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往哪里逃？为什么又要逃跑？
在跟着德丽莎冲出酒馆后, 蕾娅脑子里全是恼人的问号。酒馆里的吵闹声打破了宁静的夜色，蕾娅不得不再一次骑着柠檬在月光下飞驰。
德丽莎原本想带着蕾娅她们回到自己的居所，但蕾娅思来想去, 还是选择了拒绝, 因为德丽莎住的地方同样是一个据点，而现在的据点对她来说已经不够隐蔽。
经过深思熟虑后, 蕾娅决定去找卡罗尔。
卡罗尔的住处离印刷坊不远, 那这是她特意购置的一栋小房子。因为年少时无法真正成为一个印刷工的遗憾，此后她无论去到哪里, 都不会住得离油墨味太远。
沉重的敲门声惊醒了在路灯上小憩的麻雀, 大门缓缓打开后，蕾娅对上了卡罗尔惊讶的脸。而当她得知蕾娅她们的来意后, 瞬间表情凝重地牵住了蕾娅的手，在确认没有人跟踪后，将她们带进了屋子。
卡罗尔家的茶叶浓香四溢, 但此时她的客人们却无心饮茶。晚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五个人在屋里却凑不出半颗平静的心。
“平民院的会议才刚结束就引来了治安官，情况不容乐观啊。”卡罗尔说道, “如果今天不是德丽莎留了个心眼的话，恐怕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过几天我就得去法庭旁听席上看你们了。”
“上法庭？这我熟, 我可谓是经验丰富”蕾娅不合时宜的玩笑遭到了瑟琳娜的眼刀攻击。
卡罗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道：“今天这件事，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以前虽然也发生过据点暴露的事，但我总觉得今天的事发生得不同寻常。”提到这个, 约瑟芬那副磨牙吮血的模样又露了出来，这次就算卡罗尔拿出了她喜欢的软蛋糕也不起作用了, “事发突然，我不好下结论。但这次治安官的目标很明确，但却太过小心翼翼，畏手畏脚的，就像是……”
“就像是虽然认为我们在里面，但却还没有调查清楚一样。”蕾娅接话道，她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而且奇怪的是，按理说如果有搜查令的话，他们没有必要去询问酒馆老板，直接闯进来就行。而如果没有搜查令的话，他们应该一边找酒馆老板套话，一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不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和逃跑的机会。但他们却没有这样做，难道瑞德曼斯的治安官就如此业余吗？”
“这说明他们的消息来源并不精确。”卡罗尔分析道，“德丽莎刚才说，他们是因为和一个猎巫人见过面，才找到那个酒馆的，是不是？”
“是的，那家伙一直鬼鬼祟祟的，没少给我们惹麻烦。”德丽莎恼怒地说道，“我现在就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个据点的。”
“最大的可能是我们自己的人泄露了消息。”卡罗尔说道。
“你的意思是有叛徒吗？”德丽莎嚷起来，怒火中烧。
“不，更有可能是无意中说漏了嘴。”蕾娅思索道，“如果有人背叛，那么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们住的房间告诉他们？何必还要麻烦治安官去问酒馆老板？正是因为他们不确定，又怕深夜没有正当的理由就在人多的酒馆里引起恐慌，所以才想从老板那里套出话来后再行动。”
“该死，是哪个白痴？”德丽莎骂道。
约瑟芬沉默着，看向了蕾娅。蕾娅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就算怀疑德丽莎与“C女士”有接触，也不该怀疑她会蠢到向猎巫人暴露我们的行踪。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瑟琳娜问道，“虽然那个老板值得信任，但之前的酒馆应该是不能再回去了。”
“如果你们愿意，你们可以住在这里。”卡罗尔慷慨地说道。
“卡罗尔，你家的房间足够吗？”蕾娅忍不住笑了出来。自从她踏进卡罗尔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料到卡罗尔会提议给她们提供住处，而且就算她拒绝，卡罗尔也一定会坚持。如今夜色已深，她打算直接省去那些无聊的推辞。
“废话，你知道我在瑞德曼斯买了多少房子吗？”卡罗尔用食指敲击着桌面，就像在细数自己的房产一般，“如果你们不想跟我挤在一起，我也可以带你们去其他地方。”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听着卡罗尔指甲发出的嗒嗒声，蕾娅费力地把笑憋了回去，“但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不要住在一起，毕竟如果把这个地方当作一个新据点的话，也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这里是私人住宅，作为治安官，他们可以轻松地查到屋主信息，然后把矛头指向你。”
“那我就带你们去别处，挑个最隐秘的地方给你们住。”卡罗尔说道，“不过以后你们得更加小心才行，尤其是计划推进之后，这样突然的搜查恐怕会变得越来越多。这里是王城，如果治安官们真的有心，他们能把每间平民的屋子都翻个底朝天。”
“我知道了，谢谢你，卡罗尔。”蕾娅笑了笑，感激地握住卡罗尔的手。她不得不承认，卡罗尔的出现让她再瑞德曼斯安心了许多。
“谢我干什么？”卡罗尔撇了撇嘴，用力地揉搓这蕾娅的脑袋，“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由我来保护你，天经地义。”——
天亮之后，卡罗尔便将她们带到了她的另一个“秘密住宅”。那栋房子一共有两层，里头什么都齐全，尤其是纸张和墨水，装在几个硕大的箱子里摆得满满当当。卡罗尔吩咐哈里特又购置了一张床以及一批物资，这下东西更是多得蕾娅都不禁感慨：“好似住进了丰收时节的仓库之中。”
更换住址后的当晚，她们便听到了关于昨夜的消息。
她们离开后没有多久，酒馆里的所有房间，包括她们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都遭到了搜查。那些治安官们无情地踢倒了她们用过的桌椅，又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她们的“犯罪证据”，甚至用短剑挑破枕头，在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凿开的小洞，还挖开了地板，寻找能够藏人的暗格与密道。最终，他们带走了一箱蕾娅来不及带走的一些手稿以及这些年她收集到的猎巫故事和庭审报道☆仙☆女☆整☆理☆，不过好在其中重要的部分已经被蕾娅编撰进了《自然科学自地狱而生》中。在抓不到人的情况下，他们找到的东西百无一用。
搬家之后，约瑟芬的神经越发紧张起来，她不愿意待在屋子里，非要出去巡视，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蕾娅和瑟琳娜两个人，利用着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的休息日，打扫起她们的新家来。
“我们要把这个住址告诉其他成员吗？”瑟琳娜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问蕾娅，“如果告诉她们的话，就相当于把这个地方当作了新据点。”
“我直到昨晚才明白，雷莫夫人把自己的房子贡献出来是做了多大的牺牲。”蕾娅捏着抹布感慨道，“如今雷莫夫人的房子成为据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我不能把卡罗尔也扯进来，所以这个地方只作为我们三个的居所存在，我不会把它变成新的据点。”
“但德丽莎也已经知道了这个住址，她今早和我们一起过来的，刚才还给我们送了些水果来。”瑟琳娜瞟了一眼桌上的装满鲜果的藤篮，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很轻，“蕾娅，你觉得德丽莎真的会瞒着我们和‘C女士’通信吗？”
“我不愿意这样想，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做到坦诚相待。”蕾娅叹了口气，“但事实是，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我却没有办法不去思考约瑟芬的话。我们和德丽莎已经太久没有见面了，她也并不是个没有主见的小姑娘。不过比起与‘C女士’通信的人，那个暴露了酒馆据点的家伙更令我感到担忧。”
“要把那个人找出来吗？”瑟琳娜说道，“这对我们来说始终是个隐患。”
“很难。倘若如我们猜测的那样，那个人是无意间说漏了嘴，那么她对谁说了这些，这消息又经过多少人，传了多少遍才到那个猎巫人耳中，这些我们都无法得知。新的计划即将推进，我不认为我们能分出精力来做这件事。”蕾娅忧愁地说道，“不过你说得没错，这始终是个隐患。下次集会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吧，不，或许她们已经知道了。仔细观察一下其他人的反应，瞧瞧能不能看出什么不对劲。至于个新的住址……暂时不要告诉其他成员，但要是德丽莎问起来，就说，我们已经告诉她们了。”
“你想要试探一下德丽莎？”瑟琳娜一怔，“唉，这条路上真是困难重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蕾娅说道，“就当是为我们自己求个心安，毕竟就算被绑在火刑架上，也不如被未知围绕令人那么恐惧。”
试探，蕾娅真不愿意把招式用在自己的朋友身上。但事实证明，她此前越不愿意承认什么，什么就越容易被证实。
因为她们搬家后没过几天，那位信差小姐再一次敲响了她们的大门。
第282章
“我想要一杯茶。”赫兰斯坐在蕾娅对面, 静静地注视着蕾娅的双眼。几分钟前，她向蕾娅承认了，自己就是和蕾娅在里奇城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小姐。蕾娅心知肚明, 她想通了, 只是因为“C女士”需要她与蕾娅的羁绊让她们变得更加紧密，以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你的主人还是不愿意和我见面, 是不是？”蕾娅为赫兰斯泡了一杯茶，说话的方式轻柔了许多。“C女士”显然很了解蕾娅, 在亲眼目睹了赫兰斯的遭遇后, 蕾娅的确没有办法对她态度太过强硬。
“是的，但其实小姐你也知道, 你们见面会令彼此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赫兰斯抿了一口茶，举手投足间已然没有丝毫贵族小姐的气韵。她的眼角透出疲惫，手指上也平添了许多老茧和小伤口。她成为了一个漂泊的旅人, 而非昨日高门下的柔弱之人。
“那你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呢？”蕾娅问道，“只是为了来告诉我这个吗？”
“不，塔维斯小姐。”赫兰斯说道, “我是来传话的。‘C女士’希望我告诉你，虽然你们不能见面，但合作的事宜并非不可推进。”
“噢？”蕾娅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意思？”
赫兰斯将茶杯摆正, 站了起来，恭敬地朝蕾娅鞠了一躬，说道：“首先请允许我向你道谢, 塔维斯小姐。感谢你摧毁了普林斯疗养院，如果不是因为你, 我早就被送到那里受尽折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泪水的浸泡中死去了，也不会遇到我的恩人‘C女士’。那晚回去之后，‘C女士’就告诉了我一切，请相信我，如今我对你们两个都怀有真诚的感恩之心。”
“所以那天在马车里的真的是你。”蕾娅扶着赫兰斯坐了下来，想起在疗养院门口看到的马车，不由地为赫兰斯揪心，“不用谢我，赫兰斯小姐，只有你足够坚强才能活下去，你依靠的是你自己。”
“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小姐，我之所以愿意再来找你，也是因为我清楚这个合作对你们来说有多重要。”赫兰斯恳切地说道。
“那么‘C’女士是怎么说的呢？”蕾娅问道，“是要我听命于她吗？”
“不，”赫兰斯摇了摇头，“她会听命于你。”
“什么？”蕾娅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赫兰斯，“她怎么会愿意听我的？”
“你要求与她面对面，她不得不拒绝。但她虽然强势，却并不自大。”赫兰斯解释道，“小姐，她清楚你的实力，也明白你有自己的计划。她希望你能匀出那么一点点信任给她，只要相信你们的目标一致就好。只要你答应，今后无论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全力配合。”
蕾娅的手在桌下握起拳头，怀疑与不解占据了她的大脑。“C女士”的妥协来得突然，让她不得不百般思虑，但也正是这种反常令她再一次意识到了刻不待时。
“仅仅是那么口头上的一句话，就要我相信她的真心吗？”蕾娅犹豫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她不会继续我行我素？”
“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赫兰斯拿出了厚厚一叠信，以及一本被撕得只剩一半的旧册子，“这里有这些年‘C女士’与亲信联络的亲笔信，册子里记录了她部分行动的谋划与账单，以及曾经发表过的关于反猎巫文章的原始手稿。她目前住在瑞德曼斯西区，具体地址暂时不能告诉你。而这些是她‘犯罪’的一部分证据，是她能提供给你最大的保证。”
蕾娅接过那些东西，仔细地翻看着。信件上的字迹确实与她那晚见过的相同，那些文章蕾娅也都在不同地区的报纸上见过。但其中最有用的是那几张账单，这是“C女士”买凶杀人的有力证据，足够让她成为全国最大的通缉犯。
蕾娅着实没有想到，“C女士”居然没有立刻毁掉这些账单，甚至还把它们拿给了蕾娅。
“如果她足够谨慎，她就不应该留着这些东西。”蕾娅捏着那些账单说道，“还是说她早就料到了她需要用这些东西来拉拢我？”
“我还是那句话，小姐，主人做事总有她的用意。”赫兰斯扯出一个无奈的笑，“请告诉我你的答案吧。如果你同意合作，请指示我应该如何行动。”
手里那些原本轻飘飘的纸张似乎有了重量，它们随着蕾娅手腕的摆动飘散出淡淡的墨香。蕾娅与她身后的瑟琳娜和约瑟芬都交换了眼神，才下定决心般将账单收了起来，点了点头。
“我同意合作，”蕾娅答应道，“前提是她不要再来百般试探，试图操控我们的行动。”
“当然，”赫兰斯终于再次一展笑颜，“请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塔维斯小姐？”
“我需要你们的刀剑。”蕾娅取下自己的短剑放在桌上，锐不可当地说道，“我需要你们去做你们最擅长的事。”
望着桌上的短剑，赫兰斯一愣，小心地问道：“你是说……继续讨伐猎巫人？”
“没错，”蕾娅肯定地说道，“我们大概还需要几滴血。”
“你有目标吗？”
“我不指定，你们来选，不要离瑞德曼斯太远，最好能做得足够惊天动地。”
“我明白了，什么是恰当的时机呢？”
“在这个月的某一期报纸上，我会给你们信号，‘C女士’会知道的。”蕾娅喝光了自己那份茶水，“看到信号之后就行动，不要走漏风声。”
“好的，请放心，我们会做得很好。”赫兰斯痛快地答应道。在离开之前，她问：“请问还有什么消息需要我带给主人吗？”
“那就再请你转告‘C女士’一句话吧，”蕾娅说道，“就说，我很高兴我又多了一个战友，即使她浑身长满了尖刺与秘密。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见，我希望到那时，我们的战斗已经结束，胜利的号角已然吹响，没有哪个女人的生命会再被如此践踏。”
赫兰斯离开后，蕾娅紧绷的心弦一松，差点没有站稳。她的手臂在桌子边缘撞出一块淤青，勉强撑住身子，没让自己跌坐在地。
“你不会害怕那个‘C女士’，那么那个令你心中动摇的原因我们都心知肚明。”约瑟芬终于开口道，她的眼神异常认真。
“我知道，我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蕾娅说道，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瑟琳娜靠了过去。
瑟琳娜贡献出自己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蕾娅的背，说道：“其实在赫兰斯小姐第一次来访之后，我和约瑟芬都试探过她。她的行踪不定，有时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天我们提到了坎帕城，将我们在坎帕城的经历讲给她听。一开始，她听得津津有味，但当我们提到‘卸下重负’时，她竟然自然地接过话去，就像是对这种药剂已经十分了解了一样。”
说到这里，蕾娅已经可以肯定，与“C女士”暗中往来的人，就是德丽莎。
“好吧，这解释了一切。”蕾娅无力地说道，“她知道我们在西伦村的住址，也了解我们的情况。恐怕那个时候在坎帕城发表文章也是她向‘C女士’建议的，因为她知道坎帕城是梅丽尔老师生前最想去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去那里。到了瑞德曼斯，她就将我们常用的一个据点透露给了‘C女士’，当然还有这里，就是为了促成我们之间的合作。”
“几年下来，我们的变化都很大，更不用说德丽莎了。她独自一人，天天和那些阴险的猎巫人打交道，早就对他们深恶痛绝，要坚持下去，也需要更加坚强的意志才行。”瑟琳娜说道，轻柔的话语中有无限的慰藉之力，“或许正因如此，她才需要一个像‘C女士’那样强大的护盾，她能保护德丽莎，也让德丽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我不会去责怪德丽莎。”蕾娅说到，“虽然我一开始并无意与‘C女士’合作，但不得不说，拥有一个强大的盟友对我们的计划来说是极大的助益。我需要她们为我们造势，要把现在藏身于暗巷中的猎巫人引出来，要他们害怕、恐惧，在惊惧之下慌不择路。他们能够进入平民院，能够道貌岸然地指责我们不敬神明，那我就得让他们知道，惹怒女人的下场可比惹怒神明的下场要悲惨多了。”
“那么德丽莎呢？要和她谈谈吗？”瑟琳娜担心地问道，“她毕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也不该疏远她。”
“不，要谈也不是现在，我现在没有精力去管这些，而且我相信德丽莎不会害我们。等到事成之后再说吧，等我们与‘C女士’的合作结束，或者等我最终见到了她的真面目，再问德丽莎也不迟。”蕾娅坚决地说道，“通知核心成员，我需要召开一次集会，正式和那些恶心的猎巫人开战。”
第283章
《瑞德曼斯周报》的主编病倒了, 报社里的人都在传，说他也染上了流感。作为二把手的伯朗自然而然地成了代理主编。这不是他第一次做代理主编了，从文章审核到排版编辑都熟门熟路。
蕾娅曾问过他想不想做主编。他听后只是一愣, 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蕾娅, 随后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不是“不想”的意思，是“还不到时候”的意思。
蕾娅专门为主编准备的那篇文章是早就审核过的, 他执意要将他劲敌的丑闻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无论伯朗怎么劝说他都不愿意更改。为此，伯朗还跟蕾娅闹过一次小矛盾, 他指责她不该为了讨好主编而编造故事。成为代理主编后, 他第一时间调整了排版，将那个虚假的故事塞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而蕾娅对此只是付诸一笑, 因为她知道那篇文章根本不会被刊登在报纸上。
换文章的事进行得很顺利，瑟琳娜目前是印刷坊的红人，她提前一个月就申请由她所在的小组负责头批报纸的印刷, 坊主也表示同意。
很快，这期被悄悄篡改过内容的《瑞德曼斯周报》就从印刷坊运了出去。刚发售的头两天，尚且悄无声息, 但第三天时，整个瑞德曼斯都炸开了锅。读报人的目光开始不再聚集在那些政令和贵族们的轶事上，所有人的关注都被一篇名为《重生的女巫》的文章夺去, 每一个穿梭在大街小巷的报童都摇着手中的报纸呐喊：“女士！先生！要来份报纸吗？”当被问及近日有什么新闻时, 他们会回答：“令人难以拒绝的奇事，幽灵现世！”
《重生的女巫》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善良的女人被邻居猜疑和迫害，在侮辱与践踏中绝望地走向深水, 在如血般的夕阳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在另一个躯体中复活, 甚至有了控制人心的魔力。于是她找到了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运用她的“巫术”，让他们一个个自愿走上绞刑架，亲自品尝她的痛苦。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梅丽尔·汉莫。
这是蕾娅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使用梅丽尔的名字。
女巫同盟的成员们通衢越巷，在城中各处散发传单和小册子，大肆渲染卡洛斯与幽灵梅丽尔的传说，散布“无辜的灵魂现身复仇，势必要杀光猎巫人”的言论。
与此同时，“C女士”的手下在瑞德曼斯城郊制造了多起混乱。三个有头有脸的猎巫人在不同的地方丧命，一个被吊死在树林里的一棵老榆树上，一个溺死在一条只有人小腿深的溪流里，还有一个则头脚倒置，半个身子埋进土里，只剩两条满是伤痕的腿露在外面，脚背像坏掉的机械一般刮蹭着周围的土地。
“C女士”听从了蕾娅的指令，的确将这事做得惊天动地。
三个猎巫人的死亡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城中的猎巫人迅速聚集到了一起，浩浩荡荡地朝报社“进军”，发誓要把写出这篇文章的记者千刀万剐。但他们刚刚抵达，就被同样愤怒的伯朗带着几个编辑挡在了门外。尽管伯朗此时也对蕾娅充满了怨恨，但作为代理主编，他绝对不会允许报社在他的手上陷入混乱。
他掷地有声地冲着那群猎巫人喊道：“睁开你们眼睛看看，这是国王陛下莅临过的场所。瞧见这块盾牌了吗？别跟我说你们认不得上头银杏叶的图案。别说是什么猎巫人，就连治安官都无权搜查这里。敢踏进来一步，就等着上绞刑架吧！”
蕾娅早在确定好排版后就躲了起来，不再去报社做杂活了。而瑟琳娜也在这期报纸发售后就离开了印刷坊。猎巫人闹起来时，已经哪里都找不到她们的身影。
“城里的猎巫人几乎都出来了，我们的成员以及‘C女士’的人已经完全掌握了他们的藏身之地。”约瑟芬将最新的进展带回了家，面露喜色，“就算现在你下令把他们都杀了，也不成问题。”
“再等等，我喜欢看他们吃瘪。”蕾娅满意地笑着，杯中的茶水闻起来都比平时香了一倍，“最近老听人说街上有凶神恶煞的猎巫人到处乱窜，逮到一个女人就要确认一下她是否是‘幽灵’。治安官已经提醒他们好几次了，再这么无穷无尽地骚扰瑞德曼斯的民众，恐怕他们和治安官之间的联盟很快就要瓦解了。”
“但乔治还躲着不出来。”提到乔治，约瑟芬又露出一个凶恶的眼神，“他很谨慎，缩在阴影里发号施令。自从平民院会议结束之后，他就没有再露过面。我们怀疑他们在瑞德曼斯也有多个据点，目前也找出来几个，但不确定乔治躲在其中的哪一个。”
“没关系，只要让‘C女士’加把劲，他很快就一个据点也待不下去了。”蕾娅胸有成竹地说道。
“什么意思？”约瑟芬疑惑地问道，“难道就这么等下去，他就会现身吗？”
“愤怒只是暂时的，随着血越流越多，恐惧就会慢慢占据主导。那群骄傲自大的猎巫人恐怕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比起一堆只会痛哭流涕着为自己辩解的女巫，他们更害怕看不见却真的能夺走他们性命的幽灵。”蕾娅解释道，“现在他们进不去报社，也攻不进印刷坊。无边的挫败感已经充斥在他们呼吸的空气中，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你们觉得他们会去哪里？”
“为了安全……”约瑟芬思索道，“是修道院！”
“没错！”蕾娅啪啪地鼓着掌，“就算他们不愿意去，教会也会出面命令他们前往。教会不会允许王城之中出现幽灵害人这种事，而且猎巫人的议案已经纳入皇家参议会的讨论之中，他们总得留着命等结果出来吧？瑞德曼斯的利兹修道院是唯一能为他们提供庇护的地方，那里埋葬着一位虔诚的、生活简朴的红衣主教，时常有教会的人出入，护卫森严，没有人会在那里行凶，就算是有‘C女士’那般的能耐也做不到。”
“那要是他们进入了修道院，我们岂不是更无法探听他们的消息了吗？”约瑟芬问道。
“约瑟芬，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犯傻？”蕾娅拍着约瑟芬的肩膀，大笑着说道，“修道院的墙才不是密不透风的。你知道利兹修道院一天要接济多少无家可归的乞丐吗？院长要求每隔三天进行一次布施，贵族们会慷慨解囊，甚至亲自去分发钱财和麦粥，而穷苦的百姓们则会前往领取食物和贴补，有时还会睡在修道院的花园里，只为了多听几场布道，进行几次集中忏悔和祷告。你说，那里谁不能进去？又有什么东西是传不出来的呢？”
果不其然，在屡次碰壁之后，城中剩下的猎巫人纷纷背着行囊前往利兹修道院，甚至捐出了几十枚银币，希望修道院能成为他们的保护伞。修道院的院长感谢了他们的赠予，慷慨地为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房间，并且保证只要他们在修道院的土地上，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修道院里的生活并不好过，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清苦。猎巫人们在修道院里不能穿金戴银，也不能享用珍馐美味。他们得跟里面的修士一样，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每天除了祷告就是帮忙布施，了无生趣。他们想念外面的美酒佳肴，期盼着能再一次闻到空气中香甜的脂粉味。而他们心中的欲望越是强烈，修道院中的日子就显得越难熬。
很快，一位被委派的主教就在一个深夜前往利兹修道院，因为那里爆发了一次不小的争斗。院长不得不向教会成员求援，请求他们从中调停。
两个猎巫人因为受不了清苦的日子，偷偷溜出了修道院，试图从酒馆里搬来一车麦芽酒，藏进自己的房间里。但他们两个人结伴而行，却只有一人回归，另外一个人则死在了一条漆黑的小巷里，被人一刀扎进了肚子里。
有人说杀人的只是个强盗，但猎巫人们群情激奋，一致认为那是“幽灵梅丽尔”干的好事，他们找不到“幽灵”，就开始质问修道院的院长，问他为什么收了他们的钱，却不给他们提供保护。
而院长则委屈地表示：“我承诺保障你们在修道院内的安全，但你们私自外出，在外面被杀害，又怎么能把罪责怪到我的头上呢？”
猎巫人们气不过，和几个修士打了起来。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顷刻间爆发，可怜的修士们哪里是这群猎巫人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个个鼻青脸肿，血流不止。但院长秉持着“不抛弃任何一个神的子民”的原则，并没有把他们赶出修道院，而是转向教会寻求帮助。
一名主教承担下劝解的任务，在修道院里住了两天，一面安抚那些受伤的修士，给修道院申请了补助，一面斥责了那群猎巫人，教导他们安分守己，乖乖待在修道院里等待议案讨论的结果。
猎巫人们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毕竟他们谁也不敢和一位主教叫板。
原本以为此事会就此停息，但蕾娅却在报纸上读到了这事出人意料的后续——那位曾经去过利兹修道院的主教在回家后不久便离奇身亡，死因不明。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就是蕾娅那日在咖啡馆里见到的，与露西安小姐单独交谈过的那位主教蒙特。
第284章
蒙特主教的死成了一桩悬案, 治安所和教会都在此时封锁了消息。蕾娅认为他一定死得蹊跷，若非如此，他们没有必要这样谨慎。想到那日在咖啡馆里看见的一幕, 蕾娅心中满是疑团, 便交代约瑟芬悄悄调查蒙特主教的死因。
“嘿，我看到那群人扭曲的脸就想笑, 从来没见他们那么憋屈过。”德丽莎一口气饮下半杯麦芽酒, 不停地咂着嘴，“太痛快了, 他们在修道院里闹事那天我也在, 我看着其中几个人把拳头抡到那群修士的脸上，乔治还在一旁试图劝架, 结果也被推翻在地。摊上这群头脑简单又脾气暴躁的家伙，他恐怕也觉得身心俱疲吧？”
“那群猎巫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沉不住气，过分自大又没有忍耐力, 只要遇到一点点不如意就大吵大闹。”约瑟芬说道，“如果不是有乔治做领头人，他们早一言不合就刀剑相向, 都省得我们动手了。”
“所以最大的问题在乔治那里，只有解决了他，才能彻底击垮他们。”瑟琳娜赞同地说道。
“他倒是谨慎得狠, 一步都不愿意踏出修道院。”德丽莎不满地哼哼两声, 酒杯里又灌满了酒，“而且他还经常跟院长混在一起，装出一副无比虔诚的模样。一些无知的家伙甚至都因为他虚假的善意开始为他说话, 指责‘幽灵女巫’的复仇是盲目的、为魔鬼所驱使的。这群没长眼睛的白痴！”
“将自己神化、圣洁化，乔治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怎么保障自己的利益。”蕾娅思索道，“要想除掉他不是件容易的事，得先把他‘虔诚的信徒’这层皮扒下来才行，否则总会有人认为他是神最忠诚的仆人。这件事等我再仔细想想该怎么做。”
“对了，我在瑞德曼斯看到有人在读那本书了——《自然科学自地狱而生》。”克莱尔欣喜地说道，“还听见有人在讨论里面提到的案子，偷偷为那些可怜的女人哀悼。”
“思想上的引导总是潜移默化的。”瑟琳娜说道，“只要越来越多的人怀疑那些审判的合法性和合理性，我们就算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说到蕾娅的大作，我还有一则更好的消息要告知各位，”卡罗尔脸上难掩笑容，她神神秘秘地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小心地在众人面前展开，“看看这个。”
蕾娅好奇地伸头望去，才发现那是她熟悉的《里奇新闻报》。
《胜诉！全国第一个无罪释放的“女巫”》，这个标题在报纸上异常醒目。
“无罪释放？怎么做到的？”蕾娅大吃一惊，抓起报纸细细阅读，“在马勒斯顿？这怎么可能？”
“她找到了一个好律师，”卡罗尔说道，“或者说，一个好律师找到了她。”
“一位叫作‘卡里诺’的律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证明了她的清白。律师一手拿着《圣书》，一手握着《自然科学自地狱而生》。她一边证明着神明的慈心，一边向众人解释着科学原理，把猎巫人和法官都说得哑口无言，将那些无耻的、企图报复和诬告被告的证人统统赶走，要他们忏悔自己的罪孽。最后，在审判法官那把象征着正义的小槌落下后，旁听席上高喊着‘无罪！’，被告与律师相拥落泪。没有任何一个‘女巫’被处死，这是一场平凡而伟大的胜利。”蕾娅念道，越读越心潮澎湃，“是米拉小姐，一定米拉小姐！”
“她用你的书打了一场胜仗，蕾娅。”卡罗尔也抑制不住激动地说道，“有时锋利的武器也不一定是刀剑，不是吗？”
蕾娅热泪盈眶，她抬眼看向她的伙伴，听到这个消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就算在遥远的里奇城，也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努力着。无论是在黑夜里行走，还是在阳光下呐喊，她们都势不可挡。
“没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瑟琳娜说道，“只要有一例无罪释放，就会有成百上千例，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的步伐。”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克莱尔从椅子上蹦起来，早已迫不及待，摩拳擦掌。
“要推迟猎巫人议案出结果的时间。”蕾娅将报纸重新折好，收了起来，“如果按照现在的进度，夏季来临之前我们就会被通缉。原本我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如今机会已经摆在了我眼前，米拉小姐为我们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契机。我需要让一个有决策权的人了解我们的诉求，就像乔治他们的议案能拿到皇家参议会上去讨论一样。”
“国王陛下病重，现在最有决策权的人莫过于他的儿子，也就是下一任国王诺尔顿王子。”克莱尔说道，“他的决定不会有人反对的。”
“没有人会反对他，但他有可能反对我们。”蕾娅不放心地说道，“我不了解这个未来的国王，只是听几位夫人提到过，说他的才能比不上他的姐姐。他是个男人，想要改变他的想法并不容易。”
“但我听说，那位王子殿下虽然身体不好，但对待别人还是十分宽仁的。”克莱尔说道，“如果他成为国王的话，说不定不止会反对猎巫人提出的议案，还会因为同情我们的遭遇而帮助我们修改《巫术法案》。”
“我不得不说，这个想法过于天真。”卡罗尔终于忍不住插话道，“的确，随着国王病重，目前王国里权力最大的人自然变成了诺尔顿王子，但所谓的‘宽仁’不过是对其他男人宽仁罢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那家伙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妻子和其他大臣说话，也不许她在舞会上跟其他男人跳舞。”
“我以为这是因为他太过在意自己的妻子，是爱她的表现。”克莱尔不解地说道。
“这是病态的控制欲，克莱尔，不是爱情。”卡罗尔说嗤之以鼻地说道，“他认为他的妻子是他的所有物，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他未来接班人的母亲’。试问他对自己的妻子都尚且如此，他又怎么会管一群女巫的死活呢？”
“你似乎很了解他，卡罗尔。”蕾娅狐疑地看着卡罗尔说道，“你参加过几次王宫里的宴会呀？”
“少在这儿打趣我，蕾娅，我在说正事。”卡罗尔撇了撇嘴。
“好吧，好吧。”蕾娅耸了耸肩，现在她暂时还没有去探究卡罗尔真实身份的时间，“如果那个什么诺尔顿王子不靠谱的话，我们还有别人可以选吗？”
“如果你不指望男人的话，还有一个人可以选。”卡罗尔说道，“艾洛蒂公主。”
“艾洛蒂公主？”蕾娅有些怀疑地说道，“虽然我听说过她的美名，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她真的有实权吗？”
“作为公主，她没有修订《巫术法案》的权利，但是如果只是推迟猎巫人议案的决定时间，那我想她还是有这个能力的。”卡罗尔说道，“但前提是我们有本事说服她。我们的公主殿下是个强势的女人，也不会轻易被打动。有的人单单是站在她面前，跟她说几句话，回去之后都要大病一场。”
“只要能让我跟她说上话，我什么都不怕。”蕾娅说道，“可是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见到艾洛蒂公主呢？”
“你知道金利夫人准备重新开放沙龙了吗？”卡罗尔说道。
“这么快？”蕾娅惊讶地说道，“她的丈夫不是刚去世没多久吗？”
“负责家族生意的人死了，但那些生意还在，人脉也不能断，否则她和她的女儿将来吃什么呢？”卡罗尔说道，“那批新品没有按时上市，给金利家造成了一笔不小的损失，加上她丈夫的去世，需要用钱的地方更多了。就算金利夫人曾经是个贵族小姐，她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拿出那么多钱来。她很聪明，重开沙龙是她必然的选择，舍小钱换取更大的利益。”
“我明白了，”蕾娅了然地点了点头，“但她会为了我们邀请艾洛蒂公主参加吗？”
“让我去和金利夫人谈谈，我会想办法说服她。”卡罗尔说道，“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坏处，甚至益处颇多。”
“但也得做好见不到公主的准备。”蕾娅说道，“唉，要是我能隐身，我就亲自跑到存放议案的地方去，把那些恶心的文件偷出来，一把火全烧了。”
“等金利夫人拒绝我之后，你再去行窃也不迟。”卡罗尔笑了笑，“没关系，不行再想别的办法。米拉那边刚刚胜诉，消息还需要时间传回瑞德曼斯。就让那群猎巫人在修道院里战战兢兢地多待一段时间吧。”
事实证明，卡罗尔一贯说话算话。只要她向蕾娅承诺过，她就一定能做到。
卡罗尔再一次见到蕾娅时，带来了金利夫人的邀请函。邀请函中，金利夫人要求宾客们务必穿戴整齐，因为艾洛蒂公主殿下也会到场。
第285章
沙龙在金利家城外的庄园里举办。当日, 那些象征着哀伤的黑纱已经被取下，换上了一个又一个浅黄色花环。穿过花园，进门的台阶上铺着厚重华丽的地毯, 穿着统一制服的男仆们整齐地朝来宾们鞠着躬。
一名侍者引导蕾娅和卡罗尔进入宽阔的前厅, 前厅正中央放着一座狩猎之神的雕像，只不过这尊雕像与蕾娅从前见过的都不同。以前她见过的狩猎神要么手持弓箭, 要么周身环绕着狼群或鹿群, 但这尊狩猎神把弓箭都背在了身后，而手中竟握着两把野草, 她单膝跪在一张虎皮之上, 正要把野草放入口中。
雕像背后，沿着宽大的楼梯向上望去, 二楼平台处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画上金利一家看起来和谐美满。但如今再细细看去，蕾娅只觉得金利先生在画中也显得面色苍白, 死气沉沉，嘴角泛起的笑也十分勉强。每一个路过的客人都要抬头看看这幅画，再习惯性地致以一声哀悼。只要表露过哀思, 他们就可以继续抚摸着那些镀金的栏杆一路向上来到会客厅，尽情地享受宴会。
客厅门口，一位女仆正在给前来的宾客赠送鲜花, 无论是女士还是男士, 都会收到一支蓝紫色的鸢尾花，握在手中宛若翩翩彩蝶。
悠扬的乐声飘出了门外，客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在得知了公主也会出席的消息后，没有人再敢迟到。
庄园里的会客厅比蕾娅去过的那个熟悉的会客厅要大得多, 墙上挂着东方来的挂毯，大多底色都是浓烈的红色，与大量的金器交相呼应。房间四周装饰着橙色的丝绒软垫，墙角处也撒满了花瓣。
金利夫人和露西安站在窗边，灯火之下簇拥着她们的是一群面熟的朋友，个个华如桃李。蕾娅见过她们很多次，但这次却是最眼花缭乱的一次，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博物馆穿在身上。
露西安第一个发现了蕾娅和卡罗尔，她向朋友们致歉，朝蕾娅和卡罗尔走来。她挽住蕾娅的手臂，轻快的声音在蕾娅耳边响起：“你们来啦，好久不见，感谢你们这次没有一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我和母亲能在公主现身之前多享受一会儿众星捧月的感觉。”
“为我上次的唐突再次向你们道歉，”卡罗尔诚恳地说道，“再怎么样也不该穿着全是泥的裙子踩在你们的地板上，我真是惭愧。”
“别这么说，佩洛姆夫人，我只是开个玩笑，不是那个意思。”露西安松开蕾娅的手臂，腰背绷得很直，难得地紧张起来，“请忘记我刚才说的那些胡话，尽情地夺去所有的关注吧。”
卡罗尔笑了起来，像一个和蔼的长辈般轻轻拍了拍露西安的手背，说道：“露西安，带我们去和你的母亲打个招呼吧。”
不等露西安带路，金利夫人已经穿过人群来到她们面前。因为想遮住她的疲惫，金利夫人脸上的脂粉十分厚重，有些细小的颗粒甚至灾难地卡在了她脸上的皱纹里。她手里的扇子不停地制造出阵阵微风，就连呼吸的频率都快了许多。
蕾娅朝金利夫人行了个礼，向她和露西安表达了自己对一条生命逝去的哀悼。
“谢谢你，好心的小姐，感谢你记得。”金利夫人说道，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只是嗓子有点哑，不停地吞咽着唾沫，“听说你们主编生病了，竟然都谢绝了我的邀请，看来他的身体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健康了，你们其他人还好吗？”
“我已经很久没去报社了，夫人。”蕾娅语带惭愧地说道，“我不太清楚他们的近况，只听说有一伙猎巫人曾经到那里闹事，不过都被赶出来了。”
“哎呀，真是可惜，我还以为能继续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文章呢。”金利夫人说道，“那群猎巫人的事我也听说了，真是吓人，竟然就这么公然到王室资助的报社去，他们是在找什么人吗？”
“听说是在找‘幽灵’。”卡罗尔笑着说道。
“‘幽灵’？”金利夫人发出一声惊呼，“噢！就是那篇《重生的女巫》，是吧？现在城里都在议论，说这个叫‘梅丽尔·汉莫’的女人是个冤死的幽灵，她是来找猎巫人复仇的。”
“很多人都说从前的女巫审判太过荒唐，造成了很多冤假错案，这个‘梅丽尔·汉莫’的案子就是其中之一。”露西安说道，“你们觉得是真的吗？难道她真的复活了吗？”
“否则那几个猎巫人是谁杀死的呢？”蕾娅挤着眼睛，神神叨叨地说道，“依我看，幽灵现世并非偶然。这里可是瑞德曼斯，国王居所，神明驻地，她居然跑到这里来复仇，足以证明她所受冤屈之深，心中的痛苦和仇恨无法消散。”
一旁的卡罗尔用手遮住了半张脸，显然已经有些憋不住了。
“那么她会如她所预言的那样，杀光所有的猎巫人吗？”露西安问道。
“我个人认为，如果从前的审判公正，每一个女巫都罪有应得，那么她们现在就该在地狱里被烈火焚烧。”蕾娅说道，“但是倘若她们真的含冤而死，那么灵魂不得安宁，便会徘徊人间，四处游荡，直到实现未竟的夙愿。”
“说得真吓人，塔维斯小姐。”露西安说道，“你那么有想法，不把文章发表在报纸上真是遗憾。”
“并不是我不想发表，而是主编看不上我写的东西呀。”蕾娅无奈地笑了笑，“要不然我也不会离开了，不是吗？守着那点微薄的报酬，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版我的故事集呢？”
一小杯甜酒下肚，金利夫人略有醉意，硬是拉着卡罗尔的手不让她走。露西安则带走了蕾娅，一边在客厅里散步，一边疑惑着公主殿下怎么还不出现。
露西安再一次提到了上次她给蕾娅介绍的那幅《天堂之门》，这次蕾娅明确地告诉她，即使力量微薄，她也会成为神明，掌控自己的命运。
一个小时过去，人群开始躁动不安，窃窃私语，都在议论公主今晚是否还会出现。蕾娅时不时回头吵卡罗尔的方向望去，之间她也蹙着眉，如设定了程序般，不停地看向门口。
然而就在蕾娅再也喝不下甜酒，已然打算放弃时，一个女仆找到了露西安。她在露西安耳边说了什么便匆匆离开。她走后，露西安又挽起蕾娅的胳膊，说想带她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她想见的人。
不等蕾娅叫上卡罗尔，露西亚就带着蕾娅离开了客厅，来到一个温室花园。花园门口种着两棵高大的热带树木，低垂宽大的叶片下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两条石子路从门口开始分叉，绕着温室形成一个完整圆。潮湿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和花草的芬芳。蕾娅跟着露西亚选择了左边的道路，每走一步都觉得柔软湿滑，就像踩在苔藓上一样。半途中，她们经过了一个小平台，台子中央有一座朴素的喷水泉，涌出的泉水在浓烈的绿色天堂中叮咚作响。
蕾娅不禁放慢了脚步，目光不知道在哪里停留才好。她被一朵红黄相间，形状似一只虎掌的奇怪花朵吸引住，差点撞上突然停下的露西安。
“很抱歉，”蕾娅堪堪站稳，歉意十足地说道，“我正在欣赏那些美丽的花朵，以至于忘记了该怎么走路。”
“没关系，塔维斯小姐，等你得空的时候，欢迎再到这里来慢慢欣赏。”露西安指着一条被棕榈叶遮住的小道说道，“接下来你就自己过去吧，我不便参与你们的对话，就在温室门口等你。请放心，在此期间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谢谢你，露西安小姐。”蕾娅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那条小路，“你所说的我想见的人，难道就是公主殿下吗？”
“嘘，你小点声。”露西安轻轻点了点头，“你快点过去吧，不要让殿下等太久。对了，你记得怎么行礼吧？”
“是的，当然。”蕾娅的心瞬间怦怦跳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迈步。
沿着那条小道一直向前，喷泉发出的叮咚声已经全然听不见。
在树丛里，蕾娅隐约看见一个石桌，桌上放着一盏银质烛台以及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短剑。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士坐在石凳上，脚下环绕着数个小小的提灯，就像夜空中闪烁的群星。她那暗紫的裙边已经浸上了水汽，但她却毫不在意地饮着茶，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完美，标准得不差一毫一厘。放下茶杯后，她抬手推了推挽成复杂形状的发髻，深褐色的发丝在烛火下泛出水波般的光泽。
“尊敬的公主殿下，愿神保佑您。”蕾娅朝她行了个屈膝礼，尽力忍耐着自己试图一睹公主真容的好奇心，“我是蕾娅·塔维斯，能得您的召见，是我的荣幸。”
“请起身，塔维斯小姐。”艾洛蒂慵懒地摆了摆手，见蕾娅不敢看她，便主动指着自己对面的石凳说道：“上前来，小姐。你不抬头看看我吗？”
“岂敢，我怎能直视殿下的双眼？”蕾娅惶恐地说道。她觉得整个温室里除了眼前这位公主，恐怕就连一根草都能听见她擂鼓般的心跳。
“我能让你到这里来见我，说明我已经完全了解了你，我知道你有话想跟我说，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让金利夫人把我请到这里来。”此时艾洛蒂的话中充满了威严，“所以抬起头来吧，塔维斯小姐，我不喜欢跟一直低着头的人说话，除非你想对话的不是我，而是地上的石块。”
蕾娅顿了顿，抬起了头。但当她看到艾洛蒂的脸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张脸，明明似曾相识。
不，蕾娅认得那张脸。在马勒斯顿审判法庭里发生的所有事，她都不会忘记。
“恕我冒昧，殿下。”蕾娅的声音有些颤抖，“请问您是否去过马勒斯顿，一个离里奇城不远的小镇？”
“终于！”艾洛蒂扬起嘴角，仿佛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大有深意，“我还跟露西安打赌来着，赌你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认出我来。我猜测你可能要到中途，或者是整场谈话结束后才行。但她似乎对你很有信心，她特别肯定地告诉我，你一见到我，立刻就能认出来。所以是的，塔维斯小姐，我就是那个坐在法庭旁观席上的怪女人。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第286章
蕾娅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只要是亲身经历，就算是细枝末节也能记得很清楚。
蕾娅记得，当时她站在被告席上, 环绕着她的都是凶恶的虎狼。审判所的大门被打开时, 每个人的关注点都在埃尔蒙德大法官身上，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个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的女士, 也就是当时正在外面游历的艾洛蒂公主。就算她露出真容, 在一个偏僻的小镇里也没有人认得她，也就只有蕾娅记住了这位奇怪的女士。
“请原谅, 殿下, 我当时并不知道是您驾临。”蕾娅又要行礼，却被艾洛蒂抬手拦下。
“如果我要治罪的话, 你们整个镇子的人都会被关起来。”艾洛蒂捏着鼻梁说道，“我不打算这么做，所以你也不必觉得失礼。过来坐下吧, 我不想再请你第三次了。”
蕾娅听话地坐了下来，双手拘谨地放在大腿上。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准备好用来说服公主的长篇大论在此时也变得异常单薄。她的脑袋里全是审判日时的场景，艾洛蒂在法庭上发出的那一声笑似乎还萦绕在蕾娅耳边。
“那是我第一次坐在旁听席上，参加一场女巫审判。”最终还是艾洛蒂先挑起了话题, 语气中颇有感慨之意, “后来我也私下去过几次，但没有一个女人像你那样，明明站在被告席上, 却依旧昂首挺胸，甚至跟法官和猎巫人吵得有来有回。”
“您不认为我太放肆吗？”蕾娅说道, “当时可是有很多人说我藐视法庭，嚣张又疯狂呢。”
“如果疯狂能保命，那么为什么要克制情绪呢？”艾洛蒂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蕾娅，“就像你即使是来参加沙龙的，腿上也要绑一把短剑一样，你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你正在努力地想要保护自己。”
蕾娅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抚上了腿上的短剑，再抬眸时，直直对上了艾洛蒂耐人寻味的笑脸。
“未经允许，在王室成员面前携带武器是重罪。”蕾娅主动解下缠带，将短剑放到了石桌上，“请原谅，殿下。”
艾洛蒂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轻轻点在剑鞘上，片刻后，她拔出了蕾娅的短剑，放在手里细细端详。“好剑！”艾洛蒂称赞道，剑身在烛火下闪过一丝寒光，“就算是瑞德曼斯最好的铸剑师也无法造出这么好的短剑。”
“这是一位朋友送的礼物。”蕾娅说道，“来自一个神秘的小岛。”
“我从来没有出过海，”艾洛蒂遗憾地说道，“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
“我听说殿下曾上过战船，这怎么不算出过海呢？”蕾娅问道。
“那是在岸边，塔维斯小姐。”艾洛蒂说道，“我讨厌战争，因为想早点结束战争才会到战场去。边境开战的时候我也想去的，但父亲不允许。我听从了他的命令，看着我弟弟成为指挥官，然后丢掉了一座城池。”
蕾娅明白艾洛蒂在谈论那场输掉的战争，并且心有不甘。在提到国王时，她的眼中透着冷漠，就好像那不是她的父亲，而只是一个遥远的君主，与她毫不相干。
“我明白无法实现抱负的挫败感。”蕾娅理解地说道，“您是公主，更是心系臣民，一场战争劳民伤财，一场败仗更是损伤国力，哀鸿遍野。”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希望见我一面的吗？”艾洛蒂问道，“如果你想要实现抱负，那么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艾洛蒂看向蕾娅的眼神中充满了审度与试探。两把短剑并排放在一起，蕾娅明白从现在开始，她要慎重地选择自己的答案了。
“我希望这个国家的女人，”蕾娅说道，“人人都能成为女巫。”
“女巫？”艾洛蒂难以置信地笑了笑，“女巫可是要上绞刑架的。”
“但女人不该因为被指认为女巫就被推上绞刑架。”蕾娅说道，“殿下，您参加过庭审，您认为我是个女巫吗？”
“比起其他人，你的本事确实很大，被判了火刑还能活下来。”艾洛蒂说道，“从这点上看，你的确像个女巫。”
“那您认为我该死吗？”蕾娅尖锐地问道。
艾洛蒂沉默了，她扯了扯自己的裙摆，坐直了些，用手背托住脸，缓缓说道：“据我所知，针对你的那场审判并不公正，更像是一场为了置你于死地而安排的一场表演。”
“任何一场女巫审判都不公正，殿下。”蕾娅肯定地说道，“任何一个案子都毫无疑问是冤案，是人们发泄、报复的结果。”
“没有一起是事实？”
“没有。”
“那么那么多所谓的‘女巫’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有心之人的臆想，一种朝女人身上泼脏水最简单的方式。”蕾娅想了想，又补充道：“常见于一些没本事的男人身上。”
“哈哈哈哈，”听到这话，艾洛蒂笑不可仰，“你的幽默感真是一如既往，塔维斯小姐。”
“我所说的乃是事实。”
“那些与魔鬼勾结的说法也是假的吗？”
“通常来说，一个女人成为女巫，那她就一定要与一个恶魔签订契约，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这个魔鬼从此以后便占有了她的身体、她的思想，以及她的灵魂。契约是一条无形的绳索，而女人身上魔鬼留下的印记是有形的凭证。魔鬼拥有了奴隶，而女巫拥有了主人。她的一生都会按照主人的安排做事，绝不违逆。”蕾娅讽刺道，“其实依我看，咱们大可不必将此事说得那么复杂。解释这件事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你瞧，一个魔鬼娶了一个妻子。如此便清晰明了。”
“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艾洛蒂饶有兴味地说道，“你的意思是，男人如此害怕女巫，认为女巫会伤害和奴役他们，也不过是因为害怕女巫背后的那个更强大的魔鬼吗？”
“就算去掉魔鬼与女巫的元素，这个理论也站得住脚。”蕾娅说道，“他们惧怕更有钱、更有权势的其他男人，因此认为他们的妻子也值得恐惧。殿下见过那么多达官显贵，一定比我更加明白这个道理。但妻子不过是妻子。他们寄希望于神明能消灭魔鬼，但魔鬼身边的那个女人嘛，用手里的斧头就能令她屈服啦。”
“那么你刚才所说的，希望所有的女人都能成为女巫的意思是？”艾洛蒂问道。
“当我走入刑场，被烈火环绕时，我心里想的是，我不甘心赴死。他们希望我死，不过是因为我拒绝臣服。但难道不愿臣服就代表我有罪吗？”蕾娅郑重其事地说道，“不，我们的生命和人格与他们的同等重要。事实上，女巫没有魔鬼丈夫，她们凭自己的意愿办事，不听男人指示，不受奴役。成为女巫意味着选择自由。”
“自由啊……”艾洛蒂喃喃道，她抬头望向头顶那些奇树上的叶片，任由叶子上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肩头。霎那间，愤怒、哀伤、不忿与一丝渴望全都汇集在她眼中，宛若流火。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艾洛蒂问道，看似云淡风轻，目光中却始终透着坚毅。
“您愿意帮我吗？”蕾娅惊喜地说道。
“因为我的亲人对我有所忌惮，所以我告诉我自己，我不能随意插手这些事。但要是神也希望我这样做，那么我就一定会做。”艾洛蒂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蕾娅疑惑地说道。
“一开始，我并不愿意相信你就是那个马勒斯顿的女孩，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毕竟那可是火刑。”艾洛蒂说道，“所以我跟神明打了个赌，如果你真的能在那场审判里活下来，我就会听你说话，然后帮你做成你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谢，殿下。”蕾娅再一次起身，准备行礼。
“先别忙着谢我，塔维斯小姐。”艾洛蒂说道，“经历了那么多，我想你应该早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说的话打动了我，但那并不意味着我的帮助就是不费之惠。”
艾洛蒂不是为了帮助蕾娅才这样做的，她是为了让蕾娅帮助自己，才竭尽全力。她常年征战，即使自己的弟弟已经结婚，她也从未妥协。她用长剑吓跑了一个又一个不自量力的求婚者，又拒绝成为政治筹码远赴他乡，坚持住在王宫里。甚至还在皇家参议会讨论她的婚事时穿着铠甲闯入，质问他们有什么权利决定自己应该嫁给谁，如果一个出生在王室的孩子必然要与其他王国联姻，那么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弟弟送过去。
这位公主殿下极具魄力，她的刀尖染血，有自己的目的与考量。而她的野心，恐怕比蕾娅此前想像得要大得多。
“殿下，”蕾娅小心翼翼地问道，即使她心中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您想成为国王吗？”
“我感慨于你敏锐的洞察力，塔维斯小姐。”艾洛蒂微微一笑，凝视着蕾娅的双眼，毫不掩饰地说道，“没错，我想。”
第287章
蕾娅惊讶于艾洛蒂的坦诚。算上在马勒斯顿的那一次, 她们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就算艾洛蒂通过各种渠道调查过蕾娅，也不至于如此毫不隐讳地将自己的谋算和盘托出。所以唯一的解释是：蕾娅是艾洛蒂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虽然我不愿意这样说, 但您还有一个弟弟呢。”蕾娅说道, “您想做的事也并不比我想做的要容易。”
“是的，”提到自己的竞争对手, 艾洛蒂意外地看起来没有什么压力, “但咱们走着瞧吧，这场赌局还没有赢家呢。”
成为国王——有多少公主会在有兄弟的情况下企盼着王位能落到自己头上？她们或许会为了自己的婚事而慷慨陈词, 但却不会为了王位与自己的父兄针锋相对。
然而艾洛蒂却是个特例。她野心勃勃又自信满满, 从不屈居于人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努力争取，更明白如何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和事。此刻, 蕾娅看向艾洛蒂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佩。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呢？”蕾娅问道，“这样的事越少人知道，才对您越有利。”
“既然要合作, 那我想你应该更加了解我才对。”艾洛蒂答道，“同情和怜悯不足以成为你和我之间联系的纽带。”
“可是我的力量微薄，您希望我做什么作为得到您帮助的交换呢？”蕾娅谨慎地问道。在这件事情上, 蕾娅并不介意被利用，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更何况，她希望看到一个女人坐在王位上。一个强大的女性领袖对她来说, 如同锦上添花。
“暂时还没有, 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想到的。”艾洛蒂说道，“放心，不会是你做不到的事, 你只需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等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得出现。”
在来金利家前，蕾娅就做好了有所牺牲的准备。毕竟如果艾洛蒂不愿意帮忙，甚至因为蕾娅大胆的言语和行为将她就地正法也不会有人敢阻拦。
“我明白了，殿下。”蕾娅答应道。
“很好，”艾洛蒂心满意足地说道，“现在告诉我吧，你想求我做什么？”
“请您推迟皇家参议会的决策时间，”蕾娅正色道，“我们知道他们正在讨论猎巫人的议案，一旦通过了那份议案，那么《巫术法案》就绝对不可能被推翻了。”
“所以你的最终目的是推翻《巫术法案》，”艾洛蒂明了地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求我帮你推翻法案呢？”
“殿下，恕我直言，我们都心知肚明，就算您已经贵为公主，但在法案的拟定与废除上并没有决策权。”蕾娅说道。
艾洛蒂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片刻后，才开口道：“所以说啊，这公主有什么好当的？就连自己的臣民都不愿意相信自己。”
“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
“你说得也没错，只是听起来让人生气罢了。”艾洛蒂不打算给蕾娅解释的机会，“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推迟决议的时间，但你也得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教会那边对近期那些命案颇为关注，他们对猎巫人不满，但不代表就会纵容杀害猎巫人的凶手逍遥法外。”
“我们要争的就是时间和民意。”蕾娅点了点头，“我不奢望教会能支持我们，但至少他们不应该支持那群猎巫人。”
“你给他们五万个金币，或者为他们修一个华丽的穹顶，或许他们会考虑支持你。”艾洛蒂玩笑道，话语里透着讥讽。
是呀，当他们想出用赎罪券这样的方式来聚敛财富时，教会早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此刻，蕾娅为自己也印刷过那样的东西而感到羞愧。
“但我知道那群猎巫人也没有五万个金币能供奉给教会。”蕾娅说道。她与艾洛蒂眼神交汇，同时笑了出来。
“好了，我得走了。”艾洛蒂用手撑着石桌站起来，抚平了衣裙上的褶皱，“既然答应了来参加沙龙，就不得不去露个脸，我想我已经迟到很久了。”
“您不喜欢参加沙龙吗？”蕾娅疑惑道。
“以前喜欢，阿谀奉承的人多了，会有一种自己就是万众瞩目的错觉。”艾洛蒂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那把短剑，“上次参加沙龙，只是卖金利夫人一个人情而已。”
如今在里奇城里，金利夫人就像是一个风向标。如果获得金利夫人的支持，那么在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刻，倒向她的人会越来越多。无需明说，蕾娅立刻就明白了这一点。
蕾娅起身，本打算跟在艾洛蒂身后一起回去。但她在躬身行礼时，却看到艾洛蒂从茶杯托盘里拿起了什么攥在手心里。她仔细望去，发现那是一个褐色的小瓶子，瓶口处有两道熟悉的水波纹。
那是“圣池甘露”？蕾娅一惊，不知那害人的美容品是怎么到艾洛蒂手上的。
“你不要跟我一起回去，”但正当蕾娅想要开口询问时，艾洛蒂转过身，对蕾娅警告道，“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合作，这对我和你都没有好处。”
“殿下，您……”
“还有，”艾洛蒂再次打断了蕾娅，辞旨甚切地说道，“既然你知道这有多困难，那我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我们说过的话，不准向别人透露一个字，就连你的好友也不行。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如果我的愿望能够实现的话，那么你的也可以。”
如果艾洛蒂登上王位，那她就会废除《巫术法案》。蕾娅很想问问艾洛蒂是不是这个意思，但她不敢再开口，而艾洛蒂也不再看蕾娅，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温室，只留蕾娅一个人，望着那把短剑。她似乎又能听到喷泉的声音了。
蕾娅在石桌前小坐片刻，算着时间准备回去，☆仙☆女☆整☆理☆但她的脑袋里充满了疑问，得不到解答。
“我的决定正确吗？”
“我能相信艾洛蒂公主吗？”
“我与公主之间的合作是否将我的同伴也拉入了反叛的阵营？”
“艾洛蒂为什么带走了一瓶‘圣池甘露’？她知道那东西有毒吗？”
……
“蕾娅……”温室的寂静被一个声音打破，“蕾娅！”
蕾娅抬起头，四处搜寻着那个声音的源头。最终，就在她来的那条小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迪亚娜？”蕾娅惊讶地站了起来，敞开双臂拥抱了迪亚娜，“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当然，只是倍感惭愧，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集会了。”迪亚娜懊恼地说道，“我就说我一定不会看错，果然是你。”
“你看到我进温室了吗？”蕾娅说道。
“是的，我看到露西安小姐带着你走进了温室。但随后就有一群卫兵围了过来，我有点害怕，就没有过去。”迪亚娜有些踧踖不安地说道，“我想等你出来，就在灌木丛里等了一会儿，结果就看到公主殿下出来了……把我吓了一跳！神啊，公主殿下在温室里召见你了吗？”
“是的，”蕾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挺害怕的，那可是公主。”
“雷莫夫人给我递了消息，告诉我你们把那群猎巫人都赶到了修道院里。唉，真希望我可以帮你。”迪亚娜说道，“不过没关系，听说金利夫人很快就要搬回去住了，这样我也能回去了。”
“太好了，我们正缺人手呢。”蕾娅拍着迪亚娜的肩膀说道，“我需要游说大家参加冬季游行。”
“那篇幽灵的报道我看到了，亏你想得出这个法子。”迪亚娜靠近了些，降低了音量，“最近无论走哪里都听见人群议论纷纷，就连这个庄园里，都有人在说幽灵复仇的事。我想，等这事再发酵一阵子，能来参加冬季游行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没错，我正是因为还需要时间扩大影响，才会求艾洛蒂公主帮我们推迟皇家参议会的决策时间。”蕾娅说道，“现在还有伙伴源源不断地朝瑞德曼斯来，只要撑过这几个月，等冬日庆典开始时，我们就能有所行动。”
“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带来。”迪亚娜激动地握住了蕾娅的手，“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升职了，蕾娅，虽然还在厨房里打转，但我能负责采购的事情了，还能亲自烹饪！”
“天呐，恭喜你！”蕾娅也为迪亚娜高兴，“那你是不是不用再去报社做杂工补贴家用了？”
“没错，我的薪资翻倍了，不用做杂工了。”迪亚娜说道，“不过如果你希望我继续去探听情报的话，我会去的。”
“我应该是不能再出现在报社了，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是帮了我大忙了。”蕾娅说道。
“我义不容辞。”迪亚娜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吧，我的向导，我能做的事还多着呢。比如现在，我可以带你回到会客厅那边。”
“天呐，我差点忘了！我还以为一定有人在外面等着我呢。”蕾娅拍着脑袋叫道，“这里那么大，没有人引路的话我根本回不去啊。”
“我就知道，他们的心思全在公主身上了。”迪亚娜无奈地笑着，“走吧，我带你回去。还有，记得提醒雷莫夫人，在我回到你们身边之前，别忘了继续给我递信！”
第288章
瑞德曼斯会在冬季的第一天举行庆典, 而对瑞德曼斯人来说，第一片雪花从空中飘落时，才算是冬季的开始。
这种典礼尤为盛大, 可以说是一场“节日比赛”。庆典的规模和氛围成为城民们向外邦人夸口的凭据, 几个大城市往往都会为了赢得比赛而争个你死我活。里奇城的春日庆典就是用来比赛的庆典之一，但几乎每一年拔得头筹的都是瑞德曼斯。
想在寒风中尽情地载歌载舞不是件容易的事, 住在瑞德曼斯的人们往往会用半年的时间来筹备庆典。在此期间, 他们会购置大量的蜡烛和柴火，也会定做华丽又保暖的礼服, 买不起料子的穷人们也会偷偷收集富人们不要的破衣服, 有的甚至会偷偷到墓地去挖坟，只为了找到一块色彩艳丽的布料。
趁此机会, 蕾娅也带着瑟琳娜购入了一批物资，偷偷藏在一间租赁的小仓库里。
艾洛蒂兑现了她的承诺，果然推迟了议会的决策时间。她动用了手里的一切资源, 用大量的议案将猎巫人的材料挤到了边缘，皇家参议会的成员忙于其他事务，根本无瑕顾忌猎巫人的死活。
与此同时, “C女士”按照蕾娅的指示，暂时停止收割那些猎巫人的性命，转而在全城散布幽灵正在寻找下一个复仇目标, 唯有正视其罪孽之人可以免受侵害的流言。为了弄清楚幽灵和女巫审判之间的关系, 城中几户每家每户都会买一本《自然科学自地狱而生》。一些胆小的甚至将它和《圣书》摆在一起，每天对着两本书祷告，用来“驱魔”。
将“怀疑有女巫”转变为“怀疑没有女巫”, 蕾娅实现了几年前对瑟琳娜说的话。
“游行的队伍会从主教座堂出发，经过凯林街走上主路, 主路联通大街小巷，石门街、回廊街都在其中。”蕾娅指着桌上的地图说道，为了画出更加精准的地图，用于制定游行路线，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在街上游荡，“教士的游行队伍在最前面，接下来是王室成员和高级官员、商人与工人，民众可以在路两旁观赏，也可以走进队伍参与其中。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混进去。”
“嗯……从我们这里到主街要不了多长时间，但从这里出发的话太晚了。到时候我会先去凯林街，争取第一批进入队伍。”瑟琳娜仔细查看着地图，手指在相应的位置打了个圈。
“那我就带人从回廊街进入，”约瑟芬说道，“那里的路最宽，很容易混进去。”
“我会从这里出发，最后一批进入。主街沿路会有许多小帐篷和摊位，可以用作掩护。游行队伍会在珀齐马场稍作停留，那里会举行骑士比赛，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调整一下站位。等到再次动身时，要确保在我们的成员之间没有缺口。”蕾娅停顿了一下，问瑟琳娜：“小册子都印好了吗？”
“都印好了，”瑟琳娜点了点头，“现在正一批一批地运过来，我会确保它们分发到每一位成员手里。”
《女巫手册》是蕾娅很早之前就在筹备的东西。蕾娅用梅丽尔的《渡鸦》作为开篇，又用撒欧丽丝岛的赞歌作为结尾。它们而一前一后包裹着的，是她这些年从全国各地收集来的审判案件中，每一个女巫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包括“我有罪。”“我无颜面见神明。”“我愿以死赎罪。”
也包括“我没罪。”“我不是女巫。”“我的灵魂比山上的泉水更加清澈。”
不要再自证，不必再辩驳。既然你我皆为女巫，那我们又何必向彼此剖白？
“好，辛苦你了，瑟琳娜。”蕾娅对着瑟琳娜笑了笑，又将坚毅的目光移到地图上，“游行的终点在鲜花广场，我们需要在那里拔剑。”
“让女人们占领广场，那里是个开阔的地方，还有塔楼这个高地，那里存放着从全国各地而来的宗教法庭的卷宗。”约瑟芬重重呼出一口气，“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一般来说，女人们只是从广场上走过都要加快步伐，那里总是被看作男人的天下，从广场周围每一栋建筑走出来的男人都自诩政治家和文学家。”
“去他的政治家！”蕾娅拍着桌子骂道，“如果我们的人足够多，我甚至想占领每一个全是男人的议事大厅，甚至连王座法庭也不例外。把那群脑满肠肥的家伙都赶出去，谁乐意听那些狗屁谏言？谁要看他们宣布我的命不属于我自己？”
约瑟芬和瑟琳娜都被蕾娅突然上来的脾气吓了一跳，但很快，她们就开始抚掌大笑。
“说得没错，把他们通通赶出去。谁是他们的附庸？谁又是他们的物品？”瑟琳娜附和道，“我们得占领广场和塔楼！”
“我应该在很早之前就让她们准备好武器了吧？”蕾娅对约瑟芬说道，“不一定非要是刀剑，凡是称手的东西都行，如果愿意，她们也可以拿着锅铲上街。我希望她们保护好自己。”
“已经嘱咐过雷莫夫人她们了，每个人都至少会在兜里揣一块石头。”约瑟芬说道，“几个针织工还在劳作，要敢在冬日庆典之前把那批围巾赶出来，她们会在围巾里绣上要传递的信息。还有一些帽匠正在制作你提到的帽针，从头发和帽子里取出武器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女巫一号表示感谢。”蕾娅做作地行了个屈膝礼。
“女巫二号表示赞同。”瑟琳娜接话道。
然后蕾娅和瑟琳娜同时看向了约瑟芬，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约瑟芬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后无奈地说道：“女巫三号……没什么好说的了。”
蕾娅和瑟琳娜抱在一起笑得直不起腰。自从开始谋划行动，她们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放松地大笑过了。
“要记得，关键点在塔楼。”收起笑容后，蕾娅强调道，“广场太大，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我们从那里开始进攻只是个幌子，为的是吸引注意力，让瑟琳娜带领的小队进入塔楼。”
“那里有用来取暖的干草和柴火，装着油的木桶已经运过去了一些了。”约瑟芬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沥青。”
“我知道了。”蕾娅烦恼地点了点太阳穴，“还有一件事，关于撤退路线，我想我还需要再斟酌一下。”
“德丽莎会带人接应的，”瑟琳娜说道，“原来的路线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是有问题，是我自己。”蕾娅说道，“那天我可能会在广场的中央。乔治也在瑞德曼斯，我不能赌他看不到我。如果他参加庆典，一路来到广场，那他一定就会发现我，我不能跟你们一起逃跑，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了。”
“别做傻事，蕾娅。”瑟琳娜立刻握住了蕾娅的手，一脸担心地看着蕾娅。
“放心，我不是要自我牺牲。”蕾娅回握住瑟琳娜的手，许下一个无言的承诺，“我只是需要再考虑一下其他路线，看看有没有更稳妥的法子。现在时间还在，或许我应该再去街上走走。”
“我陪你一起去。”约瑟芬抓起披风就要和蕾娅一起出门，但刚迈步，她又有些犹豫地看向那张地图，盯着蕾娅刚刚说的“撤离路线”出神。
“怎么了？”蕾娅问道。
“只是有个问题，”约瑟芬有些为难地说道，“撤离的时候，你……确定要让德丽莎负责接应吗？”
“我知道她瞒着我们跟‘C女士’接触了，但那并不代表她不重视朋友的生命。”蕾娅肯定地道，“放心，约瑟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和‘C女士’的人在珀齐马场先制造混乱，把治安官都引过去，广场的成员们才好撤离。”
“好吧，我知道了。”约瑟芬叹了口气，不再劝说，而是拿上剑，准备和蕾娅一起出门。
蕾娅胡乱抓起外披就要离开，但她的手刚刚碰到门把手，就感受到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在试图转动把手，只是她们从里面锁了门，门没有被打开。
蕾娅和约瑟芬对视一眼，没有出声，而是警惕地站定在门口，等着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是我，蕾娅。”门外传来卡罗尔焦急的声音。
蕾娅松了口气，轻轻打开了锁。门一开，卡罗尔就闯了进来。
“你要出门吗？”看到蕾娅拿上了外披，卡罗尔连招呼都没有打，就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我想再去走一遍游行的路，确认一下地图是否精确。”蕾娅答道，“要趁猎巫人还不嫩离开修道院的时候把该做的准备做完。”
然而卡罗尔迈出一步，挡住了蕾娅的去路，阻止道：“回去，蕾娅，你现在不能出门。”
“为什么？”蕾娅不解地问道。
“看看这个。”卡罗尔推着蕾娅的肩膀进了屋，迅速将门反锁，又把一份最新一期的《瑞德曼斯杂话报》粗暴地塞到蕾娅手中，满脸不悦，“这是我从印刷坊拿来的，明天就会发售。”
粗糙的报纸擦过手掌的疼痛还未消散，蕾娅困惑地打开报纸。《瑞德曼斯杂话报》是一家小报纸，主打以最低的成本制造最大的八卦，论影响力虽然比不过《瑞德曼斯周报》，但因为每期都会刊登上至王室下至邻里街坊的辛辣秘闻，在城里也颇受大众欢迎。当蕾娅看清报纸上究竟写了什么时，震惊之余，也满腔怒火。
“该死的……是谁向他们透露了我的信息？”蕾娅握紧报纸的手在不停地收缩，将一幅写有她名字的画像狠狠揉进了手中，“我还以为这一天会晚一些到来呢。这下好了，游行还没开始，我先成了通缉犯了。”
第289章
《幽灵的真面目——背负数条人命的冷血杀人犯蕾娅·塔维斯》, 那篇报道的标题如是写道。
而撰写这篇文章的人叫露丝·费兹，也就是从前的杜利亚夫人。露丝是她的名字，费兹是乔治的姓, 她又跟着自己的丈夫改了姓。
“没有用笔名, 这是一次大胆的挑衅。”蕾娅将报纸扔到桌上，冷眼看着那个名字, “她是怎么知道的？乔治那帮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段时间我照你的吩咐, 一直盯着那几家报社。迪亚娜也说过，《瑞德曼斯周报》那边, 伯朗没有让任何一个猎巫人进去, 当然，这位露丝·费兹夫人也没有在任何一家报社露过脸。”约瑟芬捡起报纸, 将它铺平，“唯一的可能是，这篇文章是寄到报社的, 或者是雇人送过去的。”
“他们一定也找过《瑞德曼斯周报》，只是伯朗没有刊登而已。《瑞德曼斯杂话报》连王室秘闻都敢刊登，没理由放过目前的大新闻。”蕾娅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倒是不惊讶我会出现在报纸上，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一定是有人向他们透露了消息。可恶！会是谁？”
“我一拿到报纸就到《杂话报》去了，想找那里的主编谈谈, 他是个只认钱的家伙, 我想着他应该不会拒绝我的提议。”卡罗尔说道，“但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好送走了上一个客人, 就是那位信差赫兰斯小姐。”
“‘C女士’？”蕾娅说道，“没错, 她在印刷坊肯定也有眼线。”
“她买断了这篇文章，就像之前王室成员会做的那样，要求撤下这篇文章，还赔偿了本次延期发售的损失。”卡罗尔说道。
“速度真快，这下我倒欠她一个大人情了。”听到这里，蕾娅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既然这件事能见报，乔治他们的举报信也一定已经送到了治安所，绝对是免不了一场搜查了。”卡罗尔严肃地说道，“所以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出门。”
“但我得去确认撤离路线，游行前还要继续举行集会，我是向导，绝对不能缺席。”蕾娅忧心如焚地说道，“冬日庆典大概还有一个月就会举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不行！”卡罗尔握住了蕾娅的手腕，不容置疑地说道，“要不了多久，你的画像就会贴满大街小巷，治安官们每天都会上街巡逻，还会挨家挨户地查问，要是在冬日庆典之前你就被抓了，那谁来做她们的向导？”
“可是——”
“听我的，蕾娅！”卡罗尔难得强硬地打断了蕾娅，“撤离路线我会去帮你确认，其他事你可以吩咐约瑟芬她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不是逞强。”
“那集会怎么办？”
“到我家去办。”
“我不能这样做，这对你来说也很危险！”
“就算那个地方暴露了，我也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卡罗尔冲着蕾娅疲惫地笑了笑，试图在蕾娅面前表现得乐观一点，“别太小瞧我了，蕾娅，如果我惧怕危险的话，就不会加入女巫同盟。”
蕾娅与卡罗尔四目相对。蕾娅发现即使多年不见，卡罗尔眼中的光亮也从来没有熄灭过。她加入女巫同盟，不是为了蕾娅，而是同样地为了她心中的理想。她的信念与蕾娅的一样坚定，她英勇无畏。
最终，蕾娅接受了卡罗尔的提议，就像她相信自己那样，坚定不移地相信她——
冬日庆典将至，迟迟收不到议案消息的乔治在房间里踱步。
“皇家参议会又不是围着你们猎巫人转的，有点耐心，难不成你们个个都比王室尊贵？”这是他辗转多个部门，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回复。
到底是谁在四处捕杀猎巫人？那个梅丽尔·汉莫明明已经死了，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报纸上？现在又成了瑞德曼斯的幽灵？
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这是乔治对“幽灵”下的定论。
深夜时分，乔治看着床上呼呼大睡的儿子，总能想起那年在马勒斯顿时，杜利亚闯进刑场，质问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利用自己上位的情景。
杜利亚是个傻瓜，乔治从认识杜利亚就这么觉得了。所以当真相败露时，他就知道，一定是蕾娅的那封告密信起了作用。
被揪住衣领时，他试图跟杜利亚“讲道理”，也就是继续编造那个白痴会相信的谎言。
反正他总会相信的，毕竟他没脑子。
但不知怎么的，这回他竟然相当笃定。或许是他终于学聪明了，知道在来找乔治之前先去询问一下别的猎巫人，看看情况是否属实。
“好吧，你先冷静一下，等行刑结束，我们再好好谈谈。”乔治瞟了一眼火刑架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试图安抚杜利亚。
但当时的杜利亚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挥起拳头，重重砸在乔治的颧骨上，然后说了一句话：“走着瞧，乔治，你会遭报应的。我会是你的厄运，也将是你儿子今生的噩梦。”
乔治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杜利亚。
他怎么能说这种话？乔治心想，他怎么敢对我的儿子下手？
刑场上激烈的扭打便由此展开，等火烧起来时，他们才开始拽着对方的胳膊逃跑。
得把他给解决了，不能让他伤害我的儿子。当晚，乔治心里就萌生了这个念头。
乔治鼓动镇民，告诉他们一切祸事的起源就是杜利亚。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处决那个叫蕾娅·塔维斯的女巫，马勒斯顿就不会被女巫下咒，黑羽恶魔不会出现，刑场那场火灾也不会发生。
但杜利亚溜走了，他竟然悄悄逃跑了。
“无赖，胆小鬼。”乔治每天都会这样咒骂杜利亚，搔着他日渐稀疏的头顶。
得找到他，他又作出决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找到他。
他不是还有一个妻子吗？天呐，这个蠢货居然自己出逃，抛下了他的妻子。
仇恨在两个人的心底发芽，一个是乔治，一个是杜利亚夫人。他们的目标空前一致。
在镇民决定让杜利亚夫人代替她的丈夫偿命时，乔治救下了她，并说服了镇民，告诉他们自己会找到杜利亚，要他回来偿命。
在杜利亚夫人的帮助下，他的确做到了。他在杜利亚的出生地找到了杜利亚。
“你还是那个令人费解的白痴，”乔治捏着杜利亚满是泥土的脸嘲笑他，“要躲也不会躲远点，居然还跑回自己的家乡，真是嫌自己命太长。”
在仇敌和妻子的见证下，杜利亚吊死在绞刑架上。他的头衔落到了乔治手里，他的妻子选择追随他的仇敌。
我赢了，乔治这么想着，听见他疼爱的儿子翻了个身。他连忙坐到床边，给他儿子掖了掖被子。
他抬头看着满是水渍的天花板，轻声骂了一句：“这什么破修道院，漏雨都漏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修修房顶。”
修道院的客房都是这个样子的，平时不过是用来接济流民和乞丐的房间。乔治觉得以自己皇家猎巫人的身份，根本不应该住这样次等的房间，也不该被拘束在修道院里出不去。
“当一群白痴的领袖，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他们的本事也就能对付一下那些没用的女人，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那么天真。”乔治回想起那日在修道院里发生的骚动，又恨得牙痒痒，“那个主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忍？我怎么忍得了？他死得好，活该，谁让他来我这里和稀泥！”
如所有人所预料的那样，乔治这个领袖当得也够窝囊。
“如果我能出去，”乔治攥紧了拳头，“我就把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都打趴下！就像那些敢质疑我的人一样，吊死你们！”
“咚咚。”这时门外传来两声轻响。
“谁啊？”乔治故作慵懒地说道，甚至还入戏地揉了揉眼睛。
“是我，亲爱的，你还没睡吧？快来给我开门。”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乔治又回头望了一眼儿子，确认他没被吵醒，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女人快步挤进了房间，跑到桌前灌下满满一壶水，还控制不住起伏的胸膛。
“打听到了吗？”不管那个女人还能不能喘得过气，乔治仍然选择立刻低声询问她，也就是他的现任妻子露丝·费兹。
“是的，我最亲爱的。”费兹夫人在乔治脸上轻轻啄了一口，“那个女人说，她们有一个向导，那个向导很厉害，她们都很佩服她。最近她还被邀请去金利夫人的沙龙做客，就是那个人人都羡慕的会客厅。”
“你今天去了那个庄园吧？”乔治急不可耐地问道，“到底是谁，看清楚了吗？”
“是的，你绝对想不到，她现在的本事竟然已经大到了这个程度。”费兹夫人激动地说道，唾沫乱飞，“我一直躲在暗处，等着那些宾客出来。我看清楚她的脸了，就是那个蕾娅·塔维斯！一切都说得通了，她就在瑞德曼斯，是她在用梅丽尔·汉莫的名字写文章，是她在四处杀害猎巫人！”
第290章
入夜后, 女巫同盟的成员齐聚在卡罗尔家里，参加冬日庆典前的最后一场集会。
蕾娅静静坐在桌前，看着卡罗尔给每个人倒好茶后入座, 翻滚的茶水声像极了每个人的心跳, 有的躁动，有的激切, 有的忐忑不安。
“想必上次集会时, 我已经把计划和分工讲得很明白了，地图和小册子也已经尽数发到了各位成员手上。我唯一还需要强调的是, 我们的目标是鲜花广场南面的塔楼, 那里存放着多年来宗教法庭关于女巫审判的卷宗，我们要占领塔楼, 销毁那些认罪书。”蕾娅低声说道，“还有，无论是在游行时, 还是在撤离时，我都希望大家能注意安全。我知道流血不可避免，但我们也要尽量减少牺牲。”
“街上到处都是你的画像, 向导。”雷莫夫人捧着茶杯，担忧地说道，“要是有可能的话, 你能不能不要露面呢？但凡有人认出你, 那岂不是全乱套了。”
“我会在最后时刻进入队伍，但我不能不出现。我是向导，不应该躲在你们身后。”蕾娅说道, “庆典当日，那群猎巫人也一定会出现, 我已经做好了被认出的准备，我并不畏惧死亡。”
“但要是我们的撤离足够顺利的话，你就不会有事的。”瑟琳娜宽慰道，“游行结束后迪亚娜会跟你一起出城，我们也会尽快赶上你们。”
“撤离路线你都熟悉了吗？”蕾娅朝瑟琳娜点点头，转向迪亚娜，厚厚的围巾几乎遮住了迪亚娜的整张脸，她从庄园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咳嗽，“你的病还没好吗？到时候你和我一组，要跑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城门口，之后还要骑马出城，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还好，只是现在还受不了风，在屋里也不敢把围巾取下来。”迪亚娜咳嗽了两声，把外套又裹紧了些，“没关系，地图已经清晰地印在我脑子里了。至于我的身体，你不用担心，就算是发着烧我也能跑。”
“撑不下去就告诉我，人员还可以再调整。”蕾娅说道。
“不，我可以的。”迪亚娜肯定地说道，“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见迪亚娜如此坚决，蕾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此时克莱尔出现在蕾娅的余光里，她发现这个女孩虽然一直没说话，但目光炯炯，始终注视着蕾娅。
“听雷莫夫人说，你四天前在附近的村子里帮助一个即将被审判的女巫逃跑了。”蕾娅说道，“干得不错，克莱尔。”
“谢谢你，向导！”克莱尔脸上笑开了花，她很难隐藏住自己的情绪，总是直来直往，“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庆典那日要耐得住性子，跟紧约瑟芬，小心马蹄。”蕾娅嘱咐道。
“嗯！”克莱尔重重点了点头。
庆典计划几乎筹备了整整一年才定下来，而且蕾娅一开始的目标并非是塔楼。她也想过，如所有革-命所需要的那样，她们的计划也必然存在流血和牺牲，必要的时候，她也愿意以处死一个猎巫人的方式来祭旗，以激发所有人的斗志，那个人选就是乔治。
但她很快她就发现，那个法子在这里行不通。尽管自己、家人、朋友都因为女巫审判饱受折磨，但这里的女人还是对人性抱有希望，或者说，她们依然虔诚地信仰着那位神明。
“随意夺去生命是罪恶的。”因为不愿将自己放在加害者的位置，所以即使是出于复仇的心理也无法轻易地将刀剑插入一个猎巫人的心脏。这也是蕾娅选择让“C女士”来替她们继续制造骇人听闻的命案的原因——女巫同盟里大部分人都和当初的蕾娅一样，意志十分坚定，但明明刀就握在手里，却仍在颤抖。不是她们不想，而是她们还做不到。
蕾娅不愿逼迫她们，但也不想让筹谋多日的计划落空。那群猎巫人的命可以晚点再夺，所以她必须去思考，有没有什么不杀人也能引起全城人的注意，并且把猎巫人气得半死的法子？
蕾娅在瑞德曼斯城里来来回回地行走，否决了脑海里一个又一个的想法。最终，她在塔楼前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去，塔身通直向上，不做壁柱和线脚，大门上刻有圆环，那是宗教法庭的标志，意味着这里归宗教法庭管辖。
瑞德曼斯城里抓不出半个女巫，但那并不代表着这里与巫术相关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成千上万的认罪书和卷宗从四面八方运来，堆放在塔楼里，一卷卷羊皮纸都是那些女人与恶魔勾结，罪大恶极的证明。
占领塔楼，这个念头出现在蕾娅脑海里。她希望，就像撒欧丽丝岛上的莫林高塔一样，让女巫成为瑞德曼斯的落日。
“什么时候点火？”瑟琳娜盯着地图上的塔楼问道，“什么时候让他们看到那些象征着光明的火焰？”
“事实上，在庆典当日点火并不算是一个好主意。”卡罗尔说道，“人群都聚集在广场上，原本就足够混乱了，这样会造成不小的伤亡。那些无辜的女人的被挤到广场边缘，更容易受到伤害。”
“在庆典当日，我们至少要烧掉一个议事厅。那里面没有人，因为有一条水渠，火也烧不到广场上来，当日的雪花也不至于让火势变得太大。”蕾娅平静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点燃塔楼的时间暂定在国王去世之日。”
“什么？”在场的人无不发出惊呼，不解地看向蕾娅。
“别跟我说什么不能谈论伟大的国王陛下了，他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个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病老头。”蕾娅突然想到了艾洛蒂公主，她那张充满野心的脸又浮现在蕾娅眼前，“新王登基之时，女巫理应备上贺礼。”
尽管桌上的人都满腹疑团，但蕾娅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解释了。她和艾洛蒂公主之间的交易，暂时只能藏在她自己的内心深处。
“对了，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位蒙特主教，有消息了。”约瑟芬插话道，似乎刻意在帮蕾娅转移话题，“但我不认为这是个有价值的消息。”
“怎么样？”蕾娅问道，“无论如何先跟我说说。”
“去看过他的医生说，他死于流感。”约瑟芬说道。
“流感？哪来那么多流感？”蕾娅冷笑一声，“如果是流感，为什么教会的人要封锁消息，完全不透露他的死因？”
“所以我说，这消息没有什么价值。”约瑟芬耸了耸肩，“据我所知，那位医生已经对蒙特主教进行了尸检。如果他的死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根本不需要进行尸检。但那个医生是个异常守口如瓶的人，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
“算了，如果暂时查不到有用的消息，就先不要把重心放到蒙特主教身上了。”蕾娅咬了咬牙，对约瑟芬说道，“当务之急，是保证庆典计划一切顺利。”
“好。”约瑟芬答应道。
“我想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我说过的话，你们都听清了吗？”蕾娅用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稍作停留，“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有的话现在提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成员们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默契的眼神交流后，都对蕾娅摇了摇头。
“好，”蕾娅欣慰地笑了起来，疲惫感一扫而空，“那么到时候就辛苦大家了。”
蕾娅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子背后传来几声响动，似乎是人群聚集的脚步声。
“外面是什么声音？”与蕾娅同时注意到这一切的约瑟芬警觉地抓起短剑，迅速来到墙边，“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应该是她们来了。”瑟琳娜迅速看向蕾娅，“蕾娅，你说在庆典开始之前想见她们一面。”
“是的。”蕾娅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约瑟芬的手腕，示意她放松，“是我让瑟琳娜把其他成员们叫来的，我想在庆典前跟她们说几句话。”
“上楼去吧，蕾娅。”卡罗尔配合地说道，“用二楼那个窗台。”
收起地图和手册后，在卡罗尔的建议下，蕾娅来到二楼。窗户打开了一条缝，蕾娅能听到楼下女人们的议论声。来的人都是“女巫”，有些是瑞德曼斯人，有些是不远千里，从其他城镇赶过来的同盟成员。她们有曾经追随过罗顿女士的，也有在最近一两年才慢慢加入的。她们迫切地想要见到新向导，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
蕾娅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她身上背负的就是女巫同盟多年的努力与女巫们的希望，成败在此一举。
罗顿女士给她的向日葵戒指就像是用于传承的勋章，蕾娅牢牢握着手里的短剑，扶着窗沿，把身子探了出去。
她看到她们肩膀碰着肩膀，坚定无畏的身影连成一片，就像是即将翱翔的雌鹰，每个人手里都紧紧攥着一本《女巫手册》。
蕾娅的出现仿佛点燃了她们心中的一把火，仅仅只是屋里透出的一点烛焰，就能让蕾娅看清她们脸上的红光。
“晚上好，各位女巫，我的朋友们。”蕾娅朝她们挥动着双手。
“晚上好，向导！”人群沸腾起来，她们面露微笑，异口同声地回应道。
“我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们不认识我，不了解我，大概还有人心存疑虑，认为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向导呢？但我想说的是，罗顿女士信任我，让我成为新一任向导。虽然我不愿意自夸，但我认为，你们应该相信她的眼光。瞧瞧我的肌肉，”蕾娅举起双臂，自豪地展示道，“我强壮得要命！”
人群被蕾娅的话逗笑，望向蕾娅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期待。
“而强壮的我也需要强壮的同伴，也就是你们，我亲爱的女巫们。我们珍视生命，重视人格，我们勤勤恳恳地生活，从来没有背弃过我们的信仰。”蕾娅继续说道，“然而，我的活下去的权利却被无情地剥夺，我们的人格遭到践踏，我们被锁在厨房里，拴在婴儿床边，最后被绑上绞刑架。为什么？因为他们说我们是女巫，我们是恶魔的傀儡。”
笑声戛然而止，每个女人的脸上又流露出哀伤与愤怒。
“瞧瞧我手上这个烫伤疤，”蕾娅将手高高举起，把那个勋章展示给她们看，“他们用这个来说明我是女巫，认定我与魔鬼签订了契约，试图把我烧死。可我做了什么吗？就像你们大多数人能体会到的一样。难道我们真的让牛不产奶了？难道我们真的冲着井水下咒，要它变得浑浊了吗？难道我们半夜真的骑着一根扫帚在空中飞翔了吗？”
“我们没有！”有人应和道。
“不错，我们没有。”蕾娅点点头，“但是他们说有，我们就要被绞死，为什么？”
“他们心狠手辣！”有人喊道。
“性情暴虐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我们没有的东西。”蕾娅说道，“那就是话语权。”
人群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听着蕾娅的演说。
“‘女人，无论是体格还是思想，相较于男人来说，都不值得夸耀。因此，她们需要被指引，也需要被约束。’这是他们告诉我们的，逼迫我们相信的。年复一年，这话被当成金科玉律，不止在男人间传颂，甚至也在女人间流传。他们要我们下跪，还要跪得心甘情愿。
“他们说：‘女人用不着读书。’从出生到现在，我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只会读写自己的名字，即使手握《圣书》也只是能背，却不能识。我们做饭用不到文字，采摘果子也用不到文字，生下一个孩子也用不到文字。而那些男人们，即使脑袋空空，也能写一篇狗屁不通的情诗寄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姐。当你拿着那篇破诗找他对峙时，他甚至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你这是他准备上书的政治诉求。
“如果我们足够幸运，当我们的父亲认为我们应该识字时，才会有一个家庭教师进入我们家。但如果识字不重要，为何男人要识字？为何上流社会的小姐们也要识字？因为读书不仅与赚钱挂钩，还与思想挂钩。他们希望我们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头脑上都逊色于他们，这样我们便能被轻易掌控。
“一切罪责都可以怪在我们头上。家里的木床被虫啃了，是我们的错；地里的果树不结果了，是我们的错；买回来的鱼才一个晚上就翻肚皮了，是我们的错。他们将无尽的揣测和臆想加之在我们身上，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们。难道他们真的比我们更加高贵吗？他们的灵魂比我们的更加纯粹吗？是谁赋予他们的权利？是神吗？
“不，这群蠢货什么都不懂，竟然就如此自以为是，妄图将创造出他们的女人踩在脚下。延续生命的、评判灵魂的究竟是谁？总之不会是他们！”
蕾娅在人群中听到了哭声，她知道，她们是在为自己流泪，为过去那些被奴役、被折磨的日子落泪。
“我也活着这样的环境中，我知道不得不去接受自己并非家人的最爱、说话时被随意打断、仅仅只是走在路上就要被肆无忌惮地打量与指责是什么感受。我了解你们的心碎，也理解你们的不甘。
“我曾经站上被告席，也走上过火刑架。当他们宣布我是女巫的时候，我真心实意地希望我是，我希望我能操控火焰，把一切蔑视我的人都烧成灰烬，用来自地狱的力量把他们全都送下地狱。
“如今，我虽然不能使用魔鬼的力量，但我却能成为女巫。‘女巫’是什么？是不屈服的女人，是充满力量的、自由的女人。既然他们憎恶我，惧怕我，那我就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好好瞧瞧，到底是谁才应该颤抖着弯下膝盖！”
“成为女巫！”人群里有人呐喊道，“我们绝不屈服！”
“没错！”更多的人附和道，“让他们好好瞧瞧，谁才应该感到害怕！”
看着这一张张倔强的脸，蕾娅热血翻涌。那些被轻视的女人们悲切又愤怒，她们捏起拳头，握紧武器，将过去的生活埋进坟墓里，叫喊着绝不屈从。
“我们的生命是宝贵的，思想是自由的，我们应该作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作为谁的妻子、女儿和母亲活着。”蕾娅说道，“醒来吧，我的朋友们。看看你们身边的人，记住这些幸存者的脸。翻开手里的《女巫手册》，读一读那些逝去的灵魂从天国传来的话语。我们虽非血脉相连，却已如同至亲。在紧握的双手中确认彼此的心意吧！丧服包裹生命，消亡即是永恒——”
“我将归来！”
“我将归来！”
“我将归来！”
在女人们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蕾娅转过头，正好与瑟琳娜对上视线。望着热泪盈眶的瑟琳娜，蕾娅笑着说道：“那个小木框从前被风吹倒了，现在是时候去重建它了。”
第291章
冬日庆典当日, 在片片雪花飘落间，瑞德曼斯城内四处张灯结彩。当礼乐声响起来时，人群开始往主教座堂聚集。那标志性的尖顶处飘过几片细碎的雪花, 最终落在教堂中央圆形屋顶上的骏马雕塑上, 入口处的金色拱门在雪光下熠熠生辉。
大门缓缓而开，瑟琳娜和雷莫已经带着一队人隐藏进了凯林街的人堆里。她们望着两位身着奢侈圣袍的枢机主教骑上白马, 后面跟着十二个手捧金杯、圣环、骸骨盒等圣器的修士,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正在吟唱满是祝福语的圣诗。凯林街两侧的人们纷纷向他们投来或虔诚或好奇的目光, 有的视线则完全离不开那些金光闪闪的圣器。
进入主街后, 几位皇家参议会的官员和一队骑士也加入了队伍。他们的马匹跟在那些步行的修士之后，与前面隔开一段距离, 给了民众向他们献花的空间。人们将那些春夏开放的花收集起来，积攒起一罐又一罐的干花瓣，用于在两个游行团体之间抛撒, 象征着这一年对他们奉献于瑞德曼斯的感谢。
主街两旁的小帐篷完全敞开，里面摆放着桌椅，长桌首尾相连, 就像两条长长的木质彩带。彩带上摆满了他们储存在地窖里的食物，有的还亲手制作馅饼、酥饼和各式各样的小蛋糕，等游行队伍经过时, 就开始挥动高高举起的双手, 试图邀请他们到自己这里来就餐。
除了桌椅，主街上时不时还会出现几个临时搭建的演出台。男人们穿着或庄严或滑稽的服装，在台上表演话剧、演唱歌曲, 赢得台下阵阵掌声。有时那些高级官员也会被这样的演出所吸引，驻足观看, 觉得逗趣便赏赐金币银币。他们向来出手阔绰，因此舞台上的演员往往表演得十分卖力，都指望能在庆典上发笔小财。
队伍行至回廊街时，由约瑟芬和克莱尔带领的另一支小队也跟上了瑟琳娜她们的步伐。约瑟芬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瑟琳娜的后脑勺，她再一次同克莱尔强调要跟紧自己，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珀齐马场上，几个官员用栅栏围起一个“比武场”，四周设有高低不同的观看席。观众被禁止携带任何武器，包括刀剑、铁棒和投石器。但是他们不会对妇女进行搜查，因为他们认为女人不会携带武器，就算带了她们也不会使用。
骑士比赛实际上是一种军事演练方式，从前都是两队人马进行对抗，一方进攻，另一方防守，争夺对方那片区域的占领权，优胜者将获得金钱、房产，甚至是封地。但因为一次大规模的混战，王室下令从今以后只由两名骑士上阵比赛。当时失控的比赛场面也点燃了观众们的怒火，演变成一场集体斗殴，死伤无数。
这样的比赛往往会持续一个上午，有时甚至会持续一整天。参赛的两位骑士身着盔甲，手执长矛，向前冲锋，将敌人打下马即为获胜。在瑞德曼斯，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对骑士比赛喜闻乐见，看台上坐满了人，感受着马场里的搏杀，他们也自觉热血沸腾，就连远行的吟游诗人也会在这里驻足，为两个骑士写诗欢歌。
抵达珀齐马场时，就连克莱尔也忍不住偷偷朝比赛场里瞄一眼，不过这里的热闹与约瑟芬毫不相干。在她看来，那些套在铁皮里的人要是对上她。这比赛都不至于持续一个上午。
女巫们趁着人群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比赛上时，悄悄整合着站位。约瑟芬与瑟琳娜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打了个照面，心领神会地朝彼此点了点头。
随着一阵震天响的欢呼声，游行队伍又重新集结。约瑟芬她们按计划，跟那队骑士一起留在了珀齐马场，瑟琳娜和其他人则继续前行。
此刻的鲜花广场上，蕾娅和迪亚娜已经分别在一根石柱后等候多时。今日的鲜花广场上多了一个装饰：一个巨大的火盆。烈火劈啪作响，将两条铁链烧得通红，吞噬着落下的雪花，冰火交融。
蕾娅时不时抬头望向南面的塔楼，在浓密的乌云和薄薄的雪色下，它显得更加阴沉压抑。
午餐吃得并不及时，简单填饱肚子后，两位枢机主教高耸华丽的帽子才出现在鲜花广场上。女巫们看着两位嘴角还沾着葡萄酒渍的红衣主教来到广场中央的海螺浮雕面前。他们绕着火盆走了一圈，便接过身后修士递来的权杖与《圣书》，闭上双眼开始祷告。
很快，广场周围的人们也将双手握在胸前，低着头念出自己心中所愿。整个瑞德曼斯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在这里，唯一不专心的一伙人正在慢慢穿过拥挤的人潮，往广场中央聚集。
“蒙神恩赐，愿神保佑。”在两位枢机主教和信徒们念出最后一句话时，鲜花广场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跟我来，女巫们！”不远处传来迪亚娜的怒吼，她从石柱的阴影里冲出，高举起手中的剑，利刃在雪光中异常醒目。
紧接着，更多的刀剑被举过头顶，女人们的喉咙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她们的身躯颤抖着，如闪电般穿梭在人群里，斩断一个个阻拦她们脚步的障碍物，每一颗跳动的心都无比炽热。
她们按照计划，绕着蕾娅所在的那根石柱前行，目标则是广场中央的海螺浮雕。两个枢机主教被手持尖刀的女人吓得发出几声尖嚎，闭着眼睛就往两边逃跑，那两顶巨大的高帽掉落在地，女人们的脚下滚动着数百颗闪闪发亮的宝石。
“造反了！那些女人疯了！”人群里有人大喊。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嚎叫与抽泣声盖了过去。
“跟紧我们！”蕾娅找准时机，与女巫们一同来到中央。就像沸水的漩涡中心一般，蕾娅被一颗颗滚烫的水珠环绕。
四面八方人头涌动，宛若起伏的波涛，就算是蕾娅在海上见过的风暴也不能与之相较。每个人的喘息都十分急促，几个女巫被疯跑的人群推倒，手上和肩膀上都出现了淤青和血痕，但她们用手肘撑着地，一次次艰难地起身。
尖锐的喊叫声、狂乱的脚步声还有闪着寒光的武器敲击地面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满是复仇之意的女巫们发出怒号。
“我将归来！”她们紧紧攥着《女巫手册》喊道，“我听见自己！”
最先抵达浮雕处的迪亚娜用火盆点燃了火把，她脖子上鲜红的围巾随风飘动，如她手中炙热的火焰，又如身体里翻滚的热血。
“正视我们的诉求！停止审判女巫！”迪亚娜高声宣布道。
在那不绝于耳的回响中，一队治安官姗姗来迟。他们举着长剑，开始逆着人流，艰难地往广场中央挤。可他们此时就像沙丁鱼一样无法动弹，关节不断发出悲鸣，手上和腿上的肌肉都被挤得变形，他们身上的伤痕也不比女巫们的少。
“听着，你们这些疯狂的女人！”他们叫嚷道，“马上从那里出来！你们全都要进监狱！”
“听着，你们这些理智的男人！”蕾娅终于站到了最高点，她接过迪亚娜手里的火把，厉声对治安官们回应道，“换个威胁人的话术吧！我们连绞刑架都上过，更别提什么监狱了！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从不知道什么叫恐惧，我们不会再成为你们的囚犯！”
话音刚落，天边便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天上的乌云如广场上的人群般挤在一块儿，逐渐朝一个中心汇集。周围瞬间暗下来，只有蕾娅手中的火把依旧明亮。
“该死，你们认出那张脸了吗？”其中一个治安官指着蕾娅说道，“杀人犯！她就是那个杀人犯！”
“杀人！”站在他身侧的一个妇女尖叫道，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纷纷挣扎着，恐惧的人脸堆砌着，拼凑出一张巨大的地狱受难图。
《地狱之门》，蕾娅想到了挂在金利家会客厅里的那幅画。几百双手愤怒地四处乱抓，在别人脸上和身上挠出血痕，他们的灵魂已然漂浮在冥河之上。
“就是她！杀人犯！”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藏在男人堆里，不愿意露面的女人。
没有费什么劲，蕾娅就找到了那个声音的源头。即使是在人群的哭喊声中，她那执意要给蕾娅定罪的声音也异常醒目。
“啊，我的老熟人，你好吗？”蕾娅的笑声里尽是嘲讽，她看见一个穿着破旧衣衫，试图混进人堆里，却依旧舍不得取下发髻上那带着廉价宝石发饰的女人，“杜利亚夫人，别藏了。既然已经站在我面前，还要指望我认不出你吗？”
那个女人猛地抬起头，起皮的嘴唇因为愤怒而颤抖。她的眼中布满血丝，仇恨完全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如洪水般涌向蕾娅。
“蕾娅·塔维斯，你这个该死的女巫！”她怒喝道，“不准再叫我‘杜利亚夫人’！我已经不是‘杜利亚夫人’了！”
第292章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蕾娅问道, “如果直接叫你露丝的话，你一定会指责我没有礼貌，不尊重长辈。难道你希望我叫你‘费兹夫人’吗？”
那位费兹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努着嘴别扭地说道：“怎么了？不行吗？这是最符合传统和礼仪规范的称呼。”
竟然又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男人的附庸, 蕾娅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费兹夫人身上，而是迅速在人群里搜寻另一张熟悉的脸, 一张属于乔治的脸。但无论她看向哪个方位, 都找不到乔治的一点踪迹，甚至连追随他的那些猎巫人的身影都没有发现。
“你的丈夫呢, 费兹夫人？”蕾娅试探道, “难不成是太过害怕复仇的幽灵，所以还躲在修道院里瑟瑟发抖, 不敢出来吗？”
“哼，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啊，小姐？”费兹夫人冷笑一声, “你悄悄你自己，老大不小了，竟然还是孤身一人。”
“你倒是厉害, 你有两个丈夫。请问你得到了什么呢？金钱？田产？还是爱情？”蕾娅回敬道。
“可恶的家伙！”费兹夫人开始暴力地推搡着来到她身边的两个治安官，“快上去抓住她啊！她是通缉犯！搜捕令上可是印着她的画像呢。”
两个治安官紧握着刀剑，却迟迟不肯向前挪步。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 就像两尊一胖一瘦, 一老一小的雕塑，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的目光停留在何处，费兹夫人不知道, 可是蕾娅知道。他们在看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两个正站在广场中央, 坚定守护着蕾娅的女巫。
“你们都聋了吗？”费兹夫人怒不可遏地扯着其中一个人的衣袖叫嚷道，“我说快上去抓住她！”
“滚开！”那个被她纠缠的治安官甩开了她的手，粗暴地说道，“你看不到她们手里都有武器吗？我们才几个人？”
“那又怎么样？你们害怕一群柔弱的女人吗？”费兹夫人不依不饶地说道，“她们根本就不会用刀剑！”
“别再为难他们了，费兹夫人。”蕾娅说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们会用刀剑，那你自己上来试试。”
此话一出，费兹夫人立马闭上了嘴，她的目光触到女巫手里的利刃又立刻挪开，那副憋着气的模样一半像杜利亚，一半像乔治。
人群尽数散到了广场外围，与女巫们之间隔开一段距离。治安官们人数不占优势，面对尖刀利刃也不敢轻易上前。他们需要拖延时间，等王室卫兵赶来。而蕾娅也需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让瑟琳娜和莫雷的分队进入塔楼。
治安官们派出了一位代表，他头发花白，谨慎地靠近了两步，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组织？”
“你没听那位夫人说吗？”蕾娅瞥了一眼气到颤抖的费兹夫人，“我们是女巫。”
“什么女巫！这里是瑞德曼斯！”那位治安官喊道，“在庆典上制造混乱，伤害群众，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首先，我们没有伤害群众，倒是你们把我们一个个地送上绞刑架。”蕾娅说道，“其次，如果只是站在那里，就会被指认为女巫的话，我们宁愿自己成为成为女巫。”
“真是一通废话！”费兹夫人抱怨道，“我是猎巫人，我认识她。她就是个罪大恶极的女巫，在自己的家乡被判了火刑，利用魔鬼的力量侥幸逃脱后又丧心病狂地施下诅咒。杀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现在还跑到瑞德曼斯来，破坏庆典，制造出这场如瘟疫般的混乱。”
“你是个猎巫人？”蕾娅嗤笑道，“夫人，你的丈夫是个猎巫人。你忘了吗，女人怎么能去的皇家猎巫人的执照呢？”
“你！”费兹夫人瞋目切齿，捡起地上一个如手掌大的石块朝蕾娅扔去。
蕾娅挥动着火把，将石块精准地打落在一旁，挑衅地望向费兹夫人。
“该死的！”见状，费兹夫人嘴里更是骂骂咧咧，“你们都瞧见了吧？她以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现在竟然能有如此力气，她一定是女巫啊！”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过我是女巫。”蕾娅笑了笑，心里暗暗嘲笑费兹夫人的愚蠢。瑞德曼斯有一群人自称女巫，人们心中的恐惧已慢慢滋长，她更是为这份恐惧添了一把火。
“我再问一遍，你们有什么目的？”那名老迈的治安官又开口道，“你们想要什么？”
蕾娅故作思考，余光却紧盯着塔楼。在塔楼门口，一只强壮的胳膊举了起来，手中攥着《女巫手册》。
是瑟琳娜。
蕾娅心中的巨石落了下来。在确认瑟琳娜的队伍已经悄然接近塔楼后，蕾娅在女巫们的帮助下站得更高了些。这次她的面前没有晃动的绳索，只有浑身裹满血泪的同伴——女巫们。
“废除《巫术法案》！”在她们的簇拥中，蕾娅的声音穿云裂石，“停止女巫审判！”
“废除《巫术法案》！”女巫们附和道，“停止女巫审判！”
她们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一次比一次清晰。在从前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光阴里，她们被迫选择了沉默，但现在，她们绝不允许自己的声音被淹没。
“胆敢质疑国王的决策，这是叛国！”费兹夫人对着群众喊道，但人们的眼睛却无法从女巫们身上挪开，尽管费兹夫人不停地重复着，却没有一个人听清她的话。
“不，即便你们在这里抗议，我们也没有办法帮你们。”那位治安官换了路数，耐着性子劝说道，“听着，女……士们。我们没有决策权，法案的修改要经过皇家参议会。”
“我们并不愚蠢，先生，你说的我们都懂。但我们女人无法成为皇家参议会的成员，甚至连平民院都进不去。对于一项能决定我们生死的法案，我们却没有发言权，这是什么道理？”蕾娅说道，目光扫过站在人群里的其他女人们，“醒醒吧！你们不能收获良好的教育，无法继承土地与房产，每天要遭受无尽的羞辱，谣言的侵害，有时还有痛打。不要以为瑞德曼斯没有女巫审判就心存侥幸，你们的日子不比我们好过多少。”
“不要听那些有害的话语！”费兹夫人吼道，“那些都是毒蛇嘴里喷出的毒液！”
“没关系，你们可以捂住耳朵，甚至闭上双眼，选择不去听，也不去看。但身体和精神上的伤痛会使你们清醒，你们会知道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和自己手里的本质区别。”蕾娅白了费兹夫人一眼，“至于你，费兹夫人，你可以是杜利亚，也可以是费兹，却唯独不再是露丝。”
“什么……”费兹夫人喘着粗气，狠狠瞪了蕾娅一眼，她的脑袋里有千万句骂词，却哽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到此为止吧，女士们！这太野蛮了！”那名治安官挥舞着双手喊道，“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从那里离开，我们就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可以完好无损地回到家里去，也不会被起诉。”
“竟敢小瞧我们！”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巫朝他啐了一口，“你以为我们今天站在这里是来祈求你们原谅的吗?”
“没错，‘野蛮’。”蕾娅说道，“感谢你为我们找了一个好词，先生。如果端庄会令我们失去斗志，那我们情愿成为野蛮人！”
见这计谋不起作用，那名治安官又说道：“我刚才应该说过了，这样做是没用的，你们得获得皇家参议会的认可。我认识人，我可以帮你们。从哪里离开吧，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纵使乌云密布，但雪却在这个时候停了，枢机主教逃跑时难以顾忌到的两匹白马发出几声嘶吼。
“什么都做不了？”议事厅里的铜铃响了起来，那是雷莫已经就位的信号，蕾娅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喃喃道，“那就让你们这些掌控着决策权的男人看看我们能做什么。”
“点火！”蕾娅冲着议事厅的方向喊道，猛烈地挥动起手里的火把。围观的人们皆被吓得后撤一步，以为蕾娅要进行什么邪恶的仪式。
而此时不远处的议事厅，已经升起了滚滚浓烟。
“着火了！”第一个注意到浓烟的人惊恐地叫了起来，混乱的脚步再一次砸在鲜花广场的地砖上。
“该死，你们胆敢放火烧了议事厅！”那名治安官凶恶地瞪着蕾娅，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汹涌的人海再一次朝四面八方扑来，他们都被推向了广场边缘，不知是该往蕾娅这边走，还是往议事厅走。
“珀齐马场里发生了斗殴！快派人……天呐，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有、有人闯进了塔楼！”一名治安官从珀齐马场奔来，刚刚抵达，大汗淋漓，焦急地寻找着那名与蕾娅谈判的治安官，“神啊，她们到底有多少人啊？”
“呜呜——”王室卫兵的号角终于响了起来。
望着塔楼大门开启又关闭，迪亚娜取下围巾，拽着蕾娅的手腕说道：“该走了，蕾娅！不能再等了！”
烈火燃烧，浓烟阵阵，尖叫成了海面上腾空的浪花，狂啸怒号的风暴在此时达到了顶点。
“女巫们！带着即将胜利的风，”蕾娅站在海螺浮雕上，最后一次挥动火把，“听我的，按照计划撤离！”
在蕾娅下令撤离后，在场的人群和治安官无不讶然。他们不理解那群闹事的女巫为什么会奔向议事厅，跑向熊熊燃烧的火焰☆仙☆女☆整☆理☆。
这正是蕾娅的计划，在所有人都顾着逃离火场时，她们却往火焰的方向前行，让他们不敢立刻追赶。
与雷莫汇合后，蕾娅指示她按原定路线带着女巫们离开，德丽莎会在一道城门口接应。而迪亚娜则跟蕾娅一起，走上了另一条小道。
“你应该跟她们一起走，跟我在一起会有更大的危险。”蕾娅对迪亚娜说道。
“不，我应该跟你在一起。”迪亚娜回应道，她还是如此坚持，语气中透着急切，“如果出了事我还可以帮你。”
她们在瑞德曼斯城里狂奔，穿过一条条昏暗的小巷，爬上一个个陡峭的台阶。这条线路难走却十分隐蔽，有时行至高点，还能俯瞰瑞德曼斯，感受到习习凉风。
“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在终于看到城墙时，迪亚娜慢下了脚步。
“还没有胜利，”蕾娅说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么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应该痛饮呢？”迪亚娜说道，“到《巫术法案》废除的那天吗？”
“就算是废除了《巫术法案》，我们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蕾娅耐心地说道，“废除《巫术法案》，仅仅代表了我们不会因为女巫审判而走上绞刑架。但我们还应该在平民院里拥有合法的席位，我们应该可以成为医生和药剂师，可以拿起大法官的木槌。说句僭越的话，我们甚至应该头戴王冠，睥睨天下。”
迪亚娜彻底停了下来，她的状态突然变得很奇怪。她一只手抚上冰冷的城墙，一只手则揪着自己的领口，艰难地喘着气。
“你怎么了？”见迪亚娜没有跟上来，蕾娅回去找她，担心地说道，“你的咳嗽还没好，是不是因为跑得太急身体不舒服？”
“不……不是。”迪亚娜的话语里带上了哭腔，一滴泪落在了蕾娅的手背上，“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蕾娅更加不解地说道，试图让迪亚娜靠在自己肩上，带着她一起往前走，“瞧，城门口就在眼前了。德丽莎为我们准备了两匹马，我们今天就可以出城，住到郊外的据点去。”
“不……”迪亚娜扯住蕾娅的手腕，将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压了过去，似乎不愿让她迈步。
“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了。”蕾娅此时还以为迪亚娜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没有力气走动。
“没时间了。”迪亚娜低语道。
“你在说什么？”蕾娅着急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城门，她似乎能看到柠檬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你想去那里啊，小女巫？”顿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蕾娅一惊，抽出了被迪亚娜紧握的手，取出短剑，拦在迪亚娜的身前。
厚底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牵动着蕾娅的心跳。太阳西斜，从乌云后露出了半个身子，在这个时候直直刺痛着她的双眼。片刻后，她才看清那个从逆光中走来的人。
是乔治。
“乔治……”蕾娅诧异地望向那张恶心的脸以及他身后二十多个穷凶极恶的猎巫人，那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和自己的妻子待在一起。刹那间，她意识到什么，猛然转向身后的迪亚娜，捏着她的肩膀质问道：“是你吗？是你向他们透露了我的撤离路线吗？”
“对不起，蕾娅。”迪亚娜含泪推开了蕾娅，在蕾娅震惊的目光中，走到了乔治和那群猎巫人身边，朝向蕾娅的指尖颤抖着，“就是她，她就是‘卡洛斯’，是幽灵，也是女巫同盟的向导，蕾娅·塔维斯。”
第293章
粗糙又结实的绳索如毒蛇般缠了上来, 沾血的短剑掉落在地，后脑勺遭遇了一记重击，就如同那年在恩杜尔河边, 蕾娅的头被按入水中时那样, 她的脑海里骤然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她遭遇了亲近之人的背叛。
再次醒来时, 蕾娅发现自己躺在牢狱里。身下的干草就像从马勒斯顿运来的一样, 散发出呛人的气味。寒风袭来，蕾娅忍不住打了个颤。她不仅感慨, 这就好像是什么必然触发的游戏机制一样, 她每一次被捕入狱都是在冬天。
“为什么？”望着满是霉斑的天花板，蕾娅的眼前浮现出迪亚娜指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迪亚娜并不是新人, 她在同盟里已经待了好几年了，甚至还是罗顿女士亲自招募的成员。约瑟芬曾跟蕾娅说过，迪亚娜之前确实是个贵族小姐, 资助了同盟里不少成员，是个值得信任的同伴。家道中落后，她也依然活跃在前线。
在报社认识迪亚娜时, 蕾娅也认为她又聪明又贴心。在她开始筹谋后，迪亚娜尽心尽力地帮了她很多忙，只是在金利先生去世后, 她才来得少些。
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然让迪亚娜变化如此之大？她到底为了什么而出卖自己？酒馆的位置、《瑞德曼斯杂话报》上的文章还有蕾娅的撤离路线，是否都是她的手笔？
“嘶……”后脑勺又传来一阵疼痛，蕾娅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此时她才发现她的伤口被包扎过，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
“你醒啦？”对面牢房传来一个女人好奇的声音, “你都睡了两天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蕾娅扶着脑袋，艰难地坐了起来，看向了住在她对面的那个陌生女人。
“我叫索菲。”见蕾娅不说话，那个女人又开口道，“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听送你进来的治安官说，你是个女巫。真是奇事一桩，瑞德曼斯居然会出现女巫。”
“你说你认识我，那是什么意思？”蕾娅敏锐地说道。
“有人来找过我，要我参加冬日庆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索菲挑了挑眉，在确认狱吏没有朝这边看后，她悄悄挪向蕾娅，“我没有见过你，只从那些女人口中听说过你。治安官说你是个女巫，也是庆典混乱的主谋，我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你就是她们说的向导。”
蕾娅这个时候才看清楚眼前这位狱友的长相，乌黑的头发搭配一双碧绿的眼睛，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准会以为她和蕾娅有什么血缘关系。
“那么你也是……”蕾娅说道。
“是的，我也想加入。可惜啊，在庆典前我就被抓了。真是抱歉，帮不了你啦。” 索菲耸了耸肩，朝蕾娅伸出一只手，握着空气上下摆动，“真想和向导握握手。你出现在这里的话，是说明你们的计划失败的了吗？”
蕾娅被她的举动逗笑，却意外扯到脸上一道伤口，疼得她只能立刻收起笑容，眉头紧皱。
蕾娅说警惕地朝狱吏的方向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计划的成功与否并不取决于我是否被捕。”
“这里是关死囚的地方，向导，无论如何，你跟我都会死。”索菲指了指蕾娅，又指了指自己，“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费劲心思给你治疗。”
“因为等待我的还有一场审判呢。”蕾娅闻着那股药草味，了然地说道，“他们可不会让我在审判前就死去。”
“要在瑞德曼斯进行女巫审判吗？”索菲惊呼道，“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呀。”
“女巫审判？”蕾娅一顿，讽刺地摇了摇头，“那倒是不一定。从前我拒不承认自己是女巫的时候，他们非说我是，要烧死我。如今我四处宣传我是女巫，他们反倒不敢附和了。你说这多可笑啊！”
“真遗憾，我还以为我能见证历史呢。”索菲惋惜地说道，但很快她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哎呀，就算真的有女巫审判，我也看不着啊，我被关在这里，”
“你犯了什么罪？”蕾娅看向索菲，发现她露出的手臂上有几道鞭子留下的红印，结痂后又添新伤，看起来触目惊心，明显是被用过刑。但她脸上的笑容却那么灿烂，仿佛根本不在乎一般。
“我啊，”索菲挠了挠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杀了我的丈夫。”
蕾娅闻言一怔，问道：“为什么？是因为他对你不好吗？”
“他打我，”索菲撸起袖子，卷起裤脚，恨不得把全身的伤痕都展示给蕾娅看，“隔三差五就要打我一次，已经半年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把他给杀了。”
不只有淤青，还有指甲印，加上她所受的刑罚，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地。
“他该死。”蕾娅骂道，“你没有错，你就该把那些伤痕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哎呀，真不愧是向导。”索菲将手肘撑在膝盖上，笑眯眯地望着蕾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我也想在他身上留下同样的伤口，可惜他长得太过高大，我根本打不过他，就连只是轻轻掐他一下都做不到。”
“那就在他熟睡的时候把匕首插进他的胸膛。”蕾娅平静地说道。
“或者是偷偷让他喝下毒药。”索菲说道，“事实上，解决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是毒药。”
蕾娅抬眸，与索菲四目相对。在索菲的笑眼里，蕾娅看出了些许狠辣。
“这也是个好主意。”蕾娅赞同地说道，“不过比起匕首来说，毒药可不好买。哪个药剂师敢轻易地将毒药卖出去呢？”
“你说得没错，这的确很困难。”索菲说道，脸上没有一点波澜。
蕾娅看她如此反应，瞬间明白了一切。
“但你买到了，是吗？”蕾娅探问道。
“哈哈哈哈，如你所言，向导，真的很不容易，这是我生平最艰难的一次购物。”索菲半开玩笑地说道，“谁能想到呢？就算不去找药剂师，我也能买到毒药。”
“瑞德曼斯里还有别人在制造毒药吗？”蕾娅说道。
“这个部分我就不能说了。”索菲伸出食指点了点嘴唇，“我被他们折磨了好几天，都没有透露半个字。就算你是向导，我也不能告诉你。”
“好吧，”蕾娅没有勉强，只是感慨，“帮你的那些人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看来他们值得你如此守口如瓶。”
“只是可惜，我还以为我能一直瞒下去呢。”索菲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是被抓了。”
“下毒的风险也不低，只要下葬时请过医生和牧师来整理仪容，一定会暴露的。而他们也绝对会通知治安官。”蕾娅说道，“难道你在下毒之前没有想过这些吗？”
“想过，但这种毒药不一样。”索菲悄声说道，“你不知道，向导，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我是说，如果我想要一次就将他毒死，那么那瓶毒药也确实有这样的作用。但如果我想脱罪，我就要分多次，隔一段时间用一次，一次只加入一滴在他的饭菜或者茶水里就行。这样他的身体就会越来越差，最后死去的时候，就跟那些流感病人一样，一点儿也看不破绽。我被抓住纯粹是因为我在把这种好东西介绍给其他人的时候被人听到了，有人举报了我，我才被判了死刑。”
“等等，你说中毒的人死时……就像流感病人一样？”蕾娅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疑惑地说道。
“是呀，向导，你不知道流感正在瑞德曼斯蔓延吗？”索菲说道，还以为蕾娅并不知道流感的存在。
但蕾娅困惑的并不是流感这种疾病，而是索菲提到的毒药。
她记得在金利夫人的沙龙上，她曾听闻有贵妇的丈夫死于流感，金利先生也死于流感。《瑞德曼斯周报》的主编受流感困扰，就连那位蒙特主教，据说也是因为流感而死去。
如果这种毒药真的存在，那么他们中有几个人是真正得了流感的呢？
更可怕的是，蕾娅的脑海中竟浮现出那晚她在金利家的庄园里见到艾洛蒂公主时的场景。她的手上握有一个带水波纹的瓶子，那瓶子里装的，也是“毒药”。
“蕾娅·塔维斯！”就在此时，一个狱吏跑过来，粗暴敲了敲蕾娅的牢门，“你有访客！收拾一下，我带人进来！”
蕾娅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索菲已经在狱吏来的时候就缩回了墙边，她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蕾娅。
竟然没有禁止探视？蕾娅倍感惊讶。乔治应该知道她的本事，难道他没有警告狱吏和治安官吗？
“是谁？”因毒药而开启的百种猜测让蕾娅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此时她又伸长脖子，好奇地朝狱吏离开的方向看去。
“啧。”狱吏不耐烦地咂了咂嘴，但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完全换了一副姿态。他带着一位女士来到蕾娅的牢门前，点头哈腰，极度奉承，“特内西斯女士，请注意时间。这个犯人犯有重罪，原本是不允许探视的，即使是特别允许，您也不能多待。”
“你一遍遍地强调是觉得我是个聋子还是傻子？”那位女士鄙弃地说道，“滚开，我要单独和她谈话。”
“是，是，对不起。”狱吏又鞠了几个躬，自己讨不到好，便偷偷瞪了蕾娅一眼，才转身离开。
“把帽子取下来吧，”蕾娅则早早就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她踢了踢干草，席地而坐，夸张地叹了口气，“卡罗尔，我竟然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成了特内西斯女士啦？”
第294章
“特内西斯”, 赫赫有名又令人惧怕的大贵族。蕾娅第一次听说他们的名号是在马勒斯顿，在艾琳诺的茶话会上，很多女士都喜欢谈论一下道听途说来的事, 其中发生在王城里的事最多, 除了王室成员，就是贵族们的八卦最受人欢迎。特内西斯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花边新闻传出的家族, 就连《瑞德曼斯杂话报》从他们身上都挖不出一点东西。
她第二次接触到“特内西斯”是在西伦村。那个欺骗奥伦说自己是个军官的家伙穿着一位阵亡的特内西斯的军装, 拿着他的佩剑招摇过市。在拆穿他的骗局时，蕾娅曾经感慨, 他竟然疯到去扮演一个“特内西斯”, 如果不是因为他只是在一个小村子里行骗，那么断头台就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如今看着眼前的卡罗尔, 再听到“特内西斯”四个字时，她终于不再觉得惊讶了。她也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克里斯坦夫人那句‘远方来的巨龙’是什么意思。
“卡罗尔·特内西斯。”蕾娅凝视着卡罗尔的双眼，“原来这才是你的本名。我真是被你耍得团团转呀。”
“这种事你经历得不少了,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呢。”卡罗尔还开着玩笑，似乎是像显得乐观一点，但她的担忧与疼惜还是溢了出来, 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蕾娅的脸颊，“他们竟敢这样伤害你，等事情办完了, 我就把他们全都送上绞刑架。”
蕾娅轻轻蹭了蹭卡罗尔的手心, 来不及撒娇，便焦急地问道：“我被抓进来至少两天了吧？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其他人有没有受伤？”
“没有，她们都很好, 已经安全出城了。”卡罗尔有些不忍地说道，“只是塔楼……没有守住。王室卫兵过来了, 瑟琳娜她们只在塔楼里守了一夜，寡不敌众。不过她们设法逃脱了，没有被抓住。”
“那些沥青和石脑油呢？”蕾娅抓住了卡罗尔的手腕。
卡罗尔一顿，靠近了些，悄声道：“还在，卫兵没有发现，也没有清出。”
“那就好，”蕾娅松了口气，“我要的就是这样，在计划时我就跟瑟琳娜说过，守不住也没事，只要那些东西送进去了，以后还可以再找机会。”
“现在最危险的是你，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卡罗尔的忧愁又爬上了眉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不是都进行得很顺利吗？我在城外的据点等了一晚上，就是等不到你，连迪亚娜都没有找到。”
“迪亚娜……”想起迪亚娜，蕾娅气恼地揪起几根干草，狠狠砸在了地上，“她出卖了我，告诉了乔治我的逃跑路线。等我到城门附近时，乔治就带着人截住了我，送到了这里。”
“什么？是她？”卡罗尔目瞪口呆地说道，“怎么会？就连约瑟芬都说她值得信任啊？否则我也不可能同意让她跟你一起撤离！”
“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蕾娅咬着牙说道，“乔治他们出现时，她哭得很伤心，似乎是有什么苦衷。但我真是无法原谅她，我最讨厌背叛。”
“我明白，”卡罗尔握住蕾娅的手宽慰道，“放心，我会找到她的。但现在……还有一件麻烦事。”
“你是想跟我说审判的事吧？”蕾娅说道，“我敢打赌，乔治这次一定不会给我任何喘息的时间。”
“没错，形势不容乐观。我一听说你被捕的消息就赶回了城里，昨天我也来过，但那时你还没醒。我得在治安官来宣布审判之前把消息告诉你才行。”卡罗尔忧闷地说道，“狱吏知道你醒了，马上就会报告治安所，以最快的速度让你上法庭。而且这次你要上的不是普通的法庭，而是王座法庭。”
“什么？那不是审判贵族和王室成员的地方吗？”蕾娅难以置信地说道，“乔治应该也会以异-教徒的罪名把我送上宗教法庭才对。怎么会是王座法庭？”
“你的行为被定义为叛国，即使你不是贵族，皇家参议会的成员也一致要求由王座法庭进行审理。”卡罗尔解释道，“如果你问我，那我也无法确认异-教徒罪和叛国罪哪个更严重，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乔治才没有坚持。但他不知道的是，上王座法庭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的家族可以参与审判，我可以成为你的律师。”
“可是你不是没有律师执照吗？”蕾娅讶然道。
“我提出了临时执照的申请，申请也通过了。”卡罗尔说道，“在艾洛蒂公主的帮助下。”
“艾洛蒂公主……”蕾娅一愣，“我还以为她在我被捕后应该不再管我，极力跟我撇清关系呢，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帮我。”
“暂时先不去考虑她的用心，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在法庭上据理力争。”卡罗尔认真地说道，“我整理了一下大概情况，虽然目前我们处于劣势，但也不代表我们不能翻盘。乔治那边有人证，我猜测他会让他的妻子上证人席，包括那天在广场上见过你的治安官，还有那个迪亚娜，如果她跟他们在一起的话。她是最麻烦的一个，因为她一直处于同盟的核心，如果找不出她被威胁的证据，那么我们无法推翻她的证言。在物证方面，我记得飞毛腿酒馆那个据点暴露时，治安官查抄了一批你的手稿，当时看来虽然无用，但那毕竟是你亲笔所书，也能成为你一直在策划这一切的有力证据。我在考虑用什么方法使这些东西变得毫无价值。比如德丽莎可以上庭作证，证明乔治的妻子与你有私仇，证言不可信，手稿笔迹和内容也可以模仿。但我觉得不太够，你有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蕾娅陷入了沉思。她用手撑着脑袋，细细回想卡罗尔说的话。以乔治的本事，推翻一个证据，他就能立刻创造出一个新的补上；解决掉一个人证，他也能立刻找到下一个接着上庭。连大法官都敢算计的人是不会怕她们质疑的。
把一切人证和物证连接在一起的，是乔治。如果要一劳永逸，唯有解决乔治。
“解决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是毒药。”
索菲刚刚说过的话回荡在蕾娅耳边，一个想法在她的心里萌生。
“我记得约瑟芬跟我说过，教会里有一个叫蒙特的教士死于流感，但我们怀疑他的死因远不是流感那么简单，否则教会和治安官也不会请来医生检查，更不会封锁消息。”蕾娅语气一沉，眼里透出狠厉，“假如，我是说假如他根本不是死于流感，而是死于毒药呢？”
“毒药？”卡罗尔惊恐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戒备地说道，“你怎么会这样说？”
“如果我的想法没错，那么他就是在那晚离开修道院后遭到了毒杀。”蕾娅说道。
“可是这跟乔治他们有关系吗？”卡罗尔说道，“我们能用这个推翻什么呢？”
“我根本不在乎这事是否跟乔治他们有关，”蕾娅冷笑着摇了摇头，“我只要他主导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你想要做什么？”卡罗尔问道。
“我想要做一些可怕的事。”蕾娅说道，“这不是什么正道，毫无诚信可言。你还愿意帮我吗？”
“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卡罗尔没有丝毫犹豫。
蕾娅欣慰一笑，朝卡罗尔招了招手，贴到她耳边说道：“想个办法，把我跟你提过的那种有毒的美容品送到费兹夫人手上。”
“你是说金利家之前生产的那种美容品？”卡罗尔疑惑地说道，“可是我记得她们根本就没有发售啊。”
“相信我，卡罗尔。”蕾娅肯定地说道，“我敢打赌，她们一定还留着，而且库存不少。”
“好吧，我会去一趟金利家。”尽管心里充满疑团，卡罗尔还是答应了蕾娅的要求，“放心吧，蕾娅，我会陪你一起上庭。我曾说过要陪你一起战斗，就一定不会食言。”
蕾娅触动地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还要麻烦你照顾好瑟琳娜她们，也让她们好好安抚同盟成员，同时不要因为我而止步不前。只要《巫术法案》存在一天，我们就仍活在胆战心惊之中。帮我告诉她们，解救那些女巫远比解救我要重要，不要放弃希望。”
“我明白了。”卡罗尔紧紧握住蕾娅的手，“你也一样，蕾娅，不要放弃希望。”
在卡罗尔离开之后没多久，刚才那位对卡罗尔毕恭毕敬的狱吏又换回之前那副嘴脸，来到了蕾娅面前。
“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进监狱了吧，年轻的小姐？”他趾高气昂地对蕾娅说道。
“是吗？但像你这么英俊的男人我倒是头一次见。”蕾娅望着他巨大的酒糟鼻，笑眯眯地说道。
“我们已经知道你是谁了。”狱吏恶狠狠的说道，“你四处害人，是逃不掉的。”
“我可真是出名啊。”蕾娅无所谓地说道，“那么需要我给你签个名吗？认罪书上除外。”
“死到临头了还是这个态度，”狱吏说道，“我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
“你们把我当作一个□□，找人医治我，生怕我在审判之前就死了。”蕾娅耸着肩说道，“但你们多虑了。一个心怀希望的人，是绝对不会死的。”
“嘁，”狱吏不屑地地说道，“你心中能有什么希望？”
“我希望你们都死掉。”蕾娅说道。
狱吏的眼中流露出惊恐，在那一瞬间，他一定认为蕾娅会用史上最可怕的巫术杀了他。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蕾娅大笑起来，“你真该找面镜子，瞧瞧自己刚才的表情。”
“如果罪名成立，你一定会被砍头！”狱吏又喊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蕾娅摆着手说道，笑声不停，“这话我都听了几千遍了！晚安好梦！”
蕾娅的笑戳痛了他，他不停地敲着蕾娅的牢门，企图能挽回一点他本就疲软的自尊心。但他敲得越是用力，蕾娅的笑声对他来说就越刺耳。
发现自己在蕾娅这里讨不到好后，狱吏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紧接着，一位法官和一位治安官就来到蕾娅面前，宣布针对她的审判即将开始，两天后，她就要站上王座法庭。
“等着瞧吧，乔治。”蕾娅抬头望向头顶通风口处渗进来的一点点月光，喃喃道，“这将会是你最后一次风光无限地站上法庭。”
第295章
法庭上人声鼎沸, 人头攒动，直到蕾娅被带到被告席上时，才在瞬间安静下来。
与马勒斯顿小小的审判所不同, 瑞德曼斯王座法庭纵然是审案的地方, 也无处不在彰显着王室的华贵，四周也有王室卫兵镇守。每一个罪犯在认罪前, 都会被金光闪闪的装饰先刺瞎双眼。
法官席上三个大法官正在翻阅文件, 看不出他们是否在认真阅读，因为他们翻页的速度异常迅速。但他们又眉头紧皱, 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绝不妥协的模样。
陪审团由一位主教、两位修士、五个高级官员以及几个猎巫人组成。猎巫人的加入让这个本该公正无私的团体看起来颇为不伦不类, 好似混乱审判秩序，低劣审判正直。
旁听席上坐着大量来凑热闹的贵族子弟, 个个两眼放光，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前凑。不过蕾娅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来看她的，因为在旁听席上还坐着一个女人——艾洛蒂公主。
她的座位与其他人分隔开来, 显得不可向迩。她穿着那日在马勒斯顿出现时的衣服，当蕾娅望向她时，她摘下了帽子, 就像要重温旧日时光般，对蕾娅笑了笑。
卡罗尔已经在被告席旁等候多时，她与蕾娅交换了个眼神, 似乎是跟蕾娅说：“放心, 一切都已办妥。”
紧接着，蕾娅就看到了乔治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他穿着松垮的黑色长袍，头戴一顶装饰着羽毛的帽子, 昂首挺胸，活像一只在田野间满地跑的大公鸡。蕾娅出现在被告席上时, 他斜眼瞟了瞟蕾娅，一言不发，仿佛在坚定地等待着什么。
蕾娅刚刚站稳，首席大法官就敲响了他的小木槌，咚咚响的回音在巨大空旷的法庭里久久不停。
“罪犯蕾娅·塔维斯。”在要求所有人都宣誓自己在庭上所说全为实话后，首席大法官用粗哑的声音说道，“根据我国现行的《爱国者法令》，你被指控犯有叛国罪，你是否认罪？”
“我不认为自己有罪，法官大人。”蕾娅说道。
“你需要知道，如果在正式审判开始之前认罪，能酌情减刑。”首席大法官依例向蕾娅解释这一规定。不过这条规定对于被指控犯有叛国罪的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救命良方，横竖都是一死，区别只在于是被砍头还是被吊死。
“我明白，法官大人，我不认罪。”蕾娅坚持说道。
“好吧，”首席大法官就如同已经料到蕾娅的回答般，看都没有看她，就要进行下一议程，“下面请控方进行陈述。”
乔治站了起来，既是教区法官又是皇家猎巫人的双重身份给了他成为公诉人之一的机会。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朝法官席鞠了一躬，才来到蕾娅身边，慢悠悠地绕着圈。
“被告蕾娅·塔维斯，几年前在马勒斯顿镇曾被判死刑。当时，你不愿意认罪，还在庭上出言不逊，辱骂公诉人和法官，甚至对着旁听席上的无辜民众口出恶言，扬言要对他们下咒。行刑当日，你伙同一众异端分子制造混乱，以伤害镇民为代价将你救走，然后又散布流言，使马勒斯顿笼罩在邪恶的阴影之下。请问这是否属实？”乔治说道。
“尊敬的费兹先生，请允许我先问候一下你的假发，希望它一切都好。”蕾娅开口便是讥讽，引得旁听席上众人发笑，“关于你所说的，在马勒斯顿发生的那个故事，我有不同的版本，如果法官大人给我时间的话，我会解释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请陈述。”首席大法官说道。
“好的，大人。”蕾娅点点头，“在我看来，那是异常不公正的审判，费兹先生和他的同伙，一名叫杜利亚的恶徒，企图以把我送上宗教法庭的方式来报私仇，因为我曾发表过揭露他们私事的文章，且与他们政见不合。他们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的头上，买通证人与陪审团，又迫害当时的法官，逼我就范。我的死里逃生纯属侥幸，乃是神明搭救。”
“胡说八道，”乔治的脚步停在蕾娅左手边，刚好挡在了蕾娅和卡罗尔中间，“神明怎会搭救你这样不知廉耻的罪犯？”
“那么请问费兹先生，当时你们指控我犯了什么罪？”蕾娅笑着说道。
“推崇异教罪。”乔治说道。
“还有呢？”蕾娅问道，她知道乔治不敢在这里把另一个罪名也说出来。
“仅仅只是这一条就足以判你死刑。”乔治看出蕾娅的意图，也不上当。
但蕾娅不会给他蒙混过去的机会。
“施行巫术罪。”蕾娅高声喊道，“你们认为我是女巫。”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无论刚才是否专心，都在此刻变得全神贯注。
“肃静！”首席大法官敲响了木槌，表情严肃地打量着蕾娅，“请注意你的言辞，被告，这里是瑞德曼斯。”
“的确，法官大人。”蕾娅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如果我真的会巫术，那么我怎么能安全地站在瑞德曼斯的土地上呢？我的足底定然会受到天堂之火的灼烧，灵魂也将遭受啃噬。但费兹先生却实打实地将这一罪名安在了我的头上，要我以女巫的身份被烧死。马勒斯顿审判所里定有记录，一查便知。”
“没有这样的记录。”乔治瞥了蕾娅一眼，气定神闲地说道，“你在窜逃前销毁了所有对你不利的庭审记录，就算我们把审判所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任何记录。”
好啊，竟然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蕾娅感慨，乔治果然比杜利亚聪明得多。
“既然如此，那就请控方就本次案件进行陈述，在马勒斯顿的案件等本庭查实后再做论述。”首席大法官说道。
“是，法官大人。”乔治微微颔首，又开始走动起来，“被告蕾娅·塔维斯，你虽不承认在马勒斯顿犯下的罪行，但你在瑞德曼斯所做下的恶却无从抵赖。四天前，在冬日庆典上，你教唆一群无知的女人加入你的队伍，破坏游行，占领鲜花广场和塔楼，纵火焚烧议事厅，伤害两位枢机主教，甚至还猖狂地贬低英明的国王陛下所颁布的法案，这些可是事实？”
“是，”蕾娅坦然地说道，“我的确占领了鲜花广场和塔楼。”
乔治稍稍一愣，似乎是没有预料到蕾娅能承认得那么快。他迅速回神，清了清嗓，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在审判开始之前为何不认罪？”
“因为那并非叛国行为，而是爱国之举。”蕾娅说道，“就像平民院的代表和皇家参议会的代表们都会针对法案与法条提出修改建议一样，我也只不过是针对《巫术法案》提出自己的看法，其他的都是引起注意的方式，游行当日也没有一个人因我而受伤。我并未侮辱国王陛下，也绝对没有做出任何你所说的叛国行为。”
“两位枢机主教因你负伤，你还敢说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况且你一个小镇出来的女人，竟敢把自己与诸位大人相提并论？你恐怕连法条都看不全吧？”乔治嘲笑道，“国家法案的提出和修改又岂是你一个女人可以置喙的呢？”
“向拥有无上智慧的公主殿下请罪吧，费兹先生，你刚才那句话可是大大的不敬。”蕾娅挑了挑眉，微微一笑，“既然女人无法置喙国家法案，那么殿下一力推动的《慈善法》对你而言就是毫无意义的吗？”
“什么？”乔治猛然朝旁听席上看去，只见艾洛蒂下巴微抬，正一脸愤怒地盯着他。“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请原谅我，殿下，我会斟酌我的用词。”乔治急忙道歉，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
艾洛蒂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乔治吃了个暗亏，看向蕾娅的眼神更加凶恶。
“但你的罪行不止如此，蕾娅·塔维斯。”乔治说道，企图用杀人罪和叛国罪的双重罪名将蕾娅绞杀，“你还是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你用‘卡洛斯’的名字写下挑拨男人与女人的文章，又化名‘C女士’四处买凶杀人，杀死了一个又一个善良的猎巫人。”
旁听席上又开始窃窃私语，或许他们之中有人听说过针对猎巫人的审判。
“有何证据？”蕾娅问道。
“物证昨天已经提交给法庭，是治安官在你居住过的房间内发现的手稿，与你曾经在马勒斯顿写的那些懦词怪说如出一辙，且笔迹一致。”在陪审团正在传看乔治提交的物证时，乔治又说道：“请传唤证人露丝·费兹，一位坚强可靠的女人。”
终于，费兹夫人来到了证人席。她的穿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浮夸，外套的毛领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硕大的宝石项链戴在胸前，就连旁听席上的贵族们都纷纷侧目。
她鄙夷地瞟了一眼蕾娅，开口道：“神明在上，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请控方开始问询。”首席法官对乔治说道。
乔治与自己的妻子对视一眼，问道：“证人露丝·费兹，你是否认识被告蕾娅·塔维斯？”
“是的，在马勒斯顿时我就认识她。”费兹夫人说道，她的语调很奇怪，因为她在尽力克制住那股子幸灾乐祸的腔调，“她是个非常讨厌的、只知道干坏事的姑娘。她喜欢刨根问底，介入别人的生活，将人们的私事当作笑话到处讲。我可以证明，她的确被判推崇异教罪，也确实不服审判逃之夭夭。因为当时我的丈夫也是公诉人之一，她从此就恨上了我们，也恨上了我们的同伴。但我却不知道，她的心肠还可以这么歹毒，竟然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说着说着，费兹夫人便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发喊连天，听得蕾娅不由得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请控制你的情绪，证人露丝·费兹。”首席大法官说道，从他紧锁的眉头中能看出他也对这样的嚎叫感到十分不满。
乔治用指节悄悄叩了叩费兹夫人面前的木台，示意她表演已经足够。
“请问你在四天前是否见到被告在鲜花广场附近活动？”乔治继续提问。
“是的，”费兹夫人假模假样地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当时我正在游行队伍里与枢机主教一同祈祷，睁眼时就看到塔维斯带着一群恶鬼般的女人出现在鲜花广场上。她们挥舞着刀剑与火把，不停地伤害着当时在广场上的群众，嘴里叫嚣着，满是污言秽语。我能证明，她的确侮辱了伟大的国王陛下，认为他昏聩无能，不配执政。她还说，她就是故意破坏庆典，烧毁议事厅的，她根本不在意这个国家的人民，因为有这样的国王，臣民也都是愚昧的。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的。”
听到这里，旁听席上发出几声惊呼。费兹夫人添油加醋的话语让他们为自己的君主感到不平，一个接一个地朝蕾娅投来仇恨的目光。
一群白痴，蕾娅心想。她的余光瞥见艾洛蒂，艾洛蒂似乎面无表情，又似乎在窃笑。
听到旁听席上传来对蕾娅的指责，乔治满意地笑了笑，朝法官席行了个礼，说道：“法官大人，我的问询结束。”
首席大法官点点头，对着卡罗尔说道：“请辩方进行陈述。”
“被告蕾娅·塔维斯从未做出叛国行为，也没有杀死过任何一个猎巫人，以上指控纯属污蔑。公诉人与其妻子沆瀣一气，公报私仇，企图给一个好人判刑的行为实在令人不齿。” 卡罗尔不过多废话，当机立断地说道，“现在我方请求传唤证人德丽莎·福乐斯。”
在看到蕾娅的那一刹那，德丽莎便红了眼眶。她不忍地扫视着蕾娅身上的伤口，看向乔治的眼神更加仇恨。
“请问证人德丽莎·福乐斯，你是否出生于马勒斯顿，是否认识被告与前一位证人露丝·费兹？”卡罗尔说道。
“是的，我认识她们。”德丽莎镇定地说道。
“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卡罗尔问道。
“非常糟糕，”德丽莎答道，“费兹夫人十分憎恨蕾娅，因为蕾娅曾以她为原型写过匿名故事。因为当时她的家境不好，蕾娅曾劝说她出来工作，但她不愿意，甚至还气急败坏地质问过蕾娅是不是不破坏她美满就家庭就不舒服。费兹夫人的脾气不好，人缘也很糟，这原本是她自己的问题，可她非把错怪在蕾娅头上，说正是因为蕾娅她在马勒斯顿的生活才会如此艰难，此纯属污蔑。”
“反对！”乔治喊道，“这毫无意义的问答是对前一位证人人格的侮辱。”
“请辩方说明理由。”首席大法官说道。
“我的问题能道出前一位证人与被告之间的关系，这关乎其证词的可信度。”卡罗尔解释道。
“德丽莎是被告的好友，她的证词本身就没有可信度。”乔治说道。
“露丝·费兹是你的妻子，你是控方，她又与被告有私仇，难道她的证词就有可信度了吗？”卡罗尔反驳道。
乔治一怔，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辩解。
“请辩方继续问询。”首席大法官说道。
“谢谢，法官大人。”卡罗尔挑衅地瞪了一眼乔治，继续问德丽莎：“以你对被告的了解，她是否会杀人？”
“不会。”德丽莎坚定地摇了摇头，“而且蕾娅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和机会。全国各地都有猎巫人死亡，今天在西边，明天在东边。她又不是神，怎么能那么快地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那么你认为她有能力买凶杀人吗？”卡罗尔又问。
“不，她哪来那么多钱呢？”德丽莎说道，“据我所知，她的生活一向简朴，从来不会佩戴昂贵的首饰配件，离开马勒斯顿时也什么财产都没有带走。”
“你认为当年在马勒斯顿针对她的那场审判是否公正？”
“完全没有公正可言，就是两个讨厌她的公诉人在报私仇。”
“那么那些出现在瑞德曼斯的手稿是怎么回事呢？”
“据我所知，费兹夫人出身贵族，即使落魄，她也依然保留着练字的习惯。我记得她很会模仿别人的笔迹……”
“反对！反对！”乔治更加激动地说道，“法官大人，她们为了污蔑上一位证人不择手段！”
“辩方，”首席大法官说道，“请围绕本案进行提问，不要离题。”
卡罗尔顿了顿，看向陪审团。除了猎巫人以外，其他几位成员在听过德丽莎的叙述后都纷纷露出的为难的表情，他们在费兹夫人和德丽莎的证词间摇摆。
“没事，我问完了。”卡罗尔笑了笑，回到了原位。她动摇费兹夫人证词的目的已经达到。
好不容易得来的声势被即刻逆转，乔治不满地努了努嘴，再一次站了起来。
“请传唤我方另一位证人，法官大人。”乔治向法官建议道。
“允准。”法官说道。
“请传唤证人迪亚娜·特内西斯小姐。”乔治喊道，显得信心十足。
“什么？”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蕾娅和卡罗尔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彼此。望着穿着华服，缓缓走向证人席的迪亚娜，她们都惊愕地说不出话。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的名字是迪亚娜·特内西斯。”站定后，迪亚娜犹豫了一下，才对着法官说道，“作为特内西斯家的女儿，艾洛蒂公主殿下的侍女官，我向神明发誓，接下来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可信的，绝无半点虚假。”
第296章
一个特内西斯, 一个公主侍女官。迪亚娜的真实身份令蕾娅瞠目结舌。
“该死。”蕾娅听见卡罗尔小声地骂了一句。
显然，卡罗尔也对此大吃一惊，甚至感到懊悔。为何她们分享同一个姓氏, 她却没有认出迪亚娜？
她很快就想出了问题的答案。当蕾娅将卡罗尔介绍进入女巫同盟后, 迪亚娜就以自己不在城中为由不再参加集会。当她们同时出现在集会上时，已是庆典前夕, 她还用围巾将自己的脸围了起来, 说自己正在咳嗽不能受风。这些都是因为出身在特内西斯家，就算卡罗尔多年前就已经离开瑞德曼斯, 去往里奇城, 迪亚娜也依旧小心谨慎地减少与她接触，避免她真的将自己认出。
蕾娅骤然转向旁听席。与艾洛蒂公主四目相对时, 蕾娅明白了一切。
迪亚娜的行为并不是用“背叛”两个字就说得明白的。她听命于艾洛蒂。而蕾娅今天站在这里，恐怕也早在艾洛蒂的预料之内，甚至是她一手操控的。
“你想要成为国王吗？”蕾娅想起她曾问过艾洛蒂这个问题, 她也记得艾洛蒂的回答，以及她说出答案时的眼神。
“没错，我想。”艾洛蒂这么说。
毒药可以让她父亲和弟弟的健康悄然恶化, 扫平她上位的最大障碍，但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得到教会的支持。
把一个犯有推崇异教罪和叛国罪的人送上法庭是最简单的方法。
蕾娅是艾洛蒂送给教会和王座法庭的礼物。
想到这一点, 蕾娅顿觉天旋地转。她脚下一软, 身体不受控地朝一侧倒去，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前面的木台，却在小臂上撞出了一块淤青。
蕾娅缓缓抬头, 再次看向艾洛蒂，在向她确认自己的想法。
而艾洛蒂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这就是我需要你的时刻,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被告是否身体不适？是否立刻申请休庭？”首席大法官说道。
“不，”蕾娅强迫自己站直，艰难地摇了摇头，“不需要休庭，大人。”
此刻不是退让的时候，蕾娅想。虽然艾洛蒂将蕾娅当成了与教会合作的筹码，但她绝对不会让迪亚娜将这件事透露给乔治，这仍是个机会。
“那就请控方继续问询。”首席大法官说道。
“好的，大人。”乔治干脆地答应道，洋洋得意地背起手，故意从蕾娅前方绕过去，来到迪亚娜身旁。
“特内西斯小姐，请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被告的？”乔治问道。
“去年夏天。”迪亚娜答道，“在一家报社里。”
“当时被告正在做什么？”
“她正在做杂工，试图接触报社里最新的资讯。”
“你是否认为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谋划发表蛊惑人心的言论了？”
“是的，她跟我说过，她是因为报社不招女记者才做杂工的。她真实的目的就是想找个机会发表她的文章，除此之外，她还想出书。”
“请问被告使用过哪些笔名？”
“‘卡洛斯’，以及‘梅丽尔·汉莫’。”
“‘卡洛斯’！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么说，那本《自然科学自地狱而生》是这个女人写的？”旁听席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请安静，先生！”首席大法官喝止道。
“她写那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乔治接着问道。
“为了推翻《巫术法案》。”迪亚娜答道。
“她是否参与谋划了四天前针对鲜花广场的暴乱？”
“是的。”
“是否为主谋？”
“是的。”
“她是否就是肆意残杀猎巫人的‘C女士’？”
迪亚娜愣了一下，她稍稍偏头，似乎打算看一眼旁听席上的艾洛蒂。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目视前方。
“我不知道。”她答道。
“什么？你再好好想想。”乔治似乎没有预料到迪亚娜会在这件事上含糊其辞，在知道蕾娅正是“卡洛斯”后，他几乎笃定蕾娅就是“C女士”，“卡洛斯的首字母是‘C’，这样的化名手法并不高明。”
“反对！”卡罗尔喊道，“这是引导回答。”
“请公诉人更改提问方式。”首席大法官说道。
“好吧，”乔治撇了撇嘴，“那么请问被告是否在你面前侮辱过猎巫人，或说过希望猎巫人消失之类的话语？”
“她的确讨厌猎巫人。”迪亚娜说道，“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C女士’，也不确定她是否在杀害猎巫人。”
“你与被告的关系如何？”
“一般，我曾被蒙骗，无知地在她手下做事。”迪亚娜眼中含泪，表情痛苦地说道，“如今我内心煎熬，因此才选择揭发。”
“请不要过于自责，小姐，你也是受人欺骗。”乔治说道，“最后一个问题。请问被告是否因为想要推翻《巫术法案》而埋怨过伟大的国王陛下？”
迪亚娜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就像是真的因为咳嗽而气短一般。她抬手捂住心脏，做足了心里准备，才呜咽着开口道：“是……是的。她认为《巫术法案》并不合理，但国王陛下在继位后并没有废除此法案，而是多次修订，在其中添加了更多严苛的条款。这说明国王陛下并不在乎女人的生命，而是在……助纣为虐。”
“谢谢你，特内西斯小姐！”乔治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声音洪亮地说道，“法官大人，我的问询结束了。”
迪亚娜在离开证人席时，曾在被告席不远处停留片刻。蕾娅没有去看她，但如果她在那个时候偏过头，她就会发现迪亚娜悄悄说了一句“对不起”。
遭人背叛的痛苦蕾娅在现实生活里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在卡罗尔的劝说下，蕾娅才慢慢对人敞开心扉。她认为，如果没有足够的信任，那么女巫同盟不会走到今天。所以她不会说是她对迪亚娜的信任将她害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也不相信多年来迪亚娜对女巫同盟的付出是虚假的。只是比起忠于女巫联盟，迪亚娜更忠于艾洛蒂公主。
休庭时，卡罗尔找到了被隔绝在一个小房间里用餐的蕾娅。
“迪亚娜出自特内西斯家一条旁支，之前并不常住在瑞德曼斯。我见过她一次，那时她大概七八岁。应该是我离开瑞德曼斯后，她才被接到这里来，成为艾洛蒂公主的侍女官的。”卡罗尔怅怅不乐地说道，“怪我，如果我能回家看一眼就好了，至少能从家人那里听到一些她的消息，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当初你的家人反对你去里奇城，你回来后才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们。我们谁也没有料到迪亚娜竟然是艾洛蒂公主的侍女官，这不是你的错。”蕾娅说道。
“我可以继续对她展开问询，但我不敢保证能从她那里挖出新东西。既然能被艾洛蒂委任站上证人席，那她就一定知道字斟句酌。”卡罗尔苦恼地说道，“那个治安官又还没……”
话还没说完，卡罗尔忽然眼前一亮。她拍了拍蕾娅的手，示意她不要让手中的勺子与餐盘相撞。
“你听见了吗，蕾娅？”卡罗尔说道。
房间外传来细碎的叩叩声，就像鸟儿在砸橡木果子。
规律的两下——缓慢的一下——短促的三下。
“听到了，”蕾娅笑了起来，“是约瑟芬吗？”
“是的，”卡罗尔说道，希望之光又再次回到她的眼中，“她把人给我送来了。”
再次回到庭上时，乔治倍感疑惑。虽然费兹夫人的证词可信度不高，但陪审团却不得不去相信迪亚娜的证词。他们也在怀疑，这一切是否是艾洛蒂公主授意，她是否希望蕾娅被定罪。可在蕾娅和卡罗尔脸上，乔治没有看到任何沮丧与不安，与之相反，她们看上去信心满满。本该在她们身上溢出的恐惧竟有部分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让他不寒而栗。他有时候真的怀疑，那个叫蕾娅·塔维斯的女人是否真的精通巫术。
“法官大人，请传唤证人利安·海斯，瑞德曼斯的治安官。”卡罗尔说道。
“没听过有这个证人！”乔治一惊，立刻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你们申请的出席证人只有一名！”
“请法官大人见谅，”卡罗尔颔首致歉，“提交申请时，我们并不确定这位证人能出席，但他刚刚已经抵达，而且他的手上有能决定本次庭审结果的关键性证据，绝对不能缺席。”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上来吧。”首席大法官说道。
“可是法官大人——”
“公诉人，坐下，请控制你的情绪。”首席大法官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似乎真的只关心庭审结果，而不偏帮任何一方，“即使新证人上庭，你也有问询的机会。”
乔治不情不愿地坐下了，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打起鼓来。
“证人利安·海斯，请问你是否认识公诉人之一乔治·费兹？”卡罗尔单刀直入地说道。
“我反对！”乔治屁股刚刚沾到椅子，又急忙站了起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此时关乎法庭名誉，法官大人。”卡罗尔语气凝重地说道，“如果这件事不搞清楚的话，庭审将无法继续。”
首席大法官眉头微皱，立刻明白了卡罗尔的暗示，便允许她继续问询。
“认识，费兹先生到治安所报过案，也曾请求我们对在瑞德曼斯的猎巫人提供庇护。”海斯答道，“因为他表示他们的生命正在遭受威胁。”
“那么关于‘提供庇护’这件事，后续情况如何？”卡罗尔说道。
“我们全力搜查费兹先生口中的杀人犯，无暇顾忌他们，便建议他们去利兹修道院避难。一开始他们并不愿意，但又出了几条人命后，在教会的命令下，他们还是去了。”
“在他们进入修道院的几个月后，修道院里曾爆发了一次打斗事件，请问你是否在现场？”
“我在，当时是我带人去维持秩序的。”
“当时蒙特主教是否也在现场？”
“是的，蒙特主教受教会委托前往修道院对他们进行安抚。”
“那么他们是怎么对待蒙特主教的？”
“猎巫人们曾不服劝解，试图对蒙特主教拳打脚踢。”
“但我拦住了他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乔治猛然意识到什么，紧急插话道。
“现在是辩方问询时间，”首席大法官说道，“公诉人请保持安静。”
“蒙特主教从利兹修道院回去没有多久就离奇身亡。”卡罗尔加快了语速，“请问这桩案子是否由你侦办？”
“是的，”海斯点点头，“蒙特主教一向身体健康，教会对他的死因颇为关心。”
“听说此时已有眉目，治安所是否已经查出了罪犯？”
“是的，具体的调查结果我们已在今早上报。我们在利兹修道院的某个房间里发现了毒药，经查验，那种毒药能致人死亡，并让其症状看上去如流感一般。”
“是在谁的房间的发现了那种毒药呢？”卡罗尔锐利的目光投向公诉人席位。
“在乔治·费兹先生的房间里。”海斯肯定地答道，“我们在一个储物柜里发现了装在褐色玻璃瓶里的毒药。”
第297章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乔治再也忍不住, 从座位上冲了出来，“法官大人，请立刻叫停这场闹剧！对方企图用损害我名誉的方式来为自己脱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蒙特是被这个叫乔治·费兹的人毒杀的吗？”陪审团里的那位主教和他身旁的两位修士在听到这里时勃然大怒, 竟也打破了规矩, 起身质问道。
“怎么可能？我什么也没做！”乔治扭头嚷道。
“肃静！肃静！”首席大法官敲响了小木槌，声响一次被一次重, “让证人把话说完！”
“昨天我们接到举报, 今天早晨便搜查了费兹先生在利兹修道院的房间。”海斯接着说道，“费兹先生的儿子小乔治翻出了他母亲的妆盒, 里面装着一个小药瓶。小乔治说, 这就是他母亲的东西。我们立刻找到药剂师查验，发现那里面含有铅和颠茄。蒙特主教死前曾出现高热、咳嗽、呕吐等症状, 与流感病人相似，但事实上，一位医生在他体内发现了微量的毒素。可以确认, 蒙特主教的确是被毒杀的。”
“不！那是美容品，不是毒药！”费兹夫人不顾阻拦地冲了出来，焦急地解释道, “你们找的是什么药剂师？满口谎话！那是我才买的美容品，是金利家生产的美容品呀！怎么可能是毒药呢？”
“瓶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证明那是美容品的标签。”海斯说道。
“据我所知，金利家最近只发售过一款胭脂, 装在精致的小盒子里, 呈粉末状，怎么会是装在瓶子里的毒药呢？”卡罗尔趁热打铁道。
“我是两天前才拿到的那个东西，那人告诉我这种美容品有放大眼睛的功效。”费兹夫人手忙脚乱地在证人席上乱窜, 不停地用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蒙特主教几个月前就被害了,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能证明吗？”卡罗尔挑衅地说道，“能证明那瓶毒药是你两天前拿到的吗？”
收据，费兹夫人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她贪图便宜，根本不是在商店里买的。卖给她的人根本就没有给她开收据。
“蠢货！”费兹夫人暗暗骂道，既是在骂那个卖东西给她的小贩，也是在骂她自己。
“怎么不说话，费兹夫人？”卡罗尔催促道，“快把证据拿出来呀！”
“闭嘴！那肯定不是毒药！”费兹夫人慌了神，不停地回忆着那天她买东西时的场景，“不可能！当时我明明试用过，我怎么没事？那要是毒药的话，我怎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只是滴一滴在眼睛里，除了眼睛会有刺痛等不适外，身体其他地方不会有太大的中毒反应。但若是用足了剂量，就能一击毙命。可惜费兹夫人不知道这一点，也不知道美容品里含有颠茄。
“依我看，应当是费兹先生和猎巫人们不满蒙特主教对他们的训诫，又不敢在修道院里发作，所以悄悄毒杀了他，甚至还伪装成美容品放在自己妻子的妆盒里。要是以后再遇到看不顺眼的人，也能用这样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人家。”卡罗尔说道，“要知道，猎巫人个个狡猾又暴戾，一双手上沾着多少鲜血。他们内部也不太平，为了当上皇家猎巫人，明争暗斗的事也不少。神啊，恐怕费兹先生一直挂在嘴上的‘C女士’根本就不存在，而是你为了铲除异己所演绎的戏码吧？这就是你一心要把杀人罪往被告身上推的原因吗？真正的罪犯其实就是你！”
怀疑的目光似利刃般直直刺向乔治，就连陪审团上的几个猎巫人脸上也露出惊恐的表情。明知自己没有做过却要受万人指责，乔治此刻才终于体会到那些被他送上绞刑架的女人是什么感受。他四肢僵硬，浑身颤抖，几乎每一寸肌肤都在刺痛，往外冒着冷汗。
“你……你血口喷人！”乔治使出浑身力气，指着卡罗尔怒吼道，但他的声音却瞬间被硕大的法庭吞没，更大的浪潮向他涌来。陪审团和旁听席都开始吵闹起来，震惊于乔治杀死一位主教的大胆与阴毒，也有人在为蕾娅求情，说乔治提供的人证与物证皆不可信。
“一个谋杀主教的人竟然还能成为王座法庭的公诉人，在这里给一个正直的人定罪，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公平正义吗？”见时机成熟，卡罗尔不再管乔治，对着首席大法官说道，“乔治·费兹杀死了一位主教，一个罪犯的话有又什么可信度？法官大人，您要继续纵然这样的人在法庭上妖言惑众吗？”
首席大法官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满脸为难。他重新拿起小木槌，刚要挥动小臂，又顿了顿，扭头看向了旁观席上的艾洛蒂公主。
艾洛蒂望着一片混乱的法庭微微一笑，就像在欣赏一出滑稽剧般。片刻后，她站了起来，以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到底还要我容忍这出闹剧多久呢？”
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法庭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艾洛蒂身上。
“这里是王座法庭，不是治安所，能给人定罪，却不负责查案。”艾洛蒂接着说道，“既然有杀害主教的嫌疑，就不应该继续站在这里当什么公诉人，玷污法庭的荣誉。”
“休庭！休庭！”听到艾洛蒂的话，首席大法官终于放下心来，疯狂地挥动着木槌，“卫兵！把他抓起来，还有那个在证人席上的女人，一起带走，交给治安所！”
“无耻的家伙，你要上宗教法庭！”陪审团里的那位主教恶狠狠地对乔治说道，为他同伴的死而感到忿忿不平。
“不对，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在否认的哭喊声中，乔治被两个卫兵押解离开。在离开之前，他与蕾娅对上视线，☆仙☆女☆整☆理☆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一言不发的蕾娅对他做了什么。
“当你在别处狩猎女巫的时候，我也在一个地方狩猎。”在乔治经过蕾娅身边时，蕾娅悄声对他说道，“你知道我猎到了什么吗？”
“你会下地狱的，该死的女巫！”乔治依旧满嘴污言秽语。
“我猎到了野猪，乔治。”蕾娅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公猪，而且非常大只。”——
回到牢里，蕾娅望着头顶那小小的一块通风口出神。
乔治从法庭上被带走时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仇恨，蕾娅终于让他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如果可以，蕾娅希望他也能站到被告的位置上去，最好在他周围再撒些用来驱魔的药草，毕竟连主教都敢杀害，谁知道他是不是个邪恶的男巫呢？
“真没想到，你居然没被判死罪。”索菲诧异地对蕾娅说道，“向导，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本事。”
“公诉人获罪，大法官只能选择休庭，择日再审。”蕾娅说道，“不过我的官司是绝对打不赢的，鲜花广场上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所以无论我的律师如何舌灿莲花，都不可能阻止我被判死罪，我活下去的希望不在法庭之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劲儿呢？”索菲耸了耸肩，她对死亡倒是十分坦然。
“对我来说，法庭上的输赢并不重要，时间才是最重要的。”蕾娅说道，“更何况，这几年我做梦都想看到那些猎巫人受挫的模样，瞧见他们难受，我心里就痛快。”
“时间？”索菲疑惑地说道，“可你被关在这里，还需要时间做什么呢？”
“不是我需要，是我的同伴们需要。”蕾娅耳朵动了动，对索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不过此时还很轻，就像水珠一颗颗落在池塘中一般。但很快，那声音变得如大军压阵般势不可挡。
“咚咚！”那是来自地狱的战鼓声。
“咚咚！”那是女巫们制造的响雷。
透过监狱墙上那个小小的通风口，夜空中的月光和火光慢慢倒映在蕾娅眼中，那就是她的希望。在休庭后，卡罗尔悄悄告诉蕾娅：“很抱歉，我们要提前点燃塔楼了，因为一场伟大的劫狱计划正在展开。”
很早以前蕾娅就和瑟琳娜说过，她们需要火焰，不能因为女巫审判而害怕火焰，要把象征着力量的火焰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蕾娅的心跳与那些脚步声同频，泪水夺眶而出。即使是被关进地牢，她的眼泪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肆意流淌过。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不再畏惧流泪了。
“神啊，你做了什么？”索菲缩成一团，困惑地朝自己头顶看去。
“什么都没做。”蕾娅笑了笑，“我被锁在这里，能做什么呢？”
“安静点！你们给我老实待在这儿！”那名曾对蕾娅恶言相向的狱吏跑了过来。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但仍然被蕾娅看了出来。而更显眼的，是他紧紧攥在手里的牢门钥匙。
这个蠢货刚刚被交代了一项任务，要他务必看好牢里的两个死囚。
“你离我近一点，先生，我有话要对你说。”蕾娅望着他手里的钥匙说道。
“你要干什么？”狱吏往前挪了一步，鄙夷地说道。
“请再靠近一点点。”蕾娅朝他勾了勾手。
“你现在才想通过勾引我的方式来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吗？”狱吏气急败坏地将拳头砸向蕾娅的牢门。
“用不着，”话音刚落，蕾娅便用双手抱住了那个狱吏的脑袋，往前一送，狠狠撞在了牢门上，“我现在会打架了。”
那个狱吏的额头出现一片青红，鲜血直流，头晕目眩地倒了下去。蕾娅则趁机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钥匙，试了很多次，最终打开了自己的牢门。
“你要跟我走吗？”蕾娅问索菲。
索菲一脸震撼，呆呆地凝视了蕾娅一会儿，才笑着说道：“不，向导，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好吧，感谢你这几天的陪伴，索菲。”蕾娅将钥匙扔给了索菲，“抱歉，我没有时间了，得马上离开。但我祝福你，无论你要去往何方，我都希望你能享受重获自由的滋味。再会！”
第298章
火光再次笼罩着鲜花广场, 只不过这一次，散发出光热的换成了塔楼。
约瑟芬成功接到蕾娅，柠檬再一次载着蕾娅飞驰,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时更加强健有力。
在出城前, 蕾娅忍不住回望瑞德曼斯。从塔楼散出的红光就像从空中落下的星点，滚滚浓烟也好似飓风, 纵使遥远, 也能感受到其威力十足。
瑞德曼斯高耸的城墙被甩在身后，道路变得满是泥泞, 凹凸不平。眼前慢慢出现零星的农场、染坊与果园, 最后，一个小小的村庄映入眼帘。虽然迟了许多天, 蕾娅还是来到了女巫同盟在城外的据点。
她推开门，连气都还没有喘匀，就被圈进了一个接一个的怀抱里。卡罗尔、德丽莎, 最后是瑟琳娜，她的泪水打湿了蕾娅的肩头，一边哭一边拍打着蕾娅的后背, 打得蕾娅直咳嗽。
“我刚出狱，后背还有伤，你要杀了我吗？”瑟琳娜松手后, 蕾娅连忙找了个座位坐下, 抚着胸口，夸张地做着深呼吸，“在地牢里待了那么多天, 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庭审，然后在刚才又骑马狂奔, 我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
“你还有力气抱怨，看来是身体健康。”瑟琳娜抹着眼泪说道，“早知道我就坚持跟你一组了！竟然又让你进了监狱，我后悔得要命。”
“哎呀，我可爱的瑟琳娜，怎么又哭成这个样子？”蕾娅拉着瑟琳娜的手，顽皮地晃来晃去，“别哭啦，我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了吗？现在你得告诉我塔楼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没人受伤吧？”
“没有，”瑟琳娜吸着鼻涕，说话还有些哽咽，“夜深了，那里没有人。”
“那些卷宗呢？”
“全都烧成灰了。”
“太好了！”蕾娅鼓着掌说道，“我打赌宗教法庭的人一定快气死了。”
“最解气的还是知道乔治进了监狱。”瑟琳娜鼻腔里发出满意的哼哼声，“这个该死的家伙，也该尝尝牢狱和酷刑的滋味。还有他那个妻子，为了变美真是什么东西都敢买。什么皇家猎巫人，皇家笨蛋！”
“其他情况呢？”蕾娅又问。
“因为鲜花广场事件的关系，讨论《巫术法案》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说，从前的女巫审判里冤案众多，许多无辜的女人都被送上了绞刑架。猎巫人与审判法庭里的官员狼狈为奸，私吞了许多人民的财产。”这次回答的是德丽莎，“原本我以为你被抓之后大多数人都不敢再买书，也不敢再谈论这件事了，但意外的是，你的书被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人写信到印刷坊，催促他们尽快印刷。”
“总得有人先说话，其他人才会听。”蕾娅说道，“当民意胜过掌权者的心意时，我们才有希望。”
“‘C女士’那边怎么说？”蕾娅问德丽莎。
“什么？”德丽莎一怔，尴尬地笑了笑，“我、我怎么会‘C女士’的事呢？”
“别装了，德丽莎，我知道你一直跟她有联系。”蕾娅与约瑟芬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怪你，你有你自己的考量。”
“可是……唉。”望着笃定的蕾娅，德丽莎放弃了辩解，“对不起，蕾娅。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以后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蕾娅说道，“你先告诉我，在我被抓的这段时间里，‘C女士’有什么动作？”
“我……我不知道。”德丽莎惭愧地说道，“自从你被抓，我就找不到她了。我只知道在冬日庆典上她也损失了很多人。”
“明哲保身，‘C女士’一向知道该怎么做。”蕾娅没有生气，反而赞许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我扯上关系。如果我真的因此被杀，起码她在在外面，还有机会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
“现在乔治被抓，没了主心骨，猎巫人们更是什么都不敢做了。”瑟琳娜仰着下巴说道，“现在事情闹大了，又背上毒杀主教的罪名，他们的议案更是遥遥无期，对我们的威胁大大减少了。”
蕾娅被瑟琳娜神气的样子逗笑，不由得咳嗽了两声，才想起来自己从进门到现在还没有喝上一杯水。
在寻找茶水时，蕾娅才发现屋子比平时里少了两个人。
“克莱尔和雷莫夫人呢？”蕾娅问道。
“她们负责殿后，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约瑟芬说道。
“那等她们回来我们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蕾娅说道。此时她还信心满满，认为只要自己已经离开了地牢，就能立刻重振旗鼓，完成大计。
但直到东方微亮时，她才等来了期盼中的敲门声。打开门之后，却只看到伤痕累累的雷莫。
约瑟芬和德丽莎急忙把雷莫扶进屋内，瑟琳娜找来治疗的药剂和粉末。等她意识清醒后，蕾娅才担忧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雷莫夫人？”
“我们在撤离时……遇、遇到了王室卫兵。”因为嘴角的伤口，雷莫说话时不敢太用力，声音十分模糊。
“克莱尔呢？”蕾娅焦急地问道。
“克莱尔为了让我们先走，被抓了。”雷莫答道。
“什么？”蕾娅一惊，手里的药瓶差点砸在地上。
所有人都忧心地看向蕾娅。而没有过多犹豫的时间，蕾娅把药瓶朝瑟琳娜手里一塞，离开了雷莫的房间，到壁炉旁踱步，整理着脑内的思绪。
“你想干什么？”看出不对的卡罗尔也跑到了蕾娅身边，“你才刚从那里逃出来，你别想着要回去。”
“但我应该去救她，”蕾娅咬着牙说道，“我得去救克莱尔。我一直不太重用这个小姑娘，因为她做事急躁，有时还习惯对男人心存希望。但她这次是因为要救我才会被抓住的，我不能坐视不理。”
“在庆典制造混乱、烧毁议事厅和塔楼、在审判前逃狱，你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吗？”卡罗尔恳切地说道。
“叛国罪。”蕾娅说道，“我知道。”
“正是因为庆典上发生的事，所以王室卫兵才会在那附近巡逻，我们能找到机会烧掉塔楼已经是算神明庇佑了。”卡罗尔说道，“你成功逃走后，守卫地牢和城中各个重要场所的卫兵一定会有所增加，如果还要通过劫狱来救人的话，我们不一定能像这次一样成功，甚至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我正在想办法！”蕾娅烦躁地抓着头发，脚步越来越沉重，“在行刑当日，我是说在押解囚犯到刑场的路上，是否有机会可以救她？但我害怕她扛不住监狱里的酷刑。那么我们是否可以通过探视的机会来见她一面，或许那个时候我们可以……”
“蕾娅！你冷静一点！”卡罗尔拽住蕾娅的手腕，强行让她站在原地，“现在我们找不到城里防卫的缺口了，明白吗？”
“难道你要我对她见死不救吗？”蕾娅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先休息一下。”卡罗尔心疼地看着蕾娅，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没有发现你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吗？”
蕾娅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又渗出了血渍。
“不，比起我，或许克莱尔现在正在承受更大的痛苦。”蕾娅不甘地捏紧了拳头，任由鲜血肆意流淌，“我真是受够了！到底还要我们牺牲多少人，才能废除那个破法案？那些决策的国王和官员都是瞎子和聋子吗？到底要把女人害到什么程度他们才会满意？”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在蕾娅愤怒的双眸中燃烧。就算真的有来自天堂圣池的甘霖，也无法浇灭她的怒火。
“咚咚。”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不是熟悉的暗号，这又给蕾娅躁动不安的心重重一击。
短剑握在手里，卡罗尔示意蕾娅不要说话，由她开口。
“谁啊？”卡罗尔捏着嗓子问道。
“是我。”门外传来迪亚娜的声音，“请放心，我身边没有猎巫人。”
“该死的，她还敢来？”听到迪亚娜的声音，怒气填胸的蕾娅再也忍不住，抢在卡罗尔前面打开了门。想到被抓的克莱尔，她真想现在就用短剑割断迪亚娜的喉咙。
门骤然打开，看到怒气冲冲的蕾娅，迪亚娜竟也不退缩，而是强硬地踏进了屋子里。
“我知道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所以我也不打算再说对不起了。”迪亚娜说道，“这不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迪亚娜。”蕾娅冷眼说道，“相信你，让你在庆典上跟我在一起，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你得跟我走，蕾娅，还有佩洛姆夫人。公主殿下要见你们。”迪亚娜拿着一卷羊皮纸，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应该还记得你和殿下之间的约定，这是你欠她的。”
“我欠她的已经在法庭上还清了。”蕾娅说道，“我差点因为你们死在我最痛恨的人手里，难不成还要我感谢她吗？”
“你知道这不是终点。”迪亚娜说道。
“如果我说我不去呢？”蕾娅握紧短剑说道。
迪亚娜瞥了一眼蕾娅手中的短剑，不慌不忙地说道：“这间屋子已经被王室卫兵包围，如果你和佩洛姆夫人不去，他们就会进来把你们强行带走，然后再杀光剩下的所有人。”
“天呐，她可真适合当国王。她甚至知道用其他人的命威胁我比用我自己命威胁我更管用。”蕾娅干笑两声，感慨道，“还有你，迪亚娜，你来得那么快，是怕我们提前离开，去一个你找不到的新据点吗？”
“别再耽误了，蕾娅。”迪亚娜没有理会蕾娅的讽刺，她朝向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们想做的事都还没有做完。如果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就跟我来吧，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第299章
在抵达一个全新的地点时, 蕾娅总喜欢先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但这一次，她却没有任何机会和时间好好看一看王宫究竟是什么模样，就被带到了艾洛蒂的面前。
艾洛蒂身为公主, 房间却异常朴素, 虽然比起普通人的屋子来说已经十分华贵，但却完全不符合一个王室成员房间的规格, 而且装修风格也与王宫不搭。一半看着还算正常, 书桌、书柜、挂毯、天鹅绒软垫一应俱全，但另一半则裹着呛人的尘土, 满是划痕与孔洞的墙上挂满了弓箭与长剑, 地板上什么家具都没有，就像一个巨大的室内演武场。
艾洛蒂坐在书桌后面, 一身骑装，手中的羽毛笔不停地移动着，蕾娅曾见过的那把短剑在此刻成了她的镇纸。
“殿下, 她们来了。”迪亚娜朝艾洛蒂恭敬地行了个礼。
艾洛蒂没有立刻抬头，而是仍专注于眼前的文件上。等她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后，她才满意地吹了吹纸上的墨水, 吩咐迪亚娜把蕾娅和卡罗尔带到她面前。
没等二人给艾洛蒂行礼，她便从书桌后绕了出来，直直向卡罗尔走来。
“亲爱的卡罗尔, 我那个做印刷工的姐姐, 你在里奇城过得好吗？”艾洛蒂的热情难得一见，她完全忽略了蕾娅，给了卡罗尔一个热烈的拥抱。
“姐姐？”蕾娅在一旁嘟囔道, 满脸困惑，后来她才想起特内西斯家与王后的家族有姻亲。
“谢谢殿下关心, 我过得很好。”卡罗尔后退一步，逼得艾洛蒂放开了双臂。但她仍毕恭毕敬地给艾洛蒂行了个礼，只是脸上不带一点笑容。
艾洛蒂倒也不恼，立刻转身回到书桌后，又吩咐迪亚娜给她的客人准备茶点。
“卡罗尔，从前我的母亲希望你进宫来做我的侍女，你拒绝了，说你要去做印刷工。”艾洛蒂拿起了桌上的短剑，用尖端指了指蕾娅，“现在我要你留在这里，如果你还要拒绝，我就杀了你的好学生。”
闻言，卡罗尔本能地握住了蕾娅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殿下？”卡罗尔不解地说道，“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妨碍到您的事，不是吗？”
“妨碍？当然没有。”艾洛蒂扬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眼里透出一丝狠厉，“看来你的好学生没有把我和她的谈话完整地告诉你。”
“怎么回事？”卡罗尔猛然回头看向蕾娅，“你们那天都说了什么？”
现在不再是隐瞒真相的时刻了。在听到艾洛蒂要求卡罗尔留下时，蕾娅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殿下，国王的身体是否已经支撑不住了？”蕾娅走上前来，不再让卡罗尔挡在她身前。
锐利的目光投向蕾娅，艾洛蒂鼓起掌来，对卡罗尔说道：“不亏是你的学生，想必她在你身上学到的不只是印刷技巧吧？”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卡罗尔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你打算夺权吗？”
“那个位子本来就是我的。”艾洛蒂不容置疑地说道，刀尖在桌上敲击出嗒嗒声，“因为我是女人所以不能继承王位，这叫什么话？”
“可你的弟弟还活着呢。”卡罗尔说道，“你要杀了他吗？”
“他本来也活不长。”艾洛蒂面无表情地说道，“教宗会为我证明他没有执政能力，我会把他送到不能妨碍到我的地方去。”
“不久后他就会因为流感而死掉。”蕾娅悄声猜测道。
艾洛蒂瞪了蕾娅一眼，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任谁看了都要胆战心惊。
“你知道王座法庭的审判是我安排的了？”艾洛蒂问蕾娅。
“是的，殿下。在知道迪亚娜是您的侍女官之后，我就明白了。”蕾娅瞥了一眼迪亚娜，“我身上背着推崇异端罪和叛国罪两项罪名，关于鲜花广场发生的事，教会那边需要对人们有个交代。”
“没错，不是我们要对人民有交代，而是教会。”艾洛蒂点了点头，“他们的权力凌驾于王权之上。我得给他们点好处，他们才能支持我。”
“那么蒙特主教的死，也是您安排的吗？”蕾娅问道。
“他啊，”艾洛蒂嘴里发出可惜的啧啧声，“本来是个能力出众的人，但是他不愿意支持我。他说我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身为公主就该早日出嫁，不要眼高于顶，认为自己有治国的才能，这叫牝鸡司晨。那我有什么办法？难道留着他在我继位后带着人反对我，闹得不得安宁吗？”
“所以那果然是毒药。”蕾娅了然地说道。
“是啊，他就是喝了毒药才死的。”艾洛蒂笑起来，欣赏地看向蕾娅，“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利用这一点扳倒了那个叫乔治的猎巫人。这样算起来，我是不是帮了你两次？”
“殿下，账不是这么算的。”蕾娅不可思议地说道，“如果不是我让他们相信是乔治毒杀了蒙特主教，我现在已经判死刑了，而您本来也没打算帮我吧？”
“怎么会呢？”艾洛蒂一脸无辜地说道，“如果我不打算帮你，又怎么会撤掉看守地牢的卫兵，让你们那么轻易地逃走呢？”
“原来如此。”卡罗尔恍然大悟道，“难怪约瑟芬能那么顺利地把蕾娅带出来。我还一直担心混乱制造得不够大，没有办法把看守地牢的人撤走呢。”
“瞧见了吧？”艾洛蒂说道，“你怎么能这样揣测我呢？真是令人伤心。”
蕾娅与卡罗尔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件事的呢，殿下？”卡罗尔问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布局吧？”
“嗯……什么时候呢？大概从我母亲去世之后吧。”艾洛蒂开诚布公地说道，“原本我的童年无忧无虑，父亲不会阻碍我去学理政或是剑术，直到我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但各方面都比我弟弟要出色许多时，他才开始着急。我那个白痴弟弟，你也见过，浑身上下没有一个优点，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外出狩猎。每次出去要带二十几条猎犬，吵得我头疼。关键是他的骑术并不好，剑术更是烂得可怕。老师问他该如何充盈国库，他竟然只会答提高税率。好像人家赚一个金币，要给他交两个金币的税，才算是忠君爱国。”
蕾娅和卡罗尔没有说话。她们都清楚，艾洛蒂的弟弟其实根本没有能力做国王。
“人人都想过好日子，都希望有房子住，有钱可以用。那么谁会希望自己的国家由这样一位君王统治？他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君主，我就来帮他们选。”艾洛蒂接着说道，“我不用压抑自己，去给自己定下必须找一个人去爱，找一个伴侣去一起生活的目标。我已经习惯了自由，无法再为自己套上枷锁。我的目标不是有一个做国王或是做公爵的丈夫，而是让他们向我称臣。去竞争，不，去争夺。这是我的动力和目的。我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血液里不该包裹着逃避与认输流淌在我的身体里。”
望着艾洛蒂坚毅的眼神，蕾娅的确感受到了那句话的正确性——有的人是天生的王者。艾洛蒂是如此聪明、勇敢的一个人，从不屈服于自己的命运。蕾娅欣赏她，同时也惧怕她。她还没有登上王位，但那顶王冠仿佛已经在她的头顶闪闪发光。
“那么你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在发动政变时，把我们当作你的人质吗？”卡罗尔说道。
“没错，你是我的人质，还有迪亚娜，你们两个包括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你那些可爱的小侄子们代表了特内西斯家。当然，还有其他家族的人。我不太相信那些老头子的口头承诺，必然要他们给我写下书面的、实实在在的东西，然后再由他们珍惜的后代给我送来才行。”艾洛蒂说道，“同为女人，想必你们也知道，我的赢面不算太大，还有很多人反对我，坚定地站在我弟弟那边。所以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行，不然过了今天，我的脑袋就不在我自己脖子上了。”
“时间差不多了，殿下。”一直没说话的迪亚娜提醒道。
艾洛蒂点点头，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的阳光，毅然决然地朝门口走去。
“看着她们，迪亚娜。”艾洛蒂命令道，“尤其是卡罗尔，别让她跑出去。”
“好的，殿下。”迪亚娜答应道。
“至于你，蕾娅，”艾洛蒂看向蕾娅，“我知道你向来不是个听话的人。但作为一个‘死人’，我建议你还是和你的老师待在一起，不要胡闹。”
“死人？”蕾娅疑惑地说道，“那是什么意思？”
“推崇异端罪、叛国罪、越狱罪，很少能看到一个女人身上有那么多罪名的。”艾洛蒂说道，“教会决定在明天下午对你执行死刑。”
“可我明明在这里，怎么执行死刑？”蕾娅更加迷惑。
“会有人替你去死的。”艾洛蒂笑了笑，就像要死去的只是一阵风或是一棵草，“蕾娅·塔维斯将在明天死去。”
说完，艾洛蒂便收紧腰带，提着长剑出了门，直奔国王寝殿。
第300章
“我得离开, ”蕾娅用眼神对卡罗尔示意，“我得去救克莱尔，还有那个在断头台上的‘蕾娅·塔维斯’。”
“放弃吧, 蕾娅, 这里是王宫，你出不去的。”就好像听到了蕾娅的心声般, 迪亚娜对蕾娅说道, “整个王宫都已经被殿下控制了。”
“你知道克莱尔被王室卫兵抓了吗？”蕾娅气不愤地看着迪亚娜。
“我知道。”迪亚娜说道。她握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要看着她去死吗？”蕾娅问道。
“有时我只能如此, 你也一样, 蕾娅。”迪亚娜终于直视蕾娅的双眼，这是庆典后她第一次这么做,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佩洛姆夫人，让她告诉你，就算你们能出得了这扇门, 又能不能救出克莱尔。”
蕾娅祈祷般看向卡罗尔，渴望她能再次对她说出“放心”二字。但卡罗尔顿口无言，她头一次避开了蕾娅的目光, 面露不忍。
“为什么？”蕾娅不甘心地问道，“是因为我太过弱小吗？”
“不，蕾娅, ”迪亚娜正色道, “是因为我们需要牺牲。”
蕾娅并非不懂，事实上，当艾洛蒂说到有人会代替她去死时, 她就已经明白了其中深意。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女巫们对《巫术法案》的反抗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她们需要一个标志, 一面旗帜。一个向导以及一个核心成员的死亡会彻底点燃民众的怒火。
艾洛蒂算好了一切。她把蕾娅和克莱尔送给教会，以教会的名义对她们进行处决，待到群情激奋时，她就能扮演救世主，结束凯斯利教和普罗教的分歧，成为新的领袖。她想成为国王，同时还要君权超越神权，让她成为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
蕾娅对艾洛蒂的野心感到不寒而栗，因为艾洛蒂把女巫同盟以及人命都当成了夺权的工具。而最令她痛苦的是，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废除《巫术法案》。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蕾娅还是忍不住落泪，“为什么要让一个人代替我去死？不要让我离开，直接把我从地牢送到断头台上不是更方便吗？”
“然后再让一个她不熟悉的女人成为新的向导？”迪亚娜苦笑两声，似乎是在感叹蕾娅的天真，“不，她不会这么做的，她讨厌不确定与未知。还有一点，她知道你和佩洛姆夫人之间的关系，就算佩洛姆夫人已经嫁人，但她仍旧是特内西斯家的人。”
“所以你是说，我只能看着她们去死，然后什么都不做吗？”蕾娅痛心地说道。
“是的，蕾娅。克莱尔也是我的朋友，我跟你一样伤心，但我还是只能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你和佩洛姆夫人在这里，你们那些在城外的朋友也不会有所行动。”迪亚娜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泣不成声，“殿下说得对，我们不得不去接受，我们无法拯救每一个人，‘懦弱的灵魂要如何成就伟业？’”——
头顶有声音响起，索菲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所以她并不害怕。
索菲对面的一扇门打开，狱吏带走了那个叫克莱尔的女孩，她是女巫同盟的成员，刚入狱没多久，就和她一样被判了死刑。她不知道，索菲同样是个女巫，她们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但她们有着相同的志向与目标。
当露西安·金利小姐把毒药交给走投无路的索菲时，向她传达了艾洛蒂公主的意思。她的丈夫会死，她同样也会死，但她必须要代替一个人去死。
向导。
索菲没有在冬日庆典前参加集会，所以她没有见到向导，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向导做了那么多事，帮助了那么多人，她一定是个可敬的女人。或许得有五六十岁了，不然怎么能如此睿智？但如果她已经头发花白，自己又怎么能代替她去死呢？
“原来她就是向导。”当蕾娅被送进监狱时，索菲感慨，“这不是跟我差不多大吗？”
索菲等了两天，看着一名医生和一名药剂师拼命地为蕾娅包扎，给她灌入大量的药剂。经过治疗，蕾娅苏醒了，她的伤口看起来好疼，就像自己身上的那些一样。
“你醒啦？”索菲先开了口，她感觉蕾娅没有看到她，她想和向导说说话。
“你说你认识我，那是什么意思？”这是向导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索菲笑起来。她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谨慎又聪明，索菲想。
她们聊起她毒杀自己丈夫的事，蕾娅对她表示出理解与支持。索菲心里感受到莫大的鼓舞，她在想，能为这样的向导去死，还能对废除《巫术法案》作出贡献，那么为什么不呢？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在逃离地牢前，蕾娅对她邀请道。
“谢谢你，向导。”索菲真诚地向蕾娅表示感谢。
但她不能和蕾娅一起走，因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囚犯蕾娅·塔维斯，跟我来！”狱吏喊道。
索菲是最后一个被带出牢门的。她的双手被缚在身后，听着前面几个人的叹息声来到一个阴森的小房间。房间里还站着几个同为死囚的女人，她们有的在哭泣，有的面若死灰，还有的发出疯癫的笑声。
“你不是她。”那个叫克莱尔的女孩走到她身边，谨慎地耳语道。她一定听到了刚才狱吏喊她的名字。
索菲大惊失色，生怕克莱尔把她顶包的事供出来。但克莱尔却没有声张，反而异常喜悦地对她说：“你也是女巫吧？你好勇敢。”
索菲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不，我不勇敢，我怕得要命，我的双腿在颤抖，我不想死。”她好想这样说，但她知道她不能。
“谢谢你，克莱尔。”索菲对克莱尔说道，“愿我们死后的世界能变得更加美好。”
载满死囚的车轰隆隆地穿过瑞德曼斯的街道，就像是近在咫尺的响雷。索菲原本以为她会在这一路上收到臭鸡蛋、烂菜叶等见面礼，但事实上，那些东西都没有出现。
街道两旁的人们安静得像是在参加一场远房亲戚的葬礼。囚车经过，他们与车上的囚犯相顾无言。
直到囚车抵达刑场，索菲才听到有人说话，还有人在哭嚎。有些是在为他们的家人哭泣，但更多的是在为她们哭泣，为女巫而落泪。
“神啊，是什么把她们逼到如此境地？”索菲听到一位老妇的怨语，“她们是施咒的女巫吗？不对，她们才是被施咒的人！任谁被践踏都会心有不甘，任谁被奴役都会满心屈辱。为什么要把头颅砍下？是因为她们用刀剑刮蹭了鲜花广场的地砖吗？还是因为她们使火焰吞噬了同伴虚假的认罪书？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又指责她在自我伤害，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叫喊声此起彼伏，他们手上拿着蕾娅写的书，还有《瑞德曼斯周报》上那篇文章的切页。他们将那些文字举过头顶，朝索菲和克莱尔挥舞着，为她们叫冤。
索菲和克莱尔紧握着彼此的双手从囚车上下来，她们的肩头留下一个又一个掌印，女人们的不甘朝她们涌来。
“这是冤罪！”女人们喊道，“他们不能这么对你们！”
但尽管如此，她们还是得排队站上断头台。索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或许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不要害怕，一定不能害怕。”
“我陪着你呢，小姐。”克莱尔撞了撞索菲的肩膀，“你叫什么？在上去之前告诉我吧。”
“索菲，”克莱尔笑起来，“你好，索菲，你来自哪里？”
“我出生在一个又小又无趣的村子里。我们家很穷，一家四口，靠挤牛奶为生。我家的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经常漏雨，但我们没有钱修。”索菲说道，“后来我嫁给了一个混球，因为他答应送给我们家一头牛，这样我们就不用去别人家里帮工，而是把牛养在自己家里了。当时我很高兴，因为我为家人做了件大好事。但我不知道的是，我把我自己领进了地狱。”
“他打你，是不是？”克莱尔望着索菲身上的伤痕，心疼地说道，“我知道这样的事，我的朋友也是因为被虐待而忍不住还手，最终被诬告成女巫，吊死在刑场。”
“我不会是世界上唯一痛苦的女人。但如果我的愿望能被听见的话，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索菲祈祷道，然后转向克莱尔，好奇地问道：“你不害怕吗，克莱尔？你似乎一直在笑。”
“当然怕，但我看到了希望，这战胜了我的恐惧。”克莱尔说道，“加入同盟之后，我一直不被看好。我拼命地想证明我自己，结果却适得其反。每个人都提醒我，不能莽撞，不要大意。天知道我有多后悔，竟然曾跟向导提议去找男人合作。我被抓的那天才知道，原来我本打算依靠的男人竟然一直和猎巫人有所往来，他给他们提供附近村庄里女巫的线索，他们给他一个银币。”
“这太恶劣了！”索菲忿忿不平地说道，“卑鄙的家伙！”
“没错，卑鄙的家伙！”克莱尔骂道，“还好向导没有听我的，否则我就真成罪人了。”
耳边传来“咔嚓”一声，索菲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处刑台，也没有让克莱尔去看。
“谢谢你，克莱尔，如果不是有你陪伴，我很难镇定地站在这里。”索菲说道。
“不，谢谢你，索菲。”克莱尔说道，“你的生命是何等宝贵，但你却为了我们而死，谢谢你的无私。”
当轮到索菲时来到断头台前时，她似乎什么喊叫声都听不到了，仿佛有一层能隔绝声音的雾气笼罩了她。她蹲下身子，就像小时候在农场里挤牛奶时一样。雪花又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脖颈上，冰凉，却不至于让人畏缩。
“无论你要去往何方，我都希望你能享受重获自由的滋味。”索菲想起蕾娅给她的祝福。
她闭上了眼，郑重其事地答应道：“我会的，向导、女巫们。我将归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个衣衫褴褛的侍从跌跌撞撞地从国王寝殿跑了出来。他手里捏着的铜铃不停地摇晃着，铃声回荡在王宫的每一个角落里。他嘴里喊着：“国王已死！国王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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