦伊尔莎，而是问蕾娅：“你当初答应促成两村和好的时候，考虑过她和布鲁克会遇到的困境吗？”
“考虑过，”蕾娅答道，“而且她自己肯定也很清楚做成这件事的难度，但她还是选择先向我开了口。”
“那么在你拒绝帮助她的时候，也预料到了会发生这种事吗？”梅斯又问。
“当然，这一定会发生，这是他们不能逃避的责任。”蕾娅说道。
“我怕你这种事看多了之后，最后还是会忍不住帮她。”梅斯说道。
“你说得对，我最后一定会帮她，”蕾娅微微一笑，看着伊尔莎的背影消失在街口，“但肯定不是现在。”
第190章
博尔镇的夏季舞会在小镇礼堂里举行, 比往年晚了一些，这是为了错开第一个社交季而特意选择的时间。上一届夏季舞会的时间与第一个社交季相撞，女孩们都去城里参加了更大的公共舞会, 小镇礼堂里一整晚都冷冷清清的, 主办人弗洛伦夫人为此失落了许久。因此，今年她早早就看好了时间, 把礼堂布置得体面又温馨, 又挨家挨户地去发请帖，做足了准备。
从接到请帖开始, 男士们私下里便会提前练习一些夸赞人的技巧, 比如“小姐，你今天真美”“夫人, 你真是容光焕发”，或者“蒙神恩赐，你如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在向一位女士邀舞之前总要先在嘴上涂满蜜糖, 但比起称赞一位女士的智慧，他们似乎觉得直接称赞她的美貌来得更值当一些——因为他们认为女人们总是更在意自己的外表。
除了赞美之外，对于道歉话术的练习也同样值得重视, 在踩到舞伴的脚之后，必然要想出一些合理的解释来平复对方的疼痛与愤怒，此类话语包括但不限于“抱歉, 我不太熟悉这支曲子”“真对不起, 旁边那一对的脚步声打乱了我的思绪”，以及“我只顾着欣赏眼前迷人小姐的面庞，导致忙中出错”。总之, 无论是责怪舞曲、他人还对方，都不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能立刻承认自己练习不到位或是天生四肢笨拙，是个不称职的舞伴，否则他的求偶计划就有失败的风险——好像小姐们真的会在舞会上疯狂地爱上把自己的双脚踩出淤青的人一样。
即使如此，大部分男士还是觉得自己为了一场可能没有结果的舞会所做的准备太令人疲惫，如果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别人的欢笑声中显得孤零零的，他们宁愿在海上漂一整天而抓不到一条鱼，都不愿意打上领带练习舞步。
与此相反，女士们在舞会前所做的准备就要复杂得多了，但很少有人会专门拿出来抱怨，因为人们通常认为这样的准备是合乎常理且不值一提的。她们往往需要置办一套新的衣裙，因为穿着同一条裙子出现在两场不同的宴会上被认为是失礼和寒酸的；她们还需要为了新的衣裙搭配首饰；为了保证她们纤细的身材，在舞会开始的前几天只吃鸟食一样的饭菜。而即使如此，她们仍要穿上令人窒息的束胸以及会磨出血泡的舞鞋，甚至连在家练习舞蹈时也不例外。
她们并不主动邀请一个心仪的对象跳舞，她们需要等待对方先发起邀约。但为了得到更多的邀请，健谈的女士往往会先挑起话题。但在谈话中，她们可不能只会说“你今天真是英俊极了”这样肤浅的话语。即使人家爱听，也得思考其他的话题。她们要提到房子、土地、政令、家长里短，但又不能多说，因为那会适得其反，给自己塑造出一个不懂装懂的野心家形象。
频繁地进入舞池被视为受欢迎的象征，这样她之后的婚姻也大有保障。但小姐们并不是来者不拒，她们也会在舞会上遇见一些自己不喜欢的平庸之辈。而这些平庸之辈往往又会自信地对她们大献殷勤。可即使不喜欢，她也不能拒绝别人的邀舞，因为那又是一个无礼的象征。当她的父兄在旁，而且他们也觉得这人不堪托付时，他们也会替她拒绝，但他们有事耽搁时，她就像只被豺狼围困的白兔，显得孤立无援了，就像舞会不允许女人长嘴一样。
而在被笨手笨脚的舞伴踩到脚之后，她们也不能因为疼痛表露出任何不满。这时，她们又像极了每一个温柔的母亲，在孩子的耳边轻语：“没事的，再来一次”“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还有“一点儿也不痛，我们只是需要勤加练习”。
小小一场舞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描绘成女人们的战场，因为那与她们的婚姻大事息息相关。“不能失礼，不能令家族蒙羞”成了她们迈进宴会厅后不能忘记的要义。不过这个打破要义的决定权并不在她们，而把持这一决定权的人完全可以没有任何夸张成分就如此炫耀：“嘿，小姐，你刚刚是在我邀请你跳舞时停下来呼吸了吗？那真是无礼至极！”
这是蕾娅在普通舞会上总结出的有趣事实，而这一次，她渴望能在博尔镇的舞会上体会到一些不同。值得庆幸的是，博尔镇确实有着制造惊喜的实力。
来参加舞会的女士比男士要多得多，这让男士们大为欣喜，给了他们一种误入花丛而被花香熏的意乱情迷，不知该如何挑选的错觉。有人甚至幻想会有女士因为争抢一位男士的头舞权而大打出手的场面。
不过在场没有一个姑娘会为了这个头舞权去扯头花。那些没有舞伴的姑娘们很快就找到了自娱自乐的方式。想要休息的不知从何处找来纸牌，直接蹲在一个角落里开始小赌一把；而想要跳舞却无人邀请的，则用炭笔和墙灰给自己画上一个假胡子，开始和其他女孩玩起角色扮演。
在瑟琳娜正愁不知道怎么拒绝一位彬彬有礼的鞋匠时，主办人弗洛伦夫人出面为她解了围。蕾娅不太确定她是天性正义还是只是为了打发走一些惹人烦的男人，好顺势加入蕾娅和瑟琳娜之间的谈话。
这次并非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从前蕾娅到镇政厅去办事时，曾见过弗洛伦夫人几次，每一次她看上去都不太开心，不怎么搭理人。后来听艾瑞克说，她抱怨镇长因为工作太多而疏忽了她，所以经常跑到镇政厅去责备自己的丈夫。不过她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镇政厅的书记官们都认为她和蔼可亲。蕾娅猜测，她对自己丈夫的怨言来源于眷恋，自她从瘟疫中幸运地活下来开始，她就不愿再坦然地面对失去了。
同为镇长夫人，艾琳诺虽然也会举办宴会，但过于盛大的舞会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原因大概是马勒斯顿的镇政厅其实拿不出太多钱来，而塔维斯家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承担一个镇子的社交舞会。所以她时常选择举办小宴会和茶会，而女孩们也更热爱去其他地方参加公共舞会，因此也不会怪罪她。
与艾琳诺不同，弗洛伦夫人是个极其痴迷舞会的人。她热爱看到一对又一对的爱侣在她的舞会上诞生。但她也有自己的标准，当她觉得某位男士实在配不上他倾慕的那位女士，而那位女士也无意于对方时，她就会展现出自己热心肠的本领，以最妥帖的方式“拆散”他们。
“塔维斯小姐，加拉德小姐，感谢赏光。我敢说，你们俩是这场舞会里最亮丽的两位小姐。”弗洛伦夫人满面红光，热情地朝蕾娅和瑟琳娜打着招呼，她这套话术应该对礼堂里的每位小姐都说了一遍。
蕾娅和瑟琳娜一起朝她行了个礼。
“弗洛伦夫人，很高兴见到您。”蕾娅礼貌地说道，“这场舞会办得真是不错，我想没有人会提前离席，甚至还会到您跟前来，求着您延长舞会的时间。”
“哎哟，这是真的吗？两位小姐，你们是第一次参加博尔镇的夏季舞会，可不要用好听的话哄我呀。”弗洛伦夫人嘴上谦虚，却毫不掩饰地仰天大笑，手上的扇子丝毫没有遮住她暴露出来的牙齿，但她显然并不在意。
瑟琳娜与蕾娅交换了个眼神，恭维道：“当然是真的啦，弗洛伦夫人，您的品味不俗，无论是酒水还是乐团都无可挑剔。”
弗洛伦夫人笑得更开心了，精神状态又更上一层楼。起初蕾娅和瑟琳娜都觉得合适的夸赞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但很快她们就不那么认为了，因为弗洛伦夫人一高兴就喜欢到处做媒。
“今晚这些小伙子还瞧得上眼吧？”弗洛伦夫人凑近了些，仿佛要保证话题的私密度似的。
“挺好的。”蕾娅略显敷衍地说道。
弗洛伦夫人半边眉毛挑了挑，听出了蕾娅的口不对心。她的目光在舞池中搜寻着，在每个男士身上都稍作停留。
“我想艾瑞克是个不错的孩子，他很能干，人也善良，你们俩应该很熟悉了吧？”弗洛伦夫人说道。蕾娅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刚要出言谢绝，又被弗洛伦夫人的话堵了回去。她指着舞池里的男人一一说道：“你喜欢书记官吗？那两个你也见过，但没有艾瑞克长相英俊。不过这全在你，如果你不喜欢，还有那么多人呢。我说沃尔特村的帕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一定会成为下一任村长，前途无量啊。哦还有那个，他是个医生，医术精湛，有了他谁还会为了咳嗽发愁呢？那个木匠嘛，也看得过去，但他太沉默寡言，而且家境其实没那么……”
“弗洛伦夫人……”蕾娅试图插话，但弗洛伦夫人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依旧对着一些单身男士滔滔不绝。没有办法的蕾娅只能用尽全力又喊了一嗓子：“弗洛伦夫人！”
这一嗓子终于起了作用，弗洛伦夫人停了下来。她对着蕾娅眨巴着眼睛，意识到自己因为说太多话而口干舌燥后，她找侍者要了一杯樱桃酒。
“你要说什么吗，小姐？”弗洛伦夫人真诚地问道。
“是的，夫人。”蕾娅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感谢您的好意，但我现在没有在挑选丈夫，所以您不用再向我介绍他们了。”
“什么？”弗洛伦夫人愣了一下，旋即又喜笑颜开，“晓得了，你瞧不上他们。其实我也觉得他们配不上你，像你和加拉德小姐这样的女孩，做个男爵夫人都绰绰有余。不过要是你们真的看上了哪家的小少爷，还是得留个心眼，他们虽然光鲜但不够朴实，有时谎话连篇。倒也不是说博尔镇里的男人就个个都是实诚的，但是男人一旦有了钱和地位，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弗洛伦夫人……”蕾娅脱力地看向弗洛伦夫人，却只能看到她一张一合的红唇。
“我想跳舞了！”这时，瑟琳娜突然在一旁喊道。
“哦？你又要进舞池了吗，加拉德小姐？”瑟琳娜的话瞬间吸引了弗洛伦夫人的注意力，她两眼放光地拉住瑟琳娜的手，“你要和谁跳舞呢？是谁有这个荣幸能与你共舞呢？”
“我要和蕾娅跳舞。”瑟琳娜学着那些男士，紧急朝蕾娅伸出了一只手，“嘿，蕾娅，哦不，塔维斯小姐，请问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天呐，当然，我荣幸之至。”蕾娅急忙抓住瑟琳娜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感激不尽。
这一点儿也不突兀，蕾娅这么想着，且为了逃离一位精力充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介绍人，目前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所以在身后弗洛伦夫人“请也和帅小伙们跳跳舞吧”的劝说声中，蕾娅和瑟琳娜牵着手，走进了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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