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一个热忱的媒人之后, 蕾娅和瑟琳娜都觉得大为舒畅，仿佛周身的空气都清甜了许多。但当她们听到舞曲响起时，她们的心里又浮起一丝苦涩。这首舞曲是她们最不熟悉的那一首, 练习时也感到非常别扭。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 这两人练习的都是女步，没有人会跳男步。她们时常低着头, 谨慎地看着地面, 生怕自己踩到对方，但如此程度的专注反而让两个人都变得笨拙起来, 脚下也显得更为滑稽。
“我已经开始怀疑我们决定出席这个舞会的正确性了。”蕾娅眼疾手快地扶住瑟琳娜的腰, 防止她把自己绊倒，“且不说我本身就不会跳舞, 跟着你练习了那么久也还是无法真正享受舞蹈。而你，瑟琳娜，一个舞蹈大师, 竟然也差点在舞池里出糗，恐怕没有一个马勒斯顿人会相信这事真的会发生在你身上。”
“你可以说是我学艺不精，但我本来就不喜欢这首曲子, 女步非常复杂，左脚和右脚经常缠在一起，颠三倒四的。”瑟琳娜一脸苦笑地说道, “我以为弗洛伦夫人绝对不会选这首曲子, 所以也没有好好练习过。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她一定会选这首曲子，这才是她的目的。”
蕾娅朝四周看去, 瞬间明白了瑟琳娜的意思。这支舞曲如果连瑟琳娜都觉得舞步复杂，那么其他小姐恐怕也很难掌握。随着乐曲进入高潮, 节奏也越来越快，小姐们很容易因为脚下不稳而摔倒。但当小姐们忙着整理自己的步伐时，她们的舞伴有一段时间只需要站在原地，抬高一只手给小姐们作为支撑。所以一旦小姐们摔倒，她们的舞伴就完全有时机扶住她们，若是力气再大些，还能直接把她们搂进怀里。
这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很多对女士与男士都容易在这种不会受人苛责的肢体接触中感情升温。弗洛伦夫人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会毫不犹豫地把这首大概没有人能跳好的曲子加进来。
“别去看弗洛伦夫人，别和她对上视线。”蕾娅瞟了眼弗洛伦夫人，发现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俩，蕾娅忍不住抖了抖肩膀，“事实上，这支舞结束之后，我们最好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她一定还会锲而不舍地把全场的男人都介绍给我们。”
“我刚刚还和她说了没人会提前离席，要是先走了她肯定会不高兴的。”瑟琳娜为难地说道。
“就不允许人跳舞跳累了想回去睡觉吗？”蕾娅的小腿此刻已经又酸又胀。
“只要躲着她就行了。她今晚要忙活的多了去了，也不差我们两个。这支曲子结束之后我们就去找梅斯，或者到准备区去找瑞拉。”瑟琳娜说道，“我听说瑞拉接受了沃尔特庄园那边的邀请，要去做厨师是吗？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吗？”
“倒也不能说是我的主意，瑞拉本来就擅长料理，她也认为自己可以凭最好的手艺赚更多的钱。”蕾娅说道，“我只是在她迷茫的时候告诉她追求本心。”
“小露西呢？瑞拉工作的时候，她会和瑞拉一起住到庄园里去吗？”瑟琳娜问道。
“沃尔特村那边倒是说会帮瑞拉照顾小露西，但是瑞拉不太放心。我想得等她做上一段时间才能决定。”蕾娅答道，“梅斯和布丁奶奶也舍不得小露西，之前还试图说服瑞拉不要把小露西带走呢。”
想起小露西肉嘟嘟的脸颊，瑟琳娜温柔一笑，说道：“谁会不喜欢小露西呢？这孩子现在越发可爱了。你敢说她追在你身后喊你‘蕾娅妈妈’的时候你不会想要把她抱起来，亲亲她的脸蛋吗？”
“要是她的每个‘妈妈’都轮流亲她一遍，那小露西的脸上岂不全是口水了？”蕾娅调笑道。
“蕾娅，你这家伙说什么呢！”瑟琳娜虽然骂着，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说真的，我觉得我应该去向瑞拉道一声恭喜，祝贺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业。”
曲子的节奏稍慢一些后，蕾娅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虽然很愿意到准备区去，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你觉得我们安全穿过人群而不被任何一个人拦下的几率有多大？”
“我不知道，或许我们应该跑起来。”瑟琳娜张望了一会儿，像是在规划逃跑路线，但她不知被什么吓了一跳，突然收回了视线，立马换上了一幅愁容，“是的，我们绝对应该跑起来。”
“你怎么了？”蕾娅奇怪地问道。
“帕特又在看我了。”瑟琳娜咬着牙说道，“我没好意思拒绝他的邀舞，宴会刚开始的时候就跟他跳了一支，我以为这样他就会满足，没想到他的目光反而更炙热了。我感觉我现在就如坐在火炉边一样难受，甚至盼望着夏季能快点过去。”
蕾娅瞥了瞥帕特，的确如瑟琳娜所说，他就连和旁人说话时都要看着瑟琳娜，丝毫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羞怯，看来瑟琳娜接受他的邀舞给了他巨大的信心，或许他认为瑟琳娜用礼貌的微笑接受了他的热情。
“我听说他的父亲很着急，希望他尽早为自己找一个妻子。因此，他几乎每一场社交舞会都会参加，但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蕾娅说道。
“又是梅斯告诉你的吗？”瑟琳娜说道。
“除了她还能有谁？”蕾娅看到梅斯此时正被几个小姐和夫人围在中间，一群人不时在角落里因为梅斯讲的故事哈哈大笑，“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作为村长的儿子，就连在婚姻都备受瞩目。你知道帕特曾经追求过格林小姐吗？”
“格林小姐？”瑟琳娜惊讶地眨了眨眼，“没看出来，我以为他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总是相互打闹。”
“格林小姐成为书记官之后，帕特的父亲认为他们两个应该在一起，便让帕特去和她求婚。”蕾娅趁着舞蹈动作朝瑟琳娜那边贴了贴，悄声说道，“结果显而易见，他被拒绝了。”
“完全能够想象。”瑟琳娜撇了撇嘴。
“格林小姐说，他根本不爱她，他的求婚根本不出自真心，还斥责他是条听从父命的小狗，耍弄一个人的感情还觉得自己毫无错处。”蕾娅说道。
瑟琳娜轻笑两声，说道：“格林小姐讲话真是一针见血。被这么严词拒绝之后他应该还愿意和格林小姐待在一起，真是个奇迹。”
“所以梅斯也说，帕特并不是一个被拒绝了之后还死缠烂打的男人。”蕾娅说道，“或许这个消息能给你带来些许安慰？”
“你觉得这是安慰吗？”瑟琳娜感到好笑，“丹尼也是在他父亲的要求下和你求婚的，你觉得马勒斯顿会有多少人说他一定不是个对女士死缠烂打的人？”
“嘿，小姐，我发誓，如果你再提起那个令人作呕的名字我就会吐出来。”蕾娅立即打断了瑟琳娜，“而根据我们俩现在的距离推测，我应该会精准地吐到你身上。”
“那你试试继续用那些话来叫我放宽心，说得就像我从来没见过男人，也不晓得他们的本性一样。”瑟琳娜回敬道，连握蕾娅手的力道也透出她心中的烦躁。
蕾娅和瑟琳娜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一会儿，最终是蕾娅宣布认输，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抱歉，瑟琳娜，你的表情太好笑了。”蕾娅笑得停不下来，“梅斯是这样说的：‘在这点上，帕特比其他男人好太多了。我不会因为他是沃尔特村的人就对他产生严重的偏见，但以我的观察，他绝对不会对一位女士胡搅蛮缠，即使他深爱着对方。’不过说实话，我听完之后也没有对你遇到的状况感到松缓，甚至还对梅斯产生了些许质疑，我想我得好好思考一下她口中的‘好’字究竟有多少价值了。”
“我只拜托你待会儿脚步快些，千万不要再让我跟他跳舞了。”瑟琳娜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觉得他今晚会和你表明心意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拒绝他。”
“那我想我们真的要来一场冲刺，直奔准备区了。毕竟一直待在礼堂里的话，他总能找到你，而我们甚至没法躲进桌子里，因为桌布根本不够长。”蕾娅说道。
瑟琳娜对这个计划表示同意，但就在她期待着舞曲在下一秒就立刻结束时，她在舞池边缘看到了一个身影，而那个身影看起来似乎和她一样苦恼。
“那是格林小姐吗？”瑟琳娜问蕾娅。
蕾娅回过头去，正看到南希正把一个个背对着她的夫人回正，然后又在夫人们的抱怨声中离开。她神色匆忙，似乎是在找什么人，而一个又一个错误的面庞让她逐渐变得失望又无助。
就在此时，一个重音宣告了这支累人舞曲的结束。
“她好像很着急，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手足无措的样子。”蕾娅有些担心地说道。
“你要过去看看吗？”瑟琳娜说道。
“但你……”蕾娅左右为难。
“我们一起过去。”瑟琳娜拍了拍蕾娅的肩膀，“当然，如果我看到帕特过来了，那么我一定会扔下你自己逃跑。”
蕾娅最终决定去关心一下南希，瑟琳娜则紧紧跟在她身后。
“晚上好啊，格林小姐。”蕾娅找到南希，问候道。
南希愣了一下，她似乎已经非常熟悉蕾娅的声音了。她停下脚步看向蕾娅，眼中透着疲惫。
“塔维斯小姐，”南希微微皱眉，“你怎么老是在我不得空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呢？”
第192章
“抱歉, 我们只是想帮忙。”蕾娅说道，她已经能完全把南希和她说话时那股呛人的语气给过滤掉了。正是在这个时候，蕾娅发现南希并没有精心打扮。她仍旧穿着她最钟爱的那套方便走动的裤装, 头发也全部套在了帽子里。也就是说, 南希根本就不是来参加舞会的。
“帮什么忙？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南希挤着眼说道。她喘气的声音很粗，说话时嗓子里也沙沙的, 额头和脖颈上也如刚参加完一场竞赛般全是汗渍。
“你应该是在找什么人？”蕾娅说道, “刚才在舞池里我们就看到你了，你好像很着急, 所以我们过来问问。”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爱多管闲事, 塔维斯小姐。”南希说道。
“我就把那当成是夸奖了。”蕾娅厚着脸皮说道。
南希的语气缓和下来，但依然愁眉不展。她的双眼坚持不懈地在人群中搜寻着, 侧着脸对蕾娅说道：“但我今天没有时间跟你聊天，我着急得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我说我和瑟琳娜可以帮——”蕾娅还没说完, 南希便转过了身。
但她迈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盯着蕾娅的眼睛, 无比认真地问道：“你看到奥伦了吗？”
“奥伦？”蕾娅愣了一下，“是你们村那位卖布匹的老板？我在小镇集市上见过她，还找她买过布呢。”
“我问你在这里看到她没有？”南希加重语气, 又问了一遍。
“没有, 我没有看到她。”蕾娅答道，“但礼堂里的人太多了，也许是我没注意。”
“那她的女儿呢？你看到塞西莉了吗？”
“没有吧？”蕾娅转过头和瑟琳娜确认, 见瑟琳娜摇头后，她才肯定地重复道：“没有。”
“那你能帮我什么？”南希没好气地责备道, 急得直跺脚。
“现在天已经黑了，如果她们没到礼堂来，那应该在家里吧？”蕾娅说道。
“我就是从她家过来的。”南希忧心如焚地说道，“她们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我就不该相信帕特那个家伙，他说他能解决，结果就是这样，这就是他所谓的‘解决’，人都不见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那么着急地找奥伦？”蕾娅连忙扯下南希抓耳挠腮的手，防止她被自己的指甲抓伤。可惜蕾娅的动作慢了些，南希的脸颊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痕。
“我说了，我没时间了。”南希甩开蕾娅的手，急吼吼地又要离开，还好瑟琳娜快步上前拦住了她。
“格林小姐，看样子你根本不知道她们在哪里，想必到这里来之前，你能找的地方也都找遍了却一无所获。”瑟琳娜劝说道，“那么你还不如跟我们说说，兴许我们能帮得上忙。或者让我们和你一起找，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南希停在原地，幽幽看了一眼蕾娅，又犹豫片刻后，才咬着嘴唇说道：“塞西莉不到我这里来上课了。”
“啊？”蕾娅和瑟琳娜还是一头雾水。
“啧，”南希心烦地咂了咂嘴，“村里的女孩不能到学校里上课，只能依靠家庭教师教她们读书写字，但很多人家不愿意出这个钱，所以我只能让那些孩子到我家来，或者我去她们家，由我来教她们。”
“原来你一直在做义务家庭教师！”蕾娅感叹道，“你不在镇政厅的那些时候，都在教女孩们读书吗？”
“现在是佩服我的时候吗？你到底要不要让我把话说完？”南希责怪道。
“当然，你请说。”蕾娅即刻服软道。此时的南希就像一头凶猛又絮叨的小狮子，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但前不久她忽然告诉我，她不来上课了，我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从那天开始，奥伦也开始躲着我，好几天都不去镇上卖布料。”南希越说，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凶狠，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有一次我终于在街上逮到她们，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那里并不是只有她们母女俩。她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一个穿着蓝红色军装的男人。在我的逼问下，奥伦终于告诉我，那个男人是塞西莉的父亲。”
“父亲？”瑟琳娜惊讶地长大了嘴，“我以为塞西莉根本没有父亲啊！”
南希斜着眼，难以置信地朝瑟琳娜看去。
“瑟琳娜的意思是说，”蕾娅解释道，“塞西莉的父亲不是已经在战场上阵亡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沃尔特村呢？”
“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他说自己的队伍被困在边境了，直到最近才有机会回来。”南希说道，“可这都多少年了？塞西莉都十一岁了。十一年前他出现在这里，随后便杳无音信。现在竟然又穿着军装回来了，还要强迫塞西莉叫他一声父亲。”
“这剧情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蕾娅悄声对瑟琳娜说道。
“专心些，蕾娅。”瑟琳娜拍了下蕾娅的后背。
“回来就回来吧，偏偏一来就要插手塞西莉读书的事。”南希往后退了两步，倚靠着礼堂的高墙，头顶一束烛火将灯盏的阴影映在她的脸上，让愤怒与悲伤交织得更加紧密，“他说塞西莉和她母亲一样，有着极高的商业天赋，为了发挥这个天赋，塞西莉便不能一门心思地扑在读书写字上。他哄着她们母女，把布匹卖到城里去，他说他有认识的军官在那里，能在布料生意里帮上大忙。”
“就算要把布料卖到城里去，也不用叫塞西莉放弃读书呀。”蕾娅难以理解地说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奥伦和塞西莉也同意吗？”
“我看得出塞西莉根本不想停止念书。但那个男人把卖布匹的事说得天花乱坠的，奥伦又想趁年轻的时候多给塞西莉攒些钱，就这么同意了。可她们哪里知道，她们的生意之所以会那么好做，纯粹是我们博尔镇愿意鼓励女商人的结果。真要到了别的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南希一拳砸在了身后的墙上，但乐曲声和人们的笑声完全将这一怒火吞进了肚中，“我怕他们真的把塞西莉带走，然后就这样断送了她的前程。塞西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一年前就会写剧本了，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要论这个，我认为她不会比你们这些办报纸的小姐写得差。她虽然也会帮奥伦一起卖布匹，但她根本不喜欢这个，她想成为剧作家，她还希望有一天能出海看看世界。她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找我要新书看，她从来不会怪我布置的课业繁杂，她每次都完成得很好。我相信她，她一定能成为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耀眼的存在。”
听着南希的话，蕾娅沉默了。她看到提起塞西莉时南希眼中闪烁的泪光。她的气恼既是对那个突然回来的“父亲”，也是对自己。作为一个老师，她在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学生。她一直都希望自己成为她们实现梦想的助力，她们也愿意相信她，因为她们看到她成为了书记官，做着她们曾经不敢想象的事。只要她们愿意，南希愿意尽力给她们创造机会。她们不能去学堂，她就把自己变成学堂。
但那样的努力换来的成果要变得支离破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要一个十多年没见的“父亲”的出现，只要他嘴巴一张一合，许下几个不知能否兑现的承诺。
“我明白你的用心，格林小姐。”蕾娅忽然想起了梅丽尔，她极力想压住的话语里的哽咽，却让喉咙变得疼痛起来，“让我想想我们能做什么。你通知治安官了吗？还有奥伦有和你提过她想把布匹卖到哪里去吗？或者透露过什么吗？”
“治安官说目前这情况不能算失踪，三天后他们再不见人影的话，他们也只会在镇里开展寻人，如果他们已经离开博尔镇，那么他们也无能为力。”南希更加忧愁地说道，“奥伦什么都没跟我说，那个男人叫她不要说，他把那称之为‘商业机密’。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立刻租辆马车赶过去。但我根本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到底还在不在博尔镇，如果她们已经离开，还会不会回来。”
“那奥伦在沃尔特村有没有什么朋友呢？”蕾娅说道，“或许她会把这事告诉她的朋友。”
“我已经问过了，她们都不知道。”南希痛苦地说道，“塞西莉非常听奥伦的话，性格又很腼腆，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我也阻止过奥伦，我还不要脸地跑到她家里去，和那个男人对峙，要他不要自以为是地给塞西莉规划什么布匹商人的成长路线。但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还说我不过是在博尔镇才能耀武扬威，要我出去问问谁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女人能做书记官。气死我了，要是我当时一拳把他打晕就好了，这样他就不能把塞西莉带走了！”
“这很难办，格林小姐，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毫无线索。”蕾娅苦恼地敲了敲下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南希抹了抹眼角，直接蹲了下来，把头埋进双臂搭起来的小圈里，“都是我的错，我就应该守在她家门口。帕特跟我说他会去和那个男人谈谈，我以为他好歹能顾念着帕特是村长的儿子，能听一听他说的话。结果我今天去奥伦家找塞西莉的时候他们就都走了，全都不见了。”
蕾娅和瑟琳娜对视一眼，也蹲了下来，轻轻拍着南希的肩膀。
“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我想我们现在能做的并不多了。”瑟琳娜于心不忍地说道。
“你们这样认为吗？”南希稍稍抬头，不多时又沉了下去，“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吗？难道我就这样看着一个剧作家埋没在布料堆里吗？”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但……”
“天呐！”
正当瑟琳娜想继续安慰南希时，舞池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蕾娅和瑟琳娜同时抬眼望去，却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背影。人们一个个面朝着敞开的大门聚集起来，裙角和裤缝相互摩擦，议论纷纷。
为了看清发生了什么，蕾娅挪了挪位置。透过缝隙，她艰难地看到门口出现了着一群女人，个个风尘仆仆。蕾娅从来没有见过她们，她们的装束也一个比一个稀奇。
领头的那个看起来异常高大健硕，火红的发堆从漆黑的帽子下掉出来，轻轻摩挲着她黝黑的肌肤，有几缕被汗液凝结，贴在了脸颊和脖子上，从远处看，就像大地遽然隆起，正在吞食热烈的火焰。她随手取下帽子，在耳边扇了扇，又戴了回去。蕾娅看到她的每根手指上都戴着奇形怪状的戒指。
“抱歉，我没有邀请函，就这么走进来了。”那个女人微笑着说道，从腰间的皮带上取下了一枚镶嵌着黄宝石的坠子，捏在手里高高举起，“为了表示歉意，我将把我新得的宝贝赠送给舞会的主办人，希望她能康概地接纳我这个不亲自来的家伙，还有我身后的这些人，让我们能畅快地喝几杯酒，再吃几片冷肉。”
手里的黄宝石在灯火下熠熠生辉，但它的主人却更引人注目。很快，一个兴奋的尖叫打破了凝滞的空气，纷乱的脚步在撒着防滑粉的地板上嗒嗒作响，更多的人在欢呼声中涌向那个红发女人。
“是吉恩！”在如浪潮般的掌声中，蕾娅听清了他们的呼喊，“罗顿女士回来了！吉恩·罗顿回来了！”
第193章
吉恩如磁石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仿佛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罗盘，从前罗盘的指针指向茫茫大海，如今都清晰地指向了她。因为罗盘寻找的目标从来没有变化, 一直都是她。
自蕾娅来到这个世界后, 除了瑟琳娜，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有如此大的魅力, 能让所有人都为她驻足, 而那又不仅仅是在她身侧停留，而是真正的敬仰与崇拜。她身上闪耀的那种气魄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即使身后浓云万丈, 也无法遮蔽她的光芒。她两根手指轻轻一碰，戒指与戒指间摩擦出的响动都如号角般激奋人心。似乎她不是走进来的, 而是身披巨浪，滚滚而来一般。
“蕾娅？”耳畔依稀传来瑟琳娜的声音，“蕾娅！”
从看到吉恩的那一刹那, 蕾娅就挪不开眼。听见瑟琳娜的声音后，蕾娅才终于回过神来。此时吉恩又被新的一批人包围住，她的面庞渐渐淹没在一个挨着一个的后脑勺里。
蕾娅如被惊扰美梦般咂了咂嘴, 看向了瑟琳娜。
“格林小姐不见了！”瑟琳娜焦急地说道。
“什么？”蕾娅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南希的身影。
“怎么办？我们要出去找她吗？”瑟琳娜问道。
“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怎么找？”蕾娅抚上南希靠过的那面墙, 静静思考着。
“那我们就这样由着她去吗？”瑟琳娜蹙眉说道。
“不, 我们有别的事可以做。”蕾娅摇了摇头，牵住了瑟琳娜的手，“你还记得苏珊吗？就是伊尔莎家那个小姑娘, 我记得她时不时就会背着小包到镇上去。听镇上的几个商户说，她那个小包里经常装着书本和羽毛笔。”
瑟琳娜眨了眨眼, 恍然大悟道：“你觉得苏珊也会在格林小姐那里上课吗？”
“有可能，她不会因为世仇而放弃教授任何一个孩子。而比起大费周章地从外面找家庭教师，伊尔莎也不会放过格林小姐这么好的资源。”蕾娅说道。
“可就算苏珊和塞西莉在一起上课，她也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啊。”瑟琳娜说道，
“总得先试试吧？格林小姐今晚来得太匆忙，恐怕还没有找过苏珊。我们现在去找伊尔莎，问她能不能让我们和苏珊谈一谈。”蕾娅踮起脚，开始搜寻伊尔莎和苏珊的踪影。
“她们应该去了礼堂外面的小花园。”瑟琳娜指着一扇小小的后门说道。
蕾娅一愣，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看到了，苏珊说她的脚痛，德雷夫人就带她出去了，小花园是最近的休息区。”瑟琳娜答道。
“她们什么时候去的？”
“罗顿女士刚进来的时候。”
蕾娅轻叹一声，知晓了其中缘由。细致体贴的苏珊恐怕比伊尔莎更早意识到罗顿女士的出现会给伊尔莎造成负担，便找了个借口，将母亲带离了礼堂。
“好，我们现在就过去。”蕾娅说着，拉着瑟琳娜提脚就走。
“等等，蕾娅。”瑟琳娜忽然停下脚步，拽住了蕾娅的手腕。
“怎么了？”蕾娅问道。
“罗顿女士那边你不过去了吗？你不是一直都想见她吗？”瑟琳娜真诚地说道，“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走。如果你想认识她，应该抓紧机会。苏珊那边我会去的。”
蕾娅朝吉恩那边看去，但此时她已经完全瞧不见吉恩了。
“不，还是先解决格林小姐的问题比较好。我也不能看着塞西莉那么小就要放弃自己的梦想，被带到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地方去。”蕾娅说道，“比起我自己的微小的愿望，还是塞西莉更重要些。”
瑟琳娜微微一怔，了然一笑，点头应道：“好。”——
礼堂外夜色正浓，晚间的夏风不再燥热难耐，反而掺杂进丝丝凉意。礼堂背后的小花园原本也是一片向日葵花田，但疫病流行期间疏于打理，便荒废了。弗洛伦夫人病愈后决心好好把这里修整一番，便召集了一堆工人和花匠，铲除了那些枯死的向日葵，重建了小花园，还砌出来两个小亭子。在弗洛伦夫人的精心照料下，藤蔓很快就爬满石柱和石顶，开出洁白的小花。
蕾娅和瑟琳娜找到苏珊和伊尔莎时，她们坐在其中一个小亭子里。伊尔莎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很是疲惫。苏珊坐在伊尔莎腿上，正用两只小手抚摸着伊尔莎的脸颊，时不时还用额头蹭蹭母亲的嘴唇。伊尔莎也很快有了精神，她温柔地看向女儿，在她耳边别上一朵小花。
“德雷夫人，这个时候打扰你们，我们感到非常抱歉。”蕾娅朝她们行了个礼。
伊尔莎将苏珊放了下来，眼中也柔情不再。她简单回了个礼，说道：“塔维斯小姐，加拉德小姐，你们好，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尤其是塔维斯小姐，我以为你不再和我说话了呢。”
“怎么会呢，夫人？不过是一时忙碌，不能到夫人那里喝茶而已。”蕾娅说道。
“找我有什么事吗？”伊尔莎问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事实上，”蕾娅瞟了一眼旁边的苏珊，“我们有事想问问苏珊。”
“苏珊？”提到苏珊，伊尔莎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你们要问她什么？”
“是有关别人的事，我们想找苏珊碰碰运气。”蕾娅说道，“但很抱歉，我们不太确定她们想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不能直接告诉你。”
“你指望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让你们和我的宝贝女儿单独谈话吗？”伊尔莎冷笑一声，如展开防御般坐得笔直。
“没关系的，母亲，让她们问吧。”苏珊插话道。她的两条腿踩在石凳上，发现自己果然能俯视一切后，又乐呵呵地跳了下来。
“宝贝，我不能这么做，我们根本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伊尔莎搂住苏珊的腰说道。
“几个问题而已，就算是帮帮她们的忙。”苏珊自信地朝蕾娅走了两步，“而且你不是说，印刷坊的两个小姐都是好人吗？她们一定不会伤害我的。”
蕾娅惊讶地看向伊尔莎，伊尔莎则尴尬地避开了视线。她思虑片刻，将手里的外披罩在苏珊身上，答应道：“你和她们过去吧，别走太远。要是她们的问题让你不舒服了，你就马上回来。”
苏珊点点头，跟着蕾娅和瑟琳娜走出亭子，在能看到伊尔莎的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苏珊好奇地从灌木丛里扯下两片叶子，放到自己鼻下嗅着。
“你们想知道什么？”苏珊像只小狗似的吸着鼻子，嘴里说出的话却出奇地成熟，“事先声明，小姐们，你们问我的事不能写进报纸里。”
蕾娅和瑟琳娜相视一笑，都半蹲下来，与苏珊视线平齐。
“可爱的苏珊，请问你在格林小姐那里上课吗？”蕾娅问道。
苏珊手里的叶子滞在鼻尖，她圆圆的眸子扫视一圈，防备地说道：“是的，塔维斯小姐。这事虽然很多人知道，但也不好那么大声地说出来，原因你应该知道吧？”
“明白，”蕾娅说道，“那你认识塞西莉吗？她应该也在格林小姐那里上课。”
“认识，塞西莉是个优等生。”苏珊又用两根手指捏住叶片，让它们在指腹里转着圈，“她不太爱说话，但我们都挺佩服她的，格林老师也说她很有天分。”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蕾娅问道。
“你们要找她？”苏珊好奇地问道。
“准确地说，是你们格林老师在找她，我们是在帮她的忙。”蕾娅说道。
“哦，我明白了。”苏珊用叶尖戳了戳脸颊，“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就是跟着她母亲走而已。”
蕾娅失望地叹了口气，却又不死心地问道：“那她走之前，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苏珊想了想，答道：“她说得不多，我知道她要去一个男爵的家里。她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父亲说，那个男爵的儿子是他在军营里认识的熟人，有不少销售布料的门路。他们得带着礼物到人家府上拜访，把人家哄高兴了，才能把布料卖到城里去。”
“她也不知道那个男爵家在哪，是吗？”蕾娅问道。
“是的，其实她那个父亲也讲不清楚，只说他记得路，跟着他走就行。”苏珊说道。
“听起来太危险了，”蕾娅的心里焦躁起来，“她们不应该那么轻率地跟着那个人走的。”
“没错，我也这样觉得。她们这样做真是太鲁莽了，那个男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谁知道他嘴里说的是真是假呢？”苏珊赞同地说道，“但塞西莉说她会回来的，毕竟她母亲说那个人真得是她的父亲，且军官都不应该骗人，不是吗？不过我还是陪她一起到镇长那里要了个保证。”
“什么？”蕾娅说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说他们只是去那个男爵家小住几天，等她母亲和那个男爵的儿子谈好生意，他们就会回来。”苏珊说道，“之后要不要永远离开都是后话了。但不管生意能不能谈成，都不能这样一去不返吧？万一真发生什么意外，她们怎么打得过一个军官呢？我叫她把那个男爵的名字告诉镇长，再约定好时限，如果超过这个时候他们还没回来，就让镇长帮忙，把她们救回来。”
“聪明的选择！”蕾娅感叹道，“苏珊，你真是做了件好事。”
“当然了，”苏珊叉着腰，语带骄傲地说道，“我一直都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还说过什么吗？”蕾娅又问。
“没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苏珊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好的，谢谢你，苏珊，你真是个好孩子。”蕾娅满意地摸了摸苏珊的脸颊。瑟琳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块糖果，塞到了苏珊手中。
苏珊捏着糖道了声谢，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看瑟琳娜，又看看蕾娅，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这样算不算帮了你们？”
“当然了，”蕾娅说道，“你帮了我们大忙。”
苏珊顿了顿，又问道：“我知道有一个词叫‘礼尚往来’，如果我的帮忙算数的话，你们能不能也帮帮我母亲？”
“你母亲？”蕾娅偏头瞥了眼伊尔莎，伊尔莎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这边，“你希望我们做什么呢？”
“母亲最近很累，总是忙前忙后的。我明白，这事指望不了父亲，但我太小，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说服各家接受和解一事的进展很慢。”苏珊的小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所以我想求求你们，能不能让我们租一个小小的版面，一点点就行，写一些劝词和案例，那一定能帮上母亲。”
蕾娅看着苏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苏珊很早熟，而比起她的母亲，苏珊的童真又使她更加大胆无畏，对心中所求也毫不避讳。她似乎继承了母亲的才智，而摒弃了一些怯懦。
见蕾娅很长时间没说话，苏珊又说道：“很为难吗？抱歉，或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不，苏珊，不是你想的那样。”蕾娅笑了笑，柔和地说道，“你帮了我们的忙，我们也会回报你。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会在报纸上给你们留一个位置的。”
“真的吗？”苏珊眼前一亮，笑得十分甜蜜，她分别给了蕾娅和瑟琳娜一个拥抱，“谢谢你们，好心的小姐，你们会有好报的。”说完，她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朝伊尔莎奔去。
望着苏珊的跑跑跳跳的背影，瑟琳娜说道：“我看就连苏珊都比德雷先生适合做村长。”
“谁说不是呢，瑟琳娜。”蕾娅同意地点着头，“谁说不是呢？”
第194章
蕾娅把从苏珊那里打听来的事告诉了南希, 但南希悬着的那颗心却始终没有放下。她几乎每天都会到奥伦家里去一趟，在门口转悠一个点，又失望而归。
不知为何, 南希到印刷坊来找蕾娅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虽然她还是不喜欢看见那两台工作中的印刷机, 但她却愿意时常到这里来坐坐。也正是在这段期间，蕾娅从南希那里了解到了奥伦家一事的来龙去脉。
在小镇和村庄里, 一支浩大的军队总是引人注目的。军官们受人尊敬, 也算是乡村女人们所渴求的绝佳伴侣。他们在满天飞舞的彩带和喝彩声中穿街过巷，接受人们的夸赞与祝福。有时在原野上扎营, 条件好时, 也会宿在当地乡绅的家里。
博尔镇有一位乡绅，平日里是个极为小气的人, 家里的侍从与杂工无论做多做少，永远只能得到那么几个钱币，从他兜里甚至多流不出一个线头。但他对军官们却十分大方, 常常礼遇优待。此人对战争痴迷，巴不得日日有战火，夜夜听着刀剑碰撞的声音入睡。
十一年前, 他热情地接待了一批在镇上停留的士兵，给他们住最好的房间，享用最好的佳肴, 甚至还慷慨地为他们举办舞会, 邀请镇上的人都来参加。舞会一连几日，夜夜笙歌，那段时间, 镇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醉醺醺的，脸上泛着散不掉的红晕。
奥伦就是在一次舞会上遇见了那个叫弗劳德的男人。其实在一开始,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不☆仙☆女☆整☆理☆像其他人一样争先恐后邀请小姐们去舞池里跳舞，而是默默站在角落里吃点心，醉意朦胧时又一个人跑去窗台吹风。据奥伦所说，弗劳德不爱说话，也不喜争抢，他就像默默无闻的秋风，只轻轻吹动那些耀眼热烈的果实。
舞会结束后，奥伦因为喝多了酒没有注意，不小心踩进了马车轧过的泥潭里，一只舞鞋瞬间被泥浆吞没。而就在这个时候，弗劳德出现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泥地上，让奥伦踩上去，又用自己的马送奥伦回了家。
这是奥伦第一次见身着军装的男人，而如此绅士的行为又让他的形象显得更加高大起来。奥伦说，正是在那个时候，她理解了“荣耀”的意义。
从那之后，弗劳德每天都会找奥伦一起出去散步，两人也很就快在几日的相处中萌生情愫。奥伦沉浸在甜蜜情话里，终日幻想着弗劳德求婚的场景，但直到军队即将拔营离去，弗劳德都没有动静。
她不是没有过担忧，毕竟他们散步时并没有藏着掖着，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亲密，认为不久之后沃尔特村就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如果这场恋情无疾而终，那丢脸和被嘲笑了也只能她罢了。但弗劳德情意绵绵的安抚最终打消了她的忧虑。
在临行前，弗劳德找到奥伦，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亲爱的奥伦，之所以没有立刻和你求婚，是因为我即将上战场，此去生死难料，我不能给你保证后又残忍地夺去你的希望。让你如此深切地体会失去的痛苦实在太过残酷，我不忍心。但请相信我，我对你的爱天地可鉴，即使是战场上的硝烟也不能湮灭我炙热的情感。如果我能平安归来，我一定会捧着最美好的花束敲响你的家门，花瓣上甚至还带着清晨最洁净的露珠。因为只有那样，只有最纯洁的东西才能配得上我们之间的情谊。”
奥伦听后，因为他的真诚而感动不已。弗劳德送给奥伦一片画着图案的薄铁片，要她把这个当做他们之间的信物。奥伦把铁片做成项链挂在了脖子上。在用眼泪和亲吻送别了弗劳德之后，她做好了漫长等待的准备。
但她却完全没有想到，短短两个月后，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没有结婚，甚至没有订婚，在当时，这样的事是坚决不能为人所接受的。
但她对弗劳德的爱意丝毫没有消减。因为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她在谩骂声中被赶出家门，靠着一艘小船和朋友偶尔的接济独自一人生活。随后，她生下了塞西莉，又独自抚育孩子长大。
最终在十一年后，她等来了那个心中的盼望。弗劳德出现在她家门口。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带上一束沾着晨露的鲜花。或许是他忘了，又或许是匆匆赶来的路上没有发现半朵娇花。
一些沃尔特村人说，他们的爱情应该写进故事集里或是歌谣里，毕竟谁不喜欢久别重逢，故人依旧呢？
但蕾娅和南希都觉得这个故事并不美好，无论是二人的初见，还是那个男人十一年后的回归都不能为这个故事增添些许温情。
一场偶然的邂逅不足为奇，很多时候只是露水情缘。也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希望自己和遇到的任何人都能开花结果。但弗劳德看似正直真诚，却在没有任何承诺与打算的基础上让奥伦怀孕。在他离开的这十一年间甚至连半封信都没有寄来。这让蕾娅想到了查尔斯，同样是去了战场，但在被推测阵亡之前，梅丽尔每个月都能收到他的来信。而更过分的是，回来后的克劳德并没有与奥伦母女温存几日，就想着掺和奥伦的布料生意。而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求婚，也没有尽到任何养育塞西莉的责任。
总而言之，她们不知道这个幽灵一般的男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除了给境遇刚刚好起来一些的奥伦母女平添负担，有时奥伦和塞西莉出门前还得给仍在呼呼大睡的他准备早饭。
“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个查尔斯呢？”瑟琳娜听过故事后问蕾娅，清洗墨盘的水溅到她挽起的袖子上，留下了几个黑点，“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究竟存在着多少个弗劳德呢？”
“我不知道，”蕾娅用抹布擦拭着工作台，“但一定有很多奥伦。”
“离苏珊所说的期限只有两天了，他们真的会回来吗？”瑟琳娜将墨盘放到一旁晾干，担心地说道。
“不回来我们就去找镇长要地址，去那个什么男爵家里找人去。”蕾娅忿忿地说道，“一个十一年才诈尸的父亲凭什么逼着塞西莉去做她不想做的事？”
“但现在看来，奥伦真的很爱那个弗劳德，也很信任他。要让她改变想法，恐怕不容易。”瑟琳娜来到蕾娅身旁，把手撑在工作台上。
“如果她在了解了自己女儿的想法之后还要强迫塞西莉去经商，那就让她继续和弗劳德情比金坚。在博尔镇，女人活下去的方法有很多种，但被一个男人牵着鼻子走却绝对不是其中一种。”蕾娅将抹布扔进桶里，水花噼啪作响，“但我总觉得奥伦不是这样的人。我见过她，也知道她有多爱塞西莉。如果她一开始就认为让塞西莉读书写字不重要，那她为什么会主动去找格林小姐，求她做塞西莉的老师呢？但愿她只是一时昏了头，也希望让她清醒过来不是件难事。”
瑟琳娜轻轻叹了口气，提着水桶走了出去，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回来的时候她问蕾娅：“下一期报纸的初版已经准备好了，你真的要给德雷夫人留一个版面吗？”
“是，我都答应苏珊了，当然要说话算话。”蕾娅肯定地说道，“瑞拉已经去沃尔特庄园试工去了，应该很快就能上手。是时候帮德雷夫人一把了。不过不用预留太大的版面，我不想为了他们的事写太多字。”
瑟琳娜点头答应。没过多久，她又摇着蕾娅的肩膀说道：“啊，还有一件事。光顾着听故事，都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事？”蕾娅问道。
“德丽莎来信了，小心谨慎得不行，落款还用了个假名，不过我看得出她的笔迹。”瑟琳娜说道，“她在信里说，在你写的那封匿名信送到杜利亚先生手上后，他就跑去找乔治算账去了，两人大吵了一架，再也不说话了。”
“只是这样吗？”蕾娅有些失望地说道，“这个怂包，我还以为他多有能耐呢。这么耻辱的事，他竟然只是和乔治吵了一架。这家伙报复心那么重，应该当场宣布乔治是个男巫啊，这样他就能把仇人架在火上烤了，多痛快啊。”
“他怎么敢这样对待乔治呢？人家现在可是教区直属的治安官兼宗教法官了。”瑟琳娜说道，“不过德丽莎也说，杜利亚先生宣布他绝对不会与乔治善罢甘休，还说要到大法官那里去告状呢。”
“呀，太好了，就让他去吧。”蕾娅笑嘻嘻地说道，心里好不畅快，“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两头猪打架的盛况，我敢说那一定很精彩。”
瑟琳娜听着蕾娅说的话，笑得停不下来。而就在她们说话间，有人忽然闯了进来。尽管门开着，她们还是听到了一阵重重的敲门声，不一会儿，那人便迈着焦急的步伐来到了她们面前。
“格林小姐？”蕾娅一惊，急忙问好，“很高兴见到你，有什么……”
“你跟我来。”没等蕾娅把话说完，南希就盯着蕾娅说道。她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珠，一看就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哈？”蕾娅给南希递去一块手帕，疑惑地说道，“去哪儿？”
“闭上嘴跟我来。”南希没有收下手帕，表情更加严肃起来，抓住蕾娅的手腕就将她朝门外扯，“他们回来了，那个男人现在就在奥伦家里。该死的家伙，竟敢私自把我的学生带走，我要打他个满地找牙！”
第195章
蕾娅和南希抵达奥伦家时, 大门就那样敞开着，明亮的阳光完全照进了屋里。她们看到奥伦正在小客厅里收拾行李，箱子和棉布杂乱地堆放在一起。奥伦家并不大大, 东西也不多, 大部分是布料样品和塞西莉的书。奥伦把汗巾围在脖子上，滴滴汗水已经打湿了她的金发。她仔细地挑选着从厨房拿出来的那些锅碗瓢盆, 将它们一一分类, 放进箱子里，又开始小心地包裹起一对银质烛台。
奥伦打包的动作彻底点燃了南希的怒火, 她把所谓的礼仪全都置之脑后, 大步地闯了进去。在奥伦疑惑的惊叫声中，她径直跑到了卧房里。
那个狭窄的房间里原本只有一张床, 最近又多加了一张小床，显得拥挤异常。塞西莉坐在床边，正在看书, 脚下铺满了用来捆衣服和箱子麻绳。她把头深深埋进书里，只露出和母亲一样的几卷金色发丝。她似乎很专注，但蕾娅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完全不在书页上。她的肩膀轻轻耸动着, 她是在用书本遮住自己哭泣的脸庞。
“你们不能把她带走！”南希踏进房间，挡在塞西莉的身前，坚定地喊道, “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如果要带她走，那就给她请一个比我更好的家庭教师。但那个男人是怎么说的？他说他认为女孩没有必要读那么多书，塞西莉的课程也应该就此结束了, 是不是？”
奥伦惊恐地看着南希，汗巾也在跑动中掉在半路。她的喘息很短促, 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话。她微微斜着身子，又将头探出去，想要看看南希身后的塞西莉，但除了塞西莉的半条腿，她什么都看不见。
“他、他是这样说过没错。可是……可是我还是会给塞西莉找家庭教师的，我会的，请你相信我。”奥伦磕磕绊绊地开口，又揪住蕾娅的衣袖，焦急地求助，即使她们根本没有那么亲密：“塔维斯小姐，是吧？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印刷坊的坊主。请你帮帮我，告诉南希吧，我会这样做的，我根本没有阻拦塞西莉读书呀。”
“你是没有说。在我跟那个男人对峙的时候，你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南希冷笑一声，指责起奥伦来，“我知道，塞西莉遗传了你沉默寡言的性格，但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有说。你一直都是这样，从前和那个男人认识的时候半推半就地和他在一起，现在他说要停止塞西莉的学业你也不敢反驳。你还在说你会再给塞西莉找家庭教师吗？你真的在乎她吗？只要那个男人一出现，你恐怕又什么都忘了吧？”
“神啊，这是何等严重的指控！南希，凭我们的关系，你一定要这么伤害我吗？”奥伦尖叫道，“你知道我有多爱塞西莉，你知道的！你怎么能残忍地认为我不在乎我的宝贝女儿呢？”
“我从来不反对塞西莉到店里帮你的忙，也不反对你们想要离开沃尔特村，去过更好的日子。但塞西莉是我的学生，我不能看着你们葬送掉她的前程。”南希背过手去，牵住了塞西莉的手，“听着，正因为你女儿在我那里上课，我才愿意提醒你。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那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坚定意志。在那些斥责和冷嘲热讽中，你不该忘了是什么支撑你活下来的。你以为是那个十一年都没有出现过的男人吗？不，是你的女儿，是你自己。而现在你竟然对那个男人言听计从，甚至连在他说话时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愿都做不到。你仔细想想，你到底在干什么？”
“可他是个军官啊，南希！”奥伦嚷道，将手掌覆在了胸口，“他是个军官，从战场上奇迹般地归来。他兑现了他的承诺，他是来带我和塞西莉过好日子的！”
“嘴上说说谁不会啊？你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难道去了一趟什么男爵家里，你就把那个人的家当成了他的财产了吗？”南希气愤地说道。
“我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我们在搬家前也会过去的！”奥伦辩解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揣测他，南希，他是一个军官，他难道会没有房子，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流离失所吗？”
“他是一个军官”，奥伦在争辩中强调了很多次，这是蕾娅没有搞懂地方。如果她是为了追逐爱情才会对那个男人听之任之，那她大可把“我爱他”这个事实说出来。但她没有，对她来说，似乎“他是一个军官”是一个更能让别人以及她自己信服的理由。
“我不理解，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奥伦？”南希的眉毛拧在一起，“他打乱了你们的生活，要你们和他一起远离家乡，还要停掉塞西莉的学业。这对你来说无所谓吗？还是说你所期盼的就是这些？”
“我希望塞西莉在更好的环境下长大，这就是我的期盼。”奥伦红着眼眶说道，“南希，你不会理解的。你没有孩子，你不明白我的心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塞西莉。”
“包括不顾她的意愿搬家，以及让她不再读书而跟着你们做生意？”南希问道。
“神啊，你能别再这么说了吗？我会给她找新的家庭教师的，我会的！”奥伦急躁地喊道，她的双腿有些站不稳，加上和南希争吵时花掉了太多力气，她像一个虚弱的病人般喘息着。
这时，南希身后的塞西莉探出头来。她放下书，悲伤地望向自己的母亲。
“我是一个卖布的女人，虽然现在的日子还算好过，但走出博尔镇，根本没有人会高看我一眼。我的生活被禁锢在这里，我也存不下更多的钱给塞西莉完成她的梦想。”看见女儿的脸，奥伦的眼泪啪塔啪塔地掉了下来，她扶着门框，痛苦地说道，“可是弗劳德不一样，他是个军官，他受人尊敬，还有份不错的收入。我是个村妇，我从前可能从来没有奢求过自己能嫁给一个军官，但他出现了，或许他曾经离开过，但他最终回到了我身边，还给我的布料介绍了生意。这就是神明的指引，我们应该在一起。南希，请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不去成为一名军官的妻子，我的女儿又有什么理由不身披荣耀？”
南希回头望了一眼塞西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她一直都知道，尽管博尔镇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但她们之中很多人，都还在憧憬着一份美好的爱情。就算没有令人羡慕的爱情，她们也希望拥有一段和乐的婚姻。在她们的人生轨迹里，这就像是一座绕不开的石碑，行至此处时，都得在上头刻些什么，来保证其人生的“完整性”。
而在选择丈夫时，她们考虑最多的并不是两个人有多相爱，而是对方是什么身份，他有多少财产，几块农田、几只绵羊，以及他能给自己的后代带来什么转变。奥伦显然有自己的考量。
“但他并没有求婚，不是吗？”在一片寂静中，蕾娅打破了沉默。
“什么？”奥伦的声音颤抖着，难以置信地看向蕾娅。
“我说，他根本没向你求婚，不是吗？”蕾娅强调道，“不论是十一年前，还是十一年后，他都没有向你求婚。事实上，只要提供身份证明，在镇教堂就能举行婚礼。但你们现在已经在收拾东西搬家了，却还没有成为正式的夫妻吗？”
听了蕾娅的话，南希也反应了过来。她的语气更为强硬，讥讽起那个男人来：“是啊，难道他在战场的刀光剑影中待久了，已经全然忘了教堂里不只能忏悔和祷告，也能宣布相爱之人得以在神的祝福和庇佑下结为一体了吗？”
“不，那是！那是……”奥伦想要反驳，声音却越来越无力。她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抽泣声掩盖了说话的声音，“但我不能离开他啊……我已经找不到更好的人了，不是吗？”
塞西莉再也坐不住了。她心疼母亲，想要上前去抱一抱她。但她刚刚迈出来一步，又惴恐地退了回去。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般，她紧紧抓住南希的手，张皇失措地摇着头，久久不愿放开。
“在做什么？吵吵嚷嚷的。”就在这时，蕾娅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就像刚从熟睡中醒来一样。
蕾娅和奥伦同时转过身去，看到了身后那个又瘦又高的男人。他看上去并没有蕾娅想象中的那么健壮，只有大腿的肌肉足够紧实有劲。身上那套军装打整得十分细致，既明亮又干净，连袖口都没有半点磨损。他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下蕾娅，之后便抬起手，朝蕾娅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我最亲爱的弗劳德！”奥伦绕过蕾娅，朝那个男人扑过去，“你来了，后院已经整理好了吗？你给我们家的马喂过食了吗？请不要担心，这里一切都很好，我马上就会下去继续收拾的。”
“一切妥当，亲爱的。但我在门外就听见了争吵，很怕你出事，所以进来看看。”弗劳德挤着眼睛，狐疑地看了看蕾娅，又往屋里看去，他的瞳孔在瞧见南希的那一刹那闪电般剧烈地收缩，随之而来是难以压制的怒火，“你怎么又来了？格林小姐，究竟要我说多少遍你才听得明白？你已经不是塞西莉的老师了，不要再来掺和我们家的事了，可以吗？”
第196章
“你不让我来我就不来？弗劳德, 我看你的记忆真的出现了错乱。”南希毫不相让地说道，“我可不记得你是我们沃尔特村的人，这里也从来不是你的地盘吧？”
“那么难道这里是你的家吗, 格林小姐？”弗劳德放开奥伦, 挤着蕾娅的胳膊直接走进了房间，与南希对峙, “你跑到别人家里来撒野, 又自诩是个礼仪周全的小姐了吗？亏你还是个书记官，竟然也跟村里的流氓没什么两样。”
“你说什么？”南希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起来, 怒不可遏,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不知道吗？如果你真的能给塞西莉一个好的未来，我根本不会说什么。可你却要她停止学习, 跟着你去卖布，我怎么可能让你把她带走？”
“她一个女孩子，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只要会写字会算账就能赚到钱, 这样她以后嫁人也会有一份丰厚的嫁妆，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弗劳德喊道，“而你, 格林小姐，自诩是她的好老师，却成天不知道给她灌输一些什么思想。难道要她跟你一样老大不小了还不嫁人, 穷穷苦苦地写什么剧本吗？”
“不可理喻的家伙！”南希指着弗劳德骂道,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晓得读书的好处。因为你不行，你资质平庸, 四肢发达却头脑简单，不知天文地理, 只知道挥刀斩剑。幸好塞西莉没有遗传到你短浅的目光，否则真不知道这孩子还会受什么苦！”
“该死的，你敢侮辱我？”弗劳德摸着胸前的一枚徽章说道，“你给我滚出去，不许你在我家胡作非为！”
说罢，弗劳德就踏过一匹匹麻布，饿虎扑食般朝南希跑过去。他野蛮地抓住南希的胳膊，生生将她往外拉扯。但另一边的塞西莉又牢牢地握着南希的手，说什么都不愿放开。一时之间，南希被两边扯得疼痛难忍，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别这样，你们快住手！”奥伦哭喊着加入战局，站在中间试图劝架，但她根本拉不开任何一方，她说的话也完全没有人听。
蕾娅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们四个人陷入焦灼——一个脾气暴躁不愿女儿读书的父亲、一个没有话语权的母亲、一个左右为难的女儿，以及一个固执却坚韧的老师。她发觉这个看似充满冲突的一场戏剧正在她眼前真实地上演，或许还会在现实世界里继续上演，而写剧本的不是她，也不是这个游戏，而是生活，但这却不是她们之中任何一个女人有权力塑造的。
“格林小姐！”蕾娅大声地喊道，声音洪亮到四个人都齐齐转头看向了她，“我们回去吧。”
“什么？”南希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蕾娅，“不可能！我不回去，我不会退缩的！”
“你的同伴都叫你回去了，你还想怎么样？”弗劳德抓住机会，又讥讽起南希来，“那位小姐是比你更明事理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你胡说！你休想把塞西莉带走，你不能……”
“格林小姐！”蕾娅再一次打断了南希，这一次她的声音变得更有分量了。她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乱局对改变现状毫无作用，当她看到害怕得频频颤抖、哭到快要晕厥的塞西莉时，她就意识到不能再让这场混乱继续下去了，“我让你跟我出来。”
“可是——”
“还有你，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弗劳德。”蕾娅又转向弗劳德，“放开格林小姐，如果你在她的手腕上和胳膊上留下伤痕，是要赔钱的，还要找医生来给她治疗，懂吗？”
“我凭什么……”
“如果想让我们离开，就放开她，送我们出去，让奥伦和塞西莉自己待一会儿。”蕾娅不容置疑地说道，“还是说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想被我写进报纸里，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写上你们的真名，让你们成为博尔镇，甚至整个教区的名人。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孩子开始编唱和你们有关的街头歌曲了。”
蕾娅的话让屋里的人个个都像被冰霜冻结了一般愣在原地，他们看看彼此，又看看蕾娅，一时不知所措。
“我现在就去写。”蕾娅假意转身。
“别！”
屋里的人终于都有了反应，他们惊呼一声，急忙放开了彼此。
弗劳德最先跑出了卧室，站在蕾娅身侧，说了一连串哀求蕾娅不要将他们写进报纸的话，但蕾娅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去。她再一次用眼神示意南希，看着南希又安抚了一会儿塞西莉，最后放开了她的手，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蕾娅什么都没说，拽着南希走了出来，直接出了院子。弗劳德跟在她们身后，看着蕾娅从一截木桩上取下拴马绳。
蕾娅巴不得早点离开此地以便理清思绪，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弗劳德在见到柠檬后，忽然眼前一亮。他绕着柠檬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啧啧感叹，脸上露出欣喜和赞美的表情，甚至直接站停在蕾娅上马的地方，让她无法移动。
“怎么了吗？”蕾娅问道。
“这是匹好马，毛色非常漂亮，肌肉也很紧实。”弗劳德摸着下巴说道，“就是体型比较小，不过你这样的小姐骑也够了。”
“谢谢，我知道柠檬是匹好马。”蕾娅说道，并没有对弗劳德的称赞感到半分愉悦，“请让让，我们得走了。”
“等等，小姐，请等一等。”弗劳德的眼睛没有从柠檬身上移开，他来到柠檬的头部，解开了上衣的扣子，又卷起袖子，准备摸一摸柠檬的脖子。但他刚抬起手，就结实地吃了柠檬一蹄。
“哎哟！”弗劳德疼得哇哇直叫，捂着自己的小腿四处乱蹦，嘴里充满了对柠檬咒骂，“该死！该死的小马！完全没有被驯服的家伙！”
弗劳德的动作太大，上衣底部的重边和腰上的佩剑也相互砸出砰砰巨响。他本来想扶住围墙，却因为手太短没有够到，又因为重心不稳，没跳开两步，就重重地摔在地上，佩剑也从腰上掉了下来，带起一小圈尘土。
“抱歉，先生，柠檬不太喜欢男人碰它，尤其是试图摸它还要在它耳边说一大堆话。”蕾娅来到弗劳德身边，想要扶起他，他却不领情地拍开蕾娅的手，硬要自己站起来。蕾娅倍感无奈，只能将他的佩剑捡了起来。但就在蕾娅将那把剑拿在手上后，她的心立刻就被震惊与疑惑填满了。
“还给我！”弗劳德尖叫道，迅即从蕾娅手里把佩剑抢走。
“放松点，先生，我又不要你的东西。”蕾娅说道。
“该死。”他又骂了一声，将佩剑重新别回了腰上。
他再也没有耐心，扭头就走，但当他要回屋时，蕾娅又叫住了他。此时的他像完全变了个人般，愤怒从脸上消失，也再看不到半点欣赏的痕迹，但却充满了戒备。
“你还想干什么？”弗劳德没好气地问道。
“我想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蕾娅说道。
“两天之后。”弗劳德答道。
“这么早？”
“先收拾好，省得有人来捣乱。”弗劳德恶狠狠地瞥了眼南希，“另外还得到镇上买一点必需品。”
蕾娅眨了眨眼，深思片刻，微笑着说道：“好的，我明白了。虽然我不敢说我和塞西莉的感情有多好，但我知道格林小姐和塞西莉的感情深厚，所以你们准备离开的这段期间，还请允许她再见见塞西莉和奥伦。”
“然后给她机会继续给我们家难堪，让奥伦和塞西莉伤心吗？”弗劳德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不好意思，这绝对不可能。”
“明明是你——”南希又被惹得怒火冲天，而蕾娅及时将她拦了下来。
“那起码让她送送行，让她看着塞西莉出镇吧？”蕾娅说道。
弗劳德努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不满地应答道：“行，只要她不在路上设置路障，就让她去送行。但她不能再和塞西莉说话了。要知道，我这么做已经很宽容了。”
“好的，先生。”蕾娅用力扯住南希又要挥起的拳头，摆出了招牌微笑，“这次是我们太鲁莽了，既然你们已经下定决心，那我们也不会再说什么了。你快回去吧，帮奥伦再收拾收拾，她一个人一定忙不过来。我们会自己走的。”
“知道了。”弗劳德敷衍地答应道，随后便转身离去，离开前还不忘给南希翻一个白眼。
弗劳德走后，南希便再也忍不住，百般不解地问蕾娅：“你干嘛让我走？这下完全没人护着塞西莉了！”
“格林小姐，”蕾娅看着弗劳德重重关上门，腰上那把摇晃的佩剑完全消失在她眼前，“请问，你见过弗劳德把剑拔出来吗？”
“什么？”南希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你在说什么啊？”
“你先回答我。”蕾娅面色沉重地说道。
“没有，他可宝贝那把剑了。”南希说道，“听说他睡觉时都把剑放在枕头边，不让任何人碰，有一次奥伦夫人只是摸了一下，就被骂了半天。”
“是吗……”蕾娅思索着，轻轻摸了摸柠檬的脑袋。
“到底怎么了？”南希更加不解地说道。
“他的剑太轻了。”蕾娅分析道，“虽然我现在越来越强壮了，但我知道军官用的剑该是什么样的。那把剑就像根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它该有的分量。”
南希稍稍冷静下来，奇怪地问道：“这能说明什么吗？”
“目前不能，但有待调查。”蕾娅说道，“南希小姐，最近你先不要到奥伦家来，也不要跟他们起冲突，时刻观察着塞西莉的情况就好。让那个弗劳德放松些警惕。”
“然后呢？就这么放任不管吗？”南希说道，“可他们两天之后就要走了啊。”
“我知道，所以你得给我两天时间。”蕾娅说道。
“你要干什么？”南希问道。
蕾娅想了想，看了一眼奥伦家那扇紧闭的大门，缓缓说道：“我去找个人，好好问问弗劳德到这里来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97章
十一年前接待那支军队的乡绅已经在瘟疫中死去了, 他那几个活下来的家人并不打算见客，就算见了估计也不会像那位乡绅那样对一个军官有太多的关注，所以蕾娅直接放弃了这条路, 把目光转向了弗洛伦家, 准确地说，是弗洛伦夫人。
如果说一个人把做媒当成爱好, 那么她一定不会错过任何一场舞会。蕾娅敢肯定, 十一年前，她就在现场。
尽管直接上门拜访的行为非常失礼, 但蕾娅还是打算碰碰运气, 因为她没有时间先送拜帖再等待回信了。幸运的是，弗洛伦夫人在听说访客是蕾娅后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她, 糕饼和香茶都堆了满满一桌子。
“上次在礼堂的时候，你和加拉德小姐跑得也太快了，有好几个青年就等在我身边, 指望着你们一从舞池里出来，就能和他们说说话呢。”弗洛伦夫人优雅地给蕾娅倒上茶，一开口就是给人介绍对象, “不过似乎也不能怪你们，是不是？毕竟没多久，罗顿女士就闪亮登场了。只要有她在, 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提到吉恩·罗顿, 蕾娅的心颤了颤，但最终，她还是选择暂时收敛起自己的好奇与仰慕, 对弗洛伦夫人说道：“非常抱歉，弗洛伦夫人。夏季舞会那天, 我和瑟琳娜确实有些失礼。事实上，我们跳完那支舞以后，看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所以才忽略了夫人的好意，决定去找她说说话，并不是故意走开的。”
“格林小姐，是吧？我看见你们在一起说话的样子啦。”弗洛伦夫人挑了挑眉，“她也是个相当不错的孩子，你们这样优秀的小姐总是喜欢聚在一块儿，我当然能理解啦。不过你们都在谈论什么呢？真希望你们也能谈谈男士们啊，可是你们不会，对不对？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们三个的眼光都很高，恐怕在博尔镇里很难挑到喜欢的啦。”
能够围着一件自己熟悉的事滔滔不绝也是一种天赋，弗洛伦夫人恐怕永远都不会觉得疲倦。蕾娅想，要是她这样的才能能用在巡回竞选上，那么她现在恐怕已经是个高官了。
“如果您希望我谈谈男士的话，那我现在的确对一位男士很感兴趣，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些他的信息。”蕾娅神秘地说道。
“哦？是谁？”弗洛伦夫人立马来了兴趣，朝蕾娅这边倾着身子，细细聆听，“快告诉我呀，塔维斯小姐，是哪个幸运的小伙儿能得到你的青睐？”
“倒不是青睐，只是有些好奇。”蕾娅说道，“请问夫人知道沃尔特村的弗劳德吗？听说他是个上过战场的军官。”
“呀！怎么能是他呢？”弗洛伦夫人吓了一跳，急忙把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孩子，虽然我鼓励你们自由恋爱，但是你也不能去破坏别人的爱情不是？弗劳德和奥伦在一起了，还有个孩子，这你总归知道吧？”
“当然了，夫人，我想您是误会我了。”蕾娅低着头笑了笑，“我不是要去破坏人家的感情，我是对他们的故事有些好奇。人人都说他们是久别重逢的佳话，缘分始于十一年前。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深厚的情感能在见不到面的情况下维持十一年呢？”
“哎哟，原来你是对这个感兴趣呀，真是吓死我了。”弗洛伦夫人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说道，“那么小姐你是羡慕他们的感情，所以才想来向我了解一二的吗？”
“算是吧，毕竟这样的事不常见。”蕾娅说道，“我本来是想问问他们本人的，可是听说他们马上要搬家了，这两天也忙得不可开交，应该没有时间见我。所以我想到了夫人，如果夫人十一年前就在那场舞会上的话，应该也能慷慨地透露点什么给我吧？”
“虽然我很乐意和你分享，可我这样算不算透露了人家的隐私？”弗洛伦夫人挤了挤眼，打趣道。
“如果说人家请求夫人保守秘密，那么我就不会继续探听了。”蕾娅说道，“但如果夫人只是把自己的见闻讲给我听，那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弗洛伦夫人想了想，缓缓咽下一口茶，开口道：“好吧，小姐，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谢谢您，夫人，您真好心。”蕾娅感激地说道。
“那我能第一个拿到下一期的《马铃薯小报》吗？”弗洛伦夫人笑眯眯地问道。
“当然，我亲自给您送来，不收您钱。”蕾娅说道。
“哈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弗洛伦夫人笑得更加开心，她又给蕾娅添了些热茶，讲起了十一年前的故事。
“不难想象，那是一场盛大又令人兴奋的舞会。当时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里。那个乡绅有位典雅的夫人，与我是熟识，有时我也会给她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当然，在那场舞会上，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叫弗劳德的年轻人，或许整场舞会上都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他是后来才加入进来的，没有和大部队走在一起。他不主动邀请姑娘跳舞，只在走廊上和她们说几句话，然后就匆匆离开。说实话，我对这样的人没什么兴趣，也不会给他介绍优秀的女孩。虽然他是个军官，但这么对人爱答不理的，总不会有人喜欢。不过我对他也不够了解，事实上，相比于其他军官，他对我来说就像个陌生人。
“按照我当时的想法，我介绍了好几个人给奥伦，我瞧她在舞池上玩的挺开心的，但一和他们聊起天来，没过多久就兴致缺缺。一些军官就是没有那么能言善道，不是吗？大概是因为在战场上也见不到什么美丽的女孩吧。所以到了最后，我也只能放弃，总不能勉强奥伦喜欢谁吧？毕竟那只是她参加的第二次舞会，她的时间和机会都多着呢。但我真是没有想到，她成了那场舞会上唯一一个和军官在一起的女孩。
“而那个叫弗劳德的男人呢，直到他和奥伦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当时我还懊恼了好一阵，早知道他那么会讨人欢心，我就不该在舞会上冷落他，应该再好好和他说几句话的。不过后悔归后悔，也没办法回到过去了，好在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就算这段缘分中没有我的撮合，我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不过从那之后，我就想明白了，我该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如果只是根据宾客名单来准备我的介绍词的话，那就太狭隘了……”
“等等，”蕾娅忽然意识到什么，打断了弗洛伦夫人，“抱歉，夫人。请问舞会开始之前，您都会根据宾客名单来给人介绍舞伴吗？”
“是呀，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弗洛伦夫人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这样很有效率，我能提前了解每个宾客的基本情况，猜测出他们各自的喜好，然后再给他们介绍合适的人。这样做的成功率总是要比什么都不知道就盲目地让人手拉着手要高些，不是吗？”
“也就是说，当天参加舞会的军官名单里并没有弗劳德，对吗？”蕾娅思索着问道。
“是的，塔维斯小姐，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弗洛伦夫人肯定地说道，“但在当时，也不是每一个人出现在舞会上的人都会在名单上，一些军官在接到邀请时不喜欢回复，又或者回复说不来了但是当天又临时决定要来，这样他们的名字也不会在名单上。不过就算如此，那位大人还是会让他们进去的，因为他真是对他们充满了崇拜。”
话虽如此，但蕾娅却越想越觉得奇怪。弗劳德一个大活人就那样真切地住在奥伦家里，但似乎在哪里都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迹。
“那您后来跟那位乡绅的夫人聊过这位弗劳德吗？”蕾娅又问，“我想奥伦和他的事在当时应该人人皆知吧？”
“聊过一次，但那位夫人并不喜欢听这些事，举办舞会和照顾那些军官已经令她疲惫不堪，她根本不在意哪个军官和谁家的姑娘在一起了。”弗洛伦夫人耸了耸肩，“如果那场舞会是我举办的，我应该能告诉你更多。不过很遗憾，在博尔镇，所有有关军官的事，都轮不到我们弗洛伦家操心，连送行之时，都只能遥遥一看。”
“那么在那支军队离开时，夫人有在他们之中看到弗劳德吗？”蕾娅问道。
“瞧见了，我特意找过他呢，毕竟我们都知道，他和奥伦如胶似漆，就这么分开了还不知道有多伤心呢。”弗洛伦夫人回答道，“不过我没看清他的表情，他排在队尾，和前面的人拉开了些距离。但他一直低着头，走得很慢，想来也是很舍不得吧。”
瞬息之间，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充斥在蕾娅心田。想起弗劳德那把轻飘飘的佩剑，更多的疑窦摊开在蕾娅眼前。
“夫人，请再次原谅我的冒昧。”蕾娅说道，“请问当时的那场舞会，是否还留下了什么记录呢？比如小镇事务简报，或者画作什么的。”
“画作吗？这个倒是有。”弗洛伦夫人兴奋地站了起来，“塔维斯小姐，请稍坐，我去给你找来。”
蕾娅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弗洛伦夫人就拿着一小本画册回来了。她坐到蕾娅旁边，把画册摊开在她腿上，指着其中一幅给蕾娅介绍道：“瞧，我丈夫当时请了一个画师过来，想给我们的女儿画些生活画，当时在舞会上也画了几幅。”
蕾娅细细看去，那幅画上画的确实是舞会的盛况，只是线条简单些，色彩也没有那么丰富，不过好在惟妙惟肖，对人物的绘制也把握地很好。弗洛伦夫人的女儿当时正在和其中一位军官说话，她坐在圆凳上，用折扇掩面而笑，那名军官则俯身倾听，和谐异常。
不过蕾娅注意到了一个令她难以忽视的细节。
“这个标志是每个军官身上都有的吗？”蕾娅指着画上那名军官的佩剑说道，他的剑柄上有一个半弧形标志，弧上一片金叶看起来有些磨损了。
“这个吗？”弗洛伦夫人眯着眼，看了看蕾娅手指的地方，摇着头说道，“当然不是呀，小姐，这是家族纹饰，不是军队的标志。每个军官的佩剑都是独一无二的，而大家族里出来的孩子又会在佩剑上刻上家族纹饰。不过家境一般的孩子就不会这么干了，因为他们都没什么钱，用的剑本身也没那么好，又怎么会在这些纹饰上下功夫呢？”
“那么麻烦夫人看看这个，请问这个样式您见过吗？”蕾娅的心猛地怦怦跳起来，她从身上摸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将那天自己在弗劳德佩剑上见过的那个图案画了下来——红黑色的椭圆形盾牌上雕刻着一只站立的猛虎，四个方位上各点缀着一只蜜蜂。
弗洛伦接过蕾娅的笔记本，左看右看，苦思冥想。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一开始的疑惑与迷茫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惊恐。
“塔维斯小姐，你真的见过这个纹饰吗？”弗洛伦夫人不敢相信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夫人？”蕾娅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我画得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
“如果我没认错，而你画的这个确实是一只老虎的话，那么我只能告诉你，像我们这样生活在普通小镇里的人，一生中可能会见到很多人，但这个纹饰却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如果不是我总喜欢研究，那我也很难肯定。”弗洛伦夫人语气凝重地说道，“这是特内西斯家族的家徽。你听过这个名字吧？他们住在瑞德曼斯，家里个个都是俊才，还与尊敬的王后殿下有姻亲。”
第198章
蕾娅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弗洛伦家的了, 在得知那把佩剑出自特内西斯家族后，她的脑子里就思考不了其他的任何事了。她急迫地寻找着南希，但无论是在南希家还是镇政厅都一无所获。兜兜转转, 她只能回到印刷坊, 把她打听到的一切讲给瑟琳娜听。
“那个弗劳德不可能是特内西斯家的人。”蕾娅对瑟琳娜断言道，“记得吗？格林小姐说过他的家乡, 虽然我不知道在哪儿, 但那也不过是一个小镇，没有人会把一个小镇和瑞德曼斯搞混。”
瑟琳娜刚刚做完手里的活儿, 此时太阳已经有了西沉的迹象。她们进到了更私密的办公室里, 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如果他不是特内西斯家的人，那么他的佩剑是哪里来的呢？”瑟琳娜也倍感疑惑, “瑞德曼斯离我们太过遥远，会不会是弗洛伦夫人认错了呢？”
“就算弗洛伦夫人的记忆出现的偏差，猛虎和蜜蜂的纹饰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蕾娅思索道, “军队里的人很多，有平民，也有贵族, 总有人能认出这个纹饰，而一旦用了与自己身份不符的纹饰，就会引发一场灾难。”
“那么如果他是个说了谎的小贵族呢？”瑟琳娜猜测道, “只是因为见识太少而贸然选了猛虎和蜜蜂作为家族纹饰, 这说得通吗？”
“假设他是个贵族，那他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来自小镇呢？”蕾娅顿了顿，用力地摇着头, 直接推翻了这一前提，“不, 弗劳德不可能是个贵族。我见过真正的贵族，他们有的温文尔雅，有的狠厉不仁，但绝对不是他那样的。就连杜利亚夫妇身上都散发着最原始、最令人不齿的阶级感，即使是落魄了，还是能被人嗅出味道。但弗劳德那家伙的做派却和他们截然不同。”
“你是说，他身上闻不到贵族味？”瑟琳娜戏谑道。
“我是说，他身上绝对隐藏着什么秘密。”蕾娅无语地看了一眼瑟琳娜，“格林小姐说过，弗劳德剑不离手，而且几乎每天都穿着那套军装。像这样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身份的人，不大可能会愿意隐瞒自己的贵族身份，哪怕是个小贵族。就算经历了衰败和破产，他也会想炫耀自己曾经的辉煌。”
“那么他一定撒谎了。”瑟琳娜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但这个谎言究竟有多大呢？难道只是霸占着一把不属于自己的佩剑吗？”
“那把剑会是他偷来的吗？又或者那把剑的主人出了什么事，而他趁机拿走了那把剑。我之前就发现，那把剑太轻了，根本不像是能上战场的剑，但它又确确实实是军用剑该有的规制。”蕾娅开始佩服起自己对阴谋的联想能力，“但还有一点很奇怪，我现在才想起来不对。按照奥伦对格林小姐所说，弗劳德十一年间都被困在边境，那要么是在自己的军队里，要么是像查尔斯一样成为了俘虏或是能力。十一年的光阴，足以养成一个规律的作息和习惯，但我听说他早上根本起不来，也不会有意无意地练剑或是锻炼身体，唯一会做的就是骑马，每天都会骑好几圈。”
“一个骑兵？”瑟琳娜想想都觉得可笑，“瞧瞧战争把查尔斯变成了什么模样？这样说来，那位叫弗劳德的先生身上可真是看不到半点经历了多年战火的痕迹，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军官。”
“如果我们把这些猜测告诉奥伦，你觉得她会相信吗？”蕾娅问道，既是在问瑟琳娜，也是在问她自己。
“那么我们现在能肯定的事实是什么呢？”瑟琳娜说道。
蕾娅想了想，将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都串了起来，眼中又浮起失望，“看似有了很多线索，但实际上一个结论都推不出来。”她烦躁地挠了挠头，“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们可以到弗劳德所说的那个小镇去，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不是吗？”
“尤其是在奥伦还对那个男人深信不疑的情况下，这事就更难办了。”瑟琳娜苦恼地说道，“我们跟她的关系也没有亲密到能让她信任我们的地步。”
“是，说起来，我根本没有把握。这样的感觉很糟，好像无论我有多想做成这件事，仅仅因为我们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她和那个男人的那么亲密，就不值得信任，甚至还要被无端揣测，是在破坏人家的姻缘一般。”蕾娅说道，“或许我还是应该再去找一找格林小姐，把这些线索跟她一起理一遍，也许……”蕾娅突然停了下来。恍惚间，她的耳边传来细碎的呼唤声。等她听清楚时，她意识到那声音是在喊“坊主”。
蕾娅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朝楼下张望，看到布鲁克正站在一台印刷机旁，焦急地左顾右盼。
“坊主！”他又喊了一遍。
“德雷先生？”蕾娅像看一只异兽一般看着布鲁克，她们搬到西伦村那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踏进印刷坊的大门，“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伊尔莎……我的妻子，让我把这个给你。”布鲁克仰着头，这姿势让他很难受。他从袖子里扯出一张纸条，拿在手里朝蕾娅挥舞着，跳跃的视线总是找不到落脚点。他一直无意识地舔着嘴唇，看起来十分不自在。
蕾娅急忙下楼接过纸条，更加疑惑起来。要是放在平常，伊尔莎要是有话想对蕾娅说，她一定会直接过来，而不是传纸条，更令人不解的是，她竟然会支使布鲁克来给蕾娅传纸条。
但那张纸条上又确实是伊尔莎的笔迹，而比起传纸条这件事本身，纸条上的内容更是令蕾娅惊掉了下巴：
塔维斯小姐，请立即到我家来一趟，此时是否会被人看到你与我联系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恐怕我们已无暇顾及——南希·格林小姐在我家等你。
“格林小姐在你家里吗，德雷先生？”蕾娅奇怪地问道。
“是的。”布鲁克笨拙地点了点头。
“她告诉你她要做什么了吗？”蕾娅又问。
“没有。”布鲁克迷茫地摇了摇头。
蕾娅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像在和一个一次只能吐出一个单词的机器人说话。
“但伊尔莎说，这很重要。”布鲁克补充道。
“我明白，如果不是因为她走不开，她是绝对不会让你过来送信的。”蕾娅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朝布鲁克致了个歉，“请原谅，德雷先生，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
“不、不，我知道。”布鲁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纸条还攥在手里，蕾娅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虽然不知道南希为什么在伊尔莎家里，但既然知道了她之所在，蕾娅还是决定立刻前往。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蕾娅问瑟琳娜。
“现在不行，我得回去一趟。”瑟琳娜为难地皱起眉头，神情变得警惕起来，她附在蕾娅耳边，悄声道：“约瑟芬回来了，她今天还去见了罗顿女士，应该带回了些消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要离开，我想我今晚必须和她见个面。”
“约瑟芬回来了？”蕾娅又惊又喜，心中莫名多了一丝安定，“好，那我自己过去，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好。”瑟琳娜答应道。
从印刷坊到德雷家的路途并不遥远，但正值夕阳西下之时，在这一路上总是会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个照面。而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会或迷惑或惊讶地看向蕾娅和布鲁克，似乎在看两件无法相融的物品。他们就像两块从不同的图上抠下来的拼图，勉强地摆放在了一起，但怎么看都不算和谐。
在海平面上还留有最后一丝光线时，蕾娅跟着布鲁克抵达了他家。他没有大步流星地开门进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敲了四下门，如对暗号般等待着里头的回音。没过多久，大门打开了一条缝，蕾娅认出缝隙里那双眼睛属于伊尔莎。她在确认了蕾娅的存在后才打开了门，等蕾娅进门后，她又塞给布鲁克半瓶苹果酒，和一盏提灯，把他安排在门外，嘱咐他现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屋里很昏暗，与蕾娅上次来时截然不同。她很难看清东西，甚至连伊尔莎的脸都被大片的阴影和摇晃的烛火给分割得格外模糊。
伊尔莎简单地跟蕾娅打了声招呼，就把她往里屋带，而蕾娅也在伊尔莎的影响下，不自觉地蹑手蹑脚起来。
直到那扇卧室门打开后，蕾娅的眼睛才算完全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她看到有人从窗边向她跑来，看上去十分着急，但同样地，她的脚步也很轻，手上也没有什么大动作。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真不希望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南希说道。此刻她真是浑身凌乱，衣服和裤子上都不止被什么刮蹭过，留下了几道黑灰色的长条痕迹，袖扣还破了半截，一个乱糟糟的发髻耷拉在后脑勺，额头和鬓边也飞出来好几缕发丝，与她平日的形象大相径庭。
蕾娅本想调侃她几句，却在看清楚更里面的场景后惶然失色。苏珊躺在床上，但她并没有睡着，她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似乎在抚慰着什么。她身旁还躺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闭着眼睛，手紧紧抓着被子，睡得并不安稳，脸上还挂着些许泪痕。
蕾娅认得那个孩子，是塞西莉。
“我的老天，格林小姐。”蕾娅倒吸一口凉气，僵硬地转动着脖子，震惊地看向南希，“别告诉我你把塞西莉绑架到这里来了。”
第199章
“绑架？这字眼从你嘴里说出来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南希锤了蕾娅的肩膀一拳, 用极小的音量尖叫道。
“那她怎么会出现在在这里？”蕾娅不解地说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出去说吧，”伊尔莎提议道, “让两个孩子休息一会儿。”
听见伊尔莎的提醒, 蕾娅和南希同时担心地朝塞西莉那边望了一眼，然后跟着伊尔莎离开了卧室, 来到小客厅。伊尔莎快速地泡了一壶茶, 没有准备什么点心，只有两个冷掉的烤土豆还留在桌上的盘子里。她默默收走了盘子, 从橱柜里的一个罐子里抓来几颗糖果, 充当佐茶小点。之后她又端来了餐桌上的烛台，让小客厅里明亮了许多。
“我想我可以先和你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伊尔莎开口道, “至于前因嘛，等格林小姐调整好情绪，再让她告诉你吧。”
蕾娅看向南希, 发现她整张脸都是紧绷着的，皱起的眉头就像被针线缝起来了一般无法舒展，眼下的乌青暴露出她因无眠而导致的疲惫。她的领口处有一片被撕开的、淡蓝色的花瓣, 裂口处的黑边正在朝两边侵蚀、吞没。蕾娅伸手替她扫掉了那片花瓣，她告诉蕾娅这是塞西莉的杰作，因为这个孩子不知道怎样发泄, 塞西莉靠在南希肩头时因为极大的委屈和愤怒而撕开了这片花瓣, 但她看到那片圆圆的蓝色被撕裂时还是不忍心，便停了下来，让花瓣从手中飘落, 陷入了长久的哭泣。
“昨天镇长告诉我，有些事想和我商量, 所以今天苏珊就陪着我去了趟镇政厅。我们一直聊到晚饭前，本来就要告辞了，但镇长说还有一份文件没到，所以我和苏珊又在镇政厅里等了一会儿。”伊尔莎开口道，“当时所有人都很忙，今天似乎是结算日，格林小姐也在那儿，进进出出好几次，恐怕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是的，今天是结算日。”南希点了点头，示意伊尔莎继续说下去。
“我从窗子看到塞西莉在街上毫无头绪地乱跑，我以为是奥伦让她到镇上来买东西的，直到看着她冲进了镇政厅，我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伊尔莎接着说道，“她在喊格林小姐的名字，但格林小姐那会儿正好出去了，她们就这样错过了。我知道这个孩子，除了格林小姐，她根本不敢和镇政厅的任何一个人说话。我赶忙把苏珊叫了过去。她一看到苏珊就哭了，身体一个劲儿地颤抖，看起来害怕极了。”
“然后你们就把她带回家了吗？”蕾娅问道。
“没错，她想找格林小姐，但我们陪她等了很久，格林小姐都没有回来。那时正是饭点，我听见苏珊的肚子咕咕叫了，想着那孩子肯定也没吃什么东西，就把她先带回了家，也给格林小姐留了消息，要她工作结束后到我家来。”伊尔莎说道，“这孩子断断续续地跟苏珊说了些话，但是因为她一直在哭，所以声音很模糊，苏珊也没太听清，只能好好陪着她。格林小姐过来之后，她又哭了一次，我真怕她哭伤了身体，好在格林小姐的安慰起了作用。”
“都怪那个该死的弗劳德！”南希突然骂道，“这家伙到底要干多少坏事才够啊？”
“塞西莉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吗？”蕾娅问南希，“是弗劳德把她惹哭的？”
“没错，”提到弗劳德，南希就恨得牙痒痒，“今天他们依旧在收拾东西，奥伦到镇上买东西去了，家里就剩塞西莉和弗劳德在收拾。弗劳德中途停下来，说他想喝一点苹果酒，就让塞西莉去拿。塞西莉回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下多出来的一个小盒子，绊了一下，结果苹果酒就洒到他衣服上了，就是那件他最宝贵的军装。真是有病，收拾东西的时候还要穿着那玩意儿。原本只有几滴而已，当时脱下来洗洗就好，但他却发了很大的脾气，把塞西莉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还把她收进箱子里的一份剧本手稿翻了出来，撕成了碎片。”
“他撕了塞西莉的手稿？”蕾娅眼前一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知道手稿对写东西的人来说有多珍贵，“他疯了吗？怎么能这么干？”
“他的确就是个疯子，”南希的拳头捏了起来，恨不得被撕碎的是弗劳德本人，“他还说塞西莉是愚蠢的笨蛋，说她是不会说话的傻子，每天只知道制造废纸和垃圾，还要她把收拾起来的那些书本全部烧了，不让她带上一起走。因为她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只能跟着她母亲学卖布和刺绣，等着嫁人。”
蕾娅简直难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的胃里翻江倒海的，思绪也在翻腾。与这些类似的话语她也曾听过，什么“女人不用读那么多书，嫁个好男人才是关键”“女人就该安分守己，做自己该做的事”“越聪明的女人越没有人要”在她的生活中比比皆是。一个疯狂旋转的陀螺试图在她的心上凿开一个口子，而她并不是一个人，那个陀螺现在也出现在了塞西莉的胸口，如果不及时喊停，就会给她的未来埋下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能让他带走塞西莉……”蕾娅喃喃道，肩膀有些发颤，“不，就算奥伦和塞西莉要离开，也不能和他一起离开。”
在一阵默契的沉默后，南希问起了蕾娅去弗洛伦家调查的结果。从她的语气里，蕾娅听出她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她依然急切，似乎哪怕从弗洛伦夫人那里得知这个叫弗劳德的人平时爱踢野狗的屁股，她也能以此为理由要奥伦离开他。
蕾娅带来的消息让南希震惊得一度说不出话，连一旁的伊尔莎都大吃一惊。桌上这三个女人都对特内西斯家有一定的了解，而她们也没有一个人能把弗劳德与这个姓氏联系到一起。
“他就是个骗子，对不对？”南希首先下了结论，“他不是特内西斯家的人，根本没这个可能。我记得他的姓氏，等等，他说他叫莱纳还是莱尔？总之，一定是他偷了人家的佩剑，大摇大摆地跑到沃尔特村来招摇撞骗，现在还要把奥伦和塞西莉拐跑。”
“重点是我们要怎么证明呢？”伊尔莎思考道，“仅仅只用一把刻着特内西斯家纹饰的佩剑吗？他如果死不承认，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不是吗？就算你们到奥伦面前找他对峙☆仙☆女☆整☆理☆，奥伦也没有理由相信你们，甚至会怀疑这是不是你们为了拖延她的脚步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可说谎的明明是他，不是吗？”南希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在椅子后面踱步，“‘骗子’这两个字又没写在他脸上。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去找他对峙，让他自己证明他不是骗子。”
“这样没用，”伊尔莎肯定地说道，“他就是个无赖呀，你怎么能把寄希望于他去自证呢？”
南希与伊尔莎争辩起来，一个主张立刻当场对峙，一个主张从长计议，气氛一时更为焦灼。但渐渐地，蕾娅的心情平复下来，从她们的对话里找到了良机。
“名字，”蕾娅灵光一闪，插话道，“‘骗子’这两个字或许真的写在他脸上呢。”
“什么？”南希疑惑地眯起了眼，“你在开玩笑吗？”
“不，我没在开玩笑。”蕾娅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在我认识的人中，也有一个军官，她的妻子，也就是我的老师，曾经和我闲聊过几句。我们国家的军官不会在身上佩戴明显的身份牌，而是会把自己的名字和所属队伍的编号做成一个小布牌，再缝进军装里，大概就在后领这个位置，一旦阵亡，清理战场的人就会把领子割开，将这个布牌取走，再还给士兵的家人。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为了防止自己的遗物不能归家，他们一般都会很慎重，不会轻易把这个布牌弄丢。”
“你是说，我们可以去翻翻弗劳德的后领？”南希说道。
“是的，”蕾娅说道，“我想，他那么宝贝自己的军装和佩剑，想必这两样东西对他十分重要。但现在我们已经在佩剑上发现了端倪，那么也可以用这个方法再试探他一下。他可以说是我们把家族纹饰认错了，但缝在领子里的名字是不会说谎的。这是个比纹饰更清晰的佐证，即使我们不能肯定地查出他的身份，或者道出他的谎言，也能让奥伦注意到他的不诚实，这样他的辩驳就会变得苍白无力。”
“可要是领子后面的身份牌上，真的写着他的名字呢？”伊尔莎不放心地问道。
“那就用佩剑的事咬死他是个小偷，继续拖延时间。塞西莉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奥伦难道会无动于衷吗？即使她的决定还是要走，她也不会在这种状态下走。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让奥伦看清他的为人。现在天已经黑了，塞西莉还没有回家，奥伦肯定会来找她的。”蕾娅拉住南希，对她说道：“格林小姐，你去找奥伦，告诉她塞西莉在这里，然后……然后把她带到印刷坊的小仓库里去。”
“小仓库？”南希扶着额头，更加困惑，“去那里干什么？”
“我会让弗劳德说出真话的，而有些东西得让她亲耳听一听，由我们转述的话，效果总是会差些。”蕾娅从桌上抓走几颗糖果，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南希喊道。
“我去找瑟琳娜和约瑟芬。”蕾娅头也不回地答道，“我想我们今晚总要绑架一个人。”
第200章
蕾娅飞奔回家, 完全没有时间停下来抬头看一看明亮的夜空。
刚一推开门，她就喊了瑟琳娜的名字。她看到瑟琳娜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端着茶壶的手颤了颤。不过瑟琳娜并没有怪罪她, 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甚, 似乎在为她的到来感到高兴。
约瑟芬站在茶桌边上，她已经换下了远行的装束, 穿着练剑时用的训练裤。她伸手去接瑟琳娜的茶壶, 蕾娅发现她的头发长长了些，发尾几乎要超过下巴。看见蕾娅, 她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大的波澜, 但眼睛稍稍瞪大了，那是她高兴和兴奋的标志。
“你回来了？”约瑟芬说道, “瑟琳娜说不知道你会忙到多晚，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了你了呢。”
“的确还没有忙完，我现在回来是因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蕾娅往前走了两步, 喉咙里因为奔走干燥得就像被炙烤过一般，“我很高兴你回来了，约瑟芬, 第无数次让我觉得，你真的我的救星。我想和你说说话，让你把那些见闻全讲给我听, 但遗憾的是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寒暄了, 有件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做。”
“你需要什么帮助？”约瑟芬见蕾娅冲着茶水而来，便自觉地朝旁边挪了挪，她也一向善于抓重点。
“这事瑟琳娜知道, 但如果从头开始讲的话就该说到天亮了。总而言之，我需要你们帮我绑架……啊！”蕾娅刚刚摸起一个茶杯, 就被眼前的一个黑影吓得呼吸一滞，茶杯脱了手，但没有听到落地破碎的声响。
她刚刚进门时，这个黑影被约瑟芬挡得严严实实，她根本就没有发现，而直到她走到茶桌边，那个黑影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一个满不在乎的创世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的造物们欢笑与哭泣。等她看清那张脸后，擂鼓般的心跳声又清晰可闻。
“罗顿女士。”蕾娅的声音有些颤抖，透出她的意外与震惊。
黑影抬起了头，红发与火焰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显得更加热烈。
她坐在蕾娅经常坐的那把椅子上，腰后垫了一个软垫，手里捏着蕾娅刚刚弄掉的茶杯，看起来泰然自若。她的左边放着一小盘甜点，看起来像柠檬蜜饯，蕾娅也闻见了那股清香。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马勒斯顿的柠檬蜜饯了。
吉恩与蕾娅对视了一会儿，两人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对方，带着好奇与试探，屋里的空气也在这个时候变得有些稀薄和紧绷。
最终，吉恩站了起来，选择了先开口：“如果等着约瑟芬来介绍，我想我们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认识了。”她一边说，一边朝蕾娅走来，她的声音极具分量，比舞会那天更清晰，更令人无法忽视，就算没有群星的追捧和衬托，月亮也依旧明亮，“你好，我是吉恩·罗顿。”
直到吉恩说出她的名字，蕾娅才觉得自己离体的灵魂刚刚回归，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吉恩，就像看到活在书中的人突然走出来了一般，说话时有些磕巴：“你、你好，罗顿女士，我是蕾娅·塔维斯。”
“我知道，约瑟芬和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我感觉我已经认识你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老熟人一般。”吉恩朝蕾娅伸出手，那些复杂精巧的戒指不见了，只留下了一枚小小的银质尾戒，没有宝石与亮钻，只简单地刻着一条波浪和几个圆点，宛若海面上腾起的浪花。
“我也听说过你的事，我是说，我了解到你的英勇事迹，我对你充满了敬佩。”蕾娅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一直希望能和吉恩见面，但在那一瞬间来临时，她却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原本，我对你很好奇，所以今晚才跟着约瑟芬到这里来，想和你见一面。听梅斯说，你也很想见我。”吉恩笑了笑，她看着蕾娅，就像要洞察她的思绪一般，“但恐怕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似乎很忙，不，看来你们今晚都会很忙，忙于……绑架？”
“啊。”蕾娅又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无措地眨着眼，“不、不是。就是一点小事，我们会解决的，我只是需要……”
“要绑架谁？”吉恩像是看穿了蕾娅想找借口的意图般打断了蕾娅，她拍了拍袖子，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博尔镇的人我都认识。”
“没有谁，我不是要……”
“我可以帮你。”
“什么？”突然介入的吉恩让蕾娅始料未及。就如吉恩所说，蕾娅也从许多人口中了解了吉恩，吉恩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熟人。她疾恶如仇，仗义行仁。她不知道前因后果，竟然就凭着对约瑟芬的信任对蕾娅施以援手。
蕾娅曾无数次幻想过与这位传奇女性见面的方式，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刚见面就要和她一起去实施绑架。
“不用了，罗顿女士，我不能这么麻烦你。”蕾娅摇着头说道。
听到这话，吉恩没有惊讶，也没有失望，她挑了挑眉，随后便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约瑟芬说得没错，你的确很害怕麻烦别人。接受别人对你的帮助对你来说似乎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就好像别人帮了你，就是给了你一块肉，而你要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还回去。”吉恩说道，“瑟琳娜是你最好的朋友，约瑟芬是你雇佣的护卫，你更容易接受她们的帮助，但对于我，你并不信任，所以也更不愿意欠我人情，是不是？”
蕾娅带着怨气瞥了眼约瑟芬，约瑟芬却十分无辜地撇了撇嘴，一副“人家说得也没错”的表情。
蕾娅无奈地吐了口气，说道：“不是这样的，罗顿女士。这件事你不太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的计划能不能成功，我不想你为了一件不确定的事担上一个罪名。”
“那么这是件好事吗？”吉恩问道。
“如果按照我的想法发展，应该是件好事。”蕾娅答道。
“那我没什么好问的，等好事做成以后，我有的是时间来问。”吉恩满不在乎地说道，“告诉我名字，小姐。”
蕾娅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内心很纠结。但在这期间，没有人提出反对，约瑟芬和瑟琳娜都看着蕾娅，仿佛吉恩的决定已经变得不可质疑，只等着她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凝结的时间就还能继续流动。
“弗劳德。”蕾娅还是说了出来，“住在沃尔特村的奥伦家里。”
“军装男？”吉恩脱口而出，上扬的嘴角带着鄙夷，“他回来了？”
“你认识他？”蕾娅说道。
“小姐，我在博尔镇出生，就我的年龄来看，不认识才奇怪吧？”吉恩轻轻转动着右手的手腕，手里的匕首发出阵阵寒光，“他还好吗？上了战场，有没有少条腿？”
“他完整得很，”蕾娅不屑地说道，“没有受到半点战争的影响，每天快乐得不行，脑子里都是如何靠奥伦和塞西莉卖布发家致富。”
吉恩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左手的食指点在匕首的尖端，眼神凌厉。
“靠谁发家致富？”吉恩问道，脸上再无笑意。
“靠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蕾娅明白，吉恩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要传递的信息，“这就是我要绑架他的原因，或许还不够清晰，但不这么做的话，可能就会毁了塞西莉的将来。”
吉恩给约瑟芬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她把匕首插回腰间，带着约瑟芬打开了大门。晚风灌了进来，吹动起她的红发。
“你想把他绑到哪里去？这里吗？”吉恩又问。
“不，到印刷坊的小仓库去。我会让格林小姐带着奥伦到那里去，审问在那里展开。”蕾娅顿了顿，还是感到无限担忧，“罗顿女士，你说得没错，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我的确不愿意麻烦你。所以我还是想问一句，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我都已经走出来了，你居然还要这么问我吗？”吉恩从手上扯下一条黑色的腕带，将头发扎了起来，“到小仓库等着去吧，两位小姐。最多两个小时，我们会把那个弗劳德给你们带来的。”
“你不让我们跟着去吗？”蕾娅问道。
“抓那个小子用得了那么多人吗？”吉恩倍感好笑地说道，“我让约瑟芬跟着我去只是因为如果我一个把他扛过来的话，接触面积太大了，我会觉得恶心，两个人抬的话会好一些，明白吗？”
“啊？”蕾娅听得一愣，后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捣蒜般地点着头，“明白了，明白了。”
在吉恩先行一步后，约瑟芬扭头看了眼蕾娅，言简意赅地说道：“走了。”
“等等，”蕾娅拉住约瑟芬，叮嘱道，“别把他的军装和佩剑弄坏了，那上面有我要确认的东西。”
约瑟芬微微皱眉，疑惑了半秒，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单单答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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